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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鬼道

  周一仙等三人大吃一驚,在這陰森森的夜裏只覺得片刻間背後如芒在刺,寒毛也豎了起來。那個屋子之中的一點幽綠冥火,靜靜燃燒,從房屋縫隙間緩緩發?出光亮來,說不出的詭異莫淵,連帶著周圍的夜風聲在耳中聽來,也越來越似鬼哭之音。

  只是就在三人驚駭之際,以為自己已經被屋中之人發現的時候,那點幽冥火是在點亮之後就靜止不動,並沒有下一步的反應,三人在屋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許久,待確定了那點幽綠冥火的確不是因為他們而亮起來的之後,他們才暗暗松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在畏懼之心中卻又有一些好奇泛起。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對著小環和野狗道人做了個手勢,然後稍稍前行,來到屋子一側。這處義莊陰宅破敗多年,早已殘破不堪,他輕而易舉就找到一個縫隙,便附身上去,向屋子中間仔細張望,而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隨之過來,在他的身旁俯下,各自找到縫隙悄悄望去。

  黑暗的屋子中間,些刻散發出暗綠色的光芒,只是那點冥火卻並非什麼油燈火焰,赫然是一團小小光芒虛懸在房子中間的半空中,如火焰狀靜靜無聲地燃燒著。而屋子之中卻不見有鬼光生的身影,只是在綠色幽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殘破的棺材顯得特別讓人毛骨悚然。

  屋外,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舉目望去,只見白天的那張供桌之上,周一仙的兒小周行雲的靈位仍然還站立在桌上,其他的靈牌也如白天一般東倒西歪,顯然鬼先生雖然人在此處,但對這些靈牌沒有絲毫興趣。

  旁邊周一仙這時也松了口氣,看來似乎也是看到了兒子的靈位安然無恙,放下心來。小環壓低了聲音,輕聲叫了一句:‘爺爺,現在怎麼辦?’

  周一仙本來也並非什麼行俠仗義的人才,今晚冒險前來這裏,都是為了兒子靈位,既然知道了鬼先生對這個靈位沒有興趣,兒子安然無恙,他自然也不願多待,何況這裏鬼氣森森,自然也是不適合周大仙人的地方,沒的誤了本家的修行道行。

  主意既定,周一仙回頭小聲道:‘我們走吧!’

  小環和野狗都點了點頭,三人正要轉身離開,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周一仙放松之下,沒有注意腳步,一腳轉身時,竟踢到了地下一個如棍子般的東西,登時將它踢的在庭院中滾了出去,發出了老大的聲響。

  三人的身形頓時都僵住了,小環怒道:‘爺爺!’

  周一仙滿臉尷尬,正待說些什麼開脫的話,忽聽背後一聲冷選,如透骨冰涼,三人身後的殘破墻壁忽然如土崩瓦解一般垮了下來,黑暗與綠色的幽光瞬間從房子中間湧出,眼看就要籠罩在他們三人身上。

  周一仙臉色大變,猛然抬手,揮出黃色符咒,急道:‘快走!’

  話音一落,他口中嘴唇急動,一連串古怪聲調從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就在綠光沾身的那個瞬間,周一仙手中黃色紙符被咒法催動,一陣土黃色異光閃過,周一仙人影竟然是憑空消失。

  幾乎是在同時,陰宅之中的黑深處,有個聲音突然‘咦’了一聲,帶著幾分驚訝之意。不過雖然周一仙逃的快,但綠光轉眼即至,小環的咒語才念了一半,而野狗道人更不用說了,在這個關鍵時刻,原本強記住的咒語似乎突然從腦海中消失了一般,瞠目結如,竟然一個字也念不出來,只是無助地將手中黃色符紙揮舞了幾下,口張了幾張,樣子頗為好笑。

  綠光難然衝上,將他們二人籠罩其中,片刻間一股極其冰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刺入體內,小環和野狗道人只覺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在一瞬間冰陳了起來,再也無法反抗,而且此刻屋子深處產生出一股大力,幽幽綠光之中,只聽嗚的一聲,兩個人的身影被整個吸了進去,一點都無法反抗。

  片刻之後,只聽得砰砰兩聲,想來是小環和野狗道人的身體落到了屋中地上,但不知為何,他們卻並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陰宅內外,忽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長夜漫漫,清冷無聲,陰宅內外一片寂靜,隱約還有薄霧在夜色黑暗中輕輕飄過,讓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個屋中的一點冥火,依舊無聲燃燒明亮著,提醒著這裏還有詭異的存在。

  小環和野狗道人被詭異的綠光吸進屋中已經許久了,但從那以後便沒有任何聲響從屋子中間傳遞出來,而三人中唯一逃走的周一仙,也不見了蹤影。時間就在這寂靜之中,一分一秒的過去,倣佛這個屋子中的人也特別的有耐心一樣,安靜地守候著。

  靜默之中,忽然行義莊的門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周一仙,只見他的臉上眉頭緊皺,似乎還有幾分猶豫,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慢慢向陰宅走了過去。

  走到陰宅門口,還不等他想好,陰宅的門忽地‘吱呀’一聲,自動的打開了,裏面的幽幽綠芒,無聲地照在周一仙的身上。

  ‘請進吧!’不帶有絲毫感情的平淡的聲音,在屋子中間響了起來。

  周一仙定了定神,走了進去,向四下看了一眼,很快發現小環和野狗道都躺在供桌旁邊的地上,粗一看上去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皮肉傷口,但是兩人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音發出,很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用什麼怪異手法給治住了。

  而屋子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東西,就是虛懸在半空中的那點幽冥綠火,此刻正是在白天周一仙注意到的那具棺材上方燃燒著,而在它下方的棺材中,此刻傳出了鬼先生毫無感情的聲音。

  ‘“土遁異術”早已失傳多年,想不到居然今日重新得見,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周一仙沉默片刻,注視著那具棺材,沉聲道:‘他們兩人年輕不懂事,閣下乃是絕世人物,就不用和他們這種小輩斤斤計較了罷?’

  鬼先生淡淡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是狐魂野鬼而已,當不起什麼絕世人物的稱呼。白天我已經告訴你們不要再來這裏,你們卻犯我禁令,這又是何緣故?’

  周一仙目光飄動,緩緩道:‘此處乃是我亡子靈位所在,精魂往生之地,閣下乃是鬼道中人,我如何能夠放心?’

  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一字一字道:‘閣下何以知道我是鬼道中人?’

  周一仙道:‘你安身陰宅之地,眠於至陰之地穴,又用“幽冥鬼火”吸取這百年義莊陰宅之陰森鬼氣,反補自身,此等高深鬼道異術,非長年浸淫鬼道者不可用之。’

  鬼先生沉默許久,道:‘閣下果然乃是高人,失敬了。’

  周一仙面色少有的嚴肅,道:‘閣下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亡子雖然過世多年,但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總不能讓他死也不得安寧。不過今日看來,閣下並非濫用鬼魅異術之下作人物,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周一仙居然向那具棺材彎腰行了一禮。鬼先生冷哼一聲,語調冰冷,從那棺材中傳了出來,道:‘你不必如此拍我屁,拘人魂魄這種下作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但你等犯我禁令,卻也難逃罪責。’

  周一仙臉色一變,幹咳一聲道:‘呃,其實這個說起來是個誤會,誤會啊!閣下乃是絕世人物,何必……’

  前方鬼先生哼了一聲,不去理會周一仙拖延之策,虛懸半空的幽綠鬼忽地震動一下,瞬間明亮起來。周一仙面有苦色,注視著那點鬼火。

  只見綠芒閃爍,鬼火逐漸變大,待變大至拳頭大小時候,整個屋子中間已經全部被綠色光芒所籠罩,就連躺在地上的小環和野狗道,臉色也已經被映做了綠色。

  忽地,只聽破的一聲微響,綠芒晃動,那幽冥鬼火瞬間分裂開去,由一變五,分至五方,緊接著數道暗紅光芒從綠光中無聲射出,彼此相連,竟成了一個詭異的五星法陣,在半空中透出層層陰森鬼氣,撲面而來。

  周一仙面色凝重,瞳孔微微收縮,隱約看去,額頭似還有汗水。

  在對面那詭異法陣漸漸成形時,周一仙略一沉吟,退後兩步,從懷中掏出數道黃色紙符,不由分說先往自己身上連貼了四張,隨即在周圍地下、椅上、碎石邊都貼了幾張,看似雜亂無章,其中卻隱隱有呼應之意。

  就在周一仙剛剛布好陣勢的時候,鬼先生那的神秘法陣也已經成形,說時遲那時快,五星法陣一陣異芒閃動,瞬間整個陰宅之中突然滿是鬼哭狼嚎之聲,刺耳之極。

  周一仙身體大震,失聲道:‘“鬼嚎破”!’

  那鬼嘯聲看似無形,卻似無堅不摧,從那法陣之上凜然而起一設鋒芒破空而來,一路上碎石殘木一觸即飛,就連堅硬的石板也被劃出深深凹痕。

  周一仙白發飄動,雙手疾伸,兩道黃符貼到自己耳朵之上,頓時臉上痛苦神色稍退,隨即口中念念有詞,右快握劍指刺紙符,猛然雙目大張,注目那鬼嘯風聲。

  片刻之間,那鬼嘯與周一仙身體相撞,幾手是在同時,剛才周一仙身體上的四張紙符和地下的黃色紙符上的符咒全部亮了起來,迅速凝聚成一束青光擋在周一仙的面前。

  ‘轟!’

  一聲大響,周一仙身子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一處殘垣斷壁上,掉了下來。陰宅之中,黃色的符咒漫天飛旚,無助的飄散開去,而鬼先生棺材上方的那五點冥火,此刻又再度凝聚為一,靜靜燃燒。

  周一仙大口喘氣,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慢慢爬了起來,苦笑道:‘我這把老骨頭,閣下真的也不放過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你的眼光、閱歷、見識,俱非尋常人可比,但修行道行怎的如此低微?’

  周一仙伸手抹去嘴邊淡淡縷血絲,淡然道:‘道行低又怎樣了,天底下那麼多熱衷修道之人,那麼多道行高深之士,又有幾個人比我過的快活了?’

  鬼先這一次又是沉默許久,然後也不聽見他說話,只見那點鬼火忽地一震,隨即快速向躺在一旁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處飛了過去,停在他們上空。

  周一仙大吃一驚,正擔心處,卻只見幽冥鬼火圍繞二人轉了一圈,便又飛回了一鬼先生棺材處,而片刻之後,不日道是什麼異術原因,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一動同時輕呼了一聲出來,隨後爬了起來,看來竟是鬼先生解開了對他二人的禁制。

  周一仙又驚又喜,連忙向那具棺材道:‘多謝閣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以後打死我們也不來了。’

  說罷,向小環和野狗道人連使眼色,他們二人自然也是巴不得早走早好,連連點頭不止,不過就在他們邁步要離開的時候,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又冷冷響起,道:‘我放開他們,並不是饒過你們。’

  三人俱是吃了一驚,周一仙愕然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你們三人一再到此探查我的消息,更知道了我鬼道隱秘,大犯我之忌諱,如今讓你們三人一起對付我一人,也讓你們死而無怨就是了。’

  小環等人面上失色,周一仙剛才與他交過了手,知道此人道行深不可測,不可力敵,只得低聲下氣道:‘閣下乃是高人,當知道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擔憂亡子精魂被人騷擾,所以才……’

  語未說完,鬼先生忽地喝道:‘不必說了,看火!’

  語音未落,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已然再度亮了起來,陰宅之中重新鬼氣大盛。周一仙面上神色一變,還待說什麼話,卻只見那鬼火重新化作五星法陣,一聲尖嘯,正是剛才無堅不摧的鬼嚎破再度發出,衝了過來。

  野狗道人一聲吶喊,衝到前面擋在小環面前,獸牙法寶祭出,擋在身前,周一仙疾喝道:‘不能擋,快躲開……’

  但說話之間,那鬼嚎破速度竟是比剛才快了數倍,轉眼間即衝至野狗道人身前,野狗道人瞬間但覺勁風割面如刀,尤其雙耳剌痛之極,整個人如暴露在千萬利刃之中,任憑宰割。身後小環常聲尖叫,聲音惶忽,剛想上去幫忙,卻是從野狗身側勁風凜然而至,鬼嚎破竟然也難然而至,小環退無可退,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這鬼魅厲術所傷。便在這危急關頭,忽地陰宅屋外一聲輕嘯,一物閃爍玄黑青芒如電飛至小環和野狗身前,看似平淡無奇鈍而無鋒的一根黑棍,從上向下輕輕一切,突然間原本威力駭人的鬼嚎破消失無形,滿屋風聲亦漸漸平靜下來。

  剛剛從鬼門關上逛了一圈回來的小環猛然轉頭,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歡喜,叫道:‘是你……’

  而幾手是在同時,幽冥鬼火慢慢融合歸一,鬼先生也冷冷地道:‘是你?’

  而外有人淡淡道:‘不錯,是我。’隨著話音,一人緩緩走了進來,長衣負手,肩上趴著一只三眼灰猴,正是鬼厲。

  鬼厲向著小環等三人看了一眼,只見小環臉帶笑容,滿是歡喜之意看著自己,而野狗道人則面色有些古怪,看了自己幾眼,慢慢退到一旁。

  鬼厲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慢步走到屋子中間,噬魂魔棒閃爍著異芒,慢慢飛回到他的手中。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又看了看小環的樣子,忽地哼了一聲,道:‘臭小子,你應該早就到了這附近了罷,居然不早出手,明知道我老人家年老體弱,居然還讓我對著這個鬼東西,真是居心險惡你這個家夥。’

  小環皺眉,瞪了周一仙一眼,叫了一聲,頗有責怪之意,道:‘爺爺!……’

  鬼厲似手並不在意,看了看他,道:‘若非甘此,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和青雲山那位老祖宗有幾分關係啊!’

  周一仙臉色一變,泵了一聲,鬼厲也不再理他,緩緩轉身,對著那具沉默的棺材。

  鬼先生的聲音慢慢響起,道:‘你不在狐岐山好好看著碧瑤,怎麼來了這裏?’

  鬼厲盯著那具棺材,道:‘我正要問你,你不在蠻荒聖殿,來到這裏做什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樣,你我總歸都是鬼王宗中人物,這三人犯我忌諱,探我隱私,我要除去他們,你為何阻擋?’

  周一仙在後面聽了,不知怎麼此刻聲音似乎大了許多,大聲道:‘呸,你說殺就殺麼,雖道你當是殺豬啊!’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一時側目向他看去,周一仙眉頭皺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好似哪裏不妥,嘴裏低聲固噥了幾句,安靜了下來。

  鬼厲冷然對前方棺材道:‘你不能殺他們。’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為何?’

  鬼厲道:‘有我在。’

  鬼先生頓了一下,半晌之後冷冷道:‘你莫非是要為他們強出頭了?’

  鬼厲面無表情,道:‘正是,有我在,你就不能殺他們。’

  周一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小環則在身後凝視著鬼厲背影,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眼睛也顯得特別的亮,只有野狗道人沒有看鬼厲,而是在一旁凝視著小環片刻,又悄悄退後了一步。

  半空中的那點幽冥鬼火,忽然開始明亮起來,幽綠的光芒重新散發,周一仙等三人臉色一變,但鬼厲卻依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冷冷注視著那團鬼火,他手中噬魂魔棒也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而此刻,整個屋子中間最輕松的,卻似乎是鬼厲肩頭的小灰,它對即將面對的這場鬥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猴頭東張西望,一會看看鬼火,一會又轉頭看看小環,對著她做鬼臉,同時手不時在身上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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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秘密

  面對著鬼厲,鬼先生雖然依舊沒有從那具棺材中現身出來,但明顯的他慎重了許多,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無聲燃燒,漸漸明亮變大,映得周圍的人臉都變做了綠色。

  鬼厲凝視著那點幽綠光團,面無表情,忽地踏上一步。幾乎就在鬼厲身形動的那一刻,幽冥鬼火似受到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光芒大盛,但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分作五份變化做那五星模樣的法陣,而是一團幽綠霍然升高,帶起一陣狂風,吹得這間陰宅之中灰塵落落而下。周一仙等三人在後面碎不及防,紛紛揉眼。

  就在這越來越是緊張的時刻,半空中鬼氣森森,眼看似就要發動某個神秘詭異的術法。鬼厲面對這個一向神秘的鬼先生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備,忽然間他雙眉一揚,整個身子霍然拔起飛上半空,幾乎就在同時,這間陰宅地底深處竟然傳出轟然巨響,整間屋子突然劇烈搖晃,如地動山搖的感覺一般。

  一只巨大而呈現慘白色的白骨巨臂,突破地面石板轟然而出,重重砸在鬼厲原先站的地方,原本在地面的青磚石板片刻間被打的粉碎,碎屑橫飛。整個房間此刻瞬間都籠罩在一片鬼嚎聲中,鬼厲飛身半空之中,那只白骨巨臂似乎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催持,向上衝起,直向鬼厲撲去。

  鬼厲眉頭緊皺,但並無慌亂神色,眼中倒映著衝來的那個白骨巨臂白色的影子,眼看就要砸在自己身上的時刻,他身於在半空中一晃,向右飄出,在間不容發之問躲了過去,白骨巨臂重重砸下,落到地上,登時又是一陣沙飛石走。

  此刻房屋中鬼氣森森,狂風凜冽,周一仙等三人皆緊緊背靠墻壁,有心要離開此地,卻又不敢隨便動彈,否則說不定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白骨誤傷。不過還好,似乎鬼先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鬼厲身上,他們三人躲在那塊供桌旁邊的角落裏,白骨並沒有過來傷害他們。只是三人在沙石紛亂之中,看著陰宅屋子中,原先並不如何寬敞的地方,此刻突然多了一只巨大白骨手臂,追逐著鬼厲身影,似乎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是似乎這樣還不夠,就在周一仙心裏嘀啥的時刻,地底深處又有一聲沉悶呼喊,那聲音中隱隱帶著幾分煩亂與兇悍,如被禁錮長久的兇魂終於有了透氣的機會而一吐心中悶氣。

  陰宅大震,土翻石裂,白骨閃動之際,赫然又是一只同樣巨大的白骨巨臂從地底伸出,狠狠向鬼厲撞去。鬼厲在兩只白骨手臂間身影擺動閃躲,一雙眼晴緊緊凝視,但到目前為止,他都未還手。

  屋子之中,片刻間顯得更加擁擠不堪了。

  白骨森森,淩空亂舞,詭異莫測而令人驚飾的景象就在這陰宅之中悄悄上演,盡管鬼先生和鬼厲二人鬥法激烈,但他們二人似乎都有默契,法力施展的範圍都局限在這間
陰宅之中,鬼先生鬼道異術並未溢於屋外,而鬼厲也一直都是在屋中騰挪。

  陰宅上空,那點幽冥鬼火冷冷燃燒,綠光幽幽照下,白骨飛舞中,鬼厲的身影似乎也漸漸帶著幾分怪異的陰森之氣,但不管怎樣,直到目前為止,鬼先生仍然拿鬼厲沒有辦法。棺材之中,鬼先生的聲音冷冷哼了一聲。

  突然,半空中幽冥鬼火陡然大亮,兩只巨大而飛舞追逐的白骨巨臂猛然一頓,隨後似有一聲悲嗚,“卡卡卡卡”刺耳聲音響起,兩只白骨巨臂竟然是從上到下出現了無數龜裂,片刻間化作無數小片,邊緣鋒利之極,如漫天骨雨,又似噬人蜂群,鋪天蓋地向鬼厲撲來。

  周一仙等三人面目失色,小環更是驚喊出聲,小小陰宅之中,兩只巨臂已然是躲避困難之極,此番化作漫天碎小骨雨,密密麻麻?如何能夠躲的過去。

  鬼厲面冷如霜、盯著這漫天骨片,眼看骨片就要衝到跟前,他忽然從半空高速落下,直撲地面,身形之快,幾如閃電一般。半空中那無數骨片生生一窒,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發出尖銳之聲,生生停住去勢,在半空中折了個彎,臨空追下。

  鬼厲轉眼就落到地面,但不等他身子落穩,鬼厲伸手在地面一拍,整個身子竟然是貼地飛了出去,而那個方向,正是鬼先生所在的那具棺材。

  半空中那團冥火一震,閃電般砸了下來,而背後無數骨片更是呼嘯如風地追逐而上,狂風吹動,整間屋於都在抖動不已,鬼厲衣衫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但就在這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時刻,他突然將手中的法寶噬魂黑棒丟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更有詭異法力催持其中,黑棒頂端的噬血珠暗紅流轉,點點絲絲血絲都一一亮了起來,正是妖力鼎盛的景象。

  只是,噬魂飛去的方向,竟是是周一仙等三人所在的那個角落,周一仙、小環與野駒道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看見一道黑光突然衝到面前,還未近身周圍已然一片怪異之極的冰涼氣息,隱隱更有股莫名妖力如惡魔一般臨空牽動體內精血,似要迸體而出的感覺。

  轉眼間,噬魂飛至跟前,吐的一聲、生生插進了周一仙腦袋旁邊的墻壁上,幾乎完全陷了進去。

  周一仙大驚失色,連喝罵鬼厲都忘了,瞬間只覺得一股冰涼從頭傳到了腳下,就在耳朵旁邊的那根黑棍似乎有無形手臂一般,要把自己牽扯過去。他心中驚懼,勉力將身於移開,這才大口喘氣。

  而這個時候,原來漫天飛舞的骨片和那團幽冥鬼火正如山崩海嘯之勢,卻突然間硬生生停頓下來,凝在半空之中,片刻之後,那墻壁裏赫然竟發出一聲微帶痛楚的輕哼,一個人形土塊忽地從墻壁上完完整整飛了出來,向鬼厲撲去,而原來的無數骨片卻如失卻靈力一般,紛紛落到了地上,只有那團幽冥鬼火,反而似更亮了幾分,重新飛到那土塊上方。

  鬼厲一聲輕嘯,右手一招,噬魂黑棒飛了回來,從背後刺入土塊,瞬間土崩瓦解,一道黑色人影卻閃身而出,輕飄飄如鬼魅一般,飄落於屋子深處的那具神秘棺材之上,看去正是鬼先生的身影。

  噬魂慢慢落下,回到鬼厲手中,鬼厲注目鬼先生,並沒有動手,而鬼先生也緩緩轉身,看著鬼厲,忽然道:“你怎麼看出我隱身之處的?”

  鬼厲默然,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看著他,鬼先生黑紗輕動,點了點頭,道:“好,你我將來未必便是朋友,你不肯說也是當然,只是今日還未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傳聞中身兼三大派閥真法的人物,到底道行如何?”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剛才雖然他出其不意用噬魂攻入鬼先生暗中隱身之處,算是佔了上風,但他面上神色卻絲毫也未輕松。他以有意算無意,噬魂刺入土塊,但鬼先生竟當真如鬼魅一般,空空蕩蕩,完全看不出噬血珠妖力對他的影響,此人神秘莫測,實在是鬼厲生平僅見。

  眼看著二人對峙,似乎又將有一番激烈鬥法,周一仙驚魂稍定,連忙一拉小環和野駒道人,兩人驚醒,知道此地有這麼兩個道法詭異之極的人互相比鬥,實在是危險之極,當下忙不迭從已經殘破不堪的墻壁上找了個破洞鑽了出去,臨走之前,小環似又記起什麼,順便手一伸,將周行雲的靈位也拿了過去。

  他們三人相繼離開屋子,鬼厲和鬼先生自然都是清清楚楚,但鬼厲沒有反應,鬼先生大敵當前,似乎此刻也顧不上他們。就在他們堪堪離開之後,陰宅之中突然又是風聲大作,沙飛石走,周一仙等三人站在墻壁破洞之外,依舊被那劇烈狂風大力推開了數尺之遠。

  周一仙拉著小環退的遠遠的,足足離開了有三丈之遠,這才回頭遙望那間屋子,只是這麼遠看過去,卻已經感覺不到那間屋子裏還有兩個高人正在激烈鬥法,似乎他們始終都是把法力控制在那間屋子範圍之內的。而遠遠望去,那間屋子中此番異光閃動,除了一開始就有的幽綠光芒,這時已經開始不時閃爍起金色、紅色、慘白、青光等等眾多怪異光芒,若不是鬼氣森森殺氣濃烈,倒是覺得頗為繽紛好看。

  小環凝視那間屋子,輕聲對似乎正準備跑路的周一仙道:“爺爺,我們就這麼走了,不大好吧?”

  周一仙和走在旁邊的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轉過頭來看著小環,周一仙皺眉道:“傻丫頭,你在想什麼呢!那兩個家夥都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我們能逃得性命就不錯了,還留在這裏幹什麼?”

  小環遲疑了一下,道:“可是、可是他畢竟是為了救我們,才……”

  野狗道人看著她,沒有說話,周一仙不耐煩地道:“我說你怎麼這麼糊塗呢!鬼厲道行高的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他們狗咬狗,唔,不對,一個叫鬼厲,一個叫鬼先生,應該說是鬼打鬼才是。他們鬼打鬼關我們什麼事了,快走,快走!”

  說著,拉住小環的手就走,小環遲疑了片刻,但終究還是被周一仙拉著走了,野駒道人回頭向那間異光閃爍的陰宅看了一眼,之間亂光閃動,隱隱還有劇烈風聲呼嘯,他眼中神色復雜,默然無語,停了片刻,轉身向周一仙等人追了上去。

  陰宅之中,立刻已經過了小半盞茶時間,原本就淩亂不堪的屋子此番更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石殘壁,連原本破敗的地面此刻也像是地震過一次然後被牛拉犁耕田一般,土塊凹凸不平,石塊突兀,幾無可立足之處。

  而鬼厲和鬼先生二人此刻都飄在半空之中,暫時停了下來,彼此凝視似乎都有微微喘息之聲,只有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張嘴打了個啥欠,伸了伸懶腰。

  鬼先生忽然道:“想不到你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才這十年工夫,竟然可以將道、佛、魔三教真法融合為一,真是不簡單。”

  鬼厲看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冷然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不是出身魔教,而是南疆巫術鬼道中人。”

  說到此處,他雙眼陡然現出暗色紅光,盯著鬼先生,聲音也變做冰冷,道:“你既然深諳鬼道,那為碧瑤還魂之術,你……”

  不待他說完,鬼先生已然截道:“你錯了,我雖然知曉一點鬼道異術,但還魂之法乃是南強黑巫一族的密術,我並不知曉,否則以我和鬼王交情,我早就將碧瑤小姐救過來了。”

  鬼厲冷冷看著他,眼中紅光閃爍不定,似乎正在思量鬼先生的話能不能信。倒是鬼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今晚你執意要保那三人,看在我們都是鬼王宗的面
上,我就放過他們一次。你我在此相鬥,並無多大意思,不如就此罷手了吧!”

  鬼厲心中冷笑一聲,如今他早已並非當初的無知少年,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若是他道行不夠或者一個不小心,早就死了無數次了,那時候可絕不會有人說什麼同是鬼王宗中的話了。只是鬼先生實在是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厲雖然並不怕他,但剛才一場鬥法,卻也知曉此人道法詭異,實是極難對付的人物,也不願貿然相逼,當下點了點
頭,淡然道:“如此也好。”

  鬼先生緩緩落下,此時陰宅之中一片狼藉,原有的棺材大都四分五裂,只有那具在陰地上的棺材竟然完好無損,鬼先生落到其上,沉默了片刻,道:“你此番前來青雲山,意欲何為?”


  鬼厲冷冷道:“你又所為何事?”

  鬼先生淡淡道:“天下大亂,正是亂世之中,獸妖肆虐,此番正道與獸妖在青雲一戰不可避免,如此盛況,我怎可不來看看?”

  鬼厲看著他,道:“如你所說,正道與獸妖誰可取勝?”

  鬼先生忽然眼中異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道:“獸妖實力之強,出乎天下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為首的那個獸神,至今無人見過他出手,更不知曉他道行究竟如何,但能統禦這無數妖力高強的獸妖,想必此人必定乃是驚天動地的絕世人物。此番大戰,只怕獸妖勝算佔了七成。”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默許久,道:“那正道三成,莫非都在誅仙劍陣之上?”

  鬼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青雲門誅仙劍陣實乃異數,千年之下,仍為世間第一等的超凡道術法陣,正道此番想要獲勝,只怕希望都在這劍陣之上,否則也不會有這麼許多正道人物,其他地方不去,偏偏都到了青雲山來。”

  鬼厲默默仰首,臉上神情復雜,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隱隱有幾分痛楚。

  鬼先生將他神情看在眼中,忽然道:“你雖然早年出身青雲,但有一些青雲隱秘,只怕你還不知道罷?”

