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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白色蝴蝶 -【重生之嫡女無雙】《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16 AM     標題: 白色蝴蝶 -【重生之嫡女無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3-7-3 04:39 PM 編輯

【書名】:重生之嫡女無雙

【作者】:白色蝴蝶

【內容簡介】:

  當那一根根手指被掰斷的痛侵襲著她身體的時候,她才知奶娘與丫鬟早已是背叛了她;

  當那庶母姐姐說出腹中懷著她夫君骨肉的時候,她才知她們以前對她的好只不過是演一場戲;

  當那溫柔繾綣的夫君指使新歡索要她命的時候,她才知自己不過是他登上高位的踏板石……

  塵世二十載,原來,她只是任人操控的傀儡!

  好在蒼天垂憐,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次,輪到她來送那些人下地獄!

  明眸乍睜,冷光寒冽,無人知曉,這一縷帶著滿腔仇恨的靈魂,將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又將會展現出怎樣的耀眼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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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25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3-7-30 01:55 PM 編輯

楔子 荒唐前生

  「撲通!」

  後花園中,清晰的落水聲響起,水花四濺,驚飛了一湖的水鳥。

  「好個溫良淑德的萬家少夫人,好個朝廷的三品誥命夫人。」裴元容站在岸邊,居高臨下地望著水中載浮載沉的裴元歌,笑得嫵媚得意,「瞧瞧現在,怎麼會這樣多狼狽,多難看,真真叫人心疼啊!」

  「為什麼?」裴元歌掙扎著浮上水面,才剛開口,渾濁的湖水便灌了進來。

  聽說三姐姐裴元容與夫家和離,她不顧才剛難產的虛弱身體,按捺著喪子的悲痛前來勸慰,甚至,害怕會刺到三姐姐的眼,她再三精選衣飾,都是素色淡雅的,連件金飾都不曾佩戴。這樣的細心體貼,這樣的關切愛護,她怎麼也想不到,會被裴元容推落湖水中。

  「為什麼?」裴元容俯視著水中的裴元歌,因為掙扎鬢髮散亂,濕濕地黏在蒼白的臉上,看起來狼狽至極,心中大覺快意,咯咯嬌笑,「當然是因為你礙了我的道,所以必須死!你要是不死,我怎麼能做萬府的嫡少夫人,朝廷的三品誥命夫人呢?看著我和離了,你本來是不是很得意,想要來我面前炫耀炫耀?可你知不知道李家為什麼會吃官司?我為什麼要和離?」

  裴元歌心中籠上了一層陰霾,卻仍然咬牙問道:「為什麼?」

  聲音帶著寒顫,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心中的恐懼。

  「因為,」裴元容臉上的笑意更深,更得意,終於有一天,能夠看到裴元歌這個嫡女這樣淒慘落魄的模樣,終於有一天,她這個庶女,能夠強奪到裴元歌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命,她怎能不得意?想到這裡,裴元容眼睛更加明亮,用最溫柔最含情意的聲音緩緩道,「我懷了身孕,是關郎的,就是妹妹你的夫君,正三品驍騎將軍萬關曉!」

  「你胡說!」

  裴元歌怒聲斥責,才一張口,渾濁的湖水便湧入,嗆得她連聲咳嗽,蒼白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夫君待她一向敬重體貼,怎麼會……

  「不相信?那你看看這個是什麼?」裴元容慢吞吞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錦囊,又慢吞吞地從裡面取出一隻通透的翡翠鐲子。她很享受這個過程,所以每一個動作都很慢,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很清晰,「你應該認得這個萬家世代通傳的翡翠鐲子吧?只給嫡妻的!你猜,它為什麼會在我的手中?還有這香囊,你不會不認得吧?」

  裴元歌如雷轟頂,腦海中幾乎被炸成一片空白。

  她怎麼可能不認得?那是她一針一線繡好的,親自送給夫君萬關曉,讓他放置這個翡翠鐲子。當時他所說的話猶自在耳邊回想:「元歌,這個鐲子先讓我保管吧!這是傳給萬家嫡妻的手鐲,我看見了它就像看見了你!我會把它放在香囊裡,貼身放著,就好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言猶在耳,香囊和鐲子卻已經在了其她女人手上。

  而且,那個女人,是她的親姐姐!

  「你們——」裴元歌呆愣著,一時間連掙扎都忘記了,沉沉地就往水中墜去。無數的水從眼耳口鼻灌進來,壓抑得她難以呼吸。忽然間,她像瘋了似的胡亂撲騰著,努力地朝著水面探去,努力地想要求得一線生機。

  混亂中,手似乎觸到了湖的邊簷,她拼死攀著,透出了水面,勉力地掛在光滑的湖岸邊。

  「你以為你害死了我,就能做萬家的少夫人嗎?就算你跟夫君有私,可我是他的元配,今日我過來探你,他也是知道的。如果我在這裡出了意外,你以為你能逃得了干係?姨娘知道了,也不會饒你!」裴元歌怒目瞪著裴元容,言辭鏗鏘。

  「你也不想想,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個別院的消息,讓你來探我的?」裴元容絲毫不見驚慌,反而更加得意,俯下身來,瞧著裴元歌,輕聲細語,溫柔得像是情人的呢喃,「是關郎想要你死的,不然我怎麼敢動手?」,繡鞋向前一步,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裴元歌救命的纖手上,狠狠地踩著,還轉動著右腳擰了擰。

  「你……你說什麼?」裴元歌難以置信看著裴元容,連手上的痛都沒有察覺到。

  夫君……他……他要她死?!

  當初,她是尚書府唯一的嫡女,萬關曉卻只是一名小小的進士。她帶著一百二十四抬的嫁妝,十里紅妝地嫁到了關家。她孝順公婆,體貼夫君,關照小姑,打理家務,人人都稱讚她溫良淑德。短短四年,萬關曉就從進士做到三品驃騎將軍,萬家也從江南一戶名不見經傳的門戶,一躍成為江南最大的商戶,既富且貴。這中間,她出了多少的力?

  可是,她從不曾因此自矜,當初萬關曉在京城供職,她在江南打理家務,孝順公婆,為了體貼他,甚至忍著心痛為他納了三房妾室,送去京城服侍他。

  四年,一日一日,她對他溫柔體貼,無微不至,而他……竟然要殺她!

  「你以為關郎真的愛你?他不過是看中了你嫡女的身份而已!難道你還以為當初鎮國候府的退婚之事巧合嗎?至於我娘……」看著震驚傷痛的裴元歌,裴元容只覺得無比暢快,似乎多年來積壓的不滿和嫉恨在這一瞬間都圓滿了,笑容尖銳如刀,「你那個卑賤短命的生母,是我娘親手殺死的,你說,我娘會真心疼你嗎?割肉療病,哼,也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會信!」

  裴元歌瞳孔猛地一縮,蒼白的唇咬得幾乎滴血。

  她的母親……原來是章姨娘害死的!當初,讓她在京城顏面盡失的退婚,也是章姨娘和萬關曉聯手設計的!她的一生,就是被這樣兩個人徹底毀掉的!突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裴元歌猛地抬頭,眸眼如火燃燒:「我的孩子……」

  「你還不算太笨,關郎怎麼會要你的孩子?再說,我又怎麼會容許你的孩子壓在我的孩子頭上?」裴元容摸了摸腹中註定要享受萬千榮華的骨肉,笑靨如花,「本來是想借著臨盆一舉除掉你們兩個,沒想到你命大,居然還活了下來,沒辦法,只好我動手了!」

  害了她的母親!毀了她的一生!殺了她的孩子!

  裴元歌只覺得胸中的憤怒和疼痛幾乎漲爆,忽然間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裴元容近在咫尺的腳,死命地往水裡拖。就算她要死,也要帶著裴元容一起死!

  「啊——」裴元容沒有想到裴元歌會突然發難,一時心慌,尖聲驚叫起來,「來人啊——救命啊!」

  「小姐,怎麼了?小姐!」

  就在這時,裴元歌的奶娘桂嬤嬤,以及丫鬟白薇白芷焦慮的聲音從門邊傳來。裴元歌這才想起,她有帶人來的。想必她們是聽到了花園的動靜,趕了過來。絕地逢生,裴元歌幾乎喜極而泣,有了她們,她就不會枉死,如果她能活下來,所有的一切,她絕不會放過這一連串謀害她的人!

  然而——

  「桂嬤嬤?白薇?白……」最後一個「芷」字,裴元歌幾乎喊不出口,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三個熟悉的身影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死命掰開,因為她握得緊,甚至還被她們掰斷了四根手指,然後,再將她奮力地推進湖水中,不住聲地安慰著受了驚嚇的裴元容……

  這次,她不再問為什麼了。

  眼前這一切還不夠清楚嗎?桂嬤嬤,白薇白芷,她們的小姐,不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眼前荒謬得近乎不真實的一切,裴元歌突然笑了起來,聲音原本很低,慢慢地高亢起來,到最後尖銳得直沖雲霄,帶著滿腔的憤與恨,不甘與詛咒,令聞者戰慄。

  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從小照顧她的奶娘和丫鬟,疼愛她的姨娘,直爽親切的三姐姐,溫柔繾綣的夫君,赫赫富貴,揚揚榮華,到頭來,原來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的騙局!裴元歌啊裴元歌,你到底是有多愚昧?二十年來,你到底是活在一片怎樣自以為是的虛假之中啊?

  笑聲越來越尖銳,以至於她七竅慢慢滲出鮮血來,蔓延在蒼白憤恨的臉上,帶著燃燒著火焰的眸,宛如幽冥厲鬼,死死地盯著岸上的人,終於因為耗盡了力氣,緩緩地沉入了水中,黑色的頭髮散落開來,鮮紅的血跡慢慢地浮上水面,層層的暈染開來,場景淒厲慘烈。

  至死,她都睜著眼睛,盯著岸上的方向。

  她死死地看著眼前的人,她要記住今天發生的一切,記住她所聽到的每一句話,一分一毫都不要忘記,永遠記著,絕對,絕對不能放過這些人!

  如果有來世……

  就算身入幽冥鬼界,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她也定會拉著這些人——一起下地獄!

  殘陽西斜,橘紅色的餘暉為這個幽僻的別院籠罩上一層血色……



001章 重生十三歲

  冰冷的湖水,渾濁的氣息,流落臉的鮮血,撕心裂肺的疼痛……昏昏沉沉中,裴元歌不知置身何處,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我苦命的四小姐啊,」原本正在嗑瓜子的桂嬤嬤錯眼瞧見她醒來,急忙把盤子一推,換了一張臉,上前把虛弱的裴元歌抱在懷裡,嚎啕大哭起來,「鎮國候府退了婚,這退婚的女子以後可就沒活路了,四小姐你又不像三小姐容貌好,性子討喜,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也不管自個的話有多傷人,兀自哭個不停。

  鎮國侯府退婚?

  裴元歌頭腦一陣迷亂,她不是被裴元容推入湖水中,死了嗎?那冰冷而充滿泥土渾濁氣息的感覺,至今仍環繞在她的周身,還有那痛入骨髓的恨……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映入眼簾的是陌生卻又熟悉的床幃,粉藍帷幕,粉紫帳頂,紅木雕花拔步床。

  這似乎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還有,眼前的桂嬤嬤,似乎比死前所見年輕了許多!

  還有……裴元歌低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瘦弱的手臂,纖弱嬌小的身形,似乎只有十三四的模樣……

  等等,十三歲?!鎮國候府退婚?!

  裴元歌猛地想了起來:是的,她與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自小就訂了婚約,但後來鎮國候府來退婚,意思堅決,她因此大受打擊,一病不起,幾乎喪命。那正是在她十三歲那年發生的事情!

  難道說,她沒有死,而是回到了十三歲的時候嗎?

  裴元歌的心急促地狂跳起來,再三確定周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覺,這麼說,她真的回到了十三歲!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湧上心頭,隨即在心中狂笑起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十三歲……這一年裴府發生了很多事,可以說,這是她命運的轉折點。現在,命運將她送回了十三歲,想必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她的淒慘,給了她再一次的機會,可以踐諾臨死前發下的毒誓吧!

  「四……四小姐,你怎麼了?」桂嬤嬤膽戰心驚地問道,是錯覺吧?剛剛四小姐臉上所流露出的那種眼神,那種表情,就好像從幽冥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一樣,看得她心裡毛毛的。

  「桂嬤嬤,我沒事。」裴元歌慢慢地抬眼,微笑著,淡淡地看著眼前撫育她的桂嬤嬤。

  湖岸邊,那個將她手指掰斷,毫不留情推入湖中的嬤嬤,她的奶娘,她因為受退婚的打擊而一病不起,如今剛醒來她就又拿這話戳她的心窩子,卻一句勸慰都沒有……前生的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一點都沒看出來這些人包藏的禍心,還以為那是對她忠心耿耿的忠僕。

  不過,沒關係,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從前。

  這一次,輪到她來送那些人下地獄!

  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樣淡淡一掃,桂嬤嬤只覺得心中一股寒意冒了出來,不敢再對視裴元歌那雙黑幽幽的眼眸,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正想找藉口離開,門口忽然傳來白芷清脆的聲音:「桂嬤嬤,晚飯——」忽然瞧見坐起身來的裴元歌,神色一怔,隨即嫣然笑道,「四小姐醒了?正好到了晚膳時候,我去給您端來。」

  裴元歌笑著點點頭,道:「好。」

  見裴元歌轉了頭去看白芷,桂嬤嬤才覺得安心了些,正鬆了口氣,卻見裴元歌又轉過頭來,心中一滯。然而這次裴元歌很正常,虛弱而溫和,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容色哀戚,神態疲憊。

  不多一會兒,白芷把飯菜端了上來。

  裴元歌看過去,神色頓時冷凝起來。桌案上只有一碟鹹菜,一碟醃豆角,一盤炒得漆黑的青菜,和一個發黃的窩窩頭。這是她的例菜?連三等丫鬟的都不如吧!再看看眼前的白芷,身姿玲瓏有致,面色白裡透紅,嘴角甚至還帶著些許沒擦去的油光,衣裙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還帶著些肉末痕跡。

  裴元歌心中冷笑。

  因為母親早逝,無人庇護,前世的她曾經有過一段極艱苦的日子,吃穿用度,與下人無異。當時許多丫鬟因此求去,只有桂嬤嬤和白薇白芷一直陪著她。她以為那是同甘苦共患難的情意,現在看來,苦和難都是她的,而她們三個卻是甘的吧?

  「你給我跪下!」

  裴元歌待下一直是溫和的,突然惱怒發難,白芷被嚇了一跳,卻並不害怕,也不跪下,挺著脖子不服氣地道:「四小姐為什麼讓我跪?我又沒做錯事!廚房送來的飯菜就是這樣,我也只有端這樣的飯菜上來。四小姐若不服,就去找廚房理論,為什麼為難我一個不相干的丫鬟?難道以為我好欺負?」

  說著,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大聲。

  裴元歌環視四周,在場的人都對白芷面露同情,沒一個人上前喝止她,甚至還對裴元歌面露不屑,似乎她只會欺壓弱小,就連桂嬤嬤臉上也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這一屋子的丫鬟嬤嬤,怕是沒一個跟她同心的!

  可惜,以前的她,竟一點兒也沒看出來。

  眼看著白芷有哭翻天的趨向,裴元歌二話不說,拿起身邊的茶杯就朝白芷砸了過去。因為病弱無力,白瓷茶杯在白芷前面兩步遠的地方落地,摔了個粉碎,飛濺的瓷片有的劃過白芷的臉,劃出兩道血痕來。

  從未見過裴元歌這般發怒,白芷一時錯愕,竟忘了再哭。

  「繼續哭啊,我倒要聽聽,你準備哭到什麼時候!」裴元歌容色冷凝,厲聲斥道,「跪下!」

  白芷心中一顫,只覺得眼前的裴元歌帶了難以言喻的威嚴和氣勢,不由自主地腿一軟,跪倒在地。

  「自己掌嘴二十!」裴元歌說道。

  這會兒工夫,白芷也終於回過神來,暗自罵自己方才不爭氣,又壯起膽來,道:「四小姐是主子,奴婢是丫鬟,四小姐就算讓我死,我也只能認命。」她說著認命,臉上卻是全然不認的傲氣,「只是,四小姐就算要我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我到底是 哪裡做錯了,讓四小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發落我?不然,我縱然死了,也是個屈死鬼。」

  裴元歌正在病重,她就死呀活呀的,全然不忌諱。

  裴元歌心中暗惱,面上卻絲毫不露,冷冷道,「好,既然你要做個明白鬼,我就讓你死得明白。」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傳聲,「章姨娘來探視四小姐了。」

  話音未落,身著錦緞碎花襖裙的章芸便已經進了裡間,烏黑的髮絲上帶著嵌紅寶石的八寶簪子,顯得格外嬌媚。她笑吟吟地坐在鋪錦墊的春凳上:「我剛進門就聽見有人說要讓人死個明白?咱們裴府一向寬厚,是誰這麼狠毒要人死的?再說了,四小姐病重,不管下人犯了什麼錯,斥責兩句也就饒過了,只當為四小姐積陰德了。」

  說著,看也不看裴元歌,逕自讓人扶跪在地上的白芷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31 AM

002章 懲治刁奴

  見章芸發話,白芷底氣更足,也不起身,就地高聲哭訴道:「姨娘救命,有人要打死奴婢!」

  章芸詫異道:「有這種事情?」環視四周,卻就是不看裴元歌,滿面怒色地道,「且不說咱們裴府的名聲,單說白芷,她從小就伺候四小姐,忠心耿耿,盡心盡力,一向深得四小姐器重。就算有不妥的地方,好好教導也就是了,怎能如此狠毒,要將人打死?這不是掃四小姐的體面嗎?」

  桂嬤嬤上前道:「回章姨娘的話,是四小姐下令的。」

  裴元歌原本只讓白芷自己掌嘴二十,但經過白芷一哭訴,章姨娘一發怒,再經桂嬤嬤這麼一回稟,登時顛倒黑白,坐實了裴元歌要將白芷打殺的指控,非但毀壞了裴府仁厚的名聲,而且,這白芷還是從小就服侍她,深得器重的人。這事要傳出去,任誰也會覺得裴元歌不念舊情,薄情狠毒。

  眾人的目光登時都集中在了裴元歌身上。

  粉藍色的帷幕下,裴元歌半靠在淺紫色繡花草的迎枕上,因為生病的緣故,面色蒼白,神情憔悴,顯得楚楚可憐。就像沒聽到先前的話一樣,虛弱地微笑,輕聲道:「多謝章姨娘來探我,我這一病,倒叫姨娘費心了。」說著又呵斥小丫鬟道,「都楞著做什麼?還不給姨娘奉茶?」

  丫鬟們這才反應過來,忙有人端了茶來,先遞給章芸身邊的大丫鬟喜言,再由喜言遞給章芸。

  章芸一怔,若是平常,此刻裴元歌就該低聲認錯,將此事揭過。但現在,她卻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話晾到了一遍,就像沒聽到一樣……她掌管裴府已經近十年,裴元歌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每一件事她都能準確地預料她的反應,突然出現她預料不到的情況,不由得她不上心。

  因為出神,接茶時便沒拿好,白瓷青花的茶盅砰的一聲落地,摔個粉碎。清脆的聲響,在因為對峙而寂靜的房內,顯得格外清晰。

  裴元歌眉頭一揚,立刻道:「連個茶杯都端不好,姨娘留你何用?還不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章芸的笑容僵住了,目露怒色。她掌著管家之權,又是半個長輩,這個裴元歌居然越過她直接發落她的丫鬟,這是在打喜言嗎?不!這是在打她的臉!眼中閃過一抹銳色,沉沉道:「四小姐好大的威風!喜言是我四德院的丫鬟,還輪不到四小姐來管教!」

  「章姨娘這話說得對,四德院的丫鬟,的確輪不到我管,是我逾矩了。」裴元歌頗帶歉意地道。就在眾人以為她已經服軟的時候,裴元歌卻突然話鋒一轉,容色凜然,「那麼同理,我管教我靜姝齋的丫鬟,也輪不到章姨娘來置喙!別說只是掌嘴二十,就算我要杖斃她,也是我這院子的事情!」

  章芸這才知道中了裴元歌的套,一時無以為辯,好一會兒才勉強道:「四小姐張口管教,閉口杖斃,若傳揚出去,未免會讓人以為你狠毒刻薄。我原本是一片好意,沒想到四小姐卻這樣頂撞,倒像是四小姐不是為了懲罰白芷,而是沖我來似的。」

  「姨娘進門來,也不問事情緣由,就先數落我不該管教自己院子裡的丫鬟,倒好像我這靜姝齋裡的動靜,整件事的是非經過,姨娘比誰都清楚似的!」裴元歌半步不讓,針鋒相對地道,「姨娘執掌管家之權,我倒要問問姨娘,白芷身為丫鬟,竟然貪掉我應得的例菜,而將這樣的飯菜端來我用,如此欺主的奴才,難道我不該教訓教訓嗎?」

  白芷哭著道:「四小姐這樣冤枉了我,您憑什麼說我貪了您的例菜?是您親眼看見了嗎?」

  「有句話你沒聽過嗎?偷吃要記得擦嘴,你瞧瞧你自個衣裳上沾的菜屑,再對鏡子照照你嘴上的油光,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咱們府上丫鬟的例菜反倒比小姐的還好!」裴元歌厲聲道,「若不是貪了我的例菜,怎麼會端了這樣的飯菜給我?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是大廚房的人故意慢待我,故意給我這樣的飯菜?」

  白芷這次不敢再辯,只求救地看著章芸。

  她們偷吃例菜的事情,章姨娘自然知道,也並未苛責。但現在裴元歌提到大廚房……掌管大廚房的張婆子是章姨娘的心腹,她若再辯下去,牽扯到大廚房,那事情的性質就變成了章姨娘苛待嫡女。章姨娘一向愛名聲,絕不會認這樣的罪名。她終於害怕了起來,不住地磕頭道:「四小姐開恩!」

  這顯然就是認了。

  裴元歌冷眼乜視章芸:「章姨娘,你是管家的,敢問偷食主子例菜,該如何懲治?」

  章芸很想掃掉裴元歌的威風體面,但她深知輕重,不想因小失大,只能咬牙道:「杖責二十,罰半年月錢。」

  「剛才當著眾人的面,她就滿口我呀我呀的,這不敬之罪,又該如何處罰?」

  章芸強忍道:「杖十。」

  「唉,我本來想張嘴二十,以示懲戒也就算了,但章姨娘掌府,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也只能照辦了。」裴元歌輕歎一聲,淡淡吩咐道,「沒聽到章姨娘的吩咐嗎?還不把人拖下去,杖責三十,罰半年月錢,以儆效尤。」

  這次交鋒,裴元歌占得上風,罰了白芷,已經讓章芸極為不忿,這會兒聽她的意思,倒像是這責罰是她吩咐下去,裴元歌反是仁慈,原想輕辦,只是拗不過她才不得已似的,更聽得她幾乎想要吐血,再也坐不下去,直接回到她的四德院。

  一進院門,她的奶娘王嬤嬤便迎了上來,欣喜地道:「姨娘,舅老爺剛送信過來,說老爺已經奉旨回京,再過三四天就要到了。」她說的舅老爺,就是章芸的親哥哥章顯。照規矩,章芸只是妾,章家與裴府不算親戚,但章芸管事時久,府中權重,眾人也就這樣叫開了。

  章芸一驚:「月前不是才傳書說戰事緊張,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您不是天天盼著老爺回來嗎?」王嬤嬤不解。

  章芸焦躁地道:「我當然盼著老爺回來,可現在不是時候。」手指了指靜姝齋的方向,道,「那邊剛退了婚事,那丫頭又病了,老爺回來,我要怎麼交代?如果被老爺看出什麼端倪,我……」原本以為裴諸城一年半載都回不來,等他回來了這事兒也就塵埃落定,沒想到……而且,今天裴元歌異樣的表現,也讓她心中不安。

  王嬤嬤醒悟,也愁了起來,忽然心中一動,附耳道:「依我看,四小姐這病病得正是時候,病得極好。若是再重一些,那就更好了。」見章芸凝神看來,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道亮色,緩緩道,「她若不病得重些,別人怎麼能知道您對她有多掏心掏肺呢?只要老爺覺得您對四小姐是個慈母,又怎麼會懷疑您呢?」



003章 再見裴元容

  「小姐,小姐……」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誰在推她,急切地喊他,裴元歌費力地睜開眼,發現已是半夜,四周寂靜,水銀般的月光從窗口流入,伴著屋內搖曳的高燭,卻只照著一室空寂,唯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陌生的藥草清香,昭告著曾有人來過,只是已經不知所蹤。

  正想著,覺得手腕處有異。

  低頭望去,卻見手腕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看完上面的內容,裴元歌將紙條放入燈罩中燒毀,病弱蒼白的臉眸色沉凝,在搖曳的燭火下,光亮陰影交錯,不帶半絲情緒,看上去仿若幽魂,陰翳沈鬱。

  ※※※

  「我的四小姐,待會兒老爺過來看你,你就算哭著求老爺,也要讓老爺挽回這門婚事。要知道,鎮國侯門的門第高貴,不是輕易能攀上的。再說,女子若被人退了婚,就壞了名聲,好人家都不會要的,四小姐你又老實,不會討好公婆,到最後只能嫁個破落戶。老奴這是疼小姐,才跟你說著掏心窩子的話,你可千萬別當耳旁風!」

  桂嬤嬤一邊嘮叨著這些天常說的話,一邊快速為裴元歌梳了個垂髻,又特意梳下厚厚的劉海,遮住了點漆般的眼眸,擦了厚厚的過於白的粉,掩飾原本光柔細膩的肌膚,再選了件土黃色繡纏枝花紋的對襟上襦,同色羅裙,只是領口、腰身以及袖口處做了巧妙的手腳,使得穿著的人看起來有些臃腫。

  裴元歌看著鏡中病懨懨黯淡無光的自己,淡淡一笑:「桂嬤嬤的手藝真好!」

  她的模樣酷似生母明錦,十足的美人胚子,但在前世,桂嬤嬤就是有辦法壓下她的美貌,讓她整個人顯得平平無奇,裴元容清雅時,她就庸俗;裴元容華貴時,她就黯淡,無論何時,站在裴元容面前,她都是襯托紅花的綠葉。她年紀小,又對桂嬤嬤信賴有加,一直以為是自己天生容貌不如裴元容,從來不疑有它。

  直到她嫁入萬府,萬老夫人教她妝容打扮,桂嬤嬤連聲說自己人老,以前眼光不好,她也相信,根本沒想到她的險惡用心。

  外面丫鬟通報:「老爺並三小姐、章姨娘來探望四小姐了。」

  裴元容……她也來了!

  裴元歌原本平靜的表情忽然見碎裂,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臨死前的記憶歷歷在目。她緊握著雙手,任由修長的指甲刺入肉裡,想用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裴諸城繞過屏風進來,見狀以為她是病著,急忙上前將她扶上床,蓋好繡被,這才不悅道,「身體沒好,就不要輕易下床,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客套。又換衣裳又梳頭的,沒得勞累了你,養病重要。」

  裴元容身著乳白色撒紅鳶尾花的短襦,下桌銀紅色齊胸襦裙,鬢上斜插著兩隻赤金鑲紅寶石的垂珠鳳簪,明眸皓齒,巧笑嫣然,在裴元歌的襯托下,越發顯得光彩照人。她嬌俏地笑道:「定是四妹妹愛美,病還沒好就急著打扮,連父親到了都聽到,還坐在梳粧檯前對鏡理妝呢!實在該打。」

  她邊說邊笑,似乎只是在打趣裴元歌,但用意卻著實惡毒。

  如今以孝治天下,父親前來探望,子女應當到庭院迎接,以示敬重。裴元歌病重,沒有遠迎倒還情有可原。但如今有愛美梳妝的力氣,卻連起身迎一迎父親都沒有,傳揚出去,差不多也就能扣上個不孝的名聲了。

  凝視著裴元容明豔的容貌,裴元歌幾經努力,終於克制住了情緒,咳嗽幾聲,聲音微帶嘶啞地道:「三姐姐說笑了,我雖然好了些,卻實在病弱無力,只是聽說父親要來,想著病容憔悴,讓父親看了擔憂,豈不是我的不孝了?因此才強掙扎著讓桂嬤嬤幫我梳妝,沒想到反被三姐姐怪罪。既如此,三姐姐且打吧!」說著,費力的伸出右手,想要遞到裴元容面前,卻因為無力半途墜落,更證明她方才所言不虛。

  如此病弱卻還為父親著想,不願讓他擔憂,非但不是不孝,而且還是大孝。

  而且她的話全是接著裴元容而下,又撅起了嘴,眸帶嬌嗔,宛如一幅女兒家賭氣的嬌俏模樣,不動聲色間便擊碎了裴元容的進攻。

  裴元容一怔,這個裴元歌怎麼突然變得如此口齒伶俐,巧笑嬌嗔間不但沒掉進她的言語陷阱,反而不動聲色地討好了父親。看著裴諸城讚賞的眼神,心中極為不忿,那是父親對她和大姐姐時才有的笑意,裴元歌這小賤人憑什麼擁有?

  「瞧你這副伶俐可人的模樣,誰捨得打?」章芸見狀不妙,不動聲色地掐了裴元容一把,示意她不要漏了行跡,被裴諸城瞧出不妥。一面又笑道,「你這孩子,實在是心思太重,老爺最疼你了,你能養好身體,比什麼都要緊。你正病弱,這樣起身勞動,若吹了風,加重了病情,豈不是更惹老爺傷懷?」

  這對母女,言語裡處處都是陷阱,非要栽個不孝的名頭給她。

  都是言笑晏晏,裴元歌反不好搬用大道理,反而顯得矯揉造作,索性倚小賣小,借著年幼的好處,偎依進裴諸城懷中,撒嬌道:「父親你聽聽,姨娘好利的嘴,我可說不過她,父親替我做主!」

  裴諸城心底原十分疼愛這個女兒,只是常年征戰在外,難得回府幾趟,裴元歌卻處處頂撞,讓他十分難堪。沒想到這次病重,倒對他親近起來,終究是大了懂事。裴諸城心中喜悅,笑著撫摸著她的頭,道:「好好好,父親替你做主,都是你姨娘可惡,處處欺負你,趕明兒咱們父女聯合起來欺負回去,好不好?」

  裴元歌嫣然一笑,道:「算了,能夠博父親一笑,就算被姨娘打趣,我也認了!」

  這句話一說,到變成了她忍辱娛親,博父親歡顏。

  章芸和裴元容沒想到,他們連番設計,到最後反倒成全了裴元歌,都氣得仰倒。連章芸也幾乎保持不住臉上的笑意,在桂嬤嬤和白薇白芷的「悉心教導」下,裴元歌素來不與裴諸城親近,怎麼突然之間轉了性?是誰在中間搗鬼?著實可惡!

  裴元容掩口嬌笑,似乎只是在說笑:「父親自然最疼四妹妹,這不,聽說四妹妹被退了親,千里迢迢地趕回來,要給四妹妹撐腰呢!」但終究年輕,言語中的棱角遮掩不住。

  裴諸城濃眉微蹙,元歌的病本就是因退婚而起,此時尚在病中,哪能再提此事?但念著裴元容年幼,倒也沒出口斥責。不過,他是武將,習慣乾脆利落的風格,既然提到,索性把事情處理清楚,免得日後糾纏:「歌兒,這樁婚事,恐怕是不成了。」

  終於說到了重點!

  章芸又得意起來,這些天,她早授意桂嬤嬤等人在裴元歌耳邊灌輸挽回婚事的重要性,更將結果說的十分嚴重,威逼利誘,必定要讓裴元歌哭鬧著要挽回親事。

  以裴諸城的脾氣,鎮國候府退掉與裴元歌從小就定下的婚事,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裴諸城都不可能再讓裴元歌嫁過去,以免受苦。但裴元歌卻不明白其中的苦心,只想著鎮國候府的門第,以及被退婚後的悲慘境遇,自然更願意嫁過去。而且,方才裴元容的話裡本就帶著陷阱,說裴諸城是為裴元歌撐腰來了,裴元歌被桂嬤嬤等人說服,若哭鬧著一定要裴諸城挽回,裴諸城固然不回去,但也會對裴元歌失望,疼愛之情漸淡。

  要挑撥離間嗎?

  望著章芸含笑的眼眸,裴元歌心中淡淡一笑,前世的她的確不懂事,在這件事情上與父親爭執。但她已非從前,這次,恐怕章芸註定要失望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37 AM

004章 「慈愛」姨娘,感天動地

  「女兒明白,父親是為女兒好。如果鎮國候府是因為對女兒不滿而退婚,那即便女兒嫁過去,他們也不會善待女兒;若是因為什麼誤會,那麼,這樣不辨是非的人家,也無法成為女兒的依靠。」裴元歌緩緩道來,有理有據,完全說到了裴諸城的心坎。末了又黯然道,「女兒只是傷心,讓父親丟臉了!」

  看著無辜的女兒,裴諸城心中滿是憐愛,柔聲道:「與歌兒無關,是鎮國候府欺人太甚!哼,那個世子安卓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被嬌寵得狂妄自大,又心胸狹窄, 哪裡配得上我的歌兒!歌兒放心,父親日後,必定為你尋一門更好的婚事!」

  就算鎮國候府如今攀上了太后,他也要為歌兒討回公道!

  章芸眉眼輕揚:哼,一個其貌不揚,無才無德的賤丫頭,又被退了婚,這輩子還能尋什麼好婚事?往後也只能任她揉捏罷了!

  裴元歌搖著他的手臂,嗔道:「女兒才不嫁,女兒要一輩子陪著父親,除非父親厭了我,不要我了!」說著又吃力地向裴元容一福,道,「咱們姐妹都是裴府的女兒,一榮共榮,一損同損,鎮國侯府退婚,只怕姐姐們的清譽也要受影響,也難怪三姐姐心中有氣,元歌在這裡給三姐姐賠不是了。」

  她年紀最小,又是被退婚之人,尚能如此體貼懂事,想到裴元容的清譽,給她賠禮道歉。相比較而言,作為姐姐,裴元容不但不安慰妹妹,方才反而帶刺地提起退婚之事,相比較之下,未免顯得心胸狹窄,不夠關愛姐妹。

  從來只是她陷害裴元歌的份兒,裴元容怎麼也沒想到裴元歌會主動出擊,一時傻了眼。

  見裴元容無言以對,章芸心中著急,忙笑道:「元歌你這是什麼話?你和容兒是姐妹,容兒怎會為此生氣?就算生氣,也是氣鎮國候府欺人,替你抱不平!」說著,似乎無意中碰到左臂,「啊」的一聲低吟出聲,面露痛色,一下子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左臂上。

  看著那微現不便的左臂,裴諸城心頭湧起了一股柔情,再看看裴元容,方才的不悅登時煙消雲散,柔聲道:「你左臂有傷,還是小心些,快坐下吧!」

  「姨娘左臂受傷?這是怎麼回事?」明知道章芸在做戲,裴元歌還是滿眼驚訝地問道。若不讓章芸把戲唱起來,後面她又如何能夠砸場子呢?

  章芸神色蒼白,卻仍然笑得慈愛:「沒什麼要緊的,元歌不必放在心上。」

  裴諸城卻感歎道:「歌兒你有所不知,之前你病得昏昏沉沉的,晝夜不醒,章姨娘憂心不已,四下延醫也不知道哪來的游方醫生,居然說要以人肉為引,才能治好你。章姨娘知道後,當即從胳膊上割下一片肉給你做藥引。沒想到,服下後竟真的好了起來。章姨娘待你如此慈愛誠心,卻又不居功自傲,這樣大的事情,連跟你說一聲都沒有。」讚賞地道,「芸兒,我把裴府和元歌交給你,果然沒有看錯人!」

  章芸羞澀地低下頭,姿容嬌媚:「老爺別這樣說。」

  裴元容趁勢撒嬌道:「姨娘,你對四妹妹比對我還好,只疼她,不疼我了,我不依啊!」

  「三小姐快別這麼說,姨娘這是大慈,是咱們裴府的福氣啊!」旁邊桂嬤嬤聞言,擦了擦濕潤的眼角道:「老奴也想不到,章姨娘如此嬌弱,居然能忍痛割自己手臂上的肉為四小姐治病,可見她對四小姐的慈愛之心,實在是感天動地,這才讓四小姐的病好了起來。」

  「割肉療親啊,就算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是吧!」

  「說起來也是四小姐有福,才有這樣疼愛她的庶母,能把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不然恐怕……」

  屋內的丫鬟嬤嬤紛紛道,都對章姨娘的行為讚不絕口,屋內一片讚揚之聲。

  聽著周圍人的諛辭,裴元歌臉上也是一副感動莫名的樣子,眼眸中雨霧彌漫,盈盈欲滴,哽咽道:「章姨娘,我……沒想到你待我如此好……我……」說著慢慢流下淚來,「從前都是我不懂事,不知道姨娘的好,從今後,從今後我……我什麼都聽姨娘的!」

  這是她前世所說的原話,如今說來,自然情真意切,不露半點痕跡。

  前世的她與章芸關係原本平常,直到鎮國候府退婚,她受了打擊,又一病不起,正是最脆弱傷痛的時候。聽到章芸竟然為她割肉療病,心中的震撼感動可想而知,從此對章芸再不懷戒心,言聽計從,連帶對驕縱的裴元容也諸多忍耐。

  那時候的她 哪裡能夠想到,這一切都是章芸所設計的?

  割肉療病……一塊豬肉就收服了她和父親兩個人的心,好高明的「割肉」療病!

  見這副母慈女孝的情形,裴諸城十分欣慰,他原本還擔心章芸會虧待裴元歌,聽說割肉療病的事情後,完全地放心了。這樣大慈的舉動,想必章芸真是將元歌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章芸精於算計人心,又深知裴諸城和裴元歌的秉性,見輕易收服二人,心中得意,笑道:「好孩子,別哭了,小心傷了身體。從前的事兒都別提了,從今往後,咱們母女好好的便是。」看見一邊準備好的藥碗,忙道,「我們來得不巧,竟耽誤你喝藥了。這可是要緊事,來,姨娘餵你!」說著,端過藥碗,舀起一匙,送到裴元歌的嘴邊。

  看著章雲一副慈母關懷的模樣,裴元歌忍住心底滔滔的怒意,眼眸掃過黑釅釅的藥汁,閃過一抹異色。隨即臉上掛上一抹感動的笑容,伸手去接藥碗,「姨娘為元歌割肉,受了傷,手臂必然疼痛,不敢再勞動姨娘,還是我自己來吧!」

  章芸誓要將「慈母」的形象維持到底, 哪裡肯給?

  兩人爭執間,裴元歌一個「不小心」,將藥碗打翻,不偏不倚地正巧倒在章芸左臂受傷的地方。裴元歌大驚失色,慌忙道:「姨娘,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一定燙到傷處了,痛不痛?」說著,撩起章芸的衣袖,便想要查看傷處,一邊又喝罵屋內的丫鬟,「都愣著做什麼?沒見姨娘被燙到了嗎?還不快去拿燙傷的藥物,再去請大夫過來!姨娘要是有什麼長短,揭了你們的皮都是輕的!」

  比起裴元歌,章芸更加大驚失色,連聲道:「不必了!不必了!」

  割肉療親,不過是在裴諸城面前討好的手段,她可沒那麼傻,為了裴元歌這個眼中釘割自己的肉。這要讓裴元歌拆了繃帶上藥,那可就全露餡兒了!



005章 拆穿真相

  「姨娘別孩子氣,還是上了藥安心。畢竟姨娘是因我而傷,要是有什麼意外,元歌必定愧疚終生!」裴元歌哪裡肯讓她輕易蒙混過關,笑著道,依然執著地要為她上藥。

  章芸心中忐忑,如果當著裴諸城的面被拆穿,那後果……不動聲色地掐了裴元容一把,想讓她解圍。

  裴元容醒悟,急忙道:「四妹妹先坐下。我們都是來探望你的,如果讓你勞動,那反而違背了本意。再說,四妹妹猶在病重,怎麼能再見血呢?這太不吉利了。還是讓姨娘會四德院再上藥的好!」

  她這一番關愛之語,立即贏得裴諸城讚賞地點頭。

  「三姐姐這話就不對了,姨娘本就是我的庶母,此番又是為了救我而受傷,這樣的大恩大德,從今往後,我也只能把姨娘當做我的親生母親來侍奉了。試問, 哪裡有母親受傷,卻因為女兒生病而不上藥診治的?我要是此時還計較這些,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裴元歌義正詞嚴地道,神色堅決凜然,「再說,有姨娘如此珍貴的藥引,我的病必然會好。還是趕快把繃帶解下來,重新上藥,免得耽誤了時候。」

  她這話說得重了,又有理有據,頓時把裴元容噎得啞口無言。

  裴諸城點點頭,道:「歌兒說的是,既然她都不計較,又是自己家裡,傷勢要緊,芸兒你就別推辭了。」

  見裴元歌輕易將了裴元容的軍,章芸心中大急,暗罵裴元容不中用。但裴諸城都已經發話,她再推辭也不合適,只能勉強笑道:「多謝老爺關愛,那我就等藥拿來上藥好了。」

  偏巧小丫鬟沒眼色,被裴元歌一嚇,很快就拿了燙傷和刀傷的藥物過來。

  章芸也不顧上想怎麼收拾這個笨丫鬟,只想拖延時間,卻偏偏無話推脫,只能慢慢地撩開衣袖,準備解繃帶,心頭惴惴不安,不知道待會兒要如何向裴諸城解釋。

  眼看著就要露餡兒,旁邊的桂嬤嬤突然道:「哎喲,姨娘跟四小姐都是千金之體,哪給人上過藥?再說,眾目睽睽之下,還有老爺在,姨娘哪能如此露出手臂呢?這太不成話了!還是老奴帶姨娘到屏風後面去上藥吧!」

  章芸心頭大定,立時就坡下驢,從善如流地跟著桂嬤嬤到了屏風後面。

  眼看著功敗垂成,卻被桂嬤嬤攪了局,偏她說得有理,難以反駁,裴元歌心頭大恨。

  走到八扇秀花鳥草蟲的屏風後面,章芸這才鬆了口氣,讚賞地看了眼桂嬤嬤,脫下手腕上的赤金嵌羊脂玉的手鐲賞給她。不過,她進來換藥,如果換下來的繃帶上什麼都沒有,未免惹人懷疑。而且,完好無損的手臂也太容易露出破綻……

  眸中厲色一閃,章芸猛地拔下頭上的金簪,狠狠地紮入左臂,再咬牙一劃。

  鮮紅的血順著金簪流了下來。

  沒想到章姨娘會這樣做,桂嬤嬤嚇了一跳,失聲道:「章姨娘!」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補救地道,「姨娘,這傷勢可不輕啊,你看,都是血!」聲音微帶顫抖,趕緊手忙腳亂地幫章芸上好傷藥,又用繃帶纏好,把衣袖放了下來,幫她插好金簪,這才扶著章芸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裴元歌敏銳地注意到章芸的蒼白,再聯想到桂嬤嬤屏風後的一聲驚呼,隱約感覺到不對。

  無論如何,她必須在這時候,在父親面前拆穿章姨娘割肉療病的真相。不然,以她的狡猾機警,一定會想辦法做手腳,到時候想要再抓她的痛腳可就不容易了。心念電閃,裴元歌突然出聲,擔憂地道:「姨娘的臉色比先前更加不好了,是不是傷勢惡化了?真是的,大夫怎麼還不來?要是姨娘因為有什麼萬一,我真是萬死難贖!」

  「別亂說話!」裴諸城皺眉,斥責了裴元歌一句,見章芸神色確實不對,也不禁擔憂,「芸兒你還好吧?」

  章芸還未說話,裴元歌已經搶先道:「父親看姨娘的臉色,怎麼會好?偏偏府上沒人懂醫,這可怎麼辦是好?」憂心焦慮的模樣,比裴元容還像章芸的親生女兒。忽然眼前一亮,挽住裴諸城的胳膊道,「父親,你是將軍,常年征戰,一定懂的處理傷口,不如你先幫姨娘看看,等大夫來了再詳細診斷?」

  章芸心中微驚,用力地捏了一把桂嬤嬤。

  桂嬤嬤會意,忙陪笑道:「四小姐真是急糊塗了,雖說老爺和姨娘是夫妻,不必諸多忌諱,但這還是在四小姐的院子裡呢?我看姨娘只是體弱,不如讓姨娘先回四德院休養,等大夫來了再處理傷口。」裴府會請的大夫,都被章姨娘收買了,到時候還不是章姨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嬤嬤好糊塗!」裴元歌厲聲斥責道,「姨娘的身體何等重要,豈能輕慢?再說傷得又重,萬一有什麼意外,你擔當得起嗎?」說著又去像裴諸城撒嬌道,「父親,我實在擔心姨娘,你先幫她看看嚴不嚴重,好讓我和三姐姐安心,好不好?」為了加重砝碼,她又拉上了早就不知所措的裴元容。

  拗不過愛女,加上也著實擔心章芸,裴諸城點點頭,道:「芸兒,過來,讓我瞧瞧你的傷!」

  章姨娘暗自慶倖自己在屏風後的狠厲決斷,但不知為何仍覺得心中惴惴,但也只能依言在裴諸城身邊坐下,伸出了左臂。不怕不怕,現在她左臂的確受了傷,老爺看到了也只會贊她仁慈,對裴元歌掏心掏肺,絕不會知道那是假的!

  裴諸城小心地幫她解開繃帶,隨著一圈一圈的繃帶褪落,露出了鮮血淋漓的傷口。

  看到傷口,裴元歌明白桂嬤嬤為何會失聲驚叫了。這個章芸的確夠心狠手辣,對自己也能下去這樣的狠手!不過,這番苦頭,她算是白吃了。章芸久在後宅,耍陰謀詭計是一把好手,但畢竟養尊處優,想必以為所有的傷都一樣,只有有傷口,只要流血就能蒙混過關。但父親久經沙場,見慣各種傷口,一定能夠分辨出其中的區別。

  果然,看到章芸的傷口後,裴諸城的臉猛地沉了下來。

  「咦?這傷口——」裴元歌故作驚訝地道,滿臉疑色,顯然已經起了疑心。裴諸城心頭微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裴元歌明白他的意思,改口道,「傷口看起來很嚴重啊!」

  「沒事,只是看起來嚴重而已。」裴諸城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道,「好孩子,你好好休息,父親明日再來看你。」緊接著轉過頭來,對著章芸卻已經換了一副臉色,沉聲道:「你也別打擾歌兒休息了,跟我來!我要好好地跟你談一談你的傷!」

  章芸知道不妙,卻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只能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見裴諸城見到傷口時面色突變,再加上裴元歌生硬的改口,再聽到裴諸城這樣冷淡的話語,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這中間有問題,難道說章姨娘這所謂的「割肉療病」有貓膩?而且,現在明顯被老爺察覺到了,難道說,章姨娘這次要倒黴了?

  尤其是深知內情的桂嬤嬤,想想事情的前因後果,心頭忍不住泛起了寒意:今天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而是四小姐存心要拆穿章姨娘!而且,之前提到退婚之事,四小姐也沒有按照她的叮囑行事,也突然間跟老爺親近起來,還有前幾天挨打的白芷……在她的「傾心教導」下,四小姐毫無主見,事事都深信她,根本就是她和章姨娘手中的傀儡,完全按照他們的意圖行事,怎麼會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想想今天裴元歌的言行手段,桂嬤嬤心頭猛震,看向她的目光既驚且懼。

  察覺到有人在看她,裴元歌轉頭,正迎上桂嬤嬤猜疑驚懼的目光,向她微微一笑,眸光冰雪般凜冽。桂嬤嬤顯然是靜姝齋的頭兒,老奸巨猾,聯合章姨娘和芳華苑一眾大小丫鬟,把她當做提線木偶一樣任意擺弄,今天更是差點壞了她的事。

  有她在身邊,處處縛手縛腳,還要防備她搗鬼,必須要想個辦法,先把這顆釘子從芳華苑拔掉!

  望著沉默安靜,眸光微垂的裴元歌,桂嬤嬤心頭突然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42 AM

006章 姨娘訴委屈

  書房內,銅質鼎爐雕刻成臥坐的狻猊,昂首向天,嘴中吐露出一縷縷白煙,在空氣中嫋嫋彌散。

  「跪下!」裴諸城坐在紫黑色的酸枝木圈椅上,面色陰沈,聲音雖然不高,卻極具威儀。表面看起來仍然平靜,但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正處在震怒之中,「章芸,你可知罪?」

  章芸當即跪下,滿臉疑惑,表現得天衣無縫:「婢妾不知有何錯?」

  「好一個割肉療病,好一個大仁大慈!」裴諸城冷笑,心頭的怒氣不住攀升,「你以為我如此好矇騙?告訴你,簪子的劃傷,與利刃的割傷,傷口完全不同。而且,新傷與已經過了兩三天的舊傷也有區別。你左臂的傷口明明是才用簪子等物劃傷的,居然敢說是為元歌割肉療病?是不是還要我驗一驗你頭上的金簪,你才肯承認?」說到後面,語調中已經有了掩飾不住的怒氣。

  章芸這才知道問題出在 哪裡,但她早有準備,並不驚慌。盈盈水眸凝視著裴諸城,慢慢地湧出淚珠來,掛在修長的睫毛上,欲滴未滴:「原來老爺是為這件事責怪我?」聲音極為悽楚,似乎委屈無限。

  「難道我責怪你錯了嗎?」裴諸城語氣沉凝,壓抑如風雨前夕。

  「老爺征戰在外,已經兩年不曾回府,婢妾為老爺打理家務,照顧子女,經營產業。雖不敢說勞苦功高,卻也是盡心盡力。老爺瞧瞧如今的裴府,就該知道婢妾的用心。」章芸的聲音漸漸哽咽,淚珠一顆一顆從白皙的面頰滾落,宛如珍珠碎玉般,格外楚楚可憐,惹人憐惜,「但老爺一回來,絲毫不理會婢妾的辛苦,反而因為婢妾對老爺的一片心意責怪婢妾,婢妾,婢妾……」

  說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氣弱嬌怯,甚至有些喘不上起來,委屈到了極點。

  「你偽造割肉療病,居然是為了我?我倒要聽聽,這是什麼道理!」裴諸城難以相信,但想到這些年她打理府務的辛苦,聲音還是緩和和些許。

  「婢妾知道,因為明錦姐姐的關係,老爺對四小姐格外疼愛,但四小姐天生脾氣執拗,不與老爺親近,老爺為此十分傷懷。」章芸知道自己的哭訴開始起作用,更加神情悽楚起來,梨花帶雨地道,「婢妾是老爺的人,見老爺為此苦惱,豈有不為老爺解憂的道理?」

  裴諸城仍難脫恚怒:「但這與你假作割肉療病有什麼關係?」

  「婢妾想,如果婢妾跟四小姐能親近些,也能夠給老爺和四小姐說和說和。但這些年,無論婢妾如何討好四小姐,卻都無功而返。」

  章芸置若罔聞,逕自哭訴道,「老爺也親眼見到的,給四小姐送衣裳首飾,吃穿用物,卻被四小姐扔了出來,兜了婢妾一身;好意關心寒暖,換來的卻是四小姐的惡言相向,甚至要動手毆打婢妾;四小姐頑劣,得罪了教習先生,婢妾一位一位地去賠禮道歉,苦苦挽留……」

  想到自己親眼所見,章芸母女在元歌處受的委屈,裴諸城歎息,神色無奈。

  對於元歌,章芸可以說是掏心掏肺,盡心竭力,甚至還約束元華和元容,對元歌百般忍耐,偏偏元歌不領情。其實,不止是她們,即使是他,也常常遭到元歌的頂撞和怒目相視。

  但是,裴諸城不知道,他所看見的,都是章芸故意設計好,看起來完全是元歌無禮頑劣,桀驁不馴的情形。被捂住耳朵,蒙住眼睛的人,不只是裴元歌,還有他。

  「我知道,這些年,元歌讓你和元華元容受了不少委屈。」裴諸城的聲音裡帶著撫慰,神色也已經緩和了許多。

  「四小姐是嫡女,元華元容是庶女,婢妾更只是妾室,不敢有怨言,更不敢稱委屈。」章芸聽聲辨意,知道裴諸城的怒氣已然消散,繼續道,「婢妾百般做盡,卻始終無法得四小姐喜歡,實在是無奈,才出此下策。原本想,若四小姐能因此喜愛婢妾,婢妾也可為四小姐和老爺做個橋樑,使父女得以共享天倫,拳拳之心,都是為了老爺著想。沒想到老爺不但不領婢妾的心意,反而責怪婢妾……」

  說著,又掩袖哭個不停,嬌弱可憐。

  裴諸城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真是為了我,才假作割肉療病之事?」

  「老爺想一想,若不是為了老爺,婢妾又何必自殘身體?這整件事,婢妾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聽到這話,章芸猛然抬頭,淚痕滿面,「此事婢妾本就沒打算隱瞞老爺,只是老爺回來後,只問了兩句鎮國候府的事情,便匆匆趕往靜姝齋,婢妾還未來得及說明。若說婢妾有欺瞞之錯,婢妾不敢否認,願任由老爺懲處,但若說婢妾另有所圖,婢妾死不瞑目!」

  這一番哭訴手段玩得十分漂亮,先提自己操持家務的盡心辛苦,再提裴元歌從前的頑劣,她的委屈,最後兜兜轉轉,又將這一切歸結在她對裴諸城的拳拳之心上,即便是百煉鋼,聽了她這一席話,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雖然她說的入情入理,但裴諸城還有著一線清明,懷疑地道:「既然你不曾割肉療病,那元歌病重,為何會突然好起來?」

  章芸心中一震,幾乎失色,如果裴諸城知道她在裴元歌的藥裡做了手腳,必定不會輕饒。急道:「老爺,四小姐的病,是因為退婚受了打擊,心情鬱結,加上體弱,若以才會纏綿病榻。但大夫說了,並不算要緊,好生調養便是,如果四小姐真的病重,婢妾擔憂焦慮還來不及, 哪裡有心思做這些事情?」

  裴諸城沉吟許久,神色難辨:「以後不要再玩弄這種手段,元歌還只是個孩子!我還有事,今晚就睡在書房,你不必等我。下去吧!」

  出了書房,候在外面的王嬤嬤立刻迎了上來,到了僻靜地方,急問道:「姨娘,怎麼樣了?」

  「老爺雖然信了我的說辭,卻還在生氣,說今晚不會到四德院,讓我不必等。都是因為那個賤丫頭!」章芸心頭既惱且痛,手中的絹巾被揉捏得不成樣子。以往,裴諸城回府後,第一晚必定宿在她的四德院,這不但是對她的寵愛,更是向府內所有人昭示她的地位,這次卻……

  王嬤嬤卻鬆了口氣:「老爺既然罰了,那這件事就算掩過去了。最重要的是,鎮國候府退親之事,老爺似乎並未起疑,這才是真正的大幸!」末了又安慰道,「至於靜姝齋那位,鎮國候府一退親,她這輩子就算毀了,自個兒又愚笨不堪,以後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姨娘還怕出不了這口氣嗎?」

  「不行!」章芸斷然拒絕,「老爺已經動了疑心,這時候我不能再有動作。」

  「咱們不能有動作,別人還不能嗎?」王嬤嬤指了指靜姝齋的方向,再指指自己頭上桂花形狀的銀簪,目露精光,「讓她動手,到時候鬧翻了天也是靜姝齋內部的事情,那可是嫡女的院落,姨娘怎麼敢管?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怪不到姨娘頭上!」



007章 謀算

  夜深人靜,月色如霜。

  裴元歌躺在床上,卻並未入睡,凝視著黑夜深處,心頭仍在盤算著,要如何才能除掉桂嬤嬤。這人老奸巨猾,又有手段,在靜姝齋裡定會處處給她使壞。而且她是自己的奶娘,身份不同尋常下人,稍不小心,被她和章芸反咬一口,說自己忘恩負義,刻薄狠毒,傳揚出去,對她可極為不利。

  想了許久,雖然算計,卻都需要人配合,但此刻的問題是,靜姝齋早被桂嬤嬤把持,其他的院落她更伸不進去手,無人可用!

  目光無意中觸到自己的手腕,思緒忍不住又回到了那晚驀然出現的紙條。

  「藥被動了手腳,勿用。拖延時間,老爺即日便歸。」

  如果沒有那張紙條,裴元歌怎麼也想不到,這次自己病重,也是章芸做的手腳。但想想也對,她身體素來不錯,只是被鎮國侯府退婚一事打擊到,氣急攻心,怎麼可能纏綿病榻這許久都不好,甚至還病重昏迷?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章芸做的手腳,目的就是為了演出這麼一場好戲!

  只是不知道,傳消息給她的人到底是誰?

  那人給自己傳信,應該是好意;而且看信中的措辭,該是府內的人。如果能夠找到那人,自己便能得一幫手,不至於如此孤立無援。但是,這張紙條前世並未出現,裴元歌也實在想不出,這府中,除了裴諸城,還會有誰對她抱有善意?

  就在這時,寂靜的夜裡,突然出現了一絲輕微的響聲,緩慢謹慎地向她的臥室靠近。

  淡淡的中草藥味道飄來,若有若無。

  裴元歌心頭一震,這種味道,似乎跟那晚傳遞紙條給她的人留下的氣息相同……心念電轉,她急忙閉目躺下,假裝熟睡。聞著那個草藥清香越來越清晰,似乎有人到了床邊,微涼的手指按在她的脈腕處,然後聽到一聲淺淺的籲氣聲,似乎放下了心事。

  聽聲音是女子,裴元歌手腕猛地一轉,反手握住那人的手指,翻身起來。

  那是個身著淺綠色比甲,淡紫色長裙的女主,十七八歲模樣,梳著雙鬟,一身丫鬟裝束,秀麗的容貌似熟悉卻又有些陌生。裴元歌在腦海中搜索了好一會兒,才猶疑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紫……紫苑?」

  紫苑是她娘生前的丫鬟,後來娘親過世,紫苑便成了她的大丫鬟,原本很受重用,但在裴元歌七歲那年,她偷了裴元歌的一套赤金頭面首飾,被揭發後,裴元歌要趕她出府,卻被原配夫人舒雪玉派人攔阻,將紫苑要到了她的蒹葭院,從此便再也不曾見面。後面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裴元歌已將快忘了這個人了。

  沒想到,暗裡給她傳遞消息的人,居然是她!

  月光下,驟然被抓住的紫苑面色有些蒼白,驚愕地看著裴元歌,眸光驚駭,似乎不知所措:「小……小姐……」她很驚慌,秀美的唇被咬的毫無血色。

  小姐?

  在靜姝齋,無論明面還是私底下,都稱她為「四小姐」,裴府的四小姐。而紫苑卻叫她「小姐」,可見在她的心裡,裴元歌是她唯一的小姐,沒有別人。有時候,一個稱呼就能說明很多事情,親疏遠近盡在其中,可惜,前世的裴元歌並不懂得這些。

  裴元歌心中感歎,輕聲道:「五年前盜竊的事情,你……是被桂嬤嬤冤枉的吧!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小姐!」紫苑猛地睜大眼睛,沒想到裴元歌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大顆大顆地淚珠頓時滾落下來,無語凝咽,只是一直搖頭,許久才低聲哽咽道,「小姐別這樣說,不是您的錯,是奴婢沒照顧好您,奴婢對不起明錦夫人,對不起您。」

  小姐當時還小,什麼都不懂,被桂嬤嬤那群人蒙蔽耳目,任意擺弄。她有心勸阻,卻因此成了桂嬤嬤的眼中釘,終於設計將她趕出了靜姝齋。

  「是你傳消息給我,說藥被動了手腳,讓我不要服用?」裴元歌確認道。

  紫苑含淚點點頭:「奴婢以前伺候明錦夫人時,曾經跟夫人學過醫術,這次見小姐病得蹊蹺,害怕是章姨娘對您下手,便趁著桂嬤嬤她們不注意,偷偷潛進來。結果發現是藥被人做了手腳,多加了一味藥材,不但將小姐的病情拖得嚴重,而且……而且那藥材對女子身體傷害極大,小姐本就體弱,服用得多了,可能會……」她的神情突然變得極為悲憤,卻仍壓低了聲音道,「可能會永無子嗣!」

  永無子嗣?

  裴元歌咬牙,對女子來說,子嗣是終身的依靠,甚至比夫婿還要重要,無子,甚至是休妻的正當理由。可想而知,女子如果沒有子嗣,將來的情況該有多麼的淒慘落魄!如此狠辣隱秘,又一箭雙雕,章芸的確好手段!

  不過,湯藥被人動了手腳……

  裴元歌心中忽然一動,此事或許可以為她所用……謀算她?哼,那她就要讓章芸知道,什麼叫做賠了夫人又折兵!

  「下藥的人,不用想,必定是章姨娘。我記得,你以前就常勸我,說桂嬤嬤和章姨娘都是不是好人,讓我不要親近他們。你是對的,可惜我沒有聽!」裴元歌拉著她的手,柔聲低語,「紫苑,你知道我現在的情況,你還願意回靜姝齋來,助我一臂之力嗎?」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可靠的人手。  雖然,紫苑在蒹葭院五年,如今可信與否難以確定,但至少,她與桂嬤嬤不合,因此被設計趕出靜姝齋,所以絕不會是章芸的人。單憑這一點,就對她很有用了,而且,她還懂得醫術藥物……

  「能回靜姝齋,是奴婢日日夜夜心之所向。」紫苑眼眸驟然明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低聲道,「可是,奴婢如今是蒹葭院的人,老爺絕對不會同意夫人的人接近小姐的。」

  這就牽涉到了十年前裴府的舊事——裴元歌生母明錦之死。

  當初明錦是平妻,入府後極受寵愛,原配夫人舒雪玉因此處處給她難堪,兩人不和,舉府皆知。在元歌三歲那年,明錦暴斃,舒雪玉作為原配,追查此事,杖斃了許多人;而裴諸城聞訊從邊疆趕回來後,又杖斃了許多人,因此中間的內情,除了寥寥數人外無從得知。只是,事後舒雪玉被褫奪掌府之權,禁足於蒹葭院,永不許出來。此後,府內便漸漸由章芸獨大。

  人人都說,是夫人舒雪玉因為嫉妒,害死了明錦夫人。

  前世的裴元歌也以為,她娘是被舒雪玉害死的,但前世臨死前,從裴元容口中得知,她娘其實是被章芸所害,那麼,夫人舒雪玉就是冤枉的。只是,父親如今恐怕還是深信,娘是被夫人舒雪玉所害。試問,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麼可能允許蒹葭院的紫苑來伺候裴元歌呢?

  裴元歌卻毫不在意:「放心,我會讓父親答應的,不過需要你來配合我。」

  看著小姐胸有成竹的模樣,神色淡定,淺笑輕顰間,卻有著難以言喻的魅力,讓人不自覺地信服……小姐,真的跟以前不同了,明錦夫人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一定會覺得欣慰吧?紫苑點點頭:「嗯,我一切都聽小姐的!」

  「明天,父親會來看我,屆時你就……」裴元歌附耳低語,將心中算計慢慢道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48 AM

008章 智除桂嬤嬤(上)

  「四妹妹,我來陪你說說話,你可別嫌我煩!」一大早,裴元容便來到靜姝齋,頭戴赤金琉璃八寶簪,身著大紅色秀金線纏枝花紋的繡襖,下配色澤鮮豔的石榴裙,更襯得面色白膩,如春曉之花。與床上病懨懨、面色蒼白的裴元歌形成鮮明的對比,更顯得她光彩照人。

  裴元容心中得意,裴元歌是嫡女又如何?被退了親,容貌又沒她好,將來只有被她踩在腳底下的份兒!

  裴元歌淡淡一笑,道:「三姐姐來得好早,我還沒用早膳,你就到了。」病人還未用膳,裴元容就來了,有這麼探病的嗎?分明是來添堵的!

  「沒事兒,你慢慢吃,我先坐著。」裴元容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來,還以為裴元歌怕自己來蹭飯,心中鄙夷:我采薇園的飯菜比你好無數倍,還稀罕你這冷粥素菜?要不是娘讓我來,我才不願意踏入你這靜姝齋呢!卻也不去外廳,眼珠子滴溜溜地直往屋內的擺設上掃。

  裴元歌也不理她,逕自用膳。

  「呀,四妹妹,你這套十六開紫檀座的床頭琉璃屏風好漂亮!」裴元容目露豔羨,床頭屏風以精緻小巧為美,四開最常見,八開已經是難得的精品,這座居然是十六開的,而且做工精細,夾在琉璃屏面中間的繪痕好似流水般,流暢生動,栩栩如生。

  裴元歌這裡居然有這麼好的東西,准是父親偏心!

  裴元容嫉恨不已,上前拿著屏風不住地摩挲,自然而然地笑道:「我屋裡剛做了一張紫檀木刻牡丹迎春的拔步床,這屏風剛好配我的床。四妹妹一向最大方,想必會成全姐姐,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也不問裴元歌的意見,便要將屏風交給身後的大丫鬟錦繡,讓她拿回採薇園。

  裴元歌將手中的粥碗往桌案上一放,心中惱怒。

  以前,裴元容就這樣大咧咧地拿走了她不少好東西,偏桂嬤嬤拿著姐妹間和氣重要,身為嫡女要大度的鬼話蒙她,讓她不要做聲。可惜,現在的她已非從前,這次她休想得逞,非但如此,從前從她這裡拿走的東西,她也要全部討回來!

  正要話說,屋外傳來白薇清脆的聲音:「四小姐,老爺和章姨娘來瞧你了。」

  說話聲中,裴諸城已經進來,先道:「歌兒別起身了,養身體要緊。」進來內室,一眼瞧見光彩照人的裴元容,心中欣慰,慈愛地道:「我以為我就夠早了,沒想到容兒比我還早,想必是擔憂歌兒的病情,所以一大早就過來了吧?姐妹間正該如此!」

  身後跟進來的章芸身著雨過天青色褙子,蔥綠羅裙,清新秀麗,聞言臉上浮起了一抹微笑。

  裴元容正要再說兩句,好討裴諸城的喜歡,裴元歌卻已經嬌笑著開口,道:「可不是嗎?三姐姐一大早就來了,我正用膳,還沒來得及說話,倒先跟我要這座十六開紫檀座琉璃屏風呢!這知道的呀,說三姐姐是來探我病來了,不知道,還以為她是專來要東西的呢!」

  來探病,卻不問病人病情,先要起病人屋子裡的東西來了!

  從裴元歌的玩笑裡,裴諸城聽出了另一層意思,微微皺起眉頭,這容兒,眼皮子也太淺了!等到看清那座屏風,濃黑的眉皺得更緊了,不悅地開口道:「容兒胡鬧!你是來探病的,怎麼反而要起東西來了?」

  裴元容卻捨不得這架精緻的屏風,嘟囔道:「不過一座屏風而已,也值得四妹妹告狀?」

  「三姐姐說的是,不過一座屏風而已,跟我們姐妹比起來,算什麼?只不過,這屏風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我看著它,就像看見我娘一樣,這是我的一點念想,所以不能給三姐姐。」

  裴元歌逕自微笑著,雖然蒼白的臉色、濃密修長的劉海掩飾了美麗的容華,但渾身的氣度風範卻因此更加卓然,「我記得我還有座八開的雙面繡床頭屏風,一套紫檀木雕刻的聚八仙人物傳,跟這琉璃屏風比也不遑多讓,都好看得緊,我就送給三姐姐了。」說著揚聲叫道,「桂嬤嬤,還不把那兩樣物件拿出來,送給三姐姐?」

  此話一出,桂嬤嬤和裴元容雙雙面色劇變。

  她說的這兩樣東西也都價值千金,精緻美麗的確不在這座琉璃屏風之下。問題是,這兩樣東西早就被裴元容瞧上拿走了,如今 哪裡拿得出來?就算桂嬤嬤說是裴元歌以前就送給裴元容的,在裴諸城面前也不像話啊——如此貴重的東西,裴元歌已經送了兩件,如今裴元容居然還要?

  要是裴諸城再無意中一想,裴元歌到底「送」給裴元容多少東西,追究起來,那可就麻煩大了!

  真不知道,這四小姐突然提起這兩樣東西,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

  裴元容緊張地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雙手連擺,神色慌亂。

  「四小姐真不愧是嫡女風範,大度從容,難怪老爺如此疼愛四小姐呢!」章芸見狀心知不好,急忙打圓場,順著裴諸城的心意逢迎裴元歌,希望能將此事就此揭過。

  聽了這話,裴諸城面色緩了緩,疼愛地摸摸裴元歌的頭,卻仍瞪了裴元容一眼,正要開口。

  眼見裴諸城還是不肯放過,桂嬤嬤急中生智,道:「瞧老爺和小姐們說得投契,四小姐連喝藥都忘了。大夫可叮囑了,這藥得趁熱喝,不然會減了療效。」她知道裴諸城最疼裴元歌,提到裴元歌的病情,肯定會把其他事情暫且放過一邊,等這碗藥下去,大概也就忘了。

  果然,聽說會減了療效,裴諸城立即住口。

  桂嬤嬤果然老奸巨猾,深諳眾人心理,這樣的毒蛇,絕不能再容她留在靜姝齋!至於裴元容,想要收拾她,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不急在此刻。想到這裡,裴元容臉上浮現出微笑,嬌嗔道:「父親不知道,桂嬤嬤最憂心我的病,拿藥煎藥一手負責,從不假手他人,頓頓督促著我喝,害得我想少喝一頓都不行!」在桂嬤嬤的緊迫盯人下,為了不喝藥,她可謂煞費苦心。

  桂嬤嬤松皮般的老臉上浮現出朵朵菊花:「瞧四小姐說的,這是老奴的本份啊!」

  見她輕易跳入自己的陷阱,裴元歌嘴角勾起一抹異樣的笑意,桂嬤嬤啊,這會兒你就儘管得意吹噓吧,等下,我會讓你哭都哭不出來!

  端起碗來,正要送往嘴邊,院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009章 智除桂嬤嬤(中)

  裴諸城皺緊了眉頭,喝道:「怎麼回事?不知道四小姐病著嗎?鬧鬧攘攘的,成何體統?」

  只見一個穿蔥綠比甲的丫鬟匆匆跑進來,向眾人一福,這才道:「回老爺的話,蒹葭院的紫苑說是奉夫人之命前來探望四小姐。白薇姐姐說,四小姐正在歇息,不能見客。一來二去的,兩人就爭執了起來,奴婢們在一起也攔不住,正要請老爺示下。」

  蒹葭院?裴諸城眉頭皺得更深了,舒雪玉派人來探元歌?她在打的什麼主意?

  章芸也頗為疑慮,舒雪玉被禁十年,不理府事,絕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派人來探裴元歌,難道是想在老爺面前賣乖討好?哼,她才不會給那賤人機會!俯身在裴諸城耳邊低語,目光不住地往裴元歌那裡掃去,說得裴諸城連連點頭,正要發話攆人。

  卻聽裴元歌微帶虛弱的聲音響起:「胡鬧!雖然說夫人禮佛,許多人都不理會府裡的事情。但畢竟是夫人,她院子裡的丫鬟,你們也敢怠慢?既然夫人還掛念我,打發人來看,就讓紫苑進來吧!」

  當初,舒雪玉因為明錦之死,被軟禁在蒹葭院,但畢竟是家醜,不可遠揚,因此明面上是說舒雪玉誠心禮佛,不理外事,裴諸城以為元歌不知此事,所以才會這樣說。雖然不放心蒹葭院的人,擔心會對元歌不利,但元歌已經發話,他若再說,便是掃了元歌的面子。何況自己在旁邊,料想一個丫鬟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便沒有做聲,任人將紫苑引了進來。

  章芸卻在一旁暗自蹙眉,她很清楚,在桂嬤嬤和白薇白芷的挑唆下,裴元歌素來認為舒雪玉害死了她娘,對蒹葭院仇恨不已,沒把人打出去已經是留情,怎麼會讓蒹葭院的丫鬟進來?

  這事兒,怎麼想都透著蹊蹺!

  紫苑進來,知道裴諸城防備著自己,並不靠近,規規矩矩地向眾人磕了個頭,轉達了舒雪玉對於裴元歌病情的關心。忽然間神色一凝,微微抬頭,偷眼望向裴元歌手裡的藥碗,失聲道:「小姐不要喝湯藥,這藥有問題!」

  別人還未開口,裴元歌先喝道:「胡說!這藥是大夫開的,會有什麼問題?」

  她這樣一喝問,章芸和桂嬤嬤便不好再開口攔阻,或者讓人把紫苑打出去,而必須聽紫苑說個明白了。不過她們並不擔心,因為裴元歌現在喝的藥完全沒問題。

  「回小姐的話,這碗湯藥裡有『美人淚』的味道。此藥性大寒,可治熱毒,但是女子慎服,尤其如小姐這般體弱之人,若是服用得多了,傷了身體,可能會……永絕子嗣!我看小姐的面色,應該是心虛鬱結,加上偶感風寒,怎麼會有熱毒?大夫又怎麼可能開美人淚這味藥呢?恐怕是有人在小姐的湯藥裡做了手腳!」紫苑神情悲憤,用美人淚來殘害小姐的身體,這手段太卑劣了!

  永無子嗣,美人怎麼無淚?這藥名字雖美,藥性卻極陰毒。

  章芸命桂嬤嬤往裴元歌湯藥裡加的,正是這味藥。永無子嗣,那麼,裴元歌這輩子也就徹底沒有了指望。聽到「美人淚」三個字時,章芸有些心驚,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自以為明白了紫苑的來意。

  恐怕是她之前命桂嬤嬤往裴元歌的藥裡加這味藥材的事情走漏了風聲,不知怎地被舒雪玉得知,想借此在裴諸城面前攀誣她,好鹹魚翻身!不然,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派人來探裴元歌?哼,被禁十年還不死心,還想跟我鬥!

  只可惜,舒雪玉,你還是跟從前一樣沒腦子!

  早在她「割肉療病」後,桂嬤嬤就不再加美人淚,不然裴元歌又怎麼能好起來?眼下裴元歌所喝的湯藥,完全是照大夫開放所煎,一點問題都沒有!想到這裡,章芸緊蹙的眉尖慢慢舒展開來,敢算計她?這次她要讓舒雪玉徹底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都不可能再翻身。

  想到這裡,章芸面色一變,假作惱怒地道:「桂嬤嬤,這是怎麼回事?」

  桂嬤嬤立刻會意,當即指著紫苑喝罵道:「你這丫頭這話什麼意思?四小姐的湯藥都是老奴經手熬燉的,你是說,老奴下藥害四小姐嗎?」伸手在大腿上一擰,手帕子往臉上一搭,哭嚎著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老爺和章姨娘要替老奴做主啊!老奴一直以來伺候四小姐,忠心耿耿,全無疏漏,實在不知道 哪裡得罪了夫人,竟被如此指責陷害,老奴冤枉啊——」

  這一番哭訴,很巧妙的把矛頭從紫苑轉移到舒雪玉的身上。前後意思一連,會讓人覺得,正是因為她伺候裴元歌太盡力,所以舒雪玉才要陷害她,為的是不讓裴元歌好過。

  「我就知道,她對元歌素來不安好心,怎麼會派人來探?果然是來生事的!」因為明錦之死,蒹葭院一直是裴諸城心裡的一根刺,聞言果然大怒,厲聲喝道,「來人,把這個放肆的丫鬟拖出去杖責五十,再派人到蒹葭院傳話,就說,沒有我的命令,蒹葭院任何人都不得出遠門一步,違令者,杖斃!」

  他極少下這樣嚴苛的命令,可見已經怒極。

  裴元歌正要說話,紫苑卻已經向裴諸城磕頭道:「老爺,奴婢願受杖責之刑,只是,在此之前,請老爺先請太醫來辨認湯藥。奴婢死不足惜,但四小姐若有什麼差池,那刻就悔之莫及了!」說著,砰砰砰地只管磕頭,額頭很快泛起了青腫。

  聽她言之鑿鑿,裴諸城微帶猶豫,當機立斷道:「好,我會請太醫來辨認湯藥,但是,如果太醫說,這湯藥並無異樣,那麼,你,杖斃!」言罷,也不看紫苑,命貼身小廝石硯拿帖子到太醫院請陳太醫過來。

  章芸目視桂嬤嬤,桂嬤嬤會意,點了點頭,示意湯藥絕無問題,而之前的證據也早已經銷毀。

  這次,舒雪玉又要弄巧成拙了!章芸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

  太醫很快就被請來,聽了裴諸城的話後,立刻動手開始檢驗,很快就道:「回裴將軍,這碗湯藥裡的確被加入了美人淚!」

  章芸和桂嬤嬤臉上的笑意瞬間僵硬,面面相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怎麼可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53 AM

010章 智除桂嬤嬤(下)

  桂嬤嬤做事一向老道,若非有十足把握,絕不會束手待斃,這麼說,是別人偷偷放入了美人淚,要陷害她們?懷疑的目光鎖定在跪倒在地的紫苑,章芸緩緩道:「奇怪,四小姐的湯藥一向好好的,怎麼夫人一派紫苑你來,就多了一味藥?」

  言下之意,顯然是懷疑是紫苑動的手腳。

  紫苑神色坦然,迎上章芸的眼神,沉聲道:「章姨娘錯了,是四小姐的藥一直有問題,只不過是我發現了而已!」

  「是嗎?」章芸微眯著眼睛,眸光精湛,「事情怎麼就這麼巧呢?我們都不知道什麼美人淚,偏偏你知道得清清楚楚;偏偏你一進門就知道四小姐的湯藥裡加了美人淚;又偏偏太醫辨認過後,的確是多了這位藥材,難道紫苑你能掐會算嗎?」

  「奴婢曾經學過一點醫術,美人淚性大寒,味酸中微甜,一聞便知。」紫苑針鋒相對,「至於姨娘懷疑是我動的手腳……這很好分辨,據我所知,美人淚服用後半月內,藥性都會顯示在脈象中。只要請陳太醫為四小姐把脈,就知道究竟是這碗湯藥被人做了手腳,還是四小姐一直都身中美人淚之毒?」

  陳太醫點點頭,道:「這位姑娘所言不虛。」

  裴諸城立刻道:「有勞陳太醫。」

  診脈的結果,裴元歌的確身中美人淚之毒,不過還好不算嚴重,還能調理得過來。

  「酸中微甜……沒錯,我之前喝的湯藥,的確是酸中微甜……」裴元歌呆愣住了,眼眸中漸漸浮現出霧氣,忽然間拉住裴諸城的手,害怕地道:「父親,這是怎麼回事?湯藥,湯藥一直都是桂嬤嬤熬的……桂嬤嬤是我的奶娘啊……她為什麼要害我?」

  聽起來,她似乎驚嚇過度,語無倫次,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坐實了桂嬤嬤的罪名。

  桂嬤嬤以前就常常用這種手段在裴諸城面前陷害裴元歌, 哪裡聽不出這言外之意?心中膽寒,當即跪倒在地,大放悲聲:「老爺明鑒,章姨娘明鑒,四小姐明鑒,老奴冤枉啊老奴伺候四小姐十三年,一向忠心耿耿,怎麼會做這樣欺主的事情?」

  「那你如何解釋美人淚一事?」裴諸城面色鐵青,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害他的歌兒!

  「老奴……老奴……」任桂嬤嬤再精滑,一時間也找不出推託之詞,急得滿頭大汗,只能光喊冤枉,「老爺,這是有人要陷害老奴啊!老奴是四小姐身邊最得力的人,恐怕是有人想要對四小姐不利,所以要設計除掉老奴啊!」這是又將髒水往舒雪玉身上潑。

  「對了,藥渣!」裴元容忽然靈機一動,邀功道,「父親,煎藥的藥渣應該還留著,只要去看看裡面是否有美人淚,不就清楚了?如果沒有的話,顯然美人淚是後來加入的,這是有人陷害桂嬤嬤。」她難得聰明了一回,能想到這關鍵,心中十分得意。

  紫苑心中一驚,桂嬤嬤這人狡詐異常,又把持著靜姝齋,小姐恐怕沒辦法在藥渣裡動手腳。

  偷眼望去,卻見裴元歌依然神色悽惶,拉著裴諸城的手臂只管掉眼淚。

  然而,聽了這話,桂嬤嬤更是面色慘白,幾乎癱倒在地。之前她在藥裡加了美人淚,生怕裴諸城回來後發現異樣,便把藥渣全部處理掉了。後來雖然不再加藥材,但為了謹慎起見,繼續把藥渣處理掉。原本她還能繼續狡辯是舒雪玉陷害她,但被三小姐這麼一說,卻是害慘了她,因為她拿不出藥渣!

  若是心中無鬼,又何必處理掉藥渣呢?

  就在這時,裴諸城的貼身小廝石硯已經回來,附耳輕語幾句,隨即退下。裴諸城面色更加難看,一拍案幾道:「你還說是別人陷害你?方才石硯已經到各大藥房問過,你的兒子桂承祥半月前正好去買過美人淚,你怎麼解釋?難道是你兒子陷害你嗎?」

  桂嬤嬤沒想到裴諸城這麼快就查到這些,這下鐵證如山,悽惶四顧,卻再想不到任何推託之詞,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望向章芸。

  桂嬤嬤是章芸煞費苦心安排在靜姝齋的棋子,心腹,章芸自然不願看到她就這樣廢掉,正要為桂嬤嬤求情,忽然間看到裴諸城鐵青的臉,陡然清醒。她假作割肉療病,裴元歌的病情卻真的好轉,老爺已經起了疑心,如果此刻她在為桂嬤嬤說話,難保老爺不會疑心到她的身上。

  桂嬤嬤,她絕不能救!

  非但不能救,而且還要狠狠打罰,才能消除老爺的疑心。

  「桂嬤嬤,你身為四小姐的奶娘,又是靜姝齋的管事嬤嬤,四小姐又敬重你,你為什麼要做這種欺主的事情?」章芸厲聲喝道,「你就不為你一輩子的體面著想,也該為你的家人想想,怎麼會這樣糊塗呢?」特意咬重了「你的家人」四個字。

  桂嬤嬤渾身一顫,知道自己已經成為棄子,心中悲憤,但為了家人,尤其為了她的兒子著想,只能咬牙承認下來,不住地磕頭道:「都是老奴一時糊塗,偷偷拿了小姐的頭面首飾出去賣,害怕四小姐發現,所以就想……就像如果四小姐死了,就不能再追究了,正好聽說這美人淚能讓人死得不明顯,於是……這事和老奴的家人無關,承祥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幫我去買藥材而已,求求老爺,饒了承祥一命吧!」

  「這種膽敢謀害主子的惡奴,理應杖斃。至於她兒子桂承祥,照這惡奴所言,並不知情,只算個從犯,杖五十,趕出府去,老爺意下如何?」章芸請示裴諸城的意見。

  「哼,便宜他了!」

  見裴諸城沒有異議,章芸正要命人動手,裴元歌突然道:「父親,雖然說桂嬤嬤一時糊塗,但她伺候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親,您就開開恩,饒了她一命,把她攆出府去也就是了。我的病還沒好,您就當為我積陰德了,好不好?」

  誰也沒想到,裴元歌會為桂嬤嬤求情,眾人都是一怔。

  桂嬤嬤更是惶然不解,方才生死一線間,腦海反而清明,想想裴元歌今日的言行舉止,她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今日之事絕非巧合,很可能是裴元歌連同紫苑所為!而且,這整件事都在她的引導控制之下,到最後她卻袖手高坐,只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現,博人同情。

  想到裴元歌如此深沉的心機,桂嬤嬤心中更是膽寒,既然她如此處心積慮要拔掉她,為什麼在這成功在即的時候,又要為她求情呢?



011章 姨娘又要出麼蛾子?

  因為裴元歌的求情,加上那句「積陰德」,最後裴諸城終於還是饒了桂嬤嬤一命,杖五十,攆出府去。誰知晌午時候,靜姝齋來報,說裴元歌不肯用膳,也不肯用藥,裴諸城心疼女兒,急忙趕過去軟語勸慰,才讓裴元歌吃了午膳。結果晚膳又開始鬧騰,接連幾日,直鬧得靜姝齋人仰馬翻。

  任裴諸城多疼愛元歌,屢勸未果後也要惱了:「歌兒,你到底是怎麼了?」

  「父親,女兒……女兒害怕!女兒總想到桂嬤嬤的事情,還好揭發出來,不然女兒就……桂嬤嬤是女兒的奶娘,從小照顧女兒到大,卻為了幾件金飾這樣對待女兒,何況是別人?萬一再有人在女兒的飯菜裡下毒怎麼辦?女兒又不懂藥物,根本無法察覺……女兒真的好害怕,端起碗來就想到那味美人淚,根本不敢吃……」當裴元歌用嬌糯怯弱的語調,軟綿綿地說出這番話後,烏黑的眼眸濕漉漉的,宛如小鹿般怯怯可憐,裴諸城的心又軟了。

  歌兒這番驚嚇受得不小,又是從小照顧她的桂嬤嬤下的毒手,也難怪她害怕。

  而且,這次事件後,裴諸城也的確擔心她的安全。忽然想到裴元歌那句「不懂藥物」,心中一動,如果女兒身邊有個可信而又動藥物的丫鬟,豈不是兩全?但懂藥物的丫鬟哪是好找的?不但府內沒有,連牙婆那裡也找不到,算來算去,竟只有那日揭破美人淚的紫苑,可是,那是蒹葭院的人啊!

  裴諸城心中猶豫,但想到不敢用飯的裴元歌,本就病弱, 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幾經考慮,裴諸城終究還是派人去把紫苑要了過來。送入靜姝齋前,他特意警告她說:「你是蒹葭院裡出來的人,我也知道你懂藥物,以後,如果歌兒再有這種情況,無論是不是你,我都會認為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也就是說,有她在,裴元歌就不能出任何藥物上的意外,不然,她就死!

  紫苑斂容,沉聲道:「奴婢明白!」

  就這樣,裴元歌甚至沒有開口,便如願以償地將紫苑要到了身邊。

  在紫苑的精心照料下,裴元歌的身體很快恢復了過來,這天見春光明媚,帶了紫苑到花園賞花。春光明媚的院子裡,紫苑小心翼翼地扶持著她,見四周無人,忍不住問道:「小姐,奴婢不明白,您當日為什麼要替桂嬤嬤求情?」

  裴元歌微微一笑,摘下一朵晶瑩剔透的玉蘭花,放到鼻下輕嗅。

  「桂嬤嬤是章姨娘的心腹,一定知道她不少的隱秘,這次章芸想要她的命,又斷了她一家的生計,桂嬤嬤豈能不生怨?而章姨娘也會擔心桂嬤嬤洩露她的秘密,既然兩生怨懟,何不讓她們狗咬狗去?」桂嬤嬤老奸巨猾,絕不會輕易被章芸得手,但章芸也不會放棄,等桂嬤嬤覺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就該她出手了!

  紫苑這才恍然,點頭道:「還是小姐想得深遠。」

  就在這時,裴諸城的小廝石硯遠遠跑過來,向裴元歌行禮道:「四小姐,老爺在書房,命小的請您過去!」說著,便恭恭敬敬地引著裴元歌向書房走去,不敢有一絲怠慢。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後,不遠處一叢花樹前,慢慢浮現出三名女子。

  「娘,你聽到沒?書房!爹的書房只有大姐姐才被允許進去過,連我都沒能進去,那小賤人憑什麼?」裴元容橘紅色的裙衫亂動,跺著腳,一臉的不甘和怨憤。那個裴元歌,長得醜,什麼都不會,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憑什麼獨佔爹的寵愛?

  「姨娘,老奴看這事情不對!」王嬤嬤神色凝重,「那天的事情,老奴想來想去,桂嬤嬤行事素來縝密,絕不可能中途被人動了手腳,唯一能夠在湯藥裡加東西的而不被察覺的,就只有最後拿著藥碗的四小姐。當天四小姐的話乍聽沒問題,卻都在暗地推波助瀾。還有這關鍵人物紫苑,當日是四小姐准她進去的,而現在,她已經是四小姐的貼身丫鬟!事情再明顯沒有了,這就是四小姐連同那個紫苑,陷害桂嬤嬤!」

  證據確鑿,但章芸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呢?」

  她正要授意桂嬤嬤在靜姝齋動手腳,沒想到居然會被裴元歌搶先一步,將桂嬤嬤攆出裴府,斷了她的臂膀!她不是一直對桂嬤嬤信任有加嗎?怎麼會突然翻臉?

  再仔細想想,從那晚白芷挨打開始,裴元歌就很不對勁兒,神情氣質,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白芷挨打、割肉療病,乃至這次的美人淚事件,謀算之精密,心機之深沉,直令人咋舌,絕非那個愚笨無腦的提線木偶能做出來的。還有,從前的裴元歌,在桂嬤嬤的教唆下,絕對不會跟老爺親近,而現在,老爺已經徹底扭轉了從前對裴元歌的偏見,甚至寵他寵到許她進入書房。

  這在從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中間一定有蹊蹺!

  問題的根源,應該就在這場病上,裴元歌臥病在床的時候,一定出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不管是什麼原因,但是,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章芸神色陰沈,「老爺已經越來越疼愛這個女兒,再這樣下去,這府裡恐怕就沒有我和華兒容兒的立足之地了!」

  王嬤嬤點點頭,又憂心道:「四小姐大不像從前,又有老爺,姨娘要謹慎!」

  「整個裴府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要抹黑她,又何必親自出手?」章芸冷笑,眸光中閃爍出狠厲,「以前舒雪玉被禁,老爺征戰在外,裴府由我管事,如果裴元歌出了意外,我總跑不掉管家不利的罪名,老爺回來後總難免遷怒於我。現在,有了紫苑這隻蒹葭院的替罪羊……等緩過這陣子,看我怎麼收拾明錦那賤人留下的孽種!」

  豔紅的唇慢慢勾起了一抹笑,如罌粟般絢麗,卻帶著致命的狠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2:59 AM

012章 四小姐風華初綻(上)

  來到書房,原來裴諸城見天氣晴朗,他又有空閒,要帶元歌出去走走。坐在舒適的馬車裡,裴元歌偷偷掀起窗簾,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打量著外面的喧囂熱鬧。一路走過,兩邊高樓巍峨,店鋪林立,各式各樣的貨物琳琅滿目,身著各色綢緞衣衫的行人往來如織,顯得恢弘壯麗,繁華似錦。

  「將軍!」車門外忽然傳來石硯的聲音,「前面黑白棋鑒軒又在鬥棋,聽說這次的彩頭是七彩琉璃珠,引來許多人,把路給擋住了。所以請將軍示下,是暫停一會兒,還是繞道過去?」

  這鬥棋可謂京城一景,聲名遠揚,尤以棋鑒軒為勝。

  黑白棋鑒軒分前後兩院,前院以天干地支為序,設有六十鬥棋室,每室有一位棋藝高手坐鎮,要能夠連贏三局者,才有資格進入後院與軒主對弈,能夠贏了軒主的人,便可贏得鬥棋的彩頭。而每次棋鑒軒拿出的彩頭,都是稀世奇珍,可惜,鬥棋三年,從未有人能從這位軒主手中贏走彩頭。

  「七彩琉璃珠……」聽到這次的彩頭,裴諸城神情有些異樣,沉吟了會兒,忽然握住裴元歌的手,慨然笑道,「走,歌兒,陪父親鬥棋去!我突然想會會這位神秘莫測的軒主了。」

  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下,裴諸城連贏三局,被引著往後院走去。

  與前院的冷清疏淡的黑白色調完全不同,棋鑒軒的後院秀麗婉約,清新雅致,院內繁花盛開,七彩繽紛,異香撲鼻。兩人到了二樓,只見一道屏風橫亙中間,將雅室隔斷,垂墜而下的珠簾散發著淡淡的光輝,隔絕了內外的視線,只隱約能看到屏風後面有人。

  珠簾前坐著一名黃衣少女,容貌明豔,卻難掩驕矜之氣,正滿面不忿地瞪著眼前的棋局。

  「姑娘輸了!」屏風後面傳來清冷如玉的聲音,溫和平淡,但帶著一股淡淡的涼意,宛如冰雪與水的交融,清澈卻帶著與人疏遠的溫度。

  「這次不算,再來,直到我贏了為止!」黃衣女子不服氣地道。

  她是陽甯伯府唯一的嫡女楊繡弦,素來驕縱,一向自負棋藝高超,正好趕上這次鬥棋,誇下海口,說一定會拿到七彩琉璃珠。沒想到才兩三下就輸給了軒主。要是被那幫千金小姐知道,以後還不笑死她?她 哪裡還有顏面在那些人跟前提棋?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拿到七彩琉璃珠!

  「一局定輸贏,這是後院的規矩!已經有新的鬥棋者出現,請姑娘離座。」

  「姑娘我是陽甯伯府唯一的嫡女,我說再來就再來,少廢話!惹得姑娘生氣了,信不信我砸了你這黑白棋鑒軒?」楊繡弦脾氣上來,轉頭怒瞪著裴諸城,不屑的道,「你們也聽到我的身份了,識相的就離開,別打擾姑奶奶下棋,不然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裴諸城哪會害怕她的威脅,淡然坐下,向屏風後面道,「裴諸城向閣下請教棋藝!」

  理也不理楊繡弦,頓時將她氣得七竅生煙。

  裴諸城?楊繡弦微怔,隨即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被鎮國候府退婚的裴府?難道你身後的女子就是被退婚的裴元歌?被退了婚還敢大搖大擺地出來,虧你好意思!要是換了我,早就躲起來不敢見人了!聽說你貌若無鹽,無才無德,難怪會被退婚,也難怪要帶著帷帽出來,恐怕長得根本不能見人吧!」

  「小女蒲柳之姿,外出以帷帽遮擋容顏,免被外人窺見。當然不能與楊小姐想必,眼見為實,難怪京城皆傳揚楊小姐貌美如花!」裴元歌微笑著道,聲音清潤如玉,柔和動聽,令人心曠神怡。

  「那是自然,你怎麼能跟我比?」楊繡弦驕矜地道。

  裴諸城和房間裡的丫鬟都不禁失笑,連屏風後面都傳來一聲輕笑。女子矜貴,容貌怎能輕易被外人看到,裴元歌戴著帷帽外出才是正確的。她說「眼見為實」又說「難怪京城皆傳誦楊小姐貌美如花」,是在暗刺楊繡弦隨意被外人窺得容貌,有失婦德,她反倒以為是在讚揚。世間怎麼會有如此愚笨之人?

  見眾人皆笑,楊繡弦也察覺到不對,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怒道:「你敢罵我?」說著揚手便欲摑裴元歌耳光。

  裴諸城哪能容許裴元歌挨打,只是他不欲與楊繡弦未婚女子計較,只將裴元歌拉過,護在身後。

  「這裡是黑白棋鑒軒,不是陽甯伯府,楊姑娘要打人,請另尋他處!」屏風後,軒主聲音中的涼意慢慢轉寒,雖然平淡,卻有著刻骨的森然,只一句話說完,便不再理會她,逕自與裴諸城開始對弈,有丫鬟居中往來,為珠簾前後的人傳遞彼此的棋路。

  楊繡弦本想破壞,但想到自己還沒拿到七彩琉璃珠,萬一真熱鬧了軒主,她又勢單力孤,被灰溜溜地攆出去就難看了!不情不願地收了口,狠狠地瞪了眼裴元歌,卻也不願意走,就在旁邊看著。哼,她倒要看看,這個裴諸城有什麼本事?要是輸了,看她怎麼嘲笑他!

  剛開始,雙方落子都很快。漸漸的,每落一子,裴諸城思考的時間便越長,額頭也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裴元歌從袖中取出手帕,輕輕為他擦拭。裴諸城卻恍然未覺,依舊專心在棋局上,卻也知道頹勢難挽。

  果然,一局終了,裴諸城輸了七子。

  「哼,我聽說裴將軍自負棋藝高超,曾放言說,敢讓京城棋者先。現在看來,不過爾爾,以後還是少擺威風的好!」見裴諸城敗局,楊繡弦出言譏刺,好出剛才的一口惡氣。

  「可不是嗎?才輸了七子,遠不到片甲不留的地步,的確不過爾爾!」裴元歌反唇相譏,聲音從容。

  楊繡弦結舌,但事實俱在,卻無法辯駁,急切間道:「有本事裴元歌你來下!哼,虧你還是將軍府的嫡女,琴棋書畫樣樣不通,你有什麼資格來嘲笑我?要是你能贏得那七彩琉璃珠,我把腦袋給你!」

  這位裴將軍胸中自有溝壑,可惜個性耿直豪爽,未免有些疏落粗獷,但豪爽重情,若得恩惠,必會百倍相報。不知道這位裴四小姐又如何?軒主心中計較,也開口相邀道:「如果裴四小姐不介意,不如一試?」

  對於下棋,裴元歌只是知道規則,連皮毛都算不上。若沒有楊繡弦在此,她也就坦然承認了,但現在被楊繡弦一激,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示這個弱,反正楊繡弦輸得慘烈至極,想要輸得比她更慘恐怕也很難。於是坐下,道:「下就下,輸得片甲不留,誰不會啊?」

  這句話又把楊繡弦氣得臉色發白,跺著腳,將手中的繡帕揉成了麻花。

  然而,看到裴元歌落子第一步,楊繡弦頓時大喜過望,得意地狂笑起來:「我早說了你不會下棋,果然沒錯,哪有人第一步先走這裡的?十足爛棋!不會下就早點認輸,免得丟人丟得太難看了,到時候沒法收場!」

  裴諸城也在心中暗歎,歌兒於棋藝果然尋常,這一步的確不怎麼高明!

  然而,屏風後的軒主,看到丫鬟傳進來的第一步棋,卻神色微變,隨著裴元歌漸漸地落子,神色越發凝重,忍不住失聲道:「咦」聲音似乎頗為驚訝,有些意外,還有些疑惑。更比先前多了些凝重,與先前和裴諸城對弈時的輕鬆淺淡大有不同。

  聽出軒主聲音中的驚歎凝重,似乎如臨大敵,眾人都深感奇怪。



013章 四小姐風華初綻(下)

  裴諸城心中疑惑,難道這中間有什麼他未看出的精妙?凝神關注棋局,卻只見精雕的青玉棋盤上,黑子原先還零落地散居棋盤各處,但漸漸被白子吞噬殆盡,只剩殘兵蜷縮在西北角堅持,而白子的領域卻越來越大,棋局明顯呈現一面倒的局勢,白子勝局早定。

  但不知為何,軒主落棋卻越來越慢,似乎在每一子都耗費他極大的心神。屏風後的丫鬟,甚至能看到軒主光潔的額頭有著淡淡的汗意。

  還未到終局,屏風後軒主卻突然一聲輕歎,推棋歎道:「不必再下,我輸了!」

  明明軒主佔據絕對的優勢,怎麼反而說自己輸了呢?眾人都疑惑不解,裴諸城凝視著棋局,若有所悟。

  裴元歌從容起身,姿態恭謹,溫語道:「軒主過謙了,是我輸了。」這位軒主不但棋藝精湛,胸襟氣度也非常人能比。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感覺這位軒主鬥棋的目的,絕非招攬顧客、宣揚名聲或者愛棋這麼簡單,而是另有深意。

  楊繡弦一頭霧水,嚷嚷道:「這怎麼回事啊?明明裴元歌輸慘了,你們以為我不懂棋是不是?」

  軒主卻不理會她,沉吟了會兒,道:「如果我沒看錯,裴小姐於棋藝一道,才剛啟蒙,是麼?」

  「軒主眼光精准,正是。」裴元歌點頭。

  「那麼,裴小姐是從第幾步開始,便打定主意固守西北角呢?」

  「從第一步開始便是。方才軒主與家父對弈時,我便知道軒主棋藝高超,絕非我所能匹敵,因此,從最開始就打算守住西北一角,免得輸得太難看。」裴元歌坦然道。

  「這麼說,裴小姐從第一步到第六步,都是在迷惑我,好讓我無法分辨你的真正意圖。而我,也的確被蒙蔽,還以為裴小姐從第七步開始才決定固守西北。」軒主輕歎,語帶激賞,「衡量敵我優劣,定位精准,確定目標後精密佈局,虛實相惑,步步為營,以至於後來,即使我發現了裴小姐的意圖,卻始終無法克敵制勝。我浸淫棋道十四年,至今未逢敵手,裴小姐卻才剛啟蒙,如此懸殊的差距,我卻不能攻克裴小姐固守的西北角,敢不認輸?裴小姐天資聰穎,心思玲瓏,實在舉世無雙,日後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我現在這裡向裴將軍提前道賀了。」

  聽到軒主如此推崇裴元歌,裴諸城樂得合不攏嘴,連連道:「 哪裡 哪裡!」

  只有楊繡弦在旁邊聽得面目扭曲,明明都是輸,軒主對她那樣冷漠,對裴元歌卻這樣推崇,根本就是不公平!裴元歌明明就是輸了!

  「飛花,取七彩琉璃珠來,贈與裴小姐。」

  隨著軒主的吩咐,旁邊一個美貌如花的綠衣丫鬟很快便取來一個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打開後,純白的絨毯上,一顆雞蛋大小的琉璃珠粲然生輝,晶瑩的珠體內,七色光暈流轉,燦若雲霞,緲如塵煙,宛如瑤池流虹,精緻美麗,難描難畫,立時引起一片驚歎聲。

  「琉璃清透,七彩暈轉,果然是七彩琉璃珠!」裴諸城歎道,神色喜怒難辨。

  楊繡弦更是眼紅得幾乎滴血,心念一轉,如果她能把七彩琉璃珠要到手,到時候就說是她鬥棋贏得,又有誰能知道不是?而且如此美麗的寶珠,到時候眼紅死那群驕傲愛炫的女人!「裴元歌,你把這七彩琉璃珠送給我,以後自然有你的好處!我可是伯府的嫡小姐,我父親是陽甯伯,別說你,你父親的官途,我也會照顧照顧的!」

  搬出父親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裴府,想必不會為了一顆珠子就跟陽甯伯府對抗!

  這話一出,裴元歌和丫鬟們倒也罷了,裴諸城卻啞然失笑。「楊小姐,回去問問你的父親,他是誰帶出來的?他的爵位是怎麼得的?照顧我?他別再讓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亂惹禍,丟我這個老上級的臉,我就謝天謝地了!」

  裴元歌則揚起手中盛有七彩琉璃珠的紫檀木盒,笑得很俏皮:「楊小姐,七彩琉璃珠我已經贏到了,你的腦袋呢?打算什麼時候給我?」

  「你們——你們欺負我,我……我回去告訴我爹!」明明裴諸城沒有爵位,不能跟她父親相比,但不知道為什麼,聽著裴諸城的話,楊繡弦就是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虛,再被裴元歌這樣譏誚,見旁邊連丫鬟都在掩袖低笑,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她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臉頓時漲得通紅,杏眼中淚珠滾來滾去,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甩著帕子,哭著跑出了後院。

  走在花團錦簇的青石板路上,見裴諸城不住地看著那紫檀木盒,裴元歌便將盒子放入他的手中,笑道:「父親,既然你喜歡七彩琉璃珠,就當女兒孝敬父親了。」這寶珠雖然漂亮,卻也只是個玩意兒,還不如拿來討好父親。

  裴諸城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織金荷包,輕輕抖落,只見一枚光華流轉的寶珠悄然落入盒中,璀璨奪目,與盒中原有的七彩琉璃珠珠聯璧合,相映生輝。「七彩琉璃珠能夠清心定神,有助安眠,對體弱之人具有溫養之效,你身體不好,佩戴著這兩枚七彩琉璃珠,大有裨益。」

  說著,幽幽歎了口氣,神色迷茫中微帶痛楚,帶著裴元歌緩緩離去。

  看著裴諸城複雜的神色,再看看光華流轉的一對七彩琉璃珠,裴元歌心中頓時升起了無限疑惑。

  身後二樓上,軒主站在床邊,遙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看到裴諸城取出另一枚七彩琉璃珠時,清冷的黑眸中閃過一抹訝然,但很快逝去,目光淡淡落在裴元歌的身上:「裴四小姐……貌若無鹽,無才無德……鎮國候府世子退掉的未婚妻……有意思,真有意思!」

  如果安卓然發現,被他退掉的未婚妻是個如此玲瓏剔透,心思聰慧的女子,不知道他會作何表情?

  「飛花,到前院告訴掌櫃,我輸給了裴府四小姐,這次鬥棋到此為止!」

  甲子號鬥棋室。

  眼見棋局將輸的棋者,聽到了飛花剛剛傳來的消息,神色變幻莫測,好一會兒才歉然道:「對不起,公子,我家軒主已經認輸,七彩琉璃珠也已經贈與他人。所以,此次鬥棋到此為止!」心中遺憾不已,眼前的挑戰者棋藝之高,是他生平僅見,甚至可能打破軒主未遇敵手的神話,沒想到……

  這已是第三局,眼看就能到後院挑戰,可惜,僅差一步啊!

  挑戰者一身黑衣,頭帶竹笠,垂墜著黑紗,將容貌完完全全地遮擋起來,只露出一雙潔白修長的手,骨節分明,卻是纖細優美,宛如白玉精心雕就,使人更加好奇他的真容。聽到棋者的話,黑紗下的宛如上好松煙墨描繪而成的劍眉緊緊蹙起,神色冷凝。

  他此次前來,就是為了七彩琉璃珠,居然功敗垂成,被人搶先贏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3:05 AM

014章 姨娘授意,先生刁難

  裴元歌在黑白棋鑒軒鬥棋,贏得七彩琉璃珠的消息,飛快地在京城傳揚開來,引起一片熱議狂潮。眾人都知道,裴府大小姐裴元華才貌雙全,在京城名媛中久負盛名,三小姐裴元容聽說也是美貌可人,倒是這位嫡出的四小姐,據說容貌平常,無才無德,因此縮在裴府不敢見人,這次又被鎮國候府退了婚,更讓人們堅信,這位四小姐定是如傳言一般不堪。

  現在,裴元歌居然贏了棋藝超絕的軒主?

  這太顛覆人們的認知了!

  不止京城,就連裴府裡的下人們聽說這事,也都議論紛紛,難以置信:「哎,你聽說沒有?四小姐居然鬥棋贏了黑白棋鑒軒的軒主,把七彩琉璃珠贏走了,我聽說那軒主鬥棋三年,可從來沒輸過!」

  「可不是嗎?這麼厲害的人,四小姐也能贏,你說四小姐的棋藝得多高?恐怕連大小姐都不如她!」

  「這就奇怪了,四小姐棋藝這麼高,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嗨,你懂什麼?四小姐是明錦夫人生的,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章姨娘生的,現在又是章姨娘掌府……唉,你自己動腦子想想,這中間肯定有貓膩」

  ……

  流言傳入章芸的耳朵,幾乎氣歪了她的嘴。

  「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那小賤人算什麼?別說跟華兒比,就是容兒的一根頭髮絲,她都比不上!」章芸拍著桌子怒喝道,氣憤難平,「想冒尖出彩,想壓下容兒和華兒,她想都不要想!我的女兒才是裴府最出彩的小姐,裴元歌那小賤人什麼都不是!」

  王嬤嬤憂心忡忡:「老爺越來越寵愛看重她了,姨娘,咱們不能再拖延了!」

  「哼,這小賤人休想翻出我的手掌心!」章芸冷笑道,沉聲吩咐,「嬤嬤,你帶著我的話,去找府裡小姐們的教習先生,就說……」這邊吩咐妥當,章芸又去了裴諸城的同澤院。

  於是,第二日,裴元歌便被喚來同澤院。

  裴諸城面露慈愛地道:「歌兒,我看你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該把這些日子落下的功課補上,從今天開始,就繼續到溫故園跟著先生學習吧!」說到這裡,神色突然鄭重起來,「從前小不懂事也就罷了,現在大了,可不許再忤逆先生,如果再讓我知道有這種事情,就算我疼你,也不能輕饒你!知道了嗎?」

  章芸在旁邊,桃腮帶笑,四小姐想要不忤逆先生,恐怕很難啊……

  就知道,這個章芸絕不會坐視她出彩露臉,遲早會找機會抹黑她!裴元歌心中冷笑,不是她不敬重先生,而是那些人,根本不值得敬重!但臉上卻掛著乖巧甜美的笑意,嬌糯地應道:「女兒知道了。」

  正如裴元歌所料,她在學堂的日子很不安生!

  「四小姐,上課要認真聽講,不能分心!起來站到邊上聽課去!」教詩詞歌賦的陳先生嚴厲地道,將認真聽講的裴元歌提溜起來罰站,卻對著旁邊蒙頭睡大覺的裴元容微笑如春,「三小姐想必是昨晚用功太累了,多休息會吧!」

  「四小姐,你這繡的是什麼?鴛鴦都被你繡成水鴨子了,看看人家三小姐,你不慚愧嗎?拆了重繡!真實的,別以為你是嫡出小姐就厲害,跟人家三小姐比差遠了!」教刺繡的黃先生厲聲苛責,二話不說絞碎了裴元歌的繡帕,扔了她一身。

  「四小姐,我說了多少次了,這棋路是錯的,錯的!也不知道你是怎麼贏了鬥棋的,連最基本的都不懂!看看人家三小姐,只比你大一歲,卻已經有手談高手之風了,你好好學學,別仗著是嫡出小姐就不用心!」教下棋的李先生不屑地道,整張臉都寫著「你很笨,你很蠢,你很沒用,你在浪費我時間。」

  ……

  面對這樣的先生,誰能忍住不忤逆?

  燭火之下,被板子打的手心通紅的裴元歌抄寫著被罰抄的文章,眸眼冷凝。

  前世就是這樣,刻意刁難,顛倒黑白,稍有不服辯解,便被按上忤逆乖張的罪名,告到裴諸城那裡去。學堂只有先生和她們姐妹三個,先生一口咬定是她不敬師長,不服管教,庶出的二小姐裴元巧是個棒槌,不敢說話,裴元容是幫兇,她根本無法辯解。再加上章芸在旁邊推波助瀾,弄到後來,連裴諸城也認為是她性情乖張,不服管教,父女之情漸離漸遠,最後終於對她徹底失望。

  但這一次,她絕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第二日,學堂。

  「四小姐,昨天我佈置功課,要今天交一首詩上來。你的詩呢?不服管教,罰你今天抄韻律啟蒙一百遍,不抄完不許吃飯!」陳先生明明收到了裴元歌的功課,卻仍然顛倒黑白。昨天這位四小姐太能沈住氣,沒被他激怒,今天要加大力度才行。

  果然又來這一套!裴元歌咬唇,站起身來:「陳先生,我明明交了功課。」

  陳啟明本來還擔心她會繼續忍氣吞聲,聞言大喜,忙道:「胡說,我根本就沒有見你的詩。」

  「匝路亭亭豔,非時嫋嫋香。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這是我交給您的詠梅詩,我明明看到,你把詩夾入那摞書裡的。」裴元歌不服氣地道,直指教桌右邊的一摞書。

  陳啟明走到教桌前,取出一張紙,冷笑問道:「是這個嗎?」說著取出打火石,將紙張點燃,看著它焚為灰燼,這才道,「我說了,我沒看到你教上來的功課!至於這首詠梅詩,是我前幾日剛做的,沒想到你越來越頑劣,不但不交功課,還敢盜用先生的詩,簡直不可救藥!現在你不單要把韻律啟蒙抄寫一百遍,還要向我賠禮道歉,另外再罰你二十手板,讓你記個教訓!」

  這個裴元歌雖然年紀幼小,他又沒好好教她,但天資聰穎,偶爾居然也能寫出令他也要叫好的詩。

  正好,可以成為他的詩作,讓人稱頌。

  「不錯,四妹妹,我可以作證,你明明沒交功課,卻還想將陳先生的詩作據為己有,太過分了。也不想想,陳先生可是舉人,他所做的詩,豈是你這種水平的人能寫出來的?」裴元容在一旁幸災樂禍,讓你占盡父親寵愛,讓你出風頭,讓你三番兩次頂撞我,現在報應來了!

  有了裴元容的聲援,陳先生底氣更足,怒道:「你居然敢污蔑我盜用你的詩,咱們到裴將軍跟前講理去。」物證他已經燒了,人證他有裴元容,正好鬧到裴將軍那裡去,到時候,不但裴將軍要跟他賠禮道歉,還有章姨娘的賞錢可拿,又能得一好詩,一舉三得啊!

  似乎也知道自己處境不利,裴元歌有些怯弱地道:「你們聯合起來陷害我,我……我不去!」

  「由不得你!哼,小小年紀就這樣不學好,將來還了得?這事必須告訴裴將軍,讓他好好管教管教女兒!」見她退縮,陳啟明更加得意,得理不饒人,硬是要帶著三位小姐去找裴諸城。裴元歌原本不願意去,卻被裴元容一把拉住,往裴諸城所在的同澤院揪去。

  眼看著父親所在的房間近在咫尺,裴元歌嘴角慢慢彎出了一抹隱晦而篤定的笑意……

  就讓這個陳先生,做那隻儆猴的!



015章 三小姐春心萌動

  肅穆恢弘的房間內,裴諸城正與一名身著琥珀色圓領通袍的男子說些什麼,聽到推門的聲音抬起頭,看到陳啟明一行人,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難道歌兒又在學堂惹禍了?神色頗帶憂慮。

  察覺到他的表情異常,坐在對面的年輕男子下意識地回轉過頭。

  男子眉若劍揚,鼻若懸膽,一雙眼眸更是宛如浸在水銀裡的黑珍珠,清澈明亮,令人眼前一亮。頭戴紫玉冠,琥珀色的衣衫上銀線閃耀,腰帶上嵌著一枚碩大的夜明珠,顯然是富貴人家,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裴元歌臉上。

  這位姑娘看起來年紀最小,難道就是那位被傳得沸沸揚揚的四小姐嗎?

  陳啟明怒氣衝衝地拍桌道:「裴將軍,您這次要是不重重責罰四小姐,我這個教習先生也做不下去了!這樣乖張頑劣,忤逆尊長的人,要是我的女兒,早就打死了事了!真是豈有此理!」勃發的怒氣,和那八字評語,非常完美詮釋出裴元歌的不可救藥。

  有外人在更好,到時候賞錢加倍。

  裴諸城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願事情不太嚴重,畢竟還有壽昌伯府世子傅君盛在場。這個歌兒也是,答應他答應得好好的,怎麼又出事端?

  這些年,裴元容也常隨章姨娘到各府拜訪,遙遙見過些青年男子,卻從未有如眼前少年這般英俊清秀,引人注目,一時間面紅心跳,尤其當少年的目光望向她時,更加難以自制,羞澀婉約地低下了頭。但此刻抬頭一看,卻發現少年的眸光落在裴元歌身上,心中立即湧起一股怒氣。

  這個醜八怪,居然哭哭啼啼得裝可憐,勾引眼前貴公子的目光!

  「父親不知道,四妹妹這次太過分了。昨天上課跑神,背篇文章,怎麼都背不出來,今天又不交功課。先生問她,她居然信口雌黃,說先生做的詠梅詩就是她的功課。那首詠梅詩,我親耳聽到先生吟誦過,再說,那種好詩,明顯不是四妹妹能寫出來的,不知道四妹妹是何居心?」裴元容心中嫉恨,開口就將過錯全堆在了裴元歌身上。她就不信,這樣道德敗壞的人,眼前這位貴公子還能看重她嗎?

  裴元歌咬著唇,委屈的道:「女兒沒有,那詩不是先生的……先生陷害女兒……」辯解的聲音柔弱畏縮,一聽便讓人覺得底氣不足。

  聽她聲音柔弱可憐,傅君盛心中湧起一股憐惜之情,這樣嬌怯的女孩……

  「胡說,我陷害你?明明就是你污蔑我!」陳啟明聞言更怒,轉頭道,「裴將軍你也聽到了,當著您的面,她都敢這樣污蔑尊長,私底下可想而知。這種膽大包天,忤逆不敬的女兒,要來做什麼?趁早打死了事,免得將來丟了裴府的顏面!」

  裴諸城終於聽出了重點,問道:「什麼詩?」

  陳啟明從懷中取出一本手劄,翻到中間,露出筆墨尚新的字跡:「就是這首詠梅詩,是我昨天才做的,已經記在手劄上。真不知道四小姐安的什麼心思,居然如此詆毀我?」早在讀到那首詩時,他就做好了準備,將這首詩重新抄在自己的手劄上,更是鐵證如山。

  看到那首詩後,裴諸城眉毛一跳,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陳啟明,又神色古怪地看了眼裴元歌,原本的憂慮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陰鬱:「這是陳先生寫的詩?我看詩的內容,詠的是早梅。但現在春暖花開,陳先生怎麼不詠春,反而吟起梅花來了?」

  「這……我一向喜愛梅花,前幾日正好見過一幅早梅圖,靈感突至,寫出此詩。」陳啟明胡亂謅道,隨即又怒道,「裴將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懷疑這詩不是我寫的?你也不看看,四小姐寫得出這樣的好詩嗎?」

  「先生多慮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因為我也極愛梅花,所以對詠梅詩難免關注。」裴諸城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忽然厲色向裴元歌道,「歌兒,這首詩是你寫的嗎?」

  裴元歌畏畏縮縮地道:「不……不是……父親!」

  誰也沒想到裴元歌會承認詩不是她的,陳啟明大喜過望,忙道:「裴將軍,你要為我做主啊!現在四小姐都承認,她盜用了我的詩,又污蔑我,必須要嚴懲!」

  「盜用他人之勢,污蔑他人,這種人的確應該嚴懲!」裴諸城和藹地道,「以先生之見,該如何懲處才是?」

  裴諸城常年不在府內,陳啟明有限的幾次接觸,只覺得這人溫潤有禮,對他也十分禮遇客氣,因此心中早無敬畏之心,驕橫地道:「我是讀書人,名聲也好,詩作也好,都是我的性命。四小姐此舉無異於要我去死,至少也要杖責二十,跪祠堂三日。另外,還要向我跪下磕頭認錯,向眾人聲明,是四小姐盜用我的詩,為我正名。」

  傅君盛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這先生好狂妄,他知不知道他面對的是誰?居然敢讓將軍府的嫡女給她磕頭賠錯?再看看旁邊嬌怯纖弱的裴元歌,心中不忍,總覺得這姑娘不像這樣的人,忍不住道:「裴將軍,此事恐怕另有內情,不如仔細問清楚了再說。」

  「世子不必多言,這是我裴府之事,我自有決斷。」裴諸城揮手制止他。

  居然是位世子!這麼說,他的府邸至少是有爵位的。裴元容心中更加熱切,而對能夠讓世子為她說情的裴元歌更加厭惡嫉恨,開口道:「世子心地善良,但四妹妹錯了就是錯了,就該當受罰。不然,這偌大的裴府,還有什麼規矩可言?」她自認為此話說得大方得體,極有大家風範,一定能夠贏得世子另眼相看,心中得意,柔媚地向傅君盛送去了盈盈秋波。

  傅君盛卻心生厭惡:姐妹本為一體,這位姑娘不但不護著妹妹,反而落井下石,看起來明豔天真,怎麼心地如此狠毒?看她的裝扮華奢,應該就是掌府的章姨娘所出的三小姐,有這樣的姐姐,想必四小姐在府裡的日子很不好過。

  案桌下,裴諸城的手緊抓著衣裳,已經青筋暴起,臉上卻仍帶著笑:「哦?陳先生只這樣就夠了嗎?沒有別的要求?」

  「這個……」難道裴將軍還想再給他補償?陳啟明目露貪婪之色,卻故作清高地道,「我是讀書人,錢財於我不過身外之物,我是不會放在眼裡的,不如裴將軍給我寫封舉薦信吧!不過……既然裴將軍執意,那就給我一千兩白銀作為補償吧!剩下的,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四小姐算了!」

  「好!很好!照我說太輕了,該翻倍才是。」裴諸城點頭笑著,忽然面色一變,猛地一拍桌子,厲聲怒喝道,「李參軍進來,將這賊人拖出去,打四十軍棍,枷首示眾六日,罰銀兩千兩,再革去他的舉人頭銜,永世不得再參加科舉!這種敗類,以後不然再讓我看到,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

  形勢陡然逆轉,陳啟明懵然不知所以:「這……裴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3:11 AM

016章 裴元容被罰

  「做什麼?」裴諸城冷笑,隨手翻出一冊陳舊的詩集,扔到陳啟明眼前,怒喝道,「你睜大狗眼給我看清楚,這首詠梅詩,是本將軍十六年前送朋友離京,路遇早梅而作,當年人盡皆知,早就收錄在本將軍的詩集裡。盜用本將軍的詩,污蔑我的女兒,當著我的面就這樣囂張放肆,私底下你又是怎麼作踐我的女兒的?」

  怒氣毫無遮攔地發作,浴血沙場的殺氣和威儀爆發,頓時將陳啟明驚得癱軟在地。

  「裴……裴將軍……我真……真的不知道這詩……」因為害怕,陳啟明連話都說不利索,猛地哭嚎起來,「裴將軍饒命啊,饒命啊,我……我……我也是受人指使才會……」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章姨娘的聲音:「老爺!」

  掀簾進來,看到陳啟明狼狽的模樣,章芸心中一凜,卻笑著道:「老爺,宮裡的柳貴妃跟裴府下了帖子,說是得了幾株上好的牡丹花,邀請咱們裴府的小姐們五日後入宮賞花!聽說京城受邀的人家不多,這可是難得的殊榮。」說著,裝作是剛看到陳啟明的模樣,驚訝道,「咦,這是怎麼了?」

  裴諸城沒理會她,繼續問道:「誰指使你污蔑陷害我的嫡女的?」

  真是豈有此理?先是鎮國候府退婚,又來謀算他的歌兒,老虎不發威,都當他是病貓了?就算他這次回京卸職,不再是鎮守一方的大將,他裴諸城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難道這人要供出自己?章芸心中一驚,如果讓裴諸城知道她指使教習先生陷害裴元歌,她這輩子就算完了!心念電轉,急忙道:「有人指使陳先生污蔑四小姐?這是怎麼回事?四小姐一向與人無冤無仇的,難道說……是鎮國候府退婚後,怕被人戳脊樑骨,所以故意往四小姐身上潑髒水,好顯得他們理直氣壯,是咱們裴府不是在前?」說著,以眸光示意陳啟明順著她的話說。

  裴元歌心中冷笑,章芸腦子倒是轉得夠快,眨眼間就將髒水潑到鎮國候府,倒是嫁禍得天衣無縫。可惜,這件事父親必定不會就此罷休,只要到時候跟鎮國候府對質,立刻會真相大白,倒不用她多話,反惹嫌疑。

  陳啟明何等溜滑,立刻猛磕頭道:「正是,是鎮國候府的一位小廝傳信,讓小的這樣做的。他說,說小的要不照辦,就……就殺小的全家!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裴將軍饒命,裴將軍饒命啊!」

  又是鎮國候府!裴諸城暗自咬牙。

  「老爺,雖然說是鎮國候府威逼,但是陳啟明的行為著實可惡,不過這事情牽涉到四小姐,依婢妾的愚見,還是不要鬧到官府,讓婢妾來處置吧!」章芸滿面的關切和沉著,心中已起了殺機。剛才若不是同澤院有人傳消息給她,陳啟明這會兒只怕已經供出她了,這人不能再留!這事情恐怕又要麻煩哥哥了!

  陳啟明還以為章芸在幫他,心中大為感激,慶倖自己方才沒將章芸供出來。

  裴諸城鬧心的很,揮揮手,讓人把陳啟明帶了下去。目光轉到旁邊的裴元容和裴元巧,頓時來氣,指著兩人喝問道:「還有你們,姐妹一道在學堂,妹妹被人這樣污蔑,你們兩個姐姐居然都不做聲?還有你,裴元容,你站出來,說,之前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裴元容完全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逆轉,又傻了眼:「父親,我……我……」

  章芸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裴元容幫忙作證,急忙打圓場道:「老爺別氣,誰能想到這先生居然這樣混賬,連四小姐這位嫡女都敢污蔑,容兒和巧兒又只是庶女,平日裡還不知道怎麼委屈呢?恐怕也是被先生嚇唬的,畢竟都是孩子,不懂事!」為了救裴元容,又拉上了裴元巧。

  「虧你們還是裴府的女兒,居然被個窮酸舉人嚇成這樣,連嫡親的妹妹都不顧,一人去領二十戒尺,要狠狠地打,再把裴府家訓抄寫一百遍,讓你們長個記性,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你們再忍氣吞聲,丟我的臉,我到時候先修理你們!」裴諸城雖然信了,怒氣卻並沒有消減,恨鐵不成鋼地怒喝道。

  裴元巧倒也罷了,裴元容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裡,連一指頭都沒挨過,這會兒突然被罰二十戒尺,又是因為裴元歌,一時間覺得格外委屈,「哇」的一聲就哭開了。章芸怕她這一哭,更激怒裴諸城,急忙拉扯著把她拉走了。

  裴元巧神色異樣地看了眼裴元歌,這才默默地離開了。

  只剩下裴元歌嬌怯怯地站在那裡,裴諸城的火氣終於消了,招手讓小女兒過來,撫摸著她的頭道:「歌兒,委屈你了。告訴父親,其他的先生也這樣難為你嗎?」難怪以前先生總找他告狀,說歌兒頑劣,要都是這樣的混賬先生,拿刀砍都是該的。

  裴元歌知道,只要她現在一句話,父親會毫不猶豫地把這些先生全趕出府,這代表著,父親開始慢慢相信她這個女兒。「是的,父親,不過女兒不怕,我可是裴大將軍的女兒!」

  這話一下子說到了裴諸城的心窩裡,對裴元歌更增喜愛,突然又道:「如果父親以後不再是大將軍了呢?你還怕不怕?」

  「父親是說,以後你都會在京城嗎?」裴元歌記得,在前世,父親回京後,由武職變成文官,任職刑部尚書,雖然品級相同,但地位權勢卻不可同日而語,父親心裡也會失落吧?他肯對她流露出這種情緒是好事,如果能把握住機會,更能加重自己的分量,於是用嬌糯的聲音堅定地道,「有父親在身邊,女兒就更不怕了!而且,父親以後可以常常陪女兒了,父親不在府裡,女兒好生想念你呢!」

  果然,聞言裴諸城心中熨帖,更覺得這女兒窩心可人,正要說笑,忽然想起旁邊的傅君盛,忙笑眯眯地道,「對了,忘了介紹了,這是壽昌伯府的世子傅君盛,比你大一歲,你叫他傅哥哥就好。這是我的小女兒裴元歌。」

  裴元歌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傅哥哥好。」

  先前的情形,盡顯裴元歌的聰慧,沒想到她表面嬌弱,卻如此聰明!傅君盛心中暗贊,還了半禮,溫然笑道:「四妹妹好。」

  「既然父親這裡還有客人,那女兒就先告退了。」雖然有父親在場,畢竟男女有別,裴元歌先向父親告別,又向傅君盛行了半禮,這才退了出去。傅君盛不覺有些失落,下意識地目送著她離去。

  這小丫頭,跑這麼快幹嘛?裴諸城眉頭緊蹙,看到傅君盛留戀的目光,眉頭又舒展開來,這傅君盛才學不錯,又溫和有禮,比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強百倍,方才還出言維護歌兒,看來對歌兒印象不錯,看來這事情有門兒!

  不過這次他可要看准了,得挑了妥當的夫婿給歌兒,絕不能再重蹈鎮國候府的覆轍……



017章 遇渣男,四小姐驚灩亮相

  「娘,你為什麼要把那樣好的雲錦衣料送去給裴元歌?還有一整套的赤金紅寶石頭面!」四德院中,裴元容挑選著賞花宴上的衣料首飾,雖然眼前的東西樣樣華貴,絲毫也不比裴元歌遜色,但她就是覺得不忿,那小賤人哪配跟她一樣的用度?

  「她現在是你爹心尖上的人,又是嫡女,我總不能明著苛待。再說,你擔心什麼?就裴元歌那模樣,穿金線銀線都白搭!再說,她是個被退過婚的,你還怕她能蓋過你去?」章芸嗔視,何況那些衣服都是做過手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還惦念著壽昌伯府世子,是不是?早跟你說了,你爹想把裴元歌訂給他呢!」

  「爹什麼都偏著她,還為這小賤人打我戒尺!」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裴元容憤憤道,「就她那鬼模樣,我就不信世子能看得上她!她哪配這樣好的姻緣?」

  「的確,她不配!」

  章芸喃喃道,眸中狠厲怨毒之色彌漫,好容易才攪散了鎮國候府的婚事。沒想到,一轉眼,老爺又想給她訂壽昌伯府,想都別想!她能攪散第一回,就能攪散第二回,等到日後小賤人身敗名裂,聲譽掃地,倒要看看,她還能如何得意?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容兒。

  想到這裡,章芸又歎了口氣,華兒才貌雙全,又富謀略,不用操心。但容兒就不同了,她從小嬌慣著,才智容貌都不如華兒,想要說門顯赫的親事不容易,眼前的花祭宴正是大好的機會,做娘的必須多為她打算打算。

  「容兒,你眼界不要太淺了!這次柳貴妃的帖子名義上是賞花宴,是要為適婚的皇親貴族賜婚,只要你在花祭宴上表現出色,入了貴妃娘娘的青眼,你爹又是朝廷二品大員,就是皇子貴族你也嫁得!」

  章芸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以為壽昌伯府世子就算好的?那是你沒見真正好的!柳貴妃膝下的九皇子,那可是驚世之姿,但凡見過的小姐沒有不為之傾倒,才十六就立下赫赫戰功,連你爹那樣挑剔的人都讚不絕口,不比那傅君盛強?」

  被章芸說得勾起了好奇心,裴元容悠然神往:「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騙你做什麼?這次賞花宴,九皇子也會出席,到時候你一見不就知道了?等你見了九皇子,就算傅君盛上趕著娶你,你也不會嫁了!」見她終於回心轉意,章芸鬆了一大口氣。

  裴元容果然心動,又擔心道:「可是娘,我……」

  「別擔心,你是娘的女兒,娘哪能不為你打算?我都打聽好了,這次賞花宴上,柳貴妃會取出一幅畫,畫的邊疆風光,讓眾位小姐題詩,借此考察諸位小姐的才華。這是娘花重金請人幫你寫的,到時候你只要吟出這首詩,一定能驚豔全場,還愁九皇子會注意不到你嗎?」章芸說著,胸有成竹地將折好的宣紙放入她的懷中,臉上露出篤定的笑意。

  雖然明錦那賤人活著的時候比她得意,但是,她的女兒卻能將裴元歌踩在腳底下!

  可惜華兒陪文苑到慶福寺祈福,不在府內。不然,以她的才貌聰慧,更沒有裴元歌的立足之地!

  握著那張能夠決定她命運的宣紙,裴元容嫣然而笑,但隨即,心底又升起憂慮:裴元歌雖然容貌遠不如她,又被退過婚,聲譽掃地,但她寫的詩,有時候連先生也會叫好,萬一她也在賞花宴上展露才華……要想個法子,讓她大大地丟臉才好。

  對了,就是那樣!

  到時候,她大放光彩,裴元歌卻是丟臉到家,從此之後再也不能跟她相比!

  一時間,母女二人臉上綻放出同樣光彩閃爍的笑意……

  ※※※

  柳貴妃……賞花宴……裴元歌凝望著窗外燦若雲霞的桃花,若有所思。就像紫苑的傳信一樣,前世並沒有這樣一場宴會,看來,這次重生,會有很多事情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但不管怎麼說,對她而言,這是一次難得在眾人面前展露的機會!

  前世的她,自慚容貌不如裴元容,總是悶在靜姝齋,後來又被鎮國候府退婚,更是足不出戶。

  因此,她只能看著裴元華和裴元容隨章姨娘四處拜訪亮相,最後裴元華成為京城第一才女,裴元容也被稱讚容貌嬌麗,爽朗天真。至於她……那天在黑白棋鑒軒,楊繡弦曾說她貌若無鹽,無才無德……她從未在眾人面前出現,這些謠言從何而來,可想而知,說不定諸如此類的更多!

  所以,前世被鎮國候府退婚後,就再也沒人登門向她提親,所以,才會被萬關曉所騙……

  想到前世種種,即使有濃密的劉海遮掩,也無法隱藏眼眸中的恨意。凝視著銅鏡中容貌平凡的自己,裴元歌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冷笑,這次賞花宴正是機遇,讓她能夠褪去這一身的偽裝,光彩照人地站在眾人面前,讓他們好好認識認識「貌若無鹽,無才無德」的裴元歌!

  就當這是送給章芸母女的第一份大禮吧!

  「紫苑進來,幫我梳妝!」

  ※※※

  賞花宴當日,裴諸城早早被聖旨宣到吏部,他不在府,章芸樂得不理會裴元歌,稱病不送。裴元容嫌棄跟裴元歌一路丟臉,藉口約了某府嫡女一道赴宴,早早地就走了。因此,最後只剩裴元巧和裴元歌一道乘裴府的馬車入宮。

  這倒是正合裴元歌的心意,免得裴元容這一路上又出麼蛾子。

  裴元巧呆愣地望著裴元容,從看到她的模樣到進入皇宮,一直都沒回過神來。這真的是那個容貌尋常的裴元歌嗎?她不是在做夢吧!總覺得,裴元歌從這次病重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越來越不能招惹……裴元巧默默地想著,以後的日子,要怎麼做,恐怕要重新盤算了。

  到宮門處下了馬車,換了小轎,一直被抬到柳貴妃設宴的沉香殿。

  向宮女打聽了裴元容的所在,裴元歌帶著裴元巧逕自向不遠處的紫藤花架前走去,還未走近,邊聽得那邊裴元容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你們是沒見過我那四妹妹,真的很難看,所以總梳著長長的劉海遮著臉,不敢讓人看見。整日裡跟鬼似的不見影兒,總躲在靜姝齋裡。難得有這次機會,讓你們見見什麼叫做貌若無鹽,到時候嚇到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啊!」

  「真這麼嚇人?不過聽說她很聰明,在黑白棋鑒軒鬥棋贏了軒主呢!」

  「嗨,我打聽過了,她根本就沒贏!那天是有陽甯伯府的嫡女在哪兒,想要七彩琉璃珠,惹惱了軒主。大概是軒主生氣了,但又惹不起陽甯伯府,所以才找個藉口送給裴將軍,結果以訛傳訛,就變成這樣了!」

  「難怪,都說她貌若無鹽,無才無德,怎麼可能鬥棋贏了呢?我還聽說,她性情乖張,忤逆先生呢!」

  「那算什麼呀?從小照顧她的奶娘,都能被她找藉口差點打死,這樣心思狠毒的女人,難怪鎮國候府世子要退婚呢!」說著揚高了聲音,諂媚討好地道,「安世子,你說是不是?」

  安世子?鎮國候府安卓然?

  他也來參加賞花宴?真是冤家路窄!裴元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在花架前立定,朝著那邊討論得正熱鬧的人群,用最輕柔溫雅,嬌糯動聽的聲音喊道:「三姐姐,」

  三姐姐?難道是他們正說著的裴元歌來了?

  一時間,眾人都回過頭來,朝著聲音的來處望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3:17 AM

018章 爭風吃醋,葉問筠無理挑釁

  深深淺淺的紫色花架下,女子盈盈而立,羊脂玉般柔白晶瑩的臉上,波光瀲灩的眸子顧盼生輝,端莊又不失嫵媚,挺鼻櫻唇,風姿清雅。黑色的青絲挽成流雲髻,斜插著白玉蝴蝶簪,身著淺至微白的青色半臂,下著純白色的齊胸白綾襦裙,紅色的瓚心梅花絲絛垂墜而下,裝扮素雅而不失清豔。雖然年紀尚小,眉目身量尚未完全張開,但已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風吹花,紫花飄落,點綴在女子如畫的眉目,和翩躚的白裙上,繪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而每個看到這幅畫的人,都有一種感覺,似乎滿院子的姹紫嫣紅,鶯鶯燕燕,都在這瞬間成為背景,只為襯托出這一抹白色的清逸靈秀。

  抽氣聲不斷響起,有男有女:這就是那位貌若無鹽,無才無德的裴元歌?那個忤逆先生,責罰乳母的狠毒四小姐?很多人都難以相信,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如此的幽靜嫻雅,嬌柔動人,謠言真是太離譜了!

  最難以置信的人,非裴元容莫屬。

  這人真的是裴元歌嗎?她明明一直就是地上的泥,醜陋愚笨,只有被自己算計欺負的份兒,為什麼突然間全部顛倒了?不但變得伶牙俐齒,現在,就連自己引以為傲的美貌,也被她壓了下去,她成了天上高貴的流雲,她反而成了骯髒的淤泥,這怎麼可能?旁邊傳來女子輕笑竊語的聲音,夾雜著「嫉妒」「詆毀」「愚蠢」之類的詞語,顯然是針對她方才的話而言,又氣又急,幾乎癲狂。

  安然卓目不轉睛地盯著裴元歌,同樣震驚難言。

  他曾經遙遙見過裴元歌,要麼是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幾乎將整張臉都遮在陰影中,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沈鬱陰森;要麼就是刁蠻狠毒地斥責院子裡的侍婢,跟眼前這個輕靈嬌柔,溫柔嫻雅的模樣判若兩人。是偽裝的吧?安卓然暗暗安慰自己,就算模樣漂亮又如何?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道德敗壞的女子,根本不配做他的世子妃!儘管如此,心裡仍然有些不是滋味,畢竟如此美人……

  看到安卓然的失神,不遠處一名身著織金妝花緞襖裙的女子冷哼一聲,將怨毒的目光轉向裴元歌。

  知道滿院子的人都在看她,裴元歌依然微笑著,不卑不亢。她想要的震撼效果已經達到,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繼續展現她的美麗、優雅、氣度以及矜持,就已經狠狠地打了裴元容和安卓然好幾耳光了。蓮步輕移,來到裴元容面前,笑得天真可人,嬌柔地道:「三姐姐,不幫妹妹引見引見嗎?」

  明知道現在的裴元容絕對不想看到自己,但裴元歌偏偏要出現在她面前,偏偏要粘著她。不為別的,就是要讓她添堵,讓她鬱卒,讓她惱怒,卻又找不到理由發作。當然,如果能夠激得她發作,言行失態,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顏面,那就更好了!

  裴元容氣得已經保持不住笑容,隱藏在衣袖中的手早將絹帕蹂躪得不成樣子。

  就在這時,一名身著織金妝花緞襖裙的女子與裴元歌擦身而過,狠狠地在她腳上踩了一腳,還用力地擰了一圈,然後姿態誇張地故作驚慌道:「哎呀,對不起,裴四小姐,我不是故意要踩你的,真是不小心!你不會怪我的,對吧?」飛揚的眉梢眼角是赤一裸一裸地挑釁,等著她發作。

  眾人本就在關注這邊,何況這女子姿態做作,聲音尖銳,想不注意都很難。

  不等裴元歌開口,旁邊欄杆處早有人發作,身著水紅錦緞對襟上襦,淺紅羅裙的女子面色一沉,怒聲喝道:「葉問筠,這裡是沉香殿,你要撒潑耍橫,回你的葉家大宅。別以為你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女就能這樣囂張放肆,見誰都要欺負!你再如此,我待會兒就去告訴柳貴妃娘娘!」

  「溫逸蘭,人家裴四小姐都沒說話,你充什麼聶政荊軻?我早說了我不是故意的。」葉問筠理直氣壯地道,指著裴元歌,喝道,「你說,我是不是故意的?本來不是我的錯,我哪裡撒潑? 哪裡耍橫了?裴元歌,你說,是我的錯嗎?咱們到皇后娘娘跟前分說去!」搬出皇后娘娘,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看來兩人針鋒相對已經慣了,但是先前葉問筠的確是沖她來的,絕無可疑。奇怪,她應該沒有哪裡得罪葉問筠才是?難道說是不忿她方才出風頭?裴元歌思索著,腳上的疼痛一時間倒是次要。

  溫逸蘭氣得臉色通紅,走過來對著裴元歌道:「你別怕,照直說,我明明就看見她故意踩你!」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又集中在裴元歌身上,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報以同情。

  這兩名女子,一個是吏部尚書葉淩海的女兒,一個是內閣大學士溫璟閣的孫女,本就就不好惹,偏偏兩人又扯上了皇后和柳貴妃,更是燙手山芋,裴元歌也算倒黴,偏偏被這兩人夾在中間。

  雖然不太清楚兩人的身份,但聽到柳貴妃和皇后,裴元歌也知道棘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葉問筠故意挑釁,但她已經搶先說不是故意的,如果自己發作,必然會被她抓住把柄,說自己心胸狹窄,無事生浪,真鬧到皇后那裡,對自己並不好;但如果就這樣忍氣吞聲,又會讓人認為自己懦弱可欺,眾人也都會看她不起。為今之計,只有綿裡藏針,以柔化剛。

  裴元歌打定主意,福身道:「兩位姐姐不要爭吵了,此事原是小妹的錯。」

  聽她這樣說,眾人都認為她要逆來順受,不禁面露鄙夷,都是深宅大院的女子,這樣的人註定不會有好下場!葉問筠得意洋洋,連聲道:「我早說了不是我的錯!」溫逸蘭則氣得直跺腳,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呀你呀,不是你的錯,你瞎認什麼呀?」

  「當然是我的錯。」裴元歌神色溫和,語調柔雅,「都怪我,這偌大的宮殿,我腳放哪裡不好,偏偏放在了葉小姐的腳底下。葉小姐一動,我可不就被踩了?我腳放的這麼不是地方,難道還不是我的錯嗎?」

  這錯認得詭異,偏她神色真誠,葉問筠竟聽不出她是在反諷,還是真的服軟,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發作,愣在當場。

  溫逸蘭則「噗嗤」一聲,掩袖笑了起來,趁著葉問筠發愣,不給她發作的機會,拉著裴元歌的手走開,道:「這會兒你腳可放得是地方點兒,不然我要踩到了,可都是你的錯!」說著,扭頭看了葉問筠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問筠這才反應過來,一甩手正要怫然離去,忽然想起一事,微揚的眼眸露出一抹狠毒的喜色:「等等,溫逸蘭,你站住。你剛才說什麼?如果我再如此,你就去告訴柳貴妃?眾所周知,皇后娘娘才是後宮之主,後宮有任何爭端,都該由皇后娘娘決斷,你這話把皇后娘娘置於何地?還有你裴元歌,你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卻默認了,是不是在你們眼裡,柳貴妃早就淩駕於皇后娘娘了?」

  這話說得嚴重,直接牽涉到後宮爭鬥,以及對皇后娘娘的不敬。雖然眾人都知道葉問筠在胡攪蠻纏,但偏說得有理有據,難以辯駁,這罪名要是坐實了,不止引起爭端的溫逸蘭和裴元歌倒黴,就連柳貴妃也會受連累。裴元容忍不住幸災樂禍,裴元歌,讓你囂張得意,這下要倒黴了吧?

  溫逸蘭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019章 竊詩邀寵,四小姐人品卑劣?

  溫逸蘭想解釋說,因為在柳貴妃的宮殿,她才會這樣說,但卻難以駁斥下葉問筠的質問,直急得渾身都顫抖起來。裴元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忽然間驚慌失色地大喊道:「完了完了,這下我完了!」

  「現在知道你完了?遲了!」葉問筠冷笑。

  「昨天我院子裡的丫鬟拌嘴,我斥責了兩句,本來想著沒什麼的,現在想想,是大不敬啊!」裴元歌哭喪著臉,扳著手指頭數著道,「我的院子在裴府,裴府的主人是我父親,我應該要稟告父親處理才對;裴府又在京城,隸屬大夏王朝,皇上是大夏之主,也就是說,父親要把這事兒稟報給皇上,由皇上做最後的決斷。可是,這事兒我私自給處理了……我真的沒想逾越父親,更加不敢對皇上不敬……怎麼辦?怎麼辦?」

  眼眸盈盈含淚,驚慌四顧,急得快要哭了,煞是惹人憐惜。

  白癡!葉問筠不屑地嗤笑道:「你以為你是誰?院子裡兩個丫鬟拌嘴,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要鬧到你父親那裡去?還想請皇上決斷!好歹你是院子裡的主人,要連這都管不了,你也太沒用了吧!」

  「這麼說,我是院子的主人,拌嘴這種小事,我就可以處理了?」裴元歌恍然大悟,忽然話鋒一轉,凝視著葉問筠,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沉香殿在柳貴妃的長春宮中,柳貴妃身為一宮之主,難道連兩個丫頭拌嘴的事情都管不了,反而要報到皇后娘娘那裡去嗎?還是說,葉小姐覺得,柳貴妃娘娘就是如此的無用呢?」立刻反將了葉問筠一軍。

  葉問筠這才知道上了裴元歌的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眾人都鬆了口氣,他們也聽到了溫逸蘭的話,也沒有出口攔阻,照葉問筠所說,也是要被牽連的。現在被裴元歌三言兩語化解此事,也都放下了心事,暗贊裴元歌聰明,紛紛說笑打趣,將這事兒揭了過去。

  「這位裴四小姐,倒是有趣。」高樓上,嫵媚雍容的柳貴妃笑著吩咐宮女幾句,轉頭看著身旁姿容驚世的年輕男子,嫵媚的眼眸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墨兒,你覺得呢?」

  宇泓墨不答,鳳眼微凝,盯著樓下那道纖弱的白色身影,嘴角揚起一抹邪魅慵懶的笑意。

  裴四小姐……

  花架旁,一名青衣宮女來到裴元歌身旁,恭敬地低聲道:「裴四小姐,您的鞋襪汙了,貴妃娘娘命奴婢請您到偏殿去換新的,還請了太醫來看你的腳傷。請跟奴婢來吧!」

  柳貴妃居然如此周到體貼?不知是本性使然,還是另有所圖?裴元歌暗忖。

  然而,寧謐奢華的偏殿並無他人,太醫診治過,說只是些微瘀傷,宮女按照太醫的吩咐幫她揉散了淤青,又給她換了精緻的新鞋襪,這才領著裴元歌又回到了沉香殿正殿。眾人都已經入殿,柳貴妃還未到,筵席也未正式開始,但氣氛卻已經熱烈起來,許多人圍著一幅畫,意興激昂地討論著。

  目光一轉,便看到裴元容。

  她被圍在眾人中間,滿面紅光,神采飛揚,女子眼神嫉妒,男子眼神讚賞,看起來是大出了風頭。裴元歌心中奇怪,裴元容除了容貌明豔外,其餘才藝都是一般,怎麼會如此備受推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著,優雅地走過去,輕聲喚道:「三姐姐。」

  出乎意料的,裴元容看到她居然沒有變色,反而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四妹妹快過來,大家都在為這幅畫吟詩,四妹妹你素來才華出眾,一定能夠奪得魁首!」本來她還擔心,裴元歌一直跟著她,會壞她的好事,沒想到她卻突然離開,給她空出時間,真是天在助她!

  裴元歌啊裴元歌,就算你剛才出風頭,那也只是曇花一現,等下你就會丟臉到家,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裴元歌心中警惕,面上卻仍帶笑:「三姐姐謬贊,妹妹才疏學淺,不敢獻醜!」

  「四妹妹你就別謙虛了,再說,就算真的寫不好,也不算什麼,遊戲之作而已嘛!」裴元歌殷勤地勸說道,她要不為畫作詩,自己的計謀要怎麼施展呢?經過先前的一幕驚豔,裴元容現在更迫切地想要把裴元歌踩到泥土裡,永世不能翻身。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附和,都想看看裴元歌的才學。

  安卓然盯著裴元歌,冷笑道:「大家別為難裴四小姐了,裴將軍是武將,縱橫佈陣拿手,說到吟詩,那不是張飛拿繡花針嗎?家學如此,我看不如讓裴四小姐表演下舞槍弄棒,說不定還能拿手點!」他一向心胸狹窄,裴元歌是被他退掉的未婚妻,現在卻這樣驚豔亮相,倒顯得她有眼無珠。因此,心中的厭憎不下於裴元容,巴不得裴元歌丟臉露醜。

  聽他語出譏誚,又捎帶上裴諸城,裴元歌眼眸轉冷,淡淡看了他一眼,舉步上前。

  裝裱精緻的宣紙上,繪畫著邊疆景色,邈遠的蒼穹,乾枯的河道,孤獨而雄壯的駐城,光禿禿的楊柳枝頭隨風搖曳,畫面雖蕭瑟卻並不哀涼頹廢,反而有著一種蒼涼悠遠的悲壯,畫風雄邁遒勁,顯然是出自男子之手。畫是好畫,但以邊疆景致為題,如此悲涼雄壯的意境,別說女子,就是在場的男子,大多數都是富貴紈絝,很難寫出好詩來。

  但是,對她來說卻是正好……裴元歌微微一笑。

  裴諸城此次從邊疆回來,曾經給她講述過邊疆趣事,還帶回一幅大漠黃沙的邊疆景致琉璃屏風,她之前曾經以此為題寫過一首詩,今日拿來用在此處倒是正好。

  纖細的玉指提起毛筆,在細潤的絹布上緩緩流動。

  從她動筆開始,整個大殿便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各種各樣的目光都射向裴元歌,有驚訝的,有鄙夷的,也有難以置信的。

  安卓然冷笑著開口:「裴四小姐真沒謙虛,的確是才疏學淺。不過,再怎麼才疏學淺,也不該盜用三小姐的詩吧?不會寫詩本來不算什麼,但明明不會,為了邀寵出頭,卻盜用姐姐的詩,人格委實卑劣,這樣的人,真是玷污了貴妃娘娘的賞花宴!」

  裴元容的詩?裴元歌執筆的手頓住,霍然抬頭,迎上裴元容尖銳得意的笑容。

  原來如此!

  怪不得她剛才會對她笑,力邀她寫詩……想必是從靜姝齋那群人手中拿到她的詩集,搶在她前面寫下此詩,然後就等著裴元歌入套。邊疆為題的詩本來就不好寫,裴元歌正好寫過一首,沒有流傳過,又正好切題,此情此景,當然會順手拿來用,就這樣墮入了她的陷阱……

  因為退婚以及諸般流言,裴元歌的聲譽本就搖搖欲墜,如今再加上竊詩邀寵,從此之後,京城名媛圈,便再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夠卑劣,夠狠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3:23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3-6-17 03:24 AM 編輯

020章 揭穿真相

  萬籟俱寂,裴元歌能夠感覺到,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一道從大殿最前方射來的目光,似淡泊,實幽冷,讓她如刺在背。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眼下的困境,裴元歌微咬著唇,緊盯著潔白的絹布,繼續寫下去絕對不行;與裴元容爭執也是下策,只會讓人看笑話;再另外寫一首嗎?

  裴元歌搖搖頭,否定了這個主意。

  第一句她已經寫了六個字,要接著這六個字當場另寫一首詩,還要契合邊疆主題,又要出彩,太難了……忽然間靈光一閃,掠過第七個字,繼續將這首詩寫完。

  大殿內噓聲一片,安卓然唇角彎起:「都已經說了這詩是裴三小姐所做,裴四小姐居然還將原詩搬來,也太厚顏無恥了吧?何況,你還錯漏了一個字,好好的七言絕句弄得不倫不類,虧裴四小姐還能這樣鎮定自若地寫下去,這份涵養功夫,真讓人望塵莫及!」

  「安世子未免太心急了些?三姐姐寫的是詩,我寫的卻是一闋詞。」裴元歌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清雅的聲音在大殿中溫潤響起,「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首詩原本是七言絕句: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她去掉第一句中的「間」字,重新斷句,竟將這首詩改成一闋詞,流暢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意境絲毫不下原詩。

  即使這首詩本事裴元容所做,裴元歌能夠機變至此,其聰慧機敏,也足以令人歎絕。

  殿中讚譽成潮,裴元容氣得渾身發抖,好容易才咽下咒駡的話,勉強笑道:「我好不容易吟出此詩,四妹妹只漏掉一字,稍加改動,便作為自己的新詞來邀寵,是不是太投機取巧了些?」提醒眾人,這詩原本是她所做,若非她的詩好,裴元歌的詞又怎麼能好得起來?真正有才華的人是她,該接受這一切讚譽的人也是她才對!

  顧念這裴府的顏面,裴元歌沒有當眾拆穿她,沒想到裴元容居然不依不饒起來……

  冷冷一笑,正要開口,卻聽得左前方傳出一道醇鬱如美酒的聲音,令人熏然欲醉:「裴三小姐說的是,四小姐固然機敏聰慧,終究是取巧,還是三小姐的原詩恢弘大氣,蒼涼悲壯,實在令人讚歎。」

  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就是之前讓她如芒刺在背的地方,裴元歌凝眉,轉頭望去,頓時一怔。

  男子身著紅衣,衣領袖襟鑲著黑邊,用金線繡出精緻的祥雲圖案,別人都坐得端正矜持,只有他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以手撐頭,另一手把玩著光滑的紫檀木椅圈,姿態閒逸而慵懶,落拓不羈。容貌精緻美麗猶勝女子,卻沒有絲毫的陰柔脂粉氣,反而更顯得卓爾不群。淺色的唇角總帶著一抹若隱若現的微笑,似笑非笑,狹長的鳳眸微微揚起,總給人一種專注溫柔,含情凝睇的感覺,讓每個被他看到的女子都忍不住面紅心跳,卻又暗自竊喜羞赧,沉淪其中。

  這男子周身都充溢著一種邪魅狂肆的魔力,即使以裴元歌的定力,也不禁心跳為之一滯。

  周圍響起女子懊惱嫉妒的低歎,嫉妒的眼神紛紛箭一般射向裴元容:九皇子從入殿至今,無論別人怎麼討好獻媚,都不曾說話,剛開口就是讚歎裴元容……果然是姨娘所生的庶女,慣會勾引人的狐媚子招數,居然連九皇子也中了她的招,可惡!

  裴元容更是激動得幾乎昏厥過去:九皇子在讚揚我,他唯獨對我另眼相看!

  滿殿女子都為宇泓墨的風采所惑,只有裴元歌還保持著清醒,也只有她,才能看出宇泓墨那溫柔多情的眼眸背後,所隱藏的幽深暗邃,就像是棉花團中染毒的針,看似溫柔,卻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給以致命一擊。

  這個男人,絕不能招惹!裴元歌暗自下了結論,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裴三小姐這首詩,讓我不禁想起流傳在邊疆的一則傳說。在很久之前,邊疆有對戀人,女子名叫楊柳,貌美如花;男子名叫羌笛,高大威猛。然而,後來楊柳卻另嫁他人,出嫁前日,羌笛跑去質問她,楊柳說,並非我不願嫁你,只是你看看這荒漠邊疆,連朵花兒都不會開,我就如同那路邊的楊柳,根本無法存活。於是,兩人就這樣分開了。」

  宇泓墨幽幽歎息,「楊柳姑娘的話不無道理,但若無羌笛與其他將士鎮守邊疆,抵禦外敵,又何來這大夏的安定富饒?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短短十四個字,卻道盡了邊疆將士的心酸無奈。裴三小姐必定是從裴將軍那裡聽說這則傳說,深有觸動,所以才會寫下這樣的詩句吧?身為女子,卻能關注邊疆將士的疾苦,這等胸襟,實在令人佩服。」

  裴元容笑顏如花:「九皇子慧眼如炬,小女正是從父親那裡聽說此事,有所觸動才賦得此詩。」

  心中卻暗道好險:父親寵愛裴元歌,經常給她講述邊疆故事,想必她是聽說了這則典故才寫出這兩句詩。要是裴元歌拿這兩句詩來質問自己,她可說不上來,那就全露餡了。好在現在是九皇子先說,而且,九皇子曾經征戰邊疆,如此更能給他留下好感,這九皇子妃,絕對是她的囊中之物!

  宇泓墨唇角微彎,勾起一抹笑,黑色的眸子異彩瀲灩,又向裴元歌道:「裴四小姐想必也是對這則典故深有感觸,所以看到這幅邊疆圖,便忍不住想到這首詩中的語句,我沒有說錯吧?」

  這男人太狡猾了!

  裴元歌更增戒心,搖搖頭:「小女並未聽父親說過此事。」

  安卓然嘲笑道:「看來裴四小姐似乎並不得裴將軍的喜愛啊,不然怎麼三小姐知道,你卻不知道呢?」早知道她這樣不得寵,這樁婚事早就該退掉了,也不至於延誤到今日。

  「裴四小姐不知道此事,是對的。」宇泓墨微笑開口,黑眸中閃爍著嘲弄的光澤,「因為邊疆並無這則傳說,是我剛剛杜撰的。只是我很好奇,我才剛剛杜撰的典故,怎麼裴三小姐卻能提前預知,用到自己的詩裡呢?還是說,這首詩……其實並非裴三小姐所做呢?」

  他的神情依然溫柔,聲音依然醇鬱,卻讓裴元容如墜冰窟,大殿之中喧嘩聲一片……



021章 裴元容挨打

  先前,裴元歌當眾,在轉瞬之間,將詩作詞,其才華可見一斑。眾人本來就在疑惑,裴元歌有這樣的才華,又何必盜用裴元容的詩?現在聽了九皇子的話,才恍然大悟:這首詩恐怕原本就是裴元歌所作,卻被裴元容據為己有,反而誣賴是裴元歌盜用她的詩,真是人品卑劣!