  鬼厲神色一動,轉目注視鬼先生,似乎要將此人看的透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一字一字道:“請教!”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語意平靜,但眼中神色卻似大有深意,道:“青雲山誅仙劍陣威力超凡入聖,足可斬妖除魔,千年來一直為青雲門鎮山之寶。傳說此劍陣脫胎於青雲門祖師青雲於得到的那冊無名古卷,到了千年前絕世奇才青葉出世,在‘幻月洞府’閉關一十三年,白發出關,親手將其創立,聚青雲七脈山峰之靈力為陣,化天地萬物殺
氣為劍,遂無敵於天下。”

  他話音頓了一下,然後聲音似乎有些飄忽,但一雙眼晴卻緊緊盯著鬼厲,慢慢道:“而此驚世駭俗的絕世陣法,卻是離不開一柄神兵的。”

  鬼厲凜然道:“古劍‘誅仙’?”

  鬼先生點頭道:“正是!古劍誅仙究竟從何而來,向來神秘莫測,至今只怕連青雲山那些人也說不清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誅仙古劍第一次現於人間,乃是青葉在幻月洞府閉關十三年出關之後,手中正是提著此劍。而一向以來,這把神兵從來也不是青雲掌門貼身保管,而是放置在青雲山後山幻月洞府之中的。”

  鬼先生停了下來,陰宅之中,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鬼厲深深看著他,徐徐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鬼先生搖了搖手,道:“你不用管我,但我對你所言的確乃是事實。所以青雲門誅仙劍陣的秘密,只怕多半就是在那個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去的幻月洞府之中的。”他笑了笑,道:“你可明白?”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盯著此人,半晌之後,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負手而,緩緩道:“總之,你記住我並非你的敵人,也就是了。”

  鬼厲看了此人片刻,忽然回頭,慢慢飄了出去,當他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遠遠的似乎傳來他的聲音,但又似風聲,聽不真切。

  鬼先生獨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那點幽冥鬼火慢慢暗了下來,終於完全熄滅,這問陰宅重新陷入了寂靜。

  只是過了一會,黑暗中的人影處,有低低的冷笑聲音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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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掙扎

  清晨,天色堪堪才亮的時候,青雲山周圍地界的天空中烏雲密布,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勢從小變大,很快天地間就變做了灰蒙蒙的一片,淅淅雨聲無處不在,將高聳的
山脈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顯得朦朧而神秘。

  雨水打著翠綠竹葉的聲音,似乎千萬年來都沒有改變過,在青雲山上永遠顯得很寂寞。從延伸出去因為年歲深久而長有青苔的屋檐瓦頂間,水珠從滴答間變做了水簾,一條條一縷縷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溼氣與雨粉,在窗臺間徘徊,似也眷念著什麼。

  陸雪琪獨窗前,看著窗外迷蒙的雨水山色,連綿不絕,在這樣清冷的時光裏,倣佛只有遠處雨打竹葉的聲音迥蕩在天地山水間。

  微風過處,她鬢角的烏黑秀發輕輕飄動雨粉拂過臉龐的感覺,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她輕輕抿唇,手扶著窗臺,那雨聲聲聲聽來,似遠又近,最後卻倣佛都落在了深心之中。

  只不知,是否還有漣漪?

  腳步聲在屋外響起,有人輕輕敲門,陸雪琪默然回首,從迷蒙煙雨中悄悄回神,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師姐文敏。

  陸雪琪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道:“師姐。”

  又敏看著她微顯憔悴的臉,皺了皺眉,走了進去,陸雪琪隨即關好門,兩人在簡樸的屋中坐了下來。文敏先是看了看床鋪,卻只見床位上被褥整整齊齊,嘆了口氣,道:“你昨晚沒睡麼?”

  陸雪琪靜靜道:“我睡不著。”

  文敏看著陸雪琪,心中微覺得刺痛,她比陸雪琪早入小竹峰門下,一向交好,以陸雪琪清高孤傲的性格,除了恩師水月以外,也只有文敏平日與她最為要好,能說幾句話了。最近陸雪琪身上麻煩不斷,文敏在一旁看在眼中也頗為著急,無奈她雖然空自住灼,卻仍然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看著陸雪琪與師父和青雲門諸長老間越鬧越僵。

  屋中一時有些沉默,文敏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姦,倒是過了片刻,陸雪琪卻開口輕聲道:“師姐,這一次為了我的事,真是對你不住。”

  文敏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大竹峰的田師叔和蘇茹師叔親自帶著宋大仁宋師兄前來提親,但師父卻當面回絕,而且與田師叔大吵了一架。”

  文敏苦笑一聲,笑容中頗有幾分苦澀之意,緩緩搖頭道:“唉……那,那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不關你的事,都是我和他沒緣分,而且我們都知道,師父一向都討厭大竹峰的人的。”

  陸雪琪默默搖頭,道:“不是的,那一日正是我頂撞師父,觸怒了她老人家的時候,所以連帶著也連累你了,否則有蘇茹師叔在一旁,田師叔又肯給這麼大的面子親自上門提親,你們的事多半能成的。可是……師姐,真是對不住!”

  文敏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你別在這裏自己怪自己了,我不是挺好的麼,而且師父只是一時在氣頭上,將來未必沒有機會的。”說到這裏,她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別說我的事了,倒是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總不能這樣一直和師父僵持下去吧?”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默然無語。

  文敏沉吟許久,道:“師妹,你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你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張……那個人他終究已經入了魔道,為天下正道所唾棄,而且再退一步說,你此番前去西南,在魔教與獸妖激戰的戰場,那裏的景象你……”

  文敏忽然停了下來,住口不說,因為此刻陸雪琪的臉色似乎瞬間失去了血色,就連她清亮的眼眸中,也倣佛刻著深深痛楚。

  屋子中間靜默了許久,窗外雨聲浙浙,寂寞無語。

  終於,文敏還是低聲開口說道:“他只怕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你這般執著,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陸雪琪臉色蒼白,沒有說話,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臺邊向外凝望著,那一山雨霧,迷蒙纏綿,如夢如幻,就連此刻隨風撲面的雨粉水滴,倣佛也在冰涼中帶著一絲不真切的感覺。

  “我知道……”這個清冷清麗的女子,在這一川煙雨中,輕輕地道:“他也許真的走了,有時候我也想過,其實對他來說,這未嘗不是解脫。我也知道,師父責罵於我,並沒有錯,錯的都是我,是我不該癡心妄想,是我不該……不該……”

  她的聲音忽然竟帶了幾分哽咽,文敏站起,正想上去安慰她,不料陸雪琪忽然轉身,一身白衣在轉動間飄動著,如孤單的雲。

  她眼角似有水滴,晶瑩而剔透,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淒婉,道:“師姐,我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縱然我斬了這情絲千次萬次,卻終究還是斬不斷,逃不出。從西南回來以後,我對自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結了。可是,每天晚上我睡著之後,就夢到毒蛇谷中那一片慘狀,就夢到他被獸妖……”

  陸雪琪忽然停了下來,她神色是那般的激動,以至於讓文敏都有些擔心,但陸雪琪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有她的眼神之中,仍有著那一分傷心情懷:“然後,我就驚醒了,一身冷汗,像置身冰窖!”

  她默默地看著文敏,然後神情間漸漸脆弱,倣佛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道:“師姐,我、我怎麼了,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忽然撲在文敏懷中,文敏樓住她的肩頭,只覺得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耳邊,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師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文敏默然無語,緊緊抱著從未如此脆弱的陸雪琪,這個曾經清高孤傲的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世間最傷心痛楚的人。

  靜默重新掩蓋了一切,窗外雨聲正急,風中似還有低低哽咽聲傳出。在小屋之外,竹林邊緣,水月大師默然佇,手中打著一把油布青傘,怔怔地看著那間風雨中的屋子。

  然後,她慢慢轉身離去,消失在竹林之中。

  天地間,風雨蕭蕭,正是淒涼時候。

  河陽城中,也一般下著雨。周一仙、小環和野駒道人三人從另一個偏僻小巷中走了出來,匯入到人潮洶湧的大街之上,試著走了幾步,便退到路旁站著,一來人實在太多,難以行走,二來也是先躲躲雨,商量一下。

  而此番三人中已分作了兩派,小環堅持說要再次回到那義莊陰宅看看,周一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野狗道人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支持周一仙起來。

  小環勢單力薄,但她口舌靈巧,一人與兩人辯,加上野狗道人雖然這次意見和她不一樣,但往往被小環瞪上一眼便說不出話來,所以多半時候也只有周一仙一人反對。

  此刻三人站在路旁,周一仙壓低聲音道:“你這個傻丫頭,那麼危險的地方還回去做甚,回去送死麼?”

  小環嘴一撇,道:“虧你還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爺爺,你知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道義啊?”

  周一仙怒道:“道義?道義個屁!你死了還講什麼道義,那個跟鬼一樣的家夥厲害的緊,我們回去不是送死麼?”

  野狗道人在一旁點頭,道:“不錯,回去的確不妥……”

  小環目光橫來,白了他一眼,野狗道人心中一跳,登時說不下去了。

  小環回過頭看著周一仙道:“爺爺,昨晚要不是人家救我們,我們早就死了,也不會站在這裏爭論什麼道義不道義了。現在難道回去看看也不對麼?”

  周一仙面色不變,道:“就是因為被他救了,所以我們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否則萬一我們自投羅網,又落虎口,豈不是辜負了鬼厲的一番心意?”

  小環一窒,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周一仙,周一仙見狀不禁得意起來,呵呵笑道:“沒話說了罷?”

  小環怒道:“你明知道那人鬼氣森森、高深莫測,難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點都不關心麼?”

  周一仙泰然自若,道:“你放心好了,鬼厲那廝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寶有法寶,論鬼氣只怕他比那棺材更陰森,真是想死也難,你擔心什麼?”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你十年前不是給他看過一相了麼,當年就說了,此人乃是萬中無一之‘亂魔相’,雖多風雲曲折,但並非命天亡之命,那你還擔心什麼……”

  “怎麼,你曾給我看過相麼?”忽地,一個聲音從身邊冒了出來,三人大驚,轉頭望去,只見鬼厲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從雨水中閃出來的一般。

  此刻雨勢雖然已經頗大,但河陽城中逃難的人實在太多,大多數人也因為對即將到來的獸妖滿心恐懼,並沒有顧及這一場雨水。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河陽瑞中因為情緒太過緊繃而失控的百姓時有所見,幸好青雲門弟子都有在城中維持秩序,多數都在時間內趕到處理完畢,不過人心惶惶,也讓這座城池終日沉浸在一片瘋狂邊緣的氣氛之中。

  小環等三人俱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小環大喜過望,忍不住輕聲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同時都皺起眉頭,周一仙哼了一聲,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是你……”

  鬼厲不去理會周一仙兩人,先是看了小環一眼,看著她年輕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真心歡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絲溫暖,微微點頭,道:“是我。”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因為雨水淋溼了身上毛發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似乎也十分高興看見小環。

  小環喜笑顏開,對小灰道:“你還記得我呀!呵呵。”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厲,遲疑了一下,道:“昨晚你、你沒事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沒事。”

  小環這才放下心來,多看了鬼厲兩眼,忽地不知怎麼,臉上一紅,眼睛隨即轉到小灰身上,微笑著張開雙手,道:“來,過來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兩聲,忽地雙腳一蹬離開了鬼厲肩頭,逕直跳到小環懷裏。小環吃吃笑著,只覺得猴子身上溼流流的,正想拿出一塊布給它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覺得身上難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動,登時將水珠甩的四處飛濺。小環驚叫一聲,卻又不願將猴子丟下,只得趕忙閉上了眼晴,片刻之後臉上身上衣襟處都被這只猴子弄的到處
是水珠。

  小環睜開眼晴,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只眼晴眨呀眨的,一動不動。小環哼了一聲,雙手一拋,將小灰丟回鬼厲身上,小灰三腳兩腳爬到鬼厲肩頭,看著小環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來。

  小環哭笑不得,咬著下唇偷偷看了鬼厲一眼,隨即低頭整理衣裳,鬼厲轉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發虛,道:“喂,臭小子,我當初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亂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看周圍,只見旁邊百姓都是自顧自的,無人注意到這裏,便問周一仙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周一仙一抬頭,道:“老夫乃是高人也。”

  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都是一抖,顯然這個答案令人感覺十分的詭異。

  不過鬼厲顯然無視於這位“高人”,不動聲色地直接問道:“昨晚你的土道之術,失傳很久了,但傳說中這等道術乃是當年青雲門祖師青雲於行走江湖時的本事,怎麼你會有的?”

  他深深看著周一仙,道:“你與青雲門有什麼關係麼?”

  周一仙沉默片刻之後,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小環與野駒道人都是一怔,見周一仙神色嚴肅,不似說笑,不由得都認真起來。

  只聽周一仙緩緩道:“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老夫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風流惆儻、天賦異票、聰明絕世……呢,你們不要這麼看我,我接著說就是了。老夫年輕的時候,採藥為生,有一次進入深山採藥,不小心跌入一個萬丈懸崖……”

  鬼厲、小環和野狗道人同時皺起眉頭,但周一仙卻似乎說著說著漸漸高興起來,繼續說道:“不過老夫命大,居然半空中被一裸松樹勾住了衣服,檔了大半跌勢,然後又掉了下去,不料懸崖地下居然是個水潭,所以老夫僥幸不死……”

  小環忍不住插口道:“爺爺,你這個故事我怎麼好似在哪裏聽過,而且似乎許多人都這麼說的,好多演義評書中那些大俠都是要這麼跌一次懸崖……”

  周一仙瞪了一眼小環,怒道:“是我說還是你說,閉嘴。呃,老夫說到哪裏了,唔,是掉下懸崖,但老夫命大,僥幸不死,接下來竟然無意中發現了一位不知多少年前的前輩高人留下的一部秘岌,老夫天資聰穎,在懸崖下參悟秘岌,以天地靈氣為食,時光穿梭,終於讓老夫修得正果,得道成仙……”

  鬼厲冷冷道:“你除了名字還有什麼地方像仙麼?”

  周一仙窒了一下,面色有些尷尬,但隨即回復正常,凜然道:“老夫乃是為了天下蒼生,行善積德,所以才遊戲人間的。”

  鬼厲淡淡道:“那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土道之術乃是從那本秘笈上習來的?”

  周一仙連連點頭,正色道:“正是,孺於可教。”但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周圍眾人,不說鬼厲,卻只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也是清清楚楚地擺明了“不信”二字。

  鬼厲看著此人,他自然也不會相信這等鬼話,但周一仙既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管怎樣,終究是不願意說出自己來歷身分了。不過雖然此人與青雲山似有所牽連,但往昔自
己也曾與其相處,倒並未有什麼不妥,何況在鬼厲心中,多多少少總是對周一仙等三人另眼相看的。

  一念及此,鬼厲便不再行相逼,不過也不願再多說什麼,正想對他們幾人說幾句便離開,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河陽城的南邊遠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恐尖叫,聲音淒厲之極。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旁邊滿街百姓也齊齊轉頭,只見原本站滿人的大街上人頭聳動,遠處高聳的城墻上本也站滿了人,但此刻竟然都在四處奔跑。迷蒙雨水
中,天際響起一聲淒厲尖嘯,一只巨大猛禽張開雙臂,一雙大眼中閃爍著血紅兇芒,從天撲下,那雙翅展開,赫然竟有半座城門之寬,委實可飾。

  巨大的風聲被這只巨鳥帶動,狂風襲來,城墻上的桅桿竟生生被淩厲勁風折斷,轟然倒下。墻頭眾人驚飾之極,四處奔跑,那巨鳥從天而降,一聲尖嘯,巨大鋒利的鳥爪如惡魔之手一般,生生抓住了兩個奔跑的人,隨即衝天而起,轉眼消失在天際。

  整座河陽城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大聲驚叫:“獸妖,是獸妖來了,我們完了啊!……”

  剎那間,整座城之中陷入一片歇斯底裏,無數人大聲嚎泣,哀聲四起,一片混亂。

  只有天地間蒙蒙煙雨,依然靜靜地下著,倣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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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寂寞


  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在青雲山兩百裏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聚集,不斷的有些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六、七只身形尤其巨大,遠遠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妖獸,正站在獸群中轉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它們似乎也特別的畏懼。

  煙雨蒙蒙,天空中烏雲越來越厚,漸漸開始在天際邊緣的雲層裏,有些許亮光閃過,片刻之後,終於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世間,說不出的滄桑歲月。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鳥妖從天而降,憑藉著閃電餘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近數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翅膀在風雨中飛舞飄蕩,大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忽地雙爪一松,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只是看過去人影在半空之中雖然翻滾,但並沒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掙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樣,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之中,這兩個可憐的人已經經受不住巨鳥獸妖的大力,生生死於這兩只巨爪之下了。

  地面的獸妖吼聲瞬問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至少有數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淒涼雨色之中,只隱約望見幾點血色,終於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再度飛翔片刻,然後似發現什麼一樣,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它巨大的身軀堪堪就要落地的時候,忽地寬大的
翅膀再度展開,發出“呼”的一聲,強大的勁風將身下附近的數只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風吹來,巨鳥就這麼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之上有無數獸妖敬畏的低頭閃避,間中遇到同樣強大的那幾只巨大妖獸,彼此也似互相瞪眼,毫不示弱。巨鳥一路飄翔,身軀也時上時下,或從獸妖頭頂掠過,或飛躍樹木枝頭,有時候遇見一只大的可怖到不可思議的如巨像般的妖獸時,它也直接從巨像妖獸身下穿了過去。

  風雨飄搖,天際雷電交加,巨鳥在風雨中的身影恍如浮萍飄蕩,終於,它再度發出一聲尖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那是獸妖群中的最深處,黑壓壓的一片一片怪異猛獸之中,在天際閃電光亮之下,赫然亮出了一把油布傘,青色傘面上畫著幾枝桃花,在風雨中輕輕飄蕩。

  巨鳥在這支雨傘邊落了下來,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這支傘的傘柄上另外綁上了一根木棒,加長了長度,然後插在一塊巖石之間,而在傘下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困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巖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
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只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只獸妖敢上來挑戰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而片刻之間,它似乎又顯得特別恭謹。

  “呱呱,呱呱呱……”對著傘下的那個少年,巨鳥呱呱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的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伸出鳥喙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清理了一下,漫天雨水,早就淋溼了它的全身,這般清理幾下之後,它很快放棄了努力,抬頭向夜幕天空望了望,慢慢將腦袋縮到翅膀之中,躲避風雨。

  雨越來越大了,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停頓過,只有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方片刻,然後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於,那壺酒喝完了,在風雨之中從手中輕輕滑落,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那少年慢慢站起,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顯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只是那少年眼中,這無數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他的眼中,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雲沉沉,風雨蕭蕭。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默然,轉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麼,饕餮?……”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一言。

  青雲山頭,通天峰上,已經下了一夜的大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以正道三大派閥為首的正道中人正會聚於玉清殿上商議,爭論之聲不時響起。而位居上首主位上的三大高人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和焚香谷雲易嵐也正低聲商議著什麼,三人俱都是眉頭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為眼前這場獸妖浩劫而憂心忡忡。

  忽地,玉清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一怔,只見青雲門下長門弟子蕭逸才快步走進玉清殿中,略一停頓,向周圍諸位正道中人點頭示意,然後快步徑直向道玄真人走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眾人紛紛注視在這二人身上,都看出蕭逸才臉上神情嚴峻,大非尋常,而隨著他的話,道玄真人原本就嚴肅的臉上更沒有了一絲笑容,剩下的都是肅然,漸漸的,眾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了那莫名的壓力彷佛也漸漸降臨到這個地方。

  道玄真人聽完蕭逸才的話之後,看了他一眼,低聲又追問了一句,蕭逸才默默點頭,神色肯定。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蕭逸才默然轉身,站在了道玄真人身後。

  旁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此刻也看了過來,普泓上人念佛道:“阿彌陀佛,道玄掌門,莫非是有獸妖的消息麼?”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場下正道中人人群裏一陣聳動。

  道玄真人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漸漸浮現出堅毅神色,朗聲道:“諸位道友,剛剛接到了消息,大隊獸妖已經出現在青雲山二百裏外的荒野之上,不日就會到來,而山下河陽城外,也已經開始零星發現獸妖蹤跡了。”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眾人騷動,一時之間,驚慌、畏懼、震怒、嘆息等等種種神情俱出現在眾人面上,壓在眾人心頭多日的這場浩劫,終於走到了跟前。

  道玄真人看著眾人神情,雙手一壓,眾人的吵鬧聲慢慢低了下去,待周圍安靜下來,道玄真人朗聲道:“諸位,如今大劫就在眼前,天下蒼生命數就看我等與這群妖孽一戰,在座諸位俱都是心懷正道的得道高人,為天下蒼生計,來日一戰,你我當竭盡全力,正所謂天心自在,想必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妖物雖然暫時猖獗,但必定不可長久。”

  人群之中,靜默了一會,紛紛有人開口道:“真人說的是。”

  “真人放心,有這麼多高人在此,我們一道拚命,想必勝過那獸妖也並非難事!”

  “正是,正是……”

  一時之間似乎受到激勵,眾人的神情慢慢開始輕松和高興起來,畢竟不管怎麼說,此處還有三大門派,還有這些高人。往更遠處的說,這座青雲山上,還有那傳說中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誅仙劍陣,看著道玄真人自信滿滿的神情,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道玄真人在無數正道中人的注視下,徐徐微笑,與眾人說了幾句,便和普泓上人、雲易嵐以及蕭逸才等走回了玉清殿內堂。

  一旦避開了眾人視線,道玄真人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而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臉色也不輕松,一眾人走到內堂僻靜的房間內,蕭逸才跟在最後,關上了門。

  道玄真人轉身對蕭逸才道:“逸才,你把詳細情況說一下。”

  蕭逸才點頭道:“是。弟子巡視山下河陽城,一日之間連連得到回報,尤其是在河陽城頭,弟子親眼看到了一只巨大鳥妖出現,看那模樣外貌,與這些日子傳聞中獸妖之
中有十三妖獸之一的‘修羅鳥’極為相似。”

  道玄真人與其他兩位高人對視一眼,面色俱都沉重,蕭逸才肅容道:“此外,在周圍地界暗中探查的其餘同門師弟紛紛回報,俱有發現零星獸妖蹤跡,其中尤以西南方二
百裏處最為密集,但在二百裏之外查探的幾位師弟,弟子等候許久,但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蕭逸才說到這裏,臉色漸漸黯然,道玄真人沉著臉,而旁邊的雲易嵐嘆息一聲,普泓上人則低聲念佛。

  道玄真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對蕭逸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獸妖的確是來了,逸才,”他看著這個最心愛的弟子,道:“你再下山一趟,通知分布在各處查探的弟子們全部收縮回來,範圍大概守在青雲山周圍百裏之內,切記叮囑他們,不可擅自越界查探,更不可妄自與獸妖動手,以免發生意外。”

  蕭逸才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麼,道:“師父,那河陽城裏那些百姓怎麼辦?”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又轉頭看了看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普泓上人合十低頭,雲易嵐淡淡道:“事到如今,一切以掌門真人為首,請掌門真人決斷就是。”

  道玄真人微微頜首,算是表達了謝意,然後沉吟片刻,對蕭逸才道:“此事的確棘手,但河陽城太過危險,而我們現在又實在無法下山守衛百姓。你即刻下山到河陽城中去,帶領在河陽城裏的所有青雲弟子,告訴河陽城裏的百姓盡快向北而去,至少要越過青雲山脈。那些獸妖此刻最大的目標是我們青雲山上的正道,並非那些百姓,如此或可
保暫時安全。”

  蕭逸才怔了一下,但看著道玄真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終究還是默然點頭,低聲道:“是,那弟子這就去了。”

  道玄真人道:“還有一事,你盡快通知青雲其他六脈首座,立刻到通天峰來一次,我要立刻見他們,有事商議。”

  蕭逸才點頭道:“事,弟子立刻就去。”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一路小心,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幻月洞府?”周一仙吃了一驚,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出現了凝重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你不是向來見多識廣麼,我突然這個山洞很感興趣,便向你問問了,你對這個幻月洞府知道多少?”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只見他臉上神情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心裏在想著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時他們一行人依然還在河陽城中,不過此刻的河陽城裏的氣氛卻已
經由於昨晚那只巨大怪鳥妖獸的到來而截然不同,原本的擔憂終於變做了事實,人心惶惶的民眾在驚恐重壓之下,更多的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街上不時看到吶吶說胡話大聲呼喊的人,行徑幾如瘋子。

  周一仙收回目光,心中轉過念頭,徐徐道:“你、你該不會是想做什麼莫名其秒的事情罷?”

  小環和野狗道人的目光都落在鬼厲身上,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衝著他們一咧嘴,做了個鬼臉。鬼厲淡然道:“你以為我能做什麼?”

  周一仙乾笑一聲,道:“其實我對幻月洞府所知也不多,這個洞府本來並不出名,只是因為千年前那位青葉祖師在裏面閉關悟道,同時誅仙古劍出現其中,這才名滿天
下,但這些年來一直都只作為古劍誅仙的收藏之地,而且向來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入其中,所以這名聲也漸漸淡了下去。”

  鬼厲道:“哦,還有麼?”

  周一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不過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不去為好。”

  鬼厲眉頭一挑,道:“為什麼?”

  周一仙嘆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身分,那幻月洞府乃是青雲重地,萬一你上青雲山被人發現……你可不要忘了,此刻的青雲山上,正道中人何止萬千,萬一你身分暴露,只怕化作飛鳥也難以逃走的。”

  鬼厲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你告訴我有關於那個幻月洞府的事情就可以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低聲咕噥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心……好吧!那個洞府取名幻月,乃是傳聞在明月之夜,洞前有奇石繽紛絢麗,如夢如幻,但更重要的,其實乃是洞府之中有天生異處,令人走入之後,如墮入幻夢之中,非心志堅定者便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身修行道行毀於一日一。”

  鬼厲怔了一下,道:“什麼,還有這種事?”

  周一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一眼,道:“我勸你是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入那幻月洞府,只有死路一條。”

  鬼厲冷笑一聲,道:“何以見得?”

  周一仙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也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我實話告訴你,”他臉色慢慢變得肅然,意外的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沉聲道:“所謂心志堅定,並非你性子如何,以我看來,你一生風起雲湧,波折如山,心中傷懷心事無數,若是墮入幻境之中,只怕難免引動心事,不可自拔。”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遲疑,但沉吟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道:“還有,你身上法寶乃是大兇至邪之物,你體內血脈精魂更是早已和噬血珠等妖力合而為一,這等妖物在那等幻境之中,對你更是有害無益,所以我勸你一句,還是死了這個念頭罷。”

  鬼厲望著周一仙,像是第一次發現此人一般,默然注視,周一仙卻也坦然相對,許久之後,鬼厲不發一眼,慢慢轉過身去。

  就在此刻,河陽城中又是一陣騷動,大批的青雲弟子出現在城頭街道之上,大聲對街上民眾說些什麼。周一仙等人錯愕,擠過去認真一聽,卻是青雲弟子宣告眾人,獸妖即將到來,河陽城裏已經極不安全,讓百姓向北而去,至少要過了青雲山脈才行。

  周一仙只聽的面有苦色,搖頭嘆氣不止,轉過頭來對小環等人道:“唉,這下子可就糟了,不知道……咦,鬼厲那家夥呢?”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連忙轉身,卻只見身後空空如也,人群擁擠無數,卻又哪裏還看得到鬼厲的身影。

  人海茫茫,聲音嘈雜,站在人群之中的周一仙皺眉搖頭,在他身邊的小環默然無言,只是默默看著遠方,良久之後,輕輕嘆息了一聲,那聲音之中,似還有幾分哀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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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22 PM|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隱者

  雨暫且收住了,但天際的黑雲依然壓的很低,一層壓著一層,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河陽城北門大開,無數百姓從城中紛紛湧出,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哭泣之聲不絕補耳,誰也不知道這一走,到底前路是在何方?

  蕭逸才帶領著青雲弟子們一路維持秩序,不斷安慰焦灼驚慌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周圍的人,這一次只是暫時離開,只要過些日子打敗獸妖,浩劫過去,大家就可以再次返回家園。

  這一日忙下來,當真是口乾舌燥、精疲力盡,望著眼前著緩慢前行的人群長龍,蕭逸才默然搖頭,正想歇息片刻,忽看見龍首峰的林驚羽正站在不遠處,也是一臉疲憊樣子,他與林驚羽也算熟悉,便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林驚習習的肩膀。

  林驚羽回頭一看,露出一絲笑容,開口說話,不料話聲卻是啞的:“師兄,你也在啊……”

  蕭逸才應了一聲,二人目光相對,再看看周圍那些百姓,一時都是搖頭苦笑。

  向著北方而去的古道方向,遠遠看去,似乎也一樣是陰沉的天空,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因為周圍青雲弟子太多,而且自己面相古怪,便用布帽蓋住了大半面孔,跟在周一仙和小環身後。周一仙走在人群裏,左顧右盼,眉頭緊鎖,不時發出嘆息聲音。

  小環輕聲道:“爺爺,怎麼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道:“這一戰關係天下蒼生百姓的命數,但我只怕青雲山上的正道勝算不大。”

  小環默然,多少知道周一仙為何如此說話。獸妖自現於人間以來,短短時間,從南疆開始進入中土,一路橫掃天下,所向披靡,實力強橫、手段兇殘,所造成的禍害已勝過往日所有的天災人禍。時至今日,天下最後的抵抗大部集中在青雲山上,而天下人大部分的希望,也多半都在青雲門那傳說中無堅不摧的誅仙劍陣之上。

  小環強笑了笑,道:“不是還有個誅仙劍陣麼,還有希望的。”

  周一仙聳了聳肩膀,道:“這個……嘿嘿,罷了,反正我們這樣的小百姓,聽天由命算了。”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忽然轉頭向著遠處巍峨屹、此刻隱藏在沉沉黑雲之
中怪峰突兀而顯得有些猙獰的青雲山看了一眼,然後徐徐道:“不過這些正道中人啊!可不要後院起火了……”

  小環怔了一下,道:“什麼後院起火?”

  周一仙怪笑一聲,搖頭不答,向前走去,小環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追問,畢竟此刻此情此景,哪還有心思為那些正道著想。只有跟在周一仙和小環二人身後的野狗道人,身子似震了一下,躲在布帽之下的陰影中的一雙眼晴,閃爍不停。

  這一條百姓長龍走了一天,林驚羽等青雲弟子也就這麼忙了整整一天,眼看著大隊人馬大都已經走過,林驚羽這才松了口氣,真是覺得做這些事情,比對著三、五兇惡獸妖還要疲累。正想著好好歇息一下,忽地旁邊走過一個小孩,一直看著林驚羽。

  林驚羽有些奇怪,向這小孩看去,只見他身上衣衫破舊,顯然並非富貴人家的孩子,但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倒是十分可愛。

  林驚羽笑了一下,柔聲道:“小弟弟,有什麼事麼?”

  那小孩遲疑片刻,舉手遞過一張紙條,怯生生地道:“剛才有個叔叔叫我拿張字條給你。”

  林驚羽一怔,從那小孩手中取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簡簡單單只寫了四字。

  “後院起火!”

  林驚羽皺起眉頭,沉吟片刻,對那小孩道:“這是什麼意思,對了,剛才給你字條的那個人呢?”

  那小孩轉頭指向前方,忽然臉上又有迷茫之意,道:“咦,不見了,剛才是個戴著帽子的叔叔,讓我給你的。”

  林驚羽看著手中這張字條,眉頭緊鎖,片刻後抬頭望去,只見人海茫茫,卻又哪裏去找那個小孩說的戴帽於的神秘人物?

  青雲山,小竹峰。

  “嗆啷!”

  聲如龍吟,一室毫光,天琊神劍橫於手中,陸雪琪面無表情,握劍相看。那秋水一般的劍刃之上,倒映著她無雙容顏,真如欺霜勝雪一般。

  她深深凝望著鋒利劍刃,而天琊似也感覺到了什麼,隱隱有些許的顫動,倣佛激動。

  “你在想什麼?”文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陸雪琪默默注視手中劍,許久才道:“不知道過得幾日,這劍刃之上,流的會是何人之血?”

  文敏慢慢走到她的身邊,拍了拍陸雪琪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我的好師妹,眼下浩劫當前,師父也不再追究你忤逆於她的事情了。只要我們在這一戰中盡力而為,想
必天無絕人之路的。”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不知怎的,心頭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霾,低聲道:“是。”

  文敏微笑道:“那就好,師父還在等我們一起去通天峰呢!我們走吧!”

  陸雪琪再次點頭,收起天琊,深深呼吸,隨即跟在文敏身後,走了出去。

  順著廊曲折蜿蜒,來到小竹峰前山處,水月大師已經站在那裏,旁邊還站著幾個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陸雪琪走上前去,文敏首先開口道:“師父,我與雪琪師妹到了。”

  水月大師負手而,此刻慢慢轉過身來,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低首不敢看師父目光,只輕聲道:“師父,我來了。弟子不孝,讓你老人家生氣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我沒空生氣。”

  陸雪琪的臉色似又蒼白了一下,旁邊眾人都不敢說話,文敏微微搖頭,看著水月大師,微帶懇求之意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忽又是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些都暫且放一旁去吧!此番大戰,若我們能夠留得性命在,到時候再說罷。”

  一眾弟子都不敢應聲,水月大師袖袍一揮,轉身淡然道:“走罷,掌門真人還在通天峰上等我們呢!”

  話音才落,一道白光裹著她的身影衝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陸雪琪,陸雪琪強笑了一下,文敏低聲道:“沒事的,別多想。”

  說完,她回頭對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一時間小竹峰上光芒耀眼閃爍,一道道秀麗奇光飛起,向著天際沉沉黑雲飛起,憑添了幾分色彩,只是漫天黑雲,卻又轉眼就將這些光彩吞噬了。

  青雲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領著五位師弟一起站在守靜堂外,等候著田不易與蘇茹的出現,只是看樣子似乎過了許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沒有出來。

  弟子杜必書有些沉不住氣,輕聲對宋大仁道:“大師兄,師父師娘怎麼還不出來,他們在裏面做什麼?”

  宋大仁白了杜必書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看好了!”

  杜必書碰了個釘子,吶吶縮了回來,口中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討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聽到了,不由得大怒起來,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書後腦勺上,怒道:“你說什麼?”

  杜必書嚇了一跳,他向來膽小,除了對師父師娘敬畏之外,便是這位大師兄了,不過宋大仁平日裏十分隨和,但看來此番與文敏好事波折,對他打擊不小,居然發怒起
來。

  旁邊幾位師兄弟都在強忍著笑,斜眼看著杜必書,杜必書臉色尷尬,待要向另外幾位師兄求援,不料眼光看去,何大智、吳大義等人一個個或仰首看天,或眺望遠山,一副出神出世的悠然景象,活脫脫就是不問世事的神仙模樣。

  杜必書狠狠瞪了這幾個沒義氣的師兄,最後只得對宋大仁乾笑幾聲,道:“大、大師兄,你也不用著急,待這次浩劫過後,師弟我刻下山請最好的媒婆幫你說親……”

  話音未落,面色氣的發紫的宋大仁一腳踹來,“撲通”一聲將杜必書踹了老遠開去,旁邊何大智等人一時竊笑,紛紛搖頭,只有杜必書面色沮喪,坐在地上。

  堂外隱約的笑聲傳了進來,田不易與蘇茹都聽在耳中,蘇茹凝重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微笑,隨即又是嘆息一聲,輕聲道:“不易,徒弟們都在等著呢!”

  田不易一身長衣,面色肅穆,站在守靜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點了點頭。然後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從供桌上拿起三灶清香,在臘燭上點著了,鄭重地捧香行禮,彎腰三拜。

  把香插入香爐之後,田不易默然佇,蘇茹也同樣拜了三拜,神情恭謹。就在他們準備回身的時候,田不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停住了腳步,蘇茹有些錯愕,回頭道:“怎麼了,不易?”

  田不易眉頭皺了一下,忽然轉身大步走去,卻是繞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後。蘇茹的臉色為之一變,似乎明白了什麼,但看她神色,卻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跟著田不易
走了過去。

  神像之後,同樣是一個神臺供桌,但規模比正面小了許多,旁邊還有黃色布慢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這小小神臺前方,看了一會,卻並沒有動手拜祭,半晌過後,他卻是伸手到了這布慢之中,輕輕摸索幾下,竟然是從神臺的邊緣處,拿出了一個靈位木牌出來,上面端端正正刻著:師兄萬劍一靈位!

  蘇茹在旁邊看著,看著田不易用袖子輕輕擦去靈位上的灰塵,灰塵並不厚,顯然時常有人擦拭,待乾凈之後,田不易神態恭謹地將這個牌位放在神臺上,從旁邊拿過三枝細香點了,卻是對著這個牌位再度拜了三拜。

  蘇茹臉色漠然,低聲道:“不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這個關口,你還希望萬師兄保佑青雲麼?”

  田不易冷然道:“萬師兄畢竟乃是青雲出身,他一身傲氣,卻對師門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曉今日之事,在天有靈的話,必定會保佑青雲一脈的。”

  蘇茹默然,許久之後輕輕搖頭,嘆息一聲。

  田不易又看了這個牌位許久,才緩緩道:“我們走罷。”

  他們二人從守靜堂裏出來的時候,門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門外了,田不易目光從宋大仁看下一直看到杜必書,點了點頭,其間他還不知怎麼,眼角餘光又瞄了一眼遠處安靜的弟子房捨,眼神之中,似還有一絲無奈。

  或許是浩劫將臨,大戰在即的緣故吧!田不易看去心情很是不好,話也不多,看著等候多時的眾弟子,他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道:“我們走吧!到通天峰去。”

  異光閃處,田不易一馬當先,蘇茹緊跟其後,大竹峰眾弟子連忙跟上,黑雲沉沉的天際,又劃過了數道絢麗光芒,隨即消失在雲層之中。

  蕭逸才、林驚羽等青雲弟子累得半死,終於在這一日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將河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送上了往北方而去的古道,同時從河陽城外,偶爾還有零星的百姓匯聚而來,向北行去。

  只不過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蕭逸才和林驚羽等眾青雲弟子看去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十分疲倦,而每個人說話的時候,嗓子幾乎都是啞的。

  站在青雲城頭,眺望遠處漸漸消失的百姓長龍身影,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苦笑一聲,啞著嗓子對站在身旁的林驚羽道:“總算是送走了。”

  林驚羽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情暫時松懈下來,但他眉頭卻一直都是皺著,不似蕭逸才一般完全放松,似乎心中還有什麼心思記掛著一樣。

  蕭逸才乃是聰明之人,很快就發現了林驚羽眉宇間還有一絲凝重,微怔問道:“怎麼,林師弟你覺得還有什麼不對麼?”

  林驚羽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師兄誤會了,小弟並非感覺不對,只是對眼前這一場浩劫大戰,心中擔憂而已。”

  蕭逸才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所謂邪不壓正,天無絕人之路,你我都是正道門下,為了天下蒼生,來日一戰,你我盡力就是了,不必多想。”

  林驚羽笑了笑,點頭道:“師兄說的是。”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那我去那邊看看。”說著他離開林驚羽向旁邊走去,原是想再到河陽城中仔細看看,不要還有什麼百姓遺漏才好,否則一旦獸妖殺來,多半不
免。

  不料他才走出幾步,忽然身後隱約傳來林驚羽低低的自語聲:“後…火……後……”

  蕭逸才一怔,轉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眉頭緊皺,面上似有不解迷惑之色,站在原地口中輕聲說著什麼,他仔細一聽,卻似乎有些含糊乃是後什麼的音。

  蕭逸才雙眉一挑,道:“林師弟,後山怎麼了?”

  林驚羽嚇了一跳,抬頭道:“後山,什麼後山?”

  蕭逸才反而是被他說了一怔,道:“我聽你一直說什麼後山、後山的,我想你這些年來時常去我們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裏祭掃幫忙,還以為後山出了什麼事了!”

  林驚羽面色有些尷尬,連忙道:“沒有,沒有,是我胡亂自言自語的,讓師兄擔心了。”

  蕭逸才笑了笑,道:“沒事就好了,林師弟,大戰在即,你可要養好精神啊!”

  林驚羽微笑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此刻遠處竟傳來青雲弟子一聲驚叫,蕭逸才與林驚羽大驚,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驚叫聲發生處飛去。

  那聲響處正是河陽城的南門,有幾個青雲弟子在那裏做最後的巡視,但此刻一個個如臨大敵,法寶祭起,神情緊張。只見在城墻之上,一只猙獰怪獸獅頭狼身,巨目炯炯兇悍,口發出低吼,正盯著這些青雲弟子,但它似乎也知道這些人並非普通百姓,所以一時也沒有輕舉妄動。

  蕭逸才與林驚羽落了下來,這時其他青雲弟子也紛紛趕來,眾人看得真切之後,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蕭逸才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是獸妖。”

  忽地,在林驚羽身旁的一個青雲弟子大聲叫了起來,道:“外面,外面……”

  聲音驚恐,眾人聽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來,幾乎是同時向河陽城外遠處,那個青雲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壓壓的黑雲天際之下,地平線上,隆隆雷聲傳來,閃電無聲卻刺破蒼彎。大地在微微顫抖,低沉的轟嗚聲如從九幽深處緩緩滲出,卻直衝進入的精魂深處,迥蕩
不絕。

  無數的獸妖匯聚做無邊黑色的可怖潮水,從遠方奔騰而來,隆隆如奔雷卻已然壓過了天際雷嗚,天地肅殺,電芒如怪蛇亂竄。逼迫人心的煞氣即使相隔老遠,已經是撲面而來。

  眾青雲弟子個個面無血色,蕭逸才一咬牙,大聲道:“走,快走,立刻回青雲山。”

  在他話聲疾喝之中,眾青雲弟子不敢怠慢,紛紛祭出仙劍飛上天空,墻頭那只獅頭狼身的怪物大聲咆哮,模樣兇狠。

  林驚羽跟在人群最後,在半空中回頭眺望,只見無窮無盡的獸妖瘋狂湧來,整個大地之上倣佛都已經是惡獸的海洋,更無一點人氣所在。

  這一場浩劫,終於到來了最關鍵的時候!

  聽到了蕭逸才等人緊急趕回的急報之後,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滿座正道,一時都無人說話。

  靜默籠罩在這個宏大的殿堂之上,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道玄真人緩緩起身,面容肅重,緩緩道:“諸位,天下蒼生命數盡在於此,眼下獸妖佔據河陽城,不日就會攻上青雲,此間我也並沒有更多話說,請諸位回去好生歇息,來日當與獸妖一決生死。”

  眾人面面相噓,片刻之後慢慢都站了起來,玉清殿上漸漸多了竊竊私語,也就是在這低沉的雜音中,眾人紛紛走了出去。

  道玄真人轉身向坐在身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道:“二位也請歇息罷,在下有點事情,要與青雲門其他幾位首座商議一下。”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站了起來,回禮道:“真人請便。”

  道玄真人回了一禮,向蕭逸才打了聲招呼,蕭逸才連忙跟上,隨著道玄真人進了後堂,那裏的某個地方,青雲門其他首座長老都已經在等待他們了。

  林驚羽目送他們離開,隨即獨自走出了玉清殿,信步走到殿外欄桿處,憑欄眺望,只見天際蒼彎如墨,黑雲沉沉,不見有一絲光亮。山風如刀,正嗚嗚吹著,刮面生疼。

  他默默佇立,只是腦海之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一張神秘字條,和上面那莫其妙的四字。

  後院起火……

  後院起火,後院起火?什麼後院起火?林驚羽在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最後,他的念頭慢慢都歸聚到一點之上,那是蕭逸才迥蕩在他耳邊的微帶錯愕的話語:“後山怎麼了,林師弟……”後山?

  林驚羽眉頭又再次皺了起來,雖然眼晴發亮,但他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再度困惑起來。這一沉思也不知呆了多久,待他回神之後,卻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林驚羽嘆了口氣,緩緩順著臺階向下走去了。

  自從獸妖出現之後,青雲門就全力增強了青雲山的守衛,尤其是在前山,誰也不知道那些兇殘至極的無數惡獸,到底什麼時候會突然衝了上來。不過青雲山一向險峻,尤其是通天峰,更是高聳入雲,易守難攻,不過這些對於修道有成之士來說,已經並非什麼太大的阻礙,但是對許多不會飛翔的獸妖卻是極好的屏障。

  只是一向以來,獸妖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其中又傳閒著無數驚人可怖的消息,誰也沒有把握這些獸妖不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辦法攻來,更何況的是,那個傳說中的獸神直
到今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更增添了眾人的疑懼。

  相比青雲門前山而言,青雲門後山則幾乎完全都是懸崖峭壁,猿猴難渡,盡管如此,青雲門還是安排了不少弟子馭劍在天空巡視,以防萬一。只是有一點很是奇怪,就是在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邊緣的祖師祠堂附近,守衛的青雲弟子卻是極少,似乎青雲門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地方似的。

  而此刻陰暗的夜晚剛剛逝去,天正是初亮時分,高高聳入雲的通天峰上,通往祖師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徑間,正彌漫著淡淡薄霧,隨著山風輕輕飄蕩,纏綿在道路兩旁的松柏樹梢枝木之間。

  這一刻,連鳥嗚聲也聽不見,潮溼的水氣凝聚做晶瑩的露珠,在翠綠的樹葉邊緣緩緩流下,悄悄滴落。

  更無一絲人影蹤跡!

  赫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小徑之上,正是鬼厲。

  他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身處敵境的畏懼擔憂之色,也沒有接近禁地的緊張,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緩緩向前走著。

  這一條路,他曾經也走過,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後,卻倣佛景色依舊,什麼也沒有改變,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連他踏腳的地下土壤,似乎也和當年一樣的溼潤松軟。

  只是,變的是他而已。

  山風在樹林枝頭穿出又吹過了他的衣襟,拂動他的頭發,趴在肩頭的小灰似還睡眼朦朧,搭拉著眼晴,尾巴纏在鬼厲的手臂上。而鬼厲的眼晴,卻是異樣的明亮。

  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向著深山而去,薄霧在身前輕輕散開又在身後悄悄合攏,他走在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後觀看一眼。

  這一路走來。

  便到了那三叉路口,微靠左邊的,是依舊幽深的小徑,而往右而去的小徑,在樹林背後,隱約顯露出幾處殿堂屋檐。

  那是祖師祠堂罷,鬼厲在心中這麼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這裏,他曾與林驚羽一道對抗魔教強敵,也就是在這裏,陸雪琪與他對峙。

  而如今,他卻已經與這些歲月、這些故人形同陌人。

  “沙沙,沙沙……”

  細細的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似乎有人早起在打掃著什麼,輕輕悠揚,鬼厲默然佇聆聽著,竟有些出神起來,倣佛歲月時光,原來都在這細細“沙沙”的聲音中,悄悄回蕩著漣漪,靜靜流逝去了。

  他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猛然回頭,靜默的氣氛瞬間似凝固一般,就連遠處那輕微的沙沙聲音,也似乎停頓下來,沉默不語。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黑衣之人,黑紗蒙面一一鬼先生。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聲道:“你也來了。”

  鬼先生靜靜道:“是。”

  鬼厲道:“你來所為何事?”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鬼厲冷笑一聲,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用多疑,有些事情你不知曉,我特地前來告知一聲。幻月洞府之外並無機關,但內裏卻有一上乘法陣,乃是鎮守古劍誅仙之靈,其源與誅仙劍陣並
無二樣。外人若想妄闖,觸動法陣,便如同驚動誅仙劍陣,那後果只是有死無生而己,你若自負能敵的過那古劍誅仙,我也無話可說。”

  鬼厲瞳孔收縮,而遠處迷霧之中,那淡淡霧氣似也輕輕震動了一下。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道:“本來我們魔教中人要進這幻月洞府是千難萬難,不過你卻是例外,放眼天下,除了青雲門中的掌門長老,也只有你才能進得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鬼先生道:“這法陣必定要以青雲門世代相傳之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為匙,掌握法陣機樞,方可進入,而進入之後幻象紛紛如雨,能不能堅定心志,便看你自己的了。”

  鬼厲深深看著此人黑色身影,沉默許久,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鬼先生微微一笑,黑色的身影在薄霧中顯得飄搖無根,幾如鬼魅一般,淡淡道:“你不必管這麼多,反正我言盡補此,信不信由你了。”

  青雲山通天峰前山,正在打掃的一個青雲道童將清掃的落葉掃在一旁,正想休息一下的時候,卻只見山下臺階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影,身著青雲服飾,雖然雲門下弟子眾多,但此人這十年來在這裏穿行了無數次,他們也早就熟悉了。”

  “林師兄。”道童微微帶著稚嫩的語音,笑著對走上來的林驚羽道:“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又是要到後山祖師祠堂去麼?”

  林驚羽微笑一下,點頭道:“是啊!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老是覺得心裏煩悶,像是有什麼事情似的,所以就早點上來了。”

  旁邊同樣在清掃的道童這時也紛紛走了過來,聚攏到一起,其中有另一人問道:“林師兄,聽說獸妖已經到了山下河陽城裏了,他們會打上來麼?”

  旁邊其他的道童登時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不過他們畢竟年少,不似那些成名人物一般憂心忡忡,雖然也對獸妖有些擔心,但反而樂觀的多。

  被他們感染,林驚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微笑道:“唔,獸妖兇惡,想必是會攻打青雲的。”

  “什麼?”這下子如炸開了鍋,道童們紛紛吵鬧起來。

  林驚羽笑著安慰他們,示意讓他們肅靜下來,然後道:“不過我們青雲山上現在不是有諸位前輩在麼,他們法力高強,道行精深,決然是不怕獸妖的。再說了,”林驚羽臉上露出一絲神秘表情,道:“我們還有所向無敵的誅仙劍陣呢!難道你們忘記了麼?”

  道童們都興奮起來,呵呵直笑,紛紛道:“是啊!是啊!我們有誅仙劍陣,一定能贏!”

  “就是,等獸妖上來,就讓他們在祖師的劍陣下面全部死光,為天下的百性報仇!”

  聽著這一聲聲話語,林驚羽面帶笑容,頻頻點頭,末了,他叮囑道童們幾句,然後繼續向著後山走去。離開了這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們,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默默走著,半晌,他忽然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還是快些到後山去,請教一下前輩吧!”

  說話間,他加快了腳步,向著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方向走去。而就在他低頭走路的時刻,後山上的迷蒙薄霧也正層層疊疊,輕輕飄蕩著,像是一場昨夜不曾夢醒的夢。

  三叉路口,鬼厲與鬼先生對視良久,眼中異芒閃動,鬼先生卻也並不退避,直視於他。

  半晌之後,鬼厲一聲不吭,忽地轉身,向著那條幽深小徑走去,鬼先生在他身後,目送著他。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蒼老聲音從祖師祠堂方向的小路中,從那個方向輕輕飄蕩的白色薄霧裏,傳了出來,帶著難以形容的滄桑倦意,有個老人聲音道:“二位,這是要到哪裏去啊?”

  鬼厲和鬼先生身子都是一震,回身望去,只見那條小路上薄霧飄散,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來。他微彎著腰,似乎歲月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條條如刀刻般的皺紋橫在他的臉上,倣佛訴說著歲月磋跎。甚至連他手中的那把掃把,此刻看來,也如主人一般殘舊了。

  只是,這老人緩緩走著,走到鬼厲與鬼先生二人身前六尺處,面對著這兩個如此人物,這個微帶倦意的老者,慢慢抬頭的時候,卻赫然有一雙清亮逼人的銳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鳥未起,二位有意與老朽飲一碗熱茶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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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一章 暗算



  早晨,青雲山上微涼的風輕輕吹著,將一山的薄霧都徐徐翻轉,如輕紗飄蕩在茂密林間。祖師祠堂之外的三叉路口,鬼厲、鬼先生與掃地老者三角而立,在微妙的氣氛中對峙著。

  那老者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沙啞著聲音緩緩道:“二位並非這青雲山上的人,為何私自到此青雲重地,不知有什麼事情麼?”

  鬼厲默然無聲,眼神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片刻。鬼先生就站在他身側六尺之外,以他們二人的道行,放眼天下也未必怕了誰了,只是在他二人之間,卻很明顯的誰也不信任對方。

  不過此時此刻,鬼先生隱藏在黑紗之後的眼眸,卻一直盯著那位掃地的老人,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有另外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老者感覺到了什麼,顫巍巍轉過身來,看向鬼先生,道:“這位高人,你一直盯著老朽,莫非有什麼話要說麼?”

  鬼先生忽然笑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看守青雲山祖師祠堂的老人,何必多管閒事,眼下這位年輕人……”他一指鬼厲,道:“他久聞青雲山幻月洞府的名聲,想要進去見識一下,不知老丈放不放行?”

  鬼厲站在遠處,忽的冷冷哼了一聲,道:“上山之前,你我早就商量好了,由我進入幻月洞府吸引青雲門的注意,你趁機潛入青雲山祖師祠堂,將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全部毀去,給青雲門一個好看,怎的到了此處,你還不進去麼?”

  鬼先生一窒,向鬼厲看去,只見鬼厲面色肅然,面上表情嚴肅而認真,要說沒這回事都很難相信。鬼先生看了他半晌,似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

  那老者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鬼先生,面色漸漸冷淡下來,眼中銳光也逐漸明亮,淡淡道:“看來不管怎樣,二位都是對青雲不懷好意了。只是青雲重地,老朽看守多年,二位想要在此肆虐,便先跨過老朽的身體好了。”

  他這般淡淡說著,面對著前方這兩個神秘而陌生的人物,慢慢站直了身體。

  清晨後山密林之間,悠遠傳來的清脆鳥鳴聲音,突然似停頓而消失了,只有滿山的薄霧依舊飄蕩著,纏綿在他們周圍。

  人生數十載光陰,似也在這靜默中悄悄流淌過去,變作了眼角的細紋。

  鬼先生忽然道:“你的左手可還好麼?”

  鬼厲與那老者同時一怔,鬼厲自是不明白鬼先生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但那個老者卻很明顯的身體震動,一雙眼直盯著鬼先生,再也無法離開。

  清晨裏,薄霧中,那老者凝視許久,忽然長長的出了口氣,面上的驚愕表情漸漸消去,徐徐道:“是你?”

  鬼先生笑了笑,道:“是我。”

  他頓了一下,目光在老人的臉上打量著,就連聲音中忽然也帶了幾分感慨,道:“這些年來,你怎麼老得這麼厲害?看你這個樣子,誰還能認得你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青雲門萬劍一!”

  那老人耳中聽聞著“萬劍一”三字,身體忽的顫抖起來,就像是這三字如三把利刃,一刀一刀都刺在他的心間,就連被歲月深深刻痕的臉上,此刻竟也浮現出久不曾見的激動神色。

  “萬劍一,嘿嘿,萬劍一……”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面上的神情復雜而帶著痛苦之意。

  鬼厲在一旁皺起了眉頭,萬劍一這個名字,他在多年前還是青雲門下弟子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只是絕然沒有想一個傳說已經去世多年的人物竟然還活在世上,更沒有料想到,那個令當今青雲門諸長老首座之間紛爭不已,蒼松道人更因此背叛青雲的絕世人物,竟然變做了如此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

  冷風吹過,掠動著三人衣襟,在這一山薄霧如夢如幻的地方,往事倣佛也在這裏回蕩。

  直到,那個曾經的萬劍一,曾經睥睨世間,如今卻皺紋滿面的老人,慢慢抬起頭來。

  “噗”,一聲輕響,卻是從他手間發出。鬼厲和鬼先生同時望去,只見編輯編輯灰粉簌簌落下,萬劍一手中的那把殘破掃把,竟是在他心情激蕩之際,被大力壓成粉碎,散落一地。

  山風吹來,將一地的粉末一點一點吹走,萬劍一凝望著片刻之前還在手間的東西,此刻卻消失無蹤。隨後,他抬頭凝望著鬼先生,一字一字道:“當年若非是你,我已是殘廢之人,你對我有恩,我一進都記在心上的。”

  鬼先生淡淡道:“你我當初一見如故,在西北蠻荒還有那普智和尚……”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垢鬼厲忽的身子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鬼先生和那萬劍一此刻卻都沒有注意到旁邊鬼厲的神情變化,繼續道:“我們三人雖然門派不同,卻總歸是相交一場。如今普智過世多年,你也早就斷了消息,不料今日居然還能相見,也不枉我來這青雲山一趟了。”言下感慨之意,卻是不勝唏噓。

  萬劍一臉上原本緊繃的表情,此刻也漸漸松弛下來,嘆了口氣,道:“不錯,我也沒有想過,居然還能再見故人……站住!”