  旁邊伺候的黃衣宦官冷笑道:「敢在長春宮當眾弄虛作假,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當別人都是瞎子!九殿下,奴才這就趕她出殿,從此永不許她踏入長春宮半步?」

  裴元歌突然上前一步,遙遙向宇泓墨一福,溫聲道:「請九殿下恕罪,三姐姐並非有意冒犯,這原本是我們姐妹在家時常玩的文字遊戲,取姐妹們所做的詩為題,稍加刪減,將它變為另一首詩或詞。想必是三姐姐見今日氣氛融洽,有些忘形,還以為是在裴府。請九殿下寬宏大量,饒恕了三姐姐這遭吧!」

  這顯然是推脫之詞,目的是為裴元容解圍。

  裴元容這樣栽贓陷害,幾乎讓她置身萬劫不覆之地,裴元歌卻顧念大局,為姐姐求情。這一對比,人品高下立時可見,不愧是裴府的嫡女,識大體,知進退,遠非姨娘所生的庶女所能比擬。

  「裴四小姐與裴三小姐果真姐妹情深,實在令人佩服!」

  宇泓墨的聲音醇鬱溫柔如舊,但裴元歌確定,她從中聽到了嘲弄的意味,微微抬頭,迎上那雙如夜色般神秘迷人的黑眸,微微彎起,似笑非笑,總帶著一股難以捉摸的味道,雖不淩厲,卻讓她有種完全被看透的感覺,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既然四小姐這樣說,那就當是遊戲之作吧!反正現在沉香殿已經容了一位瞎子,」宇泓墨眸光流轉,看向安卓然,又是彎唇一笑,「也不在乎再多一個遊戲之作。安世子,你說,我講得對不對?」還要再刻意地問一問,嘲笑之意昭然若揭。

  眾目睽睽之下被如此譏諷,偏又無法辯駁,安卓然的臉頓時漲成豬肝色。

  殿內頓時陷入一陣難堪的沉默,也有與安卓不對勁的人指指點點,輕笑低語,使得他更加難堪。

  在這份難堪中,身著大紅灑金曳地長裙的柳貴妃終於翩然現身,杏臉桃腮,星眸湛然,華衣美服,看起來嫵媚端莊,宛若少女。環視全場,在裴元歌身上頓了頓,笑道:「諸位都平身吧!本宮請大家來,不過是想找個由頭熱鬧熱鬧,都不要太拘束了嗎,反而沒意思。」

  裴元歌低著頭,察覺到柳貴妃審視的目光,不知何為突然有些不安。

  「這殿裡坐著氣悶,正好我想請大家賞的牡丹花都在御花園擺著,杏花煙雨,花團錦簇的,倒是難得的好景致,咱們不如都去御花園瞧瞧吧?」柳貴妃的話聽似在徵求眾人意見,但誰敢違逆她?當即以她為首,擁簇著往御花園走去。

  一路花紅柳綠,草長鶯飛,花開如海,彩蝶翩翩,再加上假山流水,曲廊角亭,恢弘大氣而不失精緻幽雅,美不勝收。再加上柳貴妃輪流拉著身邊的姑娘誇獎稱讚,絲毫沒有露出親疏厚薄,讓眾少女都十分興奮,神采飛揚。

  裴元歌蹙眉,隱約覺得事有蹊蹺。

  就算牡丹花在御花園景致更好,可以一開始就將宴席設在御花園,何必費周折先在沉香殿耽誤半晌?這樣的宴席,通常都是變相的相親宴。可是,看剛才的情景,在場女子少有與柳貴妃親厚的,顯然,柳貴妃並沒有特定的目標。在院子裡,那宮女說柳貴妃請她到偏殿換了鞋襪,塗了傷藥,這說明柳貴妃就在旁邊關注眾人,卻隱而不現,沉香殿中很可能也是如此。似乎柳貴妃一直暗處觀察眾人,想要從中挑選……

  如果是想要為在場男子賜婚的話,沒道理連庶女都請,只請嫡女就夠了。畢竟嫡庶有別,以在場男子的身份,不會娶庶女為正妻。而且,娶妻娶德,納妾納色,但看柳貴妃的意思,卻似乎對容貌嬌美的女子格外看重,在場男子的的妾室側妃,以柳貴妃的受寵尊貴,怎麼會有心思去理會?

  等等,能夠讓柳貴妃關心的妾室側妃,恐怕只有……

  裴元歌忽然一怔:難道說這次宴會,柳貴妃是為皇上相看妃嬪?不錯,皇上固然尊貴,但畢竟不再年輕,少女愛俏,未必會願意。但是,年輕俊朗的世子皇子就不同了。柳貴妃以這些人為誘餌,引誘得眾女子精心裝扮,爭奇鬥豔,使盡混身解數盡力表現,從中挑選滿意之人。

  如果這樣說的話,在御花園裡,一定會與皇上的聖駕相遇,再然後就順理成章了。

  只要進了後宮,就算原本不願意,不想死,也只能拼了命地去爭去奪。皇后和柳貴妃不睦,人是柳貴妃引薦入宮的,皇后自然會將之視作柳貴妃的人,加以打壓。屆時為了活路,除了投向柳貴妃,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而那幅畫……裴元歌忽然渾身顫抖起來,那幅畫是男子手筆,能夠光明正大擺在長春宮,很有可能是皇上的!所以才會讓眾人為畫吟詩……想到這裡,裴元歌頓時直冒冷汗,雖然說她被退過婚,聲譽不好,年紀也小,但事無絕對……深宮如海,到時候她的手很難再插到裴府,反而因為府中出了妃嬪,為章芸母女自抬身價,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允許!

  「哎呀,」裴元歌一聲低叫,腳步踉蹌,幾乎跌倒。

  「裴四小姐怎麼了?」柳貴妃溫柔婉轉的聲音傳來,十分關切。

  裴元歌正要說話,裴元巧卻忽然上前一步,福身道:「娘娘贖罪,四妹妹先前大病一場,幾乎喪命。如今才剛痊癒,元氣未曾完全恢復,恐怕是方才大殿上吟詩費了心神,有些難以支撐了。」

  「哦?」柳貴妃眼眸微眯,審視地望著裴元歌,猜度她的不適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難道說她察覺到了什麼?

  宮中女子的精明和威儀果然非常人能比,裴元歌被看得心中不安,卻絲毫不露,好在是裴元巧替她說話,比她自己開口更有說服力。想著,勉力站起身,道:「小女不要緊,請娘娘繼續往御花園去吧。」強撐著站起來,身體卻搖搖欲墜,一副很想堅持卻力不從心的模樣。

  柳貴妃眉角微展,笑道:「身體要緊,你先去那邊亭子歇歇。我再請太醫過來。」

  「多謝娘娘好意,我歇歇就好,不必勞煩太醫。」裴元歌神色沮喪,似乎在為自己身體的不爭氣而惱怒,忽然間不易察覺地看了眼裴元容,眼眸中怨恨之色一閃而過,「不過,我孤身在御花園有所不妥,勞煩三姐姐留下來陪我。都是小女體弱,打擾了娘娘的興致。」

  自己不能出頭,所以要拉裴元容墊底嗎?將這一切看入眼底,柳貴妃終於釋疑,道:「你們姐妹情深,就依你所言。裴三小姐,你扶裴四小姐到那邊歇息下,好好照顧妹妹。」說罷,又向著裴元歌溫和地一點頭,帶著眾人往前方而去。

  裴元容不敢違逆,只能將裴元歌扶往亭子裡。

  在沉香殿丟臉,裴元容急切地想要扭轉之前的不良印象,卻偏被裴元歌留下,激怒不已,見四周無人,大發脾氣道:「裴元歌,你為什麼要我陪你?你身體不中用,不能出頭就想拉我墊背!你這個心思惡毒的——」

  「啪——」響亮的耳光聲,打斷了裴元容的抱怨。

  裴元容摸著滾燙發疼的左臉,似乎還不敢相信,怔怔地道:「你——」

  話音未落。裴元歌再次出手,「啪」的一聲,乾脆再在她右臉上甩了一耳光,神色冷漠地道:「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留下來了吧?」

  裴元容雖然屢次在裴元歌手上吃虧,卻還是第一次被打,驚怒之下,揚手就要打還回去。裴元歌不閃不避,嘴角掛著一抹冷笑:「你打!只要你沾著我一根手指頭,我就立刻喊人來,我到要看看,有誰會娶你這麼個庶女加潑婦?反正我被退過婚,名譽掃地,不可能會有好的姻緣,能拉你墊背,也不錯!」

  「你——」裴元容手停在半空,神情猶疑。

  她方才已經因為盜詩顏面盡損,現在再被人看到動手打人,失了女子應有的貞靜淑德,想要嫁給九皇子為妃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反正裴元歌這輩子已經毀了,她沒必要陪她送死。裴元容想著,卻還是難忍,憤憤道:「你敢打我,我回去告訴父親!」跺著腳,不管不顧地跑了出去。

  裴元歌歇了會兒,覺得這亭子太過招眼,人來人往都能看到,便撿幽靜閑僻的地方漫步。

  才走到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前,忽然聽到前方一聲嬌滴滴的女聲嗔道:「九哥哥,你為什麼總躲著我?」說著,像是惱了,跺著腳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論相貌,論家世,論才藝,論交情,我哪一點不比別人強?你到底哪裡不喜歡我?你說出個理由來!」

  裴元歌一怔,側身藏進幽暗偏僻的假山洞裡,微微探頭望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3:29 AM

022章 偶遇九皇子

  花繁葉密的掩映下,碧綠的湖水旁一道翠衣身影嬌柔窈窕,顯然就是剛才大發嬌嗔的人。在她的對面,男子烈烈紅衣上鑲著黑邊,金線刺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慵懶閒適地隨意坐在湖畔石上,眸光瀲灩,眉目多情,漫不經心地笑道:「問卿妹妹,你長得還沒我好看,氣質也不如我好,我真的很難接受,每天在鏡子裡看到我美好的容顏,再轉頭看到你的臉……你怎麼捨得如此折磨我的眼睛呢?」溫柔多情的聲音,卻吐露出對女子最殘忍的話語。

  翠衣女子被他這話氣得哭了起來,男子卻不理會,只笑吟吟地看著。

  「九哥哥,我都哭了,你都不能來安慰安慰我嗎?」翠衣女子跺著腳抱怨道,忽然心思一動,假裝被氣得頭暈,撫著額頭朝著男子的懷中倒去,只要落入他的懷中,屆時她再高聲嚷嚷,引了人來看到,造成既定事實,九哥哥非娶她不可。

  男子彎唇一笑,側身閃過,不動聲色地在她背上輕輕一推。

  「撲通」一聲,翠衣女子完全沒搞清楚狀況,便落入湖中,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高聲尖叫起來,很快就引來了在御花園侍奉的宮女太監,連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啊,九殿下!奴才叩見九殿下!」

  宇泓墨表情無辜:「沒什麼,葉姑娘看湖裡的荷花開得好,非要下去摘,我勸她水深危險,她卻不聽,結果就——」聳聳肩,兩手一攤,道,「你們還不趕快下水去救,要是葉姑娘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擔當得起嗎?」三言兩句,就將葉問卿的生死責任推到了太監宮女身上。

  才陽春三月,哪來的荷花?

  但宇泓墨的那張臉,和無辜的表情實在太有欺騙性,加上不動聲色的推脫和威脅,眾人不及多想,紛紛跳下湖去營救葉問卿。當葉問卿被就上來時,已經陷入了昏迷,眾人忙不迭地將她送回殿闋,請太醫,好一通忙亂後,湖邊又恢復了平靜。

  宇泓墨的舉止動作,裴元歌在假山後看得清楚,心中暗自寒慄,面對傾慕他的女子,也能這樣狠心,這人絕非善類!正想著要悄悄離開,忽聽後面有人道:「假山後面的人聽夠了嗎?聽夠了就給我出來!」

  聲音慵懶溫柔,卻暗藏著令人心驚的冷冰和威儀。

  裴元歌暗暗叫苦,她就是不想惹是非才躲起來,沒想到還是躲不過。無奈轉出假山,遙遙向宇泓墨行禮道:「小女裴元歌,見過九殿下。」

  「裴元歌,你欠我個人情,知道嗎?」宇泓墨似乎絲毫不意外是她,揚眉淺笑,「如果我剛剛叫破你的行藏,讓葉問卿知道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情,都被你看在眼裡,你猜,結果會怎麼樣?」

  裴元歌無奈地再度福身:「小女拜謝九殿下口下留情。」

  這位九殿下就像是五彩斑斕的毒蛇,用美麗的顏色惑人耳目,以為是朵溫順無害的花,卻周身是毒,稍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咬一口,劇毒入骨。裴元容和那位葉姑娘,都是前車之轍。偏他又位高權重,得罪不起,裴元歌對他深具戒心,一言一行都不敢掉以輕心。

  見她一身謙卑恭謹,宇泓墨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悠悠道:「裴元歌,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表情,會讓我想起在沉香殿上,你替你姐姐求情的模樣。明明恨不得在她臉上踩兩腳,卻還要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你現在又拿這個表情對我,難道說……你也想在我臉上踩兩腳不成?」

  「……」裴元歌咬唇道:「九殿下說笑,小女豈敢?」

  「怎麼會不敢呢?我看你剛才甩的那兩耳光力道十足,連我在旁邊聽著都覺得臉疼。」宇泓墨不急不緩地道,見兩人距離甚遠,笑吟吟地道,「為什麼離得那麼遠?怕離得近了,會忍不住在我臉上甩兩耳光?還是說……怕離得太近,被我迷惑了,情不自禁地愛上我?」眼眸含春,眉眼生輝,一時間更是顛倒眾生。

  難道說方才她甩裴元容耳光時,被他看到了?這麼說,她才離開沒一會兒,這位九殿下也退出了賞花宴?還是說,他在跟蹤她?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柳貴妃並沒有對她完全釋疑?

  裴元歌心中愈發惴惴不安,強自鎮靜道:「小女害怕去摘荷花。」

  「害怕去摘荷花?哈哈哈哈,真是有趣!」宇泓墨揚聲大笑,卻依然姿容絕世,再次望向裴元歌的眼眸便多了幾分不明的意味,「裴元歌,你很聰明,這很好,因為我們以後會常常碰面,你有這樣的覺悟,我會少很多麻煩。現在,告訴我,你裝病退出母妃的賞花宴,到底是為什麼?」

  裴元歌心底又是一驚,額頭細汗涔涔,難道她真的沒能瞞過柳貴妃,所以派宇泓墨跟蹤她?或者只是試探?還有,什麼叫做他們以後會常常碰面?這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混世魔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九殿下明鑒,小女的確大病一場,身體虛弱——」

  「裴元歌,不要把你在大殿上的那一套拿來糊弄我,我會很不高興!」宇泓墨眉眼微揚,依舊含笑,卻透漏出幾分冰冷,陰寒入骨,「你現在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不為難你。不然……你是想要我告訴母妃你沒有生病,還是想讓我我告訴葉問卿,你剛才就在假山那邊?或者,我乾脆告訴她,我不喜歡她,是因為我看中你了,你覺得這樣好不好?忘了告訴你了,先前刁難你的葉問筠,只是皇后的表侄女,而葉問卿,是皇后親侄女兒,皇后一向把她當親女兒看的。」

  不管宇泓墨向誰說什麼,她都死定了!

  裴元歌咬牙,這位九殿下太難纏了!不過聽他的意思,似乎並不想追究?或者,他只是表明,他不願意被人當傻子欺騙?思慮了會兒,斟酌著道:「小女蒲柳之姿,又被退過婚,不敢承蒙貴妃娘娘錯愛。」這話說的很滑溜,就算被人逮住,也抓不住什麼把柄,但「蒲柳之姿」和「退過婚」,卻已經透漏出幾分深意。

  果然被她看穿了!宇泓墨審視著她,忽然又是一笑,眼眸中卻是幽光閃爍:「我想,我們剛才的對話,不會傳出去的,你說對嗎?」

  裴元歌知機地道:「小女今日並不曾私下見過九殿下,更不曾說過什麼話。」

  「去吧!」宇泓墨滿意地一笑,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漸漸斂去周遭的漫不經心和慵懶閒散,目光沉沉,煙眉微蹙,陷入了深思:這個裴元歌,聰明,能忍,識時務,這是好事,但也意味著狡猾多變,不容易掌控。看來,那件事情,要細細謀劃才行……

  ※※※

  和裴元巧一道回到裴府,首次見到裴元歌真容的裴府下人,個個目瞪口呆,就連裴諸城的貼身小廝石硯也不例外。但他畢竟跟裴諸城時間久了,很快就斂起異色,恭謹地道:「四小姐,老爺請您一回府便到同澤院去。」頓了頓,又道,「三小姐和章姨娘都已經候在那裡了。」

  裴元歌知道是那兩耳光事發了,早有準備,微笑道:「有勞帶路。」



023章 裴元容告狀不成反挨打

  進屋內,裴元容福身為禮:「女兒見過父親。」

  裴諸城正要說話,抬眼看到裴元歌,清秀雅致,宛如明錦複生,不禁愕然起身,怔怔地看這裴元歌,激動地喊道:「錦兒!」話已出口才清醒過來,詫異道,「是歌兒!你……你怎麼會——」太過吃驚之下,幾乎難以成句。

  「女兒以前的妝容都是桂嬤嬤打理的,這次入宮,紫苑為女兒換了新的妝容衣飾。」裴元歌沒想到,她的模樣會對裴諸城造成這麼大的震撼,心念電轉間,已經意識到這是她的優勢,隨口解釋了理由,嬌柔地道,「父親,女兒這樣好看嗎?」

  「好看,好看!」裴諸城連連點頭,雙眼含淚。

  章芸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也從來沒想到,裴元歌居然如此的清雅秀逸,別說裴元容,連裴元華也有所不及。熟悉的容貌又勾起了對明錦的恨意,一時間面色猙獰,只恨不得將裴元歌千刀萬剮。

  見眾人都望著裴元歌出神,沒人再理會自己,裴元容又「哇」一聲,大哭起來。

  這才將眾人的心神喚了回來。

  然而,經過這個插曲,裴諸城神色溫和,看向裴元歌的眼眸中儘是寵愛和疼惜:「歌兒,容兒說你動手打她,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眼前的歌兒如此溫雅靈秀,怎麼動手打人?

  裴元歌秀眉微鎖:「女兒想聽聽,三姐姐是怎麼說的?」

  沉靜總有一種令敵人心慌的力量,裴元容有些畏縮,隨即又哭道:「四妹妹,就算我比你美麗,有才華,也不是我的錯,你怎麼能夠因為嫉妒就故意污蔑毀壞我的名聲,還拖著不讓我參加賞花宴?還動手打我!父親如果不信,把二姐姐叫來一問便知。」說著一轉身撲到裴諸城的懷中,哽咽道,「父親,女兒雖是姨娘所生,但也想要為裴府添光增彩,如今卻被四妹妹所害,聲譽掃地,這丟的不止是女兒的臉,也是裴府的顏面啊!」

  以裴元容的腦子,哪能想到裴府的顏面,肯定是章芸教的。

  「這事我本來不想驚動父親,但既然三姐姐這樣說,我少不得要分辨幾句。」裴元歌不急不躁,緩緩地將皇宮赴宴的經過娓娓道來,只略去她掌摑裴元容和遇到九皇子的情形。末了同樣道,「當時二姐姐也在場,父親如果不信,可以命人傳二姐姐來問話。」

  裴諸城猶豫,歌兒冷靜理智,風度怡然,比起容兒的苦惱倒更令人信服。只是,容兒臉上的指印清清楚楚……容兒素來嬌憨直爽,天真可人;歌兒以前雖頑劣,最近卻越發乖巧聰慧,惹人疼惜,兩個都是他愛重的女兒……歎了口氣,命人傳裴元巧進來。

  裴元巧早在外面候著,聞言進來行禮。

  章芸在旁邊勸道:「老爺,算了。四小姐雖然打了容兒耳光,污蔑容兒的名聲,畢竟是明錦姐姐留下的骨血,年幼失母,難免有些任性。老爺看在明錦姐姐的面上,把這事揭過吧!進宮勞累,月姨娘想必也記掛著二小姐,就不要再把事情鬧大了吧?」

  這話說得十分巧妙,名義上是為裴元歌求情,實際上卻坐視了她的罪名,又給了裴元巧提示,又提到裴元巧的生母月姨娘,加以威脅。

  裴元巧當然聽得出來,咬唇沉思,有些猶豫不決。如果是平時,她絕對會順著章芸的話說,共同污蔑裴元歌,但這次四小姐病後,似乎變了很多……

  裴元歌又道:「父親,今日的情形,在皇宮赴宴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個個都能為女兒作證,父親大可以去查證。」能夠在皇宮恰到好處地替她掩飾,裴元巧的木訥膽小顯然是裝的,這時候猶豫,顯然是想兩不得罪。本來還想提攜她,現在不必了。

  裴元巧這才想到,當時在場那麼多人,事情根本就瞞不住,她這一番猶豫,卻錯失了向裴元歌示好的最佳時機,懊悔不已,忙將事情的經過如實道來。但她隨柳貴妃參加了賞花宴,因此與裴元歌分手後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如此一來,真相立刻大白,裴諸城大怒,轉頭厲喝道:「裴元容!」

  裴元容見事情已經無法遮掩,忙跪地哭訴道:「父親,四妹妹真的打了女兒耳光,你瞧瞧女兒的臉。」故意哭得楚楚可憐,希望裴諸城看在她被裴元歌打了的份上,能夠不要再追究。

  章芸到現在才知道事情真相,暗罵裴元容愚鈍,眾目睽睽之下的事情,也敢顛倒黑白?忙道:「老爺,這事兒的確是容兒不對,不過,看在四小姐已經教訓過她的份上,饒了她這遭吧!」

  「章姨娘這話錯了,我不曾打三姐姐。」裴元歌突然開口,從容道,「我也不明白,三姐姐不忿留下照顧我,氣衝衝地走了,為什麼回來後臉上卻多了指印。」

  裴元容一下子沖到她面前,怒喝道:「你是說,我自己打自己耳光污蔑你嗎?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在大殿之上,三姐姐那樣陷害我,使我幾乎置身於萬劫不覆之地,可我卻替三姐姐遮掩。試問,那時候我都沒發作,又怎麼會在事後私下打她?又何必會不承認?」裴元歌眉眼沉靜,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意,「至於三姐姐為什麼要這樣做?剛才章姨娘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言下之意,是指裴元容為了逃避懲罰,所以故意為之。

  她說的有理有據,裴元容污蔑她,她又是嫡女,就算教訓裴元容,也沒人能說什麼,她何必否認?

  裴元容沒想到裴元歌敢做卻不敢當,再看看裴諸城點頭,一副深信的模樣,頓時傻了眼,無法辯白,只知道哭道:「父親,我沒有,你相信我!真的是四妹妹動手打我的,父親!」

  在場眾人,只有章芸相信的確是裴元歌動手打人的,因為,容兒絕對捨不得對自己動手。明知道現在裴元歌在陷害容兒,卻也知道無力回天,心中暗恨。看著裴諸城鐵青的臉,知道裴元容這次鐵定要慘,心中疼惜,忽然眼眸一閃,上前一步,「啪啪」給了裴元容兩耳光,怒喝道:「容兒,你也太膽大妄為了,怎麼敢這樣亂來?我今天就打死了你算了。」說著又揮手打下去。

  如今之計,只有她先下手,打得裴諸城憐惜,才有可能救容兒,因此下手極重,很快裴元容的臉就腫了起來。

  裴元容沒想到章芸會打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指著章芸道:「你——你們——」猛地一跺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身跑了出去。章芸也不去追,跪地哭道:「老爺,是婢妾沒有教好容兒,是婢妾的錯,請您責罰婢妾吧!婢妾教導不善,不敢再執掌府之權,請老爺另外擇善而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3:35 AM

024章 四小姐挑釁,姨娘起疑心

  裴諸城望著她惶愧無地的模樣,歎了口氣,扶她起來,溫聲道:「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嗎?這事與你無關。更別說什麼請辭掌府之權的話,你看看,闔府上下,誰能接替你?」煩躁地道,「容兒以前很嬌憨可人的,怎麼我這次回京,她越來越不像話了?現在居然還用這樣醃臢的手段對付歌兒?」

  裴元歌勸道:「恐怕是身邊的人攛掇的。」

  想拔除容兒的心腹?章芸心中一急,忙道:「那些下人懂什麼?倒是府裡的教習先生,連四小姐他們都敢欺淩,何況是容兒?誰知道他們給容兒做了什麼表率?說起來是婢妾的錯,請師不善。婢妾甘願受罰。」

  「連我都被蒙蔽了,何況是你?」裴諸城怒道,「這些醃臢東西,把我好好的女兒都教壞了,絕不能輕饒,各打二十大板,攆出府去。還有采薇園的丫鬟婆子,也都不能輕饒!」滿腔的怒氣無從發洩,「砰」的一聲,猛砸在桌上,十指鮮血淋漓,看的章芸目露心疼,柔腸百轉。

  「你們都出去,讓我靜會兒!」雖然將原因歸咎在別人,但心愛的女兒做出這種事情,為父的哪有不心痛的?裴諸城無力地揮揮手,撐著頭,神色疲憊而頹喪。

  蒼翠欲滴的青松下,章芸正要去處理教習先生的事情,忽然被叫住。

  「章姨娘,我以為你疼三姐姐,沒想到,打起來也毫不手軟。」裴元歌笑吟吟地道,「姨娘不愧是掌府的人,想必打人打慣了,那麼狠的耳光下去都沒事。不像我,皮嬌肉嫩的,才輕輕兩耳光,到現在手還是疼的。」裝模作樣地甩甩手,笑道,「不知道這打人的訣竅,姨娘肯不肯教教我?」

  章芸瞳孔緊縮,怒道:「你——」

  裴元容素來極得她的疼愛,連根手指頭都沒動過,今天見她闖了大禍,無奈之下為了救她這才動手,本就心痛萬分。現在被人當面挑破,而這個人裴元歌,她還明目張膽地表明那兩耳光的確是她打的……這樣赤一裸一裸地挑釁,章芸許久都不曾受過,怒得揮起手來,卻又想到裴諸城對這個女兒的疼愛,硬生生忍住,只憋得一口氣在胸口鬱結不開,幾乎吐血。

  「姨娘停手就對了,畢竟我是父親的女兒,就算我再怎麼失寵,父親也不會置我於不顧;可是姨娘卻只是父親的妾室,若沒有父親的庇護,只怕……」裴元歌篤定地笑著,知道這對章芸更是一種刺激,「老實說,我覺得這樣的表情,比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樣更適合姨娘,至少,我不會看的渾身起雞皮疙瘩。」

  章芸十指緊握,修長的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果然是你陷害容兒。」

  「都是向姨娘學的,比起姨娘顛倒黑白的本事,我還差得遠呢!」裴元歌笑語嫣然。

  她笑得越燦爛,章芸就越憤怒,卻又不能發作,狠毒地瞪了裴元歌一眼,銀牙緊咬,扭頭就走。

  回到四德院後,再也忍不住,抓住屋裡的東西,劈裡啪啦就是一陣猛摔。許久之後,屋內才傳出聲音,喚王嬤嬤進去。滿地碎片之中,章芸餘怒未消,面目猙獰:「那個小賤人,她居然敢這樣挑釁我?她居然敢——」說起來又是一陣狠一陣氣一陣怒,抓住手邊的粉彩官窯花瓶,朝著牆上砸去。

  當時王嬤嬤離得不遠,裴元歌也沒又特意避諱她,因此王嬤嬤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些年來,靜姝齋把持在姨娘手裡,四小姐根本就是個提線木偶,怎麼會……

  「四小姐這次病後,真跟換了個人似的!姨娘,你說會不會她以前都是裝出來騙我們的?」

  「十年前,她才三歲,要是三歲的小姑娘能騙過整個靜姝齋,連帶你我,除非她是妖精!」章芸斷然否認,忽然心中一動冷靜下來,沉吟道,「倒是你說的換了個人……會不會她根本就不是裴元歌?」

  王嬤嬤不以為然:「她不是裴元歌她是誰?堂堂裴府四小姐,還能被人掉包不成?」

  「為什麼不能?」章芸卻越想越覺得可疑,越想越覺得絲絲入扣,「也許退婚的事情,對她打擊太大,氣死了。而有人則趁這個機會,塞進來這個假的裴元歌來跟我為難,順便爭寵?以前的裴元歌是什麼貨色,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嗎?她要能有現在這手段,母豬都能上樹了。再想想,她病後的行事,哪一件不是沖著我來的?可是,她卻設計要了蒹葭院的丫鬟紫苑,這不是很奇怪嗎?裴元歌一直認為明錦是舒雪玉害死的,與蒹葭院勢如水火,怎麼會費盡心思去要蒹葭院的丫鬟?」

  在章芸的分析下,王嬤嬤也開始動搖:「姨娘的意思,是舒雪玉在搗鬼?」

  「她是原配夫人,曾經執掌裴府,有人脈有心腹不足為奇,靜姝齋那群人對裴元歌又不盡心,趁著裴元歌病了偷閒太正常了,舒雪玉就接著這個機會把人掉包。先除掉桂嬤嬤,就是因為她與裴元歌最熟,恐怕瞞不過去。」

  章芸繼續道,「至於老爺,他常年在外,對裴元歌的事情並不清楚。而桂嬤嬤對裴元歌動了手腳,誰也沒注意她真正長什麼模樣?只要找個像明錦的人,照著那偽裝扮幾天,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就像今天,在老爺面前一露臉——老爺根本就不會懷疑,這個女兒是假的!明錦和舒雪玉是什麼關係?找個像明錦的人,恐怕也不算難!」

  王嬤嬤終於被打動了,分析道:「如果這樣說,那日後她們兩人肯定會聯繫。」

  就在這時,大丫鬟喜言進來道:「姨娘,剛才靜姝齋的人來報,說四小姐帶著紫苑,往蒹葭院的方向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驚,難道真被她們猜中了?

  章芸拍案而起:「王嬤嬤,你立刻去找桂嬤嬤,問清楚裴元歌病重時,靜姝齋的一切舉動,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還有那個丫鬟紫苑,裴元歌巴巴地要了她去,肯定有原因!」



025章 聯手,夫人舒雪玉

  蒹葭院原本是裴府的主院之一,與同澤院遙遙相對,三間正堂,左右各五間偏房,堂前庭院寬闊,種著幾叢綠竹,庭前擺著幾盆繁花,黑瓦白牆,綠竹映花,十分雅致。只是被封十年,人跡罕至,儘管花木繁盛,卻總帶著淒然落寞的寂寥,悲涼冷清。

  綠竹如玉,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彎腰修剪盆栽,姿態優雅,突然像察覺到什麼,轉過身來。

  看到門口怡然靜立的豆蔻少女,舒雪玉一愣,相似的容顏讓她立刻認出來人,手中的花剪「砰」的一聲掉落在地,嚇得屋內的大丫鬟白霜急忙出來查看,等看到門口的裴元歌,也是一怔。

  眼眸深處一抹亮光閃過,舒雪玉顫聲道:「你是……元歌?」十年的幽禁,總算讓她學會了掩飾情緒,很快收拾好表情,「既然到了門口,就進來坐坐吧!」

  說著,一疊聲地吩咐白霜和小丫鬟們佈置,也不進屋,就在竹林前擺了張紅木黑漆的茶几,又親自煮了茶,端給裴元歌。雖然手還在微微顫抖,但心已經勉強平靜下來,黑玉般的眼睛凝視著裴元歌,「你父親不可能讓你來這裡,你私自來,一定是有事,對嗎?」

  裴元歌放下茶盅,點點頭:「是。」

  「什麼事?」

  「我相信你沒有害死我娘,你是冤枉的。」裴元歌猶豫了下,道,「可我相信沒用,父親不相信。我想找出真正殺害我娘的兇手,也能夠幫你洗脫冤屈。但是,現在裴府後院由章姨娘掌管,我想,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她都不會樂見此事。」

  舒雪玉眉心一跳,凝眉問道:「你認為是章芸,對嗎?」

  這種直白的話,如果換做章芸,絕不會問得這樣直接。裴元歌猶豫了下,點點頭。

  舒雪玉容貌嬌柔,但行事更趨於直爽,面對這種人,有時候真正的利益關係都未必能夠打動她,能夠投她的眼緣更重要,所以裴元歌並不隱瞞。

  舒雪玉性情直爽剛烈,但並不愚鈍,轉眼間已經明白裴元歌的來意,直接問道:「我能為你做什麼?」

  「靜姝齋被章姨娘把持,父親的人我不能用來對付章芸,除了紫苑,我無人可用。更重要的是,」裴元歌坦然道,正是她的困境,「我不怕與章芸當面交鋒,但是她是父親的妾室,私底下哭訴委屈,為自己狡辯,或者挑撥離間,我便毫無辦法。這對我很不利,只要我抓不到她致命的把柄,便無法從根本動搖她的地位,但章芸為人機警,又很瞭解父親,不會輕易授人權柄。而且,她在父親心裡,無論是作為父親的女人,還是主持裴府中饋的人,在父親心裡都無人能夠接替,因為根本沒有人與她相爭。」

  她反復思量了很久,才決定走這一步棋,與舒雪玉聯手。

  鎮國候府退婚的事情,她知道是章芸和萬關曉動的手腳,但以父親對她的寵愛,卻還是接受退婚,不曾找鎮國候府理論;還有,那次陳啟明的事情,章芸栽贓到鎮國候府身上,她以為,父親一定會與鎮國候府對質,但事後卻悄無聲息。這說明,章芸對父親極為瞭解,篤定無礙,才會這樣做。

  這種對裴諸城的瞭解,也是她所缺乏的。

  而舒雪玉是父親的原配,對父親的瞭解肯定更深。

  舒雪玉若有所悟:「所以,你需要一個能與章芸相爭的人。為什麼選我?」

  「第一,因為你是原配夫人;第二,因為你與章芸積怨最深;第三,如果是你,我有更多的籌碼,因為,我是明錦的女兒!」裴元歌言簡意賅地道。

  舒雪玉緩緩點點頭:「我明白了。可是,蒹葭院被封,我根本不能出去。」

  「以前不可以,但現在有個機會。裴元容犯了大錯,章芸把責任推卸給了府裡的教習先生,父親大怒之下,將所有的教習先生全部趕出府。如果夫人能夠找到好的教習先生,相信會是父親對您改觀的開始,再加上我打邊鼓,解封蒹葭院並非全無可能。」

  裴元歌神色沉靜,「您是裴夫人,雖然被禁十年,但應該還有交好的貴婦人,從她們那裡打聽到好的教習先生,不算太難吧?至於以後……還是那句話,我是明錦的女兒!」

  舒雪玉是因為明錦之死被封院,失寵與裴諸城,想要解開這個死結,最關鍵的當然是裴元歌的態度。

  舒雪玉有些驚訝地望著裴元歌。

  眼前的女孩眉眼沉凝,神情平靜,周身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度。她真的只有十三歲嗎?精准的敵我分析定位,利益權衡,聯手最有利的盟友,連她出院的理由都為她找好了。這樣的心思縝密,是十三歲的女孩應該有的嗎?她……

  垂眉思索了會兒,舒雪玉招手叫白霜取來一個描金漆的匣子,又執筆寫了些名字,連同身上的玉佩都交給裴元歌。

  「這些是外面我認為還能信任的人,你拿著這塊玉佩去找他們,他們會聽從你的吩咐。匣子裡是些碎銀,你不必推辭,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雖然蒹葭院被封,但吃穿用度並沒少,我的嫁妝和陪嫁鋪子都還在……」

  頓了頓,道,「要用人總要話費,你雖是小姐,但在銀錢方面並不方便,拿著用吧!至於你說的教習先生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等有消息了就通知你。」

  另一邊,四德院裡,王嬤嬤帶回了章芸要等的消息。

  「桂嬤嬤說,在裴元歌病重時,有次,她半夜似乎隱約看到有人影出入裴元歌的臥室,而那個人影跟紫苑有些相似!還有,那個紫苑,是明錦生前的小丫鬟,曾經伺候過裴元歌四年。要這個丫頭,恐怕是為了避免露出破綻,所以需要個知道裴元歌事情的人在身邊提點。」知道這些後,王嬤嬤也逐漸覺得,現在的裴元歌是假的。

  這就對了。

  章芸眼眸中亮光閃過,心中更加篤定:這個裴元歌,絕對有問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7:37 PM

026章 小肚雞腸,渣男故意挑釁

  盜詩事件,最後以教習先生被趕出府,采薇園的丫鬟婆子受罰而結束。至於裴元容,據說當晚被發現「失足落水」,落湯雞似地救上來,「性命垂尾」地送回採薇園,「好容易救醒」,抱著裴諸城只管哭著承認她被教習先生誤導的錯。如此淒慘的狀況終於打動了裴諸城的心,只狠狠地斥責一頓,罰了二十戒尺。

  污蔑嫡女的罪名,這樣輕輕揭過,章芸的手段不可謂不高。

  裴元歌早料到這個結果,畢竟,裴元容也是父親心愛的女兒……幽幽歎息,報仇的事情不能急,要慢慢來。又著手研究舒雪玉給她的名單,要先接觸試探下,不能貿然便拿玉佩去找。府內的人好說,但府外的人,她必須要出去一趟才行。

  所以,這日,裴元歌便帶著紫苑出府。

  才剛走到門口,便遇到身著大紅灑金立領繡襖裙的裴元容,衣著鮮豔,卻也掩飾不住面色的蒼白,看到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抹怨恨,想起章芸的殷切叮囑,還是擠出幾分笑容,勉強道:「四妹妹要去 哪裡?」

  裴元歌微微一笑:「三姐姐大好了?我見天氣好,想出府逛逛。」

  出府?裴元容自認為抓住了把柄,皮笑肉不笑地道:「四妹妹,你可是裴府的小姐,又不是青樓女子,怎麼能隨意上街拋頭露面呢?這不是丟咱們裴府的顏面嗎?傳出去,就連父親也會被人指責教女無方!他才剛接任刑部尚書,四妹妹怎麼能在這時候添亂呢?」果然是沒娘教養,不懂規矩!

  裴元歌神情迷惑:「三姐姐,難道你出門都不戴帷帽,不乘坐馬車,而是公然拋頭露面嗎?」

  女子帶著帷帽,遮擋住容顏,又在馬車裡,談何拋頭露面?這話倒像是在質疑裴元容以往上街不守規矩,真正有失顏面的人是她。裴元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想了想又道:「四妹妹要出門,可曾得到姨娘的允許?畢竟姨娘現在執掌裴府,四妹妹不說一聲,恐怕不合規矩吧!」

  想讓姨娘會允許她出府,想得美!

  裴元歌神情自若:「父親曾經給過我特許,說無事可以到外面轉轉,即使是女兒家,也該開闊眼界,增長見聞,不要學某些醃臢人,眼皮子淺,行事卑劣,大不成體統,那才真的丟了裴府的顏面呢!」這話表明她出府是得到裴諸城特許的,無需向章芸通報,後面則是指責裴元容先前行事卑劣醃臢,卻說得滴水不漏,任誰也抓不住她話裡的把柄。

  末了,還特意故作疑惑地問道:「難道三姐姐沒得到父親的特許嗎?哎呀,我忘了三姐姐剛被父親責罰了,難怪沒有特許呢!不過三姐姐不用擔心,只要你以後謹守本分,不再生事,總有一天也能像我一樣得到這種特許的!」這就是赤裸裸地炫耀和挑釁了。

  從前都是她在裴元歌面前炫耀,何時情形竟然顛倒了過來?裴元容幾乎氣炸了胸膛。

  不過,她也得意不了幾天,章芸親口答應她,在父親壽宴那天,定會讓裴元歌聲譽掃地,再也抬不起頭來,好給她出氣!望著裴元歌離去的身影,裴元容臉上慢慢露出怨毒的笑意……

  她出府的事情,章芸肯定會得到消息,為了不被她發現異常,裴元歌幾乎見了店鋪就進,巧妙地將舒雪玉的人所在的店鋪包括在內,先接觸人,再作打算。

  然而,看著那些人所在的店鋪名字,裴元歌的心中卻越來越疑惑,到最後幾乎呆愣住了。

  這些店鋪,她太熟悉了……幾乎大半都是她前世的陪嫁。而這些陪嫁,是章芸給她的,說是自己的心意,也就是說,這些鋪子是章芸名下的。而現在,舒雪玉的人卻在章芸的鋪子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懷著滿腹心事,裴元歌慣性地踏入一件玉器店。隨意掃了幾眼,正要離開,目光忽然落在一塊雞血石上。

  玉石顏色鮮亮,紋理勻稱,如果做成印章,必定沉穩而又雅致。

  父親壽誕將至,將此作為壽禮倒也不錯。

  見裴元歌氣度不凡,舉止尊榮,掌櫃不敢怠慢,殷勤地道「姑娘您真是好眼光,這塊雞血石就算在整個京城也算中上品了,才五百兩。」

  五百兩,價格還算公道。

  裴元歌點點頭,正準備報裴府的名號,忽然櫃檯後的藍緞錦簾一掀,衣著華貴的男子翩然出現,兩下一打照面,都是一怔。這人頭戴紫金冠,身著寶石藍通身袍,渾身金尊玉貴,竟是安卓然。還真是冤家路窄!

  雖然帶著帷帽,但安卓然也認出了裴元歌,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雞血石上,眉梢一挑:「想買這塊雞血石?行啊,一千兩!」

  別說他突然漲了一倍價錢,單這是鎮國候府的店鋪,裴元歌就沒打算買,轉身就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

  「裴元歌,你應該清楚裴府的處境,沒錢就不要窮擺闊,逛這種上檔次的玉器店,這裡隨便一塊玉都要好幾百兩,你買得起嗎?」安卓然故意嚷嚷得很大聲,不止店鋪內原本的客人,就連門外的行人也被吸引來,紛紛探頭探腦地往裡看。

  在他看來,裴諸城當了這麼多年的將軍,連個爵位都沒撈上,可見有多差勁。這種府邸,絕不會為一個女兒拿千兩買玉石。這樣他就可以肆意辱駡,出一口惡氣,也讓裴府當眾丟回人;當然,如果為了名聲逞強要買,他白賺五百兩銀子不說,裴府的情況肯定更加雪上加霜,而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裴元歌日子更不會好過。

  不管怎麼算,都是他占了便宜,裴元歌會倒黴。

  裴元歌駐足,憤然回頭。

  「怎麼,逞強非要買?先說好,本店只接受現錢,實在是我信不過裴府,如果拿了我的玉石不給錢,我找誰喊冤去?」

  安卓然搶先開口,京城富貴人家,哪家的女眷出門會帶著成百上千的現錢?都是在店鋪記賬,然後每月一結,或者每季一結。他這樣說,只是故意擠兌裴元歌,讓她更加難堪而已。末了還假惺惺地道:「何必為了一時意氣,更加雪上加霜呢?出門左轉有個玉石鋪,價格實惠,幾十文就能買到一塊玉飾,剛好適合貴府!」

  叫出了裴府的名號,話又說得這麼刻薄,如果她就這樣忍氣走了,在不明內情的人眼裡,別說她,連裴府都要被人戳脊樑骨;但如果就這樣認了一千兩,做了冤大頭不說,還便宜了安卓然,實在憋屈!如果說之前裴元歌對退婚一事還算淡然的話,這會兒安卓然的小肚雞腸和刻薄實在激怒了她。

  做冤大頭可以,但至少要給安卓然一個教訓!

  想了想,裴元歌對紫苑低聲吩咐了幾句,轉頭冷冷道:「那就請世子稍候,現錢馬上就到。」即使隔著帷帽的紗幕,她的雙眸中還是射出了幾分寒意。想看裴府出醜,想讓她難堪?好,那就看看到最後到底誰丟臉……



027章 四小姐整治渣男

  兩刻鍾過去,現錢卻還沒有送到,安卓然更是不住口地幾次嘲諷。就在這時,先前出去的紫苑終於回來,附耳低語。裴元歌轉頭,眼眸中閃爍著一抹狡黠:「安世子,現錢已經送到,你要不要再點點,免得少了錢。」

  「我當然要點,免得被人用齷齪手段暗算,最後還得我出錢補貼。」安卓然揚眉道。

  「既然如此,那就請安世子慢慢點吧!」裴元歌早料到,安卓然為了給她難堪,必定會這樣說,嘴角微勾,揮手示意門外的護衛把錢送進來。只見身形彪壯的灰衣青壯年魚貫而入,每兩個人抬著一個半人高的竹簍,一共十五簍,落地聲「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屋樑上的灰塵簌簌而落。

  安卓然臉上的笑意頓時僵硬,整個人陷入了呆滯狀態。

  他以為裴元歌用的多半是銀票,或者銀兩,但沒想到她居然拿銅錢來付賬,一千兩,就是一千貫,更狠的是,這些竹簍的銅錢不是一貫一貫拿線穿好的,而全部是散的,每貫一千文,也就是一百萬枚銅錢……媽的,這他得清點到什麼時候去?更何況,堂堂鎮國候府世子,在那一枚一枚地數銅錢,顏面何存啊?傳出去,立刻能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算你狠!」安卓然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揮揮手,「把竹簍抬進庫房。」

  裴府護衛放下竹簍,便站成一排,紫苑一個眼色過去,他們立刻擋在玉器店掌櫃和小二跟前,不許他們靠近竹簍。裴元歌悠悠道:「安世子還是當著我的面點清楚的好,免得這會兒收了,趕明兒又說我用齷齪手段算計你,最後還得你出錢補貼。那多委屈世子啊!」

  她不說她委屈,裴府委屈,卻說委屈安卓然,分明就是在反諷。

  安卓然咬牙切齒地道:「不必了,我信得過裴四小姐!」

  「可我信不過安世子,你出爾反爾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說別的,剛才才說要點清楚,這會兒就又賴賬,這樣的人品……」裴元歌搖搖頭,嘖嘖道,「我還真怕你事後誣賴我們裴府拖欠玉石錢呢!還是你我當面點清楚得好!」

  這種丟臉的事情,打死安卓然也不會幹,丟下一句「本世子還有要事」就想落荒而逃。

  偏偏裴府護衛早得到過吩咐,立刻結對上前,攔住安卓然。

  安卓然怒道:「放肆!本世子身為京城巡衛統領,身負京城安危,你們攔我的路,如果耽誤了要事,你們擔當得起嗎?」所謂京城巡衛統領,不過是大夏給武將勳爵之子所設的一個閒職,掛個名號而已,連應卯都不必。但料想裴元歌一介女子,絕不會明白這些,只要虛言恫嚇她幾句,肯定就能嚇住她。

  「既然如此,安世子請去做事吧!」裴元歌很爽快的答應了。

  果然是笨蛋,這麼容易就被嚇住了!安卓然欣喜不已,正要邁步離開。

  耳邊卻又傳來裴元歌吩咐護衛的聲音,悠然溫淡:「劉護衛,安世子身負要職,咱們不能耽誤他的事情,不過好在你與眾位護衛不忙,那就抬著這些竹簍,跟隨安世子,等他閑下來再來清點吧!安世子事務繁忙,你們要時刻緊跟,免得落了安世子寶貴的清閒時間。一日點不完,就跟兩日,兩日點不完,就跟三日……總之,一定要親眼看到安世子把這一千貫點完,確定一枚不多,一枚不少才可以!」

  言畢,裴元歌轉頭笑道:「安世子不必擔心,裴府這些護衛很閑,不會耽誤什麼要事的!」

  奚落羞辱完裴府就想落跑?沒那麼容易!

  安卓然氣得幾乎吐血,聽裴元歌的意思,如果他這會兒走,讓這些人抬著這麼些竹簍的銅錢跟著他招搖過市,那他真要丟臉丟遍整個京城!這女人太他媽的陰損狠毒了!這會兒他卻忘了,是他先刁難裴元歌,不住奚落嘲諷,才落得現在的結果。

  「李掌櫃,叫人來點錢。」

  「安世子最好還是自己清點,你手下的人我可信不過!」見安卓然想讓掌櫃的替他出醜,裴元歌立刻攔阻,悠悠歎息道,「唉,您很清楚我們裴府的處境,每一枚銅錢都來之不易,如果被這些人私藏起來,到最後錢數不夠了,我找誰喊冤去?」卻是拿安卓然曾經的話來堵他的嘴。

  安卓然只覺得喉嚨腥甜,差點破口大駡,難道他這些掌櫃什麼的還會貪圖這些銅錢嗎?

  「安世子,您想清楚了,是要這會兒痛痛快快地把錢點完,還是裴府護衛帶著這些竹簍,隨您走過京城大街小巷呢?」裴元歌威脅道,對這種心中狹窄卻又自負的人,當眾打臉,掃他的面子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果然,安卓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知道這件事越拖延對他越不利,上前開始點錢,只想趕緊把這件事結束算了。

  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一百萬枚銅錢,想短時間內清點完,絕對不可能!

  半個時辰後,腰酸背痛,口乾舌燥的安卓然望著清點出來的2000文,也就是兩貫錢,欲哭無淚。

  更要命的是,這家玉器店處在繁華地段,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先前他奚落裴元歌,已經驚動了不少人,後來又抬來十七簍銅錢,那麼大的聲勢,早引來眾人側目,悄悄跟著,這會兒又見安卓然衣著華貴,卻在彎腰一枚一枚地數銅錢,愛熱鬧的京城人那會錯過這種好戲?早將玉器店圍攏得水泄不通。

  甚至到了後來,每當安卓然數一枚,周圍眾人就轟然應聲,替他報數。

  這麼多人一起數錢,如此奇景實在空前絕後,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雖然擠不到前面看熱鬧,但都在殷勤地打聽事由。而這些人裡終於有目睹整件事情經過的,有認出安卓然,有猜到裴府是哪個裴府,而裴元歌又是誰的,也有聽說柳貴妃賞花宴的,你一言我一語地八卦著,慢慢扒出了事情的真相。

  這不是裴小姐沒錢充闊,根本就是退婚男心胸狹窄,看不得被推的未婚妻好,故意報復,結果卻被冰雪聰明的裴四小姐惡整了一番。再看看現在,裴四小姐帶著帷帽,卻仍然風姿幽雅,氣質出塵,而安卓然彎腰數銅錢的模樣怎麼看怎麼猥瑣討厭,心中的天平毫不猶豫地偏向了裴元歌。

  整理出真相的八卦黨頓時義憤填膺,仗著安卓然不認識他們,立刻開始口誅筆伐。

  有不明真相的群眾詢問,八卦黨們立刻唾液橫飛地開始講述整件事的恩怨情仇,再由群眾向身後不明真相的群眾解釋。於是,這「一千貫」的起始經過,連同裴四小姐的冰雪聰明,安卓然的氣度狹小,自食惡果,不斷地被普及中……

  而在玉器店對面的酒樓頂樓雅間裡,男子凝視著下面的熱鬧,唇角彎起悠悠的笑意。

  這位裴四小姐還真有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7:47 PM

028章 四小姐不好惹!

  圍觀玉器店的壯舉,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安卓然從開始的憤怒,羞慚,到無奈,再到麻木,最後乾脆死豬不怕開水燙,臉已經丟了,也不再受罪,說什麼也不再繼續清點,而是讓店裡的掌櫃小二代勞。雖然如此,他卻依然是這次史無前例的一千貫清點事件無法動搖的主角,後來被人們冠以「安千貫」的稱號。

  據說,在此次事件後,安卓然只要聽到「一千」「貫」「銅錢」之類的話,便暴跳如雷,為此而遭橫禍的小廝管賬不計其數。

  據說,「安千貫」的故事飛速傳遍京城,靈秀女巧懲退婚男這種題材甚為大眾喜聞樂見,很快被變成各種各樣的段子、戲劇、小曲,傳唱京城。這種現象更加重了安世子的暴躁症,據說因此又砸了好幾家戲樓酒樓。

  據說,新上任的刑部尚書裴諸城,每天必聽「安千貫」,聽完後神清氣爽,連讓他焦頭爛額的刑部公務都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據說……

  灑滿玫瑰花瓣的熱水白煙嫋嫋,芳香撲鼻。裴元歌輕掬熱水,滌去白天的風塵。紫苑在旁邊伺候著,忽然聽到窗外「砰」的一聲輕響,心中一驚,正要出去查看,便聽到白薇的事情隔窗傳來:「奴婢白薇,想問四小姐需不需要人伺候沐浴?」

  從紫苑到了靜姝齋後,裴元歌的貼身事務便不再讓這些丫鬟插手,怎麼這會兒白薇又來獻殷勤?再說,就算要獻殷勤,也沒必要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偷窺,弄出聲響後才出聲,分明是另有所圖,還敢砌詞狡辯?裴元歌眼眸轉冷,聲音卻很平靜,甚至帶著點被熱水融化後的慵懶:「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人幫我搓背,進來吧!」

  然而,白薇才踏入屋內,守在旁邊的紫苑就立刻將房門從裡鎖上。

  裴元歌穿上中衣,披了件雪青色紗罩,從屏風後面出來,端穩地坐下,漫不經心地道:「說吧,章姨娘讓你做什麼?」本來還想晚些時日再收拾這些丫鬟,沒想到這麼快她們就又有了動作,當她沒手段除掉她們嗎?

  白薇早就心驚,聞言更是面色慘白,四小姐原來早知道她是章姨娘的人,只是隱忍不發。現在挑明瞭,顯然,如果她不肯如實交代,後果絕對很嚴重。但她哪敢出賣章芸,顫抖著道:「奴婢……奴婢只是想要伺候四小姐沐浴而已!」

  「你對章姨娘倒真是忠心,只希望她對得起你這份忠心。」裴元歌也不生氣,神情悠然,「我一向最喜歡忠心耿耿的丫鬟,倒要好好賞你。紫苑,你看著她,半個時辰後送她出去,告訴靜姝齋的人,我很賞識白薇,從明天開始,她跟你一樣,是我的貼身大丫鬟,隨身服侍。要是誰敢不長眼招惹她,別怪我心狠手辣!」

  紫苑應道:「是,小姐。」

  白薇惑然,四小姐不但沒有嚴刑逼供,還給她這樣的體面?然而再一細想,頓時渾身冷汗。

  她今晚偷窺之事,當然與章芸的吩咐有關,如果被叫進內室半個時辰,出來便得了別人都沒有的體面。事情傳到章姨娘耳朵裡,她會怎麼想?肯定認為自己背叛了她,出賣了她的計劃,這才換的裴元歌的寵信……以章姨娘的手段和在裴府的威勢,想弄死她輕而易舉,而四小姐絕不會保她,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死定了?

  白芷挨打,桂嬤嬤被趕,曾經弄得靜姝齋人心惶惶,但後來四小姐再沒動靜,白薇還以為,四小姐要麼就是沒察覺到剩下的人裡還有章姨娘的人,要麼就是沒有手段打發她們。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她們都錯了!

  這位四小姐遠比她想像中的更駭人,而她們這些丫鬟,在她面前根本什麼都不算,她甚至不用動手,只做出個姿態,就能夠讓她們死無葬身之地。就像現在這樣,四小姐只要放出這個風聲,她就必死無疑!

  從陳啟明的事情裡,她們就該看出來的,四小姐絕不好惹!

  她太高看自己,太低估四小姐,如今悔之晚矣……

  「四小姐饒命!四小姐饒命!」白薇是聰明人,轉眼間便想透了利害關係,連連磕頭求饒,「奴婢說就是了。是王嬤嬤前些天吩咐奴婢,讓奴婢注意四小姐的言行,最好找到機會查看下四小姐背上的紅色印記,還有衣服有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四小姐只讓紫苑姐姐貼身服侍,奴婢找不到機會,才會在外面偷窺的。」

  背上印記?裴元歌蹙眉,章芸讓白薇看這個做什麼?

  冷聲道:「就算想騙我,也該找個像樣的理由,這樣的鬼話,你覺得誰會信?」

  白薇知道自己性命危在旦夕,焦慮萬分,為了取信於裴元歌,一股腦地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王嬤嬤還說,章姨娘在老爺壽宴當天,會對四小姐下手,到時候會讓四小姐名譽掃地。她沒有說是什麼事,但王嬤嬤更喜歡白芷,到時候肯定是授意白芷去做。奴婢願意替四小姐監視白芷,揭破章姨娘的詭計,以表忠心!」

  裴元歌淡淡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好,那我就等著看你的忠心了。」

  等白薇下去,裴元歌立刻吩咐道:「紫苑,你待會兒拿著夫人的玉佩,去找小丫鬟泉兒,讓她負責盯著白芷,看她們到底有什麼詭計!」舒雪玉曾經救過泉兒的父親,他們一家都對她感恩戴德,但後來也因此被章芸的人排擠,如今只有個小女兒泉兒在灑掃上做事,人很機靈,現在正好用上。

  只是,為什麼章芸會讓人注意她背上的紅色印記呢?

  紫苑也疑惑不已:「難道說,他們想找人冒充小姐不成?還說……」百思不得其解。

  冒充?裴元歌心中一動,想起白薇方才說,要瞧瞧她背上的印記,還要看看她的衣服有無異樣,難道說……她們不是要找人冒充她,而是懷疑她是冒充的?所以才要看她背上的印記,又擔心她用紅顏料偽造,所以要看她的衣服上有沒有沾到紅顏料?也是,她前後變化如此之大,裴諸城和紫苑跟她數年未見,不覺有異,但章芸對她的情況瞭如指掌,又怎麼會察覺不到古怪?

  這也是她故意漏給章芸看的破綻,就是想讓章芸在疑神疑鬼中行跡失常,自己才有機可乘。

  但沒想到她竟然直接想歪到這種地步……既然章芸有這種想法,自己不幫她坐實下,讓她抓到把柄,豈不是太遺憾了?

  裴元歌低聲吩咐紫苑幾句,心神又回到了白薇適才的話上。壽宴那日,章芸又要出麼蛾子了。

  不過,現在裴元歌不怕她耍手段,反而怕她真的安分起來,那樣想抓她的把柄,在父親面前揭露她,就更加難了。

  父親的壽宴麼……好,就看看她們誰能鬥得過誰!



029章 明爭暗鬥,四位小姐壽禮大比拼

  紫苑有些不解地道:「小姐,您明知道白薇她們都有問題,為什麼不乾脆把她們都攆出靜姝齋呢?上次皇宮賞花宴的事情,我打賭肯定是她們偷了您的詩集,拿去給三小姐的。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不是禍害嗎?」

  裴元歌盈盈坐著,拿簪子撬著堅果,淡淡道,「找理由打發她們出去很容易,但短時間內,靜姝齋的丫鬟接二連三被逐,傳揚出去,會被誤認為刻薄寡恩,難伺候。所以要麼在一兩年內慢慢地攆她們出去,要麼——」

  她頓了頓,神情沈鬱,手中的堅果殼「卡擦」一聲,被捏得粉碎。

  本來她不急,但這些丫鬟太放肆了!

  雖然說從鎮邊大將轉為文職,似乎失了聖寵,但裴諸城畢竟為官多年,交遊廣闊,如今又是正二品的刑部尚書,三十六歲的壽辰還是很轟動的,接到帖子的人大半還是答應回來。裴諸城非常「居心叵測」地接連給鎮國候府下了三道帖子,聽送帖子的人說,鎮國侯還好,安卓然氣得當時就把三道帖子全撕碎了,笑得合不攏嘴。

  轉眼間,便是壽宴當日。

  裴元歌起了個大早,穿了件粉紅色小立領上衣,外罩淺紅色沙質的對襟短上襦,下配粉色和紫色相間的冰裂紋綾裙,戴著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顏色鮮亮而又溫雅,配上她盈盈如水的氣質,更顯得出塵飄逸,纖雅動人。用過早膳後,命紫苑拿了壽禮,來到同澤院門外,正好遇到裴元巧和月姨娘,一同進去,章芸母女早已經到了,連平日裡不見人影的柳姨娘和肖姨娘也都在。

  章芸笑吟吟地道:「三小姐,四小姐和月姨娘好早。」

  明明她們到得最晚,章芸卻偏這樣說,顯然是為了故意提醒裴諸城,這三個人對他,遠不如她和裴元容上心。

  裴元巧和月姨娘心中都是一沉,她們不敢早在章芸和裴元歌之前到,免得被認為與她們爭鋒,所以一直在院外候著裴元歌,一同進來。沒想到章芸還是不肯饒過她們,私底下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焦慮。

  「我想著父親平日裡公務勞累,今日過壽,正該鬆散一回,待會兒卻還要前院待男客,半點不得閒。偏我也沒個哥哥弟弟,不能替父親張羅,全勞累父親這個壽星了。所以想著晚到會兒,也好讓父親多些時辰好好歇息,沒想到姨娘們卻這麼早。」裴元歌也笑盈盈地回道,又看向裴元容,巧笑嫣然,「三姐姐也早!」

  先表明她的晚到是為了讓父親多休息會兒,是她的體貼和孝順,那麼相對的,章芸等人難免就有些自私,只顧著邀寵,卻不體貼裴諸城今日的勞累。再來,又直指裴諸城之所以這樣勞累,是因為沒有男嗣,狠狠地刺了這三位姨娘一刀。既然柳姨娘和肖姨娘不把她放在眼裡,她又何必客氣?

  月姨娘還有裴元巧給她通消息,柳姨娘和肖姨娘卻是閉園不出,因此頭次領教裴元歌的厲害,各自心驚。

  裴元容則嫉妒地盯著裴元歌,她今日也是一身大紅灑金的圓領長身襖,下面是鮮豔的石榴裙,頭戴著金燦燦的整套赤金頭面,輝煌燦爛。但是,起裴元歌那深深淺淺搭配得宜的紅,以及沉靜秀麗的氣質,卻會讓人不自覺地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現形之下,裴元容就有些過於華麗庸俗,有點暴發戶的感覺了。

  裴諸城果然聽得窩心,笑道:「知道你最孝順,比你的伶牙俐齒還甚,還不快坐下?」

  聽裴元歌刺她沒有兒子的痛楚,章芸氣得渾身發抖,卻無法發作,在聽裴諸城語氣裡難以掩飾的疼愛和喜歡,更是心恨,忙專開話題道:「老爺,大小姐陪著文小姐在慶福寺祈福,如今正到要緊時候,脫不開身,所以托人將壽禮送了過來。」說著,揮手命喜言上前,取過她手中的雲錦緞,奉上道,「這是大小姐的壽禮,是她沐浴焚香過後,親手抄寫的永壽經文,又誠心誠意地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願老爺壽比南山。」

  如此鄭重其事的經文,滿是女兒的孝心,裴諸城滿意地點點頭,摩挲著經書,想到裴元華的聰慧多才孝順,心中大慰。

  接下來是裴元巧的壽禮,卻是親手縫製的一套衣服,用了裴諸城最常穿的黑色,鑲以金邊,針腳細密。

  裴諸城也笑著點頭,命石硯接過。

  輪到裴元容,卻是拿出了一把光華燦爛的短劍,赤金做鞘,嵌滿了寶石,劍柄上一顆碩大的明珠更是光澤瑩潤,價值不菲。裴元容雙手奉上寶劍,道:「父親是武將出身,武藝超群,這柄寶劍正配父親,女兒好不容易才找到,費了好大得勁兒,父親不許說不喜歡,不然,我就不給您了!」

  雖然這個女兒前些日子做了不少讓他窩火的事兒,但畢竟認錯了,賭咒立誓不會再犯。裴諸城以前最嬌寵這個女兒,喜愛她的嬌憨天真,聽她這口氣,宛然又是從前嬌俏的模樣,心頭柔軟,道:「就你最放肆,也最淘氣!」白了她一眼,卻還是接過寶劍,遞給身後的石硯。

  該到裴元歌時,章芸笑著搶先道:「老爺最疼四小姐,四小姐也最靈巧,這壽禮想必是最出挑的,快拿出來,讓我們都開開眼界!」心中卻在冷笑,論孝心,華兒的永壽經文,虔誠謹慎,無人能比;論名貴,容兒的寶劍輝煌燦爛,價值千金,裴元歌絕對送不出更好的壽禮來,她卻偏偏拿話堵她,待會兒等裴元歌拿出的壽禮,不如華兒和容兒,看她臉往哪擱?

  而待會兒來祝壽的夫人們必定會詢問,到時候讓裴元歌丟臉丟得更大。

  裴諸城粗心,聽不出這暗裡的交鋒,但其他等人卻都明白,目光不自覺地凝注在裴元歌身上,等著看她的壽禮。或者說,等著看她與章芸的這場交鋒,到底是誰輸誰贏?

  裴元歌自然更明白,卻只微微一笑。她原本想將那塊雞血石刻成印鑒,送給裴諸城,但因為有安卓然從中阻撓,鬧得人盡皆知,先失了神秘感,因此,當天便送給了裴諸城。但如果章芸以為,她送不出更好的壽禮,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有絕對的信心,她的壽禮,會是裴諸城最滿意,最喜歡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7:57 PM

030章 姨娘被辱,四小姐壽宴放光彩

  從身後的紫苑手中取過錦盒,裴元歌打開,微笑道:「聽說父親最喜歡梅花,女兒便以這副梅壽圖為父親賀壽。」和紫苑一同將將裝裱精緻的卷軸展開,雪白的絹布上,墨色枝幹遒勁蒼奇,朱色紅花傲然枝頭,將梅花傲骨嶙峋的特製表現得淋漓盡致,盡顯畫技之高超。黑墨如夜,紅砂如玉,顏色鮮亮,作為賀壽之用,再合適不過。

  「好畫!」裴諸城愛梅成癡,一見便不由脫口贊道。

  章芸心頭不快,故意挑刺道:「四小姐說是梅壽圖,梅花我們倒都是見了,不知道這『壽』字何解?」

  誰也沒想到,裴元巧會在此時接話,凝視梅壽圖許久,才驚訝道:「乍一看只是梅花,若細看,就會發現梅枝梅花疏落有致,正好湊成一個篆體的壽字,難怪叫做梅壽圖!字中有畫,畫中有字,四妹妹這副梅壽圖,可謂字畫雙絕!」章芸視她們母女為眼中釘,肉中刺,相比較而言,四小姐或許還能好些。

  「不是雙絕,是三絕!」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愛,裴諸城起身近前觀看,失聲驚呼,「這不是畫出來的,這是繡出來的!居然繡得栩栩如生,如果不是碰到繡線,我簡直都不敢相信!歌兒,這副梅壽圖是你自己畫的花樣,自己繡的?融字於畫,畫中藏字,這真是前所未有的靈巧心思,還有這樣超絕的刺繡……歌兒,這副梅壽圖極好,是我所收到的壽禮中最好的。」

  轉頭吩咐石硯:「去把前廳上掛的那春梅圖摘下,換上四小姐的梅壽圖,我要所有人都看看我女兒的好!」

  眾人都驚訝不已,又妒又羨。

  裴府待客的前廳裡掛的那幅春梅圖,乃是當今皇上的親筆。皇上極少為畫,大臣中能得其賞賜的更是寥若晨星,因此裴諸城十分得意,一直掛在前廳炫耀。沒想到,老爺對四小姐的梅壽圖如此高看,居然拿它替換了皇上的御筆。可想而知,前廳的客人看到後必然會詢問,這一番,四小姐出的風頭,可謂無人能及。

  裴元華的佛經雖然誠心,但父親並不信佛;裴元巧的壽禮平常;至於裴元容,那柄裝飾多過實用的寶劍,絕非父親這種廝殺武將所喜。只有她的梅壽圖,將父親的喜好、她的孝心,以及心思靈巧都展現出來,得到父親的喜歡是情理中事。

  但裴元歌也沒料到會這樣,有些不安地道:「父親,這樣不太好吧?」

  「小孩子家懂什麼?皇上的御筆那是何等的矜貴,怎麼能擺在前廳裡經手風霜雪雨,歲月侵蝕呢?那不是對皇上的大不敬嗎?」裴諸城一本正經地道,很快就變了臉,眉開眼笑,「但我閨女的就不一樣了,磨壞了,趕明你再給我繡一幅就成。」

  話雖如此,但誰看不出他是在炫耀啊?

  「……」裴元歌默默地低下了頭,她發現,凡是做官長久的,必然有張能顛倒黑白的嘴,父親也不例外。

  章芸則懷疑地道:「婢妾還以為,教習先生處處刁難四小姐,沒想到,四小姐的書法、繪畫和刺繡已經如此精絕?難不成冤枉了教習先生?」眸光精湛,從前的裴元歌絕沒有這樣的才華,果然有問題。

  「章姨娘這話就說得不對了,先生雖然不好,可我自己也不能荒廢啊?私底下總還是要用功的。不然,不止我沒臉,連父親和裴府的顏面也要丟了!」裴元歌笑吟吟地道,心中卻在滴血。沒有人知道,這些她出嫁前粗劣不勘的才藝,出嫁後,她要經過多辛苦的努力,才能學至精絕,還要學著管賬經商,只因為萬關曉喜歡女子才藝出群,喜歡女子賢良淑德。

  如此的耗盡心血,到最後換來的,卻只是孩子和她,兩條血淋淋的人命!

  裴諸城讚賞地點點頭,裴元容卻氣得臉色發白,照裴元歌這樣說,她現在才藝不精,就是沒臉,還丟了父親和裴府的顏面?

  就在這時,外面有小廝來報:「老爺,兵部的張尚書前來祝壽,張夫人的轎子也已經快到內院了。」

  這是祝壽的人已經開始登門了,裴諸城在前院招待男客,後院的女客,自然是由掌府的章芸來接待。平日裡,這都是裴元容大出風頭的時候,但今天卻有裴元歌在,鬥棋也好,皇宮赴宴也好,「安千貫」也好,總之,裴元歌在京城算是出名了,這些夫人太太難免好奇,這時見到真人,更不禁驚訝於她溫雅的美貌,以及沉靜秀麗的氣度,處處都是大家風範,少不得一陣稱讚誇獎。

  這些話,聽在章芸耳朵裡,如針刺一般的疼。

  裴元容和裴元歌此時的處境,就好像許久之前,她和明錦一般,人人都稱讚明錦,而她只能在旁邊做個佈景。但當年,她這個佈景能夠除掉明錦,讓裴諸城和舒雪玉反目成仇,只剩她獨大,今日也一樣能夠毀掉這個黃毛丫頭!對著裴元容使了個眼色,笑道:「容兒,你們也別在這裡拘著,帶小姐們到後花園玩罷!」

  「章姨娘,以前四小姐不在也就算了,如今四小姐也在,嫡庶有別,總該以四小姐為尊,怎麼還是讓裴三小姐招待小姐們呢?」說話的是兵部尚書的夫人張氏,她丈夫與裴諸城關係極好,她卻始終看不上章芸,因此便出言譏刺。

  這話一出,便有不少貴婦人指指點點,面露贊同。

  雖然說章芸執掌裴府,但畢竟是妾室,這些貴婦人,除了別有所圖的,又有誰會真的和她交好?難不成讓家裡的小妾們都照著這榜樣學,個個欺壓道正室頭上,喧賓奪主嗎?

  「想必是姨娘疏忽了,這也沒什麼,我素來不把這些放在心上的,姨娘也不必向我請罪致歉,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裴元歌說著,不但彰顯了她的氣度,又將不敬嫡女的罪名嚴嚴實實地扣在了章芸頭上,她越說不必請罪致歉,章芸反而越要請罪致歉,不然,眾目睽睽之下,顯得章芸不懂規矩不說,還沒有氣度,被人指出了錯,卻還不向四小姐賠罪。

  章芸怎麼也沒想到,壽宴才一開始,裴元歌便給了她這樣一個下馬威!



031章 挑撥離間,裴元容自食其果

  就在這時,卻有一位穿醬紅色福壽連綿不斷花紋繡襖,石青色八幅湘裙的中年貴婦開口道:「的確該由四小姐來招待赴宴的小姐們,這又何必說出來?章姨娘又哪裡使喚得動嫡出的小姐,好心替人掩飾,反倒落了不是,真真好人難做!」言下之意,裴元歌一開始就該主動招待諸位小姐,她卻不懂規矩沒動作,章姨娘不敢指使裴元歌,這才退而求其次,讓裴元容待客,結果反而落了不是。

  章姨娘趁勢道:「 哪裡的話?本來是我的不是,我給四小姐賠罪便是!」說著福身行禮。

  這個時候賠罪,卻是將矛頭指向裴元歌恩將仇報。

  旁邊有人嗤笑道:「眾位夫人在這裡,都是長輩,小姐們還沒行禮問好,四小姐便要把人帶出去?壽昌伯夫人倒是好懂規矩!不過也難怪,壽昌伯夫人和章姨娘本是同根,規矩本就不一樣,所以,二位的規矩只有二位能懂,別人都不懂!趕明兒,我得讓我家王姨娘來向二位討教討教才是!」拿帕子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連帶她身旁的人也是一陣輕笑。

  由妾室扶正,這本是壽昌伯夫人的心病,現在被人當眾揭露,不由氣得渾身發抖。

  壽昌伯夫人?想到壽昌伯府和裴諸城的關係,裴元歌不願壽昌伯夫人太過難堪,便端起旁邊的茶水,送到那位夫人身旁,笑道:「李夫人,說了這麼長一溜子話,你倒是累不累啊?快喝盅茶潤潤嗓子,給我講講邊疆的趣事兒?聽父親說,那邊的落日格外的大,山腳下是黃沙,山頂卻是白雪,是真的,還是父親說來哄我的?」說著,又給裴元巧使了個眼色。

  裴元巧一怔,隨即恍悟,上前擋在壽昌伯夫人和李夫人之間,笑問道:「伯夫人,你的荷包繡得好生精緻,是怎麼繡出來的?」

  兩姐妹兩邊將二人拉開,又各自跳了話頭,引得兩人分了心神,將方才的事情掩去。

  裴元歌倒是一番好意,可惜壽昌伯夫人不領情。壽昌伯是裴諸城的老下屬,兩人都是一樣的豪爽個性,聽裴諸城有意將裴元歌許給傅君盛,也不推諉,回來就跟壽昌伯夫人說了。壽昌伯夫人由妾室扶正,本就覺得矮人一截,聽說對方是裴諸城的嫡女,又極受疼愛,心頭便有些不喜,怕媳婦過門後欺壓到她這個婆婆頭上。因此今日見面,本就抱著挑剔的心思而來,這會兒見裴元歌給章芸下馬威,又去討好譏諷她的李夫人,更加覺得這個媳婦要不得。

  倒是裴元巧開口便奉承到她最拿手的刺繡,又乖巧柔順,又是庶女……壽昌伯夫人越看越喜,心頭倒是微微一動。

  過了好一會兒,約莫著眾人都忘記剛才的話題了,裴元歌這才領著裴元巧向眾位夫人告退,帶著小姐們往後花園去遊玩。這些小姐多數都是嫡出,本來就看不起裴元容這個庶女,只是表面敷衍而已。這會兒見從不出院的裴元歌竟如此出眾,十分好奇,圍繞著她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一時間,裴元歌倒成了眾人圍繞的中心。

  見狀,裴元容不由得又妒又恨,這樣眾星拱月的位置,本該是她的,如今卻讓裴元歌搶走了!

  想著要怎麼讓裴元歌丟個大臉,但她才因為裴元歌被父親罰過,章芸又一再叮囑,讓她不要自己動手……正思量著,忽然看見人群的外圍,有個穿碧綠衣裳的少女,正彆彆扭扭地看著裴元歌,心中一動,忽然擠了進去,高聲道:「我的四妹妹當然好了,不然怎麼能在黑白棋鑒軒贏得鬥棋?」忽然間像是想起什麼,轉頭看著那綠衣少女,揚聲道,「楊小姐,我記得不是說定能贏得棋鑒軒的鬥棋,贏得七彩琉璃珠嗎?怎麼樣?還是輸給我四妹妹了吧?」

  那少女正是楊繡弦,聽到棋鑒軒三字,先黑了半張臉。

  陽甯伯府只有這一個嫡女,因為楊繡弦蠻橫驕縱,脾氣又壞,最糟糕的是,她跟著陽甯伯學過武藝,出手又沒輕重,一旦氣上心頭,也不管對方是誰,先一通教訓。偏她平日裡最負棋藝高超,現在被裴元歌壓過,心裡肯定不服氣,只要再挑撥兩句,讓她跟裴元歌翻了臉,以裴元歌的柔弱身體,可半點兒不是楊繡弦的對手。等她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事情,看她還得意得起來嗎?

  又不能自己動手,又能讓裴元歌難堪,裴元容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又故意刺激楊繡弦道:「楊小姐,我看往後,你不如拜我四妹妹做師傅,讓她教教你,肯定能有長進。」楊繡弦個性驕傲,哪能受得了這份侮辱,肯定會翻臉動手。

  果然,楊繡弦聞言,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卻被身後的貼身丫鬟秋菊拉住,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衝動。

  早在聽裴元容稱讚她時,裴元歌就知道她另有所圖,再看這情形,那還有不明白的?微微一笑,起身拉住楊繡弦的手,柔聲道:「早就聽說楊姐姐棋藝高超,小妹心中嚮往已久。那日在棋鑒軒,虧得楊姐姐晚了一步,不然,這鬥棋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

  楊繡弦一怔,那日在棋鑒軒,明明是她先來,裴元歌後到的,怎麼裴元歌卻反過來說?很快,她就明白過來,這是裴元歌在為她保全顏面。她曾誇下海口,說必定要贏了鬥棋,後來卻被裴元歌贏走,因為這,這些天來,她所到之處都少不得被人譏諷嘲笑,如今聽裴元歌為她遮掩,心中大為感激,立刻就換了一張臉,笑道:「元歌妹妹這是什麼話?你棋藝之高,連棋鑒軒的軒主都誇獎,我 哪裡敢跟你比?」

  兩人拉著手,你誇我,我誇我,很快就親熱起來,看得眾人面面相覷。

  誰都知道楊繡弦脾氣暴躁,最難應對,沒想到,卻也對裴元歌這樣推崇喜愛?一時間,眾人對裴元歌更高看一眼。

  轉眼看到裴元容,楊繡弦這會兒心平氣和,立刻就聽出了她話語中的挑撥離間,想把她當槍使?那就讓她嘗嘗她楊繡弦的厲害!不過她這次來裴府,父親再三交代,不許再招惹裴諸城。想了想,便故作漫不經心地來到裴元容身邊,忽然「哎喲」一聲,假裝扭了腳,一閃身跌在裴元容身上,暗地裡卻狠狠地給她一拳,將裴元容打得朝一邊滾去。

  「三姐姐小心——」裴元歌驚呼,忙上前攙扶,卻在暗裡順手一推,將裴元容推出亭子。

  只聽「撲通」一聲,伴隨著淒厲的驚叫聲,裴元容跌落湖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8:13 PM

032章 異變突起,四小姐與人私通?