  他話說了一半,聲音忽然急促,斷喝一聲,卻是鬼厲在一旁默然轉聲,不願再聽這兩個人牽扯往事,正欲向幻月洞府走去。

  萬劍一冷哼一聲,也不見身子如何晃動,只一抬手,原本幹枯的手掌忽的像是變大變長了千百倍,從背後如巨爪一般抓了下去。

  鬼厲腳步一窒,也不回頭,手腕震處,卻是在頭頂閃動,淩空劃出一圓形圖案,片刻間光芒大盛,正是太極圖,青光耀耀。萬劍一巨爪被青光擎住,瞬間被反震回去,但只這片刻工夫,萬劍一原來幹枯的身子已經擋在了鬼厲的身前,只是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驚愕表情,道:“太極玄清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的聲音在身後幽幽傳來,道:“他可是當今魔教鬼王宗的大人物哦!”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是沒有說話。

  萬劍一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被青雲門逐出山門,投靠魔教的張小凡麼?”

  鬼厲面冷如霜,寒聲道:“讓開。”

  萬劍一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但上下打量了鬼厲片刻之後,卻忽然嘆息了一聲,道:“田師弟竟然能夠教出你這樣一位弟子,當真是了不起。”

  鬼厲面上神色一動,但隨即哼了一聲,面上更浮現出幾分倨傲神情,如視這當年鼎鼎大名的萬劍一無物一般,徑直抬腳走去。萬劍一站直身子,負手而立,卻也沒有退避的意思。

  眼看二人越來越近,萬劍一忽的眉頭一皺,身子拔動而起,幾乎是在同時,他原本腳下土地一聲悶響,瞬間龜裂開去,閃爍著幽冷青黑玄光的噬魂赫然從他腳下土地激射而出,直追而去。

  萬劍一人在半空,身子搖擺,忽地大喝一聲,震動左右,竟然是淩空赤手空拳向飛來的噬魂抓了過去。噬魂頂端的噬珠片刻間紅芒大盛,一絲絲一縷縷暗紅血絲全部亮了起來,夾雜在黑光之中,更無遲疑,直衝而去。

  黑氣翻滾,紅芒暗閃,瞬間周圍似乎都暗了下來,但萬劍一赫然衝下,所有的幽厲氣息似乎對他都不起作用。鬼厲面色一變,這等人物道行,可以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眼看萬劍一就要將這世間兇物抓在手中,但就在這片刻工夫,忽的在黑氣紅光之中,噬魂頂端噬血珠表面之上,突然從珠子深處浮現出一個怪異圖案,從小變大,從暗變亮,瞬間從黑氣玄光中脫穎而出,金光璀璨,正是一佛家真言“ ”字,一股渾厚純和之力,其中卻又夾雜著一分詭異,生生將萬劍一的手掌反震回去。

  萬劍一與鬼厲同時後退,半空中的法寶噬魂也飛回了鬼厲手中。

  萬劍一人停頓在半空之中,臉色微顯蒼白,盯著鬼厲,一字一字道:“大梵般若!”

  鬼厲面無表情,但心中震動,眼前此人道行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空手抵禦噬魂妖力的人物。

  他這裏心中震憾,卻不知前方萬劍一也是吃驚不小。萬劍一本身當年就是個驚才絕傃的絕世人物,道行遠勝於同門中人,除了一個道淩絕塵道玄真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之外,更不把其他人物放在眼中。後來雖然累遭不幸,命運坎坷,但今日面對這個小輩,他心中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卻依然如故。

  只是與鬼厲此番交手,卻是讓他吃驚不小,噬血珠妖力詭異兇狠,雖然外表無恙,但已然牽動他一身精血激蕩。而之後鬼厲所施展之佛門真法大梵般若,更是與道家魔教真法融為一體,渾然無隙,連他這等修為也無計可施,被逼了回去,不由得心中震動不已。

  冷風颼颼,從場中吹過,薄霧輕輕飄蕩,已經開始有散去的模樣。

  萬劍一看了鬼厲半晌,點了點頭,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老夫殘生之年,還能遇到你這等人物,也算是天不負我。”

  鬼厲皺了皺眉,不是很明白萬劍一話裏的意思。只是鬼先生站在後頭,卻是低聲的嘆息了一聲,似乎也在感嘆曾經的老友多年之後,那股心間的桀驁志氣依然未變。但也就是在他嘆息的時候,他一雙眼眸中異光閃爍,緊緊盯在了萬劍一的身上。

  鬼厲冷冷道:“讓開。”

  萬劍一看著他,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倨傲,那神情神色,忽然間竟如此熟悉。他忽的笑了出來,神情間有那麼一分酸楚,但隨即被一股豪情佔據,長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年輕男兒。世間人物本就該不放眼中!只是你要過去,就用自己的真本事吧!”

  鬼厲一聲長嘯,更不多話,縱身而上。萬劍一瞳孔收縮,忽的後退,身子飛到密林邊緣,右手抓住一根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樹,一聲大喝,剎那間周遭震動,隆隆聲中,巨大的松樹竟被他硬生生連根拔起,如巨臂橫在半空。

  萬劍一此刻手擎巨樹,傲立半空,哪裏還有絲毫曾經的猥褻佝僂模樣?看他意氣風發,面上神色激動,眉目皆張,正是當年不可一世的模樣。

  “來,”萬劍一大喝一聲,如驚雷響過,“你有噬血珠,便看看我這青雲巨樹如何?”

  在子晃動,剎那間巨樹舞動,“嗚嗚”聲響,轉眼間迅疾無比,漫天皆是樹影,鋪天蓋地過來,風聲勁急,再也聽不到其他聲息。

  鬼厲臉色大變,在樹影中翻騰,那巨樹風暴如洶湧澎湃的巨浪,又似永無止境的潮水,一波壓過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追逐在青天之下,一山薄霧也似為之震顫。

  風過林梢,便化作狂風,在半空中轉為漩渦,吞噬著世間萬物,鬼厲便置身在那漩渦中心,周圍處處皆是樹影,勁風刮面如刀,倣佛一不小心處,便要被這銳利之物切割的粉身碎骨。

  萬劍一狂笑不止,倣佛又回到了曾經縱橫天下的歲月,臉上表情是興奮,全神貫注在鬼厲身上。鬼厲在風暴之中,忽的一咬牙,眼看前方樹影如由壓來,這一次卻不躲閃,右手一抬,噬魂閃爍著幽紅暗光飛出,在千萬樹影中“噗”的一聲,準確無誤的釘在樹身之上,片刻間妖力狂舞,道道紅光從噬血珠上騰起,從樹幹上纏繞過去,所過之處,樹幹迸裂,碎屑橫飛。

  片刻間,巨樹樹幹已被這妖力噬去三分之一,但萬劍一臉上神色卻不驚反笑,長笑一聲,左手橫空切下,樹幹被那無形勁風掠過,頓時如豆腐一般被生生切斷開去。被紅芒籠罩的前頭樹幹,轉眼間似發出一聲呻吟,化作粉末,散落風中。

  但後頭的萬劍一將殘餘樹幹擎起,如擎天一般,威武而不可一世。漫天樹影轉眼消失,風暴止歇,勁風停頓,世間萬物瞬間停頓呼吸,都在凝望著那個飛揚在半空中的身影!

  他從天而降,大喝聲中,舉木轟下。

  勁風尖嘯,刺耳而來,三丈方圓地上,“轟然”一聲,瞬間沙石盡數向外飛去,只有鬼厲一人衣襟激蕩,面容蒼白,死死盯著天空落下的巨樹。

  那怪嘯之聲如雷震耳,轉眼即至,鬼厲牙關緊咬,忽的雙手舞動,太極圖疾轉不止,在頭頂霍然升上,擋在如驚雷一般的樹幹之前。

  兩股大力轟然在半空相撞,就連他們周圍的土地山峰也似為之震動,鬼厲站立的腳下土地,腳已陷入了土中。

  樹幹前頭被太極玄清道大力逼迫,盡數迸裂,木屑亂飛,轉眼又化作粉末,四散無蹤。但之後的樹幹赫然硬生生逼了下去,從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上一分一分刺下。鬼厲臉色又白了一分,噬魂妖芒更盛,佛家真言再度出現,就在太極圖案下方,金光閃動,赫然又布下了一層。

  勁風呼嘯,場中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狂風肆虐,那兩個男人在青山密林中忘我相搏,誰也不見其容,唯獨那黑影隱隱閃動。

  萬劍一臉上神色激昂,看去連深深的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倣佛多年之前的年輕歲月時光都在這個時候,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曾經激動不已、笑傲天下的光陰啊!

  他仰天長嘯,如龍吟嘯日,那勁風撲的感覺,就像是全身的熱血都在燃燒!

  他大笑著衝下,全身的道行都在那樹幹上迸發出去,一生的全部修行就如火焰一般,轟然而出。

  佛家真言瞬間散去!

  層層重壓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下,鬼厲嘴角流出血絲,面色蒼白中又湧現出潮紅,忽的一口鮮血噴出,濺落在噬魂之上。

  滴滴鮮血,悄無聲息的融化其中,冰冷的氣息,從深心回蕩開去。

  他雙眼赫然變做血紅!

  就在這千均一發的時刻,忽的,漫天呼嘯的勁風停止了,神驚鬼愁的殺意消失了,那個半空中如天神一般威武的身影,突然間開始搖晃起來,漸漸無力。

  一道黑影,從萬劍一的身後迅疾無比的掠開了去,而鬼厲蓄勢已久的真法瞬間失去壓制,立刻迸發開來,青光金芒,暗紅妖力,三大真法融為一體的大力瞬間逆天而上,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萬劍一的胸口,剎那間,碎骨之聲如落珠一般劈劈啪啪響個不停。萬劍一停頓在半空,並沒有飛出去,只是他的身子忽的就這麼軟了下去,從胸口開始,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失去了支持,開始了不可挽回的萎縮。

  鬼厲怔住了,下一刻,他竟是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萬劍一的身子,入手間,那個蒼老的身體重新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如此蒼老的老人。而在翻轉的時候,他清清楚楚看到,在萬劍一的背後清楚的印著一個黑色的掌印。

  鬼厲抱著萬劍一落到地上,他和喘息著的萬劍一同時轉頭看去,那個在將散未散的薄霧間站立的黑影,赫然正是鬼先生。

  鬼厲眼中異芒如妖火,熊熊燃燒,冷然道:“你做什麼?”

  鬼先生卻沒有現有理他,而是看著萬劍一,那個此刻垂死的老人,也在凝視著他,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卻復雜的多。

  鬼先生面上的黑紗輕輕飄動著,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著心神激蕩,他的聲音,依舊還是那麼的平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樣子麼?對朋友總是這麼相信,一點也不提防麼?”

  萬劍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口一張開,卻是噴出了滿口的鮮血。他的臉色在迅速的蒼白下去,倣佛生命也在消消離他而去。

  然後,他卻是輕輕笑了一下,在鮮血與苦澀中,淡淡的微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鬼厲。

  那目光,此刻不知怎麼,卻有幾分柔和。

  鬼厲深深呼吸,忽然間眼眶竟是一熱,這前一刻還在生死相搏的老人,此刻卻令他不敢正眼相看。他默默放下了老人,站了起來,低聲道:“你手中若有斬龍劍,我絕不是你的對手的。”

  萬劍一看著這個年輕人,他雙手緊緊握著,身子似也在微微顫抖。然後,鬼厲轉過了身,盯著鬼先生。鬼先生沒有回避他的眼光,甚至連鬼厲眼中不加以絲毫掩飾的鄙夷厭惡的眼神,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鬼厲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再不言語,掉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那條山路走了進去,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場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鬼先生慢慢走到了萬劍一的身旁。無力的老人躺在地上,慢慢抬眼,看著他,從嘴角邊仍然不斷湧出了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忽的,從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音,卻是有人從山下走來,穿行於薄霧之中,眼看就要走到這裏。

  鬼先生臉色一變,黑影晃動,瞬間消失在薄霧之中。

  片刻之後,林驚羽的身影從薄霧中閃現出來,來到場中,看清了這一切。

  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間凝固,不可置信的表情佔據了他的眼神,那個十年來與他朝夕相處的老人渾身是血,衰弱地躺在地上。

  “啊!……”

  林驚羽衝了過去,帶著一絲絕望,而全然沒有發現,在他身後,有一條黑影閃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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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幻月



  “前輩,前輩,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林驚羽衝到萬劍一的身旁,跪了下來,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他,可是入手之處一片綿軟,一股惡寒從心中泛起,林驚羽像是置身無底冰窖,他觸手的地方,這個老者竟然沒有一處的骨頭是完整的。

  “是誰,是誰?”林驚羽的聲音瞬間嘶啞了下來,牙齒深深咬著嘴唇,轉眼流出血來,甚至連他的眼睛都在憤怒與絕望中迸裂。

  “前輩,前輩……”他低聲叫喊著,哽咽著,終於哭了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哭的,就在這個渾身蒼涼無力的老者身前,十幾年前的絕望倣佛又一次籠罩了他。

  萬劍一無力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如此的傷心絕望以至於不可能虛偽裝飾,也許,總歸還是有人真心對我的罷,萬劍一心中這麼想著。

  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像是神明垂憐的模樣,他竟然顫巍巍抬起了手掌,林驚羽身子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前輩,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是誰害的你這樣,我、我一定給你報仇,誰,是誰?”

  萬劍一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連呼吸都慢慢低了下去,可是不知怎麼,他的眼神中卻更加的明亮,握在林驚羽手中的手掌,手指輕輕晃動著……

  林驚羽怔了一下,低頭看去,手心中,那根蒼老無力的手指,沾著鮮血,輕輕而潦草地勾畫著筆畫:“小……心……”

  忽然,林驚羽的背後,那片薄霧之中,黑影閃了出來,鬼先生目光炯炯,凝望著這邊。林驚羽此刻背對著鬼先生,而且全神貫注地盯著萬劍一的手指,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但萬劍一卻看到了,他的目光與鬼先生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地相處,像是掠過了百年光陰。

  那一分曾經的滄桑……

  萬劍一忽然笑了一笑,帶著鮮血的笑意,對著鬼先生,然後,他搖了搖頭。

  林驚羽等待了許久,卻不見萬劍一繼續寫下去,愕然抬頭,卻只見萬劍一頭彎向一旁,竟然是已經斷氣了。林驚羽身子大震,雙手顫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失去生命的臉龐,半晌之後,他大叫一聲:“前輩……”

  痛楚哭聲,從他撲在那老人的身上傳來。

  鬼先生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凝視著萬劍一那張蒼老的臉,許久之後,悄悄退了回去,消失在薄霧之中,遠遠的風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

  狼嚎山下,隨風送來,尖利兇惡的嘶吼聲從遠方密密不斷的響起。青雲山頭,人頭聳動,正道中人匯聚於通天峰上,站在最前頭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諸人,臉色俱都沉重,眉頭緊皺,向著青雲山下的方向眺望著。

  淡淡腥氣,在風中隱約可以聞到,讓人不禁聯想到山腳之下那無數殘忍兇惡的獸妖。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之後,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玉清殿外的廣場上,人頭聳動,卻是一片寂靜,人人俱都是面色凝重,也就是在這個寂靜時刻,忽地,遠方處一聲衝天而起的長嘯,似狼嚎,如鬼哭,尖銳破空,遠遠逼來。

  聽著那聲音響起地方,似還在山腳之下,但尖嘯聲入雲而至,一時間人人變色。這尖嘯聲音裊裊回蕩,在白雲險峰間轉了幾轉,這才又緩緩低了下去,但就在它堪堪收聲的那一刻,猛地山腳之下,萬獸齊吼,那無數吼聲衝天而起,匯聚一塊似排山倒海一般,直將天地都變了顏色,隆隆傳來。

  雲氣轟然散去,山峰陡止,一團黑氣從山腳升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凝聚在通天峰對面天空,直到遮擋住了日光。黑色的雲彩,漸漸飄蕩在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是誰第一個呼喊出來,山頂的眾人眼尖的都望了過去,只見在那黑雲深處,那獵獵風中,有一個身著顯眼絲綢衣衫的少年負手而立,面無表情,漠然注視著這一山人們。

  在天地眼中,人又是什麼樣的事物呢?

  他輕輕揮手,目光卻似穿過了這座山脈。山腳下,萬獸吼叫,腥風陣陣,慘呼聲,終於傳來……

  ********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鬼厲身子停頓了一下,微微皺眉轉過身來,向著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只見那裏天際黑雲沉沉,狂風呼嘯,雖然不是很遠的距離,但與自己所在的後山卻是完全兩樣的天氣。

  暖暖日光,從天際灑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下意識地向肩頭看去,只是卻沒有看到小灰。這一次進入幻月洞府,他特意沒有帶著小灰前來,其間危險不言自明,他也並無把握。剛才與那個神秘老人的一戰,雖然鬼先生出手相助,但鬼厲心中卻是對那老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青雲門數千年的歷史,果然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曾幾何時,自己不也是這裏的一部分麼?

  他漠然地抿緊了嘴,重新抬步向前走去。小徑兩旁與剛才一樣,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松柏常青,草木繁密,只有這條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著未知的神秘。

  樹林深處,還隱隱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對這一山之隔的地方沒有絲毫的影響,到處都是平靜的氣息,就連空氣之中,也泛著清冷的味道。

  鬼厲心中原本有的那麼一絲緊張,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很快就平服了下來,以至於當他第一次抬頭望見“幻月洞府”那四個字的時候,面對著聞名天下的地界,他臉上卻沒有了一絲異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實際上,在他面前的,似乎也正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洞而已。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寬七尺左右,出現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旁邊都是綠色的籐蔓與荊棘,甚至有幾支垂下了洞口,山風吹來,籐蔓也在輕輕搖動。而就在那綠色籐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頭上刻著四字:幻月洞府。

  除了這四個字本身的意思,這周圍的一切甚至包括這些字跡,都顯得如此的普通,難道這裏,就是兩千年來青雲門的根本麼?

  那一卷造就了無數英才俊傑包括青雲子和青葉祖師的無名古卷,就是安靜的躺在這裏的麼?

  還有那一柄名動天下的古劍!

  鬼厲靜靜的望著那四個字,歷經歲月風霜的字跡倣佛也在沉默的凝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嘆息,下一刻,他邁步走了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過往歲月……

  ********

  沒有想象中的幽深綿長,出現在眼前的竟然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了洞中所有的擺設景物,幾塊石頭堆在墻角,墻壁角落微微溼潤的地方有隱約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這裏特別的清凈,走進了山洞,似乎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是與外面隔絕開了。

  從周圍收回了目光,鬼厲的視線最終落到了正對著洞門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鑲嵌著一塊石板太極圖案,這便是這個山洞之中唯一能與青雲門有關係的事物了。

  鬼厲深深吸氣,走了上去,在太極圖案前停了下來。太極圖上斑痕歷歷,有許多處都有破損跡象,顯然是歲月久遠的事物,鬼厲默默望著此物,腦海中慢慢回蕩起鬼先生在不久之前所說的話語。

  下一刻,他輕輕把手放在了太極圖案上,淡淡青光,從他手掌之間散發出來。鬼厲面無表情地望著手中的光芒,感覺著從身體經脈間流淌的熟悉的太極玄清道的氣息,那曾是他屬於這座山脈的氣息!

  倣佛是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而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輕輕嘆息了一聲,有什麼東西開始轉動,然後,太極圖上同樣亮起了青色的光芒,與此同時,太極圖案開始轉動。

  從左往右轉了正好一周之後,石壁之中突然有一聲“ ”的聲音,一切都停頓了下來。鬼厲收回了手臂,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的寂靜轉眼消失,山洞中響起了沉悶而隆隆的聲音,就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原本完整一塊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環形狀的裂縫,隨即緩慢旋轉著向旁邊分開,露出了一個秘密的洞口,只是這個洞口處卻盤旋著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裏面朦朧不清,一點都看不真切。

  鬼厲看著那水霧,鬼先生終究還是沒有騙他。但是就在這神秘水霧之內,誰又知道是什麼呢?

  他沒有猶豫,甚至似乎是沒有多想的樣子,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水霧吞沒了他,那個身影很快消失,而兩道石壁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的回轉回來,輕輕合上,再也不露一點痕跡。

  ********

  恍惚中,朦朧中,那深深蒼穹的深處,有一道閃電掠過,赫然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的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了深心之中。

  然後,漆黑的蒼穹中升起一輪閃爍著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著,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倣佛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但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笑了出來,有個幼小的聲音“哇”的一聲,終於開始啼哭。

  不知怎麼,他屏住了呼吸!

  莫名的緊張,心跳卻如此的快速,耳邊倣佛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倣佛只是一雙眼睛在探索著張望著,終於看到……

  那一個小小村莊,還有村後的一間殘破草廟。

  “生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焦急地問著。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啊!”穩婆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大聲地說著:“恭喜!”

  “呵呵,呵呵……”老實的男人憨厚的笑著,淳樸的感情中帶著一些安慰和一些慶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啼哭的男孩,那個依偎在父母懷抱中的孩子。

  “取什麼名字好呢,他爹?”母親有些虛弱,但臉上終究還是幸福的笑容。

  父親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大字不認一個,要我說村裏面最有學問的就是村東頭教書的林先生了,村裏有小孩什麼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麼。不如我們就去拜托他取一個吧?”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就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從屋外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笑意,拿著一張字條,道:“林先生說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所以他給取了三字,寫在這上面了。”

  母親歡喜地道:“哦,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給我們兒子取了什麼名字?”

  父親用粗糙的手把字條拿到母親的身邊,用手環抱著母親和那個安靜酣睡的孩子,壓低了聲音,倣佛對著這三個字有著無比的敬重和寵愛,悄悄地道:“張,小,凡……”

  “轟隆!”

  蒼穹中竟有一道驚雷響起,天空中竟落下雨來,他全身突然發抖,狠狠喘息!

  屋外有雨,天際如墨,遠處的青雲山赫然猙獰,那漫天席地的淒風苦雨之中,父親與母親相擁一起,平和的臉上都是笑意,望著那懷中的孩子……

  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做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回蕩急旋卻終究只化作了兩個字:“爹、娘!”

  漫天雨絲,都似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

  天際的幻月閃爍著幽幽光芒。

  “砰!”

  從天空中飛來一顆石塊,像是穿過了身體,落在了身後,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晴朗,有一群孩子奔跑在村子之中,大聲的歡笑玩耍著。

  那個看去平凡的男孩在前頭拼命跑著,一個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帶著一群小孩在背後追逐,口中還大聲叫喊著:“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

  前頭那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說著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第一個衝了進去,身後的那群孩子也隨之跑了進去,那一座破敗的小草廟裏,倣佛還有孩子們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怔怔地望著,腦海中忽然又是一片空白,倣佛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從深心中早已湮沒的地方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布滿了整個心頭。

  一步,又是一步,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草廟,接近了那個倣佛久遠以前就已經消失的噩夢。

  大一點的模樣清秀的男孩騎在張小凡的身上,面有得意顏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罷?”

  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 ,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服不服……這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如翻山倒海一般的回蕩開去,曾經多年的心酸,就這麼在一疊聲的呼喊中,湧上了心頭。

  然後,像是曾經期待,又像是毫無準備:那一只,從歲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滿是皺紋,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卻又曾幾何時,竟是那麼的震動心魄,帶著無邊的恨意!

  老和尚,微笑著,依然是曾經慈悲親切的笑容,站在了面前。片刻之間,他的世界完全都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莊、小孩、爭執,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個慈悲而平和的老和尚,微笑的望著自己,像是在幽幽歲月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面。

  他全身顫抖,深心處一陣難以言明的悲憤就這麼湧上心頭,忍不住仰天長嘯。

  天空中,什麼時候又變黑了呢?

  有風雨,悄悄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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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激鬥



  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了青雲山通天峰,就連一向懶洋洋的鎮山靈獸水麒麟,此刻也顯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斷來回遊動,發出低低的嘶吼聲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諸正道高人,一個個面色嚴峻,望著山下。過了虹橋便是浩大的雲海廣場,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在那裏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

  盡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獸妖之戰的可怖與慘烈,但現場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獸妖從山下攻上,一路上如疾風暴雨席卷而來,雖然正道中人不停在旁襲擊,但無數獸妖形成的巨大洪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在一旁偷襲的少數敵人,如雷轟如怒潮,席卷而上,當者瞬間披靡。而周圍襲擊阻擊的人竟都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殺那麼一兩只甚至十數只獸妖,幾乎根本算不上什麼!

  就這樣,原本正道安排的憑借山勢阻擊遲緩獸妖的攻勢,轉眼間即被這些看似殘忍無知的野獸破壞無遺。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獸妖攻上雲海廣場,道玄真人等當機立斷,將大多數正道力量集中起來,在巨大的雲海廣場正面對敵,一時間,在漫天飛舞的法寶毫光之中,通天峰雲海之上,血肉橫飛,慘呼嚎叫聲不絕於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而在他們的前方,數百位正道中人半數站在地面,半數飛在空中,無數繽紛絢麗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冰冷城墻,綻放著冷冷寒光。

  獸妖倣佛根本不知痛苦恐懼,如大潮湧來,在幾乎數裏之寬的光墻前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片刻之間,寒光顫抖,異芒亂閃,令人震怖的聲音如密雨瞬間掃過通天峰頭,直刺入深心處。

  當先的數百只獸妖瞬間被冰冷的毫光絞成破碎血肉,濃重的血腥如狂風“嗚”的一聲掠過耳,漫天的血雨轟然炸開然後徐徐落下,一點一點,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臉上、手上。

  聞之欲吐!

  還不待人定神之間,後續的獸妖已經再度湧來,原來平整的光墻頓時如受到巨力擠壓,多處被壓了進去,呈現出不規則的彎曲狀。甚至有幾個地方,功力稍弱、心志未堅的弟子稍微手軟,手中法寶一個掌握不好,巨力湧來,嘶吼聲中,瞬間妖獸撲上,將數個人撲倒在地,慘呼聲中,沒有人再看見他們的身影。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人面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們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雲易嵐道:“一切由師兄作主。”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回頭,向著山下又看了一會,只見在雲海之上,那一幕光墻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時有慘呼聲傳來,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來越濃烈。

  他眉頭緊皺,忽地抬頭,只見天空高處,黑雲沉沉,風雲疾走之際倣佛還隱約望見那個神秘身影。道玄真人深深注視,片刻之後,轉過頭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蕭逸才走上一步,道玄真人淡淡道:“你去吧!”

  蕭逸才應了一聲,迅速轉過過身來,右手一揮,自己當先飛起,跟在他身後的是將近百人的正道中人,人數雖然沒有雲海廣場上的多,但法寶毫光之閃亮耀眼,卻遠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顯然都是正道各脈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在蕭逸才帶領之下,這批人向戰勢吃緊的雲海上飛了下去。

  轟然雷嗚,電芒在天空蒼穹亂竄,倣復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一場雨。只是不知怎麼,就算是這個雨天,天際上竟然還有著那麼一輪詭異的月亮,很亮很白。

  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麼的涼……

  張小凡木然回首,風雨瀟瀟,那一個小小村落,終究悄悄隱去。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空空如也。只有身後,普智那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的身影。

  下一刻,他已經置身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大竹峰上特有的氣息,在四周泛起,那麼的親切與熟悉。遠處有諸位師兄們的談笑聲,有大黃和小灰的嬉鬧聲,還有那麼熟悉的一陣腳步,一個少女笑顏如花,衝進房間,笑著喊道:“大懶蟲,快起來,上山做功課砍竹子去了……”

  他全身飛抖,突然之間,數十年來在心間築起的心防堤壩破碎了,崩潰了。

  他淚流滿面!

  枯槁的手掌從背後伸出,輕輕拍打他的肩,那個和藹的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孩子,為什麼要哭呢?”

  張小凡猛然回頭,看著那個慈悲的臉龐,身子忍不住的繃緊。他深深的盯著面前那雙眼睛,直欲看到這個慈悲老和尚的深心處,只是普智的眼神從來是那麼平和卻又深沉,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是看不穿。

  他一字一字地、倣佛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普智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那麼悲天憫人的望著張小凡,眼神中除了慈悲還是平和,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更不用說是什麼後悔!

  身旁的一切又再一次消失了,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張小凡,不,現在看去他整個人已經倣佛化身惡魔,兇厲的血紅目光再一次佔據了他的精神,從頭到腳都透露了那麼一股殺意,“噗”的一聲輕響,他身前衣衫裂了開去,閃爍了幽暗紅光的噬魂魔棒升起,橫在他的胸前。

  普智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慢慢向那件兇煞之物望去。噬魂頂端,那顆正大放光芒的“噬血珠”,一點一絲遍布珠身的暗紅血絲,倣佛也都在凝望著他,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

  沛不可當的血腥氣息,突然間從鬼厲身上憑空出現,繼而排山倒海般衝了過來,如狂風吹過,普智僧袍獵獵飄舞,怔怔望著,那猙猙中帶著絕望的紅芒,如困獸一般衝來。

  他沒有絲毫回避的意思,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下一刻,那絕望而兇狠的紅芒穿過了他的身子,慢慢在他身後停下,凝聚出鬼厲的身影。

  蒼老的和尚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然後,他嘆息一聲,頭顱垂下,身子緩緩跌倒一旁。在他身後,鬼厲猛的轉過身子,看著普智,臉上神色如狂風暴雨,劇烈變化著,漸漸的,兇厲之色稍稍淡去,傷痛之情再度泛上,眼中的紅芒黯淡了,他木然望著那個似乎漸漸失去生命的身軀,瞬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黑色的魔棒掉落在地,他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天空中驚雷陣陣,電閃雷嗚,風雨瀟瀟中,一陣寒意落在了心間.

  他跌跌撞撞地向普智走去,腳下的土地倣佛也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步都讓他耗盡體力,他不停地跌倒又再一次爬起,用盡了全身氣力向那個枯瘦的身體爬去,終於,他掙扎到了普智的身旁。

  一把,他緊緊抓住了那只枯槁的手掌,這十數年來,這最親切的掌心握在手中,他竟已是淚眼朦朧。

  “師父……師父……”他哽咽著,低喊著,淚流滿面,似帶著幾分歇斯底裏:“為什麼,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普智吃力地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倣佛重新又變做當年無助的那個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那般的蒼白,他的嘴唇輕輕地動著,可是,終究是沒有再說出什麼。

  枯槁的手掌,慢慢舉起,伸向面前的少年的臉龐,那只手在風雨中不斷顫抖著,風刀雨箭倣佛都落在了他的手間,張小凡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望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風雨中望見了,對視了,凝固了,靜止了,陌生了,疏遠了……

  普智的嘴唇動了動,倣佛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隨後,他的手輕輕落下了,不帶有絲毫的聲響。

  生命,倣佛瞬間離去!

  那個少年呆住了,全身如僵化一般,慢慢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倣佛是與周圍的詭異氣氛一樣,在他身上突然也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一會兒,他面上露出猙獰兇狠的神色,化身做鬼厲,一會兒卻又顯得痛苦不堪,似又變做曾經淳樸的那個青雲弟子張小凡。就在普智的身旁,他掙扎在痛苦之中。

  天空中,蒼穹下,依舊風雨瀟瀟,淒涼一片!

  蕭逸才等一眾精英弟子一加入戰團,頓時將局面穩定下來。而且這部分弟子顯然早就有了默契,三五成群,徑直向最吃力吃緊的戰場處飛去,那些原本被獸妖攻入的缺口,猛然間得到這些生力軍的強力支持,頓時反彈了回去,將攻入的獸妖在轉眼間即斬殺殆盡,整座光幕也轉而顯得更加堅固璀璨,堅不可摧。

  人群之中,最耀眼之處,便是在那光幕的最中央,陸雪琪手持天琊神劍,如九天仙子一般傲立雲端,在萬丈霞光之中,天琊似化作血腥屠戮之刀,所過之處即為血雨紛飛,碎骨累累,竟是在她腳下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時間稍久,莫說那些兇惡的獸妖對這個一身白衣都變得粉紅的清冷女子顧忌三分,就是陸雪琪身後的正道中人,也紛紛為之驚心。在這生死相博的戰場之上,陸雪琪竟直視生死如無物,縱橫馳騁,每每都在間不容隙之間殺入獸妖群中,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腥風血雨。

  只是,在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快情,沒有畏懼痛楚,沒有驚怖厭惡,甚至連血腥惡臭的獸血濺到一向愛潔的她的身上,陸雪琪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這般廝殺著,用盡了全力,血雨腥風中,她冰冷卻清傃的容顏,倣佛格外的動人心魄,讓人猛然心驚,卻不敢有絲毫靠近。

  一個時辰悄悄過去了,黑色的洪流始終壓迫著那道光幕,但終究沒有衝破進去。曾經如仙境一般的雲海廣場上,到處都是失去生命的軀體和血流成河的污跡,黑暗的天空中,烏雲低沉徘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忽地,獸妖群中深處,從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似號角,也似嚎叫,聲音聽去淒切而悲涼,倣佛月圓之夜,有孤狼對月長嘯。隨著這聲音發出,原本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獸妖洪流,突然停頓下來,停止了攻勢,然後慢慢的向後退去,拉開了與正道之間的距離。

  而正道這裏,光幕也隨著戰鬥暫時的停止,紛紛黯淡下來,繼之而起,瞬間充斥在雲海之上的,是無數人的狠狠喘息聲音。

  每一個人的身上,倣佛都帶著血腥,蒼涼而詭異的血色染遍了整個雲海,在雙方拉開的雲海中央空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獸妖的,也有人類弟子的。

  多數飛在半空的正道弟子都落了下來,抓緊時間喘息,誰也不知道,那些瘋狂的野獸什麼時候還會再度攻來。只有少數修為精深的弟子還警惕地飛在半空,注視著前方。

  蕭逸才緊皺著眉頭,從遠處收回目光,那裏獸妖一片片,黑壓壓,一眼也望不見盡頭,這一場生死決戰,到如今還是看不到光明前景。他在半空輕輕嘆息一聲,轉過頭來,忽然一怔,只見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地方,陸雪琪靜靜佇立在半空之中,腥風吹來,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輕輕擺動。

  那一張絕世容顏之上,此刻沒有一絲的生氣,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那一片黑色洪流。

  蕭逸才眉頭皺起,直覺的發現陸雪琪情緒很不對勁,正想上去問問的時候,忽地前方獸妖群中,再度發出了一陣嘶吼,片刻之後,如雷鳴一般的奔騰腳步,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死不休的黑色洪流,再一次衝了過來。而這一次,在獸妖之中,除了那些兇惡獸妖,更夾雜著數只體形龐大之極的巨大妖獸,張牙舞爪向著正道這裏衝來。

  片刻之間,正道眾人紛紛站起,燦爛的毫光法寶飛舞上天,再一次組成了宏大的光幕城墻。

  蕭逸才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剛才對陸雪琪的一點疑惑之意,頓時忘的幹幹凈凈。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是那股黑色洪流,從遠及近,奔騰呼嘯,帶著死亡氣息,狂湧而來。

  倣佛是在無聲處一聲驚雷,撕裂天地,這一次的轟然巨響,迸發在黑色洪流衝上光幕堤壩之上。死亡的壓力倣佛瞬間又沉重了幾分,碎裂的屍體轉眼再度落如細雨,被撕裂的身體拋上半空,穿刺在尖利的刺爪之上。

  加入戰團的巨大妖獸戰力遠遠超過了普通獸妖,一般正道中人法寶打在它們的身上,竟然絲毫不起作用,而這些妖物利爪飛過,瞬間便是一片血海腥風。轉眼之間,猝不及防的正道中人被這七、八只巨大妖獸為首,硬生生衝破了幾處口子,整座光幕頓時搖搖欲墜,吃力無比。

  高處,雲易嵐和普泓上人等人臉色都是一變,雲易嵐皺起眉頭,向道玄真人望去,卻只見道玄真人面色凝重,望著山下戰況,慘呼聲聲傳來,他的眼角似乎隱隱在抽搐,但不知怎麼,他清瞿的臉上終究沒有什麼表情,一句話一個表示也沒有。

  雲易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再一次向山下望去。

  戰況越發激烈,雲海之上的正道弟子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候,每個人俱是拚死而博,全力以赴,甚至多數人在這個時候,口中發出的歇斯底裏的吼叫聲音,竟與那些獸妖相差無幾,也許,就算是修道中人,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與這些獸妖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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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禁地



  看上去倣佛無窮無盡的獸妖洪流,一波又一波地瘋狂衝上,以那幾只巨大妖獸為箭頭,狠狠撞擊著正道中人的那道光幕,眼看著光幕搖搖欲墜,身旁年輕弟子臉上似乎也開始隱隱有些懼意,蕭逸才眉頭緊皺,知道若不擊退這些為首的妖獸,只怕情勢一發不可收拾。

  蕭逸才當下大喝一聲,招呼周圍弟子,當先向附近一只巨大妖獸衝去,只是他身形方動,還未飛出幾步,猛然間身後一陣疾風掠過,一個身影從他身邊如閃電般衝了出去,直向那只妖獸撲去。

  蕭逸才向那個身影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只見那個身影雖然染著鮮紅,但身形窈窕,清冷絕傃,正是陸雪琪,但見在無數黑色獸妖和正道弟子光幕之上,陸雪琪似逆風直上,向著那比自己身軀大上數十倍的妖獸衝去。

  旁邊衝出另一個身影,卻是曾書書,原本清秀的他現在身上也沾染了一片片的血污,向蕭逸才急道:“蕭師兄我們快去幫她。”

  蕭逸才連忙點頭,衝了上去,在他們正對面的那只巨大獸妖,正是曾在南疆苗人七裏峒中出現的巨大白骨妖蛇,在黑雲之下他一身的骨骼呈現出異樣的蒼白顏色,而身後不斷震動的那三對色彩斑斕的翅膀直接連接在白骨之上,更是詭異之極。

  此刻白骨妖蛇將接近三丈長的巨大身軀盤了起來,震動著身後骨骼之上的三對翅膀,蛇頭上的舌信不停的吞吐著,噴出一股股黑氣怒目向著正道光幕。每次當他巨頭掃過,便立時有道行稍低的正道弟子死於非命,不是被這巨口咬死,便是受不了那黑色毒氣劇毒攻心而亡。

  白骨妖蛇連殺多人,望著在自己身前四散逃開的正道弟子,巨口開合,雖然沒什麼肌肉的臉上看不到什麼表情,但顯然驕狂已極,便在他得意關頭,忽地身前白影一閃,似有一聲輕喝,聲音清冷,一個絕美女子淩空出現,手中藍色仙劍閃爍著燦爛毫光,臨空劈下。

  白骨妖蛇蛇骨之中發出一陣嘶吼,竟然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將那柄天玡神劍視若無物,巨口張開露出兩根白森森巨大獠牙,向陸雪琪咬了下去。

  眼看著那似乎比人還要大上幾分的獠牙閃爍著冰冷白光,從天而降,陸雪琪面對這可怖情景,臉上還是冰冷一片,沒有絲毫表情,更似不將那白骨妖蛇放在眼中,天玡神劍光芒更盛,衝天而起,在一片黑氣中如鳳鳴九天,剎那間斬斷黑氣,劈開烏雲,在白骨妖蛇做出反應之前,砍在了白骨妖蛇的頭下三尺骨骼地方。

  “嘶…………。卡!”

  低沉的悶響倣佛似從身影深處突然並發出來,開始是低低的聲音,轉眼間卻似猛獸吼叫。白骨妖蛇愕然怔了一下,暫時停止了攻擊,低頭看去,只見胸口白骨處,在被天玡擊中的附近骨骼上突然出現了淡淡裂紋,緊接著迅速擴大,片刻間發出劈啪爆裂之聲,飛濺粉碎開去。

  天玡神劍乃是九天神兵,縱然是這種絕世妖物,也傷在了天玡劍下。

  白骨妖蛇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狂吼,深深陷下的臉上眼眶猛然冒出兩團鬼火一般的火焰,顯然憤怒之極,當下更不顧及其他人,巨頭搖擺,直向陸雪琪撲來。

  便在這轉眼之間,蕭逸才、曾書書等人已然趕到,齊聲喝喊,法寶仙劍同時飛起,與陸雪琪天玡神劍一起擋下了白骨妖蛇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但聽得轟然巨響,光芒亂竄,蕭逸才等人身軀大震,從半空中幾乎被打了下去,幸好眾人皆是年輕一代之中的佼佼者,道行不淺,各自穩住身形,但相顧間已然失色,這等恐怖妖物,妖力之強委實讓人出乎意料之外,眾人聯手竟也吃力無比,更不用說在他背後還有一個神秘已極的獸神了。

  反觀那個白骨妖蛇雖然將這一眾人等全部震開,但眾人都非等閒之輩,所持法寶更無一凡品。數道藍、白、黃異芒反竄而上,重重打在白骨妖蛇頭顱之上,其中更有一處生生將一塊小骨打裂開去,白骨妖蛇再度大聲狂吼,眼中鬼火更盛,幾乎沒有休息便再度瘋狂攻來,顯然對這些人憎恨已極。

  蕭逸才、陸雪琪、曾書書等人紛紛飛起,白骨妖蛇來勢太猛,無論如何不能擋其鋒芒,而且此次隨著巨口攻來,更有濃濃黑色毒氣從他口中吐出,老遠就聞之欲吐,眾人無法,當下仗著身形靈活,圍繞著這妖物巨大的身軀圍攻起來。

  場中,此刻獸妖一方共有六只巨大妖獸,但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以蕭逸才等為首的精英份子,少則數人,多則十幾人將這些妖獸敵住,雖然礙於妖力高強,非但不能取勝,反而大多吃力已極,但終究將局勢穩住。少了這些巨大妖獸的戰力,面對普通的獸妖,正道弟子中登時膽氣一壯,原本紛亂的局面也慢慢穩定下來,那道光幕又重新開始穩固。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面色凝重,眉頭緊鎖,只見戰局激烈,血風腥雨中不知有多少生靈瞬間失去了生命。道玄真人注視著山下戰局,只見人群之中,那倣佛殺之不盡的黑壓壓獸妖倒還罷了,唯獨那六只巨大妖獸,此刻卻似乎越戰越勇,以蕭逸才等傑出弟子以多敵少,此刻也慢慢出現頹勢,竟有抵擋不住的模樣。

  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又看了片刻,然後又再度抬頭眺望天空,蒼穹之中的那無盡黑雲,翻滾湧動,越來越低。

  雲易嵐在身旁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道玄師兄,眼下這情勢,是不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來,但道玄真人何等人物,自然明了於心,而且目前戰局也的確吃緊,他轉過頭對雲易嵐點了點頭,道:“谷主放心。”

  說罷,他回頭向著身後看去,只見在他們三人身後,正道中數十位長老首座站在身後,這些人或白發蒼蒼,或仙風道骨,可以說,這些青雲門的長老和其他各脈的前輩們,已經是正道最後的戰力了。

  道玄真人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道:“諸位,下去吧!”

  沒有人出聲說話,只是隨著道玄真人的這句話,這最後的數十人或微微點頭,或拱手回禮,然後瞬間光芒竄動,正道中的最後數十位長老同時騰空而起,向山下飛去。

  而在玉清殿外,此刻除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外,還站著六人卻是青雲門除了通天峰以外的六脈首座,他們不知怎麼,竟意外的沒有加入戰團。

  道玄真人面對著他們點了點頭,道:“諸位,看來局勢已然到了危急關頭,原先計議的那件事就拜托諸位了。”

  六脈首座之中,齊昊等新進上任的年輕一輩在他面前向來恭敬,只有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三人神情平和,聽到道玄真人的吩咐之後,其他人似也早就知道會有此事,臉上並無驚愕表情,只有田不易臉上隱約有些陰霾掠過。

  當下六人俱是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紛紛飛起,卻是向不同方向飛去,看起來是飛回自己所在本山山脈了,只有田不易不知為何,卻停了一下,轉頭向道玄真人望了一眼。

  道玄真人有些意外,道:“田師弟怎麼了?”

  田不易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掌門師兄,天機印開啟之後,誅仙古劍戾氣大盛,反噬之力沛不可擋,你自己千萬小心,莫要、莫要晚節不保…………”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面色肅然,點了點頭,道:“田師弟,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心意我明白,放心吧,就算出了什麼事,為了天下蒼生,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抽慉了一下,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他看了看道玄真人的臉龐,點了點頭,手邊袖袍一震,赤黃異芒閃現,將他托起,飛上天空,卻是向大竹峰的方向去了。

  前山隱隱傳來的激烈搏鬥之聲,到了通天峰的後山已經漸漸變得難以耳聞,薄霧散去,鳥鳴悠悠,此處倣佛竟是另外一個世界一般。只不過相同的是,就算是在這個靜謐的地方,依然還有著刀光劍影,血腥暗鬥。

  碧綠色的斬龍劍閃爍的幽幽光芒,劍身上似乎也在微微顫抖,倣佛在哀悼著什麼。那個蒼老的老者,失去了生氣,靜靜地躺在地上,頭顱歪向一旁。跪在他身旁的林驚羽面色赤紅得可怕,一雙眼睛中變換著種種狂怒之色,牙齒深深緊緊咬著,看上去雖然沉默,卻似乎在這沉默之中隱隱有幾分瘋狂之意。

  樹林的陰影之中,黑色的鬼先生依然沒有離去,如鬼魅一般在背後望著林驚羽的身影,他的目光從萬劍一失去生命的軀體上轉看到林驚羽,最後又落到那把斬龍劍上,然後他忽然似想到什麼,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方向看了看。

  那條路,清冷而寂寞,孤獨的向前延伸而去,看不到任何的動靜。

  黑紗之下,沒有人能看到鬼先生的表情。

  林驚羽此刻的腦海中一片混亂,萬劍一的突然被害,讓他陷入了一種近乎於有些瘋狂的心境。自從十年前那場青雲大亂,恩師蒼松道人叛出青雲之後,萬劍一的突然出現,他的胸中所學與風度胸襟,成為林驚羽所崇敬的人。十年以來,他在萬劍一的栽培下,刻苦修道,內心中時已將這個神秘之極的老人看作半師半父一般的存在,敬重之極。

  而此時此刻,這個他最敬重的人卻已經變作了屍首,就躺在他的身前跟下。而他卻連兇手是誰,竟然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為他報仇,傷心痛苦還有絕望刺激著林驚羽原本就有些偏激的性子,讓他看上去似乎越來越接近瘋狂。

  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背後樹林之中,傳來一陣異響。

  林驚羽身軀大震,霍然轉身望去,只見樹林叢中一陣晃動,竟然有一道人影突然從那林中閃現出來,隨即快若閃電般向外掠去。那速度快的驚人,以林驚羽這等修行眼力,竟然也只能看到模糊影子。

  而此時此地,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又意味著什麼呢?

  林驚羽的身體動得比腦子動的更快,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他一把抓住斬龍劍,化身做風馳電擎般追了上去,根本沒有想過這個人如果真的是兇手,以他能夠殺害萬劍一的道行,會是如何可怕的一個人。在林驚羽此刻的心裏,除了復仇再也沒有其他想法存在。而且萬劍一教導他十年時間,斬龍劍向來勇往直前,更無後退。便如他們的人生一般!!

  那黑影身形快極,閃動之間已然離開祖師祠堂,在三叉路口稍微停頓,片刻“嗖”的一聲,赫然往幻月洞府的那條小道上去了,林驚羽轉眼追了出來,一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望著那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更不多想,身形如電,瞬間衝入了本該是青雲弟子禁地的小道上,向著幻月洞府的方向衝去。

  山風吹來,樹枝梢頭輕輕晃動,發出沙沙聲音,這裏很快就陷入了靜默,只有那一個蒼涼老人靜靜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雲朵,悄悄流過。

  這一路追來,雖然林驚羽用盡全力,但仍然無法追上那道人影,兩旁樹木急速向身後退去,但前方那黑影依舊若隱若現,此刻林驚羽心中的怒火稍退,忍不住暗暗心驚。

  那神秘人物道行之高,可想而知,只是盡管如此,林驚羽依然沒有絲毫放慢腳步,仍然全力追去,只是就在前頭拐角處,那道淡淡黑影突然急速衝前,沒入那山勢死角,消失在視線之中。

  林驚羽驚怒焦急,全力以赴,整個身子幾如離弦之箭,崩的筆直,“嗖”的一聲向前破空飛去,一路之上因為來勢太急,竟有尖嘯之音發出。只是待他追到山勢拐角地方,雖然只是片刻功夫,那道黑影卻是已經消失不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洞口刻著四個大字:

  幻月洞府!

  林驚羽怵然一驚,頓住腳步。他進入青雲門多年,自然不會不知道這裏乃是青雲禁地,向來禁止青雲弟子進入,如今他私入禁地,已然是大罪。但是他舉目四望,卻只見四周古木森森,除了這個山洞外,更無絲毫異樣,那個人影就這般消失了。

  他臉上神色變換不定,猶豫之色閃過,憤怒之色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他抬起腳步倣佛有些遲疑,但是片刻之後他向前邁出了這第一步,向著那個山洞,走了過去。

  與剛才追來時相反,此刻的林驚羽走的很慢很慢,倣佛那座平凡的山洞之中有著什麼事物令他遲疑猶豫,但是縱然如此,他還是很快走到了山洞的洞口,深深吸氣之後,林驚羽一咬牙走了進去。

  山洞很小,一眼幾乎就看到了所有地方,沒有任何的人影蹤跡。

  林驚羽怔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表情,但隨之目光落到了這個山洞之中唯一顯眼的所在:那個鑲崁在石壁之上的太極圖案。

  倒映在他眼中的太極圖,倣佛也正向他訴說著歲月流逝的滄桑,殘破的邊緣散發了久遠的氣味,林驚羽緊緊盯著這個太極圖,半晌之後,他緩緩伸出手去放在這個太極圖上。

  非石非玉的材質,帶著一絲粗糙感覺,磨礪著他的手掌邊緣,沒有任何的反應,林驚羽目光炯炯,用力試著向旁邊一轉……

  沒有任何的預兆,甚至石壁本身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但忽然間從那個太極圖案上傳出一股炙烈之氣,瞬間攻入林驚羽的手臂,林驚羽還不及反應過來,整條手臂似乎都已經置身在熾烈火焰中炙烤一般,全身的熱血一陣沸騰,片刻間面紅如血,額頭盡是汗珠。

  沒想到此處如此普通的一個太極圖案竟隱藏有如此驚人的道法禁制,林驚羽大驚之下,下意識要縮回手臂,不料手臂竟然被那股無形之力牢牢吸住,欲撤手而不可得,而與此同時,他周圍的山洞石壁上突然開始發出一陣沉悶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驚動一般,眼看就要從沉眠中醒來。

  周圍的古怪雜音越來越響,漸漸的都向林驚羽身子處聚集過來,而手心前方那處不過過了片刻功夫,卻已經讓人熱的無法忍受,林驚羽驚惶之下牙關緊咬,體內被那股熱氣烤的幾欲爆裂開來,只得用出全身道行拼命抵抗,將一身性命交修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道法拼命向手心傳去,希望能抵住那股神秘熱氣。

  就在林驚羽頭昏腦脹,全身被熱芒烘烤的緊要關頭,忽地,那個太極圖案上的神秘熱氣退了下去,而且去勢極快,如潮水一般瞬間從林驚羽身上消失不見,甚至讓林驚羽都一時無法回神過來。

  緊接著,周圍那陣古怪的雜音似乎得到了安撫,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山洞中重新回到了平靜的氣氛。隨著林驚羽的愕然收手,那個太極圖案同時轉動,輕微但與剛才已有所不同的低沉聲音,再次從石壁上發了出來。

  在林驚羽的驚訝目光中,原本連成一片沒有絲毫縫隙的山壁,向兩側旋開,露出了一個怪異之極的洞口,而在洞口之上,呈水霧模樣的詭異氣體正急速旋轉著,裏面朦朧一片,神秘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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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五章 塵緣



  如電芒撕裂黑夜,落下人間,那一道匯聚了真法大力的光柱,霍然從天而降,從白骨妖蛇的正上方落了下來,從頭頂直貫而入。瞬間,一股巨力從那具巨大的身軀上迸發開去,遊鬥在周圍的幾個青雲弟子都被這無形有質的氣流推出了老遠。

  白骨妖蛇仰天發出一聲長吼,聲音淒厲,支撐著身軀的巨大骨骼從上到下,突然間開始發出奇異的光輝,片刻後從無數地方發出了的微小聲音,一道道光線從它的骨骼中投射出來。之後,隨著一聲轟然巨響,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硬生生將身下堅硬的白玉石板砸開了老大的深坑。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之後,終於停止了顫動。

  耀眼的光柱緩緩散去,露出了漂浮在天際的七位長老和陸雪琪、蕭逸才等人的身影,而在他們身下,那具巨大妖物軀體的身旁,屍橫遍野,其中己經永遠躺下了四位青雲長老的身體。而仍然活著的人之中,掛彩的更多,年輕一代中陸雪琪面冷如霜,但身上衣裳己經紅了大半,蕭逸才還算好,看去並無大礙,只有曾書書強自支撐著,看到這只巨大妖物終於死去,方松了口氣的當口,忽地頭一歪,卻是不省人事地掉了下去。

  眾人被嚇了一跳,幸好蕭逸才就在曾書書身旁,將他身體接住,仔細查看一下,松了口氣對其他諸人示意並無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隨之又繼續投入另外的戰局。

  從正道數十位前輩長老加入戰團以後,這一場浩劫大戰的局面終於第一次向正道有利的方向發展。這些前輩高人的道行法力遠遠勝過了普通弟子,雖然人數相比起來不多,但影響卻相當巨大,在十數位長老和蕭逸才、陸雪琪、曾書書等年輕弟子的合力圍攻下,那幾只巨大妖獸雖然妖力高強之極,仍然被這些人壓了下來,最後更是被眾人合力誅殺。不過這等妖物畢竟兇惡,也讓正道付出了慘重代價。

  只是在這等腥風血雨之中,又有誰還記得死去的同伴呢?

  在白骨妖蛇巨大的身軀倒下的那一刻,高高飄蕩在天空的人們己經傳過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向著另外的戰團撲去,持續著殺戮與爭戰。蕭逸才飛到後方,將曾書書在一個僻靜地方放好,連忙趕將回來,不料轉眼時候,餘光卻望見剛才的地方陸雪琪卻似有些發呆,怔怔望著那具妖獸屍體,面色蒼白。

  蕭逸才心中奇怪,叫了一聲:“陸師妹,你怎麼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似從夢中驚醒,轉眼看了過來,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欲說什麼,但看到是蕭逸才之後,忽然又閉上了嘴,深深呼吸,隨即馭劍飛去,重新加入了戰局。

  蕭逸才有些莫名其妙,總覺得陸雪琪今日大大古怪,但一想往日裏這位天仙也似的同門師妹就性情孤僻冷漠,而且眼下正是戰局關鍵時刻,他想了一下,便再次將這些念頭拋在了腦後,重新衝殺了進去。

  天上的黑雲滾滾而來,翻湧不止,黑雲之下,那些野獸和眾人,都一般兇狠地廝殺著。只是這戰局,終究越來越是有利了,投射在站在高處的那三位正道巨頭的臉上,便是他們原本緊繃的臉色表情,終於也漸漸有些松弛下來。

  盡管付出了隆重代價,但在數十位長老加入戰鬥之後,原本勢不可擋的六只巨大妖獸的勢頭立刻被阻擋了下來,隨之漸漸被壓了下去,並在眾人合力之下,首先是白骨妖蛇,然後又是其他兩只巨大妖獸,相繼被眾人誅殺。

  盡管在殺死這些巨大妖獸的時候,包括長老在內的正道中人也死傷慘重,但這戰局的勢頭,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扳了回來。普通的獸妖雖然仍然黑壓壓的無數,但隨著巨大妖獸的死亡,氣勢也頓時消弱下來,並且普通青雲弟子雖然道法上不如那些佼佼者,但對付這些普通獸妖仍然綽綽有餘,更兼眾人連成一片,光幕更顯得堅不可摧。

  解決了一半的巨大妖獸,更多的高手向剩下的三只巨大妖獸圍攻上去,任誰也看的出來,這些巨大妖獸便是獸妖之中的戰魂。而在這些道行高深的正道長老以及年輕一代佼佼者的圍攻之下,在漫天豪光和諸奇珍異寶的厲芒中,剩下的三只巨獸終於支撐不住,在尖利憤怒的淒厲嘶吼聲中,一一倒下。

  獸妖群中一片大亂,顯然這種局面讓這些無知的獸妖也直覺的感覺到了不妙,而相反的,正道這邊卻是士氣大震,終於戰意高漲,那道璀璨光幕光芒大盛,向外壓去,登時在一片獸妖血肉橫飛之中,將獸妖壓了回去。

  一片驚慌嘶吼,無數獸妖對天長嘯,聲音淒切,無情的光幕轟然而至,飛濺出怎樣的血光與悲涼?