  裴元歌站在亭子的欄杆旁,看著裴元容在水中載浮載沉,掙扎呼救,一時間前世的記憶呼嘯而來,雙手緊緊握起,看向裴元容的眼眸黑得不見一絲光亮。但很快的,她便閃現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大聲呼叫道:「來人哪,快來人哪,三姐姐落水了,快來人哪!」

  等到裴元容被人救上來,章芸也已經聞訊趕來。

  裴元容又羞又氣,撲到章芸懷裡哭了起來,道:「姨娘給我做主,我真不知道到底哪裡得罪了四妹妹,她竟然將我推落湖中,差點喪命?」剛才的混亂來得又快又沒防備,她到現在還沒弄懂怎麼回事,但想到她在人前這樣丟臉,就想把責任歸咎在裴元歌身上,讓人都以為裴元歌心狠手辣,謀害庶姐。

  章芸心疼不已,盯著裴元歌問道:「四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楊繡弦心想是自己惹的禍,不能連累了裴元歌,咬咬牙,狠心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疼得眼淚盈盈,驚慌失措地喊道:「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我只是一時扭了腳,沒站穩跌倒了,沒想到——」

  眾人都知道她性情魯莽,說打人就打人,決計沒想到她也會耍詐,紛紛點頭作證。

  「是啊,楊小姐只是不小心跌倒,撞到了裴三小姐。」

  「裴四小姐倒是好心,想去扶她呢!」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沉香殿裡,裴三小姐那樣陷害裴四小姐,最後裴四小姐還替她遮掩。結果呢?這會兒又來污蔑四小姐!虧我以前覺得她還算直爽,沒想到這麼卑劣……」有參加柳貴妃賞花宴的人竊竊私語著。

  聽眾小姐紛紛為裴元歌作證,形勢越來越不利於裴元容,章芸知道不能再咬著裴元歌,不然傳到裴諸城耳朵裡,說不定又勾起皇宮赴宴的舊事,好容易才在裴諸城那裡挽回的心思就全白費了。反正待會兒壽宴結束,有的是裴元歌哭的時候,倒也不用急在一時!章芸想著,捏了裴元容一把,堆笑道:「原是容兒落水心慌,弄錯了,沒事沒事!」說著,揚聲喝道,「來人,快送三小姐回采薇園換衣裳。」

  裴元容不忿,還想再說,卻被章芸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身邊的王嬤嬤送她回去。

  「哼,章姨娘和裴三小姐好大的脾氣,落了水心慌,居然就拿裴府的嫡女撒氣,完了幾句話便算了事。這裴府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一名身著銀紅綃錦裳的貴婦人開口,杏眼桃腮,美眸中帶著一股淩厲的氣勢,讓人不自覺地感到一股壓力,話語也如同她的美貌一般淩人。

  裴元歌依稀覺得有些眼熟,正想著,忽然看到美婦人身旁的少女正沖她眨眼,頓時恍然。

  那少女黃衫嬌俏,容顏柔美,與那美婦人有三分相像,竟是上次在皇宮替她出頭的溫逸蘭,那位美婦人應該就是她的母親溫夫人了。

  認出來人,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頓時鴉雀無聲。

  溫夫人的丈夫溫睦斂不過是名翰林學士,但是她的公公溫璟閣卻是內閣大學士,內閣大學士掌「票擬」之權,但凡皇帝要看的奏摺,都會先由內閣看過,寫上參考意見,再呈給皇帝預覽,這些意見往往會影響皇帝的決斷,權勢之大,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溫閣老對這位兒媳婦十分滿意看重,連親兒子都退了一箭之地,因此,京城貴婦圈裡,少有人敢招惹這位雷厲風行,脾氣剛烈的溫夫人。

  章姨娘隱約覺得這位夫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但聽到周圍人的議論提到「溫夫人」,頓時臉色微白。她當然也聽說過溫夫人的名號,只是沒想到初次見面,她便把溫夫人得罪了。雖然向裴元歌低頭,讓她很不忿,但為了博取溫夫人的好感,卻也只能忍了。上前對著裴元歌一福身,忍氣道:「婢妾方才失言,得罪了四小姐,還請四小姐恕罪。」

  裴元歌靜靜地看了她會兒,這才勾唇微笑,淡淡道:「姨娘起來吧!」

  見裴元歌拿大,居然故意晾著她,章芸心頭惱火,卻也不敢發作,忙又招呼眾位夫人回庭院,尤其討好溫夫人,見溫夫人愛理不理的,有些尷尬。想到與小姐們同在的溫逸蘭,又暗暗吩咐人去叫裴元容趕快過來,想辦法與溫小姐交好。

  花園裡,溫逸蘭拉著裴元歌到角落的柳樹下,這才跺腳道:「你也忒好性了,被姨娘和庶女這樣欺負,剛才又有我娘替你撐腰,你就該讓她跪下給你斟茶認錯,居然就這麼輕輕地放過了!」

  「總是一家人!」裴元歌淡淡笑著,轉開話題,「你怎麼來了?」

  她也很想折辱章芸一番,但這事情如果鬧到父親那裡去,雖然從規矩上講她占著道理,但父親卻是個重情意勝過規矩的人,如果被章芸一哭訴挑撥,說不定會覺得她仗勢欺辱章芸,倒不如先放了章芸,反而能在父親那裡博得寬宏大度的印象,反而對她更有利。

  「我娘早知道你,又聽我說了皇宮裡的事,對你很感激,就說趁你父親過壽來瞧瞧你!」溫逸蘭笑道,「我娘可說,她這次帶著我來,就不走了,要賴在你們裴府住上一晚,問你這主人肯不肯收留我們?」

  來瞧她,也不必特意住一晚?何況溫夫人上面還有公婆,恐怕是另有事吧?

  不過看溫夫人和溫逸蘭對她都無惡意,裴元歌便點頭笑道:「只要父親答應,我當然願意!」

  「放心啦,我娘才不會難為你,早讓我爹跟你爹提了,我剛才問你一句,是看你有良心沒?你要敢說個不字,我就跟你翻臉!」溫逸蘭笑得嬌俏直爽,忽然間想起什麼,駐足道,「對了,你有沒有聽說,上次跟我們一起入宮的禮部侍郎吳家的庶女前幾日被冊封為才人,聽說把吳家兩個嫡出的小姐氣得直砸花瓶。我娘說,你病得不巧,不然說不定這才人就落在你的頭上了!」

  裴元歌心中一驚,看來她當日的猜測並沒有錯,柳貴妃果然是在替皇帝挑選妃嬪!

  溫逸蘭性情直爽,對裴元歌本就有好感,半天下來,兩人越發親熱。壽宴過後,眾位夫人紛紛告辭,溫夫人果然留了下來,卻是以溫逸蘭和裴元歌交好,捨不得離開為由。裴元歌心中更加詫異,居然以她為由,這溫夫人到底有什麼意圖?

  再看看裴諸城,雖然點頭答應了,卻是眉頭緊蹙,似乎知道她的用意,更覺奇怪。

  難道父親與溫夫人相識?

  章芸也沒想到溫夫人會留下,心頭有些躊躇,想了想,還是對王嬤嬤點點頭,示意她照計劃行事。

  於是,在眾人齊聚用晚膳時,章芸的大丫鬟喜言忽然過來,附耳低語了些什麼。章芸聽了,頓時駭得手中的筷子落地,失聲驚呼道:「你說什麼?四小姐居然與人私通,院子裡藏了男人的衣裳?」



033章 姨娘毒計,眾丫鬟陷害四小姐

  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失言,章芸轉頭怒喝喜言道:「你胡說什麼?就算四小姐的院子裡藏的有男人的衣服,也可能是為老爺繡制的新衣,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表面上是為裴元歌遮掩,但卻坐實了她院子裡有男人的衣服,一個「藏」字,連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慌神情,任誰見了,都會覺得是欲蓋彌彰。

  溫夫人微微皺起眉頭,眸光如劍,冷冷地盯著章芸和喜言。

  裴諸城看了眼裴元歌,她亦是一臉的驚訝,卻並無驚慌之色,心中稍定,開口道:「到底怎麼回事?小姐的清譽也是能夠隨口污蔑的嗎?」

  喜言「撲通」一聲跪下,驚慌失措地道:「奴婢知錯,奴婢這就是去處置靜姝齋的那個丫鬟!」說著轉身就要出去。

  「回來。」裴元歌開口,起身對裴諸城福了一福,道,「父親,今晚這事蹊蹺,若就這樣遮掩過去,反而對女兒清譽有損。女兒立身清白,懇請父親當著眾人的面查清此事!」

  裴諸城滿意地點點頭,有外人在場,的確不能這樣含糊掩過,便發話要查個明白。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靜姝齋。一個身著桃紅衣裳的小丫鬟抖抖索索地跪在一簇鮮花前,見到眾人,忽然跪著爬過來,抱著裴元歌的腿,哭訴道:「四小姐,奴婢是奉你的命令處理那件衣裳的,你不能見死不救啊!你救救奴婢啊,奴婢不想死,奴婢真的不想死!」上來先敲定了男人的衣裳與裴元歌有關。

  裴元歌卻不作聲,只看著裴諸城,等他問話。

  早有丫鬟搬了張紅木黑漆的圈椅過來,裴諸城坐下,雖然對眼前的情形有些困惑,但裴元歌的沉靜讓他放下心事,端起臉,冷冷地喝問道:「誰來把整件事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一遍?」

  小丫鬟淚眼朦朧地望著裴元歌,只不停磕頭。

  喜言見狀,上前跪下回話道:「回老爺的話,原是章姨娘命奴婢給四小姐送衣料,沒想到到了院子裡,就看到這丫鬟鬼鬼祟祟地趴在這花叢邊,不知道在做什麼。奴婢擔心她要對四小姐不利,便上前詢問。這丫鬟說話顛三倒四,只說她是奉四小姐之命,要將一件青色的男人衣裳埋進土裡,不要讓別人知道。奴婢聽事關重大,不敢擅專,便命人看著這丫鬟,急忙去稟告姨娘。」

  聽她說得煞有介事,裴諸城再看了眼裴元歌,見她依然鎮定,這才又問道:「那衣裳呢?」

  喜言指著一簇盛開得豔麗的芍藥,道:「據這小丫鬟供稱,那衣裳就埋在這簇芍藥下面。」

  眾人的目光都往芍藥叢望去,根部的土壤有著明顯的鬆動的痕跡,顯然新挖過坑又被埋上。裴諸城心中有些惴惴,再看了眼裴元歌,終究還是相信女兒居多,邊道:「來人,將那土挖開!」

  原本看守小丫鬟的粗壯婆子立刻拿來工具挖坑,沒三兩下便從土壤裡露出一角青色的衣料。

  見竟然真的挖出男人衣裳,在場眾人都是一怔,尤以裴元歌為甚。秀雅的面容一片慘白,突然淒然尖叫一聲,撲了上去,似乎難以置信似的,反反復複地盯著那青色衣角看了又看,確定不是幻覺,這才呆愣住,木訥著難以言喻,許久才轉過身來,癱倒在地,淚流滿面地道:「父親,女兒沒有!女兒真的沒有!」她像是已經被打擊過度,連辯解都不會,只反反復複地重複著這兩句話。

  章芸站在最後面,表面震驚,心頭卻是暗笑。

  這衣裳自然是她命人埋在這裡誣陷裴元歌的,靜姝齋裡,除了紫苑,其餘的人都是聽她的。而紫苑緊隨裴元歌,時刻不離,趁著兩人都不在的時候,埋件衣服還不是輕而易舉?今天裴元歌從頭到尾都沒回過靜姝齋,絕不可能發現此事。有男人的衣服,有小丫鬟的證詞,鐵證如山,裴元歌的閨譽,毀定了!

  紫苑臉色也是慘白。

  有白薇告密,又有泉兒盯著白芷,她以為無論章姨娘有什麼毒計,都不可能得逞,為什麼現在還是會出現男人的衣裳?看小姐剛才的模樣,難道說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忽然咬咬牙,沖出來跪倒在地,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老爺責罰!」

  她突然沖出來請罪,倒讓眾人都愣住了。

  裴諸城對蒹葭院的人深具戒心,看到紫苑,警戒地道:「什麼事?」

  「事到如今,奴婢不敢再隱瞞,這衣裳,這衣裳不是小姐命人埋的。是奴婢……是奴婢……」紫苑畢竟是清白女兒,雖然想要替裴元歌擋過這一劫,但話到臨頭,卻還是有些難以出口,狠狠心,流淚道,「奴婢……奴婢與人有染,這衣裳是奴婢相……相好的贈給奴婢,奴婢怕被小姐發現,所以……所以命這小丫鬟埋在這裡。此事與小姐無關,奴婢……奴婢願領死罪!」

  裴元歌震驚地望著紫苑,這時代女子名節如天,紫苑為了她,居然情願擔當這樣的汙名?

  想替裴元歌擋罪?你也配!章芸輕蔑地道,和藹地問那小丫鬟道:「你說,這衣服究竟是誰讓你處理的?是四小姐,還是紫苑?」說到四小姐時,明顯加重了口氣。

  小丫鬟正被紫苑弄得頭昏,聽到章芸的問話,忙磕頭道:「是四小姐!」

  「你不要胡說!這件事與小姐何干?」紫苑厲聲道,隨即又磕頭解釋,「老爺明鑒,這衣裳千真萬確是奴婢所得,想必是奴婢平日裡貼身伺候小姐,這小丫鬟就誤以為此事是小姐所為,實際上與小姐半點干係也沒有!」

  小丫鬟這會兒終於回過神來,知道章芸要害的是裴元歌,不是紫苑,忙道:「回老爺,這衣裳的確是四小姐親手交給奴婢,命奴婢處理掉的。當時白芷姐姐也在場,可以為證!」為了加大可信度,又牽扯出證人來,反正靜姝齋裡都是章姨娘的人,定會順著她的話說。

  果然,白芷聞言,立刻磕頭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已經承認此事是裴元歌所為。章姨娘曾經說過,只要能陷害四小姐成功,就算被趕出府去,她也會為她們贖身,恢復自由身,還會送他們一筆銀兩,從此不必再為奴為婢。

  有白芷帶頭,其餘丫鬟紛紛開口,各說各的,卻都坐實了裴元歌與男人私通的罪名。

  「你們這些狠毒的——」紫苑氣得說不出話來,心頭一陣絕望。

  這些人鐵了心要害小姐,就連她出來頂罪都不肯罷休……這次要怎麼辦?要怎樣才能讓小姐安然無恙?

  溫夫人終於忍不住,正要開口,忽然看到裴元歌眼眸中有幽幽的冷光閃過,似乎並不驚訝眼前的情形,心中不不由起疑,這件事並非全無疑點,以裴元歌在皇宮裡的機敏聰慧,按理說不該這樣束手待斃,難道另有後招?

  就在這時,後面的粗壯婆子們突然失聲道:「這,這不是男人的衣裳……這,這是——」顫抖的雙手捧著挖出來的東西,驚駭得面無人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8:36 PM

034章 急轉直下,是誰謀害四小姐?

  聽到婆子的驚呼聲,眾人都是一怔,往她們手中望去。卻發現那是塊沒裁剪的青色撒花緞,似乎包著什麼東西,但絕對不是男人的衣裳。章芸目瞪口呆,衣裳是她指使人埋下去的,怎麼會變成青色撒花緞?這樣一來,剛才的種種,豈不是成了一場笑話?到底是誰在中間搗鬼?裴元歌和紫苑根本沒回靜姝齋,難道這些丫鬟裡有人背叛了她?

  正心亂如麻,忽然聽到裴諸城一聲怒吼,似乎比先前還要暴怒。

  章芸目光掠過,頓時也驚愕萬分。那青色撒花緞裡包著的,是個做工尋常的白布娃娃,但要緊的是,娃娃身上墨汁淋漓地寫著裴元歌的生辰八字,周身插滿了明晃晃的銀針——這是魘鎮!

  章芸心頭沈鬱,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如今卻全然失控。現在除了老爺,和被魘鎮的裴元歌,魘鎮的事情誰也脫不了嫌疑。雖然老爺不信鬼神,但卻絕對不能容忍別人對裴元歌這樣狠毒的用心……沉思了會兒,對裴諸城道:「老爺,婢妾斗膽,想看看這東西,也許能找到什麼線索?」

  裴諸城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將娃娃扔在地上。

  章芸默默地撿起娃娃。她知道,裴諸城是在埋怨她沒有打理好內宅,居然讓裴元歌的院子裡出了這樣的事情?後面如果應對不當,說不定這把火也會燒到她的身上。仔細地查看著娃娃,忽然鬆了口氣,娓娓道:「老爺,這魘鎮的銀針、墨蹟和針線都是尋常之物,難以追查。但是,這白布卻是冰錦。月餘前,府內曾經得到過一匹冰錦,因為珍貴,婢妾便全部給了四小姐,除了靜姝齋,別處並無此物。這樣珍貴的東西,京城綢緞莊也不會多,如果有人買過,也一定會有記錄,老爺可以遣人去查,看府內有沒有其他人買過冰錦。」

  這一來,卻是將範圍縮小到靜姝齋,將其餘人的嫌疑摘除,好多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說,這是歌兒自己弄的?」裴諸城盛怒之下,想也不想便厲聲喝道。

  章芸嚇了一跳,忙跪地道:「婢妾絕無此意。婢妾的意思是,老爺可以問問四小姐,這冰錦她都送給誰了,這樣一來,也就有了追查的方向。」雖然她現在很懷疑這事是裴元歌所為,但此時的情形,別說栽給裴元歌,一句話不慎,便能引火燒身。

  聽這話還算中肯,裴諸城神色稍緩,轉頭看到裴元歌還癱在地上,淚痕宛然,濕漉漉的眼眸像是受驚的小鹿,心中只覺得格外的心疼,上前將她攙扶起來,撫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歌兒別怕,有父親在這裡,不管是誰害你,父親都不會放過他的!你告訴父親,冰錦,你都送給誰了?」

  「冰錦?」裴元歌似乎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下意識地轉頭望著靜姝齋眾人。

  除了紫苑,其餘的丫鬟面色越發慘白。

  冰錦被分到靜姝齋時,鎮國候府還沒有退婚,桂嬤嬤把持著靜姝齋的一切,為了收買人心,便以裴元歌賞賜的名義,將冰錦分給了靜姝齋的所有丫鬟。也就是說,靜姝齋裡的所有丫鬟,此刻都脫不了嫌疑。

  看著這些人的模樣,裴諸城也明白過來,氣得渾身發抖。

  「歌兒將如此珍貴的東西分給你們,你們卻用來謀害歌兒?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對面這樣一群忘恩負義的丫鬟,裴諸城絲毫沒有控制怒氣,上前沖著一個丫鬟就是一腳,將她踹得仰翻,怒喝道,「說,這東西到底是誰弄的?如果查不出來,所有有冰錦的丫鬟,連同她們的家人,一同杖斃!」

  眾丫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誰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們當然說不出來,因為,這個魘鎮娃娃,是裴元歌自己做的。

  這些丫鬟,她絕對不會再留,趕她們出去很容易,但接二連三地趕人,難免會授人把柄。所以,要麼在一兩年內慢慢攆人,要麼……就像現在這樣,借助一場風波,將靜姝齋的丫鬟全部清洗掉!而且,裴元歌將冰錦分給眾丫鬟,她們卻以此害她,就算傳揚出去,別人也只會說她宅心仁厚,而丫鬟們忘恩欺主,趕得好,趕得妙,趕得呱呱叫!

  如此,既趕得乾淨,又不會落人口實,她反而能得好名聲。

  裴元歌本就在尋找機會,正巧從白薇那裡得知章姨娘的打算,便命泉兒盯緊白芷,等她埋下衣服後,便將東西掉包。至於魘鎮之術是否真有效用,那已經不在裴元歌考慮範圍之內了,她本就是冰冷湖水裡爬出來復仇的厲鬼, 哪裡還在乎什麼魘鎮詛咒?

  裴元歌心中卻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將此事的線索指向四德院,可惜,時候未到。

  人心都分親疏遠近,在裴元歌和這群丫鬟之間,裴諸城絕對會信任她,認定是這些丫鬟謀害她;但如果換成了她和章芸對峙,就很難說了。畢竟,十年來,章芸在父親心裡,一直都是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人,父親對她沒有一絲的懷疑,驟然將線索指向她,指控她以魘鎮之術謀害裴元歌,父親非但難以相信,說不定還會懷疑有人故意陷害章芸,若疑心起裴元歌,那才真正糟糕了。

  不過,這件事卻還是將火燒到了章芸身上,別的不說,掌府不利這一條,她跑不掉的。

  而且,方才的情形,她的應對也並不恰當,只要有人能提醒父親一句……

  看著眼前的情形,章芸心急如焚,雖然她現在沒了嫌疑,但眼看著她安在靜姝齋的眼線就要全部拔除,豈能甘心?忽然間,她將目光凝定在紫苑身上,舒雪玉有謀害明錦和裴元歌的前科,讓蒹葭院的紫苑來做替罪羊豈不是再合適不過?又能除掉裴元歌的臂膀,正是一舉兩得!

  想著,上前幾步,附耳對裴諸城低語幾句。

  裴諸城神色一動,乍然回頭,冷冷地盯著紫苑,眸光中充滿了懷疑和冰冷。

  見狀,裴元歌暗叫不妙,父親一直認為是夫人害死了娘,這時候若懷疑魘鎮是紫苑所為,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這個章芸,到這時候居然還給她添亂!心頭緊張的思索著化解之道,耳邊已經傳來了裴諸城冷冷的聲音:「紫苑,是不是夫人指使你用魘鎮之術謀害歌兒?」



035章 計高一籌,四小姐智挫姨娘

  紫苑心頭一沉,忙磕頭道:「奴婢沒有,奴婢絕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裴元歌忽然仰頭,怯生生地道:「父親,不會是紫苑。」

  如果裴元歌不會紫苑求情,那紫苑就死定了,算是斷了她的臂膀。但現在裴元歌替紫苑求情,卻更中章芸的下懷。嘴角暗暗彎起一抹笑意,卻是眸帶疑惑道:「四小姐為何如此肯定?」

  「女兒把冰錦分給眾人時,紫苑還沒有到靜姝齋。而且,今天紫苑一直陪在女兒身邊,從未離開,但這土的痕跡卻很新,應該是今天才剛挖的,紫苑沒有機會這樣做。」裴元歌嬌糯的聲音仍有些驚顫,話卻很有條理。

  「紫苑雖然來得晚,但保不定她能從別的丫鬟那裡拿到冰錦,雖然她今天一直伺候在四小姐身邊,但是,她可以讓別人埋這些東西,反而為她做了證。四小姐你還小,不懂得這些詭詐醃臢之道,別被小人蒙蔽了眼睛才是。這件事,就由老爺決斷吧!」章芸柔婉地道,因為他知道,讓裴諸城來處理這件事,紫苑必死無疑。

  「不,父親!」裴元歌堅持道,寸步不讓,「不會是紫苑!」

  見火候已到,章芸終於故作疑惑不解地道:「婢妾記得,四小姐以前很不喜歡蒹葭院的人,怎會如此維護紫苑?聽說,紫苑從到靜姝齋便十分得四小姐的眼緣,貼身要緊事物一應委託紫苑。而且,前幾天,在紫苑的陪同下,四小姐還去了趟蒹葭院,見了夫人……這紫苑究竟 哪裡得了四小姐的眼緣,讓四小姐如此器重一個蒹葭院的丫鬟?」她知道什麼最能引起裴諸城的關注,所以加重了「夫人」和「蒹葭院」的音。

  裴諸城果然面露疑色。當初紫苑到靜姝齋,是他安排的,可是歌兒竟然如此器重她,連原本都丫鬟都退後,這就有點奇怪了。甚至,歌兒還去了蒹葭院……。太奇怪了!「歌兒,這個紫苑不能再留,父親會為你找個更好的丫鬟!」

  裴元歌也知道蒹葭院是裴諸城的心病,但她必須要扭轉這種情況,不然,舒雪玉出院無望。

  「父親,不可以!」

  「歌兒,你到底是怎麼了?」裴諸城更覺得不對,神色有些惱怒,「連父親的話你也不聽了嗎?你到底為什麼一意維護這個丫鬟?她倒靜姝齋才幾日,你便這樣深信她?前幾日,你為何要去蒹葭院?是不是這丫頭攛掇得你?」他也是,明知道舒雪玉對歌兒不壞好意,就不該讓蒹葭院的人靠近歌兒!

  章芸眸眼中綻放出一抹冷笑。

  明錦之死,讓老爺對舒雪玉始終懷有芥蒂,而裴元歌身為明錦的女兒,卻如此維護蒹葭院的丫鬟,倒要聽聽她要怎麼圓這個謊?如果她難以自圓其說,老爺必定會起疑心,即使一時想不到這個裴元歌是假的,但有了這顆種子,自己自然能讓它越長越大,直到開花結果。

  「父親,紫苑沒有攛掇女兒。」裴元歌咬唇道,「事到如今,女兒也不敢再隱瞞,其實,當初女兒故意鬧著不肯吃飯,就是為了讓父親把紫苑給女兒。」那件事當時雖然天衣無縫,但後面她如此器重紫苑,早晚會引起懷疑,倒不如她先承認了,反而更能釋疑。「父親這次回來,難道沒覺得女兒跟從前有所不同嗎?」

  這本是章芸想要說卻不敢說的話,怕引起裴諸城的懷疑,沒想到卻從裴元歌嘴裡說出。難以掌控的事情,往往不是什麼好事,章芸微微蹙眉柳眉,心中開始有些不安。

  裴諸城當然能察覺到她的異樣,卻並不在意:「你長大了,自然懂事。」

  但她親近蒹葭院的紫苑,這件事卻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不是的,父親。事實上,在女兒病重蘇醒前,女兒還是一樣不懂事。」裴元歌說著,滿臉愧色,神情悽楚,這些都是能查出來的,正好借此機會圓過去,「女兒之所以變化如此之巨,是因為娘親。因為女兒病重昏迷之時,曾經見到娘親。她抱著女兒哭,責怪女兒頑劣,污泥父親,她說她在泉下看著,十分傷心,因為傷心牽掛,所以遲遲不去投胎。女兒聽了後惶愧無地,這才察覺到以前種種荒謬,因此醒來後才開始懂得敬重父親。」

  裴諸城神色恍惚,顫抖著聲音道:「你……見到了錦兒?她要你……好好孝順我?」

  驟然聽歌兒提到明錦,一時間勾動心事,只覺得淚盈於睫,忙仰起頭,不想被人看到他這幅模樣。

  原來是錦兒……十年生死茫茫,他以為錦兒早已經投胎,卻不想原來她還惦記著他,知道他看重這個女兒,所以來點醒她。既然如此,錦兒,你魂魄有知,為何卻不肯在夢中與我一見?

  章芸暗叫不妙,明錦根本就是裴諸城的死穴,只要提到她,老爺就會完全失去判斷力。若非如此,她怎麼敢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單憑猜測便污蔑舒雪玉?只是沒想到這個裴元歌如此狡詐,竟然也懂得利用明錦,假借鬼神之說,將她前後不一的破綻圓了起來。

  這樣一來,就算日後她再提出這個疑點,老爺也會以為是明錦之力,根本不會認為這個裴元歌是假的!

  太狡猾了!

  「紫苑是娘親留給女兒的丫鬟,五年前,桂嬤嬤說紫苑盜竊,女兒將她趕出靜姝齋。這次在夢裡,娘親卻說要女兒好好待紫苑,女兒本來也很疑惑,沒想到醒來後才發現,原來桂嬤嬤對女兒不懷好意,反而是紫苑救了女兒一命,這才知道,是女兒從前被小人蒙蔽。」裴元歌說得十分懇切,淚眼朦朧,「女兒相信娘親,所以,所以女兒相信紫苑,這件事絕不會是紫苑所為!」

  既然章芸能利用娘親污蔑紫苑,那她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娘親的名義來救紫苑。

  畢竟,她是明錦的女兒,這是她得天獨厚的優勢,沒道理不用。

  而這番話,也為她和舒雪玉將來的聯手埋下伏筆:既然娘親要她好好待紫苑,而舒雪玉卻曾經收留紫苑,豈非與娘親的意思相合?這一點,也會成為她打動裴諸城,允許解封蒹葭院的契入點。

  果然,裴諸城有些惆悵地道:「原來你是錦兒留下的丫鬟,難怪……」

  聽得這話,章芸便知道大勢已去,這番決計除不掉紫苑。而相對的,她安插在靜姝齋的這些眼線,這次怕是要被徹底拔掉。正覺懊惱,耳邊卻又傳來一道淩厲而不是端莊的女聲,更令她心驚膽戰;「裴尚書,魘鎮的事情固然要緊,但先前章姨娘的丫鬟指控四小姐與人私通,這件事也不能輕易放過罷?」

  溫夫人嘴角含笑,美眸中卻是一片冰冷淩厲,直指章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8:45 PM

036章 姨娘被削權

  「章姨娘,單憑這個小丫鬟信口雌黃,你身邊的大丫鬟就當真認為四小姐與人私通,還當做正經事來稟告你,不覺得太兒戲了嗎?我竟不知道,這裴府居然有了禦史台的規矩,能聞風奏事,丫鬟們連查問都不必,就能隨口污蔑小姐們的清譽了?」溫夫人冷淡地道,開口便直沖喜言而去。

  章芸也有些惱怒地瞪了喜言一眼,跟了她那麼多年,居然這樣大意,也不查看土下埋的東西,就來稟告,鬧出這樣一場鬧劇,冷聲喝道:「喜言,你可知罪?」

  喜言面色慘白,忙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俗話說得好,奴才隨主。如果章姨娘看重四小姐,你身邊的丫鬟又怎敢如此輕慢大意?即使真有男人的衣裳,又焉知不是丫鬟們行為不端?章姨娘倒好,口口聲聲只提四小姐院子裡藏了男子衣裳,半句不提這滿院子的丫鬟,上行下效,也不能全怪你的丫鬟。」溫夫人嘴角微彎,冷冷的儘是嘲諷。

  章芸忐忑不安地道:「婢妾……婢妾只是一時失言。」

  這些疏漏,章芸並非沒有想到,只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坐實裴元歌與人私通的罪名,裴諸城必定大怒,對這個女兒失望不已。後面她再假裝為裴元歌著想遮掩,為她求情,讓裴諸城看到她對裴元歌的「慈愛」之心,自然不會懷疑。但如今這情形,這處置失當的罪名,她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早聽說掌管裴府的章姨娘精明能幹,打理府務頭頭是道,怎麼我今日才見,便失言了兩回?偏偏兩回又都是針對四小姐?這可真是巧了!」溫夫人嘴角微彎,隨即又歎道,「不過也難怪,畢竟章姨娘有自己的女兒,四小姐又不是你親生的,哪能盡心盡力?面子上過得去也就算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裴元歌忍不住心頭暗贊,這位溫夫人真是高明!

  此刻,如果溫夫人暗指此事是章芸設計,謀害嫡女,這罪名太大,與章芸素日在裴諸城心裡的形象截然不同,裴諸城必定不會相信。說不定,逆反心理之下,還會覺得章芸委屈。但現在,溫夫人先點出章芸應對失當之處,再以裴元容為參照,末了卻是從人之常情的角度去詮釋,正是裴諸城所能接受的範圍,又能夠引起他對章芸的不滿,這番話可謂恰到好處,漂亮極了!

  這樣看來,這位溫夫人對父親的性格有所瞭解,只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相助自己?

  果然,裴諸城的臉色越發陰沈,看向章芸的目光儘是失望與惱怒,對她今晚的應對極為不滿。這些年,他將歌兒交托給章芸,原本覺得她還好,無論歌兒怎樣對她,她都盡心竭力。但遇到要緊事,不經意處卻顯露出她的疏忽怠慢,今晚若非挖出來的是魘鎮,不是男子衣衫,歌兒必定清譽掃地。

  真正如溫夫人所言,不是親生,哪能盡心竭力?

  十年來,這是章芸第一次看到裴諸城對她有這樣的情緒,卻是為了明錦的女兒,心中的疼痛和嫉恨難以言喻。咬著唇,不用偽裝,眼眸中也閃爍出盈盈淚光,低聲道:「婢妾……婢妾失言,請老爺……降罪!」

  若是平常,看到章芸如此模樣,裴諸城必會加以撫慰,但這次,他卻冷冷地道:「喜言以下犯上,污蔑小姐清譽,杖二十,攆出府去。」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雖然沒有責罰章芸,但如此重責她的貼身大丫鬟,已經是個嚴重的警告了。

  比起失去喜言這個臂膀,裴諸城對她的大丫鬟這樣不留情面,更讓章芸覺心如刀絞。

  「以後靜姝齋的事情,你就不必插手了,讓歌兒自己打理吧!」裴諸城沉聲道,言語雖簡單,卻是削減了章芸的掌府之權,而更重要的是,這句話中所包含的對章芸的不信任。十年來,他對章芸寵信有加,這是第一次如此當眾掃她的體面。

  「歌兒,這些丫鬟一個都不能留,今晚先委屈你,明日讓牙婆帶身家清白的人來,父親和你一起挑選,這次定為你挑選可靠的人。」

  可憐歌兒生母早逝,又沒有外祖家,只剩他這位父親,他若再不盡心,還有誰會真心實意為歌兒著想?

  若是平時,小姐院子裡的丫鬟有缺,都是先從府內挑家生子補充。這次,裴諸城卻跳過府裡的人,直接從外面買人。顯然是怕府內的家生子盤根錯節,奴大欺主,又讓裴元歌受了委屈。

  章芸如何聽不出這番深意,心中更恨。

  外面買丫鬟,以為這樣就萬全了?常到裴府的牙婆,她熟悉得很,動個手腳,送兩個伶俐出色的丫頭進去,讓裴元歌挑中,還不是易如反掌?到時候,她會讓裴元歌的跟頭栽得更重!

  裴元歌卻又驚又喜,這次她可謂一舉三得;第一,不落把柄地除掉了靜姝齋裡所有的眼線;第二,將她前後行為異常的事情掩飾過,不會在引起父親的疑心;第三,動搖了章芸在父親心目的重量,至少以後在她的事情上,父親對章芸不會再深信不疑,有了這顆種子,總有一天,她能徹底地扳倒章芸。

  意外之喜卻是她能成為靜姝齋真正的主人,不必再受制於章芸的掌府之權。

  若非溫夫人恰到好處的敲打,事情絕不能盡善盡美到這種地步。裴元歌感激地看了眼溫夫人,卻發現她正善意地沖她點頭,心中不由得一怔。

  是夜,蒹葭院。

  「我以為你打算就這麼死灰槁木,不聞世事地過一輩子,沒想到還記得有我這個朋友!這是你要的東西!」溫夫人隨手將教習先生的名單扔到桌子上,望著舒雪玉,有些疲憊地道,「我跟裴諸城談過了,剛開始他意思很堅決,後來提到元歌……明錦早逝,而你沒有孩子,再加上今晚出了些事情,讓他有所觸動,我又為你打包票,說你會把元歌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看在元歌的份上,他總算鬆口了。」

  倒要謝謝章芸今晚這場好戲,不然,她未必能說動裴諸城。

  舒雪玉卻毫無喜色,淡淡道:「但是,要解封蒹葭院,他有條件,對不對?」



037章 挑選丫鬟,姨娘四小姐鬥法

  「看來你知道條件是什麼。雪玉,從裴諸城的角度來說,這個條件不過分。」溫夫人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是,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你這樣咬死不鬆口,在裴諸城看來,只會覺得你毫無悔意,又怎麼可能解封蒹葭院?雪玉,聽我的,你忍下這口氣,向裴諸城認個錯,從蒹葭院出來,再慢慢想辦法為自己洗脫冤屈,你這樣在蒹葭院堅持,根本沒有意義。」

  舒雪玉神色淡漠:「我沒有害死明錦,我不會承認我沒做過的事情。」

  好友這麼多年,溫夫人很清楚她的剛烈,沒想到經過十年軟禁,居然還是半分也沒褪。她也是直性的人,舒雪玉還是這樣冥頑不靈,一時間也有些惱了,氣道:「既然你還打算窩在這裡,又何必給我遞消息,讓我給你找教習先生?」

  「元歌還小,教習先生事關重大,不能馬虎,但這跟我承認害死明錦是兩碼事!」舒雪玉堅持道。

  溫夫人瞪了她一眼:「既然你還記掛著元歌,就更該出院。你知不知道今晚那孩子有多委屈?先是被章芸污蔑她與人私通,然後是魘鎮,可是那孩子卻只能哭著為自己辯解,半句都不敢提章芸。有些話,這孩子不能說,只能由我們這種局外人來說,你就算不顧念別的,想想明錦當初以命換命,將這點骨血交托給你,你就不該這樣袖手旁觀!」

  舒雪玉終於動容,神色變幻,好一會兒才歎道:「我見過元歌,她很聰明,又是明錦的骨血,他不會虧待她。我相信她能照顧好自己。」

  「你——我真不知道這輩子到了什麼黴,會有你這樣的朋友,氣死我了!」溫夫人順手將帕子甩到她臉上,瞪著杏眼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雪玉,你太任性了!你看看大夏王朝的官員,哪家沒個三妻四妾,偏就你忍不得,卻又口硬心軟,下不了狠手。你這輩子就吃虧在這上面了!若換了我是你,早沒了她的活路了,那能容她囂張到今天?看見就鬧心!」

  舒雪玉苦笑,將帕子拾起,遞了過去:「嫻雅,如你這般,占著正室的名分,對妾室呼來喝去,難道心裡就快活了嗎?說到底,我們女子一輩子所求的,不過是男人的真心,沒了這個,再多的榮華權勢,也不會快活。我……難道你還不懂我嗎?因為那個人是裴諸城,所以,我不會認!」

  溫夫人怔住,忽然心又軟了,凝視著好友,許久才歎道「你這輩子,就毀在裴諸城身上了。他不該對你好,太好了就成了一種毒,你現在已經毒入膏肓了。」話雖如此,卻並多少責怪之意,更多的是喟歎唏噓,若換了自己置身在舒雪玉的位置,只怕也難以倖免。

  「可我沒後悔過!」舒雪玉嘴角浮起淺淺的微笑,「就算淪落到今日,我也不曾後悔。」

  溫夫人幽幽歎息:「罷了,隨你去吧!我不難為你了。」

  次日,溫夫人邊帶著溫逸蘭告辭,臨走前拉著裴元歌的手,見四下無人,將一張紙箋放入她手中,道:「這是我認識的好的教習先生,雪玉托我交給你。她無法出院,有時間了你可以多去探探她。好孩子,我知道你在這府裡很艱難,如果有什麼難題,你可以托人送個消息給我,我會盡力幫忙的。」

  憐惜地看了眼裴元歌,幽幽歎息著,轉身離開。

  這番話透露出許多信息,裴元歌深思著。不知過了多久,裴諸城遣石硯來通知她,說是牙婆已經帶著丫鬟們到了,正在後院大廳等待,讓她前去挑選丫鬟。等到了大廳,裴諸城正在等她。章芸侍立在一旁,等裴元歌向父親行過禮後,她竟然主動上前向裴元歌見禮,神色恭謹地道:「四小姐安好。」

  「姨娘今日怎麼這麼客氣?」裴元歌微微笑道,伸手去扶她。

  章芸神色誠摯無比:「這本是規矩,以前婢妾失禮,怠慢四小姐,還請四小姐多多見諒。」

  心中卻暗恨不已,但為了討好裴諸城,卻不得不如此。瞥了眼外面等待的牙婆和丫鬟們,心中稍定。她已經傳消息給章府,讓哥哥買通牙婆,將十餘個聰明伶俐的心腹丫鬟混入今日送賣的人。以她們的出色,裴元歌至少會挑中幾個,而且從外面買來的人,裴元歌也不會疑心與她有關,必定會對這些丫鬟十分信任,到時候……

  章芸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精光,以為老爺發話,她就拿靜姝齋沒辦法?幼稚!

  「都是自家人,姨娘真的不必如此,倒叫我受寵若驚了。」裴元歌依舊推脫,心中章芸絕不會就此收斂,日後反而會更加變本加厲地算計她。不說別的,今天挑選丫鬟,如果說章芸沒有做手腳,打死她都不會信!買通個牙婆,混進去些她的人,對章芸來說,再容易不過。

  不過,想往靜姝齋塞人?門兒都沒有!

  「父親,女兒記得,上次因為皇宮赴宴的事情,三姐姐的院子裡也趕了一批人,如今想必也缺丫鬟,請三姐姐一道來挑人吧!既然我和三姐姐都要挑選丫鬟,單漏了二姐姐也不到,倒不如請來,也顯得父親一視同仁,不曾厚彼薄此。」裴元歌笑吟吟地道,不動聲色的重提裴元容在皇宮的行徑,卻又不露破綻,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她關愛庶姐,體貼入微。

  裴諸城贊許地點點頭:「還是歌兒想得周到,就叫容兒和巧兒都來吧!」

  聽到父親讓她也來挑選丫鬟,裴元容正欣喜若狂,覺得父親究竟待她不同。誰知道來了後,卻見裴元巧也在,臉先沉了一大半。章姨娘掌管裴府,她一向連裴元歌都不放在眼裡,如今見裴元巧竟也與自己相同待遇,心中更是氣憤難平。

  正想著,裴諸城已經開口,讓裴元歌先挑。

  裴元歌撒嬌道:「父親,既然讓我挑,那就得全照我的意思來,您不許插手!」

  「好,我不插手,全由你!」裴諸城倒也來了興趣,想看看自己這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兒要如何挑丫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09:23 PM

038章 踢掉姨娘安排的眼線

  牙婆趙婆子分批帶女孩進來,都在十三到十六歲左右,收拾得乾乾淨淨。

  恢弘典雅的房間內,裴元歌先晾了這些女孩一盞茶的時間,然後才開口,溫和地詢問她們的姓名、年齡,家住哪裡。等她們回答完,隨口閒聊幾句,又問她們有何所長,有說刺繡縫補的,有說識字的,有說種花種草的,裴元歌便叫人拿東西過來考察,然後便叫紫苑記名字。

  她留下的人,有漂亮的,也有只是清秀的,有答話利落的,也有畏縮的,有精擅某種手藝的,也有一無所長的,種種不一。裴諸城實在看不出來她選人的標準,終於忍不住好奇詢問:「歌兒,你這丫鬟,到底是選什麼?我怎麼一點都看不懂?之前那個女孩連話都答不利索,可看你的模樣,似乎對她很滿意?」

  裴元歌解釋道,「之前那個女孩,因為緊張,所以答話畏縮。但是女兒問話,尤其是閒聊的時候,她都能很快的把握到女兒的意思,心性靈巧,善解人意,比其她女孩要出色得多,稍加磨練便可重用。」

  裴諸城點點頭,又問道:「那為什麼之前刺繡出色的你不要,卻留下只會縫補的?」

  「那個女孩的刺繡雖然出色,但也只是在這些女孩中出色而已。但是女兒問她時,她卻將自己的刺繡手藝說得極為浮誇,洋洋自得,太自視甚高;相反,另一個女孩雖然只會縫補,但針腳細密,看得出來是細心仔細的人,而且回答女兒時不卑不亢,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女兒這次選人,首重心性,然後是智愚,其他的手藝等等都可調教,但這兩樣是天性,很難改變。」

  原來如此!裴諸城連連點頭,越發覺得裴元歌的靈秀聰慧,總是出人意料。

  接下來這批女孩進來後,裴元歌依舊問話。裴諸城卻突然一怔,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十四五左右的女孩身上,神思微有些恍惚,突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叫司瑾。」那女孩又驚又喜,從頭到尾都是那位小姐在挑人,這位官老爺卻單單點了她問話,難道說他看上她了?進來前,趙婆子曾經說過,這次要挑人的是尚書府,難道這位老爺就是尚書大人?看他年紀也不大,長得又好看,又有威嚴,如果能被他看上,做了姨娘,她就能飛黃騰達,再也不用受苦了。因此,答話時,特意帶了幾分嫵媚,秋波暗送。

  「思錦嗎?」裴諸城喃喃道。

  「是,司掌的司,瑾瑜的瑾。」司瑾的父親曾是落魄秀才,因此她也念過幾本書,此時更是竭盡全力地表現。

  裴諸城這才回過神,點點頭,沒再說話,只低頭喝茶,對裴元歌道:「歌兒,你繼續。」

  這司瑾一進門就探頭探腦的打量屋內的擺設,眸露豔羨,舉止輕浮。裴元歌原本十分不喜,但見裴諸城注意她,心思一轉,轉頭去看章芸,正好捕捉到她眼眸中的惱怒和疑惑,看來這司瑾不是章芸安排的,而且也十分厭惡她得了父親的青眼。轉念間已經有了定論,命紫苑記下司瑾的名字。

  就這樣,百餘個女孩子,裴元歌只留下了二十四個。

  原本聽說裴元歌要自己選,章芸還擔心她又耍花招,但現在見混進去的十六名丫鬟,有六人都被她留下,看來並未察覺到異樣,心中得意。這四人都是聰慧靈巧之人,日後必得裴元歌重用,到時候會讓她死得很慘!

  裴諸城見狀,以為裴元歌挑完了,便讓裴元容和裴元巧挑人,卻聽裴元歌道:「父親,等一下,女兒還有最後一關要考她們。」說著,低聲對紫苑說了幾句話,紫苑點點頭,來到這些女孩子面前,命她們伸出雙手,低頭仔細查看過,又命她們低了頭,一一看過,回去對裴元歌低聲說了幾句話。

  裴元歌點點頭,取過紫苑所記的名冊,又劃去六人,這才道:「好了,父親。」

  裴諸城懵然不解:「歌兒,你這又弄什麼玄虛?」

  「女兒不能把絕招都告訴父親,總要留一兩手才行,這個啊,不告訴您!」裴元歌轉頭看了眼章芸,嫣然而笑。

  章芸竭力掩飾,卻還是忍不住目露驚愕呆滯之色,瞬間從天堂跌入地獄——被劃去的六名女子,竟都是章顯派人混進去的,一名不多,一名不少,顯然不是瞎蒙的,而是有針對性的!可是,這丫頭怎麼知道這六個丫鬟,是她安排的人?到底是她見鬼了,還是她身邊有了內鬼!

  該死的裴元歌,小蹄子,小賤人……功敗垂成,章芸忍不住在心中惡狠狠地咒駡著。

  裴諸城指著司瑾,道:「既然歌兒留下了你,就改個名字吧!從今往後,別叫司瑾了,叫……叫司音吧!」他本來想隨口說叫司銀,後來想到女兒身邊的人,名字不能太俗,便取了同音的司音。

  聽到裴諸城竟親自為她改名,司瑾激動不已,更確定她是得了裴諸城的青目,忙磕頭謝恩,從此便叫司音。這番模樣落入章芸眼中,自然又是一番咬牙切齒,只恨不得將這個裴諸城親自改名的丫鬟碎屍萬段。

  接下來輪到裴元容和裴元巧挑人,裴元容安心想要壓人一頭,專挑漂亮伶俐的丫鬟,裴元巧則挑了幾個老實本分的丫鬟。就這挑選丫鬟的光景,也耽誤了大半天,裴諸城原本是擔心裴元歌單獨挑人,會出問題,這才告了假,見已經挑完了丫鬟,便起身去了刑部,繼續折騰那些讓他頭昏腦脹的公文。

  裴元歌卻故意落了後,與章芸並行而出,見四下無人,停了腳步,笑道:「多謝姨娘為我費心了,可惜,姨娘的人,我實在不敢要,倒白費了姨娘的苦心!」

  裴諸城不在,章芸也不再做戲,咬牙切齒地道:「裴元歌,我奉勸你,別高興得太早!」

  「我也有句話想要奉勸姨娘,」裴元歌笑吟吟的模樣忽然消失,神色冷凝冰絕,眸光如刃,「姨娘的手別伸得太長了,再試圖插手我的靜姝齋,我就剁了你的手!」說著,冷冽一笑,殺氣四溢,充滿恨意地看了眼章芸,這才轉身翩然離開。

  而這一切,都落入了不遠處,濃密的樹葉裡所隱藏的一雙精湛眸中。

  走在回靜姝齋的路上,紫苑再也忍不住好奇,問道:「小姐,你怎麼知道那六個人是章姨娘安排的?」



039章 給我滾出去!

  裴元歌微微一笑:「我讓你去聞那些女孩的頭油脂粉味道,其餘人都是一樣的,只有那六個人跟別人不一樣,香味細膩許多,顯然比別人的貴重。我很難想像,同在一起,都是要賣出去的女孩,牙婆會費事到給她們分派不同的頭油脂粉。唯一的解釋就是,其餘的女孩都是原本就在牙婆那裡,因此頭油和脂粉的味道都是一樣的,而這六個人是從別處新送到的,雖然換了衣裳,卻還是在細節處露了馬腳!」

  「原來如此。」紫苑恍悟,暗暗佩服小姐的心思細膩,又問道,「小姐為什麼要留下司音呢?」

  那女孩一看就很不安分,以後八成要生事兒。

  「這個司音,我自有用處。」裴元歌說著,微微歎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比較傾向和舒雪玉聯手,但暫時恐怕不太可能。溫夫人是舒雪玉的好友,鄭重地到裴府來,很可能是為舒雪玉出院而來,聽她臨別時的意思,顯然是失敗了。那一時半會兒,她也不好在父親面前再提此事,看來只能擱置了。

  回到靜姝齋後,十八名新丫鬟已經候在院子裡。

  「府裡的規矩,紫苑以後會慢慢教你們,我只說一句話,我這靜姝齋,容不下膽大妄為,欺主叛主的人,誰若不信,可以來試試我的手段!」裴元歌沒說半個字刀山油鍋的恐嚇,但只這尋常的一句話,邊讓眾人心中發寒,不自覺地戰慄驚悚,越發拘謹恭敬,「不過,凡事忠心護主的人,我也不會虧待她們。」向紫苑遞了個眼色。

  紫苑邊疆準備好的荷包一一分發,都是五十文的賞錢,絲毫不露薄厚。

  先震懾,再示好,這種手段,前世裴元歌早已經運用得爐火純青,也不再多話,讓紫苑帶眾人下去,熟悉裴府各處,並教習規矩,單留了司音在房內伺候。手拿著書卷,斜眼看著司音那滴溜溜四處環顧的模樣,心中已有定論,膚淺、輕薄,好利用,好挑唆,雖然跟章芸鬥不夠格,但給她添堵還是綽綽有餘的。

  以父親對章芸的看重,沒有鐵一般的事實,想讓章芸真正失寵很難。

  章芸對她前後變化的誤會,是個絕佳的契入點。只要此事爆發,這種鐵一般的事實,絕對能讓父親相信,他所寵信的妾室,對他的女兒一直不懷好意。只要父親認識到這點,章芸十數年來在父親心中的形象會轟然崩塌,沒有了父親的寵信,她想要折騰章芸,輕而易舉。

  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故意激怒章芸,刺激章芸,讓她忍無可忍,卻又抓不住自己的痛腳,屆時只能夠打出「真假裴元歌」這張王牌。而那天,才是她對付章芸的開端!而沒有章芸,裴元容這個草包根本不堪用。

  心中計議已定,裴元歌終於感到些微的輕鬆。

  引著新來的丫鬟熟悉裴府各處,安排住處,按習性分派差事,教導規矩,整個下午,紫苑都忙得不可開交,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難清閒。但想到靜姝齋終於整肅一新,由小姐全權掌控,這點辛苦還是值得的。晚膳時候,裴元歌也知道她辛苦,不讓她伺候,硬拉了她一道用膳。

  少有丫鬟能有如此殊榮,紫苑用著精緻的菜肴,卻食不知味,只在心裡發誓,這輩子都要好好伺候小姐。

  就在主僕二人其樂融融的時候,有人通傳,說四德院的王嬤嬤到了。

  紫苑忙站起來,小姐的恩寵是一回事,但當著外人的面如此,便是她逾矩了。尤其,來人還是章芸的親信,更不能大意。正想著,小丫鬟已經挑了簾子,王嬤嬤一身醬色綢襖裙,滿面喜色地進來,先給裴元歌行了禮,然後便一個勁兒地沖紫苑道喜:「紫苑姑娘大喜,老奴先恭賀您了!」

  紫苑摸不著頭腦,裴元歌靜靜微笑:「王嬤嬤此話何意?」

  「紫苑姑娘是明錦夫人的人,曾經伺候過四小姐,如今更是四小姐身邊一等得力的人,眼看著十九歲該配人了,章姨娘正合計如何婚配,正巧府內朱副總管來為他兒子求娶紫苑姑娘,姨娘想著這身份也不委屈紫苑姑娘,便准了。」王嬤嬤的老臉笑得跟菊花似的,「紫苑姑娘這一嫁過去就是管事娘子,公公又是副總管,將來的榮華富貴還少得了嗎?老奴趕緊搶先來道喜,討個賞錢!」

  紫苑頓時臉色慘白,朱副總管是章芸的心腹,紫苑做了他的兒媳婦,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更要緊的是,現在靜姝齋只有紫苑一人堪用,這一去,等於斷掉了小姐的臂膀。可是,按照府裡的規矩,十九歲的丫鬟的確該配人了,對方又是朱副總管的兒子,算起來還是紫苑高攀了,就算鬧到老爺那裡,老爺也只會以為,章芸這是在向小姐示好,斷沒有不允的道理。

  王嬤嬤心中冷笑,就算是四小姐,在這件事上也挑不出姨娘半點不是,除了應允,別無他法。

  裴元歌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抬起頭,柔聲道:「給我滾出去!」

  太柔和的語調,和截然相反的話語,讓王嬤嬤一怔,愕然道:「四小姐你說什麼?」

  「我說,你,給我滾出去!」裴元歌聲音依舊柔和,「回去告訴章芸,紫苑的婚事,輪不到她做主!」微彎的唇角,柔和的話語,卻是冷森森的眼眸,看得人不寒而慄。

  王嬤嬤忍氣吞聲地離開,哼,這會兒橫,等明日老爺發了話,看她還怎麼鬧騰?

  屋內,裴元歌拉著紫苑的手,輕聲道:「放心,現在章芸沒權力發配靜姝齋的人,只能當著父親的面開口。只要父親在,我就有話堵了她!」不過,紫苑年紀不小,的確該謀劃她的婚事,不然,將來總會被動。自從昨晚,紫苑為她擔下與人有染的名聲後,裴元歌就決定,一定要給紫苑好的歸宿,絕不能虧待她。

  紫苑點點頭,雖然心中還有擔憂,但對裴元歌極為信任,便將此事拋開。

  深夜,眾人都入睡後,裴元歌卻依舊難眠。白天她才對章芸說,讓她別再試圖插手靜姝齋,晚上章芸就來發落紫苑的婚事,這是反擊,也是挑釁。哼,以為配個副總管的兒子,就能堵住她的嘴嗎?章芸,你也未免太性急了……黑暗中,紅潤的櫻唇彎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忽然間,裴元歌神色一凜,猛地掀被下床,藏身到床旁邊的陰暗處,警惕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10:00 PM

040章 敢咬我?你死定了!

  一道黑影悄悄地潛入內室,黑衣黑髮,與夜色融為一體,若非臉上戴的銀面具光線一閃,幾乎察覺不到。裴元歌以為是章姨娘又耍花招,想污蔑她的清白。但很快又否定了,如果是這樣,那人就不該這樣安靜,應該鬧得人盡皆知,鬧得她百口莫辯才對。

  那人忽然一頓,察覺到裴元歌的存在,猛地閃身到她背後,伸手想要將她劈暈。

  裴元歌大駭,竭力想要閃躲,黑髮如瀑,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驚慌失措的臉猛地出現在月光籠罩之下。那人看見,微微一怔,轉劈為勾,閃亮的匕首從袖中劃出,準確地擱在裴元歌的頸部:「別動,也別喊人。放心,我不劫色,只劫財!把你屋內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

  只一招,就知道這人身手敏捷,遠非她所能抗衡。

  裴元歌順從地道:「好,你放開我,我給你取!」

  「當我是傻子?」銀面人微哂,卻也驚訝於她的鎮靜,絲毫不像弱質閨女,「就這樣去取,不要耍花招!」

  被挾持著,裴元歌慢慢打開妝奩台,取出金玉首飾攤開。那人卻不取,也不作聲,顯然不滿意。裴元歌繼續摸索著取出金錁銀錁珠玉等東西,那人隨意掃了一眼,嗤道:「這些俗物能值多少?至少也要像那邊琺瑯嵌玉的手鏡,或者那邊紫檀木的床頭屏風才勉強湊活!快把值錢的都取出來,不然我不客氣了!」

  就在這時,院外隱隱傳來喧鬧聲,朝著靜姝齋的方向而來。

  銀面人暗自歎息,這麼快就被發現,裴府的守衛果然非同一般。

  這樣大的動靜,很快靜姝齋就被驚動了,燭火紛紛亮起,紫苑急忙沖進來,點燃燭火,焦慮地道:「不好了,小姐,有刺——啊!」看到自家小姐被一個黑衣銀面的人劫持,聲音戛然而止,「你是什麼人?快放開我家小姐!」知道不宜驚動人,她壓低了聲音。

  這才像女子該有的反應!銀面人低頭看看鎮靜自若的裴元歌,她,真的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嗎?

  院子裡傳來了裴諸城關切的聲音:「歌兒,府內出了刺客,你沒事吧?」

  那人附耳道:「打發他走!」

  「女兒沒事。」裴元歌秀眉微蹙,也輕聲道,「父親到了院外,我做女兒的不出門遠迎,是為失禮,父親會起疑心,也許會衝進來看。你放開我,我出去見父親,打發他走。你放心,我不會揭發你!」

  裴諸城果然道:「歌兒,你怎麼不出來迎接父親? 哪裡不舒服嗎?」聲音中依舊帶了懷疑,怕女兒被刺客劫持了。

  「沒有,女兒剛剛驚醒,衣衫未整,父親稍待!」裴元歌敷衍著道,又低聲道,「府裡的姨娘與我敵對,無事也要生事,如果被發現我房內有男人,就算是盜賊,她也會翻浪三尺,鬧得我聲譽掃地。我只會比你更怕,你不必疑心我是在金蟬脫殼。」又用目光示意紫苑給她拿外衣。

  聞言,那人眸光微閃,雖然還有些不甘心,再三權衡後,也只能道:「好吧!」

  話音未落,忽然覺得手指一陣劇痛,只見裴元歌狠狠地咬在他的手指上,然後狠狠一腳踩在他的腳上,狠狠地擰了一擰。銀面人猝不及防,惱怒地道:「你做什麼?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這人喜歡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你劫持我,我咬你一口,踩你一腳,就當我們扯平了!」裴元歌冷靜地道,「當然,你也可以賭氣殺了我,但是,我父親就在外面,裴府的侍衛也不是吃乾飯的,你要是忍一時之氣,大家都平安呢,還是為了這一咬,這一腳魚死網破?你自己選吧!」

  前世她與人為善,卻落得那般下場,這一世,她再也不做爛好人,但凡得罪她的,只要有機會,必定報還。這人身手的確比她好,但這樣的情形下,除非他想暴露,否則也只能忍下這一咬一腳。而且,看他那麼惱怒,卻猶自壓低聲音的模樣,顯然不想暴露,因此,裴元歌絲毫不懼。

  那人呼吸變粗,明顯聽得到咬牙切齒的意味:「你給我記著!」

  不情願地鬆了手,閃身到隱蔽的地方。

  裴元歌立刻取過外衣穿好,帶著紫苑出了房門,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問道:「父親,出什麼事了?」

  見她安然無恙,裴諸城才鬆了口氣,道:「沒什麼,府內潛入了刺客,打暈了一名護衛,我擔心你會出事,所以急著過來看看。沒事就好,父親還要到其他院落去查探,你繼續睡吧!」

  很好,等你再回房內,看我怎麼修理你!銀面人暗自道。

  結果,卻聽到裴元歌關切地道:「父親,女兒也很擔心兩位姐姐和姨娘們,不如女兒和您一道去,也好安心。」明知道屋內有個刺客,還是個被她咬了一口,踩了一腳的刺客,白癡才會回房!

  裴諸城想了想,覺得女兒在身邊更安心些,點點頭道:「好。」

  自然各院子都沒搜到人,然後又有人來報,說是柴房起火。眼看著火勢要蔓延開來,裴諸城無奈,只能先派人救火。又擔心是調虎離山之計,分出許多人手保護府內眾人的安全。折騰了一晚,雖然撲熄了火,沒有釀成大禍,卻絲毫也沒抓到刺客的影子。

  裴元歌一直隨著父親奔波,暗自思量,越想越覺得這個刺客很蹊蹺。

  府內沒有人員傷亡,也沒東西遺失,雖然他當時挾持她,要她將貴重的東西都取出來,但最後也並未拿走任何物件,顯然所謂的「求財」只是個幌子。而且,在燭火未明,光線昏暗的情況下,他一眼就認出手鏡上嵌的是稀少貴重的琺瑯,而非相似卻價廉的彩瓷,顯然對琺瑯極為熟悉。而說到紫檀木床頭屏風時,口氣很不以為然,似乎也沒看在眼裡。靠得如此之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黑色夜行衣布料柔順細膩,價值非淺,身上隱隱透出淡淡的蓮花清香,淺淡而優雅,還有……

  那人戴著銀面具,看不到容貌,但裴元歌卻很清楚地看到,那人手指修長潔白,在燭火下泛著淡淡的象牙光澤,宛如玉刻,若非長期保養得當,絕不會如此。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刺客,也不可能是盜賊。

  那麼,他深夜潛入裴府,到底有什麼意圖?是沖父親來的,還是她?

  他,到底是什麼人?

  有人放火擾亂視線接應,銀面人費了番周折,還是安然脫身,潛入一處宅邸,換了黑衣,摘下銀面,露出一張傾城絕色的臉。望著牙印猶存的手指,宇泓墨狹長的鳳眸微眯,光澤湛然,宛如盯上了獵物的毒蛇,令人望之生畏,淺橘色的唇微微彎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很好,先搶了我要的七彩琉璃珠,現在又咬我……裴元歌,你死定了!」



041章 驚心!舒雪玉出院

  次日下午,裴諸城將裴元歌喚到同澤院,提起紫苑的婚事。

  裴元歌低頭想了會兒,認真地問道:「父親,是不是歌兒昨晚出迎父親晚了,所以父親生氣了?」

  裴諸城莫名其妙:「這話怎麼說?」

  「如果父親不是惱了女兒,為何要這樣打女兒的臉?」裴元歌一副委屈的模樣,「前晚父親剛說,往後靜姝齋的事情由女兒做主,才過兩天,便又發配紫苑的婚事,而且還是在新丫鬟剛進靜姝齋的第二天。這叫女兒以後如何服眾?」說著,珍珠串似的淚珠滾滾而落。

  裴諸城一怔,恍然的同時也感到了慚愧。

  雖然他開口讓歌兒掌管靜姝齋,但她才十三歲,難免會讓人覺得年幼可欺,這時候正該幫助她立威才是,他卻在這個時候插手紫苑的婚配,看在下人眼裡,豈不是以為他先前的話只是虛話?有些不悅地看了旁邊的章芸一眼,歉然道:「是父親粗心了,不該插手這事。歌兒別生父親的氣了好不好?」

  裴元歌破涕為笑,道:「算了,父親是男子漢,要做大事,在這種小事上哪會像女子一樣細心?可是,只此一次,父親下次再這樣,女兒就不理你了!」

  章芸在旁邊銀牙暗咬,這話太誅心了!

  什麼叫做男子漢要做大事,不會像女子一樣細心?表面上是為老爺開脫,實際上,卻是將矛頭指向了她。畢竟,紫苑婚配的主意,本是她出的,她在老爺心裡又是個細心體貼的女人,被裴元歌這幾句話一撩撥,老爺會怎麼想?在這當口出這種主意,故意打裴元歌的臉!心中既焦慮又暴怒,從頭到尾半點不提她章芸的名字,卻已經在老爺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這個小賤人好歹毒的手段!

  父女又閒聊幾句,裴元歌便告辭離去。

  在門關上的瞬間,看到章芸主動跪下請罪的模樣,裴元歌微微一笑,章芸果然已經被她激得失去了冷靜,若是以前,哪會這樣心急地提出此事?不知道這次她又要怎麼解釋?無心?可這些天來,她的「無心」未免太多了些,就算父親信了,對她也會越發失望。而父親越失望,她就越心急,越想除掉她……這樣循環下去,她倒要看看,章芸能忍耐她到什麼時候?

  出了同澤院,裴元歌想了會兒,帶著紫苑和司音來到了蒹葭院。

  舒雪玉正在抄寫詞賦,聽說裴元歌到了,急忙迎了出來,依舊在綠竹下擺了小泥爐烹茶,親自煮茶給裴元歌,眼眸中滿是柔和之色,正要說話,忽然眉頭微蹙,抬眼看了看近前的司音一眼,有些遲疑地問道,「你身上帶了乾桂花?」

  沒想到不止老爺,連夫人也如此關注她?司音驚喜不已:「是,夫人。奴婢去世的父親喜歡桂花,每年秋季都會將桂花曬乾,放入香囊中戴在身上,會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奴婢每次聞到桂花香,都想起父親,算是對亡父的一種思念。」

  舒雪玉烏黑的眸子打量了她幾眼,命她下去,皺眉問道:「這是你新挑的丫鬟?」

  「看來夫人對裴府的事情並非不聞不問。」裴元歌點頭,「昨天她剛出現時,父親神色就很異樣,今日夫人也是如此,看來是有緣由的。難道跟這桂花香有關嗎?」這也是她今日來拜訪舒雪玉的原因,看能不能知道父親對司音另眼相看的原因。

  「明錦……她最喜歡桂花,所以她的關雎院裡種滿了桂花,每到秋季就芳香彌漫。」舒雪玉有些迷茫,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隨即回過神,勸道,「我看這個丫鬟不太安分,你最好別留在身邊。」

  裴元歌微微一笑:「就是要她不安分!」

  「你想做什麼?」舒雪玉猛地警覺,心中忽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凝視著裴元歌,好一會兒才秀眉緊蹙地道,「難道……你想讓她去服侍你父親?」眼眸中滿是不可思議,以及難以置信。

  裴元歌也不瞞她:「是!」

  舒雪玉手一抖,頓時將面前的茶盅揮落在地,摔個粉碎,震驚地望著裴元歌。

  「夫人?」裴元歌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妙目流轉,忽然明白過來:真傻,已經到了這個田地,居然還抱著天真可笑的情愛不放,難怪她不是章芸的對手!「夫人,也許我的話有些難聽,但是,男人天性喜新厭舊,沒有司音,還會有別人,倒不如把主動掌握在自己手裡。司音這樣的人很適合來衝鋒陷陣,對付章芸,她會是很好用的棋子!」

  舒雪玉卻只是怔怔地望著裴元歌,久久無語。

  等到裴元歌離開,舒雪玉想要繼續抄寫詩詞,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忽然歎道:「元歌這孩子,我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奴婢倒是覺得,四小姐很聰明呢!」白霜小聲地道,「這些話,溫夫人也這樣說過。」

  「嫻雅這樣說很正常,可是元歌……」舒雪玉流露出幾分心痛,甚至有些惱怒,「白霜,你覺得我應該高興嗎?高興這孩子居然這樣聰慧?居然懂得這樣的道理?居然懂得給自己的父親送女人?她才十三歲啊!可是白霜你看看,她 哪裡還像個十三歲的孩子?」如果說元歌之前來找她,擺明利害關係,想要聯手還勉強可以說天性聰慧,那她這次的言行,卻已經完全偏離了十三歲的孩子所應該有的模樣,勘破世情到讓她驚心而又痛心。

  這孩子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會變得這樣成熟理智到近乎冷血的地步?

  明錦臨死前,把元歌託付給她,她當時曾經賭咒要好好照看她。可是現在,她為了一點意氣之爭,置元歌的處境於不顧。就像嫻雅說的,九泉之下,她有什麼顏面去見明錦?舒雪玉面露傷痛,閉目沉思,許久之後輕聲道:「白霜,你去告訴他,我要見他!」

  白霜驚喜地道:「夫人,您終於想通了?」

  「是,我要出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10:10 PM

042章 姨娘夫人初交鋒

  沒有人知道,舒雪玉跟裴諸城談過什麼,只不過,從蒹葭院出來後,裴諸城便下令解封蒹葭院。

  蒹葭院被封十年,雖然明面說是舒雪玉誠心禮佛,但私底下,裴府下人都知道,夫人是因為害死了明錦夫人而被老爺軟禁的。十年來,章芸掌權,在裴府一手遮天,眾人幾乎都忘了還有這位元配夫人。現在她居然被放了出來,難道說這裴府又要變天了嗎?一時間議論紛紛,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著裴府的風向變化。

  消息傳到四德院,王嬤嬤驚詫不已:「這舒雪玉居然還能被放出來?」

  「我們都錯了!」章芸剛開始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但她畢竟伺候裴諸城十餘年,很快便恍然,「原來,在老爺心中,最重要的還是裴元歌這小賤人!我先前幾次被她算計,讓老爺覺得我對她不夠用心。而她還年幼,將來需要女性長輩打點的地方多得是。虧舒雪玉能夠抓住這個機會。」

  而現在,她也終於想起來,那天的溫夫人,她曾在十年前見過,似乎是舒雪玉的朋友,難怪那天會突然出現在裴府,又處處針對她,想必就是為了舒雪玉出院而來的吧?

  「舒雪玉害死了明錦,老爺怎麼敢把裴元歌交給她?」王嬤嬤疑惑。

  「舒雪玉失寵,是因為害死了明錦,想要解開這個死結,關鍵就在裴元歌身上。再說,裴元歌無母,舒雪玉沒有孩子,照料好了裴元歌,不但後半輩子有了依靠,也能夠討好老爺。只要把這些分析清楚,再哭訴兩句,老爺一來顧念裴元歌,二來顧念舊情,豈有不允之禮?」

  章芸神色冷凝,「你別忘了,老爺和舒雪玉少年夫妻,當初是何等的恩愛情濃?我百般手段用盡,老爺依然對那賤人寵信有加,若非半途殺出個明錦,想要他們夫妻反目,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聽她提起舊事,王嬤嬤忙安慰道:「姨娘別擔心,老爺對舒雪玉情意早斷,就算放她出來,也越不過姨娘去!」

  「她現在能出來已經是萬幸,又有什麼資格跟我抗衡?」聞言,章芸忽然心中一動,頓時浮現出笑意來。

  出來了也好。

  想當初,舒雪玉是正室,又得寵,老爺對她幾乎言聽計從,那時候的舒雪玉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自己多看老爺一眼,都會招來斥責嘲諷,甚至責罰。兩人直如雲泥之別。而現在,兩人依然是雲泥,可惜,卻是舒雪玉變成污泥。這種變化實在很有意思,卻看看舒雪玉此時的嘴臉,也很有趣吧?

  「王嬤嬤,替我更衣,我要去拜見夫人!」

  來到蒹葭院時,裡面正熱鬧,裴府三位小姐,以及三位姨娘都在,舒雪玉坐在上座,攬著身旁的裴元歌面露微笑,看似和樂融融。章芸冷笑,如果是真的裴元歌,怎麼可能跟殺母仇人舒雪玉這樣親近?絕對是舒雪玉安排的人無疑。想著,卻是嫵媚一笑,上前福身:「芸兒拜見夫人!」

  按規矩,她應該自稱婢妾,但此時她是故意挑釁,就是要舒雪玉好看。

  她這一來,整個房間都寂靜了一瞬間,三位姨娘都知道,當初舒雪玉和章芸鬥得天翻地覆,如今這對宿敵隔了十年再見,不知道又會翻出什麼風浪,她們還是明哲保身為好。

  聽到久違的聲音,舒雪玉身體一震,裴元歌敏銳地察覺到了,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鎮靜。

  舒雪玉深吸口氣,抬眼向章芸望去。十年未見,當初那個怯弱嬌柔如小白花般,總是委屈啼哭的章芸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的章芸梳著牡丹髻,戴著赤金嵌八寶的垂珠鳳簪,身著松香色撒花緞的對襟長襖,下面是藍色羅裙,裙裾繡著精緻的花卉紋樣,保養得宜的臉白皙富貴,微微上挑的眼線中帶著十足的挑釁和敵意,氣派十足。若非知道她身份的人,誰不以為這是哪家的夫人正室?

  「章姨娘,好久不見!」舒雪玉烏黑的眸子凝視著章芸,貌似沉靜,卻隱藏著深深的恨意。

  章芸抬頭望去,舒雪玉身著月白底繡淺白色連理枝紋樣的對襟褙子,微露出裡面淺黃色紗緞中衣,下著淺藍色羅裙,戴著一整套的白玉頭面,細細的眉眼垂斂著,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黑色的瞳眸幽幽,深邃晦暗。

  「十年沒見,夫人清減了許多,脾氣也收斂了許多,倒比以前可親多了!」章芸含笑道,要是當初,這一個稱呼,就足夠惹得舒雪玉激怒,甩臉子冷語嘲諷,而現在……看起來,十年的幽禁終於磨掉了舒雪玉的銳氣,也是,現在的她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又有什麼資格在她面前撒潑發狠?

  舒雪玉眉眼微揚,語氣中帶了一絲冷嘲:「我倒是覺得,章姨娘比從前銳氣了許多呢!」

  「夫人您就別笑話芸兒了!」章芸婉轉一笑,故作羞怯,難為情地以手握臉,嬌滴滴地道,「都是老爺慣的,到讓芸兒現在越發沒規矩了!不過,芸兒想夫人一定能夠瞭解的,畢竟當年,老爺寵夫人的時候也是人人稱羨呢!夫人如今出來,往後要多包涵我才是。」她一向很懂得怎樣炫耀能夠刺痛人心,尤其在針對舒雪玉的時候。

  舒雪玉握拳,又鬆開,勉強笑道:「是嗎?」

  「可不?老爺之前才派人說,今晚要宿在四德院!照我說,夫人剛出來,老爺應該跟夫人多多親近才是,哪能淨由著我呢?可老爺說,他這些年來在四德院待的慣了,一時間還不習慣來蒹葭院。」章芸笑吟吟地道,「老爺這也忒沒規矩了,照我說,夫人,您可不能縱著他,得說說他才是!」

  被放出來又如何?夫人又如何?現在執掌裴府,老爺心尖上的人,是她章芸!

  「是嗎?」舒雪玉淡淡一笑,「這倒真是巧了,諸城臨離開之前剛說過,他今晚要歇在蒹葭院呢!」



043章 姨娘爭寵耍手段

  這話一出,除了元歌,其餘人都是一怔。後院女人的榮辱本就取決於男人,夫人才出來第一天,老爺就歇在蒹葭院,難道說夫人這次真的要徹底翻身了?

  章芸更是驚愕惱怒,一時間只覺得滿屋子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

  「聽說之前的教習先生有問題,將好好金嬌玉貴的小姐都教壞了。我這裡有份教習先生的名單,是溫夫人推薦給我的,聽說還不錯。諸城說改日會叫人去請,讓我告訴你一聲!」

  舒雪玉聲音清冷如玉,先指責章芸執府不利,請的教習先生有問題,接著指出裴元容皇宮赴宴出醜,再來又點出與溫夫人的交情,最後則是說此事裴諸城已經答允了她,只是通知章芸而已。

  裴元歌沒想到舒雪玉詞鋒也這樣銳利,微微揚起眉。

  章芸沒想到,十年後兩人的形勢明明顛倒了,初次見面卻依然被舒雪玉壓著,勾起新仇舊恨,眯眼道:「夫人真是有心。對了,夫人有十年沒出院子了,這人手和物品必定都有短缺,夫人儘管和我說。」

  這就是在炫耀,她現在是主持裴府中饋的人,比舒雪玉這個正室夫人更得用!

  「章姨娘不說,我倒差點忘了。」舒雪玉從袖中取出一份單子,遞了過去,道,「這是蒹葭院如今短缺的物品清單,章姨娘照這個給我就好!至於下人,我原來陪嫁的人手應該都還在吧,先把他們調到蒹葭院,其餘的慢慢說!」

  爭鬥這許多年,章芸固然對如何激怒舒雪玉有心得,舒雪玉對刺激章芸同樣得心應手。

  這副老實不客氣的模樣,果然又刺激到了章芸。掃過清單,章芸怒極反笑,這舒雪玉還以為在十年前嗎?微笑道:「夫人,這座赤金嵌翠玉的八寶琉璃樹——」

  「這張清單,諸城已經看過,他說你素來精幹,這事交給你操辦就好,不會有問題的!」舒雪玉淡淡一笑,拿裴諸城堵住了她的嘴。已經說了沒問題,她若再辦不到,那豈不是說裴諸城看錯了她?

  章芸銀牙暗咬,本來是想來給舒雪玉下馬威的。沒想到,到最後卻是給自己添堵!難道十年的軟禁,反而成就了她?還是說……章芸將懷疑的眸光投向舒雪玉懷中的裴元歌,是這個小賤人在為她出謀劃策?必定是這小賤人!她暗自握緊了拳頭,不過,對她和舒雪玉來說,最要緊的還是老爺。

  今晚會歇在蒹葭院嗎?好,那就讓府內眾人看清楚,到底誰才是老爺心尖上的人?