  便在這無數吼叫聲中,天空中蒼穹裏,那滾滾的黑雲霍然靜止,就像是,這世間猛然凝固,然後,有那麼一道微光,從黑沉沉靜悄悄的烏雲之中,透射出來。

  白色的,細小的微光。

  瞬間,黑雲轟然散去,如狂風席卷天地,吹過漫天風雨,從那黑雲最深處,突然有巨大漩渦向外急速旋轉,無數的黑色雲氣被席卷其中隨後散開,不留痕跡。

  有一個少年身影,現身出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這戰亂山頭,血腥人間,據高而下,猶如傳說中的神氐。他的黑發在風中飄動,一只忽大忽小的黑色怪獸在他的身後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地挪動著身子,發出低沉的吼叫。

  也就是在他現身的那一刻,忽然間全部的獸妖都停住身子,仰首向天,向著那個身影仰天長嘯。

  萬獸嘯天,黑雲退散,倣佛一股炭氣,正衝天而起,欲上九霄。

  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道玄真人站在玉清殿外,眉頭緊鎖,低聲自語道:“這就是獸神了麼?”

  *********

  幻月洞府。

  那個如夢如幻的人間

  閃爍著詭異光輝的那輪幽月,仍舊掛在天際,不論風雨,永遠都散發著淡淡光芒。

  而掙扎在這個世間的人,倣佛都散了去,只留下孤獨一人,獨自迷惘。

  “我是誰?”

  他輕聲低問,抬頭望月:“我活著是為了什麼?”

  他這般幽幽地問了,不知是問天際幽月,還是向著自己的深心。

  這半生風起雲湧,波瀾兇惡,往事一幕一幕都湧在了心頭,生命中曾熟悉的人物,心中曾真心對過的人兒,都在腦海中一個一個的掠過,可是,竟都不留下半分痕跡,就這般悄悄遠去了。

  他心中似有不甘,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只是手在空中,終究還是握住了空。

  什麼都沒有!

  只有天際月光,穿過了無數風雨,還依舊落在他的身上,照著他的衣襟。

  頹然倒地,像是撕去了所有的外表偽裝,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裏他無須任何堅強,風雨漸漸停歇,塵土悄悄沉默,那具身軀,眼看著也要沒入這蒼涼世界,歸於無聲。

  死了吧,古老傳說,死去了便不再有苦痛思念,便不再有牽掛,縱然是九幽地府,閻羅殿前,又誰知是怎樣光景?繁華人間,也許終究是空吧。

  只是,那具沉默的軀體忽然又震動了一下,天際月光,倣佛也隨之輕輕一抖,隨即落下了一道光柱,灑在那個身體之上。

  他竟似要掙扎!

  他竟似仍不甘!

  他掙扎的爬起,每一個動作倣佛都用盡了他全身氣力,腳下的大地分明有無盡的誘惑,誘惑著他躺下便不再有任何煩惱,便可以擺脫世間苦痛。

  只是他竟是不肯退縮,倔強地要直起身子,手破了流血,唇破了深痕,這蕭蕭淒涼世間,他竟然還是不肯放棄。

  那月光幽幽,如傾如迷,落在他的身上,猶如輕聲低語:“你何必堅持呢,放手罷,放手了你便自由了……”

  他掙扎著,像是在無限寬闊的天地間的一只螻蟻,只是無論如何,面對著倣佛無限大的天地,他終究還是抬頭,望天!

  慢慢站了起來。

  熟悉的面容,在心間悄悄,原來算在生死之間,終究還是不能捨棄。這一生,總還有牽掛的人罷!

  張小凡,或許是鬼厲,這個天地間的蠟蟻,此刻正靜靜望天,凝望著天際幽月。

  月光詭異而幽冷。

  他忽然大喝,縱身而起,離開了這片無垠的土地,直衝上天,在他身前,有金、青、紅三色光芒,猛然亮起,與他的身子一道,直衝向那輪幽月。

  月冷無聲,但就在他的身前,忽地月光一暗,竟是一對夫婦身影,慈悲而欣喜地望著他,倣佛多年之前的雨夜,才降落人間時刻的歡喜。

  心頭如被利刃瞬間割過,他竟是全身發抖,但身如離弦之箭,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三色異芒如電,在他眼光注視之下,硬生生刺入夫婦身體,穿越而過。

  倣佛是鮮血飛濺,又像是風雨蕭蕭,打在臉上,冰涼一片。人影消失了,他倣佛也有些麻木。只有他的眼神依然堅決,向著那輪幽月衝去。

  忽地,月光再暗,田不易和蘇茹的身影現身出來,蘇茹微笑的望著他,田不易卻一如記憶中一般,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而在他們兩人的中間,田靈兒笑顏如花,一身紅衣,依稀是十六七歲時候的模樣,大聲笑著叫著:“小師弟,我們上山砍竹子去……”

  他瞬間倣佛窒息了,那三個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的,擋在他的身前。那是怎樣的戰粟感覺,如電芒掠過全身,冰冷的光芒離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他心頭竟也似整個被撕裂開去。

  終於,三色異芒還是穿了過去,就這般硬生生穿越過了人影,一股涼意從頭到腳,倒灌下來,他人在半空,面白如紙,忽地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將胸口衣襟都染做了紅色,面上更無一絲血色。

  然後,他還是抬頭,如百折不撓、不死不休的離弦之箭,向著那輪幽月衝去。

  月光冰冷,天地瞬間黯淡,倣佛有股淒涼之意,在悄悄彌漫。

  便在那電光火石之際,眼看衝近了月光之前,迷蒙的雲氣湧來,忽然間,竟有個身影在雲氣中隱隱現身。

  那是怎樣一個,深深鏤刻在心間的身影啊!

  他猛然呆住了,一身的堅持倣佛就要隨風散去,那個模糊的身影在雲氣中翻轉繚亂啊,倣佛是綠色身影,似又做白衣舞劍。

  手中握著的噬魂,散發著冰冷涼意,他心中曾為了那個身影而這般痛楚,只是,此時此刻,他究竟該如何進退?

  深深夜中,冷冷月色,遙遠天際之上,猛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倣佛垂死的野獸對月長嚎,滿是絕望的痛楚。

  那一道燦爛的光芒,閃爍著三道奇異光環,衝天而起,直入雲霄,穿過了雲氣,刺入了那個模糊人影,然後,像是什麼東西突然碎裂了……

  漫天的風雨,就這般悄悄止歇,他眼中竟有熱淚,凝望著身前那個人影。也許近在咫尺,可是他仍然無法看清她的模樣,只是,幽遠的冥冥處,倣佛有低低的嘆息聲。

  風消,雨散!

  月光墜落如浮雲!

  天地蒼彎盡如水!

  他的身子從天空跌落,像落入萬丈深淵,在他心中卻沒有了畏懼害怕,有的竟只是幾分不捨,凝望著漸漸消去的那道人影。下一刻,他己落在了地面,周圍的幻象盡皆消失。

  在他腳下,一面古拙而明亮的古鏡,己經碎裂成了數塊,從墻壁上落下散落在地面。而在他的身邊周圍,是古樸的洞壁堅硬的巖石,距離他走進那個神奇的洞口,不過是十步的距離。

  這短短的十步,他卻像是經歷了一生,所有的痛楚回憶都這般輪回了一次。

  然後,他喘息稍定,定了定神,正要繼續向著幻月洞府的深處走去的時候,忽然間身子一僵,像是發現了什麼,隨後慢慢轉過了身子。

  隨著那面古鏡的破碎,洞口的那面神奇水霧也漸漸消散開去,露出了一個站在後面的身影——林驚羽。

  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一時間都呆住了。

  許久,他們就這麼無聲地凝望著,兩個男子的目光,從少年到青年到現在,倣佛就這麼看透了一生。

  林驚羽的牙齒深深咬住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祖師祠堂裏的那位老人,是不是你殺的?”

  鬼厲默然,微微低頭,過了片刻之後,他輕輕點頭,道:“是。”

  林驚羽的眼睛瞬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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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六章 赤焰



  那個天空中的少年,面無表情,目光掃過腳下的戰場,就算是看到那些曾經守護他的巨大妖獸一一倒下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動容,就像是早就看透了這些生死一般。

  狂風吹過,他的身影從黑雲深處慢慢降了下來,萬獸嘶吼的聲音越發震耳欲聾,甚至就在他的身旁,那漆黑的雲氣之中也有細細的電芒如靈蛇一般竄動著。

  雲海之上,前一刻還在奮力廝殺的人們和野獸都靜止了下來,不由自主地望著天空中那個詭異的少年,他有些妖異的臉上,瞳孔中倣佛有兩點光。

  終於,獸神停在了半空之中,就在無數獸妖的上方,在他身後的惡獸饕餮怒目圓睜,向著正道通天峰這裏的方向,狠狠嚎叫了一聲。

  “吼啊……”幾乎就在同時,隨著饕餮一聲吼叫,萬獸跟著大聲嘶吼起來,那聲浪突如其來卻似排山倒海,一時間但見得風雲變色、沙飛石走,許多正道中人竟情不自禁退後了幾步。饕餮的身軀在這一片嘶吼聲中,猛然漲大起來,轉眼間已經成為一只巨獸,圍繞著獸神。而就在他們左右,異樣的情況也發生了。

  半空之中的黑雲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種巨大引力,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匯聚在獸神少年的上方,然後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風柱,急促旋轉,發出尖銳破空之聲,從天空緩緩降落。

  那風柱之粗大匪夷所思,粗粗看去竟有種能夠吞噬整座通天峰的感覺。此際,天幕低垂,狂風凜冽,正是一派兇戾景象,如世之末日,即在眼前,不由得令人有絕望之感。

  正道中人紛紛變色,如此神通妖法,當真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雖然眾人早就料想這獸神定非等閒之輩,但也絕沒有料想到此妖孽竟有如此神通,而傳說中當年能夠將他收服鎮壓在鎮魔古洞中千年萬年的那位前輩高人,真不知是何方神聖了。

  眼看著巨大風柱緩緩落下,漸漸露出了那漆黑而可怖的樣子,無形的吸力慢慢開始籠罩雲海之上的所有人,不少正道弟子已經開始暗中運功抵禦,任誰也知道,若是被這妖法吸了進去,只怕就是有九條性命也難以活轉過來了。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三人面色嚴峻,普泓上人看著那巨大風柱良久,低聲道:“這等妖法,當真乃是老衲平生僅見,道玄師兄,底下那些弟子只怕未必能抵擋這等妖術,不如我們……”

  道玄真人緩緩點頭,道:“上人說的甚是,正主已經出來了,我們也該……”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突然,那巨大風柱一改原先緩慢下落的趨勢,陡然間加快速度落了下來,直衝雲海,與此同時,無數獸妖嘶吼之聲更烈,直透雲霄,淒厲之極。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面對著這前所未見的詭異妖術,一時間人人都不知如何應付。

  眼看那風柱就快要落到雲海之上,正道弟子之中有數個膽大之人,終於是忍耐不住,大聲呼喊之下,首先祭出法寶向那暴風打去,旁邊的老到前輩一經發覺,立刻大聲喝止,但這等混亂情況之下,終究還是有幾個人衝了出去。

  那數件仙劍法寶閃爍寶光,光芒耀眼地衝入了風柱之中,片刻之間即沒入其中,但卻如泥牛入海,半點聲息也未得見,緊接著倣佛受了什麼驚動,那風柱中突然響起一陣轟鳴,數道灰黑色的粗大旋風如有形一般,直直向那幾位弟子衝了過來。

  正道眾人大驚,紛紛抵禦,不料那幾道旋風根本如有靈氣一般,其他人抵禦時候,它猶如無形之質穿越而過,偏偏到那數人面前,黑色旋風突然又露出了猙獰面目,淒厲風聲之中,那數道旋風轉眼纏住那幾個弟子,“嗖”的一聲又縮了回去,速度之快,眾人竟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那幾個弟子在眾人護佑之下被生生扯進了詭異的巨大風柱之中。

  幽遠處,隱隱傳來了慘呼聲音,那風柱之中,陡然間血紅光芒閃動,片刻之後,便再無消息。

  正道眾人一時噤若寒蟬,面面相覷。

  光芒乍起,從天落下三道豪光,落在正道眾人的身前,閃爍過後,露出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身影,三個人皆面色凝重,道玄真人一揮手,急道:“眾弟子退下,諸長老等留在此地。”

  人群之中一陣騷動,但隨即大部分年輕一代的弟子都退了回去,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三大派閥的弟子,自然知道輕重,便是在這等風雲變幻危急關頭,卻也大都能保持鎮定,形勢並未有多少混亂。很快的,場中只剩下了三位高人和十來位長老前輩,剛才的那一場大戰,僅存不多的諸位長老又已經死了幾位。

  道玄真人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不再多看,轉過頭來盯著面前那個生平僅見的大敵。

  巨大的黑色風柱在無形的詭異之力操縱之下,從天而降,在狂風黑氣之中,獸神少年冷漠的眼光似穿透了世間殺戮,冷冷看來,與道玄真人嚴峻的眼神隔空相望。

  道玄真人心頭微微一震,前方遠處的那個獸神雖然身形似人,但一雙眼眸之中的眼光不知怎的,竟沒有絲毫人之情愫,那冷冷目光之間,直似將世間萬物都看作毫無靈性的畜生,殺伐之意異樣濃烈,當真便如窮兇極惡的野獸一般。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風柱從天而降,終於落到了雲海之上,瞬間堅硬之極的白玉石板在風柱落下之地發出低沉悶響,片刻間只見無數裂縫龜裂開去,轟然而開,無數沙石巨巖竟然被震得逆飛而上。而在風柱之中,作響,如惡鬼低吼,又似陰靈厲嘯,倣佛是聽到了什麼詭異召喚,突然間原來被正道費勁全力才除去的那六具巨大妖獸的屍骨,竟然又動了起來。

  正道中人一起變色!

  此際,但見得天地無光,一片淒厲景象,鬼氣森森滾滾而來,那六具巨大屍骨,紛紛踉蹌而動,雖然不甚靈動,但卻被古怪之力紛紛吸引,拖著巨大的身軀,在地上刮出深深痕溝,被吸進了巨大風柱之中。

  一只,又是一只,直到最後的白骨妖蛇巨大骨架被完全吸進了黑色風柱,消失無蹤。隨即,倣佛是九幽地府之中的一聲厲嘯,一股戾氣從那狂風之中從天而起。風雲之上的獸神面無表情,踏在身軀變大的饕餮身上,如風馳電掣一般衝入了風柱之中。

  血腥之氣,濃濃傳來,甚至連腳下的無數獸妖此刻都安靜了下來,大都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更有些弱小的,埋頭顫抖,竟是驚嚇的不能自己。

  忽而,狂風止,風雲靜,天地也悄無聲息。然後,眾人與無數妖獸一般屏住自己的呼吸,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風雲散去,裸露出來的世間怪物。

  雲海之上,赫然聳立著一只嶄新而無法想象的怪物,身軀之高之大,竟比原來的那六只巨大妖獸還要更高大上三倍,眾人與普通的那些獸妖在這只怪物面前,直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

  從這只怪物身上不停地散發出血腥味道,甚至就是在它身上,也在不停地滲出血水,到處可以看見的都是的白森森的骨骼,巨大的骨架看去,讓人很快明白過來,這幾乎就是將剛才那六只巨大妖獸的屍體重新拼湊打架起來的恐怖惡靈。

  而站在這巨大怪物的頭顱之上的,便是那個獸神少年,他的臉色現在看去微微蒼白,但眼光之中,濃烈殺意卻倣佛越發肆虐。

  ********

  巨大猙獰的白骨頭顱,緩慢地搖動著,同時發出怪異的“ ”聲音,看去空洞的兩個眼眶裏,卻倣佛另有一種無形兇光,惡狠狠地盯著面前那一些人。

  腥臭惡氣,撲面而來。

  這只重生的惡靈,似乎全身上下都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低低的咆哮著。

  而除此之外,諾大的雲海之上,竟沒有絲毫聲音。無數人都在屏息眺望。

  在人群之前的道玄真人,一身墨綠的道袍迎風飄動,面容肅然。無數人在驚愕過後,或遠或近的都有人悄悄向他看去,只是在那張道骨仙風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誰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什麼?

  巨大的惡靈妖物一聲低吼,突然間全身上下的白骨爆發出刺耳的聲音,巨大的身軀緩緩移動,向前走來,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倣佛都經受不住壓力,深深凹陷了下去,血腥氣息,四散飄來。

  “轟,轟,轟……”這可怖的東西走的很是緩慢,但每一步,都似落在了正道中人的心底,無數人木然望著那堆可怖的白骨如山一般緩緩靠近,就是連蕭逸才這等人物,臉色也有些發白。

  眼看那惡靈就要走到跟前,白骨如山,道玄真人沉聲開口,道:“諸位道兄,隨我來。”

  話音剛落,只見為首三位正道領袖化身做三道豪光,率先飛起,隨即身後跟上了十幾道各色豪光,向著那惡靈飛去。而在巨大惡靈的頭顱之上,那個神秘少年面色漠然,一雙眼眸之中緩緩映著那些飛來的異芒。

  天地之間,突然一片沉寂,像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眼看著劃過天際從天而降的正道豪光,就要落下,獸神眼中的瞳孔突然收縮,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他腳下的巨大恐怖妖物,猛地抬起巨大猙獰的頭顱,張開血盆大口,仰天長嘯,聲動四野,在它身後無數獸妖群眾頓時一片哀鳴之音。

  隨著這聲厲嘯,巨大妖物身不離地,直接張開大口向著空中那些道衝來的豪光咬去,遠遠看去,那張大口的猙獰模樣,便是一口也能將這些正道眾人全部吞下去。

  只是,這十數人俱是正道高人中的高人,精英中的精英,便是放眼天下,正邪妖巫各道,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修為之高深更是不容小覷。

  果然,那妖物惡靈雖然兇狠,氣勢洶洶,但空中衝下的各道豪光同時分散開去,向著各個方向飛起,轉眼現出各長老真身,立在半空,一時之間人人叱喝,法寶異芒亮起,從不同地方向惡靈攻去。

  而雲端之上,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三人現身高處,雲易嵐首先出手,左手虛拂,但見得他手中火光乍現,如純陽之玉,淩空而生,如琥珀一般色澤,正是到了極致境界的焚香谷玄火奇術。

  那火焰幾如凝固之物,看去小小模樣,在雲易嵐手中燃燒,忽只見他手掌一翻,面容嚴峻,雙手做飛舞狀,如天邊流星梭然穿越,那一點純火之焰,離體而出,在半空之中似還緩緩轉動,似緩實急,向著那惡靈飛去。

  此刻身邊的十幾位長老都已紛紛祭出法寶,向這恐怖妖物打去,巨大的白骨軀體之上,到處都被各道異芒不斷撞擊,只是這妖物被這些法力高深之極的人物法寶打中,雖然身體震動,但原本常人要魂飛魄散的力道法力之下,它竟然行若無事,只不過厲嘯連連,顯然並不舒服,而且看去越來越是憤怒,兇狠吼叫。

  此刻半空之中,雲易嵐發出的那道火焰散發著琥珀一般光芒,模樣小卻凝而不散,向那個怪物飛去,不知怎麼,那巨大妖物雖然對周遭一眾人的法寶肆無忌憚,但對著這小小火焰,竟有幾分顧忌,身子似還縮了一下,無奈這身軀太過巨大,如何能夠躲避過去,不消片刻這一點火焰就落在了惡靈白骨頭顱的嘴邊,在白森森的骨頭之上,碰了下去。

  “嘶……”

  在無數轟鳴雜亂的聲響中,那個不起眼的小小聲音,琥珀一般的小小火焰,在勢大如山也砍之不動的堅硬白骨之上,竟是硬生生燒了進去,在白骨上出現了一個焦黃顏色的深洞,而那點火焰也消失不見在深洞之中。

  眾人愕然,屏息相望。

  片刻之後,突然,巨大的轟鳴聲從白骨深處轟然炸響,像是噴薄而出的火山突然誕生在惡靈白骨的軀體深處,熾烈的熱浪瞬間傳散開去,原本白森森的骨頭赫然有半邊身子被烤成了枯黃顏色,一股赤焰粗達丈餘,硬生生從白骨之中炸了出來,衝天而起。就連在遠處的青雲弟子等人竟然感到了酷熱難耐,更不用說身在赤焰焚燒之下的那頭怪物了。

  一時之間,正道中人歡聲雷動,正道三大領袖的手段,當真非常人能比。

  如火山噴發,驕橫無比的熱焰漸漸散去,被劇烈火焰籠罩的怪異妖物慢慢現身出來,半邊身子都被烤做了焦黑顏色,雖然更是詭異可怖,但看去模樣卻是比剛才狼狽萬分,再無一絲兇戾模樣。

  原本被這只怪物出場的可怖場面震住的正道中人個個都放下心來,長噓了一口氣,想想也對,有道玄真人等這些功參造化、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在,還怕什麼妖魔鬼怪麼?

  只是,不知怎麼,與身後遠處那些興高採烈的年輕弟子相比,雲端之上的三位正道巨擎,面色卻異樣的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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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七章 決戰



  看去被重創的惡靈妖物,模樣似乎有些狼狽,半邊身子陰白,半邊身子卻變做了焦黑,看去頗為古怪,甚至還有幾分滑稽。只是在遠處那些正道弟子的譏笑聲中,這巨大可怖的妖物慢慢抬頭,忽地發出一聲怒吼,碩大的頭顱張開大嘴,竟有一股黑氣如旋風一般從其中噴出,直向半空之中的那三位衝去。

  道玄真人等人是何等修行,自然不會著了道,身形俱是拔高數丈,同時身體周遭俱有青、金、紅三色豪光亮起護體,不過饒是如此,那股黑氣在這雲海之上勁風之中,居然凝而不散,隔了老遠還能聞到怪異的一股異臭,顯然劇毒無比。

  與此同時,站在巨大妖物頭顱之上的獸神面無表情地揮動雙手,姿態詭異,動作古樸,倣佛是上古未開化之時,那些久遠先民敬天時候的動作。隨著他的動作,倣佛無形中有詭異之力,滾滾而來,天空中的黑雲再次集聚起來,濃濃如墨,風雲間更見有閃電異芒竄動,在層層黑暗之中照亮了幾分。

  地面上的人們一時震懾,不知其又施展什麼妖術,只是自從這獸神出場以來,所施展怪異巫術盡是場面浩大,震動人心,眾人心中竟都是暗生畏懼了。

  而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眉頭緊皺,忽然揮了揮手,下令讓所有的長老都向後退去。

  黑雲低垂,壓的很低很低,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之處,驚叫起來,隨即,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之中,那漫天黑雲層層疊疊,越來越低,終於是從九天之高,落下了凡世人間,就在這雲海之上,將獸神與那個巨大惡靈的身軀吞沒進去。

  黑雲垂地的範圍看去赫然有幾十丈方圓,正道中人紛紛後撤,而那些停留在雲海之上的獸妖有極多被籠罩其中。道玄真人三人落下雲頭,淩空停住在那黑雲之外十丈地方,面色凝重之極,緊緊盯著那片滾滾湧動的黑色雲團。

  雲海廣場之上,此刻再度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只是,這種沉默終於無法保持太久。那團黑雲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即使站在遠處的人,此刻也感覺到了其中洶湧澎湃的妖力。

  終於,那團巨大的黑氣,面對著道玄真人的方向,緩緩開了一個小口。

  沒有一點的光亮,倣佛就是永恆的黑暗,那個漆黑的小洞冷冷面對著前方,周圍的雲氣突然開始瘋狂旋轉起來,向著這個小洞盤旋湧去,而這個小洞無止境地吞噬著所有湧來的黑氣,慢慢開始擴大,從一寸變做一尺,從一尺變為一丈,短短時間之中,一個倣佛最恐怖惡獸猙獰的面目就出現在三位正道領袖的面前。

  那最深沉的黑暗深處,一聲狂妄而淒厲的嘶吼,轟然而出!

  瞬間,所有的黑雲一起震動飛舞,整座巨大的通天峰為之撼動,那個恐怖的身影竟然已全身化作了血色,從那個深深黑暗之洞中飛撲而出,如巨獸嘯天,向著道玄真人等人撲來。

  所有人一起變色!

  站在風雲頂端的那個獸神少年,仰天長嘯,全身衣衫在狂風之中瘋狂抖動,與之相伴的,他腳下的巨大惡靈嘶吼狂怒之聲,遠遠勝過了他,如山一般壓了下來,聲勢之大,世無其匹!

  只不過這片刻工夫,在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這三位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眼中,已經看出了這惡靈全身浴血,猙獰可怖,但最關鍵的是其妖力高漲,剛才雲易嵐的純火之焰所造成的傷害早就無影無蹤,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此刻黑雲散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這等妖物背後,黑雲之中,那堆積如山的獸妖屍骨盡皆如幹枯之葉,委頓於地。

  此刻,巨大的身影張牙舞爪,遮蓋過整個天幕,陰影瞬間籠罩在三位高人的頭上,道玄真人面色肅然,正要有所動作,忽聽身邊普泓上人低聲頌佛,道:“兩位道兄,請稍往後退。”

  說罷,普泓上人身形向前漂移兩步,面對著天空中撲下的那個巨大無比的陰影,遠遠看去,普泓上人直如螻蟻一般渺小。

  一道金色光芒,忽然從他手間散發開去,在這漫天黑雲戾氣的世間,直如一點燦爛陽光那般的耀眼!

  那位得道高僧,面上隱隱透著慈悲之色,雙手合十,卻是從掌尖之處,金光霍然綻放,從小變大,瞬間璀璨,放射出萬道金光,直衝雲霄。金光之中,一件圓盤金輪模樣的法寶緩緩祭起,金光燦爛,通體金黃,一尺直徑見方,邊緣一圈鏤刻著諸羅漢金身法相,圍繞著中間處正是佛祖單掌合十,慈悲普度眾生真身法相。

  遠處,無數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驚呼而出!

  “‘大悲金輪’……!”

  這件佛門至寶甫出,金光登時更加燦爛無比,以普泓上人一人之力,這片金色光幕比之剛才正道百位弟子所做光幕竟似毫無遜色。而在金色的光幕之中,各種各樣的佛門真言時隱時現,所照亮之處,盡是莊嚴肅穆慈悲之氣,與前方那股戾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只是,雖然面對著這不世出的佛門異寶,但從黑雲深處騰躍而出,滿含殺戮之意的那只惡靈異獸,在獸神的驅馳之下,依然不見有絲毫退縮之意,依舊從天而降,轟然撲下,一頭撞進了金光之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那道巨大的陰影與燦爛無比的金光撞在一起的時候,竟沒有絲毫聲音,沒有任何預想中的驚天動地的景象,漫天金光忽而回轉,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而原本漫天席地的黑氣竟似乎突然變小,逐漸收縮,但依然飛射向前,到最後那個惡靈的巨大身影竟然被壓做只有原來的十之一二不到。

  然而,那依然存在飛射的黑氣卻更加濃黑,戾氣不減反增,隱隱的咆哮嘶吼聲中,這黑色之箭劃天而過,衝破無數金色屏障,竟赫然衝到了普泓上人的面前。

  森森冷氣,猙獰面容,倣佛就在眼前,那最深的黑暗之中!

  普泓上人閉目合十,口中低低頌念佛咒,輕而快,似歌非歌,似語非語。那輪在半空中緩緩轉動,散發出萬道金光的“大悲金輪”,從頭頂落了下來,落在了普泓面前,佛祖真身與諸羅漢法相,一起面對著這亙古一見的暴戾妖物。

  金光中,它們的臉色似慈悲,似肅殺,慈悲做憐憫天下萬物,肅殺為伏魔兇狠殺戮,誰又知道,哪一面才是佛之真容?

  低低梵唱,從小變大,瞬間響徹天地!