  是夜,裴諸城亥時初來到蒹葭院,舒雪玉已經安寢,床上鋪了兩床被子,她睡在裡面,留著外面的鋪蓋給他。白霜小心翼翼地看著裴諸城的臉色,暗自埋怨夫人太傲性了些,居然給老爺這樣的難堪!正想解釋,卻見裴諸城已然到屏風後面換了寢衣,出來道:「下去吧!」便睡到了外面的錦被裡。

  那模樣,顯然毫不意外。

  熄了燈,屋內漆黑寂靜,似乎都已經安睡。舒雪玉這才睜開眼,聽著身畔之人熟悉卻又陌生的呼吸聲,百感交集。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隱約的爭執聲,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舒雪玉正想悄悄出去看看,卻聽外側的裴諸城悄然起床,輕輕走到外間,怔楞之下,才知道,原來他也沒睡著。

  過了好一會兒,裴諸城還沒回來,舒雪玉慢慢坐起身,披了件外衣走了出來,只見四德院的大丫鬟喜德滿面淚痕,神態焦慮,而裴諸城已經穿整齊了衣裳,心中已經有了預感。

  「章姨娘突然生了急病,看情形似乎挺嚴重,我過去看看。」裴諸城看到她出來,也是一怔,「我一會兒就回來!」

  果然!

  舒雪玉漠然地點點頭:「好。」

  等到裴諸城離開,白霜便跺著腳怒道:「這狐媚子又耍這種手段,以前還忌諱夫人,只敢在懷大小姐的時候偶爾耍一次,現在倒好,居然這樣肆無忌憚!我的夫人,你就不該讓老爺過去,再不濟您也該跟著過去看看。今晚老爺要是宿在了四德院,傳了出去,夫人你的顏面可就全掃盡了!」

  舒雪玉平靜地望著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轉身,冷冷道:「落鎖,睡覺。」

  「夫人?」

  「睡覺!」

  這個夫人!白霜急得直跺腳,想來想去只能派人傳信給四小姐,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挽回。送信的人帶來了裴元歌的手書,卻只有兩個字「放心」。白霜絲毫也摸不著頭腦,反而更急, 哪裡睡得著?親自到蒹葭院的門邊守著,祈禱著也許裴諸城會再回來。

  屋內,在漆黑和孤單中,舒雪玉終於忍不住落淚。

  四德院,喜德將裴諸城迎進內室,只見章芸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眸含淚,梨花帶雨般地楚楚可憐。見裴諸城進來,先斥駡喜德,「你個膽大妄為的小蹄子,我說了不要驚動老爺,你怎麼就是不聽話?深更半夜的,又從夫人院子裡將老爺請來,成什麼話?」眼波婉轉地凝視著裴諸城,道,「老爺,婢妾沒事,你還是回夫人的院子裡吧!畢竟,您和夫人十年都沒見了。」說著,卻是秀眉緊蹙,似乎痛苦不已。

  如此善解人意的解語花,誰捨得在這時候離她而去?

  裴諸城淡淡看了眼她,道:「請大夫了嗎?」

  「姨娘一直說不要驚動人,不讓奴婢去。奴婢看姨娘頭疼得厲害,都哭了,實在不知所措,這才去驚擾老爺。」喜德急忙跪下,再將章芸體貼溫柔的形象美化三分。

  裴諸城神色不動,揮揮手命喜德下去,也沒叫人請大夫,也沒上前軟語慰問,只靜靜地看著章芸。那陰沈甚至帶著點怒氣的目光,看得章芸漸漸不安起來,慢慢地坐起身,身著白色絲綢中衣的身體纖細動人,盈盈水眸望著裴諸城,小心翼翼地道:「老爺?」

  「我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了頭疼的毛病?」裴諸城冷冷地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10:46 PM

044章 獨守空閨,姨娘抓狂

  「老爺……」章芸怯怯地喊道。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給她好看嗎?」裴諸城歎了口氣,神色鬱鬱:「我知道,從前她讓你受了不少委屈,可現在,你是執掌裴府內務的人,她只有個正室的名分,欺負不到你頭上來,你又何必學這種小家子氣的手段?章芸,我這次回京後,你一再讓我失望,我真的不明白,過去那個明事理,知進退的章芸到底到哪裡去了?」

  第一次聽到裴諸城說這樣的重話,章芸眼中淚意盈盈:「芸兒害怕……怕老爺從今往後,眼裡只有夫人,再沒有芸兒了,所以……所以……」

  「你一向聰明,怎麼偏這會兒糊塗了?」裴諸城瞪了她一眼,「你有華兒和容兒,所以對歌兒難免有照料不周的地方,這不是你的錯。但歌兒還小,不能沒人照看,她又沒有孩子,如果她們能夠相處融洽,豈不是三邊都好?我只是為了這個,才讓她出來,你想太多了!」

  章芸咬咬唇:「芸兒知錯了!」

  「既然知道錯了,就得改!她畢竟是元配,該給的顏面你得給她,不能太過分了!明天早上,記得去給她請安,我上朝回來要查問的!」裴諸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四德院,留下章芸半坐在床上,貝齒緊緊咬著紅唇,死命地撕扯著手中的絹巾,又氣又羞,又伏床痛哭起來。

  為什麼?在這樣的情形下,老爺還是維護那個賤人?

  回到蒹葭院,見內室一片漆黑,裴諸城無奈地從外室取了燭臺,悄悄進去。

  原本以為舒雪玉已經睡著了,誰知才進去,便見床上舒雪玉猛地一激靈,翻身坐了起來,轉頭朝門邊看來,面上猶有淚痕。裴諸城一怔,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麼,垂眸,好一會兒才道:「你別亂想,我說了今晚會宿在蒹葭院,就是蒹葭院,不會變!」有心想再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只道,「很晚了,早些睡吧!」

  消息傳到靜姝齋,裴元歌微笑著收起手中的藥粉,起身安寢。

  舒雪玉既然出院,作為女兒,裴元歌次日清晨便起身前去請安,迎面正好遇到章芸,不禁彎唇一笑,戲謔地問道:「章姨娘,聽說你昨晚突然病重,現在就又來給母親請安,如此恭敬,當真是妾室們的表率,元歌實在佩服!」說著,看著章芸扭曲的神色,肆無忌憚地笑著越過她,進了房間。

  屋內,該來請安的人都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寒暄過後,舒雪玉便將矛頭對準了章芸:「聽說章姨娘昨晚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昨晚的事情早傳開了,人人都知道,章芸裝病也沒能把老爺從夫人院子裡拉走。章芸專寵十年,姨娘們雖然畏懼她的權勢,不敢抗衡,但現在看到她吃癟,心中也在暗暗稱快。

  章芸哪能察覺不到眾人的嘲弄之意?但舒雪玉這話問得極為合理,挑不出半點毛病,昨晚裴諸城又剛剛敲打過她,章芸不敢太過,只能忍氣吞聲地道:「多謝夫人掛念,已經好些了,不礙事!」

  「那就好,只是希望,這病以後不會再犯才好!」舒雪玉淡淡地道,眸帶嘲弄。

  「是啊,姨娘掌管裴府,身體要緊,可不能輕忽了小病,免得釀成大禍。」

  「可不是嗎?我看章姨娘說不定就是太累了,才會病的!」

  昨晚裴諸城沒有留下,又敲打她,已經讓章芸極為羞辱惱怒,成為心頭刺,偏今天人人見她,開口閉口都是她昨晚的「病」,無論是嘲弄的,關切的,還是討好的,都是在她的心頭撒鹽,偏又不能因此發作,這一天,章芸過得極為憋屈,但想到裴諸城今晚必定留宿四德院,屆時便能洗刷前辱,這才忍耐著。

  章芸精心妝飾,又準備了好酒好菜,誰知道,這晚裴諸城又宿在了蒹葭院。

  王嬤嬤去打聽了,回來報說:「聽說老爺今晚本來是打算宿在四德院的,只是聽說四小姐在蒹葭院,過去看看。誰知道四小姐拉著老爺打雙陸,一直打到亥時三刻,因為太晚了,所以老爺就直接宿在蒹葭院了!」(雙陸,古代一種棋牌遊戲,有點類似今天的飛行棋,但比較考較謀略。)

  章芸頓時氣個仰倒:裴元歌這小賤人!

  第三天——「四小姐說不服氣昨晚一直輸,非要拉著老爺雪前恥,結果又玩到很晚,所以……」

  第四天——「四小姐贏了,老爺不服氣,於是……」

  第五天——「老爺說今晚刑部有公務,不回來睡了……」

  接連四天,裴諸城都歇在蒹葭院,連帶著舒雪玉的身價也水漲船高,下人們對蒹葭院的人越發恭敬。相對的,原本一手遮天的四德院,眾人表面上海恭敬著,私底下卻都在悄悄議論,猜測著章姨娘是不是失寵了?更有老輩分的下人,說到當初夫人如日中天的榮寵,更讓眾人覺得,這裴府的後院恐怕是要變天了。

  消息傳到章芸耳朵裡,沉靜如她,也不禁抓狂,對裴元歌的厭憎水漲船高。

  「四小姐,您今晚不跟老爺下棋了嗎?」見裴元歌收起棋盤,紫苑有些不解地問道,「我看章姨娘這幾天臉都快扭曲了,要是今晚老爺還歇在蒹葭院,她肯定能氣死!」在靜姝齋的時候,她很清楚,章芸怎樣暗地裡給小姐下絆子,離間他們父女感情。這會兒看到章芸吃癟,心中也十分快意。

  裴元歌含笑乜了她一眼:「你以為,父親看不出來我在耍手段嗎?」

  「那……」紫苑更加不解。

  「父親想讓夫人來照料我,當然希望看到我跟夫人關係融洽,他肯留宿,是在幫我向夫人示好。而且,也讓府內的下人不敢小覷夫人,好讓夫人能夠成為我的靠山,但我也不能太過分了!父親今晚怕是要留在四德院了。」裴元歌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棋盤,眼眸中笑意宛然「不過,福禍難料,父親今晚宿在四德院,對章芸而言,未必是什麼好事呢……」

  總是下棋也沒意思,今晚就換個花樣玩吧!



045章 姨娘被罰禁足

  正如裴元歌所料,這晚裴諸城果然去了四德院。度日如年的章芸,終於盼到了裴諸城,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備了精緻菜肴,又梳妝得風流嫵媚,溫柔軟語,不住地討好著裴諸城。

  王嬤嬤突然進來,小聲地在章芸耳邊道:「姨娘,靜姝齋來人,說四小姐病了!」

  裴元歌病了?章芸冷笑,這麼巧?之前幫著舒雪玉留人好好的,偏偏老爺才到她屋裡就病?這是重施她之前的故技,一來諷刺她,二來是給她好看,再來也是當著府內眾人削她的面子——同樣是病,章芸沒能拉走人,裴元歌卻能夠,誰在裴諸城心中地位更重,一目了然!

  這小賤人,休想得逞!

  章芸使了個眼色,王嬤嬤會意,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

  章芸知道事情辦妥了,心中得意,笑得越發柔媚,殷勤伺候著裴諸城,眼看著到安寢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吵鬧,還沒反應過來,便見舒雪玉帶著白霜衝了進來,滿面怒色。

  章芸挑眉,怎麼小的沒能把人拉走?老的要自己出馬了嗎?正好,就讓舒雪玉鬧吧!

  想著,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上前就要行禮。舒雪玉卻截住了她,神色不善地道:「當不起姨娘的大禮,我只問你,出府的對牌呢?給我!」

  裴諸城皺眉看著這一切,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大事,不過是府內的四小姐病了而已。裴尚書跟姨娘相聚何等要緊?這種小事,不敢勞煩您過問!」舒雪玉冷笑著,想到紫苑先前稟告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只朝著章芸伸手,厲聲喝道,「對牌給我!」

  「歌兒病了?」裴諸城大驚,也不理會舒雪玉的冷嘲,連聲吩咐道,「石硯,拿我的帖子去陳太醫府上請他過來。快!不許耽誤!」說著已經衝出了四德院。

  靜姝齋內人人面帶焦慮,裴諸城見了更加憂心,衝了進去,見裴元歌躺在床上,面色通紅,滿臉都是汗,似乎已經昏迷了,頓時面色劇變。

  好在陳太醫很快就被請來了。

  「是風寒入侵,又延誤了時間,再晚些說不定就轉肺炎了!府上這位小姐秉性本就柔弱,之前美人淚之毒還未全消,正該小心養著才是,怎麼這麼粗心?」陳太醫忍不住抱怨,急忙開方子。

  紫苑餵裴元歌喝過藥,過了許久才慢慢退了燒,呼吸也平穩許多。

  裴諸城這才微微放心,看著四周的丫鬟,頓時怒上心頭:「你們怎麼服侍的,歌兒得了風寒,為什麼沒有人來報?為什麼沒有人去請大夫?為什麼會延誤到差點轉成肺炎?紫苑!你不是懂藥嗎?難道不知道風寒不能拖延嗎?」

  紫苑急忙跪地,連聲道:「奴婢一早看到四小姐情況不對,就到四德院去稟告老爺,可是,老爺說……說您要和章姨娘相聚,沒工夫理會。讓小姐……讓小姐病了就好生將養著,別來折騰老爺!奴婢想開方子先緩著,可是藥材都在庫房,鑰匙在章姨娘那裡。命人出府請大夫,門房卻說已經落鎖,沒有章姨娘的對牌,誰也不能出去。奴婢幾次到四德院稟奏,卻都被轟了出來,後來奴婢實在沒法子,只能讓人去稟告夫人……」說著,不住地磕頭,聲淚俱下。

  裴諸城更加震怒:「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混賬話?」

  「是……是王嬤嬤傳話的,當時四德院的人都在,一起把奴婢轟出來了!」紫苑滿面憤慨地指著王嬤嬤道。

  王嬤嬤?忽然想起中途王嬤嬤曾經進來,又出去的事情,只是轉念,裴諸城已經猜到怎麼回事,想到裴元歌這次病得如此兇險,登時氣得直指著章芸說不出話來,抓過旁邊的茶盅就砸了過去,怒喝道:「好!好!好個章姨娘,章芸!」最後一聲如雷震一般,嚇得房內的下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章芸早就目瞪口呆,百般伶俐,這時候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爺——」王嬤嬤還想解釋。

  裴諸城暴怒道:「住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存的什麼心思?歌兒是我的女兒!女兒!別把你們那些爭風吃醋的齷齪心思都帶到她身上!章芸,我看你是越來越昏頭了,給我回四德院閉門思過半個月,把你腦子裡那些醃臢念頭都我清除掉了再出來!」這次是歌兒沒事,要是歌兒有什麼三長兩短……

  看著裴諸城充血暴怒的眼眸,章芸嚇得渾身癱軟,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沒一會兒,整個裴府都知道章姨娘被罰的消息,議論紛紛。後院爭風吃醋本是常事,但因為爭風吃醋延誤了嫡出小姐的就醫,差點鬧出大亂子,這可就太過了!章姨娘向來是聰明人,怎麼這次居然這麼糊塗?難道說府內十年榮寵不衰的章姨娘,難道這回真的要栽了?

  四德院中,章芸百思不得其解:「嬤嬤,你說怎麼會這麼巧?偏偏就在老爺到我院子裡的時候,那小賤人正好就病了?偏又因為我那一耽誤,鬧得幾乎成肺炎……我怎麼想都覺得這是裴元歌再給我下套。」自己之前裝病不成,裴元歌故意也裝病,料定了自己不會讓人通報老爺,結果……禁足,自己居然被禁足!

  這小賤人手段越來越狠辣!

  王嬤嬤也大惑不解,看當時的情形,又有太醫診斷,四小姐的病不像是假的,可這事兒也太湊巧了!

  就在這時,小丫鬟送進來一封書信,道:「四小姐派人送來的。」

  章芸拆開,裡面掉出一包藥粉,還有一張白紙,寥寥數字:「藥粉一包,乃紫苑所配,服下之後狀似風寒,高燒不退,卻於性命無礙,乃裝病爭寵必備之良藥,特贈姨娘一包,無需太過感謝。裴元歌敬上。」字跡歪歪扭扭,卻並非裴元歌慣常的字跡。

  這樣赤裸裸地挑釁!

  章芸將信封撕個粉碎,歇斯底里地怒喊道,「裴元歌——」

  靜姝齋中,想像著章芸接到她的信時的表情,「病癒」的裴元歌再度露出了微笑,絲毫不擔心章芸會拿著這信到父親那裡告發她。一來,那封信的字跡不是她慣用的,二來,那包藥粉也並非紫苑為她配的,而是一包巴豆粉。她故意送這些東西過去,故意告訴章芸真相,不過是想刺激刺激章芸罷了。

  門外傳來了紫苑的聲音:「小姐,夫人派人送信,說下午要出去巡查她的嫁妝鋪子,問小姐有沒有時間陪她一起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7 11:59 PM

046章 麻煩上身

  坐在裴府舒適的馬車裡,裴元歌若有所思地望著舒雪玉。章芸被禁足後,舒雪玉主動提出要教導裴元歌主持後宅內務。她原本以為舒雪玉只是策略,或者說是在向父親以及她示好,沒想到舒雪玉居然真的很用心地教導她,處理府務時都讓她在旁邊學習,關鍵處加以提點,竟是半點都沒有藏私,連今天要去巡視嫁妝鋪子,都帶著她一起,說是要教她認賬。

  這已經超出了合作或者策略的範疇,倒像是真心的。

  等到了舒雪玉的嫁妝鋪子後,裴元歌的疑惑就更深了。這些鋪子,正是先前舒雪玉給她的名單上的人所在的鋪子,也是前世章芸給她的嫁妝鋪子……這樣說起來,難道說前世這些鋪子,是舒雪玉給她的陪嫁,卻被章芸占了名?

  可是……舒雪玉雖然不是害死母親的兇手,但兩人不睦卻是千真萬確,不然當時母親遇害,也不會讓所有人都認為是舒雪玉所為?既然她與母親不睦,為什麼又對自己這麼好?

  前世的經歷,讓裴元歌明白,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只是她想不明白,舒雪玉為何要這樣對她?

  帶著滿懷的不解,裴元歌踏入了簡寧齋的內室。

  簡寧齋是間繡線鋪子,專賣各種刺繡用品。掌櫃是舒雪玉嫁過來時的陪房,對她忠心耿耿,舒雪玉被禁十年,他依然勤勉管賬,按時送銀子到蒹葭院,從來不曾中飽私囊。此番見舒雪玉出院,十分激動,老邁的臉上也忍不住有了淚光。

  舒雪玉也有些感慨,寒暄過後,拉過裴元歌,笑著道,「這是四小姐,以後見她就跟見我一樣。另外,我想讓她試著來經營鋪子,免得將來被下人所欺。你們都是老行家了,可不要藏私!放心,她比我聰明伶俐得多,不會像我當初一樣讓你們頭疼的。」

  「夫人說笑了。」掌櫃恭敬地道,「見過四小姐。」

  裴元歌還了半禮,道:「日後還要請掌櫃多加教導。」

  她年紀既小,姿態又低,但通身的氣派卻讓人無法忽視,尤其那雙漆黑如珍珠的眼眸,更透漏出無限的靈秀聰慧,讓人不敢輕忽。掌櫃的久經世事,卻也甚少見到這樣的人物,只偷眼掃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越發恭敬地道:「四小姐太客氣了,老奴必定盡心盡力!」

  裴元歌見他言辭誠懇,卻有些心神恍惚,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間掠去,問道:「我看掌櫃的似乎面色憂色,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掌櫃一驚:「四小姐好利的眼!」

  經裴元歌這麼一提,舒雪玉也察覺到異樣:「出什麼事了嗎?」

  「說來慚愧。」掌櫃的也不再隱瞞,「老奴跟夫人到了京城,這些年經營下來,簡寧齋雖然不敢說繁盛昌榮,但在京城繡線鋪子裡也算薄有名聲。誰知道最近隔壁開了間廣致齋,也是繡線鋪子,專門跟我們簡寧齋作對,先是低價出售次等絲線,又找人來鋪子搗亂,專門買些沒有的絲線,甚至大打出手,故意把事情鬧大,然後又大肆宣揚,說我們簡寧齋貨品不全,又高價哄售,店大欺客,弄得鋪子生意每況愈下。」

  舒雪玉皺眉,這種耍陰招的人最難對付。

  裴元歌思考了會兒,問道:「掌櫃的,可知道這廣致齋的東家是誰?」京城形勢錯綜複雜,能在這裡立足的店鋪,必定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廣致齋來者不善,還是要查出後臺再做計較。

  「這個……」掌櫃的面露慚色,「還沒查出。」

  「那麼,廣致齋是否知道,簡寧齋是夫人的陪嫁鋪子?」裴元歌繼續問道。

  掌櫃答道:「應該不知道。照夫人的吩咐,簡寧齋行事素來低調,從不拿裴府的名義生事。」心中卻暗自驚歎,這位四小姐年紀雖小,看問題倒是很准,接連幾個問題,都問在要害,實在難得。

  若是知道簡寧齋跟裴府有關,還上門挑釁,那說明對方的東家必定不懼裴府,就必須要小心應付了。眼下這種情況倒還好些,裴元歌正思索著,前面店鋪忽然傳來夥計惱怒的聲音:「小姐,您是不是故意找茬啊?我都說了,我們簡寧齋沒有玉樓點翠這種繡線,我只聽說過有牡丹花叫玉樓點翠的,還從沒聽過哪種繡線叫做玉樓點翠的!」

  緊接著是女子驕縱惱怒的聲音:「孤陋寡聞也就算了,偏還不承認。說什麼簡寧齋是京城最大最好的繡線鋪子,根本就是沽名釣譽,這種鋪子,早該關門了!」

  掌櫃頭疼道:「又來了。」

  裴元歌卻早聽出那女子的聲音,搖頭道:「這姑娘恐怕跟廣致齋沒關係,我先出去應付下,如果我應對不來,掌櫃的再出面。」說著,取過桌上的面紗戴上,掀了繡簾出來,只見一名身著湖水綠繡劍蘭紋的圓領通身長襖,下著翠色百褶裙的女子滿面怒色地站在櫃檯邊,她旁邊的年輕公子正在勸她:「表妹,既然這家店鋪沒有,我們換別家也就是了,何必跟這些人置氣?」

  「我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廣致齋那人說這簡寧齋裡必有,夥計卻偏說沒有,這不是糊弄我嗎?我可咽不下這口氣!」清脆的聲音帶著頤指氣使之意,不似當初裴元歌聽到的嬌柔,卻依然能辨認得出來,這女子正是那日被九皇子推下湖的葉問卿,皇后的親侄女。

  那年輕公子叫她「表妹」,難道又是哪位皇子?

  試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閒情逸致來找簡寧齋的麻煩?聽葉問卿的意思,顯然是廣致齋的人看出這女子的棘手,想把麻煩推到簡寧齋。這種事情,裴元歌前世在江南生意場上見得多了,一個應對不好,不但毀了簡寧齋的名聲,還要招惹麻煩。遂盈盈上前,柔聲問道:「小姐,請問您是要玉樓點翠這種繡線嗎?」

  聽到這宛如清泉流淌般的柔和嗓音,那年輕公子微微一動,轉過頭來。



047章 繡線之爭,借刀殺人

  高大的櫃檯遮掩下,只見來人身著松香色斜襟上襦,領口繡著鵝黃色的臘梅,清新嬌嫩,烏鴉鴉的鬢髮挽成流蘇髻,嵌著白玉小花,白色輕羅面紗遮住了容貌,只露出眉眼,纖細的柳眉下,水眸宛如白水銀裡養著一汪黑水銀,黑白分明得令人沉醉。整個人就如同她的嗓音般,有著松間明月,石上清泉的靈秀雅致。以年輕公子的挑剔,也不得不為之讚歎,眼眸中多了幾分探索打量。

  見出來這麼位小美人,葉問卿下意識帶了敵意,道:「不錯。你要再拿沒有這種話來搪塞我,我就拆了你們這間鋪子!」

  裴元歌依然溫言道:「請問,這位小姐,您是要用玉樓點翠來繡雪景嗎?」

  「是,我要繡幅雪獵圖!」葉問卿神色中不由帶了幾分焦慮,這副雪獵圖,她是想送給宇泓墨的,因此務求盡善盡美,絲線繡布都用的最名貴的,偏偏找不到繡雪景最好的玉樓點翠絲線,從皇宮找到京城的繡線鋪子,人人都說沒聽過,弄得她心急火燎。這時候聽裴元歌的語氣,似乎知道這繡線,急忙道,「只要你能給我找來玉樓點翠的繡線,無論價錢多高,我都給你雙倍,不,三倍,多少錢都行!」

  裴元歌低頭對夥計吩咐了些什麼,夥計有些驚訝地點點頭,轉身進了庫房。

  「姑娘且稍候,絲線稍候就到。」

  聽了這話,原本在鋪子角落晃蕩的兩名藍衣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驚訝。他們都是廣致齋的人,早就看出葉問卿身份不俗,脾氣又不好,偏又要的是從沒聽過的絲線,故意將她攛掇到簡寧齋來,想讓兩下鬧將起來,讓簡寧齋的情形更加雪上加霜。沒想到,簡寧齋竟然真的有玉樓點翠這種絲線?那豈不是反而給他們添了名聲?

  正焦慮著,夥計已經將絲線取來,擺在了櫃檯上。

  兩人望去,頓時放下心來,相視一笑,信步踱了過來,哂笑道:「這不是上品的雪裡青嗎?我剛才明明聽到這位姑娘要的是玉樓點翠,你怎麼拿這雪裡青來充數?你這不是糊弄人嗎?拿隨處可見的東西充數,騙人說是罕見的名貴絲線,這樣做生意,以後誰還敢到你們鋪子?」

  故意提高了聲調,想將外面的人都吸引過來,讓簡寧齋的名聲更臭下去。

  葉問卿聽說這是雪裡青,不是玉樓點翠,頓時大怒,正要發脾氣,卻被年輕公子拉住,搖搖頭,低聲道:「先看看再說。」

  裴元歌淡淡道:「兩位口口聲聲說,我拿隨處可見的東西充當名貴絲線,敢問兩位可曾見過玉樓點翠絲線?」

  「我們雖然沒見過,卻也知道那是千金難求的絲線,而這雪裡青雖然也算名貴,卻差得遠了!」年紀稍大的藍衣人盛氣淩人地道,「我是京城出了名的刺繡師傅,名叫李成安。我對繡線的瞭解無人能及,可不是這位姑娘,任你糊弄!」

  這李成安顯然有些名聲,名字一報,便引來了不少驚歎的目光,就連簡寧齋的夥計也不例外。

  「狂妄,可笑!」裴元歌哪會將他放在眼裡,冷笑道,「六百年前,刺繡大家惠安大師曾經用繡線繡了一幅雪樓圖,被當時的大詩人李聚看到,驚為天物,贊說,遙望若玉樓,儼然點翠閣,正是讚歎這種絲線乍一看似乎是純白的,但在陽光下卻會折射出淡淡的青色光澤,猶如雪後初晴的顏色,因此將這種絲線命名為雪裡晴,後來以訛傳訛,便叫做雪裡青,用來繡雪景最好。這則典故曾經記載在《繡逸志》中。姑娘,你想必也是從這本書裡看到玉樓點翠的吧?」

  「不錯,我正是在《繡逸志》中看到玉樓點翠這種絲線,說用來繡雪景最好。」聽到《繡逸志》三個字,葉問卿心中已經信了大半,鄙夷地道,「虧你還自誇是有名的刺繡師傅呢?居然連玉樓點翠的典故都不知道!」

  「《繡逸志》是講述刺繡軼事的書,十分偏僻,他不過一介繡線師傅, 哪裡能像姑娘這般見廣聞博?倒也不能全怪他。」裴元歌不動聲色地捧著葉問卿。

  果然,周圍眾人都紛紛稱讚葉問卿,贊得她面露得色,更顯驕縱,對簡寧齋頓時多了幾分好感。

  年輕公子則頗有趣味地看著裴元歌,葉問卿雖然知道玉樓點翠的典故,卻是斷章取義,這才會滿京城都找不到絲線。而這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見廣聞博!小小年紀,卻不居功自傲,反而將葉問卿推在前面,這份心志實在難得。再望著那雙清柔如水的眼眸,便多了幾分讚賞。

  「李成安李師傅?」就在這時,簡寧齋的夥計突然嚷嚷道,「我記得,你不是被廣致齋招攬了嗎?廣致齋也是繡線鋪子,你要用絲線,不在自家鋪子買,跑到我們簡寧齋做什麼?你故意來搗亂的吧!」

  這話一出,李成安神色頓時十分尷尬。

  「廣致齋?」年輕公子皺眉,他當然記得這個才剛路過的店鋪,再聯想到廣致齋的人咬定簡寧齋會有這種絲線,剛才卻又搗亂的模樣, 哪裡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眼眸中怒色一閃而過。

  見目的已經達到,裴元歌微微一笑,卻不再多留,轉身回內室去了。

  早在聽出葉問卿聲音時,裴元歌就猜到這件事有廣致齋在推動,想要禍水東移,借刀殺人。這種事情,廣致齋必定會派人來推波助瀾,務必要把事情鬧大。因此,從一開始,裴元歌就注意到那兩個鬼鬼祟祟,淨往櫃檯偷瞄的藍衣人,吩咐夥計拿絲線的同時,跟他說,如果待會兒這兩個人過來找茬,就在玉樓點翠絲線解決後,詐稱他們是廣致齋的人。沒想到居然真的被她試了出來。

  雖然不清楚這位年輕公子的身份,但應該是皇子無疑,應該能猜出緣由,身為皇子的驕傲,哪能容忍自己被一間小小的繡線鋪子當槍使?

  廣致齋想借刀殺人,禍水東移,那就看到最後究竟誰是被利刀所指向的人吧?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年輕公子的聲音:「姑娘請留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12:28 AM

048章 三小姐太不知羞恥

  裴元歌駐足,轉身溫聲道:「公子還需要什麼絲線,可以跟夥計說。」

  「我不是需要絲線。」年輕公子莞爾一笑,他本就衣著華貴,氣度不凡,更加顯得豐神如玉,溫文爾雅,「我另有事情想請姑娘幫忙,不知道可否方便?」

  裴元歌拿捏不定他的用意,對於無法掌控的事情,她習慣於不去沾惹,正要婉言謝絕,卻聽那年輕公子道:「在下宇泓哲,這是我表妹葉問卿,我們都不是壞人,姑娘不必擔心。」

  「宇泓哲?那不是皇后娘娘所出的五殿下嗎?」背後突然傳出一道女子驚訝的聲音,緊接著,裴元容的身影從門口出現,跑到櫃檯前,朝著宇泓哲拜身下去,一身粉紅色繡淺紫纏枝花葉的衣裳,讓她顯得更加嬌豔,嬌滴滴地道,「裴元容見過五殿下。」難怪娘讓她今天要跟著夫人出來,原來夫人偏心,在這裡安排裴元歌與五殿下相會。好在她雖然耽誤了會兒功夫,沒趕上和夫人一道出門,但還是給她趕上了與五殿下會面。

  裴元容?她怎麼會在這裡?

  裴元歌心中暗自思索,但眼下更重要的是這位五皇子和葉問卿。她再不關心朝堂皇室,也知道如今皇后一族權勢極大,盤根錯節,無人招惹。這位五殿下既然報出名號,顯然不容許被拒絕。心中暗歎了口氣,福身道:「五殿下,葉姑娘,小女先前失禮,還請兩位見諒。兩位裡邊請!」掀起繡簾,將二人請入內室。

  聽到這年輕公子是五殿下,本來圍觀的群眾都呆愣住了,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紛紛跪地參拜。然而,等他們抬起頭來時,宇泓哲和葉問卿早就進了內室,也只能互相議論著。但無論如何,五殿下到過簡寧齋,這事傳揚出去,原本只是還算昌榮的簡寧齋,恐怕會徹底地打開貴族圈子,近段時間的生意興隆可想而知。

  李成安和另外一個藍衣人相對愕然,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如此落幕,反而便宜了簡寧齋。

  內室裡,舒雪玉早注意著外面的動靜,見二人進來,躬身行禮道:「妾身見過五殿下。」又朝著葉問卿點點頭,不卑不亢地道,「葉姑娘好!」

  宇泓哲見狀,就知道對面這位夫人必定是有誥命的,問道:「夫人是——」

  「我父親是刑部尚書裴諸城,這位是我的母親裴夫人,我叫裴元容。」裴元容搶先答道,再次報上自己的名字,好讓五殿下加深印象。她故意稱舒雪玉為母親,免得宇泓哲因為她是庶女而輕視她,末了又拉過裴元歌道,「這是我四妹妹裴元歌,原本與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定親,可惜後來被退婚了。」故意咬重了「退婚」二字,以五殿下的尊貴,怎麼也不會看上一個被退婚的女子的!

  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除了顯示她的膚淺愚蠢外,沒有任何作用。因此,裴元歌也不拆穿。

  宇泓哲倒是知道裴諸城,但對裴府的情況瞭解不多,只聽說裴大小姐裴元容極為出色,聲名遠揚。至於這位裴四小姐……宇泓哲打量著她,見她依然沉靜如水,幽雅淡然,再想到近來傳得沸沸揚揚的棋鑒軒鬥棋,和柳貴妃賞花宴上將詩做詞的急智,心中倒更為讚賞:「安卓然失諾悔婚,是他人品敗壞,四小姐冰雪聰慧,日後必有良配,不必因此掛懷。」

  至於那個裴元容,輕浮淺薄,不太像大家閨秀的風範……等等,裴元容?宇泓哲心念一動,忽然想起柳貴妃的賞花宴一事,難道就是當初陷害妹妹的裴元容?

  葉問卿撇嘴道:「葉問筠那丫頭眼神向來不好,居然看上安卓然那種貨色!」

  葉問筠和安卓然……裴元歌總算明白,皇宮裡葉問筠為什麼要針對她了,原來她看上了安卓然。這麼說,鎮國候府退婚,難道是提前得到父親將被調職的消息,感覺裴府要失勢,所以踹掉裴府,想借葉問筠攀上皇后一族?不過,看這位五皇子和葉問卿的模樣,顯然很看不起葉問筠,鎮國候府的如意算盤恐怕是打錯了……

  不過,前世裴元容說過,鎮國候府退婚,是章芸和萬關曉搗的鬼,這中間的細節到底是怎麼回事?

  「五殿下方才說有事……」裴元歌轉過話題。

  「哦,是這樣的,我表妹想要繡一幅雪獵圖,方才聽裴小姐對繡線的精通,必然是刺繡高手,不知道能夠協助我表妹完成此圖?我這裡感激不盡。」宇泓哲言辭雖然謙和,卻是直接從袖中取出卷軸,遞了過來,「圖樣在這裡,麻煩四小姐了!」模樣顯然不容人拒絕。

  說是協助,看他的模樣,根本就是想讓自己代為刺繡。

  裴元歌不想與皇室有太多牽扯,卻又不想得罪皇室中人,正躊躇時,舒雪玉忽然道:「多謝五殿下的厚愛,不過小女因為被退婚一事,名聲已然有礙。若再將閨閣刺繡流傳出去,恐怕……還請五殿下體諒小女的為難之處。」卻是開口代裴元歌回絕了。

  「這……」宇泓哲原本想著,葉問卿刺繡雖不算差,但也說不上好,倒不如請裴元歌代為幫忙,一來借此與裴府搭上線,二來也多了機會與裴元歌接觸。他身份尊貴,容貌英俊,素來是京城女兒攀附傾心的對象,以為這話一出,裴元歌必定會應允,卻沒想到裴夫人會以女子清譽為由回絕,言之有據,倒不便相強了。

  見宇泓哲只關注裴元歌,卻不多看她一眼,裴元容本就心急如焚,忙見縫插針道:「五殿下,我的刺繡手藝也不遜於四妹妹,不如我來完成這副雪獵圖吧!」只要她能繡好這幅圖,不但能討好了葉問卿,也能向宇泓哲展示她的手藝,對她心生好感。一時間竟將自己刺繡拙劣的事實都忽略了。

  屋內眾人為之側目,裴夫人已經說了,閨閣刺繡流傳出去,於清譽有礙,這位三小姐卻還上趕著要幫忙,是不是太不知羞恥了些?



049章 賊心不死,姨娘又生事?

  舒雪玉皺眉,很不喜歡裴元容這副阿諛逢迎的模樣:「三姑娘別胡鬧!」

  「母親,難得五殿下這樣平和近人,請我們幫忙,我們要是太推拒,豈不是不給五殿下面子?」當著宇泓哲的面,裴元容親熱地挽起舒雪玉的手臂,撒嬌道,「再說,是五殿下的表妹要這副雪獵圖,都是女子,閨中好友也經常彼此贈送繡品,又有什麼要緊?何況,若女兒刺繡出眾,傳揚出去,也是裴府的榮耀啊!」

  宇泓哲豈會輕信她的誇誇其談,看她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恐怕刺繡也精通不到哪裡去,再想到賞花宴的傳言,對她為人更加不喜。正要拒絕,忽然心念一轉,目光在裴元歌身上打了個轉,黑色的眸中閃過一抹狡詐的光芒,微笑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裴三小姐了!」也不給眾人婉拒的機會,直接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拉著不情不願的葉問卿轉身離開。

  出了簡寧齋的門,葉問卿就撅起了嘴:「表哥,那個裴元容看起來就不可靠,你怎麼能夠繡圖交給她?這可是我要送九哥哥的,要是讓弄砸了,豈不是耽誤時候?」

  「怕什麼?」宇泓哲悠然一笑,「既然裴府接了這事,我是當今五皇子,你是母后的親侄女,裴府哪敢怠慢?裴元容若是手藝不精,自然有手藝精通的人代為繡制。」他篤定,這副繡圖,到最後應該是還是要裴元歌出手,「雪獵圖要是繡好了,記得通知我,我也很想看看裴四小姐的手藝。」

  「言之有理。」葉問卿點點頭,又有些擔心,「她們不會說出去吧?」

  如果被九哥哥知道,這副雪獵圖是別人代為繡制的,到時候她討好不成,反而折了面子。

  「裴元容要討好你,當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敢跟你爭執。至於裴四小姐……我看她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只是一幅雪獵圖,犯不著為此得罪你我。」宇泓哲篤定地道,回想起裴元歌靈秀的雙眸,沉靜脫俗的氣質,心中又是一動。

  他已經年近二十,早該婚配,母后也催得緊,說哪怕先立個側妃也好。裴府的四小姐,倒是可以打聽打聽……

  內室裡,裴元容展開雪獵圖的繡樣,仔細看著贊著,笑逐顏開,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

  五殿下肯將這樣要緊的繡圖交給她,必然是對她極有好感,不然,他堂堂皇子,什麼樣的繡娘找不到,偏要勞煩她?不過是以此作藉口,日後再有往來也名正言順。雖然說五殿下容貌遜色於九殿下,但脾性更溫和儒雅,又是皇后所出,比九殿下身份還尊貴,必定會是將來的太子。而她,說不定能做貴妃,甚至皇后!

  裴元容越想越覺得飄飄然,忘形地展著繡圖翩然旋轉著。

  「裴元容,誰許你答應的?這雪獵圖,葉姑娘到底有何用處還不清楚,你就敢應下來,萬一是要送給男子的,你的名聲還要不要?再說,那是五殿下,皇室的事情,也是我們裴府能摻和的?」舒雪玉拍桌道,怒氣勃發,她不想與皇室打交道,才冒著得罪五皇子的風險出言拒絕,沒想到卻被裴元容攪了局。

  裴元容自覺得了五殿下青眼, 哪裡還把舒雪玉看在眼裡,驕縱地道:「夫人也太偏心了吧?私下裡安排四妹妹與五殿下相見,怎麼不說四妹妹的名聲?五殿下看重我,那是我的福緣,嫉妒是嫉妒不來的!」傲然轉身,笑顏如花地凝視著繡圖,不再理會舒雪玉。

  裴元歌原本以為,宇泓哲好歹是皇子,應該有眼力謀算,不會隨意將繡圖交給裴元容,沒想到他卻應了。但也只是一轉念,便猜到宇泓哲打的什麼注意,暗暗皺眉,拉了拉惱怒的舒雪玉,輕聲道:「夫人別跟她置氣,這事回去告訴父親才是正經。而且,」冷笑一聲,「我清楚三姐姐的刺繡手藝,倒要看看,她要怎麼交出這副雪獵圖!現在要緊的是,三姐姐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簡寧齋?」

  被她這一提醒,舒雪玉也醒悟過來,喝問道:「裴元容,誰許你私自出府的?」

  「什麼……什麼私自出府?」提到這個,裴元容終於有點心虛了,按照章芸的指使,她原本應該跟舒雪玉和裴元歌一道出府才對,可是,她午睡過了頭,再來換衣裳梳妝又耽誤了時候,結果晚了好多,好在一路打聽著還是追過來了。想到這裡,又理直氣壯起來,道,「是夫人你讓我跟你一道出門的,不是說要教我認賬嗎?」

  舒雪玉皺眉:「我什麼時候叫你出門了?我又什麼時候說要教你認賬了?」

  娘猜得真准,這女人果然會不讓她出門,好在娘早教了法子。裴元容也不管現在情形跟章芸交代的不同,按照她授意的,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道:「母親為什麼只肯帶四妹妹出門,卻不帶我?就算我是姨娘生養的,可也是父親的女兒,也要叫母親一聲嫡母,母親為什麼這樣厚彼薄此?」

  不對,這種話絕非裴元容能說出來的,恐怕是章芸教的。

  雖然章芸被禁足,但以她在裴府的勢力,想傳個話給裴元容並不難。巴巴地要裴元容追趕出來,甚至不惜拿嫡庶之別做文章,中間一定有古怪!這個章芸,被軟禁了還賊心不死,還想要生事?裴元歌深思著,低聲在舒雪玉耳邊道:「夫人,恐怕他們要在府裡生事,先派人回去打聽下,免得措手不及!」

  舒雪玉對裴元歌的智謀頗為信服,當即悄悄派人回府。

  裴元容逕自凝視著繡圖出神,舒雪玉則教導裴元歌看賬本。這些東西,裴元歌前世在萬府早學得精通,隨意敷衍著,心頭依然在思索著,章芸究竟會耍什麼手段?

  兩刻鍾後,派去的人回來,悄聲道:「夫人,府內的確出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12:40 AM

050章 分析利弊,利誘管事

  舒雪玉看了眼旁邊的裴元容,藉口帶裴元歌去看庫房,一起出來。裴元容仍然沉浸在五殿下的青眼裡,根本沒注意。到了僻靜地方,舒雪玉這才問道:「出什麼事了?」

  「三小姐的院子裡失竊,聽說丟了好幾樣貴重的東西,她的丫鬟繡玉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說是夫人先更換了采薇園的管事媽媽,然後今天又帶三小姐外出,所以才會出這樣的事情。下人議論紛紛,說這事透著蹊蹺,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是說,這是您給章姨娘和三小姐的好看!老爺不在府,總管出府採買物品,朱副總管稱病,府內現在沒人管事,越發鬧得大了。」

  裴元歌暗自生疑,敏銳地道:「你才離開一會兒,就打聽得這麼清楚了?」

  「回四小姐的話,奴婢才剛到府,遇到您身邊的丫鬟木樨,這些話都是她托奴婢轉告您和夫人的。」

  先前明錦身邊的丫鬟,都是以草藥花木為名,靜姝齋也就延續了這個習慣。而木樨就是當初挑選丫鬟時,因為緊張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人,裴元歌當時贊她心思細膩,善解人意,而從今天的事情看來,她的眼光一點也沒錯,木樨看事透澈,巨細無靡,日後必定會是臂膀。

  而到現在,章芸的算計也就清晰了。

  前幾天,朱副總管曾說采薇園的管事媽媽醉酒誤事,推舉了陳青家的上來。當時裴元歌和舒雪玉都沒在意,確定這陳青家的資格品行都還好,就准了。接著今天又讓裴元容跟著舒雪玉外出,不過……裴元歌沉思著,夫人和她先出來,裴元容晚了會兒才出來,但府內卻說是夫人帶裴元容出來,恐怕這一步被裴元容弄出了紕漏。

  如果一切都按照章芸的算計進行的話,先是撤換掉采薇園的管事媽媽,再來找藉口帶裴元容外出,偏偏就在這時候,采薇園鬧出失竊的簍子,很難讓人不懷疑是夫人故意設計的。

  當初夫人就是因為毒害娘親的罪名被軟禁,敗在一個「妒」字上。

  既然是妒,那麼容不下妾室和庶女就再理所當然不過了。章芸這計謀,不是隨便栽個罪名給夫人,而是要借此勾起父親的新仇舊恨,好讓夫人再度失寵。看來夫人的確對章芸造成了威脅,她才會這樣苦心設計。

  盤算定了,裴元歌微笑道:「夫人,等回府後,這件事交給我處置好不好?」

  「你別小看了這事,雖是失竊,但處理不當會落個苛待庶姐的名聲,你又何必來趟這趟渾水?」舒雪玉搖搖頭,「反正這種名聲我擔當得多了,還是我來吧!」

  「夫人放心,既然我要應承,就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章芸算計。再說,我比夫人更合適處理這件事。」裴元歌嫣然一笑,明眸生輝,「首先,夫人您是嫡母,三姐姐是庶女,長幼尊卑有別,難免會讓人覺得您在恃強淩弱;第二,說句不好聽的話,在父親心裡,對我的信任要比對夫人高些,如果處理的人是我,父親的立場會公平很多;第三,現在畢竟名義上是我主持中饋,夫人只是協助指點我而已,所以,於情於理,這件事都該讓我處置才是。」

  舒雪玉凝視著裴元歌,眼眸中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遇事如此冷靜縝密,轉念間便將各種利害關係想透徹。這份敏銳本是好事,可是出現在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身上,總難免會讓她有些心酸,尤其,她知道,這個孩子並非天性如此。要經歷多少事端,才能把她磨練成這個樣子?這個孩子,實在很不容易!

  「元歌……」舒雪玉摸摸她的頭,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最後只道,「好,你來處置。」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聲低喊,一個摸頭的動作,一聲歎息,竟讓裴元歌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來。但她很快將這種疑惑拋棄,專心地思索著眼下的局面。按照她的意思,反正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回去倒是正撞在那些人的槍口上,不如先晾他們一晾,只要趕在裴諸城回府前回去就好。

  舒雪玉點頭,心中打定主意,如果這件事最後難以善了,那麼就由她負責好了。

  論聰慧謀算,元歌比她強得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無法收拾善後的時候站出來,替她遮擋風雨!這個孩子,缺少個能夠為她擔當事情的人!

  因此,等她們回府,已經是黃昏時分。

  才剛進府門,管事張德海就過來稟告此事,總管出府採買,至今未歸,朱副總管又稱病,便以管事為首了。他只將事情講述了一遍,就袖手彎腰站在了一邊。

  聽說院子失竊,裴元容立刻跑回去看丟了什麼東西。

  看來章芸並沒有把整件事告訴裴元容,恐怕也是怕她露出破綻。可惜,最開始裴元容就把事情弄砸了!裴元歌微微一笑,掃了眼張德海,道:「知道了,把相關的人帶到靜雅堂,我稍後就到。」見他領命就要離開,忽然就叫住他,沉默了會兒,才道:「張管事似乎不太受重用,不然不會平時見不到人,這次卻被推出來讓你來稟告此事了,是不是?」

  張德海心頭一震,勉強控制住了臉色變化。

  當年,舒雪玉被禁前後,裴府杖斃了一批下人,又攆了一批下人,出現了極大的空缺,張德海就是那時從莊子上升上來的。他做事一向勤勉認真,但人太老實了些,不如新來的管事下人會鑽營送禮,而他家媳婦跟他一個德行,心巧嘴拙,因此做了十年,還是管事,眼看著那些不好好做事,卻憑著油嘴滑舌升遷的人竄上來,心頭哪能沒火氣?但這話絕不能當著主子的面說,此番被問起,他也只能道:「那是小的愚鈍。」

  裴元歌當然清楚門道,摸了摸手腕的玉鐲,悠悠道:「愚鈍不愚鈍,倒是次要,要緊的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機會。眼下就有個機會,如果你能把握住,做得讓我滿意,我就讓你頂替了朱副總管的位置,如何?」

  張德海又是一震,猛地抬起頭來,雙眼頓時流露出渴望豔羨的神彩。



051章 四小姐理事,好手段!

  不過,他還沒昏頭,等到章姨娘出來,四小姐這理事之權多半還要還回去,因此但笑不語。

  「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既想要平穩,又想要得意,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張管事好好思量吧!」誘餌已經拋出,裴元歌也不再多說,微微一笑,逕自和舒雪玉離開。

  回靜姝齋換了衣裳,又重新洗漱一番,裴元歌帶著紫苑和木樨,來到了靜雅堂。舒雪玉早已經到了,只靜靜地坐著。與此事相關的人也已經帶到,只朱副總管仍舊稱病不到。

  故意裝病,想推脫事由?裴元歌將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放,淡淡道:「病了?張德海,你去告訴他,讓他這會兒過來。若真是病得不能起身,我親自帶著京城最好的大夫去探他,務必讓他後半輩子在床上過得舒舒坦坦,半點不用操心。」若他還敢裝病,索性就讓他真的「病重」,對於章芸的爪牙,她才不會心軟!

  這話一傳,朱副總管很快就到了:「奴才拜見四小姐!」

  見他面色蒼白,顫顫巍巍地故作姿態,裴元歌也不惱,靜靜地道:「看起來,朱副總管病得不輕,倒是我不體貼,強人所難了。既如此,我也不敢拿裴府的事情麻煩你,你卸了副總管的事兒,回去養病吧!什麼時候好了再來見我,如何?」

  朱副總管可不想丟掉這差事,心中一震,忙道:「奴才已經不要緊了。」

  裴元歌發出一聲哂笑,卻不再理他,轉頭去打量地上跪著的陳青家的:「你就是三姐姐院子裡新換的管事媽媽?既然身為管事媽媽,就得打理好采薇園的事務,光天化日之下,讓人偷走三姐姐一套汝窯粉彩茶具,一套琉璃頭飾,一隻點翠簪,一個官窯大花瓶。陳青家的,你可知罪?」

  陳青家的早得到了囑咐,道:「奴婢知罪,請四小姐責罰!」

  「按照府裡的規矩,玩忽職守,應當杖五十。」裴元歌聲音淺淡,「朱副總管,我沒說錯吧?」

  朱副總管沒想到她理事才幾日,已經將府內的規矩摸得透熟,心中更覺這位四小姐深不可測,小心翼翼地道:「按規矩是該如此!」

  「杖五十有些狠了,我看杖二十,給個教訓也就是了。」裴元歌隨口道,也不理會眾人的驚訝猜疑,「失竊的東西共計兩千四百二十一兩銀子。陳青家的,此事因你失職而起,這損失得由你賠償吧?」

  「是,可奴婢實在賠不起啊!」陳青家的為難道。

  「不要緊,我會記賬,這兩千四百二十一兩銀子,可以慢慢還,若你們還不完,就到你們的兒子女兒一輩,若還是還不完,就扣到孫輩。不只是月例,但凡你們家裡得了進益,就得拿來還賬,要一文錢不差地還清才算完!」裴元歌的語氣隨意,神情淡然,但說出的話卻讓眾人嘩聲一片,這種慢刀子割肉,可比打五十大板要狠得多了,這位四小姐真是好手段!

  陳青家的慌亂得直磕頭:「四小姐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

  「要我發慈悲也不是不行,你若能找回失竊的東西,就免了銀錢的責罰,若能找到盜竊之人,連這二十板子也可以免了。」裴元歌手臂放在椅圈處,神情平靜,「要麼挨板子,賠錢;要麼找回失物,抓住竊賊,你自己選吧!」

  這是要她選擇保章姨娘或者自保……陳青家的固然不想得罪章姨娘,但若要照四小姐這樣責罰,無論章姨娘怎樣獎賞她,最後都要拿來還債,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而且,有這樣的債務,她的兒子女兒也說不到好的親事,還要禍延子孫。雖然那些東西現下都在她家裡,但貿然拿出難免引人懷疑;可要她為此搭上一家人的前程,卻又不甘心,心中一時猶豫難決,神色掙扎。

  朱副總管咳嗽一聲,道:「四小姐,這樣不太合適吧?」

  如果陳青家的真的受不了這威逼利誘,將東西拿出來,那章姨娘的計謀可就全失敗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麼不合適?難道朱副總管覺得,按照以前的慣例,下人疏失造成損失,只打板子,最後卻要由主子來補空缺,這樣很合適?」裴元歌幽黑的眸瞥向他,又歎道,「我看,朱副總管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連帶著腦子也不好使了,坐這副總管的位置,恐怕也有些勉強了吧?這陳青家的是你舉薦上來的,後院的安定也是你的職責,居然讓竊賊潛入……要是不能找到竊賊,尋回失物,你也副總管也別做了,另覓賢能吧!」

  朱副總管目瞪口呆,剛才他還想為陳青家的求情,沒想到轉眼間,他也淪落到陳青家的的兩難境地。

  若不能找到竊賊,尋回失物,那就是他這個副總管無能,四小姐罷黜他名正言順。但他鑽營許久,好容易才得到這個位置,不到油水豐厚,而且受人敬重。出去報上裴府副總管的名號,連差不多的官員都要敬讓他三分。就這樣被任免,連他都覺得不甘!

  誰知,事情竟還沒完,裴元歌繼續道:「我初次理事,雖有心提拔,但對眾位管事的能力還不清楚,就拿這事試水吧!誰能最先找到失物,尋到竊賊,管事就升他做副總管;管事以下的,升職一級,賞銀百兩,所有人的機會都一樣,你們看著辦吧!」

  舒雪玉看著裴元歌處事,暗自叫好。

  失竊這件事,府內知道內情的肯定不少,現在元歌已經將誘餌拋出,於陳青家的和朱副總管來說,要以此事將功贖罪;於其餘人而言,卻是利誘,而且是分量十足的利誘。只有一塊肉,卻有這許多餓狼,一個兩個能忍住不咬,難道所有人都能忍住?而這種想法人人都會有,也會更加動搖他們的心思,元歌真是好手段!

  看著周遭人的神態,朱副總管暗叫不好,這件事連他都會心動,何況別人?尤其,副總管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現在有這樣的好機會,誰肯輕易放過?

  裴元歌這時卻不再多話,只慢慢地啜茶,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12:49 AM

052章 嫡庶之別,追討失物

  張德海垂頭躬身,心中卻翻起了滔天巨浪,終於明白裴元歌先前所說的機會,指的是什麼了。單看他與四小姐接觸這片刻,就知道她的心機手段有多高明,何況,她還讓榮寵十年的章姨娘被軟禁……心頭間反復思量著,終於暗暗下了決心,悄悄派身邊的人離開了靜雅堂。

  「好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

  就在這時,裴元容身邊的大丫鬟繡玉卻進來道:「四小姐,老爺已經回來了,三小姐把整件事的前後經過都說了,老爺讓你和夫人到同袍堂去!」這話一出,堂中眾人心思又重新返動,連張德海也有些懊悔,但派出去的人已經追不回來,只能希望四小姐能在老爺面前應付過去。

  舒雪玉有些擔心地道:「元歌,我們快過去吧!」

  裴元歌卻不急,先將眾人遣散,然後才和舒雪玉一道去了同袍堂。

  屋內,裴元容正淚流滿面地哭訴著,裴諸城則不住的軟語安慰。裴元歌不急著分辯,先到書桌邊,試了試茶水的溫度,這才斟了一杯茶,雙手捧到裴諸城面前,柔聲道:「父親公幹一天,想必累得很了,先喝杯茶潤潤嗓子,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不用著急。」

  裴諸城正是又累又渴,欣喜地道:「還是歌兒貼心,知道心疼父親。」

  裴元容沒想到自己哭訴了半天,卻還不如裴元歌一杯茶,又氣又惱,哭著道:「父親還贊她!也不知道她跟夫人安的什麼心思,才剛理事,就換掉我院子裡的管事媽媽。今兒又說要帶我去看鋪子,學認賬,誰知道偏就失竊了。事後,夫人和四妹妹一不追查竊賊,二不重罰管事媽媽,三不肯補我丟的東西。這分明就是欺負我是姨娘養的,故意怠慢我。姨娘如今被軟禁,女主只有父親可以依靠,父親要給女兒做主啊!」

  這是章芸原先設定好的劇本,她也不管情形是否適合,就照搬了過來。

  裴元歌剛接過裴諸城喝空的茶盞,正要再給他斟杯茶,聽了裴元容的話,氣得將手中的茶盞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砸個粉碎,冷聲怒喝道:「三姐姐你說什麼?」

  她素來沉靜從容,再委屈也只是落淚,裴諸城從未見她如此,忙問道:「歌兒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裴元歌置若罔聞,衝到裴元容面前,惱怒地道:「你說我我仗著我是嫡女,欺負你這個庶女?咱們把話說清楚!從小到大,什麼東西不是咱們姐妹三個各一份,什麼時候偏過我?且不說父親和姨娘都不是這樣的人,單說咱們姐妹的情意。不說別的,我屋子裡的東西,但凡好的,你看得上,我送了你多少?好,好,既然擔了惡名,索性坐實了。」

  說著怒聲喝道,「紫苑,拿單子來對,凡我送三姐姐的東西,都要回來!從今往後,我再不敢當你是我姐姐,你這 哪裡是我的庶姐,分明是個祖宗,我供不起你行不行?」

  紫苑應了聲,轉身就回去取單子。

  提到靜姝齋的東西,裴元容頓時心虛起來,支支吾吾地道:「那些,都是你送給我的,怎麼能要回去?」

  裴諸城兩邊勸和道:「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何必分得這樣清楚?」

  他以為只是寫胭脂水粉,衣料布匹等物,然而,等紫苑把單子拿來一看,裴諸城倒先惱了。什麼青玉狻猊,紫檀插畫,琺瑯妝盒……樣樣貴重,許多更是明錦留下的遺物,居然全被裴元容要了去!又勾起先前,容兒去探歌兒的病,結果卻索要起屋內東西的舊事,更怒不可遏,喝道:「胡鬧!裴元容,這些東西虧你敢拿!照這單子,一樣一樣的,全給歌兒還回去!」

  裴元容嚇呆了,卻又捨不得那些好東西,囁嚅道:「那些都是四妹妹送我的!」

  「是啊,我都是送了白眼狼!教習先生陷害我,三姐姐你替先生作證;皇宮裡,你偷我的詩,卻反而冤枉陷害我;這會兒又說我仗著是嫡女欺負你這個庶女……早知如此,我丟水裡也不送你!」裴元歌又是委屈又是氣惱,沒忍耐住,轉身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她素來沉靜內斂,再委屈也極少這樣,可見真的被傷了心!

  「石硯,帶人到采薇園去,照著這單子,把四小姐的東西都拿回來!」裴諸城很惱怒裴元容的眼皮子淺,裴府的女兒,章芸又掌府,難道還能苛待她?竟然這樣上不得臺面!「歌兒你也是,大氣也該有個分寸,你母親的遺物,你也敢送出去?」雖然也是責怪,但語調和親疏卻是截然不同。

  裴元歌哽咽著道:「女兒原本想著,姐妹和睦要緊,誰知道……」

  裴諸城瞪了她一眼,取出袖中的手帕,給她擦眼淚,卻再也沒問采薇園失竊的事情。歌兒連那樣貴重的東西,都肯捨了送容兒,又怎麼會故意苛待她?分明是容兒借機胡鬧,硬要生事端!

  他不問,裴元歌卻主動將事情經過道來,連帶著說明自己這樣做的原因:「雖然說裴府有舊例在那兒放著,但女兒覺得不妥,俗話說,財帛動人心,雖然是五十大板,可難保不會有人見財起意,拼著受痛偷了東西去。倒不如借此事改了慣例,給心懷不軌的人一個警戒,也能督促管事媽媽們認真辦事,不敢敷衍!如果女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父親指點。」

  「不,你做得很好,就照你說的辦!」聽到女兒行事有度,處處大家風範,裴諸城十分欣慰。

  裴元歌嬌俏地道:「都是母親教導得好!」

  從頭到尾,舒雪玉一言未發,眼看著裴元歌將一場風波化為無形,反而更得裴諸城戀愛,心中佩服。但這樣的手段,顯然不是她這位正室夫人能用的。而元歌肯將那樣價值千金的東西送給裴元容,任誰也不能說她苛待庶姐。正如元歌所說,這件事,讓元歌處理比她要適合得多。

  聽到元歌把功勞都推給她,舒雪玉一怔,抬眼望去,正好迎上裴諸城複雜又帶著些許欣慰,些許歉意的眼眸,心中一震,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就在這時,石硯來報道:「老爺,張管事求見,說是找到了失竊的物品!」



053章 姨娘的「賠罪茶」

  張德海進屋,見先告狀的三小姐癱坐在地,神色畏縮,而四小姐眼角雖有淚痕,卻是笑意宛然,老爺則滿眼讚賞寵溺,心中慶倖,還好自己賭對了,比別人快一步。行禮過後,恭聲道:「啟稟老爺,夫人,四小姐,按照四小姐的分析,此事該是內賊所為,因此奴才在院內仔細搜查,果然從陳青家的家裡搜到了失竊的物品,看來這事是陳青家的監守自盜,特來稟告。」

  裴元歌並未說過這話,他這樣說,是將功勞推給裴元歌,表示效忠之意。

  先前聽說靜雅堂的經過,裴諸城就覺得小女兒聰慧有度,這會兒聽說張德海按照她的吩咐行事,果然找到了失物,而且正如裴元歌先前所說,是管事媽媽見財起意,越發覺得小女兒冰雪聰慧,讚賞地摸摸她的頭:「我們的歌兒猜的一點都沒錯,叫父親都要慚愧嘍!說不定以後父親有為難的公事,還得向小歌兒討教呢!」

  「父親就愛拿我說笑!」裴元歌嬌嗔,「對了,女兒先前說,如果誰能找到失物和竊賊……」

  裴諸城大手一揮,爽快地道:「都按照你說的辦,就升這個張管事做副總管!張管事,這可是四小姐格外給你的恩典,你要記得!」說著,揮揮手,命欣喜若狂的張管事退下。

  看了眼癱倒在地的裴元容,裴元歌猶豫了下,還是沒將五殿下求繡圖的事情說出來。

  裴元容和章芸不同,她畢竟是父親的女兒,有著血脈相連的骨肉之情,任這會兒再惱,日後總還是會心軟。倒不如先把這事存起來,等父親氣快消的時候再拿出來,讓父親重新對裴元容惱怒起來。就這樣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地磨,磨到父親無法忍耐,對她徹底失望的那一天……就像前世,章芸對她做的一樣!

  裴諸城沉吟了會兒,道:「歌兒,以後你若無事,就到書房來幫幫父親吧!」

  這話一出,三人都愣住了。裴元歌有些驚訝地道:「我能幫父親什麼?」

  「來幫父親讀信,將各種公文分類,以前你大姐姐也幫我做過這種事情。雖然說是女兒家,但咱們裴府的女兒不能小家子氣,只局限在後宅裡,需得開開眼界,長長見識,聰敏練達才是!」裴諸城微笑著道,看著眼前酷似明錦的女兒,心中欣慰不已。

  如果說,以前父親的寵信是因為她是女兒,那現在就是因為相信她的能力了。

  裴元歌欣喜不已,歪著頭笑道:「只要父親不嫌我愚笨,女兒當然願意跟著父親開開眼界了。」偎依上去,挽著他的手臂,撒嬌道,「不過女兒不懂這些,父親您得慢慢教我,不許嫌麻煩。不然,女兒就吩咐廚房,不給你飯吃!」嬌俏地皺皺鼻子,神情嬌憨可愛,引得裴諸城大笑不已。

  消息傳到四德院,章芸又氣得半死。

  她這次針對的是舒雪玉,沒想到卻被裴元歌包攬過去,到頭來算計落空不說,還讓容兒失寵,又搭了朱副總管進去。最氣悶的是,那小賤人竟然因此得福,被欽點到他的書房協助老爺,這可是只有華兒才有的殊榮,怎能被這小賤人搶了去?尤其,那還是個身份來歷不明的小雜種!

  察言觀色,王嬤嬤知道章芸氣恨已極,勸道:「姨娘,老奴知道您心裡不痛快,可那小賤人是老爺心尖上第一位的人,不能硬碰。當務之急是要挽回老爺的心思,除了伺候討好老爺外,老奴覺得,你還是得從四小姐身上入手,不能再讓老爺覺得您對四小姐不用心,心懷嫉恨,不然,只怕情形會越來越糟。您要沉得住氣,想想當初,您是怎麼對付如日中天的夫人的?」老皺的臉上意味深長。

  章芸看著她,若有所思。

  「嬤嬤放心,四小姐既然是老爺心尖上的人,也就是我心尖上的人,往後我定會好好待四小姐,連老爺都要退一箭之地,會讓所有人都挑不出半點不是。如果有不是,那也只能是四小姐的不是。」原本咬牙切齒的表情,在說完這段話後,頓時變得慈愛溫柔,恭和謙卑,神奇無比。

  看著章芸誠懇得天衣無縫的神情,王嬤嬤就知道她想通了,滿意地點點頭。

  轉眼間,半月期限已到,解除禁足這日,章芸來到蒹葭院,滿面愧色地跪倒在地,卻是先向裴元歌磕頭賠罪。

  「四小姐,婢妾前番延誤了四小姐就醫的時間,差點釀成大禍。這半月,婢妾每日都在反思,慚愧懊悔不已,特此給四小姐磕頭賠罪!」章芸說著,磕下頭去,神色誠懇無比,又雙手奉上茶盞,「四小姐若肯寬宥婢妾,就請飲了此茶。若不肯,婢妾也毫無怨言,都是婢妾狂妄無狀,就算四小姐不肯原諒,也是正常。」

  裴諸城見她將元歌放在首位,心中欣慰,微笑著點點頭,看來她的確是認真反省了。

  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卻還做出這樣謙卑的姿態,恐怕心裡的恨意更盛吧?裴元歌眸波流轉,故意猶豫了會兒:「算了,姨娘都這樣認錯了,誰叫我天生不記仇呢!」說著嫣然一笑,上前去攙扶章芸,「姨娘快起來吧,說起來您也算我的長輩,這不是折我的福壽嗎?」

  「四小姐千萬別這麼說,婢妾不過是奴才,焉敢稱長輩?」章芸謙卑地道,依然跪倒在地,柔聲道:「四小姐若不再怪罪婢妾,就請飲了這杯賠罪茶吧!」

  將姿態放得低低的,自稱奴婢,請人喝賠罪茶。那姿態,那模樣,仿佛別人不喝就是刁蠻任性,記仇小氣,故意為難她。舒雪玉十年前沒少喝這樣的「賠罪茶」,此番見她故技重施,又拿這招來對付裴元歌,不由得怒氣上湧,正要開口,卻被白霜拉住,沖著她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舒雪玉咬咬牙咬住,看元歌怎麼應付。

  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不給她個教訓,真以為自己演技無敵了?誰都必須按照她的算計來!裴元歌眸光湛然,笑意宛然,悄悄靠近章芸耳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悄聲道:「章姨娘,你說,如果我喝了你的賠罪茶,卻突然身體不適,父親會怎麼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01:02 AM

054章 親如母女,各有算計

  章芸一怔,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液,用苦肉計,再栽贓陷害,這種事情,裴元歌先前已經做過,故技重施也是尋常,若老爺以為她在茶裡動了什麼手腳,麻煩可比先前風寒一事更大。正忐忑難決時,卻聽裴元歌一聲輕笑,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嘲弄:「我逗姨娘玩兒呢,姨娘也當真了,瞧把你嚇得!這茶不是要給我喝嗎?」

  說著伸手去取茶。

  章芸卻下意識微縮,閃過了裴元歌的手,目光警戒。她可不認為裴元歌是在開玩笑!

  裴元歌臉上的笑意更深,明眸深深地凝視著章芸,柔聲道:「姨娘怎麼了?難道捨不得這杯好茶?」這句話她是用正常的語調說的,立刻引起屋內眾人的關注,都奇怪地看著章芸,不明白她明明要向裴元歌敬茶賠罪,卻又為何不給四小姐。

  眾目睽睽之下,章芸進退維谷。

  王嬤嬤忙打圓場道:「這杯茶有些涼了,姨娘怕對四小姐不好,因此想換杯熱茶過來。」輕輕地推了推章芸,示意她去重新斟茶。

  就在這時,正巧裴元巧等人都來請安,章芸順勢裝作忘了這茬,再不敢提敬茶賠罪之事。裴元歌也不在意,只笑吟吟地望著章芸,看著她因為自己每一次目光掃到茶杯上而緊張,忽然開口道:「父親,既然姨娘已經解禁,女兒暫代理事之權也可以還給姨娘了。」

  章芸本以為舒雪玉和裴元歌定會霸著理事之權,為了不與她起衝突,連暫時放棄理事權的準備都做好了。沒想到裴元歌卻主動提起,驚疑不定。嘴裡卻推諉道:「婢妾是有錯之人,不敢奢望再掌府務,若四小姐覺得勞累,不如請夫人代勞。」知道裴諸城絕不會將府務交給舒雪玉,她樂得做好人。

  「姨娘這是想偷懶呢!」裴元歌笑道,「我最近要在書房幫父親,又要打理靜姝齋,實在忙不過來,姨娘就當幫我個忙,接過這理事之權吧!」

  就這樣,經過雙方再三互相謙讓,章芸「無奈」地接下了理事之權。

  見女兒絲毫不貪權,很有他的風度,裴諸城微笑點頭,更覺得這個女兒大氣可信,比容兒更招人疼。

  章芸解禁,又重新拿回掌府之權,裴府的下人都在暗裡猜測,這次姨娘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夫人和四小姐。出乎意料的,章芸竟如同洗心革面般,對舒雪玉和裴元歌百般遷就照顧,半點不許下人怠慢,尤其是裴元歌,細心體貼得無微不至,連裴諸城和裴元容都退了第二。若非裴元容正忙繡雪獵圖討好五殿下,只怕又要鬧將起來。

  更出乎意料的是,四小姐竟也因此與章姨娘親熱起來,兩人「相見甚歡」,直如親生母女般。舒雪玉擔心裴元歌年幼,被章芸的花言巧語所騙,幾次勸說,裴元歌卻笑吟吟地道:「夫人放心,我有分寸的。章芸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在父親面前裝賢惠人,我若拒絕發難,她正好裝委屈,倒讓我成了惡人,那豈不是如了她的意?不過,她以為這樣裝好人,我就拿她沒辦法,那可就打錯算盤了!」

  針對有針對的算計法,親熱也有親熱的折騰法,她倒要看看,章芸能忍到什麼地步?

  表現上章芸現在仍是掌府之人,與先前無二,但後宅女人的榮辱,多半還是取決於男人。從舒雪玉出院到現在,裴諸城只在四德院歇了一次,還鬧出大亂子來,裴府下人都悄悄議論著章姨娘將要失寵,也就沒那麼恭敬逢迎,都拿大起來。但這種事情,除非裴諸城再回四德院,用鐵樣的事實證明她仍得寵,否則無用。

  這一點,章芸知道,裴元歌也知道。

  算著火候差不多了,這晚裴元歌取出棋盤,對到靜姝齋來討好逢迎的章芸道:「閑著無聊,姨娘不如陪我打雙陸吧!」

  章芸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與裴元歌和睦,當即應了。

  裴諸城棋藝極高,精通各種棋類遊戲,為了討好她,章芸也曾精心學過雙陸,但跟裴元歌打了十幾盤,竟一盤也沒贏,臉上未免訕訕地有些掛不住。裴元歌卻不在意,依然打得興高采烈,到了安寢時分,還說與章芸玩得十分開心,捨不得她走,留了她一道睡。

  小姐肯留宿姨娘,這是難得的榮寵,章芸焉有拒絕之理?

  約莫兩刻鍾後,王嬤嬤興高采烈地來到靜姝齋,卻被紫苑攔住:「嬤嬤做什麼?」

  「你這小蹄子!」王嬤嬤瞪了她一眼,卻繃不住臉,堆笑道,「老爺方才叫人傳信,說他今晚會宿在四德院,我來告訴姨娘,請姨娘回去準備準備。你這樣攔著路,小心老爺發怒!」姨娘數日的忍辱負重沒有白費,老爺又回轉心思,這可是姨娘期盼了許久的寵倖,若能把握這次機會,將老爺留幾晚上,還有誰敢再說姨娘失寵了?因此言語中帶了幾分喜氣和倨傲。

  紫苑暗贊小姐料事如神,似笑非笑地道:「姨娘已經熟睡了,怕是不能侍候老爺了。」

  「既然睡了,就去叫姨娘起來,反正老爺要過會兒才能到四德院。」王嬤嬤繼續道,渾然沒放在心上。

  紫苑卻哼了一聲,道:「四小姐今日跟姨娘打雙陸,打得開心,這才留了姨娘一床睡。四小姐打小身體就不太好,之前又是美人淚,又是風寒入侵,身體更弱了,夜間淺眠,好容易睡著,若是被驚擾了,錯過了宿頭可就再也難以入睡了。明兒老爺看到四小姐一臉憔悴,問起來,你自去領罪,不要帶累我!嬤嬤若要去叫,自去叫,我可不敢驚擾四小姐。」說著一甩帕子,扭頭就走。

  王嬤嬤傻眼了。

  留宿姨娘,這可是恩寵,說明四小姐看重姨娘,姨娘若執意要回四德院伺候老爺,驚擾了小姐,任誰來評理,都會覺得姨娘為了爭寵,不顧及四小姐的身體,這樣一來,豈不是說姨娘先前對小姐的好都是裝出來的?老爺明日若知道了,只怕又要覺得姨娘不體貼四小姐,只是面上情兒,姨娘先前的水磨工夫可就白做了。

  但……盼了許久才盼來今晚,若這樣眼睜睜地錯過,別說姨娘,連她的心都會滴血。

  去叫姨娘,還是不叫?王嬤嬤一時間進退兩難。



055章 將計就計,姨娘吃癟

  漆黑寂靜的閨房中,裴元歌聽著外面的聲音,對身邊氣息急促的章芸道:「姨娘猜,王嬤嬤會不會進來?」

  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沉默了許久,章芸才低聲說話,透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臉上含笑,背後捅刀,你倒是深諳個中三昧。你比舒雪玉厲害,是我小看你了!的確好手段!」怨不得今日會拉她打雙陸,又好心留宿,原來打的是這主意。其中的得失輕重,章芸豈能衡量不出?除非她能捨著前功盡棄,否則也只能吞下這裹著層蜂蜜的黃連,任由心中的苦澀蔓延,卻還只能對著人說香甜。

  裝賢惠這招,她以前常拿來對付舒雪玉,乃至明錦,百試百靈,沒想到卻在裴元歌這裡被算計了。

  「姨娘謬贊了,我不過是跟姨娘學的而已!」裴元歌微笑道。

  章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渴望和憤怒,沉聲道:「你能攔得住我這次,你能攔得住下次,下下次嗎?這種手段若用得多了,老爺也會疑心你另有居心吧?你能攔得住我一輩子嗎?」

  「姨娘放心,同樣的手段,我怎麼會反復用呢?那連我都要膩,當然會換換花樣!」

  裴元歌淺笑著翻個身,心中的快意難以言喻。和舒雪玉聯手這步棋,她走得很對,非常對,對得出乎她的意料。不管是對父親有情意,還是為了在裴府的尊崇,甚至是不想輸給舒雪玉這個十年前的敗將……總之,章芸有無數的理由,要抓住父親的心,以及父親的身,這是章芸身為姨娘的死穴和弱點!只要她抓住這個死穴,不住地刺痛她,壓著她承寵的機會,相信她很快就會忍耐不住,而不得不動用「真假裴元歌」的殺手鐧了。

  那才是她真正扳倒章芸的契機!

  反復權衡後,王嬤嬤也只能將紫苑的話轉告裴諸城,心底殘留著一絲期望,期望裴諸城能開口讓她去把章芸叫回來。然而,裴諸城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歌兒跟她投緣,那就讓她們好好相處吧!」猶豫了下,還是沒去蒹葭院,起身到書房睡去了。

  若芸兒能記個教訓,從此善待歌兒,多個人對歌兒好,也是好事。

  這件事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只有白霜和紫苑私底下歡欣鼓舞。白霜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章芸怎樣耍盡手段地對付舒雪玉;紫苑當時年紀雖然小,卻也隱約記得,章芸怎樣在三人中間挑撥離間,後來又是怎樣苛待四小姐。因此,兩人十分樂見章芸在裴元歌手裡吃癟。

  章芸依然待裴元歌殷勤體貼,但隨著奴僕們的拿大和陽奉陰違,以及她心中的不安恐懼,她越來越渴望能夠承寵。就算明知道裴元歌這種手段玩不了幾次,卻仍然難掩心中的渴盼。偏偏裴諸城最近公務繁忙,幾次三番都直接在刑部睡了,連裴府都沒回。

  這日,好不容易盼到裴諸城回府。

  裴元歌看了眼章芸,看到她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急切,微微一笑,擺弄著手裡捧來的桃花插瓶,在裴諸城跟前獻寶:「父親,好不好看?」

  看到女兒的笑臉,裴諸城一陣溫馨,笑道:「好看!」

  「我自己摘的桃花,自己插的瓶哦!」裴元歌顯擺著道,將插瓶放入裴諸城手中,嫣然笑道,「這樣的插瓶,我只擺弄了三盆,姨娘一瓶,母親一瓶,父親一瓶,連我自己的靜姝齋都沒呢!父親你不知道,姨娘最近對我有好多,這些桃花,都是她陪著我一枝一枝選的,插瓶也是她取了四德院的庫房的呢!姨娘對我好,我喜歡姨娘呢!」

  見女兒跟愛妾相處融洽,裴諸城笑著點點頭,向章芸道:「你辛苦了!」

  「不敢,四小姐十分聰慧可愛,婢妾也很喜歡四小姐!」雖然被裴元歌壞了好事,但能得到裴諸城這句話,也不枉費她這些天人前的做低伏小。這是個機會,今晚要想辦法讓老爺宿在她的四德院!看了眼裴元歌,今晚她再不去靜姝齋,她就不信,裴元歌還能耍什麼手段?不過……裴元歌會這麼好心地誇她?

  正要開口,卻聽裴元歌又問道:「父親,咱們裴府在京郊靠近碗山的地方有處莊子對不對?」

  「是啊!歌兒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裴諸城笑著逗她道,「難不成歌兒這會兒就開始盤算自己的嫁妝了?好,父親將來把這莊子給歌兒做陪嫁,不過,也得先讓父親給你挑個夫婿才好準備啊!」

  「父親!」裴元歌又羞又氣,跺著腳大發嬌嗔,「你扯到哪裡去了?」

  裴諸城爽朗地笑道:「好好好,不逗歌兒玩了!你問起那莊子做什麼?」

  「是這樣的,紫苑說女兒身體病弱,單靠藥膳調養也未必能竟全功,如果能泡泡溫泉會更好些。女兒聽說,咱們在碗山附近的莊子裡就有溫泉,所以想問問父親,看父親許不許女兒到莊子上住幾天!偏父親就愛東拉西扯,拿女兒取笑!」裴元歌撅著嘴,模樣嬌俏可愛。

  對歌兒身體好,裴諸城當然沒意見,但是……「父親這段時間比較忙,沒時候陪你去,你一個人去,我又不放心!」雖然舒雪玉最近對歌兒不錯,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裴元歌故作思索了會兒,突然一拍手道:「有了,那讓姨娘陪我去啊,反正這些天跟姨娘相處下來,我也捨不得姨娘!有姨娘照顧我,父親總該放心了吧?再帶上裴府的侍衛,又有姨娘為我打點,一定不會出事的!」說著,挽住章芸的手臂,一副親熱至極的模樣,「大姐姐陪章家小姐到慶福寺祈福,都兩個多月了,父親也沒說話,我想到莊子上住兩天都不許,父親這是偏心!」

  呵,章芸不是想在父親面前表現對自己的好嗎?那就讓她表現個徹底好了!以為晚上不到靜姝齋,她就沒辦法壓制她?笑話!

  聞言,章芸臉都白了,原以為她表面討好裴元歌,裴元歌就不能再明面地針對她,沒想到她卻將計就計,使出如此歹毒的釜底抽薪之計!這要陪裴元歌到莊子上住,人都不在裴府,她還能爭什麼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01:09 AM

056章 終於忍不住了!

  從舒雪玉出院開始到現在,章芸一次都未承寵,裴府私底下流言紛飛,現在正是她扭轉局面的關鍵,這時候陪裴元歌到莊子上, 哪裡還有翻身的餘地?何況,以裴元歌的陰毒,難保不會在莊子上出麼蛾子,故意耽誤時間,拖延著不讓她回來。這樣耽誤個把月,回來後,恐怕裴府早就翻天了!

  章芸心急如焚,勉強笑道:「四小姐,府裡的事情還需要婢妾打點——」

  希望以掌管府務的理由,讓裴諸城否決裴元歌的提議。

  「府裡的事情交給母親,前段時間母親指點我,都做得很好呢!姨娘打理府務這麼多年,辛苦了這麼多年,也該找時間到莊子上散散心,這下正好啊!」裴元歌說著,又跑到舒雪玉身邊,搖著她的手臂撒嬌道,「母親,女兒知道打理府務很辛苦,你就疼疼女兒,體貼體貼姨娘,辛苦些時日,讓姨娘陪我去莊子上住兩天吧!」

  舒雪玉雖然覺得不應該,但還是忍不住想笑。

  明明就是剝奪章芸承寵的機會,卻還說的像是在體貼章芸,這個元歌!忍笑斥道:「元歌不要胡鬧,掌府之權何等重要,怎能因為你要到莊子上泡溫泉,就讓章姨娘捨下不管?雖然說溫泉對你身體有利,可也只是輔助之效,先用藥膳調養著吧!等過些時間,你父親有空了,再帶著你去。」

  這話表面的是在為章芸開脫,實際上卻是說,章芸貪戀掌府之權,不顧惜元歌的身體,不願意陪她去。

  進一步,也就是說,之前章芸對裴元歌的好,只是面上情兒,並非真心!

  章芸聽得暗自咬牙,這一大一小唱雙簧,非要把自己發落到莊子上去。再想到這段時間,裴諸城沒少宿在蒹葭院。他本就是念舊情的人,再加上裴元歌在旁邊攛掇著,保不定又舊情複燃……越想越恨,舒雪玉這個狐媚子,都人老珠黃了,忽然還耍手段!望著裴諸城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頭一陣絕望。

  果然,裴諸城發話:「既然這樣,芸兒你就陪元歌到莊子上住兩天,也休養休養,府內的事情,先交給夫人!」

  這話一出,如果她還推辭,那就真坐實了舒雪玉的話。

  迎上裴元歌含笑的目光,帶著挑釁和嘲弄,章芸心中翻起了滔天的怒和恨,終於忍耐不住。這小賤人越來越囂張了,真的以為自己拿她沒辦法嗎?不過是舒雪玉安插的一枚棋子,她還真以為她是老爺嬌寵的千金小姐?只要揭發裴元歌是假的這件事,甚至可以把真正裴元歌的死推到舒雪玉身上,可以一舉除掉兩個眼中釘!現在最要緊的是,怎樣找到證據證明她不是裴元歌?

  靜姝齋如同鐵桶一般,她插不進去手,但這次去莊子上卻是個很好的機會!

  只要她能找到證據,這個小賤人和舒雪玉就徹底完了,裴元歌,你沒想到,你也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想到這裡,章芸終於覺得心頭的怒火平息了些,是的,只要她伺機接近裴元歌,找到她是假冒的證據,那麼從此之後,這裴府依然是她的天下,老爺依然是她的老爺……

  ※※※

  沉香殿內,檀香嫋嫋。

  看著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她的皇上,再想想昨兒皇后和華妃的酸言酸語,冷嘲熱諷,柳貴妃微微一笑,神情越發溫婉,她知道,皇上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善解人意,不像皇后和華妃那樣咄咄逼人。既不出聲討好逢迎,也不賣弄風情,只是靜靜地伺候著,讓人有種溫馨安然的感覺。

  瞥了眼溫柔的柳貴妃,皇帝又把目光轉到眼前的圖上,點頭道:「這首詩題得不錯,是誰作的?」

  柳貴妃上前一看,笑道:「這是裴尚書的小女兒裴元歌做的,而且,還將這首詩去掉一字,變成天衣無縫的詞。」說著,找出裴元歌當日的手跡,「皇上瞧瞧,字是好字,詩是好詩,詞是好詞,人呢……」嬌媚地一笑,半帶戲謔半認真地道,「人也是佳人呢!可惜皇上沒瞧見!」

  「哦?多好的人,能讓塵香你這樣稱讚?」皇帝隨口笑道。

  「人人都說裴府大小姐冰雪聰明,才貌雙全,我沒瞧見不知道,可據我看,這位四小姐真當得上冰雪佳人四個字,清麗脫俗,才華橫溢,又聰慧敏銳。」柳貴妃向來不吝於稱讚女子,「皇上可知道京城黑白棋鑒軒的鬥棋,五年了,從未有人贏過,可這位裴四小姐就贏了軒主,拿到了七彩琉璃珠,可見其才!」

  七彩琉璃珠!

  皇帝面上不露,心中卻是猛地一震,幾乎失神。

  ※※※

  碗山在京城東郊,環山依水,環境秀美,四周都是良田,在此處置辦莊子,光有錢是不夠,還得有勢。裴府的莊子名叫錦繡良苑,地勢略高,視野開闊,又正好圈著一處溫泉,是休養散心的好地方。只是裴諸城公務繁忙,章芸掌府,舒雪玉被禁,幾乎都沒來過。

  難得這次主人要來,莊子上的管事自然是盡心竭力地打點巴結。

  空氣中帶著些泥土和青草的清香,顯得格外清新,裴元歌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整個人都舒暢起來,再看看旁邊被她坑來的章芸,更覺得渾身熨帖,忍不住笑道:「姨娘這一路好生柔順,看來是想清楚了。的確,姨娘得好好把著我才是,不然,萬一我心情不好,再生個病,或者出個什麼意外,耽誤個十天半月的,豈不是誤了姨娘承寵的機會?」

  裴諸城不在,莊子上的人也早退下去,明知道章芸此刻心情晦暗,她就更想撒把鹽了。

  「四小姐這話說的?能夠服侍小姐,是婢妾的榮幸。」章芸笑意盈盈地道。

  哦?居然這樣忍氣吞聲?裴元歌揚起了眉,以她對章芸的瞭解,這時候她應該要咬牙切齒地放狠話才對,能夠這樣隱忍,那只能說明,章芸心裡已經有了對付她的算計。雖然有些好奇,但裴元歌並不害怕,章芸陪她來的莊子,她就是章芸的責任,如果她在莊子上有了意外,章芸絕對難辭其咎。所以,就算章芸有什麼詭計,也只能等會裴府才能實施。

  不過,到了晚間,看到滿桌的菜肴,裴元歌就知道章芸心裡在盤算些什麼了……



057章 你不是裴元歌!你是誰?

  水煮牛肉,半月沉江,鳳穿牡丹……桌上的菜肴都是她喜歡的菜色,但好幾道菜肴裡又多了些她最討厭吃的東西。因為有討厭吃的東西,所以看見喜歡的菜色也會失去胃口,看得到吃不到,以章芸此刻的心情,應該不會玩弄這種低級的把戲。

  那麼,章芸是想看看,猝不及防的情況,她會不會將這些裴元歌最討厭的東西吃下去嗎?

  是開始試探,她是不是真正的裴元歌了嗎?

  裴元歌心中翻騰起來,她設計了這麼久,壓制了這麼久,終於徹底地激怒了章芸,終於讓她按捺不住,決定動用真假裴元歌這道殺手鐧了嗎?很好!在毫不遮掩地表現出對她的敵意後,父親想必能看清楚章芸的為人。章芸在裴府立足的根由,是父親,如果失去了父親的信任,離她徹底垮臺也就不遠了!

  原本還以為要再耗許久時間,沒想到,章芸已經忍不住了!

  看起來,夫人給章芸的刺激,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強烈得多啊……。裴元歌思索著,暗暗地捏了一把紫苑的手,坐下。章芸挽起衣袖,親自伺候裴元歌用膳,笑意宛然,殷勤備至:「四小姐,嘗嘗這道菜,這是你最喜歡的半月沉江……翰林雞……」然而,每一筷中都都有著裴元歌不喜歡的食物。

  裴元歌面色如常,毫無防備地就往嘴裡送去。

  紫苑突然道:「小姐!」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情急,忙緩了緩神色,微帶責怪地道,「姨娘真是糊塗了,小姐最不喜歡吃蔥,每次吃了胃都會難受半天,姨娘該將蔥剔了才是,怎麼還夾給小姐呢?」說著,有些焦慮地拉扯著裴元歌的衣袖。

  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忙道:「是啊,我不喜歡吃蔥,難道剛才覺得有些難受,原來是聞到了蔥的味道。」說著,手微微撫著胃部,似乎真的有些不舒服。

  這一連串的小動作,無不落入章芸的眼眸,引得她眸光閃爍。

  「瞧婢妾這記性,把三小姐和四小姐的喜好都記錯了,該打該打!四小姐再嘗嘗這炙牛小條,這真是您以前喜歡吃的!」

  這次裴元歌先悄悄看了眼紫苑,見她點頭,這才低頭用膳。

  哼,連吃食的喜好都要紫苑提醒才記得起來,這裴元歌要是真的就鬼了!最後一次試探後,章芸終於消除了所有的疑慮,這個人絕對不是裴元歌。但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才能證明這一點?這小賤人巧舌如簧,即使她把這件事說出來,小賤人也能夠在老爺面前辯解。一定要有無法否認的鐵證才可以!

  目光慢慢凝聚在裴元歌纖弱的背上。

  明錦精通醫術,在真正的裴元歌誕生後,曾經在她的背上留下一朵紅色的花形印記,據說這朵印記與明錦的身世有關。這朵花形印記是用特殊的方法留下的,乍一看好像是用朱砂畫上去的,顏色鮮亮,栩栩如生,但卻是洗褪不掉的,無人能冒充,如果這個裴元歌是假的,那麼,她的背上應該沒有這樣的印記,就算有,也是用朱砂畫上去的,那麼遇水便會掉色。

  章芸曾經讓靜姝齋的人去探視這朵印記,卻還沒有得到結果,卻被裴元歌搶先一步,將靜姝齋徹底清洗。

  但現在,卻有一個絕好的時機就在眼前。

  這小賤人不是來錦繡良苑泡溫泉的嗎?到時候只要找機會到她的溫泉池子,想必就能看清楚,她到底有沒有那朵印記!只要她沒有,那就能夠在老爺面前指證,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裴元歌!

  計議已定,章芸面上帶笑,溫聲道:「四小姐,您不是要來泡溫泉嗎?婢妾已經吩咐下去,讓人備好沐浴的東西。待會兒如果四小姐不嫌棄,不如讓婢妾來伺候您沐浴吧?」

  裴元歌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驚疑不定:「姨娘今天真是乖巧,倒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姨娘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婢妾只是想好生服侍四小姐而已,只有四小姐滿意了,婢妾才能早日回府,不是嗎?」章芸假作勉強恭敬的模樣,拋出了一個理由,免得她行為太過反常,讓裴元歌起了猜疑之心,不讓她伺候,那就有些麻煩了!

  裴元歌果然放心了,神色中又帶了慣常的挑釁和頤指氣使:「那就有勞姨娘了!」

  章芸慢慢勾起一抹狠毒得意的笑:該死的小賤人,現在就讓你再拿大會兒,等我拿到真憑實據,一定要把你折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低下頭的裴元歌,嘴角也彎起淡淡的笑意,魚兒上鉤了!

  錦繡良苑中正好圈著一處溫泉,建造的時候因勢利導,將此處修建得宛如山林花房一般,綠蘿纏繞,鮮花絢爛,中央的溫泉池裡,氤氳的熱氣嫋嫋騰空,混雜著葉子的清新,花朵的芬芳,以及莊子上的清新空氣,融合成一種獨特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

  章芸主動請纓要伺候她,裴元歌哪會客氣,將她指使得團團轉。

  忙活了半天,裴元歌終於要泡溫泉了,章芸屏住呼吸,眼睛睜得大大的,發誓一定要看清楚她的背部到底有沒有紅色印記。然而,裴元歌卻聲稱害羞,繞到屏風後面輕解羅衫。章芸在前面候著,不住地咒駡,害羞什麼?待會兒不還是要光著出來?

  然而,當裴元歌出來時,章芸一看,卻氣得差點吐血。

  雖然將外衫和裡衣都脫掉了,但是……但是……這小賤人卻用浴巾將自己裹了起來,上到肩膀,下露小腿。最可恨的是,那浴巾堪堪好遮住了印記所在的位置,一絲一毫都看不到!這小賤人該不會是故意的吧?章芸咬牙切齒,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沒事,還有機會,到了溫泉裡,她總要解開浴巾吧?不然怎麼泡?

  到了溫泉池裡,裴元歌果然解開了浴巾,但是……但是她卻將身體都浸泡在水裡,只露出了頭!

  賤人!賤人!賤人!

  在旁邊忍受著裴元歌的頤指氣使,挑釁嘲弄,還陪了半天笑臉的章芸差點暴走。怒極反而生智,忽然假作失足,朝著裴元歌所在的方向跌落下去。驟然不防備的情況下,裴元歌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起身閃讓,露後背,章芸趁機望去,皓如白玉的背部光潔無瑕,完全沒有印記,卻還殘留著一絲朱砂的紅。

  果然沒有,或者說,果然是用朱砂畫上去的!

  章芸心中狂喜,也顧不得落水的狼狽,緊緊地抓住裴元歌纖細的手腕,眼眸鋒銳如刀,厲聲喝問道:「你根本就不是裴元歌!你到底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01:44 AM

058章 真假裴元歌,姨娘發難!

  猛地被章芸抓住,裴元歌微一閃神,隨即否定道:「我不知道姨娘在說什麼?」

  「別想再矇騙我,真正的裴元歌,背上有朵紅色的花形印記,那是她母親明錦留下來的,無論怎樣都不會消退,而不是像你這樣用朱砂畫上去,一遇水就會不見!」章芸眼睛裡閃爍著亮得刺眼的光,長久以來被裴元歌壓制所積壓的怨氣,終於在這時候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如山洪般完全爆發出來。

  聞言,裴元歌下意識地轉頭,朝後背望去,神色驚慌。

  她當然是看不到自己的後背的,而這個動作更表明,她不是裴元歌!

  章芸心中暢快難言,咄咄逼人地問道:「是舒雪玉派你來的,對不對?趁著真正的裴元歌病重,偷樑換柱,假冒裴府四小姐。安排倒是天衣無縫,可是,你太得意忘形了,表現出太多跟裴元歌不相符的破綻!老爺許久沒見這個女兒,沒有察覺到,可是我不同!從三歲開始,裴元歌就在我的掌控之下,我能預料到她對每件事情的反應,你根本不可能是裴元歌!真正的裴元歌在哪裡?或者說已經死了?舒雪玉讓你假冒裴元歌,就是為了放她出來,幫她爭寵,再來跟我作對,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在她的逼問之下,裴元歌反而平靜起來。

  手奮力一掙,掙脫了她的鉗制,慢條斯理地取過池邊的紗衣,披上。裴元歌這才轉向章芸,清麗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渾不在意地道:「我說章姨娘怎麼突然殷勤起來,要伺候我泡溫泉?原來是為了查看我背上的印記。」

  聲音清冷若玉珠相撞,悅耳卻又帶著一股挑釁之意。

  章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拆穿了,她居然還能如此鎮定?

  「你根本就不是裴元歌!而且,我有證據!你以為,在揭穿這件事後,老爺還會把你當做女兒一樣疼愛?還是說,你以為舒雪玉那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能夠救你?你清醒清醒吧!現在我拿捏著你的把柄,如果你不想失去現在這一切,你應該要聽我的話,跟我合作,不然……」她沒有再說下去,沒有說出口的威脅,才是最可怕的。

  當眾揭穿這一切,是她一時靈機所動。

  因為章芸發現,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如果這個假冒的裴元歌能夠跟為她所用對付舒雪玉,那真是一把無往而不利的尖刀!

  「真正應該醒醒的人,是姨娘你吧?」裴元歌輕蔑地道,「就算我不是裴元歌,那又如何?姨娘你又有什麼所謂的證據證明?晚間的那些菜肴,我完全可以當做沒這回事。至於背上的印記……」紅唇微抿,明眸湛然,帶著濃濃的嘲笑意味,「姨娘好像忘了,現在在裴尚書的眼裡,我就是他心愛的女兒裴元歌。脫衣驗身,查看女子背上的印記,對女子來說是何等的羞辱?你認為,裴尚書會因為你的幾句猜疑,就對他心愛的女兒做這種事情嗎?我看姨娘是被這溫泉的水溫弄昏頭了吧!」

  章芸一怔,原本火熱的心微微冷卻下來。

  的確,女子清白如玉無價,平白無故的,沒有任何證據,只憑著她的猜疑,以老爺對這小賤人的寵愛,恐怕根本不會答應給小賤人驗身。甚至,老爺會猜疑,認為她對裴元歌不懷好意,所以才故意提出這種羞辱她的事情……就算老爺一時想不到,這小賤人也會讓老爺想到的!

  雖然如此,章芸卻不想失了氣勢,緊盯著裴元歌道:「如果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我還怎麼做裴府的掌府姨娘?」

  「不是我小看姨娘。以前對著姨娘,我還要偽裝敷衍下,可是,現在,只要裴尚書不在眼前,我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太弱了,那些幼稚低劣的手段,我只要動動小指頭就能夠破掉。你可以否認,但事實擺在面前,你被我帶到莊子上來!現在,姨娘你,失,寵,了!」聽著章芸的恫嚇,裴元歌反而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隨著周遭的水紋層層蕩漾開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被揭了底還敢這樣囂張?章芸簡直忍無可忍,伸手就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丫頭一耳光。

  裴元歌反應很快,猛地抓住她的手,猛地轉過頭,目光如電,冷冷地盯著她。那種冷冽的眸光,甚至讓章芸有種膽寒的感覺,她不明白,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為什麼能夠這種懾人又駭人的眸光?就像……就像被厲鬼纏上身一樣!

  「其實,想除掉我,姨娘還是有機會的,要不要試一試?」裴元歌忽然一笑,帶著詭異的嫵媚。

  章芸莫名地感到一陣恐懼:「什麼?」

  「在這裡,就這樣,你拉著我的手,我拉著你的手,我們一起沉下去,如何?」在這無人的溫泉房內,在這水汽彌漫的地方,在章芸的威脅下,前世的記憶突然間如潮水般湧上來,滿心滿眼的恨,使得裴元歌整顆心都是冷的,就連溫熱的溫泉水,都無法拂去那被湖水滅頂的冰冷,「姨娘,你敢嗎?」

  因為割肉療病,她輕信了章芸,把她當做母親一樣敬重愛護。

  那一年盛夏,章芸生了重病,渾身出滿了膿包,要把長出來的膿包一個一個挑破,再一點一點地上藥。那樣繁瑣污穢的事情,連裴元華和裴元容都不願意接手,而她卻害怕丫鬟們照顧得不用心,整整半個月,她守在她的床邊,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挑破膿包,上藥。最後章芸好了,身上甚至連一個疤痕都沒有,而她卻勞累過度病倒了。

  那一年初春,她剛嫁入萬府一年,打理鋪子才剛起步,正是銀錢緊張時,章芸寫信說她急需錢用,她二話沒說,變賣豐厚的嫁妝,以及陪嫁的鋪子,湊足銀錢寄給她,被公婆說她心向娘家,給了她好一陣子的冷臉瞧,直到萬家的鋪子有了起色才算完。但事後,她沒有一絲埋怨,也從未追討過那些銀錢。

  ……

  因為把她當做母親,女兒為母親做任何事都是天經地義的,所以,她從無怨言。

  在裴府的時候,因為章芸的疼愛,她百般容忍裴元容的無理挑釁;在萬府的時候,因為記著她的慈愛,儘管主持中饋,打理鋪子,家務矛盾,生意競爭,種種的磨練讓她浴火涅槃,變得機敏睿智,不再是愚鈍幼稚的裴元歌,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章芸別有居心。

  她能夠看破生意場上所有的手段詭計,卻始終沒有看清身邊最親的人,只是因為,相信,沒有防備心!

  所以最後,遭受滅頂之災!

  在被冰冷的湖水吞沒的那一瞬間,她怨恨萬關曉,怨恨裴元容,怨恨桂嬤嬤和白薇白芷,但在心底,最怨恨的,卻是不在眼前的章芸。因為對章芸,她有著遠比那些人更深厚,更真摯的感情,卻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笑話,這位慈愛的姨娘,居然是她所有悲劇的幕後黑手!

  「陪我一起沉下去,姨娘,你敢嗎?」裴元歌的聲音很輕,卻有一種讓人心悸的力量。

  那雙眼眸,似乎漆黑冰冷似乎不含任何感情,又似乎帶著近乎瘋狂的火焰……章芸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但是,這種眼神讓她感到危險和害怕。一時間,莫名的身體僵硬起來,思緒似乎也被這樣的目光盯得凝滯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許久,章芸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抖軟弱得連她都不敢相信。

  這聲音也喚回了裴元歌的神智。

  微微一笑,鬆開了章芸的手,那種令人感到壓抑沉悶的感覺也在瞬間煙消雲散,裴元歌舒適地感受著溫泉的溫暖,輕笑道:「姨娘害怕了,是不是?只是這樣就害怕了?姨娘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膽小懦弱啊!」黑玉般的眸子輕輕一掃,紅唇微啟,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既然沒這個膽量,那就滾吧!」

  沒有什麼,比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語句,更能表現出蔑視和不屑一顧了。

  但這次,章芸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憤怒,方才那種莫名詭異的感覺似乎還縈繞在周身,讓她覺得,只想離眼前這個豆蔻少女越遠越好!顧不得自己周身都被溫泉水濕透了,章芸就這麼地跑了出來,連會不會著涼,會不會被莊子上的下人看到都不在乎了,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廂房,喘息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見鬼了是不是?小小的女孩,怎麼會有這麼駭人的眼神?

  溫泉房內,裴元歌靠在枕石上,仰頭望著雕花的房頂,慢慢合上的眼眸中帶著一絲後悔。

  還是衝動了!

  原本以為,經歷過生死後,再次面對這些人,她已經能夠冷靜,沒想到方才被章芸一激,竟然又爆發出來,甚至衝動得想要跟她一起死在這溫泉房內!的確衝動了,章芸是罪魁禍首,但這樣死太便宜她了,要奪走她所有的權勢,寵愛,財富,讓她活在活生生的地獄裡!何況,還有裴元容和萬關曉,這兩個人,還好好地活著呢!

  如果說鎮國候府的婚約,萬關曉有插手的話,那他現在應該就在京城。

  不過沒關係,她相信,總會有再遇見的那天的。

  正默默地盤算著,裴元歌猛地睜開眼,朝著身後望去,厲聲喝道:「誰在那裡?給我出來!」

  綠蘿微動,露出一道炫黑身影,身材頎長,臉上戴著一個銀光閃閃的面具。他倚在綠蘿前,雙手抱胸,雖然被面具遮著,看不到表情,但莫名的,裴元歌就是覺得,此刻他的臉上,必定帶著若有若無,難以捉摸的笑意,秀眉微斂:「又是你?」

  跟到莊子上來,這個銀面人是沖她來的嗎?

  「好一招故布疑陣,請君入甕!裴四小姐身為女兒身,真是可惜了!」銀面人頗為惋惜地輕歎一聲,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卻若有所思地盯著池水中的裴元歌。因為要泡溫泉的關係,濡濕的黑髮用一根白玉簪盤了起來,露出修長的脖頸,雖然披了紗衣,但被泉水浸濕後,更是輕薄得仿佛透明一般,緊緊地貼在羊脂玉般的肌膚上,加上溫泉房中氤氳的熱氣,若隱若現得更加引人遐思。

  黑眸如玉,朱唇若點,原本清麗脫俗的容貌,在這樣曖昧的氛圍下,變得格外誘人。

  除了那冷靜得有些不尋常的表情,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個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雖然說大宅裡的女子都不易,但無論如何,才十三歲的小姑娘,怎麼就能夠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張臉呢?人前嬌憨無邪,人後冷靜睿智。尤其這次對付姨娘的方式,故布疑陣,欲擒故縱,精彩得連他都想要為她鼓掌叫好。

  還有……

  光彩流轉的黑眸微微沉凝了下,還有剛才,握著那姨娘的手時,那雙眼眸中所折射出來的瘋狂,憤怒,仇恨……那種強烈可怕的感情,有著強大的感染力,連他在一旁看著,都似乎能夠感覺到那一刻她滔天的怨恨,和清晰冰冷的殺意。這一切,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孩身上?

  裴元歌眸眼微凝:「閣下什麼意思?」

  銀面人指了指她的後背,輕笑道:「你背上是用了藥粉吧?在水中浸泡的時間長了,所以那朵紅色印記又顯露出來了!」輕咳一聲,沒說出那麼一朵紅花,盛放在潔白的背上,是一種怎樣誘惑。若非他定力驚人,很難保不會為之所動。

  裴元歌的眼眸再度變得冰冷起來:「你在那裡藏了多久?」

  「不算久,不過總在裴小姐進來之前,可惜,沒看到什麼要緊的。」銀面人漫不經心地道。

  也就是說,連她解衣入浴都被看到了!裴元歌的神色更冷了,若非今天為了戲弄章芸,她特意用浴巾包了身體,豈不是被他看完了?該死的淫賊!心中惱怒漸漲,面上卻絲毫不露,反而微笑起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嫵媚:「聽閣下的語調,似乎若有所憾。怎麼,之前不是說只劫財,不劫色,今兒就反悔了嗎?既然這樣,閣下要不要下來,看個清楚?」

  玉臂從水中伸出,拔下玉簪,如瀑的青絲散落下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漂浮在水面上。

  這個動作,她做得優雅而賞心悅目,襯著如玉的容貌,再加上溫泉房內這種曖昧的氛圍,有著一種十足的誘惑力。

  以銀面人的定力,也忍不住有些意旌神搖,下意識地別過臉去。普通女孩遇到這種情況,還不早就驚慌失措地遮身隱藏,偏她跟別人不一樣。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是這樣的反應,但這種出乎意料的感覺,反而讓銀面更覺得眼前的女孩有趣極了,輕笑道:「沒想到,裴四小姐居然如此——」

  話音未落,鼻間忽然聞到一股甜香,腦海一陣眩暈,回憶瞬間定格在那隻玉簪上。

  玉簪中藏有迷藥!

  她剛才那樣做,只是為了迷惑他,好有機會放出玉簪中的迷藥!霎那間,銀面人便想到其中關鍵,可惜他醒悟得太晚,迷一藥的藥力,比他想像中的發作得還要快,只是瞬間,他就渾身僵硬,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心中暗恨,剛才就不該那麼君子地轉過臉去,不然一定能發現異常,及時地攔住她!

  太大意了!

  只是不知道,接下來,裴元歌打算怎麼做?

  如果說,她要揭開他的面具的話……銀面人眸光微寒,他要得到七彩琉璃珠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而裴元歌聰明狡詐得防不勝防,他完全沒把握,能讓她徹底保守秘密,除非放棄,否則死的人不只是他。但是……他捨不得放棄,他想要為那個人拿到七彩琉璃珠!

  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就算對裴元歌有欣賞,有好奇,也只能殺了她滅口!

  正緊張地思索著,忽然覺一陣微風襲來,帶著幽幽的清香,一塊柔滑的絲綢繡帕罩在他的臉上,遮擋住他的視線。接著,耳邊響起出水的聲音,然後是窸窸窣窣穿戴衣衫的聲音,然後慢慢地朝他走來,在他身畔停住。因為被遮擋住了視線,所以其他感覺變得格外敏銳,他甚至能夠聞到淡淡的女子幽香,跟他臉上的繡帕的氣息一模一樣。

  忽然小腿上一疼,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

  「白癡,雖然我不知道那天你是不是沖我來的,但既然遇過險,我怎麼可能一點防備都沒有?」裴元歌怒道,想到自己的清白幾乎毀在眼前的人眼裡,心頭又是一陣怒氣,接二連三地朝著他拳打腳踢,直到氣喘吁吁,再無力氣才作罷,恨恨道,「你應該慶倖你什麼都沒看到,而且剛才轉過臉去,否則,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猶有餘怒地又踢了他一腳,裴元歌這才憤憤然離開。

  沒有揭開他的面具?銀面人有些驚訝,又有些釋然,但隨即又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裴元歌的花拳繡腿,自然對他沒什麼傷害,但是,栽在同一個人手裡兩次,尤其是栽在一個女人手裡!他覺得,他真的有必要好好反省反省了!還有……

  又過了一會兒,迷藥的藥效漸漸散去,銀面人恢復了行動能力,掀開來臉上的繡帕。

  光潔的絲帕上,繡著一朵半開的薔薇花,繡工精緻,栩栩如生,猶自帶著伊人身上的淡淡幽香。銀面人將絲帕握在手中,慢慢地握緊,眼眸中閃過一道精芒。

  裴元歌,我記住你了!

  出了溫泉房,裴元歌片刻也不停地回到廂房,見紫苑和楚葵都在,這才鬆了口氣。

  在迷倒銀面人的時候,她的確生過揭開面具,看看他是何方神聖的想法,但很快就壓抑住了。如果她之前的猜測沒錯,這銀面人不是普通的盜賊,而是家世顯赫,身份尊貴的人,這樣隱藏身份行事,多半事情不能見人,如果被她發現身份,會不會索性殺她滅口?而那時候,她又該怎麼辦?先下手為強殺了他?若他真的身份高貴,這一死肯定會引發騷動,到時候很難說她能夠逃過?

  就算他只是一時興起逗她玩,如果發現這人身份很高,那她是不是還得上前拜見,並且說他逗得好,逗得妙,逗得呱呱叫,歡迎他再來逗她玩?想想都覺得憋屈!

  所以,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還是假裝把他當做普通盜賊,揍他一頓出氣比較划算。

  以他以前的言行來看,從未做過危及她性命或者清譽的事情,就算有所圖謀,暫時來說,應該不會很危險。所以,她也沒必要將矛盾激化,弄得不可收拾。只是……裴元歌有些惱怒,裴府的護衛都是吃乾飯的嗎?居然被那銀面人大咧咧地闖到溫泉房來,差點毀了她的清白!

  上次他雖然闖到裴府,但很快就被察覺,而且之後這些日子都沒動靜。

  顯然,裴府的守護還是很森嚴的,銀面人不敢輕易去闖,所以她來到莊子上,便給了他機會。這樣看來,還是待在裴府安全點!裴元歌默默地盤算著,始終抹不去心頭的疑竇。

  這個銀面人,三番兩次地針對她,到底所為何來?

  章芸原本以為,裴元歌好不容易把她折騰出來,肯定會出麼蛾子,最少待上十天半月才會回裴府,沒想到才第二天清晨,裴元歌便動身回裴府,百思不解之餘,忍不住拿懷疑的目光看著身旁的綠衣少女,這個小賤人不會又耍什麼花招吧?難道小賤人準備回去告她的狀,說是因為她才早早回來的?

  「姨娘看我做什麼?」裴元歌揚眉,「若是姨娘捨不得莊子,不如我稟告父親,讓姨娘在莊子上好好休養休養?」若不是怕銀面人又生事,這會兒就算章芸想走,都不可能走得了!

  不過……算了!

  這一趟也沒白來,讓章芸篤定了她是假裝的,又給了章芸發難的證據。現在就看章芸能有什麼手段,讓這件事爆發出來。屆時……這裴府後院,就真的要變天了!

  而為了激章芸早日爆發,一路上,裴元歌沒少刺激章芸。

  等到裴府跟前,章芸下車時,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偏又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發作。怒氣衝衝地回到四德院,想到這些日子受到的羞辱,再想到裴元歌的身份,就更覺得怒氣衝天!明明恨之入骨的人,把柄就在自己手裡,卻無法發作,還要看她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這種情形,怎一個鬱悶了得?

  「容兒呢?」章芸忽然想起許久不見的女兒,問道。

  王嬤嬤忙稟告道:「三小姐在采薇園呢!」

  章芸不由得有些奇怪,容兒性子最活潑,怎麼從跟著舒雪玉出去一趟後,就整日把自己關在房內不出來?難道說被老爺罵了那一頓,冷落她,心裡難受得連面都不露了?到底是她嬌寵的女兒,章芸放心不下,暫時按捺下對裴元歌的怨恨,帶人來到了采薇園。

  豪奢華麗的房間內,裴元容正低頭刺繡,神色專注,聽說章芸來了,神采飛揚地喊道:「娘!」

  見容兒似乎沒受影響,章芸這才稍稍放心,走過去,慈愛地道:「怎麼這些日子總悶在屋裡,也不出去,也不來瞧瞧娘?」瞥眼看到她面前的繡繃,已經繡了小半,隱約是些林木的景象,不由更加奇怪,「你這孩子,平時不是最不喜歡刺繡嗎?怎麼突然轉了性子,繡起繡圖來了?」

  裴元容容光煥發:「這可不是一般的繡圖,這是五殿下托我繡的!」

  「五殿下?」章芸果然吃了一驚,卻是既驚且喜,「容兒,你怎麼會遇到五殿下?五殿下又怎麼會托你繡這副繡圖?」這可真是意外之喜,柳貴妃的賞花宴上,她本想讓女兒大展鋒芒,誰知道容兒自作聰明,偷換了裴元歌的詩,弄巧成拙,反而汙了名聲。原本以為再沒指望了,誰知道容兒居然攀上了五殿下!

  「就是那天,我跟著舒雪玉出門巡視鋪子,結果正好遇到五殿下來買絲線,五殿下見了我,就讓我幫他繡這副雪獵圖了!」裴元容簡略地道,沒有說五殿下原本是想讓裴元歌繡的,反正,最後五殿下還是把繡圖交給她了,只要她繡好這副雪獵圖,必定能夠得到五殿下的另眼相看。

  因為她說得太簡略,就讓章芸誤會了。

  容兒的刺繡手藝一般,就算顯露了手藝,也不可能讓五殿下託付她繡圖,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五殿下看上了容兒,繡圖只是個藉口。想到這裡,章芸不由得心花怒放,五殿下是皇后所出,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後族實力雄厚,太子之位十拿九穩,容兒就算做個側妃,將來也可能是妃,甚至貴妃,榮華富貴不可限量!

  「娘,你看我繡得如何?」裴元容自我感覺良好,拿著繡繃問章芸。

  傻孩子,繡圖只是藉口,五殿下只是想親近你而已!章芸含笑瞧了她一眼,點點她的額頭,道:「當然是好了,最重要的是你的這片心意!你好好繡,需要什麼繡布,什麼繡線都告訴娘,不管多金貴的,娘都一定替你弄來!」總算容兒熬出頭了,沒白費她的一番苦心!

  裴元容更加相信自己手藝出眾,否則不會連娘都這樣說。

  這樣好的手藝,不能被粗俗的繡線和刺繡工具埋沒了!裴元容點點頭,立刻列出一大串的繡線和刺繡工具來,其中許多她根本用都沒用過,只是聽說很珍貴,很難得,便一股腦地列了上去。

  女兒與五殿下攀上關係,這繡圖至關重要,章芸自然不會吝嗇。但其中有些東西卻是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的,想到娘家哥哥章顯是御史台的御史,也許會有門路,又給章府寫了封信。沒想到就這樣巧,章顯恰巧認識一個皇商,專供宮廷絲線,正好能夠採買得來,托章顯的夫人送了過來。

  「麻煩嫂子走這一趟,喝杯茶潤潤嗓子!」章芸拿到東西,笑逐顏開。

  當初章府也算官宦人家,章芸身為嫡女,卻不嫁做正室,擠破頭到裴府做個姨娘。除了她的父親和嫡親哥哥,別人都十分不解。但隨著這些年裴諸城的步步高升,章芸在裴府權勢漸重,章府也得了許多便利,不說別的,章顯這個御史,也是賣了裴諸城的面子。因此,雖然章夫人薛氏對有個做姨娘的小姑感到羞恥,卻也不敢在章芸面前拿大,忙道:「姑奶奶說得什麼話?原本是幾句話的事情,以後姑奶奶再有需要,只管提就是,方便得很!」

  拿東西的時候笑逐顏開,平時遇上事就甩冷臉子瞧,如果不是要借助裴府,薛氏真想一帕子甩到她臉上去。

  不過,好在女兒文苑爭氣,才貌雙全,如果能選上今年的待選,從今往後就不必再看這小姑的臉色了!

  拿到東西,容兒的事情暫時放下心事,想到進來越發囂張的裴元歌,章芸又忍不住覺得惱怒憋屈,只壓得心口疼。見她面露痛楚,薛氏忙問道:「姑奶奶怎麼了?可是 哪裡不舒服?」

  「還能是什麼?還不是裴元歌那個小賤人!」章芸惱怒地道。

  自家嫂子也不是外人,尤其對方是裴元歌,因此章芸也不隱瞞,將事情的原委如實說了一遍,再次提到拿捏著對方把柄卻無法發難的鬱悶,章芸仍覺得有些提不上來氣。雖然偶爾也會想起那晚在溫泉房,裴元歌駭人的眼神,但這些日子下來,章芸越想越覺得不可能,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眼神?

  恐怕是自己真被溫泉房的溫度弄得頭暈了,一時間出現了幻覺。

  薛氏一聽,忍不住大驚失色,怒道:「竟有這樣囂張放肆的人?居然敢冒充尚書府的嫡小姐?這還了得!不如我回去轉告老爺,讓他參上一本,這樣裴尚書也不能袒護那小蹄子!」

  這個嫂子,真是沒腦子!章芸白了她一眼道:「嫂子別說昏話,這是裴府的家事,怎麼能鬧上朝堂?若是鬧了上去,為了裴府的顏面,就算那裴元歌是假的,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當她是真的了!」再說,這種事情太影響裴諸城的名聲,絕不可取!

  「姑奶奶若不想鬧大,也有私下解決的法子。我看姑奶奶就是人太實誠了!」薛氏逢迎著,附耳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

  本來章芸還有些不耐,然後聽到半路,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了個更好的法子。

  若照這法子來,老爺就不得不讓人驗明裴元歌的身份,而且惡人又不用她做,甚至,她可以做個「維護」裴元歌名譽的好人。既能拆穿這小賤人,又不用她做惡人,讓老爺懷疑她居心不良,一舉兩得!想著,章芸輕輕地拿絹帕纏著手指,臉上慢慢露出了笑意。

  裴元歌,我讓你再囂張!

  這次看我怎麼揭下你的畫皮,露出本相來!

  算計已定,各種人手都已經準備好了,章芸為了置身事外,不讓人疑心這件事是她挑起的,又故意稱病,將理事之權交給了裴元歌舒雪玉。這段時間,這種交接已經有兩次,裴府的人都習為為常,最多再悄悄議論兩句「章姨娘快失寵了」的話題。舒雪玉本就對章芸深具戒心,害怕她利用理事之權耍手段,能夠交到元歌和她手裡,更加放心,也沒多想。

  只有裴元歌敏銳地察覺到異樣。

  章芸現在的處境危如累卵,既要保住理事之權,又要儘快想辦法承寵,這個時候,就算真的有病,也應該瞞著不報,免得這兩件事都受影響。她卻反其道而行之,那就只有一個解釋……裴元歌眸波流轉,露出了淺淺的笑意,終於要引發真假裴元歌的事端了嗎?

  好,那就讓章芸看看,她怎樣一步步把自己引到地獄裡去的吧!

  從那日裴元歌挑選丫鬟起,裴諸城就察覺到,這個女兒年幼歸年幼,偶爾冒出的想法和點子,卻連他也要感到驚訝,再加上那次采薇園失竊,更讓他對裴元歌另眼相看,倒是來了興致。但凡無事,便來看裴元歌理事,順便也算表明態度,為裴元歌撐腰,有他在,裴府下人更加不敢怠慢。

  對於裴諸城的這種偏愛,章芸曾經覺得憤怒,但現在,卻是個絕好的機會。

  於是,在章芸稱病的第三日,算好時間,章芸帶著一臉病容來到靜雅堂,看到裴諸城、舒雪玉和裴元歌都在,還有一眾大小管事,以及管事娘子,林林總總站了滿院子。這件事,人越多,對她越有利!章芸面上帶笑,提裙進了大堂,笑著對堂上三人拜了下去。

  舒雪玉不喜做戲,也不想起爭執,懶得理她。

  裴元歌卻堆起盈盈笑意,嬌憨貼心,玉雪可愛:「姨娘病著,怎麼又出來了?小心吹了風,快進來坐!」表情語氣詞句滿是體貼關愛,沒有絲毫破綻。心中卻在暗笑,病了兩日,突然出來,看來是準備在今日發難了。也好,她倒要看看,章芸準備用什麼手段把自己摘掉。

  裴諸城也道:「正是,你正病著,別亂走!」

  含笑望了眼裴諸城,章芸這才道:「婢妾原本也不該出來,免得過了病氣。只是剛才收到大小姐的來信,說她和文苑那孩子在慶福寺的祈福已經結束,正準備回來,想必過幾日就能回府了。婢妾想,老爺素日裡極疼愛大小姐,必定記掛,所以特來報信,免得老爺徒增擔心。」

  提到孩子,舒雪玉神色一黯,隨即又是一陣心痛憤怒。

  她原本也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的,可是……看向章芸的眼眸頓時充滿了仇恨,隨即收斂,將身旁的元歌微微攬緊了些。也許,這輩子她不會再有孩子了,所以當初明錦把元歌交托給她。這次,絕對不能再讓章芸害死元歌,絕對不能!

  裴諸城一向疼愛這個才華橫溢的大女兒,聽說她要回來,極為高興:「這個丫頭,一去幾個月,除了我過壽時捎回來的壽禮,連個平安也不報。等她回來,我非要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說是教訓,言辭和神情中卻儘是歡欣之意。

  正滿堂歡慶的時候,門房上卻忽然有人來報,稱有人要找四小姐。

  「找我?」裴元歌有些莫名其妙,瞥眼看到章芸眼眸中光芒閃爍,心中頓時有了底,靜靜地問道,「來人可說是誰?為什麼找我?可有拜上名帖?」

  「這……」門房猶豫道,「其實,他們也沒說找四小姐,只說找……」

  聽門房答得糊塗,裴諸城眉頭緊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明明說是找四小姐,怎麼又說沒說找四小姐?」

  門房為難了半天,道:「奴才也說不清楚,不如把人領來,老爺當面問?」

  「等一下!」舒雪玉叫住門房,淡淡道,「來人是什麼樣的人,這你總該知道吧!」門房素來是章芸的心腹,不然那晚不會連她都敢攔阻。故意稟告得這樣含糊不清,又與元歌有關,誰知道在搗什麼鬼?還是小心為妙!

  「是一對老夫婦。」門房不得不答道。

  舒雪玉聞言,厲聲喝道:「胡鬧!四小姐是裴府的嫡出小姐,清譽何等要緊?求見的人中既然有男子,雖然是老人,但也要防著外人口舌,怎麼就幹冒冒失失地要把人領進來?做了這麼久的門房,連這點子眼力勁兒和機靈都沒有嗎?若是不認識的人,也不報名帖,怎麼就能隨隨便便讓他們進裴府?」

  「這……」門房沒想到第一關就在舒雪玉處卡了殼,求救地望著章芸。

  章芸不動聲色地比劃了幾個手勢,門房恍然大悟,忙道:「夫人不知道,那對老夫婦在門邊又哭又鬧,引得來往行人關注,指指點點。若是不讓他們進來,把事情弄清楚,恐怕對裴府的聲譽更加不利。因此,奴才想著不如把人叫進來問清楚。」

  聽她說得有理,舒雪玉沉吟了會兒,道:「元歌,你隨我到屏風後去!」

  有舒雪玉替她出頭,裴元歌樂得省事,點點頭,到屏風後面坐定。舒雪玉轉過頭,似笑非笑地道:「章姨娘你呢?」

  這種事情,章芸那肯缺席?但舒雪玉和裴元歌都隱身屏風後面,以示矜貴,她又 哪裡肯自貶身價?當即笑道:「多謝夫人體貼,婢妾扶夫人到屏風後面去!」想到裴元歌很快就要被揭露,舒雪玉也要跟著遭殃,心中極是高興,也不在乎做低伏小地伺候舒雪玉一回。

  見她神情異樣,舒雪玉更加戒備。

  不一會兒,兩人便被帶到,都穿得破破爛爛的,約莫三四十歲,乍一看似乎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但若細看,就會察覺兩人的眼珠不安分地滴溜溜轉著,帶著一股狡詐無賴的味道。進了靜雅堂,畏畏縮縮地跪倒在地,猛地就大哭起來,悲聲道:「大人,求求你發發慈悲,把草民的女兒還給草民吧!草民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先前是豬油蒙了心,才把她送過來。可那畢竟是草民的女兒啊,雖然窮,卻也是金嬌玉貴地養著,一點重活都不捨得讓她做的啊!」

  裴諸城皺眉道:「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女兒,把話說清楚!」

  「草民是甘州人士,姓李,叫李大勇,這是草民的媳婦趙氏。早民命中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名喚嬌蓮,當做心肝寶貝兒一樣疼著。誰知道,就在幾個月前,有幾個穿著很好的人經過草民家,見到草民女兒,忽然眼前一亮,說像,真是太像了!草民不知道怎麼回事,然後那人就走過來,跟草民說,願不願意把女兒送到富貴人家享福。」

  李大勇說到這裡,趙氏突然推搡他一把,哭道:「都是你不好,把我們好好的女兒送到別人家!」

  裴諸城聽得直皺眉頭,打斷他們道:「你們既然是甘州人,怎麼找女兒找到京城來了?再說,我們府上最近並沒有新納的姬妾,恐怕你們是找錯地方了!」

  「大人這話太過了,草民就是再窮,也沒有賣女兒去做妾的道理!」李大勇突然激烈地嘶吼道。

  這話一出不打緊,屏風後的舒雪玉和裴元歌同時用異樣的目光看向章芸,李大勇這樣的人,都知道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章府可是官宦人家,章芸又是嫡女,怎麼巴巴地到裴府來做妾?尤其,這人還很可能就是章芸找來的,這一巴掌扇得真夠響亮的!

  章芸表面平靜,手中的絹帕卻又成了麻花辮。

  這個潑皮無賴,明明是讓他來對付裴元歌的,提什麼賣女做妾?

  裴諸城越聽越糊塗,只覺得這人說話顛三倒四,夾纏不清,耐著性子問道:「那是怎麼回事?」

  「那人說,說他們家小姐嫁過去十多年了,膝下也沒個孩子,要接了草民的女兒過去養著。草民就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情?問了許久,那人才說實話,說是那家的大人娶了位平妻,生了女兒後不久就過世了。大人對那位平妻的女兒愛之入骨,卻不巧那孩子病死了。偏巧草民的女兒跟那平妻長得很像,他們家小姐就想讓草民的女兒假冒那位平妻的女兒。那人給草民保證了許多,又許給草民一百兩銀子,草民一時昏了頭,想著如果女兒能到富貴人家做小姐,也有個好的前程,加上那人又是甘州大族的下人,就答應了。」

  趙氏突然抓住他,哭著喊道:「你個殺千刀的,你憑什麼把我的女兒賣出去?別說富貴人家,就算到皇宮做公主,我也不稀罕,我要我的女兒,你把女兒還給我!」

  裴諸城本來只是隨意聽著,聽到平妻二字,心中一突,再聽到後面的話,臉色頓時全變了。

  屏風後,舒雪玉也隨著李大勇的話,慢慢睜大了眼睛,甘州,那不是她的娘家所在嗎?聽這李大勇說的話,怎麼那位大族小姐像是再說她?而他們的女兒……轉過頭去,望著同樣愕然的裴元歌,難道他們說的女兒,是指元歌?眼眸微微眯起來,這個章芸,果然又要生事,意圖對元歌不利!

  而裴元歌聽著這番話,已經明白了章芸的全部算盤。

  找這麼一對夫妻過來假裝她的親生父母,鬧著要女兒,只要事情鬧得大了,大到不可收拾,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撥,說不定到最後父親還真要驗身,以證明她的清白!果然是好算計,自己不用開口,讓那對夫婦替她叫屈,說不定待會兒還會表現變現她的慈愛,以及對自己這個四小姐的愛護。

  外面,裴諸城的聲音已經凝重了,帶著些許怒氣:「哦?那你說的那個大族小姐,姓什麼?」

  「姓舒,是甘州出了名的望族舒氏一族的嫡小姐。聽說祖輩上還出過閣老,和好幾位太傅,她父親現在是原州右布政使。就是因為是這樣的大族,草民想著不會騙人,這才答應了。」李大勇說著,泣不成聲地磕頭道,「可是,沒多久草民就後悔了,草民就這麼一個女兒,實在是捨不得!草民的媳婦,大人也看到了!草民打聽到舒家小姐嫁到了京城,就變賣家產,一路找來京城。」

  說著,從胸口取出十大錠銀子來,擺在地上。

  「這是當初舒家給的銀子,草民都帶來了,這一路上有多苦都沒敢花一個子兒,只求大人發發慈悲,把草民的女兒還給草民吧!」李大勇說著,不住的磕頭。看他們一身風塵僕僕的破爛模樣,似乎吃了不少苦頭,卻還留著那十大錠銀子,那模樣,實在令人為之動容。

  趙氏也跟著哭訴道:「大人,民婦聽說,大人還有三個女兒,可民婦只有這一個孩子啊!」

  裴元歌在屏風後面微微點頭,演技不錯。

  看著眼前這對痛哭不已的夫妻,若他不是裴諸城,說不定也要為他們打抱不平。但他是裴諸城,照這對夫妻的話說,是舒雪玉派人帶走他們的女兒,偷樑換柱,而他們的女兒,顯然指的就是他寵信不已的小女兒歌兒!事情牽涉到他的妻子和女兒,這叫他如何能認?強忍著怒氣,淡淡問道:「你們女兒今年多大?長什麼模樣?有沒有胎記什麼的?」

  趙氏忙道:「小女嬌蓮,今年十四歲,她是六月初三的生辰,因為出生時荷花盛開,所以叫做嬌蓮。若說胎記,小女右邊耳朵後面有顆紅色的痣,是打小就有的。小女是民婦的親生女兒,與民婦有幾分相似,但更年輕漂亮,花朵兒一般的人!」說著,抬起頭來,水杏眼,細柳眉,姿色不凡,竟真的與裴元歌有著幾分相似。

  摸了摸耳後的紅痣,再看看眼前的趙氏,裴元歌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倒真是夠煞費苦心!

  她這個動作,自然引來了舒雪玉的關注。她被禁十年,對裴元歌的情況不太瞭解,這時看到裴元歌耳後真的有顆紅痣,不由得大吃一驚。但很快就想到,如果這對夫妻是章芸派來的,那很可能是章芸透出去的。正思忖間,耳邊已經傳來了章芸的失聲驚呼:「四小姐,你的耳朵後面真的有紅痣!那對夫妻怎麼會知道?」

  這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廳內廳外的人都聽到。

  管事和管事娘子之間頓時響起了一片議論聲,想到之前縮在靜姝齋,沈鬱平凡的四小姐,再想想現在光彩照人,機謀多斷的四小姐,心中都不由暗暗起了猜疑之心。尤其是章芸的心腹,這時候更是肆無忌憚地議論起來,「四小姐是假的」的聲音,不住地蔓延著。

  裴諸城心中一沉,察覺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如果他早知道這件事跟舒雪玉和歌兒有關,絕對會私下詢問,而不是當著眾管事的面處置。可恨門房說得不清不楚,誰也沒想到,這對夫妻會突然調轉矛頭,說歌兒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說得頭頭是道,被眾人聽在耳裡,想在心中,如果不當眾拿出過硬的證據,證明歌兒的確是他的女兒,恐怕往後,歌兒都會活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

  李大勇夫婦當然也聽到了章芸的話,知道裴元歌就在屏風後面。

  趙氏當即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要朝屏風後面撲去,好在被廳內的丫鬟們及時攔住。趙氏掙扎著,哭喊著道:「蓮兒蓮兒,我是你娘啊!就算咱們李家再差,可那是你的家,你的根呀,你跟娘回去好不好?娘做你最喜歡吃的紅豆粥給你,沒了你,娘日日夜夜地睡不著覺,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你不能丟下娘不管啊!」

  聽著屏風外的議論聲,一切正按照她的計劃進行,章芸心中滿是得意,突然走了出去,做出一副慚愧的模樣,低聲道:「老爺,婢妾剛才不該失聲說話。不過,這對夫妻說得頭頭是道,如果不差個清楚,恐怕對四小姐的名聲有損。婢妾記得,明錦姐姐曾經在四小姐的背上留下一朵紅色的花形印記。」說著,又轉身問道,「你們的女兒,背上可有什麼胎記嗎?」

  回答的人是趙氏:「沒有,小女沒有胎記,除了那顆紅痣,也沒什麼特殊的印記。」

  「既然如此,老爺,不如讓嬤嬤為四小姐驗身,如果她的背上有紅色印記,那就證明她是四小姐,而不是這對夫妻的女兒,這樣一來,也能還四小姐一個清白公道!」章芸神情懇切,目光柔和,一副為裴元歌著想的模樣。

  裴諸城皺眉,想也不想就斥責道:「胡鬧!在這種情況下,讓嬤嬤給歌兒驗身,那不是明擺著懷疑歌兒嗎?白白授人以柄!何況,女兒家的清白何等重要,怎麼能輕易讓嬤嬤驗身,傳揚出去,別人還以為歌兒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呢!歌兒是我的女兒,血脈相連的女兒,我不會認錯的,她就是歌兒,不是什麼李嬌蓮!難道我連自己的女兒都能認錯嗎?」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是被斥責,章芸頓覺惱怒。

  「可是,老爺……」強忍著委屈,章芸故作怯生生地瞧了周遭眾人一眼,神色憂慮,「婢妾當然關心四小姐的清白,可是,老爺看看這些管事和管事娘子的神色,恐怕個個心裡都有疑惑。若沒有十足的證據,婢妾怕府內的謠言不會停息,到時候,四小姐在這府內,可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這正是裴諸城所擔憂的事情,但無論如何,他堅持不肯驗身。

  趙氏突然嘶喊起來,一副憤怒悲傷的模樣:「大人為什麼不肯驗身?如果那真是你的女兒,一驗身就能證明,大人為什麼堅持不肯?分明就知道,那是我們家蓮兒,你們故意要霸佔我的女兒,到底有什麼居心?我雖然是個平頭百姓,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就算去告禦狀,也要把我的女兒要回來!我的心肝兒,我的蓮兒啊,你在後面聽著娘的話,怎麼連個聲都不出啊?從小娘就把你疼到骨頭裡,現在,你眼睜睜地看著親爹親娘在外面,怎麼就能忍心不認我們呢?」不動聲色間,將嫌貧愛富,拋棄親生父母的罪名加到了裴元歌頭上。

  這趙氏倒是機靈!章芸心中暗贊。

  情真意切的哭喊聲,引來了不少同情,尤其是管事娘子們,議論聲紛起。

  章芸歎了口氣,再度勸道:「老爺,眼看著事情都到這個地步,咱們明明有法子,卻不肯驗,難免讓人覺得我們是心虛。為了四小姐著想,還是宣名可靠的嬤嬤過來吧!」只要一驗身,發現裴元歌沒有紅色印記,或者印記是假的,那麼她和舒雪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裴諸城突然發怒,猛地喝道:「章芸,你三番兩次地要讓歌兒驗身,到底有什麼居心?」連他一介男子,都知道找嬤嬤驗身,對女子來說是件多羞辱的事情,難道章芸身為女子反而不知?

  章芸嚇了一跳,忙跪地道:「老爺,婢妾只是為四小姐著想,絕無他意!」

  李大勇夫婦哭喊糾纏,管事們議論紛紛,章芸又一再提議驗身,所有的事情都弄得裴諸城一個頭兩個大,心中暗暗地把門房恨上了。今天這事,若非門房不曉事,沒把話說清楚,何至於鬧到現在不可收拾的地步?待到這次事了,門房上的人統統都要換掉!

  眼看著事情陷入了僵局,裴元歌就知道,自己出場的時候到了。

  對著舒雪玉微微一笑,撫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裴元歌從袖中取出一方繡帕,別在鬢邊,遮擋住容顏,管事們都是家裡的奴才,倒也罷了,現在外面卻還有個李大勇,她可不想被這種潑皮無賴窺得容顏。在她走出屏風的瞬間,靜雅堂內外一片安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裴元歌的身上。

  裴元歌鎮靜自若地走到裴諸城跟前,福身道:「父親!」

  她身著湖水藍撒淺白色鳶尾花的右衽長襖,沒有繡花也沒有鎖邊,下著同色羅裙,挽著倭墮髻,鬢邊插著一支白玉簪,手上戴著一隻玉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然而,如此簡單清爽的衣飾穿戴在她的身上,靜靜地往那裡一站,不必多說什麼,自有一種卓然的超逸氣度,盡顯大家風範。

  精緻的繡帕遮掩著容貌,但那雙黑色的眼眸環視四周後,所有人都為之肅然寂靜。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威勢,這樣的靈秀雅致,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好女兒,怎麼可能是小門小戶的女兒?一時間,廳內廳外眾人都覺得,他們懷疑四小姐真是趙氏的女兒,那實在是對四小姐的褻瀆!

  看到疼愛的女兒依然沉靜有度,裴諸城終於覺得心裡安慰了些,含笑道:「歌兒!」

  照規矩見過父親,裴元歌這才走到趙氏的跟前,淺淺地一福身,聲音柔婉:「這位夫人,我三歲那年,母親過世了,這些年來,我很清楚失去母親的痛楚,我想,母親失去女兒,應該也是同樣的難過吧!所以,我很瞭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我真的不是你們的女兒李嬌蓮,你們認錯人了!」

  被裴元歌高貴沉靜的氣質所震懾,趙氏愣了愣,才哭喊著道:「蓮兒啊,你可是娘的心肝寶貝,娘沒了你活不下去的,你不能不認娘啊!」說著,涕淚橫流,模樣十分淒慘。

  李大勇則半是悔恨半是惱怒地道:「蓮兒,爹知道對不起你,不該答應把你交給舒家的人,現在爹後悔了,你跟爹回家吧!咱們家再窮,那也是生你養你的地方,我們也是你的親爹娘啊!你不能貪圖富貴,連根都忘了,不認自己的爹娘啊!」



059章 驗身證真假!姨娘失寵

  既然他們執迷不悟,那她也沒必要再客氣了!裴元歌淡淡一笑,眉眼中透出幾分鋒銳,向裴諸城道:「父親,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女兒是他們的孩子,那能不能容女兒問他們幾句話?」在得到裴諸城的首肯後,裴元歌端正身姿,在裴諸城下首做了,沉聲問道,「李大勇,我且問你,你說你家住甘州,家境如何,以何為業?」

  不知道裴元歌為什麼問這些,李大勇猶豫著道:「草民家境尋常,有著幾畝薄田,以種田為生。

  「你女兒何時被人接走?」

  這個章芸倒是給他算過時間,李大勇答得很快:「四個月前。」

  「很好,我再問你,你的女兒可曾識字?可會刺繡?可懂繪畫?可會書法?」裴元歌繼續問道,眼眸中已經帶了幾分哂笑,以為隨便找兩個人,編這麼個故事,就能夠以假亂真?也就趁著眾人暈頭轉向的時候鬧鬧場,一旦冷靜下來,這件事處處都是破綻。

  「這……」這麼一串問下來,李大勇頓時張口結舌,「不……」

  裴元歌轉向裴諸城,恭聲道:「父親明鑒,不說其他,如今前院大廳所掛的梅壽圖,是女兒親手所為,送給父親的壽禮。這副梅壽圖融合了書法、繪畫、刺繡三種技藝,而李大勇卻說,他女兒並不會這些。他們的女兒四個月前被接走,四個月的時候,不足以讓女兒補足這些功課,所以女兒不是李嬌蓮!」

  聽著小女兒條理分明的分析,裴諸城欣慰地點點頭。

  這樣一說,在場眾人也暗暗點頭,大家小姐所會的技藝,那都是從小教導的,小家碧玉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很難冒充!

  見風向轉了,李大勇頓時急了,忙道:「草民是說,小女懂得的一些這方面的東西。雖然草民家境尋常,但只有這一個女兒,因此當做兒子來樣,也教了她不少東西。草民剛才說不,是說不要認為草民家境普通,女兒就疏忽了,草民的女兒也懂得這些的。」

  這樣生硬的改口,眾人哪能聽不出來?

  裴元歌倒也不計較,依舊緩緩地道:「照這樣說,你家女兒所懂的技藝,和我相同,是嗎?」

  「是!」李大勇很肯定地道。

  「很好,不說別的,單說刺繡好了,只那副梅壽圖,就用到了分繡、雜繡、挑繡、立繡、纏絲繡等共九種繡法,還牽扯到雙線繡。也不說別的,單說雙線繡好了。據說所知,在南方,懂得雙線繡的繡娘,每個月的束脩至少五十兩銀子。李大勇,憑著你們家的幾畝薄田,能供得起一個雙線繡的繡娘嗎?」裴元歌淡淡問道。

  一堆的「不說」「單說」,將眾人繞得幾乎暈了,但有一點大家都聽明白了。

  以李家的家產,連一個雙線繡的繡娘束脩都供不起,更別說四小姐會的其他技藝了,這樣說起來,李大勇說他的女兒懂得的那些技藝就很可疑了。再想到他前後的反復,生硬的改口,眾人心中已經有了疑竇。這李大勇所說的話,到底有幾分能信的?

  李大勇和趙氏都是尋常人, 哪裡知道這束脩的昂貴,一時間都傻眼了。

  「你們說你們是甘州人士,但我聽你們的口音,倒像是地道的京城口音。當然,你們可以說你們學得快,不過,為了證明你們的確是甘州人士,李大勇,趙氏,你們敢回答我一個問題嗎?」裴元歌從容自若地問道,「甘州有種特有的植物,叫做雲竹鳶,但凡甘州人士,無不知曉。你們既然自稱是甘州人士,能不能告訴我,雲竹鳶開的花,是紅色,還是白色?」

  李大勇猶豫著道:「白色。」既然有個「雲」字,應該是白色的。

  「是嗎?」裴元歌淡淡一笑,眸露譏諷。

  趙氏立刻碰了他的手臂,道:「你長年在外面做工, 哪裡曉得?雲竹鳶是紅色的!」

  裴元歌目光淡淡,瞧著他們,好一會兒才輕笑道:「抱歉,甘州根本沒有雲竹鳶這種植物,我說甘州人都是知道,是詐你們的。如果你們真的是甘州人,就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假話,而你們卻回答了,這就證明你們根本不是甘州人!」轉頭向裴諸城道,「父親,女兒認為這兩人身份來歷有問題,又莫名指摘母親和女兒,恐有蹊蹺,請父親下令,派人到甘州去查這兩人的戶籍,將此事徹底查個水落石出!」

  聽著歌兒的問話,裴諸城也早察覺到不對,不過之前關心則亂,這才有些錯亂。冷笑道:「到我裴府來撒野,真好膽量!來人,將這二人拿下,交由京兆府處置,嚴懲不貸!」京兆府比較大的案子,經常要移交刑部,裴諸城身為刑部尚書,他說嚴懲不貸,那就必定是嚴懲。

  李大勇和趙氏沒想到會落到這個地步,慌了手腳,不住地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小姐饒命!」

  揮揮手,攔住要上前的家丁,裴元歌目光幽深,盯著他們道:「想要饒了你們也可以,只要你們說出,裴府是誰跟你們勾結,我就饒了你們這次。當然,你們可以選擇不說,不過,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只要讓他徹查你們的來歷,查探這段時間什麼人跟你們接觸過,事情自然會水落石出。你們想清楚了!」說著,挑釁地瞥了眼旁邊的章芸。

  「裴府?歌兒,你的意思是,府內有人跟他們勾結?」裴諸城有些驚訝地問道。

  裴元歌沉聲答道:「父親,現在這事,顯然是這對夫婦到裴府來生事,其他的倒也罷了,如果不是與裴府的人勾結,又怎麼知道女兒耳後有顆紅痣?那人必定跟女兒十分相熟,否則不可能知道這樣的事情。」

  跟歌兒相熟,裴府裡的人……裴諸城有些懷疑地看了章芸。

  門房有章芸的心腹,這點並不是秘密,剛才章芸的表現和言辭又那樣怪異,先是失聲透漏出歌兒的所在,有不停地勸說他讓歌兒驗身……濃黑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頭有些惱怒,章芸這是在搞什麼?之前不是反省,最近有對歌兒百般體貼,突然弄這麼一齣,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被他這一看,章芸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老爺已經疑心到她的身上了。

  這兩個人,是章顯派人去接觸的,雖然隱秘,但有人進出他們的住宅,還是會被注意到,而且是因為和裴元歌眉眼有幾分相像,所以選了趙氏夫妻。這種潑皮無賴,口風不會太嚴,說不定幾棍子打下去,就會把章府供出來。這種後果,她事先也曾經想過,但因為篤定裴元歌是假的,只要證明了這一點,事後她大可以主動向老爺交代,因為有事實證明,屆時相信老爺不會太難為她。

  但現在的問題是,事情還沒爆發,就被裴元歌拆穿了。

  她本來不想摻和到這件事裡,但現在形勢有變,與其放棄這樣的機會,等到那兩個無賴交代,或者查到章府,再懷疑到她身上,還不如她現在主動說了,拼個魚死網破。只要證明了裴元歌的確是假的,到時候,她這一切舉動,就是在為真正的裴元歌伸冤,非但無過,反而有功!想到這裡,章芸沉聲道:「老爺,婢妾有事要稟奏,請老爺命管事和管事娘子們退下,也帶這個兩個人下去!」

  裴諸城目光有些冷,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揮揮手命眾人退下。

  這樣一來,廳內只剩裴諸城、舒雪玉、章芸和裴元歌,以及他們的貼身丫鬟婆子,都是心腹可信之人。章芸這才跪倒在地,坦然道:「啟稟老爺,不必查了,這件事是婢妾所為,這兩個人是婢妾找來的。」

  「姨娘,怎麼是你?」裴元歌驚呼,驚訝得天衣無縫。

  雖然有所猜想,但真正聽到她這樣說,裴諸城還是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為什麼?」

  聲音中已經帶了些許冷意,指使人冒認歌兒的父母,指摘她不是裴府的女兒,這太放肆了!因為鎮國候府的事情,歌兒清譽已經有損,這事如果再傳出去,讓人對歌兒的身份起了疑心,往後歌兒在京城還有立足之地嗎?這個章芸,怎麼行事越來越糊塗,越來越不成章法?

  「因為婢妾懷疑,這個人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指著裴元歌,表情凝重氣憤,聲音尖銳,「真正的四小姐,早就被這個冒牌貨和她背後的主使害死了!婢妾不願意害死四小姐的兇手佔據四小姐的位置,佔據老爺的寵愛,佔據本該屬於四小姐的一切,所以安排了這兩個人,想要借機驗身,證明這個人不是四小姐!婢妾有罪,但婢妾只是不想看到四小姐死不瞑目,不想看到明錦姐姐死不瞑目,所以,無論老爺怎樣猜想婢妾,婢妾都要拼死力指,老爺,這個人真的不是四小姐!」

  太過石破天驚的一番話,頓時讓眾人都皺起眉頭來,難以相信,尤其是裴諸城和舒雪玉。

  「她不是歌兒?」裴諸城幾乎氣得要笑了,「章芸,你昏頭了吧?她不是歌兒,誰是歌兒?我看你真的是病了!」言辭鋒銳中,帶了些許怒氣,卻已經是在克制了。

  舒雪玉則道:「章芸,你所謂的背後主使,是指我嗎?」

  「是!」事到如今,章芸也就豁出去了,她手裡握著裴元歌是假的證據,也不怕與舒雪玉對質,「因為自從這個假的裴元歌出現以後,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夫人!蒹葭院被封十年,這個假的裴元歌一出現,夫人就從蒹葭院解封,然後逐漸受寵,還因為四小姐的原因,得到了理事之權。因此婢妾不得不懷疑這件事有蹊蹺。老爺,您一直以為,四小姐不知道明錦姐姐過世的原因,其實她知道的。所以,真正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跟夫人親近,更加不可能視夫人如生母。」

  裴元歌茫然抬頭,「父親,我娘不是因病過世了嗎?」

  「夠了,章芸你在胡說些什麼?」裴諸城怒聲喝道,他一直都沒有告訴歌兒明錦過世的事情,不想歌兒小小年紀,就背負太多仇恨傷心,反而失了女孩家該有的嬌憨活潑。現在又有讓舒雪玉撫養歌兒的心思,就更不希望兩人之間生出嫌隙,這時候聽到章芸這樣說,哪能不怒?

  「你不要再裝了!你以為,把靜姝齋的人都趕走,就能夠掩蓋真相嗎?」章芸卻沒注意到裴諸城的怒氣,揮揮手,冷聲喝道,「桂嬤嬤進來。」為了今日的事情,她做了完全的準備,要指證裴元歌,從小照顧她的桂嬤嬤是最好的證人。

  隨著她的聲音,被帶到了外面的桂嬤嬤立刻進來,跪倒在地:「老奴見過老爺!」

  「桂嬤嬤你說,四小姐知不知道明錦姐姐遇害的真相!」

  桂嬤嬤不住磕頭,道:「回姨娘的話,四小姐知道的。那幾年,靜姝齋內有些丫鬟不服管教,私底下常常議論明錦夫人遇害的事情,不小心被四小姐聽到。四小姐當時惱怒得很,一口氣衝到了蒹葭院,跟夫人爭執起來,還差點動了手。這件事,在靜姝齋伺候久了的丫鬟都知道,夫人也應該知道才對。」

  裴諸城朝舒雪玉看去,舒雪玉輕輕地點點頭:「是有此事。」

  當初明錦過世前,曾經將元歌交托給她。她雖然被禁足,卻也還掛念著外面的元歌,悄悄派人去探視過她。也許是因為失母的關係,元歌的脾氣變得很壞,對她更是常常口出惡言,那次還沖到蒹葭院來對她動手。久而久之,她也就徹底心灰,乾脆不管不問。

  不過,她在章芸手上吃虧極多,堅信這人處處心懷鬼胎,因此並不因為這件事就懷疑元歌。

  「是,我是聽過一些謠言,說我娘是被夫人害死的。可是,那時候我年紀小,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現在漸漸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有了分辨能力。」裴元歌神色中帶著悲哀,「如果說真像謠言所傳,夫人和娘親水火不容,那麼,娘親托夢要我照顧的紫苑,為什麼卻是被夫人庇護著呢?所以,女兒才想起到要去探視夫人,請父親明鑒!」

  她靜靜地跪倒在地,不哭也不鬧,安靜乖巧,卻更加讓人生憐。

  「不要再提那個托夢了,那根本就是你想要包庇紫苑的藉口,卻故意打著明錦姐姐的旗號來欺騙老爺。在鎮國候府退婚之後,四小姐病倒,有一晚桂嬤嬤曾經看到有個丫鬟的身影在半夜潛入靜姝齋。後來四小姐再醒過來,就全變樣了。」

  章芸言辭鏗鏘,朝著裴諸城磕了一個頭,沉聲道,「老爺,您常年征戰,不在府中,對四小姐的情形不瞭解,但是婢妾不同,婢妾掌管裴府後院,對小姐們的情況很瞭解,現在這個四小姐根本就換了一個人!」

  裴諸城看看裴元歌,再看看章芸,眉頭幾乎要打結:「什麼意思?」

  「從前的四小姐,安靜守拙,偶爾會寫詩詞,但是,並不精擅書法、繪畫和刺繡,這一點,老爺問問府裡的教習先生就很清楚,那副梅壽圖,從小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繡得出來。當時四小姐解釋說,是自己私下學的,可是,桂嬤嬤一直服侍四小姐,老爺可以問她,四小姐私底下可曾練習書法、繪畫,以及刺繡。而剛才這個女子也說,她所會的刺繡手藝,絕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也不可能是桂嬤嬤被趕出靜姝齋後才學習的!」

  既然已經撕破臉,章芸索性將所有的疑惑都兜了出來。

  桂嬤嬤連連磕頭:「姨娘說的一點都不錯!四小姐從前只喜歡看些風俗志異,偶爾寫寫詩詞,素來不喜歡書法、繪畫和刺繡,老奴伺候了四小姐這麼久,最清楚不過了。」

  「我明白姨娘的意思了。」裴元歌靜靜地開口:「姨娘的意思是,只有從前自卑內向,不討父親歡心的我,才是裴元歌。而一旦我懂事了,優秀了,得到父親的寵信了,我就不再是裴元歌了。因為在姨娘的眼裡,裴元歌必須是差的,失敗的,處處都比不上三姐姐,只能做三姐姐的附庸和襯托,只有這樣的人,才是裴元歌,是嗎?姨娘,你是這個意思嗎?」

  她越說越情緒越激動,到後來幾乎是失態地在喊了。

  既然章芸要鬧,那就索性把事情鬧大,撕開章芸偽善的面具,露出惡毒的嘴臉給父親看。裴元歌不相信,聽到這樣的話,聽到她這樣的質問,父親會對章芸沒有絲毫懷疑?因為她是裴元歌,所以並不擔心結果,問題就在於,能讓父親對章芸生出多少不滿和懷疑。

  因此,這個過程中,將章芸的意圖和險惡用心暴露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章芸心中微驚,但隨即就不放在心上了,現在的重點是要讓老爺同意驗身,只要證明這個裴元歌是假的,那就是她的大獲全勝,再沒有舒雪玉和那個小賤人翻身的餘地。

  「老爺,靜姝齋魘鎮一事,婢妾一直覺得可疑,如果說這件事真是靜姝齋裡的人所為,重刑之下,為什麼沒有人說出實情呢?如果說魘鎮是這個冒牌貨一手所為,目的是將靜姝齋原本的丫鬟全部趕出去,以免被人發現她是冒名頂替之人,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章芸磕頭,淚流滿面,「老爺,這個人不是真正的四小姐,所以她不怕魘鎮,可是,魘鎮上的生辰八字,卻是真真正正的四小姐的啊,老爺!」

  「還有這張臉,老爺,從前的四小姐老爺也見過,府裡的人也見過,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突然變得美貌靜雅,這本身就值得人懷疑。她們之所以敢這樣瞞天過海,偷天換日,就是因為這個女子有著一張和明錦姐姐一樣的臉!」章芸義憤填膺地道,繼而悲傷莫名,「老爺,她們這是在利用老爺對明錦姐姐的感情啊!利用這樣誠摯的感情,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老爺,婢妾實在為明錦姐姐抱屈!」

  她很清楚裴諸城的心,所以開口明錦姐姐,閉口四小姐,絕口不提自己和其他人。

  所有的事情,一件件地擺在眼前,章芸的質疑也全然合乎情理,這一切加在一起,的確夠讓人懷疑眼前四小姐的真假了。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深吸一口氣,仍然保持著平靜,但胸口卻不住地起伏著,任誰都能看出,她只是在勉強壓抑。起身,裙裾拂動,走到桂嬤嬤面前,眸眼幽深:「桂嬤嬤,我問你,從前的你是不是在我的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在我的衣裳裡做手腳,讓我看起來貌不驚人?」見她沉默不語,突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抬起頭來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桂嬤嬤一驚,下意識地照她的話去做了。

  看到那雙冰冷漆黑的眼睛,她突然想起四小姐病倒後第一次蘇醒的模樣。也是這樣冷冷的眼神,漆黑中蘊藏著無數的壓抑和窒息,看得她心中發毛,幾乎以為看到了厲鬼!桂嬤嬤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低聲道:「是!」

  「我看書的時候很安靜,很少與人討論書中的內容,而你不識字,對不對?」

  桂嬤嬤再次點點頭,不明白裴元歌為什麼問這些。

  但裴諸城和舒雪玉卻聽得明白,桂嬤嬤不識字,當然不知道歌兒所看之書的內容,只能聽歌兒提起。而與桂嬤嬤這種人聊天,怎麼可能說書法、繪畫、刺繡之類的,也只能撿她聽得懂的各地習俗志異說給她聽。結果桂嬤嬤就這樣認為,歌兒所看的書只有各地風俗志異,根本就是以偏概全。

  一時間,兩人都不覺皺起了眉頭。

  見目的已經達到,裴元歌也不再詢問解釋,緩緩走到章芸跟前,忍氣吞聲地道:「姨娘,如果我 哪裡做錯了,得罪了你,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改。但是,讓一個偷盜主子金飾,怕被發現就下毒謀害主子的刁奴來作證,再加上一些捕風捉影,莫須有的事,就來污蔑我的身份,這就太過分了!到底我什麼地方得罪了姨娘,讓姨娘這樣針對我?」

  章芸氣得幾乎吐血,到了這個時候,裴元歌居然還裝委屈,裝好人,倒好像是她心胸狹窄,為了一點恩怨就設計她?