  燦爛的金光噴射而出,直令人無法目視,如漫天的佛焰燃燒一切,將所有前方的黑色盡數吞沒,生生在半空之中升起了一個巨大金色光團。此等壯觀場面,當真是舉世罕見,雲海之上眾人盡皆震動,為佛家無匹之大法力所震撼。

  然而,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時,那似乎已經被無匹無對的大佛之力震懾之下的詭異黑色,赫然竟是又從金色光芒之中頑強閃現出來,在一片燦爛輝煌之中,就像是一根細細的黑色之針,刺在了大悲金輪之上。

  佛門至寶金輪之上,原本慈悲的佛祖面容在片刻之間,突然詭異地閃過一道黑色,幾乎是在同時,漫天莊嚴的梵唱突然停頓,喧鬧的天地頓時怪異的靜止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聚集在那片金光之中的兩道身影之上。

  普泓上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神色,而那縷黑氣如獲新生,從原來細絲模樣快速變大,漸漸成形,現出獸神身影。

  黑氣漸漸高漲起來,正道眾人一起變色。遠遠看去,獸神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就連他的眼神也依舊冷漠。此刻金輪之上,佛祖神像面容之上開始出現詭異黑色,越來越重,而原本慈悲平和的神像容顏竟也變得暴戾起來,越來越是猙獰。

  普泓上人臉色大變,面色一沉,低吼一聲,一身僧袍無風自鼓,看去身形竟然是在瞬間膨脹了起來,倣佛是受到了刺激,漫天金光陡然回轉,發出 尖銳嘯聲,急速倒回普泓上人身前,迅速凝成一金色光球,手掌大小,金芒竄動,幾如天上之日,隔了老遠也能感覺到其中的佛力洶湧。

  天空之中,又再度響起了莊嚴的梵唱之音。

  金色光球閃爍了耀目的光輝,緩緩向前推進,在這等莊嚴肅穆的佛家法力催持之下,大悲金輪之上的佛像容顏黑氣漸漸消去,開始回復正常。而獸神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面色微變。

  眼看著金色光球終於與大悲金輪碰觸在一起,陡然間,金光內斂,整個法寶金輪之上竟似乎變得透明起來,如一道霞光終於綻放,恍如流動一般的佛力從其中像是醞釀多時的火山,閃爍著無數金光耀眼的諸佛真言,噴射而出。

  剎那間,整座天空頓成一片金色海洋,金芒漫天席地一般湧來,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在這等輝煌至極的光海之中,倣佛再也沒有什麼妖魔可以幸存下來。

  除了,那隱約中的一只手指!

  被無邊佛光吞沒的世界中,那金光深處,竟還有一縷黑氣,細若煙塵,輕飄飄地飛揚而上,時隱時現,似有似無,盤旋至大悲金輪之前,輕輕的在佛祖容顏之上,在和藹慈悲的臉上眉間,點了上去。

  那一點,如滄海中一粟,如須彌中芥子,與漫天佛光相比,那麼的微不足道。可是,普泓上人的臉色刷的就變了,整張臉就那麼刷的一下黯淡下去,如死灰一般。

  於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片輝煌之中,忽地天地動搖,佛光動蕩,那位看去幾如仙人一般的僧人,哇了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出來,染紅了身前法寶金輪。

  狂風悄悄止歇了,紛亂的天地安靜下來,金光在搖曳飄零中輕輕消散。普泓上人嘴唇微微顫抖,身子似也踉蹌了一下,向後退去,後邊法相等人早就衝上,將他攙扶住。

  普泓上人微微苦笑一聲,向著前方那片虛空,合十道:“施主法力高強,當真是老衲生平僅見,佩服,佩服!”

  青雲山通天峰上,無數的正道弟子嘩然一片。

  半空之中,金光退散,黑氣重生,如從虛空躍出,一聲厲嘯,那只巨大的惡靈妖獸赫然重新現身,真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身軀,剛才在那般激烈的鬥法之中,為何竟無法看到它的影子,而現在竟又這般活生生重生過來。

  而在它頭顱之上,那個此際天下正道無不側目驚駭的人物,面色越發的蒼白,冷漠的臉上也第一次隱約有些疲倦之意,只有他的眼神之中依舊冷漠如常。不過當他的目光看到普泓上人的身影的時候,終究還是微微動容,冷冷地哼了一聲。

  “中土修真之術,果然亦有不凡之處。”

  普泓上人微微搖頭,本有意開口勸說幾句,但看對方模樣,料知說也無用,當下在法相等人攙扶之下,退了下去。

  正道三大領袖之中,此際竟然已有兩位在這個來歷神秘詭異的妖人手下吃了虧,一時之間,通天峰頭是人人變色。而獸妖那裏,則是萬獸齊吼,聲勢氣焰高漲。

  便是在這個時候,一聲咆哮,從眾人身後衝天而起,通天峰玉清殿下,寒冰潭水之中,突現巨大漩渦,水勢急速旋轉,越轉越急,那如龍吟似虎嘯一般的吼聲也越來越響,竟然硬生生將前頭那些無數獸妖的聲音壓了下去。

  但見得在寒冰潭內,水柱如催,轟然而起,成筆直一條向天飛起,直衝到數十丈之高處,水柱凝而不散,如狂花綻放,青雲山鎮山神獸靈尊水麒麟的巨大身軀現身而出。

  通天峰上的青雲弟子先是驚愕,隨即狂喜而大聲呼喊,精神大振,水麒麟在萬眾注目之下,仰首對著青天長嘯一聲,搖首擺尾,離開水柱向前飛去,落下雲頭。

  衝天而起的水柱這才轟然落下,頓時轟隆隆如山洪一般,將寒冰潭周遭濺了透溼冰涼,來不及躲閃的正道弟子到處躲藏,一時頗有幾分狼狽。

  但是大多數的人,此刻哪裏還顧得上那麼許多,目光盡皆看向青天之上,水麒麟怒目圓睜,咆哮不止,在半空中虛空而立,而一道墨綠身影,緩緩落下,就在水麒麟的身上,面對著前方,那一個此刻看去幾乎是不敗的獸神。

  道玄真人!

  獸神冷漠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目光與道玄真人隔空對峙,倒是他腳下的巨大惡靈妖物對著水麒麟,同樣的厲聲咆哮,而水麒麟對著這等妖物,顯然沒有絲毫好感,模樣更是兇惡,滿口獠牙露出,吼聲連連。

  吼聲之中,水麒麟猛一抬頭,淡淡青光閃過,竟是從口中吐出一把似石非石模樣的長劍,淩空飛起,道玄真人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那個瞬間,突然,整座青雲山都靜止了下來,而片刻之後,震天一般的呼喊如潮水一般迸發出來。

  誅仙古劍!

  傳說中不可一世、無堅不摧的誅仙古劍,正道之中降妖伏魔之無上仙器,終於在十年之後,再度重現人間。

  一束光,從那把傳說中的古劍上,如輕柔的水悄悄流淌,傳到了道玄真人的身上。在人群中無數的歡聲呼喊中,道玄真人的身子剛剛握住劍柄的那一刻,身子不知怎的,卻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再一次的用力、沉穩、重重地,將誅仙古劍抓在了手中。

  “天賜神劍,誅殺邪魔!”

  道玄真人面目如常,神色平和,只是他手持誅仙,舉劍平指前方獸神,就這般淡淡地說著,在無數人的眼中,已是不可褻瀆的仙人一般。

  誅仙劍下,無數人一起為之歡呼,而在仙劍之前,獸神看著那柄古劍良久,又仔細看了看道玄真人,忽地冷漠的臉上起了變化,他竟是不可思議地搖頭大笑起來,笑聲響亮,回蕩在這個天地之間,其中偶爾還夾雜著幾聲低低的咳嗽之音。

  “好劍,好劍!”獸神竟是擊掌讚嘆,然而口氣之中,竟有著幾分譏諷之意,道,“似這般兇戾無上之劍,連我亦畏懼幾分,不料竟然在你等手上出現,當真是……哈哈哈哈哈……”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像是看到什麼平生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不可抑止地大笑出來,讓全部的人都莫名其妙。

  望著那個猖狂的身影,道玄真人面容不變,也不說話分辨,只是深深吸氣,雙目微閉隨即睜開,目射精光,瞬間,一道耀眼光芒從誅仙古劍之上,綻放出來。

  水麒麟仰天長嘯!

  獸神的笑聲嘎然而止,面露凝重之色,面對的前方。

  而腳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鬥法,已經是最後的決戰了。這一場浩劫的最後結果,終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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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八章 巫術



  古老的禁地之外,鳥鳴山地,除了遠方山峰之前隱約傳來的爭鬥嘶吼之聲,便沒有其它的喧嘩了。有徐徐的山風,從遠處輕輕吹來,滿山青翠一起搖動,彷佛不是人世間的景色。

  幻月洞府那四個蒼勁大字之下,古樸的洞外石壁看去已經剝落了許多,彷佛記載著無盡的歲月在這裏悄悄流淌而過。而此刻,這片山野似也沉默著,注視著兩個男子默然對峙。

  多少年的時光,似就這般悄悄而過了,回頭時候,舊日好友,又還剩下幾個?

  林驚羽一直沉默著,但臉上的神色表情卻同時不停的劇烈變化著,只有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鬼厲的身影。那個默默站在他身前的男子啊!還真的就是當初的張小凡麼?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略帶著一絲沙啞,道:“你為什麼要殺他?他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

  鬼厲面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抬眼向林驚羽望去,那個童年的玩伴,面上隱隱有青筋閃動,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是那麼剛烈的表情,彷佛就足他與生俱來的樣子啊!

  就像是,兒時的時候,他就已經熟悉的。而如今,他光明正大的站在那裏,站在陽光之下,質問著自己……

  深深的密林中,彷佛還有一雙幽暗的眼睛,冷冷注規著那兩個男子的身影。

  鬼厲凝視他良久,慢慢地說了一句:“他擋了我的路。”

  林驚羽哼了一聲,隨即,他抬頭望天,深深呼吸,像是對著自己深心訴說什麼一般,片刻之後,當他回頭過來時候,已然是一副冷漠表情。

  他深深看著鬼厲,看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但此刻卻這般陌生的臉龐,冷冷地道:“從當年草廟村慘禍開始,只有我們兩個人幸存下來的時候,我就一直當你是我的兄弟,你知道麼?”

  鬼厲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的點了點頭。

  林驚羽盯著他,道:“在我心裏,從來都以為,我們兩個是最親的人,所以就算是十年之前你叛出青雲,我也一直心存希望,希望將來有一日你能迷途知返,重返正道。”他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慘淡表情,但這種失望之中隱隱還透露著恨意,冷笑道:“可是,我終究還是錯了,我早就應該明白,你已經不是我當年那個最好的兄弟張小凡了,你現在已經是魔教的兇人,心狠手辣的鬼厲了。”  他慘然而笑,面上神情更加決然,只聽“嗆瑯”龍吟之聲,碧光大盛,“斬龍劍”奮然出鞘,劍氣如龍,洶湧澎湃,直欲擇人而噬,映襯著林驚羽年輕卻憤怒的臉龐,彷佛有些猙獰。

  “你我往日情義,今日一刀兩斷!”

  鏗鏘之話語,如斬釘截鐵一般。隨之而起的一道碧光劍芒,撕破了這片寂靜,淩空在堅硬的地面石塊上橫掃而過,轟然而響,良久方息。塵囂過後,留下的是橫隔在兩個人中間,石板之上深深的一道劍痕。

  鬼厲的臉色突然變了,甚至於牠的身子不知為何,竟然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緊緊地盯著地上的那條深痕,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難以掩飾的一絲痛苦之意。

  那條劍痕如此的深,鑲嵌在堅硬石塊之上,再地無法抹去。他如此地望著那條痕跡,以至於連林驚羽說的話,他都有些疏忽過去了。

  深深的劍痕,曾幾何時,竟然似曾相識?

  似乎在什麼時候,也有個心中所珍惜的人,似這般斷情絕義,似這般斬釘截鐵!

  深痕,深深之痕,割破了腳下石板,斬斷了世間情義,傷了的,卻又是誰的心?

  像是無法呼吸一般,鬼厲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甚至連身子也開始無法控制的顫抖,但是下一刻,他又一次的控制住了自己。激動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再也不曾出現。他慢慢的低頭,不為人知的,悄悄緊咬著牙。

  然後,他抬頭,望著林驚羽良久,把雙手緊握成拳,甚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但是他面上,卻微笑了。

  林驚羽越發憤怒,道:“你笑什麼?”

  鬼厲注視他許久,輕聲道:“迷途知返麼?”他忽然大聲而笑,笑聲淒厲,道:“我是迷了途,我是找尋不到路,但是什麼路才是正路,你的路麼?”

  林驚羽厲聲道:“不錯,正道便是正路,你叛棄正道,便是墮入迷途。”

  “呸!”

  林驚羽身子一震,竟是徵住了。

  鬼厲臉色慘然,仰首看天,憤然唾棄道:“什麼人說過正道便是正路?你說的麼?便算你說的正道乃是正路,你們青雲又憑什麼就一定算是正道?”

  林驚羽雙眉緊皺,面露殺機,冷冷道:“你我既然已是恩斷義絕,何必多言!”

  鬼厲冷眼看去,道:“你要殺我?”

  林驚羽凜然道:“死在你手下的那位老人,這十年來對我悉心教導,待我如子,恩重如山,直如我父。他死在你手,你又執迷不悔,我便要為民除害,為他老人家報仇。”

  鬼厲冷笑一聲,通:“這世間盡多豺狼之輩,本也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我心願未了,決然是不能死的。”

  林驚羽長笑一聲,滿是輕蔑之意,軌龍劍劍芒騰騰亮起,冷然道:“廢話少說,你我這十數年來的恩怨,便在今日做一個了結吧!”

  鬼厲哼了一聲,右手處幽幽青光亮起,當年的燒火棍閃爍的玄黑光芒,靜靜飛起。

  鳥輕鳴,山更幽,漫山青翠,清風徐徐,無垠青天之下,千年古洞之前,兩個兒時的好友,冷然相對,便要做生死相搏。

  便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從他們二人身後地方,那座“幻月洞府”之中赫然傳來一陣低沉轟鳴,周圍地界竟然開始微微顫動,二人神色為之一變。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刻,那座千年洞府之中,一道紫氣閃過,轉眼間紫氣升騰,籠罩洞穴,雲霞湧動,其間一聲雷鳴般聲響,紫氣如柱,氣勢萬千,直衝上雲霄而去了。

  只剩下兩個在這等天地奇觀面前,此刻顯得十分渺小的男子,衣襟飛舞,再度冷漠相對。

  風正蕭蕭。

  通天峰頭,凝重肅穆,非但是正道這裏鴉雀無聲,就連前方那些黑壓壓的一片獸妖,似也感覺到了什麼,紛紛安靜下來,默然抬頭,仰天觀望。

  站立在白骨妖物巨大的頭顱之上,獸神身上鮮傃的絲綢衣衫輕輕隨風飄蕩,一張看似少年的臉龐,但眼神中卻是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目光,也一樣看著天空之上那逐漸現形的宏大劍陣。

  雄雄紫氣,首先從青雲山通天峰後山之處升騰而起,其速如雷,其勢無匹,衝天而起,如頂天立地之巨大紫柱,霍然現身於這蒼茫世間。只見得紫氣蒸騰,洶湧流動,破空而起,最終落到了那柄似石非石的誅仙古劍之上。

  下一刻,誅仙古劍亮了起來,即使隔了老遠,無數的人類生靈,依然可以感覺到在高高半空之上,那柄古劍之中,彷佛有什麼事物,就這麼觸動了一下,從悠久的沉眠中緩緩醒來。

  誅仙古劍之上,毫光綻放,映亮了道玄真人的臉龐。

  他一身墨綠道袍無風自鼓,獵獵作響,右手持劍,面目肅然,左手緊握劍訣,天地之間傳來了他低低聲音,似梵唱、似異咒,回蕩悠遠。忽地,他左手劍訣揮動,直刺天際,幾乎就在同時,青雲山脈其它六座高聳山峰處,六色光芒同時升騰而起,如長虹貫穿天際,破空而來,在蒼穹上劃過了長長軌跡,最終竟也都落在了那柄誅仙古劍之上。

  瞬間,誅仙古劍被耀眼之極的光輝吞沒了,如旭日落入人間,無法目視,燦爛的光芒從古劍之上迸發出來,登時將原本盤旋在天際一端的黑氣驅散的無影無蹤。

  在強烈的光芒之中,七色光芒融為一體,在耀眼的那團白光中升騰起來,在天空之中,化作了一柄巨大的七色巨劍,流光異彩,虹光閃動。隨後,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劍在七脈山峰靈氣源源不斷的注入之下,開始逐漸變大,並逐漸在變大的過程中分離出各色小的單色氣劍,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開始分布於天空之上。

  地面之上,望道的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音,無數年輕弟子,不管是不是青雲門下,都面露敬仰崇拜神情,仰望天際那個幾如袖話一般的雄偉劍陣。而許多經歷過十年之前那場青雲動亂的人們,此刻的心情似也頗為復雜,有人歡喜,有人默然。

  在人群之中,在周圍年輕弟子紛紛喜笑顏開的人群裏,陸雪琪默默仰頭看著那璀璨無比、氣勢萬千的誅仙劍陣,道道霞光,甚至從天空中倒映下來,將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群籠罩其中,映亮了她的臉頰。只是,她清冷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眸裏,倒映著七色彩光,幽幽然,閃動著異樣情懷,卻終究沒有人可以看到她深心之中。

  十年光陰,原來在不經意間,就這麼悄悄過去了,誰還記得,當年在青雲山頭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音?誰還記得,那個陷入絕望之中的少年男子?

  陸雪琪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彷佛突然想到什麼無法忍受而動容的事,甚至連臉上的神情也為之黯然,只有下意識的,她將手中的天琊神劍握的更加緊了。

  漫天劍影,越來越是稠密,無限毫光,遮蓋了整個天幕。

  獸神雙目瞳孔之中,倒映了整個天空的無限劍影,看了半晌,點了點頭,面色肅然,嘆息道:“果然是鬼斧神工,想不到中土竟然有此不世出的人物,能集聚山勢靈氣,創出這等絕世劍陣。當真是了不起!”

  他擊掌讚嘆,連說了三聲:“了不起!”

  “了不起!”

  “了不起!”

  他口中如此讚嘆,但臉上並無一絲懼怕畏懼神情,或者說,誰也不知道,如他這般似人非人、似鬼類妖的東西,可還有畏懼害怕的情緒麼?

  風雲之中,巨大的白骨妖物發出低沉咆哮聲音,緩緩升騰而且淩空而立,正對著前方張牙舞爪的水麒麟,還有站立在水麒麟背上的道玄真人。

  狂風吹過,天際寂然!

  腳下那些人群獸妖的喧嘩聲,彷佛突然都變得遙遠了,只有兩個人這麼面對面的對峙著,天地空曠,卻又似狹窄,容不下兩個人一般。

  二人目視。

  道玄真人冷冷道:“誅仙劍下,妖魔邪靈從未逃得活口,你若聰明,便就此降了,自閉在青雲山一生,我可饒你一命。”

  獸神一徵,隨即失笑,竟是不去理會,只是微微搖頭,臉上表情似還有幾分譏嘲。道玄真人見狀,便不再多言,深深呼吸,右手緊握誅仙古劍,左手忽地一招,漫天紛繁氣劍之中,突然一柄橙色氣劍從誅仙劍陣之中離群而出,發出破空銳嘯,向著獸神射來。

  獸神面色漠然,但一雙眼睛則緊緊盯著這柄飛射而來的氣劍,眼看這橙色小劍如雷芒一般,轉眼飛到跟前不到一丈地方。獸神忽然抬起左手,五指平服向著氣劍飛來的方向這般展開。

  半空之中,黑氣憑空而生,在獸神身前丈尺地界,瞬間凝結成一面黑色盾墻,上方下尖,硬生生擋在了橙色小劍的面前。

  片刻之後,橙色氣劍撞在了黑色盾牌之上!

  天地間,在那麼一個瞬間,依舊寂靜。

  “轟隆!”

  隨後,如初升旭日躍出水面,天地初開轟然雷鳴,巨大的轟鳴聲瞬間迸發而出,而在黑氣橙光之中,更有幾道電芒閃了幾閃,才慢慢消退下去。

  這兩件本來都是無形之氣的事物,卻如這世上最堅硬的寶物彼此硬撼一般,整個蒼穹天地,都籠罩在巨大的轟鳴聲中。

  無形音波,隨著勁風掠過,青雲山頭,人人是耳中嗡嗡異響,面容失色。雖然眾人早知道這兩人都是道法極高的人物,但剛一交手,看似普通的一個彼此試探,竟然威勢如此之大,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同時這一場鬥法的最終結局,也更加的讓人無法捉摸了。

  甚至有人心中已經隱隱想到,這一場浩劫過後,在這般劇烈的鬥法之下,青雲山上,不知道又會變成什麼模樣了。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和獸神彼此對望,但是面無表情,看不出有絲毫驚奇愕然的情緒。漫天輝煌的彩色氣劍之下,獸神周圍籠罩的一團黑氣,看去顯得特別的刺眼。

  半晌,道玄真人似輕輕冷哼了一聲,左手劍訣一引,道袍飛舞處,映襯著手邊那柄光輝耀目的古劍誅仙一陣閃動,但見得蒼穹之中,陡然間狂風四起,漫天劍影,竟有半邊天際之數都在瞬間轟然晃動。一時間,天際流光異彩,炫目至極,幾乎不能目視。

  獸神面容為之一變,凝神相對。果然不過片刻工夫,從道玄真人身後開始,數十支彩色氣劍已然掉轉過頭,在空中顫顫巍巍,對準了獸神。冰寒之氣,轉眼間洶湧澎湃,不消多久,空中半數氣劍,一眼望去也不知到底多少,都似被無形之力所操縱,緩緩轉過頭來了。

  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但也不等人為之驚嘆,道玄真人手中古劍誅仙已是異芒暴漲,同時地,如怒潮迸發,驚濤拍岸,誅仙劍陣之中百餘枝單色氣劍成一長寬各七丈之大的巨大劍雨,轟然撲下。

  漫天盡是破空銳嘯之聲,“嗖嗖”之音響徹天地。獸神望著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劍雨,一聲大喝,腳下巨大的惡靈妖物同聲仰天長嚎,聲音淒厲之極。但見他雙手大開大合,身姿擺動,動作古拙,即使隔了老遠,不知怎麼,通天峰上的所有人耳中竟同時都響起了怪異之極的蒼涼歌聲。

  那歌聲與中土迥然不同,蒼涼雄勁,如荒野巨獸風雨之夜仰天長嘯,更有蕭蕭不盡之意。

  隨著低沉古音響起,伴之點滴鏗鏘擂鼓怪聲,獸神周遭黑氣驟然騰起,漆黑如墨,在狂風中迅速流動,幾如一只張牙舞爪的黑龍一般,雄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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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九章 妖獸



  說時遲那時快,那鋪天蓋地的劍雨已然衝到跟前,勁風吹面生疼。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際,獸神之身影忽然隱去,竟是消失在團團黑氣之中,反是他身下惡靈巨獸黑氣大盛,轟然躍起,全身骨骼 作響,黑氣籠罩之下,更是可怖之極。

  那惡靈巨獸仰天嘶吼,吐氣開聲,剎那間風雲變色,腳下大地是沙飛石走,幾乎不能立人。風雲之中,黑氣騰騰,與那惡靈妖物融為一體,瞬間卻又膨脹了三倍不止,從惡靈獸身白骨之上化出了數十道突出的黑氣,如觸手一般淩空飛舞。

  這時天空誅仙劍雨已然飛至,千年劍陣豈是等閒,外圍黑氣湧了上去,未到跟前,瞬間便被劍氣破的一幹二凈,連痕跡也不留,硬生生又衝了下去,直向那猙獰之極的惡獸撲去。

  那惡靈吼聲不絕,怪嘯連連,眼看這批銳不可當的劍雨就要打在這巨大惡靈的身上,忽地,那數十道如活物觸手一般的黑氣陡然飛起,迎了上去,黑氣遮雲蔽日擋住了氣劍去路。

  誅仙劍氣轉眼間衝了下去,與這些道怪異黑氣觸手戰在一起,只是這些黑氣所成之觸手,絕不似適才外圍黑氣一般不堪一擊,又不似最初獸神所馭如盾牌一般的剛硬,百餘支誅仙氣劍衝了下來,這些觸手竟如活物一般,將之團團纏住,去勢漸緩不說,便是劍上光輝,竟也是慢慢消磨了去,逐漸黯淡無光了。

  不過誅仙之劍畢竟不是凡物,雖然乃是無形之氣所化,為了化解這些氣劍,周圍的黑氣觸手依然可以明顯看出被仙氣銳芒所傷,蒸騰不少,只是從那惡靈身上,黑氣卻似源源不絕地湧了出來,轉眼間就將前頭補足。不消一會,這百餘支驚天動地一般的誅仙氣劍,竟然都被化解於無形了。

  青雲山通天峰上,一片鴉雀無聲,如死寂一般。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面色更是凝重,但卻並無畏懼之色,仙風道骨一般的身影聳立在雲端,手持著燦爛閃耀的誅仙古劍,如上古仙神模樣。

  但見他冷冷一笑,右手持劍刺天,緩緩揮動,伴隨著古劍誅仙劍上光芒閃爍耀眼,天空中隱隱開始傳來雷鳴之聲,整個天幕之上,隆隆轟鳴,氣勢萬千的誅仙劍陣竟然是一起轉動,尤其是那柄七彩主劍更是光芒大盛,不可目視。

  白光之中,從古劍誅仙之上,突然騰起一道紫氣衝上天際,直入誅仙劍陣之中,瞬間方圓十丈之內紫色氣劍攏聚而來;緊接的,其他六色光輝逐一騰起,耀目閃爍,飛入天際,瞬間在誅仙劍陣之中形成七星方位,各是巨大單色劍陣,威風凜凜。

  風雲呼嘯,狂風獵獵。

  那無聲處忽地一聲驚雷,轟然而鳴,如萬千人心頭震動,天際劍芒流轉,彩光耀耀,無數彩色氣劍劃過天際,銳嘯而下。

  如天之怒潮,奔騰而來,紫氣當先,一眼望去不見邊際,比之剛才威勢不知更大了多少,而在紫色身後,每隔十丈距離,便有一色劍氣匯聚飛來,奔騰呼嘯,洶湧澎湃,已非人力所能想象的了。

  望著這幾乎是毀天滅地一般的景象,無人不變色,手心出汗。

  夾雜在巨大雷鳴和漫天尖嘯聲中的古拙歌聲,漸漸隱沒,便是那些許擂鼓怪聲,也早已不見。但那巨大惡靈,面對這可怖劍雨怒濤,卻是悍然不退,但見黑氣升騰之中,它更是厲聲長嘯,如挑釁蒼天,桀驁之極。

  轉眼間劍芒撲身,數十道黑氣觸手頓時湧上,饒是此番劍氣與適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但南蠻古老巫術,竟是有神鬼不測之奇功,黑氣觸手越戰越勇,雖是轉眼間被無數氣劍刺的是千洞萬孔,但倣佛無休無止的黑氣轉眼間便補了上去,最大的範圍竟反而擴張開去,遠達數十丈之多。

  只是當先這一波紫色氣劍衝進黑氣之中,硬生生已將黑氣壓了下去,但不過片刻,黑氣已然反噬,升騰起來,逐一將氣劍吞沒下去。饒是如此,還不等黑氣回復原狀,第二波氣劍方陣已然衝到跟前。

  萬千氣象,銳芒無限,蒼穹中但見那劍芒如雨如蝗,密密麻麻,而隨著道玄真人真法催動,誅仙古劍越發閃爍異芒,半空中七彩主劍更不斷分離出越來越多的單色氣劍,且分離速度越來越快,一波又一波組成驚心動魄的巨大劍陣,轟然劈下那團團黑氣之中。

  在誅仙劍陣這如怒濤一般的悍然攻擊之下,黑氣更無復最初囂張模樣,逐漸從開始數十丈的範圍,漸漸被壓迫小去,而對著這一波強過一波,幾乎無止境一般的令人絕望的洶湧劍芒,黑氣也逐漸不支。巨大的惡靈妖物已然咆哮不已,但周身黑氣已然漸漸薄弱,每一波的劍雨都更比前一波接近了它的本身,黑氣漸漸單薄,所成的怪異觸手也逐漸無力,抵擋著那漫天劍雨也越來越是吃力。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長時間的靜默之後,腳下人群竟是爆發出了如潮水一般的歡呼之聲。

  最後的六只黑氣觸手,在勉強抵住了一波青色劍氣之後,終於消散開去,化與無形,半空之中,只剩下了那只巨大惡靈。

  天地肅穆,劍氣縱橫!