  「捕風捉影,莫須有?難道四小姐不覺得,你的解釋本身就不能夠服人嗎?」章芸厲聲道,容色嚴厲,聲勢懾人,朝著裴元歌步步緊逼,「因為一場夢,就從頑劣忤逆變得聰慧孝順,手段通天;私底下的學習,能夠勝過教習先生的教導,做出梅壽圖那樣的傑作;因為妝容的改變,就能從貌不驚人變得美若天仙。你倒是說說看,你這些蒼白的解釋,足矣讓人們釋疑嗎?」

  裴元歌有些閃躲:「姨娘,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堅持聲稱自己真是四小姐,那好,四小姐的背上有朵紅色的花形胎記,你有嗎?」章芸繼續逼問,看到裴元歌的閃躲,更覺得她是做賊心虛,「如果你問心無愧,那就讓嬤嬤為你驗證,證明你的背上的確有四小姐的紅色印記,否則,就算老爺再寵愛你,也堵住悠悠之口!」

  在章芸灼灼的眼神下,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不要!」裴元歌咬唇道,「只憑姨娘的幾句猜疑,憑著你的一面之詞,我就要蒙受這樣的羞辱?憑什麼?我是裴府的嫡出小姐,金嬌玉貴的千金,難道說,我的身份,我的清譽,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被人污蔑的嗎?那是不是以後只要有人懷疑,不管這人是權貴,是平民,還是奴才,我都要證明?那如果我現在說三姐姐不是裴府的小姐,她的背上多了一塊胎記,是不是也要把三姐姐叫來,讓嬤嬤驗身?」

  「你不必再狡辯了,你就是不敢,因為你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咄咄逼人地道。

  廳內眾人都有些猶豫難決,想想章姨娘的話似乎有道理,而四小姐的解釋也有道理,四小姐堅持不肯驗身,似乎像是做賊心虛,卻又像是自尊自愛,不願受辱。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諸城身上,等著這位裴府之主的決斷。

  「夠了!章芸,這場鬧劇該到此結束了!且不說你所說的事情有多荒謬,單歌兒是嫡出小姐,你是妾室,就不該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我。我一向覺得你是個知進退,識大體的女子,看來,十年掌府之權也讓你變得驕縱起來,章芸,你太讓我失望了!」

  裴諸城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怒聲喝道,「歌兒是我血脈相連的女兒,我不會認錯自己的女兒!理事之權交給歌兒,你自己徹底地冷靜冷靜,好好想想從前的你,再看看現在的你!」

  「老爺!」章芸幾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明明是舒雪玉跟這個小賤人瞞天過海,為什麼老爺就是被她們迷得暈頭轉向呢?難道老爺沒看到,之前她追問時,裴元歌那畏縮躲閃的眼神嗎?難道老爺沒看到,她提到驗身時,裴元歌眼眸裡的驚慌嗎?她冒著這麼大的風險揭穿真相,到最後卻反而要失去理事之權,這叫她怎麼甘心?

  明明鐵證就在眼前,偏偏因為老爺的偏寵,反而讓她受到責罰!

  不甘心,她不甘心!

  「我早說了,裴尚書不會答應這麼荒謬的事情,姨娘你真是糊塗了,認老吧!乖乖地待在四德院,好好地討好我,也許我會賞你口飯吃!」裴元歌靠近章芸,在她耳邊輕聲道,淺淡的聲音裡帶著諸多的得意,挑釁和蔑視,明知道現在的章芸滿心憋屈,就更忍不住想要在她傷口上撒把鹽了!

  章芸猛地轉過頭,眼睛裡一片血紅,咬牙切齒。

  這個小賤人,太囂張,太放肆了!而最可恨的是,這樣放肆囂張的小賤人,實際上根本就沒資格在她面前耀武揚威,明明就有把柄在她手裡,明明鐵證就在眼前……章芸忽然間眼眸一亮,小賤人就在眼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把握住機會,讓她露出背部,讓眾人看到她沒有紅色印記,到時候看她還怎麼囂張?

  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的章芸想也不想,就撲了上去,拉扯著要扯開裴元歌的衣裳。

  她突然發生,誰也沒有預料到,連裴元歌都猝不及防。但是瞬間,她就察覺到,章芸這樣的發瘋,對她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一個讓章芸成為父親心頭刺的機會!於是,奮力掙扎著,再加上反應過來的丫鬟的幫忙,掙脫了章芸的糾纏後,裴元歌又氣又羞又怒,兩眼含淚道:「章芸,你居然敢這樣羞辱我?」

  章芸猶自喊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擺小姐架子,你根本就不是四小姐,不然你為什麼不敢驗證?」

  「好!」裴元歌臉漲得通紅,突然一聲大喝,氣道,「既然你一定要我驗證,那我就讓你看清楚,看我背上到底有沒有紅色印記,看我到底是不是裴元歌!」她突然間轉過身去,背對著所有人解衣,將外裳從肩上褪下,露出鮮紅如朱砂般的印記。

  那紅色的花痕,宛如火焰般,灼痛人心。

  半側著頭,白玉般的臉上,淚痕宛然,黑玉般的眼眸閃爍著冷凝決絕的光澤,委屈,憤怒、羞辱,痛楚……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倔強複雜得讓人心痛。若非被逼到絕境,清清白白的少女,何至於用這種決絕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身份?裴諸城早就轉過頭去,但那一刻歌兒的神情已經印刻在腦海裡,讓他心痛無比。

  看著裴諸城的神情,裴元歌眼眸飛速地掠過了一抹異樣的光澤。

  如果章芸不發瘋,事情就這樣了結,父親也會震怒,褫奪章芸的理事之權,讓她閉門思過,也許在很長一頓時間都會冷落她。但是,以章芸的狡猾,拿捏准父親心軟念舊情的軟肋,再施詭計,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但現在有了她被逼當眾解衣的羞辱,一切就不同了。

  即使屋內除了父親外,都是女子,但這樣當眾解衣,卻仍然是屈辱的!而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讓父親牢牢地記得這一刻,記得她的眼淚,記得她的憤怒,記得她的痛楚,記得她的屈辱,牢牢地印刻在心底,一絲一毫都無法忘記!然後,在漫長的日子裡,每一次看到她都會多一份歉疚;而每一次看到章芸,都會多一份憤怒,因為,就是章芸步步緊逼,才會讓他心愛的女兒受到這種屈辱!

  她要讓章芸,成為父親心頭的刺,每一次看到都會怒,都會恨。

  她要讓章芸,這一生一世,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

  至於這樣做,會對她自己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她完全不在乎,她只要章芸徹底倒臺!

  「元歌!」

  舒雪玉一聲驚呼,忙撲過來想要為她遮掩。

  看到背上那抹豔紅,章芸微微一怔,隨即又恍悟,冷笑道:「你以為拿朱砂畫上去,就能夠矇騙過關了嗎?」比舒雪玉更快一步地撲上前去,拿絹帕去擦拭那朵印記,「朱砂畫上去的,雖然跟四小姐的印記一模一樣,但只要一沾水,一擦就會——就……就會……」得意的聲音戛然而止,章芸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絹帕,再看看裴元歌的背,忽然間像是被雷劈了,僵硬得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印記不是朱砂畫上去的,為什麼她擦不掉?

  「很奇怪是不是?為什麼會突然有了印記,而且不是朱砂畫上去的?很簡單,因為我的確是裴元歌!」看著章芸驚愕的面容,裴元歌眸光中閃爍著快意的光澤,輕聲細語地道,帶著淺淺的笑聲,「至於在莊子上的事情……姨娘,逗你玩兒呢!給你個棒槌,你還真的當真了?傻瓜!」

  「你——」章芸愕然抬頭,混混沌沌地看著裴元歌,猶如被一盤冷水當頭澆下。

  上當了?上當了!

  如果她真的是裴元歌,那這一切都是這個賤丫頭故意設計的,故意激怒她,故意夾那些菜肴,故意讓她在溫泉房中看到她遮掩了印記的背……這還不夠,剛才她還故意躲閃,故意裝作害怕被她揭穿的模樣,讓她篤定勝券在握,還估計激怒她,讓她失去理智。

  否則,以她的機警,如果是冷靜的,只要這丫頭神色有不對,她就會適合而止,而不會把事情鬧得這樣不可收拾!

  而現在呢?現在……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你還有完沒完?把她逼到這個地步,羞辱她到這個地步,還不夠嗎?你還要怎樣,要她死在這裡嗎?」這一轉眼,舒雪玉已經趕到跟前,惱怒地將章芸扯到一邊,快手快腳的幫裴元歌整理好衣衫,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地安慰著。

  裴元歌一語不發,面色慘白,緊緊咬著唇,眼淚在睫毛上滴溜溜地打轉,卻無論如何不肯掉落。

  「怎麼會這樣?不對,這樣不對啊!」章芸突然發生一聲淒厲的嘶嚎,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裴元歌,突然又跑到裴諸城跟前,跪著抱著他的腿,哭著道,「老爺,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針對四小姐!我真的看到了,在莊子上,四小姐泡溫泉的時候,我真的看到了,她的背上沒有紅色的印記,真的沒有!還有……還有菜,四小姐不喜歡吃的菜,她都吃了下去,如果,如果不是紫苑提醒……」

  滿盤皆輸,巨大的恐慌慢慢襲來,讓她連話都說不利落,只能抱著裴諸城哭。

  「老爺,你相信我,這是四小姐故意在害我,她故意的,故意讓我看到她的背,故意做哪些姿態給我瞧,故意堅持著不肯驗身,讓我相信她是假的……老爺!」章芸哭得聲嘶力竭,已經顧不上再理會儀態是否柔美,是否惹人憐愛,「老爺,求求你,念著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老爺,你相信我一次!真的是四小姐在故意陷害我,不是我要針對她!」

  「你剛剛在逼迫歌兒的時候,你有念及情分嗎?」許久許久,裴諸城才冷聲道,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失望,「來人,章芸污蔑小姐清譽,冒犯小姐,杖三十,褫奪理事之權,從良妾變為賤妾,禁足四德院一年!你在裡面好好反省反省吧!」背過臉去,猛地一掙,將腿從章芸的手中掙脫,也不在乎是否傷到了她,慢慢地走到裴元歌身旁,嘴唇翕動著,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許久才低聲道:「歌兒……」

  伸手想要去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這一聲喊,卻將裴元歌睫毛上的淚水喊掉了下來,緊接著,無數的淚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掉落下來。她猛地一轉頭,讓裴諸城手落了個空,然後掩面哭著跑了出去。

  裴諸城伸手想要攔阻,卻又頓住了,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剛才的事情,還有著諸多疑惑,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章芸對歌兒心懷惡意!她並不是他心中所以為的溫柔善良的女子,而他,卻把年幼的歌兒交給章芸來照料。這些年來,歌兒的頑劣,歌兒的不服管教,歌兒的忤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歌兒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難怪她要生他的氣!

  是他做錯了,不該把歌兒交給章芸的!

  章芸被罰,在裴府掀起了軒然大波,雖然眾人之前都猜測著章姨娘要失寵,但誰也沒想到,會倒得這麼快,這麼厲害,杖三十,褫奪理事之權,從良妾貶為賤妾,禁足一年……對一個姨娘來說,這幾乎已經讓人看到了她晦暗無光的一輩子了!也不知道章姨娘怎麼觸怒的老爺,居然罰得這樣又狠又重?

  章芸幾次想要解釋哭訴,裴諸城卻都沒見,而想要求情的裴元容則被狠狠的斥責一頓,也罰了禁足。

  聽著木樨和楚葵接連報來的消息,裴元歌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慢條斯理地撫摸著手腕上玉鐲。終於成功了,從得知章芸的誤解開始,一步一步地逼迫章芸,逼到她忍無可忍,再故布疑陣,將把柄送到她的手上,然後故意激怒她,逼她引發此事……到現在,終於成功了!

  章芸已經倒臺,暫時不能為患,日後有興致了可以逗她玩玩,而接下來,該輪到裴元容了……

  裴元歌正思索著,忽然聽到紫苑來報:「四小姐,大小姐回府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04:42 PM

060章 大小姐回府,姐妹初交鋒

  這位裴大小姐,在京城名媛圈可是鼎鼎有名,容貌明豔,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人又溫厚大方,進退有度,聲名遠揚。因為前世與她接觸不多,這次重生後她又和章文苑到慶福寺祈福,一時半會兒裴元歌倒是忘了她,這會兒聽說裴元華回來,心頭倒是沉吟起來。

  裴元華一介庶女,能闖出偌大的名聲,父親寵愛,闔府提起無不稱頌,顯然非等閒之輩。

  前世,她與裴元華接觸不多,對她的印象流於表面,只記得這位大姐姐容貌嬌美,豔若牡丹,曾經讓她羨慕異常。對著大姐姐,沒多少接觸,也就談不上恨,不過,如今她扳倒了章芸,又要對付裴元容,裴元華是她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在這時候回來,八成會幫著這對母女和自己抗衡……這倒是個變數,需得謹慎對待。

  裴元歌想著,問道:「大姐姐回府後,去了哪裡?」

  「回小姐的話,大小姐一回府,就到夫人的蒹葭院去拜見了,現在只怕已經到了蒹葭院的門口了。聽說神色謙和溫厚,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言行都很恭謹,似乎還帶著些激動,不過一點也不看不出怨懟之色。」紫苑做事細心謹慎,將這些細節都打聽到了。

  裴元歌眸色深遠,回府就先拜見夫人,這位大姐姐……很有意思!

  「紫苑,木樨,為我更衣,我要到蒹葭院去見母親。」

  順便會會這位久仰大名的大姐姐。

  只是片刻,裴元歌便梳妝好,帶著紫苑和木樨來到了蒹葭院。原本以為裴元華必定和夫人在裡間說話,沒想到卻看到偏間端坐著位美貌少女,膚若白雪,眼若清泉,眉目如畫,烏鴉鴉的鬢邊戴著只牡丹金簪,赤金流蘇穩穩地墜著,分毫不動,身著粉紅色圓領通身長襖,頸邊鑲領處繡著精緻的牡丹花紋,下身是紅色羅裙,身姿窈窕玲瓏,神情卻端莊大氣,靜靜地坐在那裡,正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

  裴元華正在低頭啜茶,忽然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抬頭望去。

  只見門邊一位少女靜然獨立,正是豆蔻芳華,纖細的柳眉下,一雙黑眸宛如黑玉,黑而亮,似乎有著光澤流轉其中,讓人不自覺地就沉浸進去,似乎一瞬間,天地就只剩下這麼一雙引人入勝的眼眸。

  察覺到自己也被這雙眼眸所吸引,裴元華微驚,隨即凝定心神。

  少女身著尋常的紫羅衫,下著白綾裙,腰間繫著一條粉紫色的雙印梅花絲絛,壓著一塊紫玉。本是尋常的裝扮,卻在外面罩了件極輕極薄的輕紗羅衣,立刻讓那身嬌嫩明媚的顏色朦朧起來,恍如周身籠著一層輕煙薄霧,配上她沉靜內斂的氣質,美麗神秘的眼眸,立刻有了一種出離凡塵的脫俗。

  只是一件紗衣,便能化腐朽為神奇,好玲瓏的心思!

  裴元華定定神,壓住心中的驚歎,綻開溫和大方的笑意,起身道:「這一定就是四妹妹了,真是好模樣,出塵脫俗,姐姐方才乍一看,還以為見到仙子了呢!」說著,拉住了她的手,親熱卻不逾矩地道,「我都聽說了,這樣的好模樣,偏被桂嬤嬤那樣的刁奴糟蹋,妹妹不該饒了她!」

  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發自真心的味道,比起章芸更加容易招人好感。

  裴元歌也是微微一笑,有來有往,拉住她的手,贊道:「大姐姐才是豔冠群芳,讓妹妹望塵莫及呢!」朝著正堂望了望,道,「大姐姐是來拜見母親的吧?怎麼不在正堂坐著,反而在偏間等著?我知道了,想必是白霜那個丫頭又作弄人,大姐姐別縱著她,待我叫來罵一頓。」

  章芸被奪權後,理事之權扔照先前,由裴元歌掌管,舒雪玉協助。

  之前裴元歌倒是很用心地打理裴府,但這次事情,她正在跟裴諸城賭氣,因此也不理會,暫時由舒雪玉全權撐起。不過,裴元歌畢竟還是名義上的掌府人,所以,即使白霜是她的嫡母身邊的大丫鬟,做錯了事,她也是有權責駡打罰,並不算逾越。

  裴元華當然明白其中的訣竅,眸光一閃,笑道:「多謝四妹妹的好事,但這事與白霜無關。」

  「那大姐姐為何在此?」裴元歌好奇地問道。

  裴元華笑的很溫和:「我過來的時候不巧,母親剛好在小憩,白霜本要為我通報的,是我攔住了。母親這段時間掌管裴府內院,想必十分勞累,所以才會容易入睡。我們做女兒,自然該體貼,就在此等上一會兒又有什麼?白霜本說請我到正廳去等的,但離母親內室太近,我怕會打擾母親,推拒了,所以才在這裡等著。」

  這話說得溫和大方,既不自誇自贊,也不歸咎白霜,十足的大家氣度,沒有絲毫的問題。

  但聽在裴元歌眼裡,卻更覺得裴元華難對付。

  知道夫人理事辛苦,也知道桂嬤嬤欺主……顯然,回府之前,裴元華就已經知道裴府的一切變故。這倒不算稀奇,畢竟章芸掌府十年,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心腹和通報消息的人。稀奇的是,章芸倒臺,裴元容被禁,都與裴元歌和解禁的夫人有關,這一點,裴元華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回府就先來拜見舒雪玉,神態溫和謙恭,面對裴元歌,又是落落大方中帶著親切,不帶絲毫的怨懟和不滿,也讓人看不出絲毫的怨懟和不滿。

  明明是章芸的女兒,卻一口一個「母親」地叫著夫人,竟然沒有絲毫的凝澀和猶豫,自然得好像夫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如果這一切不是真的由心而發,那只能說,裴元華的演技比章芸更爐火純青。

  「四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裴元華看看四周,忽然低聲道。

  在夫人的院子裡,眾目睽睽之下,她跟著裴元華進了偏間,如果有什麼差池,裴元華絕對難逃干係。因此,裴元歌也不做那種小家子的猜疑,點點頭,隨著她走進去。才剛進門,裴元華忽然關上了門,裴元歌正警戒時,卻見她提裙跪倒在自己跟前,二話不說,就磕了三個頭。

  這是……想要為章芸求情?

  裴元歌忙扶起她:「大姐姐這是做什麼?我們都是平輩,論起來你還比我大三歲,我哪裡受得起你這樣的禮?大姐姐快起來吧!」卻絲毫不提章芸。

  「四妹妹這樣說,姐姐真是羞慚無地。」裴元華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這才抬頭道,「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姨娘冒犯四妹妹,父親責罰她,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這樣做並非想要為姨娘求情,我也希望姨娘能好好反省,以後行事不要如此荒唐。這三個頭,我是代希望四妹妹能消消氣,不要因為姨娘氣壞了身體,那就真是姨娘的罪過,也是我這個女兒的罪過。」

  裴元歌面容帶笑:「瞧大姐姐說的?這事與大姐姐何干?」

  不是為章芸求情?居然給自己磕頭,難道說這裴元華真的是道德完人,為章芸的行為感到羞慚,所以代章芸給她賠罪?因為琢磨不定裴元華的心思,裴元歌心裡更加警惕,對眼前豔若牡丹的少女也更加警戒。

  裴元華……比章芸難對付多了!

  「姨娘是我的生身之母,她的過錯,也就是我的過錯。這件事的確是姨娘不對,妹妹責怪姨娘,責怪我都是應該的,只是,我希望妹妹不要再跟父親置氣了!」裴元華眼眸真摯,表情誠懇,「說句身為女兒不該說的話,父親這次從邊疆大將,轉為刑部尚書,京城紛紛傳言,說父親失了聖心,父親心裡一定不好過,片府裡又出了這種事情,他的心情肯定更糟!朝堂上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但在家裡卻應該為父親分憂,不能再讓他操心了。四妹妹,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聽在任何人的耳朵裡,都會為裴元華的孝心而感動。

  裴元歌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少女:「難怪父親如此疼愛大姐姐,如果父親知道大姐姐這番話,一定會很感動!」

  「四妹妹,你這樣說,就是笑話我了!」裴元華神情分毫不變,依然溫和親熱,「咱們都是父親的女兒,為父親分憂是應該的,這是本份。若還當做正經事巴巴地去告訴父親,那我不是太小人了嗎?當然,如果四妹妹還是生氣,那也是應該的,這件事你是在受委屈了,如果有氣,儘管朝著我發作就是,我絕無怨懟,也不會去告訴任何人,因為這是我該受的。」

  這位大姐姐,真是名不虛傳!

  如果她這番話是當著父親的面說的,那顯然是表現她對父親的體貼孝順,討父親的歡心;如果她這番話是當著眾人的面說,那自然是表現她的孝順懂禮,順便稍微突出下裴元歌的頑劣忤逆。但現在,她卻是私底下跟她說,又特特地遣退了丫鬟們,又說不會告訴父親……這行為處事,正是大姐姐教導妹妹的做派,卻又絲毫不帶指責之意,倒真像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般彼此扶持。

  章芸的女兒,裴元容的姐姐,居然這麼有良心?

  裴元歌真的很難相信。肯忍氣吞聲給她磕頭賠罪,又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如果說不是為了邀寵的話,那麼……裴元華這是在向她示好?表示她並不認同章芸的行為,願意與自己好好相處?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這是她在裴府第一個看不透,猜不出心思的人!

  不過,來日方長,裴元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總會水落石出的。

  「大姐姐這話,真讓妹妹慚愧無地,我只顧著自己生氣,卻忘了體貼父親,實在該打!」不管裴元華是不是做戲,既然她表現出這樣的姿態,裴元歌自然也不會落後,半是慚愧半是羞澀地道,「今日多虧大姐姐教導,猶如醍醐灌頂,讓妹妹一下子醒悟過來,日後妹妹還要多向大姐姐學習才是!」

  「妹妹還小,有時候淘氣賭氣也是正常,只不過父親是咱們裴府的頂樑柱,咱們姐妹正該和和睦睦,親親熱熱的,讓父親看了寬懷才是!」聽到裴元歌這樣說,裴元華眼睛一亮,笑容更盛,又拉起她的手,這次卻比先前多了幾分親熱,「至於學習什麼的話,千萬別提這樣的話,你是不知道,我也有淘氣得惹人恨的時候,咱們姐妹互相扶持,互相提醒也就是了,最要緊的是裴府能夠興旺!」

  先尋詞為她開脫,再來自曝其短,裴元華拉攏人心的手段實在高明。

  裴元歌幾乎想要為裴元華鼓掌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就在這時候,白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奴婢白霜,夫人已經醒了,聽說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偏間等候,特讓奴婢前來想請,夫人已經在正廳候著了!」

  裴元華拉著裴元歌的手,笑吟吟地道:「四妹妹,咱們去見母親吧!」

  小憩醒來,聽說裴元華回府,又到她這裡來拜見,舒雪玉的神色很有些複雜,但聽到裴元歌也來了,正跟裴元華在偏間說話,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讓白霜去請人。這會兒看到一個芳華盛豔的少女,攜著裴元歌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地走進來,心頭猛地一突,勉強忍住,招手道:「歌兒,到母親這裡來!」

  裴元歌歉意一笑,到舒雪玉身邊坐下,偎依著:「我們沒吵到母親吧?」

  「女兒吵鬧母親,天經地義!」舒雪玉隨口道,感覺裴元歌並無異樣,這才微微放心,隨即又苦笑,覺得自己神經過敏,轉過頭,看著豔若牡丹的裴元華,心頭百般滋味,沉默了會兒才道,「華兒,好久不見了!」

  裴元華眼角竟然湧出些許淚光:「母親!」

  這副場景,倒讓裴元歌驚訝了,看這模樣,似乎裴元華與舒雪玉的關係並不緊張?非但不緊張,反而似乎很親近?若非知道二人身份,單看這模樣,誰敢說這兩人不是親母女?身為章芸的女兒,居然能與舒雪玉親近,居然能讓舒雪玉親近……這個裴元華,還真是滿身的不可思議!

  「這些年來,女兒幾次向父親求情,想求父親放母親出來,可父親卻從來都不肯。女兒還以為……」裴元華說著,溫和大方如她,竟然微微哽咽起來,好一會兒才道,「不說這些了,母親如今能夠出來,就什麼都好了。女兒知道,姨娘有很多地方對不起母親,女兒不敢言母之過,也不敢期待,母親能向從前那樣疼女兒,女兒只能說,無論怎樣,女兒永遠都記得,那年我生病,姨娘懷著三妹妹,巴望著是個男胎,只吩咐人要好好照料,是母親聽到消息趕過來,陪了女兒一夜!女兒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面對這番情真意切的衷腸,舒雪玉的神情卻很奇怪。

  以裴元歌的認知,舒雪玉聰明,但太過性情中人,容易被激怒,卻也容易被感動。按理說,裴元華的言辭神情都真摯誠懇,舒雪玉應該會感動才對。然而,此時此刻,這位裴夫人的臉上卻是一種很複雜的神情,似乎被感動了,卻又勉強壓抑著,克制著,強迫自己不相信。

  「你有心了,我被軟禁這幾年,只有你還會悄悄派人來探我。」許久,舒雪玉才慢慢地道,而說完這些話後,她就有些無以為繼,只能緊緊地握著裴元歌的手,又沉默了會兒,才道,「你父親在刑部公幹,不過他說了,很快就會回來。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疲憊了,先好好休息休息,若有什麼短缺的,就叫人告訴我!」

  這番話更讓裴元歌覺得不對勁兒,畢竟,現在名義上是裴元歌在掌府,她只是協助而已。

  夫人也不是喜歡在人前顯擺的性子……裴元歌隱隱覺得,舒雪玉似乎是不太想讓自己跟裴元華接觸太多!這是為什麼?

  「謝母親體貼!」裴元華若無所覺,忽然咬唇,猶豫著道,「母親,女兒還有個不情之請……」

  神色猶疑,似乎很難說出口。

  裴元歌感覺到舒雪玉的手抓她抓得更緊了,聲音也帶了絲緊張:「怎麼了?」

  「女兒知道不該,畢竟姨娘和三妹妹都被父親責罰,只是……」裴元華抬起頭,眼眸中帶著懇求之意,「女兒從慶福寺歸來,擔心姨娘和三妹妹會記掛,因此想向母親求個人情,讓我去見見姨娘和三妹妹,給她們報個平安!」

  這話合乎天理人情,倒也不算過分。

  裴元歌更覺得這位大姐姐有意思了,這樣合乎情理,又能表現她孝道的要求,她不向父親提;卻冒著得罪舒雪玉和她的風險,大大方方地當著兩人的面提出來,是篤定她們不會拒絕,還是真的不通曉世事,抑或真的光明磊落到不屑鬼祟之道?

  從見到裴元華到現在,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完美無瑕,讓人挑不出任何問題來。但就是太完美了,就好像畫中的美人,書中的聖人,完美到讓裴元歌覺得虛假,絲毫也看不到裴元華的真心和本性。

  這是本事,即使將來可能會是敵人,裴元歌還是忍不住佩服。

  猶豫了下,舒雪玉還是點點頭,道:「好。」

  正說著,裴諸城突然風塵僕僕地闖了進來,看到歌兒,先露出個討好的笑意,道:「歌兒你果然在這裡!上次你不是說錦繡良苑那裡的溫泉水溫太高,對你的身體反而不好嗎?我這幾天跟同僚們打聽過了,知道碗山西北邊有出別院要出手,也是帶溫泉的,水溫剛好比錦繡良苑的低些。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咱們帶著紫苑過去瞧瞧,如果水溫合適,對你身體有好處,父親就把它買下來,好不好?」

  裴元歌一愣。

  那次去錦繡良苑,因為銀面人的突然出現,第二天她就匆匆回來,父親當然問了理由。她當時隨口說,溫泉的水溫太高了,不合適,所以就回來。沒想到父親居然記在了心裡,還在打聽合適的溫泉……其實,就算在前世,父親對她也算很好了。

  當時,有章芸的挑撥,他們父女感情漸離漸遠,但她出嫁時,依然是尚書府嫡女的排場,一百二十四抬嫁妝,沒有一丁點兒弄虛作假,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將她嫁到了江南萬府;而且,後來對萬關曉也有諸多關照提拔……

  心頭有些複雜,裴元歌這次倒沒有再扭頭不理裴諸城。

  舒雪玉推推她,柔聲撫慰道:「好了,元歌,不要再跟你父親鬧彆扭了,好不好?」

  「誰跟他鬧彆扭啊?那種粗心大意的父親,能看得出來我鬧彆扭嗎?」裴元歌瞪了裴諸城一眼,吐吐舌頭,皺著鼻子道,「父親,你不要不服氣,你就是粗心大意,難道沒看到大姐姐在旁邊嗎?」

  裴諸城這才注意到裴元華,道:「華兒……」頓了頓,道,「你回來了。」

  他素來疼愛這個明曉事理,進退有度的大女兒,但這次章芸行事太荒唐了,若說他一丁點兒都沒遷怒到裴元華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卻又知道自己不該遷怒,心裡總覺得彆扭。

  裴元華卻似乎不在意,似乎方才裴諸城對裴元歌的寵溺討好,此刻對她的冷淡都是天經地義般,福身就跪了下去,道:「父親,女兒知道姨娘行事荒唐,讓四妹妹受了委屈,讓父親震怒傷身,女兒身為人女,卻不曾及時勸阻,是女兒的過錯,請父親責罰,女兒絕無怨言!」

  裴元歌在旁邊看著,暗贊,好一招先發制人,以退為進!

  果然,她這一請罪,裴諸城頓時覺得心中那點彆扭煙消雲散,歎了口氣,扶她起來,道:「你到慶福寺祈福,家裡的事情與你何干?誰能想到章芸行事會如此糊塗?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還是父親疼愛的女兒,你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裡。奔波了一路,累了吧?早些歇息好了!」

  話說到後來,已經溫和慈愛,完全是之前的模樣。

  「謝父親關心,母親剛剛也這樣勸說女兒呢!」裴元華嫣然一笑,道,「剛才母親答允,讓女兒先去看看姨娘和妹妹,報個平安,免得她們擔心。女兒去姨娘和妹妹的院子,然後就去休息!」

  讓庶女去看望被禁足的姨娘和庶妹,這是當家主母的權限,而舒雪玉能夠應允,倒是彰顯了她的氣度,裴諸城向著舒雪玉讚賞地點點頭,又道:「這樣也好,你素來是個懂事的,正好勸勸你姨娘!我看她是越來越昏頭了!」

  這顯然是賣了個人情給夫人,裴元歌越瞧越覺得有趣。

  「女兒知道,女兒這就告退了!」裴元華守禮地向父母福身,再向裴元歌微笑致意,這才離開。

  等裴元華離開,看到裴諸城的目光轉過來,裴元歌轉過頭,撅著嘴,故意不去看他。但這幅模樣與先前生氣時的生疏冷淡截然不同,倒是帶著小兒女撒嬌的模樣。裴諸城這點還是能看出來的,心頭一鬆,笑著走過來,道:「小歌兒不生父親的氣了?」

  「誰說的?我是暫時不生氣了,等下次父親再惹女兒生氣,就一塊兒生氣。」

  裴諸城失笑,撫摸著她的頭道:「好好好,暫且記下,等下次父親再犯,小歌兒生雙倍的氣,好不好?」

  「你說的哦!」裴元歌突然轉過頭,狡黠地一笑,「剛才父親又惹女兒生氣了,所以照父親的說法,這回我得生雙倍的氣!還裝糊塗?剛才瞧見大姐姐,就把我忘到腦後了是不是?也不奇怪,大姐姐又聰明又漂亮,又懂事又溫柔,哪像我這個黃毛丫頭,長得沒大姐姐好看,又愛生氣,又愛跟父親鬧彆扭——」

  沒等她說完,裴諸城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

  裴元歌捂著被他點的地方,撅著嘴道:「父親,輕點,小心把女兒弄笨了!」

  「原來小歌兒是吃醋了啊!」看到小女兒氣消,又在撒嬌,那副小女兒情態實在嬌俏可愛,裴諸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哄道,「小歌兒放心,在父親心裡呀,小歌兒是最最好看,最最懂事,最最貼心的女兒,誰也比不過的!」

  「父親,人家頭髮都被你揉亂了!」裴元歌抱怨。

  裴諸城卻不在意:「有什麼關係?都是自家人,亂些就亂些,待會兒讓丫鬟再給你梳就是了!」

  見裴諸城依然對元歌疼愛有加,似乎並未因為裴元華的回來而有所改變,舒雪玉這才微微放心,看著這對父女其樂融融的溫馨場景,臉上也慢慢浮現出了笑容。

  就在這時,石硯卻匆匆趕來:「老爺,刑部派人來,說有聖旨到,請老爺立刻前往刑部接旨!」

  聽到有聖旨,刑部又特意派人來,裴諸城眉頭一皺,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能耽誤,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小歌兒,有聖旨到,父親得去接旨,這不能怪父親,你可不許生氣!」說著,又揉了把裴元歌的頭髮,看到小女兒不滿地撅起嘴來,才爽朗大笑著離去。

  四德院。

  裴元華斜倚在美人榻上,雍容明豔的臉上頓時露出譏嘲冷笑的神色,徹底破壞了她寬厚大方的名聲,哂笑道:「我在外面聽說姨娘被奪權軟禁,還以為出了什麼神仙諸葛的人物,原來只是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我看,姨娘你是安逸日子過的久了,已經徹底廢掉了吧?」

  柳眉一挑,眼角眉梢都浸著冰棱。

  從蒹葭院出來,她先去了采薇園,卻見裴元容理都不理她,只顧著繡一幅什麼雪獵圖,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索性不理這個愚鈍得沒救的妹妹,又來到了四德院,聽章芸將事情的經過將來,終於卸下了偽裝,露出了她的不滿和怒氣。

  章芸一直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大女兒。在外人面前,她是個完美無瑕的女兒,大家小姐,寬厚仁慈,孝順體貼,才華橫溢。但私底下,只有她才知道,這個女兒有多功利,多薄涼。容兒私底下都叫她「娘」,而這個大女兒從小到大,卻連一聲「娘」都沒叫過她。因此,雖然她經常需要依靠大女兒的智謀,卻更偏疼小女兒。

  「是那個丫頭太狡猾了,我不小心上了她的——」

  裴元華一聲冷笑,打斷了她的辯解:「是姨娘你心太大,太急了!真假裴元歌,虧你能想得出來,抓住一點蛛絲馬跡,就敢這樣猜想,活該你被奪權,被軟禁!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姨娘,真是倒黴!」

  「但是那個丫頭的確有可疑啊!」章芸面色漲紅,辯解道。

  「就算她真有可疑,你也該引導著讓父親慢慢發現她的可疑,而不是像你這樣蠻幹,到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你蠢是你蠢,偏偏卻帶累了我!」裴元華惱怒地道,本來,裴諸城從鎮邊大將變成刑部尚書,已經讓她身份大跌,沒想到還沒到底,章芸居然又被貶為賤妾,這要她以後如何抬頭?

  「舒雪玉呢?她不是因為明錦被軟禁了嗎?怎麼會出來的?」

  「也是那個丫頭在搗鬼,再加上溫夫人……」章芸將事情原委說清楚,末了道,「你說,這丫頭已經囂張到了這種地步,我能不懲戒她嗎?要任由她橫行下去,這府裡哪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說你愚蠢你還不認?難道你現在就有容身之地了?不還是得看那個賤丫頭耀武揚威嗎?」裴元華眉眼一凝,不滿地道,「我早就說了,裴元歌那個丫頭,那麼就早點除掉,以除後患;要麼,你就得讓她把你當親生母親,讓她做你討好父親的工具。你偏不聽,非要留著她玩手段,想讓父親厭憎她,現在養虎為患了吧?愚蠢,幼稚!」

  被親生女兒這樣譏嘲,章芸惱怒道:「你——」

  「我怎麼了?章姨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嫉恨明錦,所以遷怒她的女兒嗎?」裴元華冷笑道,「跟個死人計較,有意思嗎?你以為,你挑撥離間,讓明錦的女兒跟父親離心,就意味著你贏了明錦了?你真是不可救藥了,都三十二歲的女人了,不要幼稚得像個小姑娘,抱著那些情情愛愛不肯放好不好?這個世界,沒什麼比身份和權勢更重要,抓住了這些,一輩子才真的有依靠!」

  「裴元華,有些事情,你沒有經歷過,不代表不存在!」之前百般被譏嘲,章芸還能忍耐,但這番話實在太戳她的心窩子,忍不住開口辯駁。

  「怎麼?到了這種地步,還在維護父親?」裴元華只覺得可笑,「當年你不就是看著父親對舒雪玉好,羨慕嫉妒,所以連自己的身份都不顧,身為官家嫡女,卻百般算計擠到裴府來做姨娘。現在呢?你是賤妾!你自己昏頭也就算了,如今還帶累我,現在我不但是庶女,還是賤妾所生的庶女,章芸,你把我害得多苦,你知道嗎?」

  如果她不是裴府的庶女,而是裴府的嫡女,以她的容貌才情,就是做皇后也綽綽有餘!

  偏偏,她是個姨娘所生的庶女,想要嫁入皇室難如登天,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待選,如果能被選為嬪妃,就算是最低級的采女,以她的聰明才智,容貌手段,總能爬到頂點,成為天底下最尊榮的女人!所以,她不惜跋山涉水,陪章文苑那個丫頭到慶福寺祈福,祈禱待選順利。

  沒想到,才剛回府,章芸就又給了她當頭一棒。

  賤妾!賤妾!

  「你總說我害苦了你?你怎麼說,你現在的錦衣玉食,身份地位從何而來?雖然是庶女,可老爺一直把你疼到了心坎裡,吃穿用度,連有爵位人家的嫡女都未必能比得。你瞧瞧你一身的水嫩肌膚,如果不是各種藥膳藥膏滋養著,能這樣嗎?你那一身的才藝,如果不是有教習先生,你學得來嗎?你知不知道,那些先生的束脩,都抵得上中等人家半年的用度了!」章芸氣得只捂著胸口,「你總說我我做姨娘,帶累了你,說到底,你不過是覺得我沒能做到裴夫人!如果我能扳倒舒雪玉,能扶正,你是不是就要讚賞我當初選的對?」

  「不錯!」裴元華揚眉道,「但前提是,你得能做到裴夫人!」

  「你——」章芸氣得幾乎喘不上起來,這就是她的女兒,如此薄涼,即使對著她這個生母,也一切只從功利的角度出發,從來沒有顧念過一絲一毫的母女情分。

  「說到底,就是你沒本事,除不掉舒雪玉也就算了,居然讓個明錦後來居上,做到了平妻,還生下了裴元歌!」裴元華冷笑道,「你沒本事做妻,帶累我成了庶女也就算了,現在居然又讓我成為賤妾所生的女兒!章芸,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參加待選了,你的身份被貶,會讓我受多大的牽累?」

  她只想到自己的待選,卻從來都沒有替她這個娘考慮過。

  「既然大小姐你這麼有本事,那你就去除掉裴元歌,除掉舒雪玉,讓你娘做上裴夫人的位置,讓你自己變成裴府嫡女啊!」章芸惱怒地道,本來是想讓大女兒為她出謀劃策的,但看現在的情形,這小蹄子心裡根本沒有她這個娘親,請將還不如激將。

  「怎麼,想激我動手去對付裴元歌和舒雪玉?」裴元華嗤笑,「舒雪玉也就罷了,裴元歌現在可是父親的心頭肉,我犯得著為一個已經變成了賤妾的生身之母,去得罪她,進而得罪父親,然後跟你一樣被軟禁起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腦子,凡事遇到舒雪玉和明錦就昏頭嗎?今天在蒹葭院,我跟她碰過頭了,我看她對我印象還不錯,跟她交好並非不可能,這在父親那裡對我更有利!所以,姨娘你不要白費心機了,只要她不來惹我,我犯不著費心思去招惹她!」

  「哼,你別想得太美了!」章芸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你既然見過裴元歌,就該知道她現在容貌有多出色,還精通刺繡、繪畫、書法,詩詞也瞭解,棋鑒軒聽過吧?鬥棋知道吧?她贏了棋鑒軒的軒主!她是嫡出小姐,又得寵,你以為還是以前你一人獨大的局面?有她在,輪不到你風光!」

  被她這樣一說,裴元華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許久,她才淡淡道:「那姨娘就祈禱吧!祈禱她這麼不長眼睛,非要來跟我搶,到時候會如你所願,我來替你除掉她!不過,在此之前,」她的眼睛又陡轉鋒銳,帶著嚴厲的警告,「姨娘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還有,管好裴元容那個白癡。如果你們再做出什麼事情,連累到我的待選,耽誤了我的前程,就算你是我的生身之母,她是我妹妹,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說著,霍然起身,雍容地朝外走去。

  等出了房間,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溫厚大方的笑意,雍容高貴,又變成了完美的裴府大小姐。

  蒹葭院內,舒雪玉有些擔憂地看著裴元歌,猶豫了許久,還是問道:「元歌,有句話我跟你說,你不要覺得我是在挑撥離間。我看你跟裴元華似乎很親熱,可是,你要記住,不能把她的好當真,你要對她有戒心:當然,你也不要去惹她,這個女孩心機很深,比章芸更難對付!」

  沒想到舒雪玉會對她說這樣的話,裴元歌有些好奇地問道:「母親為什麼這樣說?」

  舒雪玉歎了口氣,眼神突然悠遠起來:「元歌,你知道嗎?當年我曾經痛恨章芸,但是我居然沒辦法不喜歡裴元華。我真的有種把她當做女兒來看的感覺,甚至想要把她養在膝下,記在我的名下……」

  而與此同時,刑部,裴諸城拿著手中的聖旨,濃眉緊皺,頭大如鬥。

  這件事,他要怎麼辦才好?



061章 鬥智較量,姐妹PK

  舒雪玉曾經差點把裴元華記在自己名下?裴元歌吃了一驚。

  「裴元華是你父親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女孩,卻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當時我一直都沒孩子,看到那個小女嬰,粉妝玉裹十分可愛,即使再討厭章芸,卻也還是想抱抱她。說來奇怪,我一抱那孩子,她就對著我笑,真的是……把我的心都要笑得融了,所以,我第一眼就對她很有好感。」

  舒雪玉說著,神色黯然。

  「後來,她一日一日長大,聰明乖巧,玉雪可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很偏我,我跟章芸起衝突時,她甚至會在你父親跟前為我求情。我就動了心思,想要把她記在我的名下,做我的女兒。可是明錦攔住了我,她說,這個女孩處處都表現得無可挑剔,但就是太無可挑剔了,就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她偽裝出來的,那這個女孩就太可怕了!讓我再看看。」

  「夫人,」裴元歌猶豫了下,道,「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感覺裴元華的一切表現都太無可挑剔,完美得就像是精心編排出來的劇目。

  舒雪玉微微放心,摸了摸她的頭,繼續道,「我聽了明錦的話,暫時熄了心思。可沒多久,我生了病,她小小女孩,卻守在我床邊,跑前跑後,還要餵我吃藥,體貼關愛,真的讓我有種母女貼心的感覺,那時候,我幾乎要不理會明錦的勸告,把她抱養過來。

  然而,那天晚上,我朦朦朧朧地睡著,卻看到她往我的藥裡加東西,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那時候我突然湧起了一種荒謬的感覺,覺得也許我生病,她照顧我都不是巧合,這個女孩那樣貼心,是有原因的!我知道這個想法很荒謬,那時候,裴元華還不到四歲,但我就是這樣覺得,越想越覺得害怕,就徹底斷了這個心思。再後來,也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我看她時總帶了一絲警惕,但即使這樣,我也看不出她有絲毫的異樣,好像那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幻覺。」

  說到這裡,舒雪玉的臉上依然有著一種驚駭的神情。

  還不到四歲的女孩,怎麼就能夠偽裝得那麼天衣無縫?甚至,或許不是從那年開始,而是從這個女孩降生,對她的親近,對父親的體貼孝順,種種的種種……就好像裴元華在這方面有著天生的敏銳觸覺!

  那個時候,真的是越想,越覺得裴元華可怕!

  「我不是個善於偽裝的人,也許我的情緒裡露出了破綻,而她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可她還是待我孝順一如往常,我本來還以為,是我病得昏昏沉沉,把幻覺當成了真實,可後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兒。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素來親熱的人,突然間態度冷淡,她怎麼可能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也不生氣,依然孝順體貼呢?就好像這個孩子沒有脾氣一樣。從那以後,我就對她有了戒心。可就算這樣,有時候我還是想要相信她。元歌,你知道嗎?在我被軟禁的時候,她甚至還曾經派人來探視我,給我送過東西,就好像真的念舊情一樣。就算我已經失勢,已經被軟禁,她居然還在我面前做戲。你說,這種人有多可怕?」

  所以,當聽白霜說,元歌跟裴元華在一起時,舒雪玉嚇壞了。

  無論元歌多聰慧,終究還是個孩子,而裴元華卻是從孩童時期就開始騙人,一直騙到了整個府邸的人,她真怕元歌一時不察,會著了裴元華的道。

  聽了舒雪玉這段往事,裴元歌更確定自己的判斷。

  這個裴元華,的確很難對付……到現在為止,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正面而引人好感的,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不過,裴元歌相信,人都會有弱點,裴元華也不會例外,只不過她隱藏偽裝得太好而已。只要找出她的弱點,想要對付她也並非不可能。

  「夫人放心,我會小心的!」

  「不是小心!」舒雪玉神色凝重地看著她,拍拍她的手背,鄭重地道,「以後如果她有什麼事找你,你就儘管推到我身上,就說我要找你議事,或者說我有事要讓你做……總之,不要和她多接觸!」

  這樣鄭重的叮囑,似乎帶著一絲憂心。裴元歌若有所思地看著舒雪玉。

  這位夫人對她……

  因為在蒹葭院待的時間比較長,所以半途裴元歌先打發木樨回來看著屋子。從蒹葭院回到靜姝齋,木樨就立刻迎了上來,稟告道:「大小姐那邊派丫鬟送東西過來,兩隻蓮花玉簪,一幅繡屏,還有一整套的泥人,大小姐說,都不值什麼錢,就是在去慶福寺的路上看到,覺得新鮮別致,就帶回來給四小姐玩,讓四小姐別嫌棄。東西都放在正廳裡,等著四小姐回來看過再做打算。」

  裴元歌來到正廳,一樣一樣地拿起來看。

  蓮花玉簪玉質尋常,雕琢卻十分精細,蓮蓬上雕刻出小小的蓮子洞,嵌著不知什麼玉石,微微一動,便折射出隱隱的光華,做工和樣式都與京城風格不同。

  繡屏上則是兩隻毛絨絨的小白貓在撲繡球玩兒,活靈活現,憨態可掬。

  那整套的泥人,皆是華服女子,衣飾神態各異,恰到好處地擺在木雕的亭臺樓閣裡,有倚窗念書的,有花園撲蝶的,有折花簪發的,有相對弈棋的……種種不一,纖巧精緻,栩栩如生,十分討女孩子喜歡。

  蓮花玉簪和繡屏倒也罷了,這整套的泥人和木雕亭臺樓閣,的確是很招女孩喜歡。

  木樨在旁邊繼續道:「這些都是送給小姐的東西,除此之外,靜姝齋的丫鬟,不分大小,每人一個荷包,一兩銀子,還有一個小泥人,沒小姐這個精緻,但也很好看。奴婢打聽過了,大小姐從四德院回來後,就命丫鬟到各處分送這些東西,連姨娘們那裡也沒漏下,都是按規矩來的,一點兒也沒漏誰厚誰薄,下人們的打賞東西有所不同,但也是按照各等丫鬟的份例來的,一點也看不出偏頗來。」

  連閉門不出的姨娘們都送到了!

  裴元歌撥弄著泥人,問道:「二姐姐那裡呢?」

  「跟小姐一樣,也是一對兒蓮花簪子,一張繡屏,和一套泥人。不過泥人卻不是侍女,而是一套神話人物,比四小姐多三個泥人,但沒這木雕亭臺樓閣。」木樨行事比紫苑還要周到,從收到這些禮物開始,就悄悄派人去打聽了。末了又福身道,「大小姐打賞的東西,各人都收著,等四小姐的吩咐。」

  「不算什麼,你們都收著玩吧!」裴元歌隨口道。

  她是嫡出,裴元巧是庶出,從規矩上來說,裴元巧的東西要遜一籌,但裴元華卻煞費心思,同是泥人,所捏的人物不同,數量自然不同,裴元巧雖然多了三個泥人,卻又為裴元歌的仕女圖添了木雕亭臺樓閣,兩邊都落下了好,誰也挑不出錯來。

  連下人都不露薄厚,這位大姐姐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裴元歌暗暗想著,見木樨欲言又止,問道:「怎麼了?」

  「楚葵說,她看到大小姐派來的丫鬟流霞撞了司音一下,把她的銀簪撞掉在地上,撞壞了。流霞就拔下頭上的銀簪賠給司音。可是,當奴婢去問各人所得的賞賜時,司音卻沒將簪子的事情說出去來,正巧她戴著簪子,奴婢故意問起,她卻說那是四小姐您私下賞給她的。」木樨低聲道,「流霞賠的簪子雖然也是銀的,卻鑲著一顆珍珠,貴重許多。而楚葵說,當時流雪頭上只有這麼一根簪子,而另外一個丫鬟也一樣。」

  楚葵就是那天挑選丫鬟時,繡技普通,卻被裴元歌選上的人。她言辭笨拙,安分守愚,但卻是靜姝齋的丫鬟裡最細心的一個,從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她的細心。尤其是流雪頭上只有那根簪子,以及同來的丫鬟也只有同樣的銀簪這兩個細節。

  「小姐,流霞這是想要拉攏司音,我去找她理論!」一個身著水綠衣裳的丫鬟氣憤地道。

  她叫青黛,也是裴元歌如今重用的丫鬟,跟楚葵的性子卻完全相反,口齒伶俐,性格潑辣,小辣椒一樣的脾氣,最是不好惹。因此,比起其他人,就多了幾分衝動。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氣,所以從不擅作主張,凡事都請示了裴元歌才去做。

  「急什麼?去了也沒用!楚葵不是說了嗎?當時流霞頭上只有這麼根簪子,同來的丫鬟也只有同樣的簪子,撞壞了司音的銀簪,自然要賠。雖然頭上的簪子要貴重,但當時手頭邊這有這根簪子,只好順手拿來賠償。到時候,流霞肯定會這樣解釋,倒顯得我們心胸狹窄,捕風捉影了。」紫苑搖頭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裴元華手下的丫鬟果然不凡,一眼就看出司音是個不安分的,用這樣巧的手段來收買,而兩個丫鬟都戴著同樣的銀簪,顯然是事先備好的退路,即使鬧出來,也有話可說。這件事,如果她不知道,不理會,那日後可以繼續用同樣的手段來收買司音;若她發作,找兩個丫鬟理論,她們又有言辭可以辯解;若是歸咎於司音……

  正想著,青黛憤憤不平地道:「難道就這樣饒了她們?」

  木樨思索著道:「小姐,這件事的問題在於,司音把這件事瞞下來。」

  紫苑為靜姝齋定下一條規矩,靜姝齋的丫鬟,可以拿別人給的打賞,但事後必須都巨細無靡地彙報給裴元歌,等裴元歌發話了,這些東西才算是她們的。如果有誰隱匿不報,一律當做叛主處置。這主要是為了防止丫鬟私下接受過大的打賞,被銀錢動了心,做出吃裡扒外的事情。

  反正裴元歌素來大方,東西只過過眼就賞她們了,丫鬟們最初還有些忐忑,後來也就釋然了。

  更有一次,章芸身邊的王嬤嬤曾經拿一錠金子來打賞楚葵,說她可憐見的,這用意顯然就是收買。當時楚葵把金子送到裴元歌面前,丫鬟們都以為裴元歌會不許楚葵接,誰知道裴元歌只是看了眼,就笑著讓楚葵收下,就當是賞她的忠心。這樣一來,這錠金子倒成了裴元歌賞給楚葵的,不但得了好處,還過了明路,不用擔心以後哪天事發。

  有楚葵的事例在先,司音若非做賊心虛,根本不必瞞著簪子的事情。

  青黛一點就透,道:「那我去罵司音一頓?」

  「不行,」紫苑攔住她,分析道,「司音本就是個不安分,眼高心大,而這種事情又模模糊糊的,不好定論,若為這個責駡她,難保她心中不服,起了異心,那更容易被大小姐利用來對四小姐不利!」她畢竟是在裴府的時間長了,看事情要比別人更深遠些。

  「司音不過是個丫鬟,不行就把她攆出靜姝齋唄!」青黛不解。

  紫苑歎了口氣,解釋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如果把司音攆出靜姝齋,別人一定好奇原因,如果被知道是因為這根銀簪,因為這種說不清楚的事情,別人未必覺得四小姐明察秋毫,說不定反而會說四小姐心胸狹窄,多疑寡恩,因為一點捕風捉影的事情,就把丫鬟攆出去!」

  見青黛還想說些什麼,瞪了她一眼,道,「雖然小姐可以找其他理由,不會說出此事,但有人一定會讓這件事被傳開,好污蔑小姐。何況司音本就是個大嘴巴,隨便被挑撥兩句鬧起來,一點都不稀奇。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件事朦朦朧朧的,有爭議,不能完全定罪,而這種模模糊糊的事情,最容易被拿來做文章!」

  木樨連連點頭:「紫苑姐姐說得對!」

  青黛愁眉苦臉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怎麼就能繞出這麼多彎彎道道呢?」

  看著紫苑在那裡分析輕重,教導木樨和青黛,裴元歌點點頭,先讓眾人各抒己見,然後再加以誘導啟發,這樣的教導方法,能夠讓木樨她們更快的成長成熟起來。高門大宅這種地方,最多陰謀算計,沒有足夠的見識,很容易吃大虧。「紫苑,你分析得很對!」

  被裴元歌誇獎,紫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奴婢能分析出來,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木樨青黛都知道裴元歌足智多謀,眼睛亮亮地看著她,想看看小姐如何處置這件事,以後也多長個心眼兒。她們都是新來的丫鬟,沒見識過裴元華的八面玲瓏,聽到流霞想要拉攏司音,就對這位大小姐十分地沒好感。

  這種情況下,怎麼做都是錯,最穩妥的應對辦法,就是去撫慰犒賞司音,用重利將她的心拉攏過來,日後再找時機除掉她。不過,裴元歌實在不喜歡這種被動防守的局面,她更喜歡主動出擊,化被動為主動。好,既然裴元華想要利用司音,那就讓她利用個徹底好了!

  「我的應對辦法就是,」裴元歌頓了頓,笑道,「青黛,你去罵司音一頓!」

  三人都是一怔,方才紫苑不是分析不能這樣做嗎?

  「就算司音起了異心又怎麼樣?即使她真的因此被大姐姐的人收買過去,我們不知道的話,或者會吃虧,但既然已經防備了,又怎麼會輕易上當?大姐姐能夠用她來對付我,難道我們不能利用司音,傳遞假的消息反算計大姐姐嗎?」裴元歌微笑著看著眾人,「這是我今天教你們的,凡事不能只從表面看,只要利用得當,劣勢也許反而能轉化為優勢!好了,青黛,你去罵人吧!」

  司音被罵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裴元華的雨霏苑,主僕相對而笑。

  「姨娘把這位四小姐說得多厲害,奴婢看也不過如此,一隻小小的銀簪就能讓她沉不住氣!」流霞得意地笑道,「奴婢就是看那個司音是個不安分的,心比天高,這才故意挑的她。被四小姐這一罵,司音肯定覺得委屈,奴婢再去勸解勸解,跟她陪個不是,誘以重利,想必能夠把她拉攏過來。就算四小姐把她攆出靜姝齋,咱們也能把這件事揭出來,讓人知道四小姐疑心病多厲害,就為一個簪子就疑心丫鬟。總之,四小姐這一罵,不管怎麼說,都是咱們得了好處!」

  聽著流霞的逢迎,裴元華嫣然一笑,如盛放的牡丹花,芳華盛豔,的確不愧一個「華」字!

  這個裴元歌,院子裡倒是嚴實,流霞那麼小心行事,還是被她察覺到。不過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這時候應該更要拉攏安慰司音,以防她生異心,對她不利。她倒好,偏要把事情鬧開。從這點看,她有聰明,有手段,但畢竟年紀小,見識有限,並不能如自己相得深遠。

  姨娘就是太看重明錦,太心急想要除掉裴元歌,這才會吃了大虧。

  聽了章芸的話,再想到蒹葭院的情形,裴元華還是覺得有些不踏實,所以回來的時候,就借送東西的事情試探試探裴元歌。現在,心中終於安定了,不足為慮!而自己,本就是女子中的翹楚,註定要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如果裴元歌識相,不來與她爭鋒的話,她也可以跟她做對和睦親熱的姐妹;如果她不識相,非要來招惹她的話……

  「卡擦」,裴元華手中正欲往頭上插去的銀簪斷成兩截。

  這根銀簪,就是她的下場!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裴元華就去給舒雪玉請安,在禮數上,她永遠做得完美無瑕,讓人完全無法指摘。姐妹三人在蒹葭院說了會兒話,舒雪玉就藉口要處理府務,將裴元歌帶走,裴元巧又是個棒槌,裴元華跟她完全說不到一起,兩人就分了手,各自回各自的院落。

  下午時分,裴諸城回府。

  裴元華聽說後,梳妝打扮,看著鏡中端莊矜持的少女,滿意地點點頭,來到了書房。往常照習慣,裴諸城在府的時候,都會在這時候處理公務,這種地方,後宅女子嚴禁入內。但裴元華卻是唯一得到許可的,這一向是她驕傲的資本,昨天父親對她的態度已經完全扭轉,想必這規矩還是照舊的。

  然而,當然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被氣得直跺腳的裴元歌,和哈哈大笑的裴諸城。

  裴元歌怎麼會在這裡?姨娘可沒說起她能進出書房啊!裴元華眸光一閃,裴元歌接過章芸的掌府之權,她無所謂;章芸倒臺,裴元容被禁足,她可以不在乎;但是,進入書房重地,卻是只有她裴元華才有的,這種殊榮,她不允許別人跟她共享!心雖如此想,臉上卻是溫厚謙和的笑意:「原來有四妹妹在這裡幫忙,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必來了!」

  「華兒別走,你快來幫忙!這個丫頭淨給我添亂,她在旁邊,我什麼都幹不成。」

  裴諸城抱怨著,語氣中卻滿是歡欣之意。

  「父親你這是惡人先告狀!大姐姐你來評評理,我在這裡給他整理公文,好好地,父親卻突然又把我的頭髮弄亂,你瞧瞧,我這怎麼出去見人?」裴元歌指著微有些淩亂的頭髮,撅著嘴抱怨,瞪了裴諸城一眼,找出梳子和鏡子,到一邊梳頭去了。從昨天開始,父親好像揉她的頭髮揉上癮了,動不動就來揉一揉。

  裴諸城笑道:「小歌兒的頭髮好,摸著跟雲錦似的,父親就忍不住想揉揉嘛!」

  這樣的解釋怎麼讓人滿意?裴元歌瞪著眼睛,鼓著腮幫子瞪著他,忽然蹬蹬地跑出來,沒多久又蹬蹬地跑進來,將懷中抱著的雲錦往裴諸城一擺,道,「雲錦在這裡,你隨便揉,反正不許再揉我頭髮!光昨天我就梳了四回頭,今天你一回來,我又要梳頭,這個月的頭油錢,我得漲三倍!」

  看著那匹雲錦,裴諸城先是一怔,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

  「小歌兒真是父親的貼心女兒,被你這麼一逗,父親心情好多了!好了,處理公務處理公務,兩個丫頭都過來給我幫忙!」

  以前,有裴元華在的地方,她永遠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是父親最嬌寵疼愛,引以為傲的女兒。但剛才看著父親跟裴元歌兩人說笑,她竟有種局外人的感覺,一丁點兒都插不進去話,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昨天也是這樣,父親進了蒹葭院,只看到裴元歌,卻沒瞧見她。

  裴元華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聰明地沒有表現出來,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形象,聽到裴諸城這樣說,終於找到表現的機會,忙道:「怎麼?父親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嗎?女兒即使無法為父親分憂分憂,說出來也能好受些!」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歎了口氣,神色苦惱。

  裴元歌也好奇起來:「父親,怎麼了?」

  「昨天皇上下了一道聖旨,點名要我審理一樁疑難的案子,我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樁案子是如今朝堂爭議的焦點,爭議非常大,十足的燙手山芋,裴諸城從接旨開始就頭疼無比,現在聽到兩個女兒都問起,看看兩個聰慧多智的女兒,心想反正心裡煩悶,倒不如聽聽她們的意見,於是問道,「歌兒,華兒,你們說,收受賄賂的人,是否不問情由就該依律處置,沒有任何例外?」

  裴元華答道:「這個自然,收受賄賂,國法不容,當然要依法處置。」

  這位大姐姐的話,永遠合情合理,不露絲毫把柄。也就是說,她永遠會把偽裝的言行局限在禮法之內。或者,這中局限,會是她的一處破綻?裴元歌想著,歪著頭問道:「父親既然這樣問,想必這個案子另有內情,父親不如把情況說清楚,女兒才好做評斷啊!」

  裴諸城歎了口氣,將案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道來。

  案件的主犯名叫玉之彥,是最南方的棘陽州的左布政使,掌管糧草,軍事等事物。棘陽州再往南,便是與正與荊國交戰的秦陽關,為了支援邊關,各種軍事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棘陽州,再由棘陽州運往秦陽關。然而,棘陽州的刺史卻膽大包天,命令玉之彥大量克扣軍資,再轉手變賣。

  玉之彥眼見邊關情形危急,依然抗命,竭力將物資運往邊關,卻被棘陽州刺史攔阻。

  雙方僵持不下,玉之彥雖然連施計謀,將部分軍資運送出去,但終究沒能挽救邊關的頹勢,秦陽關戰敗,荊國的軍隊攻入棘陽州,燒殺劫掠,雖然很快就被周圍諸州的駐軍糾結反撲,驅逐出去。但棘陽州失守罪責極大,棘陽州刺史卻顛倒黑白,將責任完全推到了玉之彥身上,聲稱是他延誤運送軍資的時間,以致兵敗。這種謊言自然一拆就穿,刑部很快查明事實,治了棘陽州刺史的罪。

  而玉之彥雖然竭力運送軍資,但身為左布政使,棘陽州失守,他也要負責任,功過相抵,依舊做他的棘陽州左布政使。

  事情本該就此了結,誰知道棘陽州刺手眼見將死,狗急跳牆,指控玉之彥受賄行賄。

  本來,眾人都以為這是他信口雌黃,但棘陽州刺史卻言之鑿鑿,說玉之彥送給他價值千金的賄賂,這才被提拔為棘陽州左布政使,還說玉之彥也曾經給棘陽州其他官員送過禮,不過,他才二十六歲的年紀,無依無靠,怎麼就能做到州左布政使的位置?這樣一來眾人就有些將信將疑,刑部立刻派人徹查,結果竟然真的玉之彥的家中搜出一本密帳,上面記載著他從做七品小吏開始,所有收受的賄賂,以及行賄的上級官員,字跡的確是玉之彥無疑,而且年歲痕跡已久,不可能是偽造的。

  面對證據,玉之彥一言不發,既不喊冤,也不認罪,案子就這樣僵持下來。

  而朝中的官員則分為兩派,一派認為,玉之彥受賄行賄,證據確鑿,應該依律撤職,流放三千里;另一派則認為,就算玉之彥有受賄行賄,但他家徒四壁,可見那些賄賂並未用於自身,情有可原,而且為官這些年來,政績卓越,這次又為了邊關戰事,不惜與棘陽州刺史翻臉,應該輕判。

  雙方各執一詞,你爭我辯,鬧得不可開交。

  因為這個案子,刑部連撤了三個主審官,結果這次就輪到裴諸城被點名了。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案子處理不好,裴諸城這個刑部尚書,搞不好也要做到頭了。面對這樣的燙手山芋,裴諸城怎麼可能不苦惱?

  「如果說這件案子的主犯是個無惡不作的貪官;或者說玉之彥是個清白無瑕被冤枉的無辜者,別說刑部尚書不做,就算掉腦袋,父親也會秉公直斷。但現在的問題是,他的確收受了賄賂,也的確行賄才能一路直升,可是,那些賄賂,除了打點上級的以外,都是用於百姓,他自己一分一毫都沒有用過,家徒四壁,除了應酬,本身的衣食住行都清貧得讓人不忍猝睹,而且這些年來的確政績卓越,為百姓做過不少實事,很多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聽說他被下獄,上萬人書為他求情!歌兒,華兒,你說如果是你們,這樣的人,這樣的案子,你們要怎麼判?」

  裴元華沉思片刻便有了答案。

  「父親,女兒認為,應該判罪。無論這位玉大人有何苦衷,有何內情,但行賄受賄有違國法,他應該知道,卻明知故犯,既然違背了刑律,就該受到處罰。雖然說收受的賄賂,他並未用於自身,但行賄上官,努力往上爬,對權勢的貪欲也是一種罪惡。所以,女兒認為,應該要懲辦此人。」

  這是個完全符合律法的做法,無論誰問起,都有理有據,理直氣壯。

  但這並不是裴諸城想要的答案,律法之外,不能忘乎人情,從裴諸城的角度來看,他有些同情,甚至欽佩這位玉之彥,但卻說不出緣由來。將目光轉向沉思中的小女兒:「歌兒,你認為呢?」

  「女兒認為,這樣的人,應該讓他繼續做官,而不是把他流放千里之外。」裴元歌沉思許久,才慢慢道,「律法之所以嚴禁行賄受賄,是因為這四個字,多數還連著另外四個字,貪贓枉法。但玉之彥不同,他受賄之事爆發後,並沒有百姓隨之鳴冤,指責他斷案不公之類的。女兒想,在律法的實施過程中,本身就有很多灰色地帶,比如說,官員到任,地方鄉紳富豪都會送禮過去,有時候這並非是為了收買官員做什麼不法勾當,而是一種討好,畢竟破家縣令,滅門府尹,民沒有不害怕官的。我想,玉大人所收的賄賂,應該是類似這種的。」

  「但這件事本身是不對的,官員不應該接受百姓的好處!」裴元華輕聲反駁道,「即使這是慣例,但那是沒有人計較,如果有人認真計較起來,就像現在,玉之彥他就是受賄。如果他持身端正,現在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沒有犯罪,而不是這樣無言以對。」

  在外人面前,裴元華的言行素來無可挑剔,清白無瑕。

  「我只是想說,玉大人所得的賄賂,並不是以貪贓枉法換來的;再來,這些賄賂,玉大人丁點兒都不曾用於自身,除了打點上司之外,都用於百姓,也就是說,他收受賄賂的目的,不在於自身的享受,而在於百姓。至於大姐姐說,玉大人貪戀權勢,妹妹不能苟同,如果他真的貪戀權勢,就不會與棘陽州刺史反目,以至於被他反咬一口,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他之所以要向上爬,只怕還是為了百姓居多,大姐姐也許不知道,所處官位的高低,能夠為百姓做的事情猶如天壤之別。有時候高位者的一句話,都能讓百姓獲得極大的便利,我想,玉大人應該是為了這個原因,所以才想往上爬吧!他無依無靠,沒有任何依仗,就算政績卓越,不打點上司,有人壓著,他想要升遷也很難吧?」

  裴諸城沒想到,年幼的女兒居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越發對她刮目相看,目光中充滿讚賞之意。

  見狀,裴元華更覺得氣堵,裴元歌的看法和自己完全相反,父親讚賞她,豈不是在否定自己?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忍不住道:「四妹妹未免把人想得太善良了些,這玉之彥受賄行賄到底有何目的,除了他沒人知道,你又怎麼能肯定,他不是貪戀權勢呢?不要說去問他,這種情況,誰都會為自己辯解,他當然不會承認。」

  這種語氣,有點急躁,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不像是溫厚大方的裴大小姐該用的啊!裴諸城沒有注意,但裴元歌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看起來,父親對自己的肯定,讓裴元華感到了危機,這麼說,她也在意父親的欣賞和讚歎?只有她有在意的就好!

  想著,裴元歌又道:「因為那本賬目啊!玉大人為什麼要記這樣一本賬?這本帳目,他能夠給誰看呢?難道說就是為了今天被刑部察覺,定他行賄受賄之罪嗎?他記這樣一筆賬,是一筆良心賬,在告訴自己,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自己是知道的!只要這本帳,他就知道,自己的手雖然是黑的,但心是白的!所以,他一言不發,因為他所有的一切,都記在這本帳上了,能夠瞭解他的人,看到這本帳就會明白他的心;不能明白他的人,分辯也無用。」

  這樣一番話,頓時將裴諸城驚在當場。

  聽人敍述案情的事情,他就覺得哪裡很奇怪,覺得心情很壓抑,好像有這滿腹的感慨和想法,卻無法清晰地表達出來。現在被小女兒這樣調理分明地羅列出來,終於覺得心頭一片透亮:的確,從頭到尾,玉之彥只是想要為百姓,為朝廷做事,為此,他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名聲,汙掉自己的雙手,當跟棘陽州刺史翻臉的時候,也許就預料到了今天的結果,但為了邊疆的戰事,卻還是那樣做了。

  這樣的人,應該做官,應該做高官!

  而他的女兒,他和明錦的女兒……實在很了不起!

  見父親也贊同裴元歌,裴元華不好再爭執。但是,看著父親那樣讚賞的眼光,仍然感到不舒服,想要給裴元歌出難題:「四妹妹言之有理。只是,就算最後篤定玉之彥應該要救,可是要怎麼救呢?他的確收受賄賂,證據確鑿,這一點無法置辯。如果父親貿然判他無罪,恐怕難以服眾。」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如同當頭澆下一盆冷水。

  是啊,玉之彥該救,可是要怎麼救呢?收受賄賂,這是一個死結,而歌兒先前的話雖然言之成理,但這些只能私底下用來彼此說服,在朝堂和刑部,這樣的話,是不能作為輕判或者開釋玉之彥的理由的。現在,他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一個光明正大能夠讓他開釋玉之彥的理由。

  裴元華這是在給她出難題嗎?

  裴元歌想了想,問道:「父親,對於此案,皇上是什麼態度?」

  在這種有爭議的案件裡,雙方爭執不下,那麼皇上的態度就變很重要,如果皇上想要治玉之彥的罪,那這件事就會變得很難辦;但如果皇上想要開始玉之彥,那就有搪塞回旋的餘地。不過,這樣為了百姓為了家國,不惜弄髒雙手,背負汙名的官員,會成為皇帝最鋒銳的劍,只要皇上不是沒腦子,就應該會想要救他!

  裴諸城卻搖搖頭:「皇上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而先前審理此案被撤職的人,有一個是判玉之彥無罪,兩個是判罪,一輕一重,但都被撤職。所以,根本沒人能猜到皇上的立場。」

  這不對啊,按理說,皇帝應該很樂意手裡有這樣一把刀的。

  「父親,女兒冒昧,能不能讓女兒看看皇上給您的聖旨?」裴元歌問道,想看看能不能從聖旨上看出端倪。

  裴諸城點點頭,起身到書架前,取過慎重保管著的聖旨。

  攤開明黃色的聖旨,看著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裴元歌認真地讀著,蹙眉思索良久,忽然展顏一笑,道:「我明白了!」抬頭,神色釋然,「父親,皇上的意思,也是想要救這位玉大人,而且,救人的方法,他已經寫在聖旨上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8 05:12 PM

062章 解難題,元歌得讚賞,華嫉妒

  「是嗎?在哪裡?」裴諸城疑惑地低頭去看聖旨。

  從接到這道讓人頭疼的聖旨開始,他已經反復看了無數遍,上面的內容幾乎能倒背如流:「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令刑部尚書裴諸城主審棘陽州刺史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務必依律行事,無枉無縱,欽此!」最下面則是鮮紅的皇帝御印,除此之外,別無內容。

  跟其他傳令聖旨一模一樣,哪裡有偏向玉之彥的意思?更遑論救他的辦法。

  「父親看這裡!」望著裴主城疑惑的目光,裴元歌微微一笑,纖細潔白的玉指點在明黃色的錦緞上,泛著淡淡的玉樣光澤,「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審理延誤軍資、受賄行賄兩案,或者說,延誤軍資等案,但是聖旨只命父親審理棘陽州失守一案,並沒有提到行賄受賄的事情。棘陽州失守,玉大人功過相抵,並無罪責,皇上這樣說,不是明擺著要赦免玉大人行賄受賄之罪嗎?所以,父親不必理會行賄受賄之事,只審理棘陽州失守一案,將玉大人無罪開釋,名正言順!」

  裴諸城一怔,這才察覺到聖旨內容有異,頓時陷入了沉思。

  「四妹妹這樣說,會不會強詞奪理了些?」裴元華神色溫和,落落大方地問道。

  心中卻有些恐慌,也有些惱怒,如果說裴元歌所言無誤,皇上的確是這個意思,那麼她比自己敏銳,更能揣摩聖意,豈不是顯得自己輸了一籌?如果裴元歌所說的是錯的,皇上並沒有這個意思,那父親這樣做,說不定會觸怒皇上,被罷免刑部尚書一職……父親武官轉文,姨娘貶為賤妾,她已經夠倒黴了,絕不允許再出變故。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她,是真的覺得這樣做不妥呢,還是因為……察覺到了威脅?

  裴元歌隱隱覺得,似乎發現了裴元華的弱點,嫣然一笑,問道:「那依大姐姐的看法,應當如何呢?」

  「依律行事,玉之彥受賄行賄是事實,這點不容置辯,父親依律行事,即使不合聖意,但有理有據,即使被責怪,也能夠據理力爭。但如果照妹妹所言,一旦揣摩聖意有誤,父親就要遭殃了。」裴元華柔聲勸說,不希望裴諸城再出差錯,「再說,即使皇上是這個意思,但父親也說了,朝中分為兩派,主張嚴懲玉之彥的那一派,又怎麼可能允許父親這樣敷衍了事?一定會把行賄受賄一事掀出來質問父親,逃不過的!」

  「沒用的,」裴諸城搖搖頭,「第一位主審官員就是依律而行的,結果被撤職了。」

  裴元華一怔,她做事素來滴水不漏,在行事前先想好退路,沒想到這次卻碰到了釘子。

  依律行事,有律可據,也會被撤職?