  幽幽古歌,茫茫荒野!

  如驚雷,如閃電,無限劍芒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撲去,將半空之中的巨大惡靈刺穿。

  巨大的白色骨骼瞬間迸裂,無數的黑色血液揮灑開去,惡靈妖物猛然抬頭,向蒼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之長嘯。

  風消雲散。

  劍雨漸止。

  萬千雙目光注視之中,巨大的身軀,每一寸肌膚骨骼,都似在輕輕顫抖,定眼望去,竟都是閃耀著的無數小劍,插進了每一處地方。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竟沒有一處完整之地。

  通天峰上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怎麼,背上隱隱有刺芒一般的感覺起來。

  只是,那只惡靈竟似仍未死去,插滿了誅仙各色氣劍的巨大頭顱,緩緩轉動過來,看了看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又慢慢的,低下頭去。它的聲音不知怎麼,不再淒厲兇惡,此刻顯得十分低沉,似有幾分不捨,更有幾分痛楚。

  巨口張合,它眼中掠過了兩道紅芒,如火焰一般,奮力燃燒,卻終於是隨即破滅消散。

  下一刻,半空之中,從惡靈巨大的身體之上突然迸發出來一聲巨響,響徹天地,無數氣劍倒飛而起,就連天穹之上的誅仙劍陣,也是一陣紊亂。

  隨後,那曾經不可一世的巨大惡靈,像是突然變得脆弱無比,狂風吹過,堅不可摧的骨骼身軀,竟是如沙石一般,細細垮了下來,白骨成沙,血肉為石,隨風散去。

  人們默然凝望天際,當此勝利在望之時,卻未見有人歡呼了。倣佛是有一層怪異感覺,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天空之中,那曾經巨大的身軀眼看就要完全隨風散去,忽地一聲驚呼,從腳下傳來,隨即眾人紛紛驚叫而出,只見在那怪獸軀幹之內,雖然血肉骨骼盡數化去,但其中仍有一團黑氣凝而不散,在空中緩緩轉動,片刻之後,那惡靈軀體終於完全毀去,而那團黑氣也緩緩散開,露出其中景象。

  赫然,竟是一個少年人形,正是突然失去蹤影的獸神。不過此刻的獸神看去已經不復剛才的瀟灑自若,而是顯得十分狼狽,特別是身上原本華麗的一套絲綢衣裳,此刻不知怎麼也變得千瘡百孔,被天空中勁風一吹,紛紛化作了飛灰。

  片刻之間,他竟然便是赤身裸體,但在他臉上,卻似乎並未有任何驚懼失望的神色,相反,他一雙眼眸凝望著前方那片氣象萬千的茫茫劍陣,忽地竟是微笑了一下,舒展身體,整個人立在半空,撫掌道:“了不起,了不起!”

  道玄真人臉色為之一變,顯然也沒有料想到獸神竟是如此難敵,面對剛才如此這般陣勢,竟仍能抵擋下來,而一眼看去,此人不過是臉色更加蒼白色,疲倦之色更濃鬱些,其他的更沒有害處了,周身看去,便連一處的傷口也沒有。

  腳下,此刻突然一陣喧嘩之聲,卻是青雲山許多女弟子此刻方醒悟過來,粉面通紅,不敢再看天空。反是天際之上,獸神雖然自己赤身裸體,卻是毫不在乎,倣佛天地初開便是如此一般,行若無事,只是緊緊望著道玄真人手中的那柄古劍誅仙。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道:“你若此刻降服,答應自廢道行,在這青雲後山幻月洞府之中重新修行向善,我便可饒你一命。否則,誅仙劍下,可不留你這等兇人性命!”

  說罷,他手持誅仙古劍,輕輕一揮,登時漫天劍芒如受感應,一起晃動起來,威勢凜凜。但就在此刻,道玄真人忽地面上竟是掠過一絲痛苦之色,雖然一閃即過,但已然落在了獸神眼中。

  獸神淩空虛立,眼中異芒炯炯,嘴角卻是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這樣一柄兇戾無上的神劍,又加上這下面青山靈氣,你居然能夠支撐到現在也未見頹勢,果然非常人可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沉聲道:“你此話是何意思?”

  獸神笑而不答,只搖頭道:“古劍兇靈,必定乃是天地戾氣所生,與我本出同源,我如何不知?你強行馭劍與我而戰,勝負未知,卻多半為劍氣所趁,這般損人害己之事,你並非凡夫俗子,何必要我多說。嘿嘿,”獸神說到此處,冷笑兩聲,又道,“我勸你早早棄劍才是,否則將來劍靈反噬,你下場只怕要比我更慘千倍萬倍。”

  道玄真人凝望獸神半晌,忽地搖頭大笑,眼中盡是不屑之意,道:“妖魔外道,哪裏懂得我道家仁心之意!更何況我道家真法,無上神劍,又豈是你所妄言能明乎?”

  他一聲清嘯,震臂處,漫天劍氣顫動,凜然道:“妖孽,受死罷!”

  獸神冷笑,眼中如火焰一般光芒閃動,奮然道:“好,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我南疆巫術的厲害!”

  言語方落,黑氣已生,從他赤裸的肌膚之中,突然間閃過黑色氣息,片刻間原本白皙的肌膚已經完全如漆黑墨跡一般,而肌膚之下,竟開始抖動起來,無數小小凸起竟如有生命一般,開始抖動不停。

  遙遠未知之地,四面八方空曠荒野,忽地傳來了低沉之極的“咚咚”怪聲,如人之心跳,怪異絕倫。而遙望天際,在誅仙劍陣光芒萬丈之外,天空卻是突然黯淡了下來,黑雲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迅速集聚在獸神身旁。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全身戒備,盯著前方那個怪異的變化。

  只見在黑氣縈繞之中,倣佛從冥冥九幽傳來的低沉怪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密,讓人不自禁的覺得自己的心跳竟然也隨之加快,越來越快,到最後竟似要迸裂開去,少數道行較低的正道弟子竟然已是抵擋不住,只得跌坐在地,運功苦苦抵擋。

  而半空之中,隨著黑氣越來越濃,忽地,一聲低沉咆哮,如惡獸低吼,又似異蟲破繭而出,眾人看的分明,那獸神漆黑一片的身體上,從左臂處竟然是皮膚迸裂,在皮膚底層不斷跳動的無數小凸起中,赫然緩緩伸出了另外一只事物,有手有指,竟是另外一只手臂模樣,而且這新生手臂,骨骼強壯,遠遠大過本身手臂,令人根本無法想象這究竟是如何從原來手臂之中伸展出來的。

  然而這不過是剛剛開始,隨著一聲聲低沉爆裂聲音,獸神的身體倣佛每一處地方都爆裂開來,又從其中新生出各種各樣新的巨大的軀幹肢體。而過不多久,在這些新生的肢體之上,赫然竟又是爆裂開去,重新生出新的更加巨大的肢體而來。

  通天峰上的人們駭然變色,面面相覷,如此怪異絕倫的妖術,非但見所未見,簡直聞所未聞,中土千萬年之下,無數典籍之中,亦從來沒有人有記載過這等驚心動魄的異術。

  便是此刻的道玄真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愕然地望著前方那個原本普通少年形狀的獸神,此刻卻倣佛不斷膨脹起來,到了他終於是停下不再分裂的時候,聳立在道玄真人面前,面對著誅仙劍陣的,已經是一個高達十丈,千手百頭的怪物了。

  ********

  通天峰後山,幻月洞府地界。

  此刻從洞府之中升騰而起的紫色氣柱依然如故,沒有任何衰竭的跡象,遠遠看去,那氣柱如實體一般,瑞氣蒸騰,莊嚴肅穆。

  而此刻天際之上,大半個天空中已經布滿了誅仙劍陣的氣劍,縱然是這裏隔了老遠的地方,鬼厲和林驚羽二人也可以感覺的到天際之上那奔騰洶湧的古劍誅仙之力。

  按捺住手中微微顫動的斬龍劍,林驚羽從天空中收回目光,心中震撼於古劍誅仙的威力,同時心緒也有了微微的變化。就在剛才,他和鬼厲二人幾乎已經到了動手決生死的邊緣,忽地這誅仙劍陣發動起來,氣象萬千,當即震住了二人。

  兩人竟是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

  而說起來,只怕那個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此刻的心境更是復雜吧?林驚羽不知怎麼,心中閃過這個念頭,轉頭向鬼厲望去。

  那一個,看去似已歷盡了滄桑的男子,默默仰望天空,那輝煌的、震撼人心的萬千氣象。

  天地悄悄靜默了,遠處不知是哪裏的風聲,可是吹送而來的,竟倣佛是多年之前的聲音,還有在腦海深心處,十年來回蕩了無數次,每想一次便傷心一次的畫面。

  “叮……叮……鈴……”

  幽幽的,如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的聲音,是誰的笑顏在鈴聲中回眸,曾經的淡綠身影和帶著暖意的溫柔身軀,那一點點的餘溫,天知道可溫暖了這些年來,他多少淒清冷漠的夜晚?

  最深的冰寒,從心中冷冷泛起,湧上了心頭,寒了心,冷了身軀,從手指直到深心,像是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的痛楚,卻又忽然發覺,原來是光陰已化作了利刃,無時無刻不在割傷著。

  卻不見血!

  “碧瑤……”

  他輕輕的念了一句,身子不知怎麼,開始輕輕發抖,在他眼眸之中,閃爍倒映著天空裏那燦爛輝煌的萬千劍芒,幾不似人間景象。那無數道縱橫馳騁的劍光,每一道都那般瀟灑,都歷歷在目,提醒著往昔回憶。

  那一個綠色身影,倣佛正站在他的身旁,就像十年之前一般,面對著所有人,絕不後退,不曾後悔!

  “呼啊……”

  鬼厲仰天長嘯,雙眼圓睜,兩只手緊握成拳,發出低沉的“咯咯”聲音。倣佛感應著主人憤怒情懷,噬魂緩緩飛了起來,通體玄黑的表面之上,一道道細若血管的暗紅條紋逐一亮了起來,倒映在鬼厲眼中,將他的雙眸漸漸染做了血紅顏色。

  “錚!”

  清脆劍吟,驚動了他,鬼厲緩緩轉頭,一雙血紅眼中,看到了前方林驚羽冷笑而不屑的表情。

  “你果然已經無可救藥!”林驚羽決然道,“我早該知道,你墮入魔道,便難以回頭,可惜我依然顧念舊情,望你回頭。也罷,今日就在這青雲山上,我們做一了斷!”

  鬼厲目視於他良久,忽而大笑,笑聲漸漸顯得瘋狂,滿是狂妄不屑之意。

  林驚羽大怒,怒喝一聲,劍訣一引,登時碧光大漲,斬龍劍劍芒如化作青龍一般,騰空而起。剎那間幻月洞府前狂風吹起,林驚羽手持神劍飛身而起,白衣飄飄,英俊瀟灑,當真便如人中龍鳳,飄然出世。只是此刻他眼中殺氣之烈,卻倣佛堪比鬼厲。

  他人在半空,斬龍劍便已一劍斬下,雖然隔了頗遠,但劍芒奔騰而來,如青龍般勢不可擋,在地面激射出深深溝痕,直衝向鬼厲。

  鬼厲面上依舊是那般瘋狂的有些猙獰神色,眼看著碧芒撲來,忽地身子竟如鬼魅一般,瞬間消失。

  斬龍劍劍芒劈下,打在鬼厲原本站立之處,登時將地下堅硬石塊打的四分五裂,生生擊出了一個大坑出來。下一刻,鬼厲詭異的身影突然現身在林驚羽身前一丈之處,噬魂魔棒轟然而出,紅光耀耀,飛嘯而來,勁風撲面,也是一般更無一點留手之意了。

  林驚羽驚而不亂,身形陡然拔起,躲過了勢若千鈞的一擊,回身馭劍已經是衝了上去,鬼厲長笑一聲,更不躲閃,迎面而來,噬魂如閃電一般倒飛回他的手上,向著林驚羽衝去。

  兩個童年玩伴,就這般彼此怒目而視,生死相搏。

  如離弦之箭,淩空相撞!

  瞬間,四周狂風驟起,以半空之中二人為中心,無形音波向外湧去,靠得近處的樹木紛紛是連根拔起,倒飛而起,而在風暴中心,兩個人的臉上幾乎也是同時都閃過一絲痛苦顏色,其中鬼厲臉上更掠過了一絲隱隱金色異芒。

  ********

  這發生在通天峰後山的決鬥,隨著風吹拂過崇山峻嶺,傳到遠方的時候,已經是輕不可聞,更何況此刻天上人間,世間萬物,又有誰還在乎他們呢?

  天空中,還有更重要的一場鬥法!

  只是,在人群之中,不知為何,陸雪琪突然身子一震,面上竟是頗為怪異的有一道淡淡金色異光一閃而過。她愕然回頭,身子竟有些僵硬,舉目遠眺,那遠方處,卻是遙遠的冷清的後山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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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3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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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十章 神劍



  半空中,道玄真人眉頭緊鎖,面對著前方那個彷佛是從九幽地府出來的厲鬼一般形狀的獸神,非但是他,便是腳下所有的正道中人,一個個也是目瞪口呆。

  那在半空之中的怪物,周身漆黑如墨,龐大的身軀上肌肉突起,更不知有多少只粗壯手臂從身體上延伸出來,粗粗看去,只怕更不下數百只,加上因為巫法而變形的頭顱臉龐,更是猙獰可怖,當真是開天辟地以來從未得見的妖獸了。

  靜默過後,人群中一陣此起彼伏的騷動和喧嘩,驚心動魄之餘,更多的人都有那麼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似這等南疆蠻族,果然便是窮兇極惡之類,眼前這等人不像人、鬼不似鬼、非妖非魔的怪物,哪裏是世間自然造化之物?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深深吸氣,緩緩將誅仙古劍橫於胸前。耀眼奪目的白色光芒不斷地從誅仙古劍上閃爍出來,非但包裹了古劍本身,連道玄真人持劍的整個右臂也被籠罩其中。外面看去,此刻天際漫天劍影,誅仙劍陣威風凜凜,道玄真人更如神仙一般,但不知怎麼,在他仙風道骨的外表之下,臉色也開始微微蒼白起來。

  “妖孽,”道玄真人的話聲如黃鐘大鼓,語調沉沉,隆隆傳開,比之往日,更多了幾分煞氣,“你還不醒悟過來,束手待擒麼?”

  獸神化身的那個千手怪物,顯然沒有將道玄真人的話放在心上,而且自變形之後,他的聲音也一改適才平和的語調,變得沙啞難聽,彷佛是破砂紙磨礪鋼刃一般,冷笑道:“束手待擒?嘿嘿,待我先將你活剝了,再將腳下這些廢物一個個剖腹挖心,送他們與你到地府相會如何?”

  道玄真人雙眉間煞氣閃動,更不多話,劍訣引動,頓時滿天劍氣舞動,誅仙劍陣已然再次發動。那怪物雖然口氣狂妄,但對著這千年僅見的不世出劍陣,自也是不敢大意,凝神相對。

  但聽得金鼓鏗鏘之聲乍起,由遠及近,轟然而作,七道彩色異芒從古劍誅仙上飛馳而起,直射入天上劍陣之中,登時漫天異光閃爍,劍影縱橫,轉眼已經再度凝結成七個巨大單色劍陣,如前一般,對著那獸神化身的怪物。

  獸神口中發出低沉吼叫,巨大的身軀表面黑氣流轉,幾如墨水一般,數百只怪手或張或合,而對著即將而來的風暴。

  道玄真人一聲長嘯,如山鷹衝天而起,直上雲霄,嘯聲處,白光暴漲,誅仙搖曳,龐大的誅仙劍陣轟然而動,無數枝單色氣劍緩緩掉轉過頭,對準了獸神。

  片刻之後,寧靜多時的天空裏,再度響起了那麼一聲“嗖”的破空之聲,緊接著頓時鋪天蓋地而來的,盡是破空銳嘯之聲,無數誅仙氣劍前赴後繼劃過天際,帶著無比煞氣與殺意,衝向獸神,轉眼之眼,第一波紫色氣劍方陣已然衝到跟前。

  獸神龐大的身軀,眼看著要成為這無數氣劍的活靶子,然而便是在腳下無數青雲山上正道弟子正要歡呼之前,獸神身軀之上的數百只怪手長臂,赫然飛舞起來,每一只手臂上都集聚著濃鬱黑氣,看去幾乎就像是個巨大的黑色雲團,迎空而起。

  瞬間,數百枝氣劍刺下,而獸神那幾百只怪手竟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中迅速舞動,面對著這些看去幾乎是無堅不摧的誅仙氣劍,這些黑手絲毫不懼,轉眼之間,第一波紫色氣劍或捉或打,或纏或卸,竟是將所有的氣劍都接了下來。在黑氣之中,那些氣劍很快就失去了本身色彩,迅速消散而去了。

  無數人為之啞然,千年以來,這是第一個能夠當面對著誅仙劍陣而正面對撼的人物!

  只是風雲變幻之中,並沒有留給人們更多的時間去想這些多餘的事情,如長河怒濤,波瀾洶湧,天空中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劍不斷分離出越來越多的小氣劍,而更多的氣劍在古劍誅仙和道玄真人的操縱下,化作無盡劍雨紛紛落下,每一柄氣劍都帶著誅仙煞氣,凜凜生威,一波一波,如雷轟,如電閃,撲向獸神。

  獸神仰天咆哮不止,巨大的聲音回蕩在雲霄之際,此刻的他彷佛正面對著天上神靈,與天相抗。怪異絕倫的千手百臂,揮舞在風雲之中,黑氣翻湧,層層迭迭,應對著漫天銳嘯之聲!

  一波,又是一波,千百枝千萬枝氣劍彷佛無休無止,轟然而下,但獸神巨大的身軀看去,也彷佛是惡魔化身,根本不會有疲倦的那一刻,這兩個方今世上道法登峰造極的人物,便在這青雲山頭瘋狂對撞著。

  只是,人力終究有時而盡……

  一波,又是一波!

  一直到了第四十九波方陣氣劍轟然而下的時候,已經是整整七色劍陣輪番轟炸了七次。站在風雲頂端的道玄真人面色煞白,連他持著古劍誅仙的右手,包裹在白光之中,竟隱隱也有些顫抖起來。

  而前方,獸神的模樣更是狼狽,經歷這狂風暴雨一般的瘋狂劍陣洗禮,原本威風凜凜的百餘只怪手臂,已經硬生生被毀去了半數之上,而周身原本濃鬱的黑氣,此刻看去也稀薄了許多。只是當他接下最後一波氣劍之後,面上猙濘之色反而更濃,戰意不減卻是更加高昂,一聲嘶啞怪笑,如惡鬼低吼,爆發出來。

  此刻,人群之中一片鴉雀無聲,人人失色,面色蒼白,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登峰造極的一場鬥法,直看的人人是目眩眼花,難以自禁,只是萬萬料想不到,便是這不世出的誅仙劍陣,竟似還奈何不了眼前這個絕世妖獸,難道,這一場浩劫當真是躲不過去了麼?

  獸神仰天大笑,巨大的身軀忽然不可思議地騰空而起,向著道玄真人撲去,頓時,天上地下,一片驚呼之聲,唯有道玄真人,驚而不亂,深吸一口氣,口中輕喝一聲,腳下坐騎水麒麟早通靈性,頓時向後退去。

  不料這獸神身軀雖極大,但速度卻快如閃電,轉眼已撲到了眼前,登時但見黑氣湧動,不知多少只巨大手臂抓了過來。

  眼看在這危急關頭,道玄真人誅仙古劍突然倒懸,一張原本蒼白的臉龐上瞬眼漲紅卻回復蒼白,如此急速反復三次,古劍誅仙異芒暴漲,如長鯨吸水一般,瞬間將天際無數氣劍吸了下來,橫在道玄真人面前,凝做一組彩色劍壁。

  獸神面色大變,但收手已是不及,但聽得蒼天之上“僕僕僕”、“咯卡卡”之聲轟然而作,一時之間黑氣散亂,不知有多少怪手灰飛煙滅了。

  眼看著道玄真人由危轉安,更反而重創獸神,青雲山頭無數弟子心情也是由大驚到大喜,歡呼雀躍。不料還不等他們歡呼聲止,便望見那璀璨劍壁之中,剿滅了無數黑氣怪手,卻仍有那一只最最粗壯的黑色手臂,黑氣尤其濃重,強行穿了進去,一掌打在了道玄真人的胸口之上。

  道玄真人如受雷擊,身形大震,連帶著腳下水麒麟一起仰天長嘯,一人一獸盡數向後飛去,直飛了十數丈地方,方才停了下來。而腳下人看的明白,這後退途中,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瞬間粉碎,口中更噴出殷紅鮮血,點點滴滴,似都落在了古劍誅仙之上,在白光之中點綴了暗紅光點,然後才漸漸消失不見。

  天上地下,瞬間死寂。

  天際的誅仙劍陣,彷佛也受到了影響,一陣搖曳晃動,滿天劍影動蕩不止,但最後終於還是靜止了下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道法受損,原本鋪天蓋地的誅仙劍陣,此刻的籠罩範圍已經小了一半以上。

  不祥的預感,似也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抹去嘴角的血跡,道玄真人看了看手心,殷紅血痕流淌在手掌之上。他注視著手上許久,又緩緩抬頭向前望去,此刻劍氣黑雲盡皆消散,前方獸神亦正虎視耽耽注目於他,不過看去,獸神雖然傷到了自己,但他本身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還剩下一半左右的怪手,在瞬間再度遭受重創,又被誅仙劍氣消去了大半,如今看去,不過還剩數十只而已,不過這剩下的,卻都是最為雄壯之臂,與普通怪手截然不同。而獸神本身,原本黑氣籠罩的臉龐,此刻似也隱隱有些發白,但他臉上戰意,卻如同最兇猛的野獸一般,遇挫更強,一點都沒有放棄的意思。

  道玄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苦笑,只是這微微動作,彷佛也牽動了傷勢,身子竟是搖晃了幾下,惹來腳下無數人驚叫出來。不過幸好他也只是搖晃幾下,便站穩了身子,只是此刻他的虛弱,顯而易見。

  獸神在前方“卡卡”冷笑,低沉的聲音道:“如何,似你們這些無知人類,縱然有這等無上神物相助,還不是一般下場,你還是趁早自戮了吧!”

  道玄真人默然抬頭,仰天蒼穹,誅仙古劍的異光倒映著他的臉龐,忽然有種異樣的神採。

  “青雲門列代祖師……”道玄真人忽然開口,但說出的話,語調低沉而微微沉痛,道:“弟子道玄不肖,無力降服異道妖魔,累及蒼生,浩劫將臨。為天下蒼生計,弟子迫不得已,要違了祖師禁制,遠望祖師庇佑,除妖降魔,日後縱然弟子萬劫不復,也願一身擔當。”

  他話聲輕微,並無多少人可以聽見,眾人但見他念念有詞,面色卻彷佛有些沉痛,一時都迷惑起來,不知道玄真人在做什麼。只是片刻之後,忽只見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睜目鎖眉,凜然生威,左手劍訣忽地一引,徑直向胸前誅仙古劍上劃去。

  白光閃耀,忽地紅芒閃動,只見道玄真人左手插進白光之中,再出來時已是鮮血飛灑,但他面上雖然蒼白卻無一絲痛苦之色,左手疾劃,虛空中快速之極地劃了一個怪異圖樣,兩根手指滴落的血滴竟也並非向下掉落,而是隨著他揮舞手勢,凝結半空,生生將這個圖案顯了出來。

  一個鮮紅的,血的太極圖案!

  殷紅血液,在太極圖上迅速開始流淌,越來越是明亮,幾如紅玉一般,兩太極圖本身也開始迅速轉動起來。道玄真人面色越來越是蒼白,同時他手邊在白色光芒包裹之下的古劍誅仙更是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彷佛這柄傳說中的神劍之中,似乎有什麼事物被驚動起來,渴望著什麼!

  那太極圖越轉越快,緩緩升起,到了道玄真人面前三尺地方,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然蒼白之極,彷佛全身的真元氣力都被這個太極圖給吸了過去,但他仍用盡最後氣力,提起古劍誅仙,忽地猛力刺去,一劍貫穿這血的太極圖案,同時,他口中大喝,

  “天!……機!……印!……”

  他每喝一字,朗朗乾坤之中,並無風雲的青天之上,赫然伴之以一聲驚雷,驚天動地,一股凜然大力,從天而降,無形卻似有質,貫頂而入。狂風起處,他身軀之上,“呯、呯、呯”如爆炸一般,伴著他喝聲連響三聲,上身衣衫瞬間爆開,化為灰飛。

  而在他腳下,蒼茫大地之上,巨大青雲山脈隆隆作響,大地開始微微顫抖,青雲山高聳入雲的七座山峰,無一例外,通天、龍首、朝陽、落霞、風回、大竹、小竹七脈,青山深谷,雄壁巨巖之中,竟是透出金色光芒,越來越強,越來越亮,逐漸匯聚成形,金光燦爛,彷佛是從山脈靈峰之深處投射而出,又似這許多山脈,本身竟有生命,在這金光耀眼之中,巨大的山峰緩緩呼吸。

  而在搖曳炫目的金色異光中,終於匯聚而成了七種各異的巨大金色圖案,在大地山峰之上,遙遙對著天際之上的那柄古劍誅仙。

  光耀天際!

  輝煌燦爛!

  即使是獸神也為之駭然!

  誅仙古劍顫動的越來越是厲害,而它所貫穿的那個鮮血凝成的太極圖已經急速旋轉的無法看清。

  道玄真人面上金光閃動,忽地綻目大喝一聲。

  “破!”

  一字“破”音出口,瞬間但見得漫天劍影搖曳劇晃,天際茫茫,盡數黯淡下來,狂風走石,山搖地動,怪石紛紛損落,原本莊嚴恢弘的七脈金色圖案,彷佛被什麼巨力生生撕扯,開始漸漸散了開去。

  而幾乎是在同時,古劍誅仙上的光芒越發強烈,白光耀眼,甚至已經將道玄真人整個人身影都包裹了進去。就在這地動山搖驚心動魄的場景中,原本從七脈山峰上升起的七色異光,忽然消失了。與此同時,漫天劍影也忽然都漸漸淡了去,只剩下誅仙劍陣中那柄七彩主劍,反而越發光芒耀眼。

  “轟隆!”

  一聲驚雷,響徹天地,大地震動的更加厲害,七脈山峰上那些金色的光圈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終於,完全消散不見。

  隆隆雷聲,彷佛如潮水一般在天際回蕩湧動,而腳下大地,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再震動,不再分裂。隨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比之前更強烈十倍以上的各色異光,隆隆而起,衝天而上,再度匯聚到古劍誅仙之上。

  熾烈的光輝瞬間如爆炸一般照耀天地,射向四面八方,不可思議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天地,古老的誅仙劍陣上方,只剩下了碩大的彩色主劍,但此時此刻,從古劍誅仙上反射而出的道道恢宏巨光,一點一點的,在萬千人驚愕駭然的目光中,那七彩的誅仙主劍,從流光異彩,漸漸融合,漸漸成了一柄單一顏色,熾烈白光的巨劍,光芒萬丈,輝耀世間。

  剎那間,無數人從驚駭中驚醒過來,望著天際那不可思議的景象,所有的人都沉醉其中,瘋狂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充盈在青雲山頭。

  每一個人都從絕望中忽然復蘇,轉眼間彷佛都充滿了自信,原來這世間果然還是邪不壓正的,全然也不管這一場鬥法仍然並未結束,勝負尚未可知。

  只是,在這般瘋狂的人群之中,人人都仰望天空,也就沒有人會注意到,在瘋亂之中,有一個白色身影,悄悄離開了人群,迅速無比的向後山飄去。

  風拂面頰,彷佛有一絲冰冷,但卻如何掩蓋的住,深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熾烈火焰?

  陸雪琪雪白臉上,隱隱有淡淡紅暈,緊緊咬著嘴唇,一雙眼眸深處,早已是到了那深深後山深處!

  天邊處,風雲正急!

  卻有誰還在乎?

  幽幽古歌,低低小語,都隨著那白衣飄飄,隨風遠去,奔向那未知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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