  「我覺得歌兒說的有道理,既然玉之彥值得我救,皇上也想救他,那就要救!」裴諸城當機立斷,隨即又沉思道,「但是,要怎麼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呢?必須得給那些人一個明面上的理由,能頂得住他們的質問才行。不然,恐怕要功虧一簣。」

  隨著他的話,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三人同時沉思起來。

  銅質狻猊香鼎吐出縷縷輕煙,嫋嫋彌散,使得空氣中充滿一種令人凝神靜氣的清香。

  裴元華剛才已經接連輸了裴元歌兩陣,很想扳回來,但她久在深閨,雖然自詡聰慧,但朝堂行事,和內宅都有所不同,接連出了幾個主意都被否決,頓時有些著急。好在裴元歌也在蹙眉深思,似乎束手無策,這才覺得心裡稍稍平衡了些,繼續思索。

  「父親。」裴元歌忽然抬頭,湊近他耳邊,低聲問了幾個問題。

  裴諸城點點頭,看向小女兒的模樣越發驚訝。

  「這就好,父親你看這樣行不行?」裴元歌依然附耳低聲,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話。

  裴元華努力想聽清楚,看她到底出的什麼主意,好反對找茬,然而她說的很輕,只聽到低低的笑聲。正心急如焚時,卻聽到裴諸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狠狠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卻又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道:「你這丫頭哪來的這些古靈精怪?真不知道像誰!不過你說的倒是可以一試,只要皇上真的是想要救玉之彥,這事多半就成了。」權衡了會兒,有了決定,「那就賭吧!玉之彥值得我賭!」說著,又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駡道,「鬼丫頭!」

  裴元歌捂著額頭,巧笑嫣然:「這事要成了,父親怎麼謝我?」

  「鬼丫頭又想敲詐我什麼啊?」裴諸城笑眯眯地道,「不如讓父親給小歌兒找個好夫婿,如何?」

  「父親!」裴元歌又羞又氣,只管跺腳,恨恨地瞪著他,「父親又欺負人,就知道欺負我,取笑我。大姐姐還在那裡呢,你怎麼不說給大姐姐找夫婿?不理你了!」說著,一跺腳,轉身提著羅裙跑了出來,纖巧輕盈的身影,宛如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煞是惹人喜愛。

  裴諸城常年征戰在外,極少與女兒們共聚天倫,如今看著小女兒這幅模樣,又忍不住大笑出聲。

  是夜,刑部存放公文的房間失火,燒毀了不少公文卷宗。

  而玉之彥延誤軍資的案子,人證物證都在,很快就審理清楚。

  這日上朝時,裴諸城深吸一口氣,便出列稟奏:「啟稟皇上,臣裴諸城受命審理玉之彥一案,現已經完全審理清楚,特來向皇上稟明結果。據微臣所查,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純屬誣陷,乃是棘陽州刺史貪污軍資,又反誣玉之彥,依律棘陽州刺史應該除以斬立決,玉之彥竭力運送軍資有功,但失守棘陽州有過,功過相抵,不罰也不賞,無罪開釋。」

  此話一出,皇帝還未說話,已經有人跳了出來。

  禦史台左御史大夫葉德忠首先發難:「裴尚書,你這話什麼意思?玉之彥受賄行賄,有賬本為證,證據確鑿,應該依律褫奪官職,流放三千里。你避重就輕,掠過行賄受賄之罪,意圖包庇玉之彥,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玉之彥給你送了重禮,所以你才為他開脫?」

  「葉德忠,你不要血口噴人,裴尚書素來耿直,不然,皇上也不會將此案交給他審理。據我所知,那個即將處斬的前棘陽州刺史葉兆海,是你的遠房侄子吧?所以你才死死地咬著玉之彥不放,你這是公報私仇,置我大夏江山社稷於何地?」右御史大夫趙明清立刻開口辯駁。

  左右御史不合,早已經是眾所皆知的秘密,只要找到機會就會互掐。

  「趙大人此言有所不妥,玉之彥行賄受賄證據確鑿,有違國法,必須重懲,以儆效尤!」另一位官員出來聲援葉德忠。

  ……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裴諸城一句話打斷了眾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什麼行賄受賄?我接到的聖旨,明明是審理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不錯,我是聽流言說過,說玉之彥有行賄受賄,可是這隻是流言而已。葉德忠,不要把你們御史台聞風奏事,捕風捉影的臭毛病帶到我們刑部來啊!我們刑部是要講真憑實據的,沒證據你少囉嗦!」說到後面,面色甚是不豫,顯然很討厭御史台的指手畫腳。

  葉德忠一愣:「不對啊,明明應該是延誤軍資,行賄受賄等罪名才對!」

  「聖旨在此,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裴諸城理直氣壯地道。

  「有這種事情?只有延誤軍資一案?」鎏金九龍盤柱椅上的九五之尊終於開口,幽邃的眼眸盯著裴諸城,帶著淺淺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命貼身太監李公公上前去取過聖旨,展開一看,頓時皺起了眉頭,「還真是!看來是傳旨太監疏忽了,漏了內容。李德海,回去查查,看這份旨意是誰傳的!」

  李公公躬身道:「是!」

  「裴諸城,雖然是這聖旨有舛誤,可是送過去的卷宗裡可是也有行賄受賄的相關證據,還有一本賬目,難道你看到時沒覺得奇怪?怎麼不來問問呢?」皇帝神色無波,有些蒼老的手指輕輕地放在鎏金的龍頭上,緩慢地一下一下輕敲著,語氣低沉有力,卻聽不出喜怒,讓人無從揣摩。

  「啟稟皇上,這正是臣要稟奏的另一件事。」裴諸城也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心頭有些忐忑,如果他賭對了,他和玉之彥就有救了,但若賭錯,兩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咬咬牙,儘量用平靜的聲音道,「臣接到聖旨的次日,刑部堆放公文的房間失火,臣帶領刑部官員拼死搶救,卻還是有部分公文卷宗毀損其中。其中就包括玉之彥一案的相關卷宗和證據,臣命刑部官員儘量將毀損卷宗補全,但玉之彥一案,臣見聖旨上只有延誤軍資一案,沒想到原來還有行賄受賄的證據和卷宗!所以——」

  「胡說!」葉德忠暴怒道,「怎麼會這樣巧?分明是你故意縱火焚毀卷宗,包庇玉之彥!」

  「葉德忠,你給我閉嘴!是,你們御史台是有聞風奏事的權力,可那不代表你們能夠血口噴人!」裴諸城也惱了,想起歌兒的叮囑,索性不再按捺,發作出來,「我們刑部官衙已經有數百年之久,本來就有著諸多隱患,尤其在防火上更是疏失。此事我剛接任刑部尚書時,就已經接連上書,但工部遲遲不加維修整頓,這才釀成今日之禍!錢尚書,這事你得給我一個交代,這件事我有沒有跟你通過氣?」

  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工部尚書擦汗道:「啟稟皇上,確有此事。只是本季度應該要撥到工部的修繕銀子,戶部遲遲不曾到項。沒有銀子,沒法雇人,也沒法購買相應材料,以至於臣行事舉步維艱,臣請皇上明鑒!」

  戶部尚書立刻哭訴道:「啟稟皇上,非是臣延誤,而是銀錢緊張!」說著,開始算賬倒苦水,「今年南方旱災,顆粒無收,非但沒有賦稅,還要賑災;秦陽關戰事緊張,軍餉軍資都不能延誤;太后六十壽誕在即,宗人府一再催促籌辦壽宴的銀子……臣無能,沒有點石成金之術,實在無法憑空變出銀兩來。臣有罪,甘願請辭戶部尚書之職,請皇上另選賢德!」

  ……

  宇泓墨站在右邊最前列,笑眯眯地看著眾臣扯皮,互相踢皮球。

  黑色的皇子正裝上,用燦然的金線繡著四爪蟠龍,顯得格外莊重恢弘,連帶著他身上散發的慵懶也消減了許多,襯托出皇室的清貴和氣度,容色絕美的臉上淺笑微哂,眸光如玉流轉,越發令人目眩神迷。咬文嚼字,禍水東引,讓人明知有問題,卻挑不出錯來,這種刁鑽古怪的手段,可不是素來光明磊落的裴諸城會用的……

  不期然的,腦海中浮現出裴元歌清麗脫俗的容顏。

  難道是她?

  隨即又在心裡否定了這種想法,雖然說他接二連三在她手上吃虧,那不過是過於疏忽大意。他承認裴元歌聰慧機敏,但應該只在後宅爭鬥上擅長,若說她小小年紀,對官場朝堂也能有此認知,那未免有些令人驚駭了。只是不知道,這是裴諸城哪位幕僚給他出的主意,刁鑽古怪得實在讓他想笑。

  不過……宇泓墨忽然神色晦暗,眸光中隱隱有著黑光在閃爍。

  提到裴元歌那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該找機會整整她,出出心頭的這股氣才是!

  朝堂上,這種互相推諉的爭執每天都在發生,話題越扯越遠,眼看著到最後已經偏題到今年的科舉上,皇帝終於開口,咳嗽一聲,等金鑾殿上眾臣都安靜下來,這才不急不緩地道:「眾卿都有眾卿的苦衷,朕都明瞭,這次刑部失火,純屬意外,眾卿不必再爭執了!戶部尚書,撥筆款項到工部,讓他們把刑部的關押修繕一番,該注意的地方都注意注意,如果實在沒有銀子,就從朕的內庫裡撥吧!」

  這是不是意味著歌兒猜對了皇上的心思?

  而撥款修繕刑部老舊的官衙,是對他辦理好此案的獎賞嗎?

  裴諸城腦海中閃過百般念頭,早跪倒在地,高呼:「臣代刑部所有官員,叩謝皇上隆恩!」

  「皇上,雖然賬簿被焚毀,但確有這樣一本賬簿,證明玉之彥行賄受賄,曾經有幾位官員都見到了。所以,臣以為應該依律處置,絕不能輕縱!」見刑部失火一事如此瞭解,葉德忠縱然不滿,也沒辦法,只能又將矛頭指向了玉之彥行賄受賄一事。

  宇泓墨看著不依不饒的葉德忠,眼角眉梢都是譏嘲。

  本來,他可以穩坐釣魚臺,看著這幫蠢貨自掘墳墓,自損羽翼的,不過……算了,玉之彥此人心性堅韌,又有手段又有心思,為這群笨蛋陪葬,實在可惜!

  想著起身出列,稟奏道:「父皇,兒臣以為葉大人所言不妥。所謂捉賊捉贓,葉大人口口聲聲稱玉之彥行賄受賄,但並未從他家中搜獲任何贓物,這根本不能定罪其實,想要證明玉之彥行賄受賄,還有一個辦法。只要請葉大人將向玉之彥行賄的人,和接受玉之彥賄賂的官員全部指摘出來,並找到行賄的贓物,那麼依然可以頂罪。兒臣懇請父皇,任命葉大人為欽差,赴棘陽州負責此事,請父皇恩准!」

  早料到這種局面,正要說話的裴諸城突然一呆,怎麼這九殿下說的話跟歌兒交代的一樣?

  他這話一出,宇泓哲立刻緊張起來,宇泓墨素來跟他不對盤,只有給他添亂的道理,怎麼會突然轉了口風,跟他站在統一戰線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這一細想,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棘陽州連帶著附近的州縣,原本就是宇泓哲的勢力所在,上下一體,盤根錯節,而玉之彥從做七品縣令開始,就是在這附近,他所行賄的對象,全部都是這道關係網中的對象,連他自己也是這道網中的一員。不然當初棘陽州刺史怎麼敢明目張膽地下令,命玉之彥削減軍資?沒想到玉之彥居然會反噬,導致棘陽州的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無法收拾。

  宇泓哲怎麼能咽下這口氣,於是指使葉德忠等人,咬死玉之彥行賄受賄一事,想要置他於死地。

  然而,現在認真仔細想想,他只想著借行賄受賄一事報復玉之彥,卻忘記了哪本賬簿上所有受賄的官員,全部都是他的羽翼,這件事如果真的鬧大了,只怕他在棘陽州一帶的實力要毀損得七七八八!好在刑部燒了那場火,讓這一切都消彌於無形之中。

  想到這裡,宇泓哲立刻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既然賬簿已經焚毀,就無法定罪。而且玉之彥之前政績卓越,百姓們上萬民書為其求情,也許這場火就是天意,天要恕他!所以,兒臣附議裴尚書,應該將玉之彥無罪釋放!」卻故意沒提宇泓墨。

  皇帝深深地看著宇泓哲,靜靜問道:「哦?眾卿的意見呢?」

  雖然還有少部分的人抗議,但宇泓哲改口,那些死咬著玉之彥的人當然見風轉舵,再加上本來就讚賞玉之彥的人,寡不敵眾,最後皇帝只有「順從民意」,下旨將玉之彥無罪開釋。

  下了朝,回到禦書房。恢弘莊嚴的房間內,皇帝靜靜地坐著,手中拿著一份奏摺,卻並未將目光放在上面,而是有些怔怔地出神,好一會兒才失笑,將奏摺扔到桌子上:「這個裴諸城!」

  見他情緒好,李德海湊趣道:「皇上何出此言?」

  他從小就跟隨皇帝,幾十年的情意,隨是主僕,卻比任何人都得皇帝的信任。因此,皇帝微微一笑,也不隱瞞,逕自道:「裴諸城這個人實在有些時運不濟,連著三次封爵的機會,都被御史台攪和了,不然現在國公恐怕都做了。調回來做刑部尚書吧,才上任就遇到這麼個棘手的案子!朕這個啞謎,已經打了三道聖旨,卻沒人看出來痕跡。原本還擔心這次要對不住裴諸城,沒想到他倒是機靈,不但看出來了朕的意思,也想到了應對的辦法,乾脆把賬簿一把火燒了,這下真是不留後患了!」

  「那是皇上看人看得准,偏叫裴大人做了刑部尚書!」李德海逢迎道。

  「李德海你是越來越滑溜了,只知道逢迎朕!」皇帝有些不滿,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些許感傷,歎道,「不怪你,朕身邊的人哪個不滑溜?又有幾個敢跟朕說真話呢?要不怎麼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呢?」正感慨著,忽然神色一變,緊皺著眉頭喃喃道:「不對!這件事不對!」

  李德海忙問道:「皇上,哪裡不對?」

  「裴諸城這個人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偏向玉之彥不奇怪,但你要說他私下偷偷把玉之彥放走,朕能信七分,但像今天朝堂上這種咬文嚼字,又推諉責任的做法,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他要是有這機靈勁兒,就不會接連三次被御史彈劾,丟了封爵了!」皇帝思索著,雙眉一軒,有些蒼老的眸裡頓時射出懾人的精光,「看來,裴諸城請了個不得了的幕僚啊!李德海,你去安排下,朕要悄悄地去裴府一趟,不要讓別人知道。」

  他倒是有些好奇,想要見見裴諸城的這位新幕僚了。

  下了朝,裴諸城先回刑部,吩咐將玉之彥無罪開釋,然後便告了假回府,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步伐生風地來到蒹葭院,一轉眼,看到裴元歌坐在當中,正偎依著舒雪玉撒嬌,頓時直衝過去,也不管裴元歌已經十三歲了,抱著她的雙肋,轉了個圈,嚇得裴元歌失聲尖叫,這才住了,笑道:「成了!成了!」

  裴元歌下意識地護住頭,大聲喊道:「不許揉我頭髮,不許點我額頭!」

  「小歌兒,你的主意成了!這回你可是幫了父親的大忙,也幫了大夏王朝大忙啊!」裴諸城實在難以克制心中的喜悅,神采飛揚地道,以玉之彥的心性才幹,將來必定能夠成為大夏王朝的中流砥柱,歌兒這是為大夏保住了一位能臣啊!「你說,要父親怎麼獎賞你?儘管說,只要父親能辦到的,全應!」

  「真的?」裴元歌雖然有著七八成把握,但事關重大,還是有些忐忑,這時候也笑逐顏開。

  舒雪玉很久都沒見裴諸城這樣高興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雪玉,你不知道,歌兒她有多聰明,連皇上的心思都猜到了,各種設想的局面都應驗了,照她說的,我救了一位能臣啊!」裴諸城實在太過喜悅,以至於脫口就叫出了舒雪玉的名字,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尷尬,微微轉過頭去,笑著點了點裴元歌的鼻子,道,「小歌兒很了不起啊!」

  舒雪玉則神色一動,也轉過臉去。

  裴元歌無奈極了,哭喪著臉道:「父親,我要做個大籠子,大概這個大!」

  說著比出比腦袋大一圈的模樣。

  裴諸城不解:「為什麼要做個大籠子?」

  「我要戴在頭上,遮住頭髮,遮住額頭,遮住鼻子,這樣父親就沒辦法欺負我了!」裴元歌撅著嘴道,憤憤地看著他。

  裴諸城爽朗地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忽然一拍腦袋,牽著裴元歌的手就往外跑,邊跑邊道:「歌兒,你以後別管什麼府務了,交給夫人打理。你以後啊,專心到書房來給父親幫忙。你是不知道,那一樁一樁的案子多讓父親頭疼!還有那些公文,我惱起來,恨不得撕碎了事。你別偷懶,快來幫父親出出主意……」

  充滿喜悅歡心的抱怨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到。

  裴元華坐在一邊,盛裝華服,光彩照人。但從頭到尾,裴諸城甚至沒察覺到她的存在,眼裡只有一個裴元歌,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在父親心裡,她一直都是最優秀,最讓他驕傲的大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而現在……這顆明珠要變成裴元歌了嗎?

  不!她不允許!

  裴元歌不過是一時湊巧,撞對了這件事而已,她一定會向父親證明,她裴元華才是裴府最優秀,最出類拔萃的大小姐,比任何人都優秀,尤其是裴元歌!雖然心中有著百般念頭,臉上卻依然維持著完美無缺的笑容,溫聲道:「母親,您剛才說到,溫夫人給您下帖子,說是溫太夫人七十歲大壽設宴,請您帶著女兒們去赴宴。母親放心,到時候女兒一定會照顧好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讓她們丟了裴府的顏面的!」

  那場壽宴,她一定會是最光彩奪目的人!

  來到書房,裴諸城正忙著找公文給裴元歌看,讓她幫忙出主意。石硯忽然稟告,說玉之彥前來拜謝,因為是外男,裴元歌起身避到了內間。不一會兒,石硯將人引了進來,進門先行大禮,跪拜道:「玉之彥多謝裴大人的恩德,此次若非裴大人,下官只怕從此與官場無緣了!」

  玉之彥容貌清秀,身著青衫,身形有些清臒,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讀書人。

  然而,誰能想到這樣柔弱的書生身骨下,卻有著那樣一副堅韌的心性?裴諸城難免感歎,搖頭道:「玉大人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吧!是你的行事,讓我覺得你是個值得救的人,所以我才會救你!如果你一定要謝,第一應該謝皇上,若非皇上有意放你一馬,此刻你絕不可能安然站在這裡;第二你該謝謝我的女兒元歌,這次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玉之彥一怔,沒想到這次救他的,原來是一介弱女?

  「無論如何,裴大人終究是救了下官的前途,也請裴大人代下官向裴小姐轉達謝意。至於皇上,」玉之彥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堅定,「下官做好自己,為百姓謀得福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便是對皇上的報答了。」

  「好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得好!」門外傳來一聲擊掌聲,緊接著,身著紫金華服的老者步入書房,周身帶著懾人的威儀,令人不敢逼視。裴諸城頓時嚇了一跳,忙跪地道:「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玉之彥是第一次窺得龍顏,有些怔怔地跪倒在地。

  「無罪無罪!你也別怪你的小廝,是朕說讓他不要驚動你的!」皇帝的心情顯然很好,揮揮手命裴諸城起來,就勢坐了主位,轉過頭來看著玉之彥,好一會兒才道:「你就是玉之彥?其實你跟棘陽州刺史是一夥的,不然他怎麼敢讓你幫他做克扣軍資這種掉腦袋的事情?」聲音沉沉的,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這是個很容易就能想到的結論,玉之彥無法反駁:「是。」

  在那種地方,如果不與那些人同流,他根本做不成任何事!

  「你應該知道,棘陽州刺史手裡有你的把柄,為什麼還要跟他翻臉呢?」皇帝沉沉地問道,看著玉之彥滿面欲言又止,無從說起的表情,忽然輕輕一歎,道,「你不必說,朕也知道,因為你有良心。朕查過你,你做過的每個官職,政績都很突出,當然,也許這中間還不包括推給上司的功勞!告訴朕,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爬上高位呢!」

  「臣想要為國為民多做些事,位置越高,能做的就越多。」玉之彥輕聲道。

  皇帝籲了口氣,深深地看著他,點點頭:「朕明白了!文人重名,而你為國為民,卻連名聲都汙了,也黑了手,可是心是白的,你那本賬簿說明了一切,天底下沒幾個官員能記這麼一本賬!玉之彥,你不是個清官,但你是個好官!棘陽州你是回不去了,京城暫時也不能待,南方裡漳州今年大旱,哀鴻遍野,你可願意到那裡做個刺史,安排賑災事務,讓裡漳州儘快回復元氣?」

  玉之彥心頭一陣哽咽,叩頭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這可是個得罪人的活兒,你應該知道,賑災事務,中間有多少黑幕手腳,你這樣過去,是斷人財路,是要招人恨的!」皇帝望著他,輕輕道,「玉之彥,你不害怕嗎?」

  玉之彥堅決地道:「臣只怕,臣不能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皇帝忍不住感慨道:「大夏王朝能有你這樣的官員,是百姓之福!去吧,吏部的任命很快就會下來。」望著玉之彥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微微歎了口氣,道,「裴愛卿,要是有多餘的親兵護衛,撥兩個悄悄跟著保護玉之彥吧!他滯留京城這幾日,說不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裴諸城吃了一驚:「皇上的意思是……」

  「別忘了,他這樣做,等於是跟棘陽州那夥人翻了臉,現在明面上不能整治他,私底下動些手腳,不是很尋常嗎?」皇帝冷哼道,本就威嚴的臉上罩上一層淡淡的寒意,沉默了半晌,連帶著房間的溫度也降了許多,好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回頭上下打量著裴諸城,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朕引薦呢?」

  裴諸城莫名其妙:「引薦什麼?」

  「別裝傻了!」皇帝微微板起臉,「別告訴朕,今兒朝堂上那些主意都是你自個想的!你要是有這應變之道,現在國公爺都封了吧!說吧,誰給你出的主意?是誰看破了朕聖旨上的啞謎的?」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眉飛色舞起來,驕傲地道:「是臣的女兒!」

  「哦?這麼說,是裴府的大小姐?」皇帝頗有些興趣地道,他倒是聽後宮的嬪妃們提起過這位裴大小姐,據說容貌明豔,才華橫溢,是京城女子中的翹楚,素來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原本以為只是虛傳,但能猜透他聖旨中的啞謎,那可就真的稱得上聰慧絕頂,世所罕及了,傳言倒是沒有虛誇。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裴大小姐,似乎在待選的名單上……

  裴諸城搖搖頭,笑道:「不是,是臣的麼女元歌!」

  「不是你的大女兒,是你的小女兒啊!這麼說裴諸城你很有福氣啊,有這樣兩個聰慧的女兒。能讓朕見見你的小女兒嗎?朕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能夠解開朕的啞謎!」皇帝微笑著道,帶著帝王所特有的威嚴,正巧石硯送茶上來,取過白底青花瓷的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皇上已經這樣說了,裴諸城哪能拒絕,朝裡間道:「歌兒,還不出來?」轉頭解釋道,「皇上恕罪,方才小女正在書房,玉大人前來拜會,只好先讓她避讓在內間。」

  說話間,裴元歌已經垂頭出來,跪拜在地:「小女元歌,拜見皇上!」

  「就是你解開了朕聖旨上的啞謎嗎?」皇帝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著茶蓋漫不經心地刮著茶葉,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低垂著頭,看不清容顏,只看到一頭烏鴉鴉的青絲,髮束雙鬟,簪著兩朵玉刻的蓮花,底下墜著星星流蘇,微微得搖晃著,分外輕盈。一身湖水綠的衣裳,靜靜地跪在那裡,無形中便透著一股水晶般的靈秀清澈,讓人不能不為之矚目。「抬起頭來!」

  裴元歌沒想到皇帝會突然駕臨裴府,更沒想到會要見她,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

  先映入眼簾的一雙細細的眉,籠煙罩霧,下面是澄若秋波的眼眸,烏黑烏黑的,似乎有著黑玉般的光澤,引人注目,然後又慢慢露出口鼻,每一樣都精緻無瑕,宛如上天最精心的傑作。雖然神情有些忐忑,卻還是透漏出本身沉靜聰慧的氣質……皇帝突然覺得心神一陣恍惚,手中的茶盅「砰」的一聲掉落地上,砸個粉碎。

  看到裴元歌的容貌,身後的李德海也張口結舌,神色失常。

  這……這怎麼可能?

  只是,所有人都被皇帝失手掉落的茶盅引去了注意力,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異樣。

  皇帝雖然心神恍惚,以至於砸了茶盅,但慣性卻讓他還是保持了平靜的神態,將心中的震撼深深隱藏了起來,似乎只是一瞬間,又似乎有著幾十年的光陰,長久以來的冷靜強硬地喚回了神智。皇帝勉強露出笑意,掩飾性地解釋道:「不小心碰到了杯壁,被燙了下,砸了裴愛卿的好杯子,裴愛卿不會心疼吧?」

  裴諸城倒沒起疑心:「皇上說笑了!」

  「既然你這樣大方,那朕可就不賠了!」皇帝說著,只覺得手微微顫抖,難以自制,遂起身道,「令愛的確好人才,看著就是聰慧的人,難怪能夠解開朕的啞謎。朕還有些事情,就不多耽擱,先回去了!」說著,不再看裴元歌,逕自離開,步伐卻比平時快了些許,李德海忙忙跟上去。

  出了書房,見四周無人,皇帝忽然頓止腳步,神色沉凝。

  綠竹幽幽,隨風搖曳著,使得空氣中帶著淡淡的竹葉清香,沁人心扉。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能感染到那道紫金色的身影,反而他周圍的氣場越來越凝滯,幾乎令人窒息。

  李德海試探地喚道:「皇上?」

  「你也看到了吧?」皇帝沉默了會兒,聲音中慢慢染上了猜疑,一瞬間的狠厲觸目驚心,連語調都帶了令人心寒的冰冷,一字一句都像是來自極北之地的冰川,冷得透徹骨髓,「李德海,去查!給朕查這個裴元歌的身份來歷,一丁點兒可疑都不許漏掉!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輕重,也知道洩露出去的後果,朕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說完,大踏步地走出裴府,只是周身的威嚴中,慢慢地浸入了淡淡的戾氣,殺機四伏。



063章 鬥畫,四小姐技驚四座

  大夏王朝設有內閣,但凡遞給皇上的奏摺,除了密折外,都要先由內閣學士過目,從中選出急切要緊的,以小紙片寫上自己的處置意見,夾在奏摺中,然後才轉交皇帝。雖然說最後仍然是由皇帝決斷,但內閣大學士的參考意見,仍然會影響皇帝的決斷,因此,內閣大學士在大夏王朝極有權勢。

  溫璟閣任內閣大學士十餘年,威望甚隆。

  尤其,如今的首輔張閣老馬上就要告老還鄉,他一退,空出的首輔位置,就落在了溫閣老和另一位李閣老身上。兩人相比較,論資歷,論處事,論皇上的寵信程度,都是溫閣老更勝一籌,如果他接任首輔一職,身價地位更加的炙手可熱。只可惜,溫閣老性格高潔耿介,極少有機會拉攏討好,難得這次他的夫人七十大壽,前來賀壽逢迎的權貴官員絡繹不絕,一時間,溫府門前車水馬龍,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當裴府的馬車到了溫府附近,掀簾看著外面的情形,舒雪玉只能苦笑。

  以前裴府收到帖子時,大多都是由章芸帶著裴元華和裴元容前去,如今她被軟禁,舒雪玉掌府,這次又是溫夫人親自下的帖子,自然由舒雪玉帶著眾人前來,不願意被人說她苛待庶女,因此,除了裴元歌,裴元華、裴元巧以及剛剛解禁的裴元容都乘著馬車來到了溫府。

  因為馬車太多,將道路堵了,眾人只能下車。

  裴元歌和舒雪玉同車,才掀了車簾,踩著車階走下來,不遠處的前方就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叱駡聲,驕縱蠻橫:「裴元歌,你還有臉出來丟人現眼?我要是你,早就乖乖躲在裴府裡,免得丟了裴尚書的顏面!」

  隨著她的聲音,眾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裴元歌皺眉,抬頭望去,只見和她們隔了一個馬車的位置,葉問筠一身紫金色碎花妝花長襖,下著紫羅蘭色長裙,金光閃閃地站在那裡,面色不善,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儘是鄙視、痛恨和惱怒。

  在她身後不遠處則是鎮國候府的馬車,安卓然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這邊,看到裴元歌的身影時,眼睛裡閃過一抹恚怒,面色頓時變得鐵青。

  沒想到跟這兩個人撞個正著,裴元歌暗叫倒黴,斂容沉靜地道:「葉小姐何出此言?」

  在皇宮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葉問筠為何針對她;後來遇到宇泓哲和葉問卿,從她們的話裡隱約猜出葉問筠暗戀安卓然;而在不久前,皇后賜婚葉問筠和安卓然的懿旨也傳來出來,更讓一切分明起來。現在她跟安卓然已經沒有婚約,葉問筠也如願成了他的未婚妻,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還咄咄逼人?

  任裴元歌再好的性子,面對葉問筠的無理挑釁,也有些惱了。

  「被退了婚,還敢出來招搖,你臉皮到底有多厚啊?為了一千貫斤斤計較,讓堂堂鎮國候府世子當街點算銅錢,你們裴府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嗎?難怪連馬車也這樣窮酸!虧你還好意思出來露臉!」葉問筠厲聲責問道,本是心疼情郎,想要幫安卓然找回場子,但顯然,她用錯了辦法。

  隨著她的話,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隱隱夾雜著「安千貫」的聲音,和低低的笑聲。

  安卓然本就鐵青的臉,頓時又陰沈了三分。

  「葉姑娘這話奇怪,如果說被人退婚就該躲起來不再見人,那麼私戀已經訂婚的男子,千方百計羞辱人家的未婚妻,訂婚後又在大庭廣眾之下相見的女子又該如何?要不要去跳河?千貫之事,是安世子說信不過我,必須要一一點清,我不過是依言而行而已。」

  裴元歌冷笑一聲,反唇相譏,「至於葉姑娘說我裴府的馬車寒酸……的確,裴府不能跟葉姑娘府邸的富可敵國相比,不過,如果以葉姑娘的標準,在場十成人中,至少有八成都要被歸入窮酸的行列,試問,他們是不是也該一起躲起來不要露臉?」

  裴元歌這一手,卻是將多數人都拉下了水,眾人紛紛指責葉問筠太過分。

  「你——」沒想到在皇宮裡看起來嬌憨天真的裴元歌,伶牙俐齒起來竟然這樣氣人?葉問筠頓時積了滿腹的怒氣,尤其聽到她那句「私戀已訂婚的男子,千方百計羞辱人家的未婚妻」,更是被戳到痛處。她本就是驕縱慣的,所到之處,眾人因她是葉府的小姐,都禮讓三分,倒是從來沒被頂得這樣啞口無言。

  惱怒之下,想也不想,揮手就朝裴元歌打去。

  見她竟然當眾想要打她,裴元歌心中惱怒更甚,伸手架住她的手,冷冷道:「葉問筠,你不要太過分!」

  葉問筠挑眉道:「我就是過分,你能怎樣?」

  「這樣!」裴元歌冷聲道,還沒等葉問筠反應過來,另一隻手已經揮出,結結實實地打在葉問筠的臉上。她不喜多生事,如果謙和能夠換來寧靜,她不介意謙和;但現在葉問筠已經稱心如意,卻還來找她的茬,顯然無論她怎麼退讓,她都不可能善了,於是反而強硬起來。

  「啪」的一聲,葉問筠白皙的臉上慢慢浮現出鮮紅的指印。

  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動手,葉問筠怔住了,愣愣地看著裴元歌。

  「你是哪家的姑娘?這樣不懂禮數,居然當眾打人!」見女兒被欺負,葉夫人立刻從馬車中下來,怒聲呵斥道,伸手就想打回過來。

  舒雪玉將裴元歌拉到身後,冷笑道:「剛才你女兒罵人打人的時候,你在哪裡?這會兒出來充什麼好漢?這麼大的人了,居然好意思跟小女孩動手,難怪教出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女兒!你若想要打,我奉陪,要不要再找個演武場,咱們好好比劃比劃?」

  葉夫人也是第一次遇上這麼橫的官家夫人,一時也不知所措起來。

  就在這時,接到報訊的溫夫人急忙趕出來,看著這對峙的局面,聽著舒雪玉的話,心中止不住好笑。這位葉夫人是色厲內荏,仗著夫婿是吏部尚書,又是皇后一族的人,因此蠻橫慣了,卻不知道舒雪玉從前的性子比她還橫,眼睛裡不揉半點沙子,現在還算收斂了,要是換了從前,早一個耳光甩過去了。

  忙上前圓場道:「兩人夫人且停停手,不過是小女兒家們鬧脾氣,咱們都是大人了,哪能跟孩子一般計較?今兒在溫府跟前,給我個面子,兩下罷手吧!」說著,忙推搡著,將葉夫人迎進府去,背地裡點了點舒雪玉,一副「待會兒再找你算賬」的模樣。

  裴元歌沒想到舒雪玉會護著她,有些怔住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母親。」

  「元歌別擔心,沒事的,照我說,打得輕了!就算你父親知道,也只有說打得好的份兒!」鎮國候府的事情,舒雪玉當然有所瞭解,也知道這位葉夫人是吏部尚書的夫人,卻也不在意。裴諸城也是刑部尚書,誰也沒比誰低,憑什麼別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忍讓?

  進了溫府,乘小轎到後宅。才剛下轎,便見溫夫人站在門邊相迎,顯然已經安撫好了那位葉夫人。只見她一身的水紅錦綢纏枝花紋長襖,下著深紫繡和合如意花紋的羅裙,頭挽百花髻,簪著亮閃閃的赤金吐珠大鳳簪,紅寶石的垂珠在額頭微微晃動著,越發顯得她豔光照人,富貴難言。

  「喲,裴夫人好大的威風,難得出來走走,就把葉夫人給教訓了!」溫夫人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道。

  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口舌伶俐,就不能饒我一回?怪不得要在這裡等我,不知道的說你我情誼深厚,知道的就曉得,必定是你在葉夫人那裡受了氣,巴巴地等著我來撒火!是不是?」

  「喲,真了不得,如今是裴府理事的人了,這腰杆子也挺起來了,說話也有底氣了是不是?」葉夫人十足欺軟怕硬,更不敢來招惹溫閣老的兒媳。因此溫夫人只笑著一甩帕子,便將此事揭過,拉著元歌的手,笑道,「我先前也勸她出院子,她死活不理我,倒叫我白跑一趟。說起來,還是元歌你面子大,能把這座菩薩給請出來!」說著又白了舒雪玉一眼,拉著手邊的溫逸蘭,道,「蘭兒,見過雪姨!」

  溫逸蘭一身鵝黃色妝花錦緞襖裙,嬌嫩得宛如風中一隻迎春花,福身道:「雪姨好!」

  「蘭兒你跟你娘十足的像!」舒雪玉打量著她,忍不住想起少年時光,從手腕上褪下一隻玻璃種翡翠玉鐲遞給她做見面禮,「區區微物,不要嫌棄,戴著玩吧!」

  那只翡翠玉色通透,碧翠如水,異常好看,溫逸蘭欣喜地正要接過。

  溫夫人卻突然攔住她:「蘭兒別接,你雪姨搗鬼呢!」說著瞪了她一眼,笑道,「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心裡的主意,你送蘭兒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回送元歌的也不能輕了。偏我只有蘭兒一個女兒,你卻把四位小姐都帶來了,這不成心敲詐我嗎?舒雪玉啊舒雪玉,你是越來越壞了!」

  「你才越來越破落戶了!這樣斤斤計較,也不怕傳出去丟人!」舒雪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將鐲子塞進溫逸蘭手裡,道,「你越這樣說,我還真要敲詐你一番!元歌上前見禮,她給的見面禮要是不如我這個鐲子,都不許接,咱們就在這耗著,讓待會兒來的賓客評評理,看嫻雅你臊不臊!」

  裴元歌笑著福身:「嫻姨安好!」

  「元歌你倒是乖巧,連姨都叫了,說不得,只好拿出壓箱底的東西了!」溫夫人笑著,從袖中取出一隻描金紫檀盒,分明是早就準備好的,打開後,一隻烏沉沉的簪子躍然入目,不知是用什麼材料打成的,鏤花刻紋,看似不起眼,但一拿到陽光下,便折射出萬千光華,耀人眼目,「這是木變石打造的簪子,是我陪嫁的嫁妝,年輕的時候也替我掙了不少風頭,今兒就給你吧!」

  說著,不容裴元歌拒絕,便將簪子替她簪在頭上,贊道:「你這戴著比我年輕時候還好看!」

  溫逸蘭在旁邊笑道:「元歌你好大的面子,這簪子我跟娘要了好幾回,她都不捨得給我呢!」

  「不是我不捨得給你,你戴著這簪子,往陽光下一站,只見這簪子,都看不見你了。你要記住,不管什麼東西,不是越貴重越難得就越好,還要看跟你合不合適!」溫夫人笑著道,「你再看看元歌,她戴著這簪子,簪子縱然光華流轉,可也壓不住她的風華,相得益彰,這才是好的!」

  「娘不給就不給了,還要說一堆話來訓女兒!」溫逸蘭拉著她的衣袖,不住地撒嬌。

  裴元歌先看了看舒雪玉,見她點點頭,這才收下,卻重新將簪子取下來,放入紫檀盒,慎重地收好,這才道:「謝謝嫻姨,這簪子很好看,我很喜歡。」這簪子好歸好,但在陽光下太耀眼,溫老夫人的壽宴,必定權貴雲集,若因為這簪子引來嫉恨,未免不美,反而辜負了溫夫人的好意。

  見她明明喜歡,卻將簪子拔下,溫夫人一怔,隨即恍悟,讚賞地點點頭,這孩子很沉得住氣,不像蘭兒毛毛躁躁的!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但轉眼看見溫逸蘭燦爛的笑臉,卻又覺得心頭一軟,眉宇舒展開來。見裴元華等人也上來見禮,又取出三份見面禮送給裴元華等人,貴重自然不能與裴元歌的木變石簪子相提並論,卻也算得上是厚禮了。

  裴元華依然笑容靜好,溫和端莊地道謝。

  裴元巧素來木訥,極少見客,偶爾隨著章芸外出,卻也都是些尋常宴會,收到這樣一隻赤金鳳釵,卻是意外之喜,雖然竭力按捺,卻還是露出些喜色來。

  裴元容卻沒將這根鳳釵放在眼裡,只是見裴元巧和她竟然得的一樣,不免有些憤憤。

  看著三人的神色,溫夫人對這三人的性格境遇也大概有些所瞭解,忍不住多看了眼裴元華。裴府大小姐的名聲她也有所耳聞,但因為憎惡章芸,所有她在的宴會,溫夫人都推辭不去,倒是沒見過裴元華。如今見她豔色照人,神態又落落大方,心中便有些驚訝。

  裴府和溫府並無太多交集,按規矩,裴府小姐應該叫她溫夫人,若是叫「嫻姨」便有攀附套交情的嫌疑。只是她與舒雪玉以及明錦素有交情,又十分喜愛元歌,所以元歌這樣叫她,她十分歡喜。但若換了裴元華等人,卻有些不情願。方才,她分明看到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是準備叫「嫻姨」的,卻是這位裴大小姐搶先叫了聲「溫夫人」,她是長女,這樣叫了,裴元巧和裴元容也只好隨著叫「溫夫人」,倒叫她鬆了口氣。

  若不是巧合,那這份體貼心思,揣摩人心的本事,就實在有些讓人心驚了。

  而拿到個裴元歌不同的赤金鳳釵後,也是這個裴元華神態最為得體,既沒有因為像裴元容憤憤不平,也沒有像裴元巧那樣目露喜色,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覺,雖然是庶女,氣度言行卻很有大家風範,連好些尊貴人家的嫡女也未必能比得了她。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再加上傳言中的才情……

  難怪這位裴大小姐雖是庶女,卻譽滿京城!

  想到裴府壽宴時,章芸壓抑卻掩飾不住的情緒,再看看此刻裴元華端莊矜持,看不出絲毫破綻的模樣,溫夫人暗暗覺得,這位裴大小姐,要麼就真是個氣度從容,心懷磊落的好女子,要麼就是個比章芸更難對付的陰險小人!想著,臉上帶笑地將眾人迎入內院,按規矩先去拜見了今日的壽星溫老夫人,拜了壽,奉上壽禮,溫夫人拉了舒雪玉陪她迎客,卻叫溫逸蘭帶著四位裴小姐去花園裡玩。

  抓住迎客的空隙,溫夫人終於問出了心頭的疑問。

  「我之前隱約聽說,你出了院子,章芸卻觸怒裴諸城,被關了起來。還以為是謠言,今兒見你帶著四位小姐來賀壽,才知道竟是真是。怎麼回事?是你關了十年關聰明了,還是她囂張了十年囂張得笨了?你沒被她算計,我已經很驚訝了,居然還能反算她?都不像我認識的舒雪玉了!」

  「不是我!」提到此事,舒雪玉心頭卻有些陰霾。

  那日的情形,她後來冷靜下來有仔細地想過,隱約覺得,章芸可能是被元歌算計了,尤其是最後元歌解衣驗證的事情,恐怕不止是元歌的一時激憤,更多是有心算計。章芸遭殃,她固然覺得快意,可想到元歌為了扳倒章芸,居然連自己的清譽都不顧及,當眾那般做,又覺得一陣陣的心疼。

  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那樣痛恨章芸,甚至不惜用這樣的手段,讓章芸倒臺呢?

  章芸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不是你,那難道是……元歌?」溫夫人有些猶疑地猜想道,見舒雪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神色驚訝中又帶著些快意,「哈,真是太好了!元歌這孩子倒是厲害,居然能把章芸那個狡詐的女人拉下馬,厲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可我寧願元歌不要這麼厲害,我更希望她能像蘭兒一樣嬌憨活潑,不解世事!」

  「話也不能這麼說!」溫夫人拉著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淩厲精幹頓時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憂慮,「我也就跟你說句實話,看著蘭兒這樣大咧咧的,天天笑個不停,我做母親的心裡自然開懷。可是,女兒始終是要嫁到別人家的,到時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裡能像在家裡一樣,爹娘長輩都寵著,疼著,什麼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幾次我都想狠下心來好好教導她,可看著她那嬌憨的模樣,又捨不得把這笑給磨沒了!唉……我真怕,我現在越疼她,將來越害了她!」

  幽幽一聲長歎,充滿了憂慮,飽含著母親對女兒的深沉愛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這還好些,你知道該教蘭兒什麼,而我,卻是心頭一片迷茫。元歌這個孩子,聰明,有心機,有手段,行事處世有她的一套原則,雖然說處處都占上風,可是,一個人若是一輩子都在鬥來鬥去,就算最後鬥贏了,難道會開心嗎?這個孩子心底好像沒有留戀,冷靜理智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覺得,她好像連她自身都不在乎!看著這樣的元歌,我真的覺得很內疚,明錦當初生下元歌時,就說過,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她臨死前又鄭重其事地將元歌託付給我,可是,我根本沒有照顧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嗎?」溫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樣,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陰霾,一點兒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聲道,聲音裡充滿了擔憂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這種性子扭轉過來,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教她!」

  溫夫人聽得驚訝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別擔心,我看元歌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過來的!」

  「很難!前幾年,諸城把元歌交給章芸照顧,這件事他做得太錯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錦,她對元歌一定不會有好心思。而我卻又在跟諸城賭氣,對元歌不聞不問,她一個人對抗章芸,一定過得很難很難,甚至經過什麼慘痛的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為了報復章芸不擇手段得甚至連自己都能夠犧牲!我原本想著出院,也許能做她的依靠,把她這種性子慢慢地扭轉過來,但我幫不了她,很多時候甚至需要她來幫我!」

  舒雪玉也越說越覺得心痛,如水的眼眸裡有淚光湧出,「我覺得,也許諸城才是真正能幫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夠成為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諸城談談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會弄巧成拙。嫻雅你說,我該不該跟他說?」

  她們曾經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現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敢再輕信他了。

  想到曾經恩愛甚篤的夫妻,如今竟到了這種地步,溫夫人百般感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想了會兒道:「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你也知道裴諸城那人的性子,愛恨都很極端,很難預料他會有什麼反應。你們裴府的事情又複雜,雖然說現在章芸被軟禁了,可未必不能翻騰,還是小心為妙!」

  「不止章芸,還有裴元華,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憂心忡忡地道,「本來,章芸倒臺算是個時機,即使我跟諸城說了,他一時半會兒不會相信,也有時間慢慢地觀察,慢慢地發現,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現在有裴元華在,我怕我這一番話讓諸城和元歌之間有些嫌隙,反而讓裴元華趁虛而入,離間了他們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溫夫人皺眉:「裴元華才十六歲而已,有這麼厲害嗎?」

  在她看來,當初章芸對付舒雪玉,分化離間裴諸城和舒雪玉之間感情的手段已經是足夠高明了,難道她的女兒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舒雪玉正要說話,外面丫鬟又匆匆來報,說有貴客到了,兩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妝容,出去迎接賀壽的賓客。

  這邊溫逸蘭帶著裴元歌等人往後花園走去,一路上幾次拉著裴元歌想說話,卻又礙於裴元華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丟下客人不管,只能耐著性子招呼眾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華微微一笑,溫和笑道:「溫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就不用招呼我們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兩位妹妹的!」

  溫逸蘭一聲歡呼,道:「謝謝你啦!」

  又叫了個丫鬟給她們領路,讓她們四下遊玩。等到三人離開,親親熱熱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這樣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裡那幾個姐妹,跟她們說話,要麼曲意逢迎,要麼畏畏縮縮,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負她們似的,害得我老挨父親的罵!」

  她是溫睦斂唯一的嫡女,其餘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並不親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華還是這樣,不放過任何一個給人好感的機會,不過溫逸蘭雖然性子直爽,跟裴元華卻不會有太多交集,更沒有利益衝突,所以暫時沒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說不到一起,就少見面,免得兩邊都不開心!」溫逸蘭性子直,沒心眼,與其教她怎麼耍手段,還不如避開那些庶女來得好些。

  「我娘也這樣說。」溫逸蘭有些鬱悶地道,很快又開朗起來,「那你就該知道,我在家裡有多無聊了吧?偶爾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說話。好不容易覺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悶在家裡,也不出來,也不找我玩兒,我都想衝到你家裡找你算賬去!」

  說著,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欣慰道,「你那府裡姨娘厲害又壞,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負你,你又沒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負,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壓,不過現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這麼好,就算有人欺負你,她也一定會照應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負?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這話來說溫逸蘭自己更合適吧?不過,她知道溫逸蘭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覺溫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裡很好!」

  「你氣色也好得很,看來不是安慰我的!」溫逸蘭忽然有些促狹地一笑,附耳道,「我聽說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來,待會兒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邊作詩作畫,要不要我偷偷領你過去看看?憑你的人才相貌,說不定能撈個皇子妃作作,到時候別忘了我的功勞啊!」

  「溫姐姐!」裴元歌故意臉一沉,「我把這話告訴嫻姨去!」

  溫逸蘭忙拉住她,討好地道:「好元歌,你別去,我逗你玩兒的而已!你要去告訴娘,娘又要罵我一頓,你捨得嗎?別去啦,快抓緊時間陪我聊聊天,待會兒人一多,小姐們肯定又要在落英園鬥詩鬥畫比才藝,我對這些最沒轍了,要是別的時候還能拉著你跑人,可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會兒一定要幫忙,幫我張羅張羅,要是有人找我下場,你可千萬得攔住!」

  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雙手合十,眼巴巴地看著她:「拜託拜託啦!」

  裴元歌失笑,點點頭道:「好吧!」

  正如溫逸蘭所料,來賀壽的小姐們多了起來後,就三三兩兩,或在庭中,或在溪邊,或在花叢,擺石桌石椅,幾碟點心,一壺香茗,便彼此鬥起才藝來。這邊黑白對弈,那邊吟詩作對,這邊丹青妙手,那邊顏筋柳骨。看著溫逸蘭手忙腳亂的模樣,之前的懇求的確不是謙虛,遂上前幫忙,指揮丫鬟奔走,各處打點,等到所有人都滿意後,兩人已經滿頭大汗。

  「好元歌,這次真多謝你了!」溫逸蘭拉著她的手不住道謝,「趁這會兒不忙,你隨我到我屋裡去,看上什麼都送你,就當謝禮!往後府裡再設宴,你可一定要來幫我啊!」

  裴元歌笑著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來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幹嗎?咱們是朋友,朋友之間相互幫忙是應該的,趕明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保證不推脫!」溫逸蘭再自然不過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著遠處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嗎?好像在那邊亭子裡鬥畫,我們過去瞧瞧,好不好?」

  說著「好不好」,卻已經拉著她的手跑了過去。

  對她說風就是雨的個性有所瞭解,裴元歌無奈地搖搖頭,只得跟著她跑了過去。

  飛簷勾角的八角重樓亭內,十幾個衣著華麗的少女站在裡面,四周早拉起魚絲,將眾人的繪畫作品懸掛起來,隨風微微搖曳著,淡淡墨香伴隨著顏料的味道,靜靜地飄散在空氣中。裴元華一身粉紫圓領通身長襖,眉目如畫,在這群鶯鶯燕燕中極為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將最後一筆勾勒好,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好畫!真是好畫!」

  「不愧是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這次鬥畫應該她是第一名吧!」

  ……

  或羨或妒的議論聲中,最中央一位氣度雍容的少女取過裴元華的畫作,光潔的宣紙上,百花盛放,姹紫嫣紅遍地盛開,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縱馬飛奔,雄峻的駿馬踏起花瓣無數,在空中漫漫飛舞,栩栩如生。「整幅畫運筆細膩流暢,顏色鮮明卻很和諧,又緊扣畫題,實在是難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少女點評道,讚賞地點點頭。

  聞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華身上。

  而在中所矚目之下,裴元華淺笑謙和,不露絲毫驕縱神色,更顯得大度從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的過程中,裴元華已經無數次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每一次都讓她感到由衷的滿足,而這次意義尤其重要,因為……正想著,一抬頭,看到裴元歌和溫逸蘭盈盈立在不遠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兩人招手道:「溫小姐,四妹妹,不如過來試試畫技?」

  溫逸蘭不懂繪畫,急忙推辭道:「不用了,我不會。」

  「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妹妹就不獻醜了!」裴元歌倒是有些能夠猜出裴元華的心思,婉言謝絕。

  裴元華卻不肯輕易放過她,帶著溫和的笑容,柔聲道:「四妹妹何必太謙?四妹妹所做的梅壽圖,連父親都贊好,當即撤下廳內皇上所繪的春梅圖,換上妹妹的佳作,可見妹妹畫技之高。又何必吝嗇?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許推諉,快過來讓人見識見識你的才藝!」

  說著,不容她拒絕,已經鋪好畫紙,備好顏料,上前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畫台前。

  這樣的行為無疑帶著點強迫的意味,但有了她前面的玩笑,配合嬌嗔頑皮的表情,卻讓人以為這是她們姐妹在嬉鬧,而絲毫沒有想到裴元華別有用心。

  裴元華的這幅畫無論運筆、用色還是扣題都已經到了極致,連裴元華自己都覺得,這是她所做的最好的一幅畫,周圍人尤其是那位宮裝少女的讚歎更證明了這一切。她有絕對的信心,裴元歌絕對無法超越她的畫作!

  倒未必一定要裴元歌出醜,只是,要證明究竟誰才是裴府最出色,最優秀的女兒!

  「你也會繪畫啊?快畫給我瞧!」溫逸蘭本就對裴元華有好感,還以為她是想為裴元歌揚名聲,跟著過來,推著裴元歌道。對於鎮國候府退婚的內情,她聽溫夫人說過兩句,但退婚對女子聲譽損害極大,如果能借這個機會,讓裴元歌贏得多才的名聲,也有所彌補。

  宮裝少女亦含笑道:「姑娘不妨一試!」

  周圍的少女則不忿裴元華屢出風頭,聽裴元華說裴元歌畫技了得,都巴不得她砸了裴元華的場子,個個高聲附和叫好,紛紛慫恿裴元歌下場。

  眾情湧動之下,裴元歌再無法拒絕,只能道:「以何為題?」

  「就是這七個字,踏花歸去馬蹄香!」裴元華指著亭子正中央懸著的一幅白練道,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這七個字。而四周的畫作也的確都是以馬和花為主題所做,大多都是如裴元華所畫的,馬蹄翻飛,花瓣飄舞,環顧四周,的確是以裴元華所畫最為出色,難怪眾人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認。

  以裴元歌的眼光來看,裴元華的這幅畫的確已經到了極致。

  若她也是這般作畫,最多也只能與裴元華持平,想要超越她,就必須別出心裁,尋找跟她不同的切入點。踏花歸去馬蹄香……踏花歸去馬蹄香……裴元歌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構思,提筆開始龍走蛇舞。

  隨著她的畫筆,一副別樣的圖畫慢慢展現在眾人眼前。

  與眾人以馬和花為主題不同,在她的畫裡,馬和騎著只是一個遙遙遠去的背影,若隱若現,四周的花也只是粗略勾勒,以色薰染出一片紅紫,給人一種繁花繚亂的感覺。畫紙的正中央,則是一個清晰碩大的馬蹄印,交錯著朝著騎著遠去的方向延伸,一隻玉色的蝴蝶蝶翼翩翩,輕盈地落在馬蹄印中央。

  踏花歸去,馬蹄染香,以至於引來蝴蝶飛舞。

  整幅畫中,虛化了「踏花歸去」四個字,著力烘托「香」這個全句的點題之字,既切題又別出心裁,比起其他化作直白的「踏花歸去」,更顯得意境悠遠,比眾人都高出了一籌。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元華。

  呆呆望著裴元歌所做的「踏花歸去馬蹄香」,再看看自己的,裴元華當然明白,自己輸了。就如同科舉考試,切題是第一要務,裴元歌的畫在切題上就比她們所有人都高明,而且,這幅畫虛實相應,暈染和工筆劃的技藝都不輸給她,這樣一來,顯然是她輸了。

  就在不久之前,邀請裴元歌下場的時候,她還信心滿滿,認為裴元歌絕對會輸給她。

  而現在,在事實面前,她的信心滿滿,根本只是個笑話!

  原本想要裴元歌輸給她,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的同時,也讓父親認識到,究竟誰才是裴府最值得他驕傲的女兒。所以她用盡百般手段,不容裴元歌拒絕地將她拉下場,結果,最後卻反而是成就了裴元歌的名聲?望著寂然無聲的四周,眾人讚歎的眸光,尤其是宮裝少女連連點頭的模樣,裴元華心中充滿了不甘。

  「好一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在這所有的畫作中,以此幅最合我心意!」男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聞聲望去,裴元歌頓時一怔,怎麼會是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9 01:21 AM

064章 再遇九皇子,葉問卿醋意橫生

  只見來人頭戴白玉攢珠冠,身著玉白色圓領通身袍,領口周圍用繡著精緻的蘭花紋路,衣袖頂端則是交纏的蘭葉,腰間繫著天藍色繡二龍搶珠玉帶,垂著一個松香色荷包,用金絲銀線繡著松鶴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眉目溫文,風度翩翩,舉止中帶著皇室的尊貴,滿面讚賞地朝著裴元歌微笑。

  皇后所出的五殿下,宇泓哲。

  他的身邊則站著葉問卿,梳著流蘇髻,綴著七朵碎葉蘭花,是用整塊玉順著顏色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身著米白色繡如意連枝雲紋的軟羅長襖,下著水綠色綾裙。淡雅的裝扮,使得她秀麗的容顏也溫潤起來,雙眸粲然如星,醺醺欲醉,連帶著那股頤指氣使的驕縱都消減了許多。

  五殿下,葉問卿,他們怎麼會在這裡?裴元歌不解。

  「五皇兄,問卿表姐,你們也過來了?」宮裝少女見二人過來目光一轉,嫣然笑道,「五哥在桃源仙境鬥詩結束了嗎?不想猜,五哥肯定又拿了魁首!之前我跟五哥要這首詩,你還不情願,說女子繪畫能高到哪裡去?白汙了你的好詩,現在卻又自己出口讚賞,這怎麼說?咱們可是打賭了,若是有人能作畫讓你滿意,你得輸我一斛東珠!剛巧我要打造一套東珠頭面,這下有著落了!」

  說著拍手歡悅,神態嬌憨可愛。

  五哥?難道這位宮裝少女是哪位公主?這首詩句怎麼又是宇泓哲的?裴元歌滿目茫然。

  見裴元歌這副模樣,溫逸蘭拉拉她的袖子,低聲道:「你不知道嗎?這位是華妃娘娘所出的綰煙公主,精擅丹青之術,平日裡最喜歡雲集名媛鬥畫。凡事能在她的鬥畫上勝出的女子,很快就會成為京城名媛圈的新貴。」

  剛說完,忽然恍悟,吐吐舌頭道,「我忘了你不太出門,當然也就沒見過綰煙公主!現在你的畫技得到她的讚賞,很快就會傳揚京城,不用再擔心被退婚的事情影響聲譽啦!」

  綰煙公主,華妃?裴元歌現在真恨自己沒注意過皇宮的事情,以至於現在一頭霧水。

  宇泓哲聞言悠然一笑,舉步來到亭內,揭起裴元歌的畫紙,仔細查看著,點頭贊道:「好一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好一位裴四小姐!能得到如此好畫,別說一斛東珠,就算千百斛,送給綰煙你又何妨?」說著,朝著裴元歌溫柔一笑,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驚豔和讚賞。

  上次和這位裴四小姐見面,她輕紗遮面,使他一直耿耿於懷。

  沒想到今日竟在溫府相遇,這次她並無面紗遮掩,終於能夠一睹芳容。雖然也曾在心中試圖勾勒過面紗下容貌,但如今一見,卻還是覺得自己所想,比之她的真容仍要遜色三分。柳眉彎彎,眸若清泉,挺直的瓊鼻宛如玉刻,嫣紅的紅唇塵好似點破櫻桃,充滿這一種讓人憐惜卻又想要品嘗的衝動。精緻的五官完美的融合在嬌嫩如蓮瓣的臉上,襯著凝脂般的膚色,實在令人驚歎。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宇泓哲微微緩和了下神情,柔聲道:「裴四小姐,又見面了!」

  感覺到四周突然變得熾熱鋒銳的眸光,裴元歌苦笑,恭謹地行禮道:「小女拜見五殿下!」聲音清冷而微帶疏離,動作恭謹中帶著婉拒,擺明瞭是在拉開距離。

  而看在宇泓哲眼中,卻只覺得她守禮知進退,越發欣賞,道:「四小姐不必拘禮!」

  當今皇上重孝道,對太后十分敬重孝順,而皇后則是太后的親侄女。連出了兩位皇后,葉氏一族的實力雄厚可想而知。宇泓哲是皇后唯一的兒子,上面幾位兄長幼年便已經夭折,論嫡論長,太子之位都該落在他的身上。

  如此尊貴的身份,加上英俊的外貌,溫文爾雅的行事作風,是無數貴族少女心心念念所想所嫁之人,如今見他對裴元歌的畫如此讚賞,又似乎很熟識的模樣,心中難免嫉妒,不少人都微微變了臉色。

  其中一位身著藍底碎花襖裙的美貌少女尤其惱怒,不滿地瞪了裴元華一眼。

  「好好的,你已經贏得了這次鬥畫的魁首,綰煙公主也對你讚不絕口,幹什麼要節外生枝?」章文苑靠近裴元華,低聲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綰煙公眾今日要在溫府鬥畫,巴巴地引了你過來,給你嶄露頭角的機會,這下全被你搞砸了!現在,風頭全給你那位四妹妹搶走了,你說,怎麼辦?」

  裴元華心中何嘗不恨,但她素來擅長偽裝,溫婉一笑,道:「四妹妹本就委屈,被鎮國候府退婚,聲譽受損,若是能借這次鬥畫挽回,我做姐姐的,也為她開心!」言語之間,卻輕輕巧巧地將她的弄巧成拙,表現為對妹妹的關愛,甚至連自己被比下去也不在意。

  她的聲音卻稍微大了些,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卻又不顯刻意。

  眾人聞言紛紛回頭,看著芳華正豔的裴元華,見她淺笑溫柔,落落大方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被比下去的憤怒羞慚,不由得暗暗猜測,難道說裴大小姐根本未盡全力,目的是為了讓妹妹奪魁,好幫她挽回聲譽?若真是如此,這般溫良恭謙,愛護妹妹的姐姐,實在難得!

  宇泓哲自然也聽到了,轉過頭看到芳華盛豔的裴元華,又是一怔。

  這女子稱裴元歌為四妹妹,又如此才貌,難道是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元華?

  小小的裴府,武將之家,有一位裴元歌已經難得,居然還有一位這般出色的大小姐。不過,相比較起來,裴元華容貌明豔,身姿玲瓏,讓人初見驚豔;裴元歌則吃了年紀小的虧,眉眼身形都還未長開,但勝在氣質出眾,靈秀雅致仿佛不然塵俗,飄然若仙,每多看一眼,似乎就多一分美麗,多一分讓人想要繼續深究查看的魅力。

  相比較而言,倒還是裴元歌更勝一籌。

  綰煙公主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方才她看得清楚,裴元華是傾盡全力想要在她面前表現,但因為切入點輸了一籌,所以敗給裴元歌。這會兒倒是在謙辭,這樣明目張膽地耍心眼兒,打量別人都是傻子嗎?遂微微一笑道:「裴大小姐剛才似乎未盡全力,不如再作一幅,也免得四小姐勝之不武。」

  「公主說笑了,小女已經盡力,的確技不如舍妹,不必再作了。」裴元華驚覺自己的失言,忙含笑彌補。

  而這番作態,更讓人堅信先前的猜想。

  溫逸蘭偷偷戳了戳裴元歌的腰身,低笑道:「你這位大姐姐跟我心思一樣,她對你真好!」

  溫逸蘭的確是真心想要幫她揚名,挽回被退婚的羞辱,而裴元華嘛……裴元歌淡淡一笑,也低聲道:「你想要表揚你自個兒對我好,就直說,不必拿我家大姐姐做幌子。不就是想讓我感恩圖報,以後繼續給你做牛做馬麼?」

  聞言,溫逸蘭「格格」地笑起來,笑著捶了她一拳,模樣真正的天真嬌憨。

  「裴四小姐這幅畫獨出心裁,切題至准,又意境悠遠,我想很難有人能與之相匹了!」宇泓哲究竟也是見慣美人的,很快就將目光轉了回來,再度望著手中那幅「踏花歸去馬蹄香」的圖,讚賞不已,轉頭道,「綰煙妹妹,皇兄很喜歡這幅畫,不知道你肯不肯割愛,把這幅畫讓於皇兄?我再加送你一斛東珠,如何?」

  這次鬥畫畢竟是她發起的,他想要拿走,也要問問這位皇妹的意見。

  「從未見皇兄這樣讚賞一位女子,看在這點上,我就成全皇兄了!」這對兄妹三言兩句,就定了裴元歌這幅畫的歸屬,誰也沒有想到要問問裴元歌的意思。在這些天潢貴胄的心裡,他們總是最尊榮的,能夠被他們看重索要,本就是對裴元歌的恩賞,裴元歌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然而,裴元歌卻真的不願意。

  她肯下場作畫,一來是因為裴元華強拉,眾人慫恿,難以推拒;二來是以為只是京城貴族少女尋常鬥畫。如果早知道這場鬥畫的發起人是綰煙公主,所出的畫題是五殿下宇泓哲的詩,說什麼她也不會出這個風頭。對於皇室眾人,在敬畏的同時,她也保持著足夠的戒心,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要打交道。

  何況,宇泓哲未婚,她未嫁,她所做的畫,點的題是宇泓哲的詩作,若再被他收藏,成何體統?

  最最重要的是,這位五殿下似乎對她格外留神,且不說周圍眾人殺人的目光,單說她自己就沒有嫁進皇室的意思。皇室歷來是最陰暗,最詭譎的地方,她沒必要讓自己陷入這場漩渦。但現在,宇泓哲話已經出口,她若強拒,也十分不妥……

  看看周圍的情形,裴元歌考慮著,她要不要假裝跌一跤,趁機把畫撕破算了?

  正想著,一道慵懶而帶著令人沉醉的風情的聲音,從落英園的門口傳來:「這兒怎麼這麼熱鬧?」懶洋洋的聲音停在眾人耳中,似乎有只小蟲子在心底爬呀爬的,勾得人心癢癢。

  只聽這麼一句話,在場的不少女子已經面色緋紅。

  眾人順著聲音望去,一副絕美的畫卷頓時展現在眼前,如夢如幻。

  雕花鏤紋的月亮門邊,宇泓墨雙手抱胸,閒適地斜倚著門框,似笑非笑地瞧著眾人。如墨的黑髮僅用一根紅色絲帶綁起,一身大紅的衣衫烈如火焰。似乎在配合他的出場,突然一陣狂風,卷起隔壁桃源仙境的落英繽紛,呼嘯著襲來,吹得他紅色衣衫烈烈飛舞,在亂花狂舞之中,依然清晰醒目。

  漫天狂亂的飛花中,容顏絕美的他突然綻放出一抹驚心動魄的笑意。

  那種美,渾然不似仙著的閒適悠淡,帶著深深的魅惑和引誘,配合那雙含情凝睇的眼眸,渾然是天生的妖孽,讓人無法抗拒地想要沉浸下去,即使萬劫不覆也心甘情願。

  真是妖孽!

  裴元歌有些緊張地朝後稍稍退了一步,這位九殿下,總是給她極強的危險和壓抑的感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雙眼眸在掠過她時,微微地亮了一下,然後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就好像……就好像毒蛇瞄準了獵物,然後藏起陰冷的眼,只露出五彩斑斕的身體,等著獵物上鉤。

  她……應該沒有得罪過這位九殿下吧?

  如果說,宇泓哲出現在落英園時,眾女是驚歎外加敬畏愛慕的話,宇泓墨這一出場,卻讓眾人直接陷入了呆滯。偌大的院落,在這一瞬間,似乎全然停滯,連呼吸聲也不可聞,只剩下風呼嘯的聲音,以及花瓣落地的細潤聲音,幾乎所有人都震驚在宇泓墨的美貌中,無論是第一次見,還是第無數次見到。

  葉問卿早就聽到聲音時,就呆愣住了,這時候更加難以自控,不自覺地朝著宇泓墨走去,嬌聲道:「九哥哥!」

  伸手想要去攬他的手臂。

  「問卿妹妹好!」宇泓墨微微一笑,柔聲道,卻無視她伸出的手,逕自朝著鬥畫的八角重樓亭慢慢走去。

  宇泓哲咳嗽一聲,很是不滿宇泓墨這樣震驚全場的出場方式。

  這一生咳嗽,也喚醒了綰煙公主的神智,微笑道:「九皇兄,你又來遲了,該罰!」

  「不該罰,你們該謝我才是!」宇泓墨眉眼微舒,似有意似無意地掠過裴元歌,唇角彎彎,「我故意來遲,是為了綰煙妹妹和在場的眾位美人有表現自己美麗的機會,不然……」悠然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眸光澤閃爍,「有我在,只怕眾位都要黯然失色,豈不要怨我一介男子,跟她們爭這風頭?」

  這話說得很有些自戀自負,但在強大的事實面前,眾人啞口無言。

  他這一出場,的確將在場眾人都壓得黯淡無光了。

  以宇泓哲的自負自傲,面對這樣的話,也無可辯駁。

  「對了,方才隱約聽到五皇兄和綰煙妹妹似乎在爭一幅畫,不知道是什麼畫如此驚世駭俗,讓兩人這樣相爭?是綰煙妹妹鬥畫裡出來的作品嗎?」宇泓墨說著,目光悠然環顧,瀲灩出無數的風情,很快凝定在那副白練上,「踏花歸去馬蹄香,這種風流辭藻,像是五皇兄的手筆吧?嗯……踏花歸去馬蹄香,」掃過宇泓哲手中的畫作,目光微微一凝,「五皇兄手裡這幅畫倒是有點意思,不知道是誰所作?」

  綰煙公主嫣然笑道:「是這位裴四小姐所作。!」

  「裴元歌,是你啊!」宇泓墨彎唇一笑,「難道說五皇兄和綰煙妹妹所爭的就是這幅畫?五皇兄,看你拿在手裡捨不得放下的模樣,不知道捨不捨得讓小弟一觀呢?」

  宇泓哲不願失了風度,遞過去道:「九皇弟請看!」

  接過畫卷,宇泓墨雙手展開,走到亭子邊上,臨水而立,細細看著,道:「的確是好畫,難怪五皇兄中意——」正說著,突然「哎呀」一聲,雙手一鬆,畫卷立刻隨風飛走,在空中打了個轉,飄飄然落在亭邊的湖水中,雖然是上好的宣紙,但被碧綠的湖水一浸,顏料和墨蹟都迅速地暈染開來,很快變成一堆紅紫黑各色混雜的墨團,在吸足了水之後,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幅好畫,就此毀於旦夕。

  宇泓墨回頭,表情很無辜:「五皇兄,不好意思,手滑了下,沒拿住!」

  以宇泓墨的武功,在畫落水的一瞬間都能夠重新救起,又怎麼會拿不住區區一卷畫軸?分明是見他喜愛,便故意毀損,借機挑釁嘲弄他!宇泓哲心中的怒焰「騰」的一下冒了出來,卻不好就此發作,雙眼冷冷地盯著宇泓墨,緩緩道:「這幅畫可是裴四小姐的心血之作,被這樣輕輕毀損,九皇弟不覺得太過了嗎?」

  「這樣啊,」宇泓墨渾不在意地聳聳肩,目光微微一錯,「喂,裴元歌,你覺得我太過了嗎?」

  裴元歌立刻道:「小女不敢。」

  何止沒有覺得他太過,如果他不是男子,現在不是大庭廣眾,她簡直都想抱著他親一口!

  太感謝了,這畫毀得太好了!

  「五皇兄你看,她不覺得我過分。」宇泓墨像是鬆了口氣,悠悠然笑道。

  宇泓哲幾乎要被他這種行徑氣得發瘋,一字一字道:「她只是不敢,不是不覺得你過分!」

  「哦?這麼說,裴元歌你沒把話說清楚啊!那你就再清清楚楚地告訴五皇兄,對於我不小心毀了你的畫,你到底是什麼看法?可以隨便說,有公正無私的五皇兄在這裡,他一定會為你做主的,不用擔心會被我報復!」宇泓墨故意咬重了「不小心」三個字的音,末了又刻意點出「報復」。

  很顯然,如果裴元歌敢說她介意,絕對會被他報復!

  這種明目張膽的威脅,讓宇泓哲更加想要吐血,怒道:「九皇弟你是皇子,她一介弱女子,怎麼敢說介意?你又何必故作姿態,這樣威脅她?」

  「我說了不小心,五皇兄不信;裴元歌說她不介意,五皇兄也不相信,這可如何是好?」宇泓墨狀似苦惱地道,以手撐頷,很無辜地道,「要不,我畫一幅畫賠給五皇兄?或者,五皇兄把我關入京兆府,大刑伺候?還是五皇兄有更好的建議?」漫不經心的神態,湛然含笑的眼眸,以及微帶嘲弄的眼眸,無不透露出他的心思。

  很顯然,他就是在故意挑釁宇泓哲,而且正努力地火上澆油。

  宇泓哲雙手緊緊握拳,怒氣滿胸。宇綰煙在旁邊看得有些擔心,怕他一時控制不住發作出來,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被他這一拉,宇泓哲也稍微冷靜了下,如果他為了這種小事發作,那好不容易在文官中建立起來的溫文爾雅,溫厚純善的名聲就全毀了,勉強一笑道:「九皇弟說笑了,一幅畫而已,只要裴四小姐不介意,為兄又怎麼會跟你計較?」

  宇泓墨擊掌,狀似慶倖道:「那就好,我知道,裴元歌你一定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這種情況下,裴元歌哪能說「不」,乖乖地點點頭。

  宇泓墨嘴角又彎出一抹笑意,這時候倒是裝的乖巧!就像上次在皇宮見面時,乖巧得跟柳貴妃養的那隻波斯貓似的,毛絨絨的柔順可愛,私底下卻那般張牙舞爪,咬了他一口,跺了他一腳,後來還揍了他一頓,這口氣,今天應該能出出了。接下來,看他怎麼整治這隻利爪利牙的小貓咪!

  當然,對於其實是他先私闖人家的閨房,又偷窺人家浸泡溫泉這個事實,宇泓墨早就選擇性遺忘了。

  眼看主子受窘,跟著宇泓哲一道過來的一位藍衣青年眼珠子轉了轉,看似解圍,實則刁難地道:「九殿下來得正好,剛才大傢伙正在仙境桃源裡吟詩作賦,九殿下不防也來試試?以九殿下的高才,想必能夠技壓群雄,獨佔魁首,我等正準備聆聽九殿下的傑作!」

  誰不知道這位九殿下戰功彪和,文采卻是尋常,從沒聽說他有什麼詩作。

  相反的,五殿下卻是才華橫溢,在文士清流中素有才名,這次鬥詩,又是五殿下獨得魁首。九殿下素日裡囂張放肆,方才連五殿下都折辱了,這次也要讓他嘗嘗丟臉的滋味!藍衣青年不壞好意地道:「九殿下來得晚,有些吃虧,這樣好了,不限題目,不限韻律,不限體裁,讓九殿下恣意發揮,務必寫出最好的詩來!」

  給予他如此大的自由,若寫出的詩詞還是不堪入目,看他以後還如何在文官中立足?

  宇泓哲也終於抓到轉機,微笑著道:「九皇弟名為墨,想必不但精通舞刀弄槍,舞文弄墨也是一把好手。不如趁今日這機會,讓眾人都瞧瞧九皇弟的文采。」

  宇泓墨微笑著看著兩人,哪能不明白他們什麼心思?

  廳內一陣沉默,就在宇泓哲和那藍衣青年的笑意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透著一種得意和挑釁時,宇泓墨終於看夠了戲,霍然起身,拿起畫臺上的墨筆,沾足了濃墨,在雪白的宣紙上筆走龍蛇:「絕頂峰攢雪劍,懸崖水掛冰簾。倚樹哀猿弄雲尖。血華啼杜宇,陰洞吼飛廉。比人心,山未險!」筆跡酣暢淋漓,帶著眾所未有的狂放恣肆,劍拔弩張得正如同他這個人。

  這首詞若只有前面幾句,那只是單純地寫景,最多只能算佳作。

  但加上最後一句「比人心,山未險」,前面所有的描寫就都變成了幌子,只為了襯托最後一句點睛之句,一下子將整首詞的意境拔高了一大截,從佳作變為傑作。而「比人心,山未險」這句話,似乎又在諷刺藍衣青年和宇泓哲的險惡用心,情景交融得天衣無縫。

  宇泓哲和藍衣青年一時間都有些面色蒼白。

  見他們這個模樣,宇泓墨終於大笑起來:「翰林院孫學士,我這首詞呢,是為了告訴你,人心險惡超乎你的想像,別傻乎乎的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說我不善詩詞,你們就真以為我不會寫詩詞?白癡!」說著,又縱聲長笑,行跡灑脫地離亭而去,「不必評我這首詞了,我知道,但凡有五皇兄參加的詩會,五皇兄必得魁首,這是規矩,我懂得。所以不會跟五皇兄爭這風頭!哈哈哈哈哈……」

  一身紅衣如火,狂妄恣肆地朝著門口走去。

  他話中的「白癡」,看似在嘲罵那位孫學士,實則是在罵宇泓哲,尤其最後幾句,「必得魁首」「規矩」云云,似乎是暗指宇泓哲文采尋常,只不過身為五殿下,皇室嫡長子,眾人畏懼逢迎才會推拒他為詩作魁首。宇泓哲只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再也按捺不住,臉色鐵青地離席走人。

  宇泓墨卻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朝著亭子的方向招招手:「裴元歌,你過來!」

  「我?」裴元歌愣了好一會兒,才疑惑地用手指指著自己道,滿臉詫異。

  「對,就是你,過來!」

  裴元歌下意識地感覺到危險,不但沒向前走,反而後退一步,警戒地道:「九殿下有什麼吩咐?」

  嗯,這幅模樣,就好像是渾身的毛都炸起來的貓咪。宇泓墨饒有興趣地看著,微笑道:「我的吩咐就是,你,給我,過來!」一句話截成三段,微微拖長的聲音中帶了明顯的不悅和威脅。

  裴元歌無奈,只能冒著眾人的越發鋒銳的目光,慢慢地磨蹭著走了過去。

  溫逸蘭也察覺到不對,雖然也有些害怕宇泓墨,但想到見死不救,未免有失朋友義氣,咬咬牙跟上去,挽住裴元歌的手臂,跟她一道上前,緊張地道:「九殿下有什麼吩咐?是不是想逛園子?我這就安排人領著九殿下四處逛逛,那邊院子裡有假山流水,很僻靜,風景很——」

  「不用了。」宇泓墨很直白地打斷她,很溫和地道,「溫小姐能不能回避下?我有話想單獨跟她說!」

  「有什麼話——」

  「溫小姐!」宇泓墨再度打斷她,眼眸微眯,透漏出十足的危險氣息。

  溫逸蘭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裴元歌扯了扯她的手,微微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插手了。雖然不知道宇泓墨找她什麼事,不過多半不是好事,而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溫逸蘭個性直率,天真單純,若惹到了他,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不如自己見機行事!

  示意溫逸蘭離開,裴元歌沉靜地道:「九殿下有何吩咐?」

  這會兒工夫又冷靜下來了?宇泓墨越發覺得有趣,低聲道:「這裡人多,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乖乖地聽我的話,有你的好處,不然……」頓了度,卻沒再說下去,想起溫逸蘭剛才指著說有假山流水園子的方向,當即領先走了過去,聽著後面輕盈的腳步聲,嘴角彎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沒走多久,果然看到一處院門入口,進去後假山嶙峋,流水淙淙,十分僻靜。

  宇泓墨滿意地找了個幽靜的地方,在溪水邊撿了塊乾淨的長石坐下,看著乖巧柔順地站在身邊的裴元歌,心情一陣大好,指了指對面的石頭,笑著道:「坐吧!」

  「小女不敢,」裴元歌只想儘快結束此事,「九殿下有話,請儘管說吧!」

  宇泓墨眼角微眯:「我說,坐!」

  隱約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襲來,似乎有怒氣發作的前兆,裴元歌不敢再違逆,乖乖地依言坐下。

  見她乖乖聽話,宇泓墨的眼角頓時又揚起,滿意地一笑,雙手抱頭,很是慵懶閒適地逕自躺了下去,聽著旁邊淙淙的流水聲,聞著空氣中花草和泥土的清香,感受著春日暖洋洋的陽光,想到對面還有個摸不著頭腦,對他的沉默提心吊膽,忐忑不安的裴元歌,一隻等待他修理的小貓咪,幾乎要笑出聲來,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不著急,先晾她一會兒,讓她自己猜去吧!

  宇泓墨躺得很舒適,裴元歌坐在他的對面,卻是如坐針氈,這位九殿下總是給她一種很強的壓抑氣場,讓她每次面對他時,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應對。如果說今天毀了她的畫,是為了向五殿下挑釁,那這會兒叫她過來,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上次賞花宴的事情,還是這次她又有什麼地方無意中惹怒了這位九殿下?

  因為猜不到原因,也就無從去想應對之策,這種無法控制,無法預料的情形,讓裴元歌有些焦躁。

  偏這位九殿下也不說話,竟這樣沉默著,更讓她心裡沒著落,額頭微微滲出汗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宇泓墨似乎還是沒有開口的跡象,裴元歌越來越焦躁,終於忍不住開口,試探著輕聲道:「九殿下,您到底要跟小女說什麼?」

  對面沒有回聲。

  「九殿下?」裴元歌微微揚高了聲音。

  宇泓墨突然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猛地坐起身,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他居然睡著了?!雖然說裴元歌不懂武功,沒什麼威脅,但好歹也是個活人在旁邊坐著,自己居然睡著了?!太沒警戒心了吧?!有些惱怒地看了眼裴元歌,問道:「我睡了多久?」

  睡……睡著了?裴元歌一呆,她在這裡左思右想,而九殿下居然睡著了?

  「大約……兩刻鍾左右吧!」

  見她微微透漏出的目瞪口呆的模樣,宇泓墨心情突然又好了,帶著一種惡作劇的心理,道:「哦,那我再睡半個時辰吧!」說著,作勢又要躺下去,等著裴元歌叫他。

  果然——「九殿下,您找小女過來,到底有什麼事?」

  裴元歌不想再胡思亂想半個時辰,忍不住開口問道。既然九殿下能睡著,那是不是說明,事情並不嚴重呢?

  「哦,這個啊!」終於等到裴元歌發問,宇泓墨轉了轉身,面對著裴元歌坐著,慢吞吞地道,「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就是想試試,我這樣把你帶出來,過一個半個時辰再放你回去,別人會怎麼想?」說著,還似乎很得意地湊到裴元歌跟前,「你猜她們會不會以為,我看上你了,帶你出來談情說愛?或者向你傾訴情衷?尤其是葉問卿,哎,裴元歌,你猜,你待會兒回去,葉問卿會不會把你撕了?」

  波光瀲灩的眸子光彩洋溢,閃爍著惡作劇似的光芒。

  就……就為了這個?!裴元歌驚怒交加,想到自己提心吊膽了半天,回去說不定還要被眾人圍攻,結果就只是因為這位尊貴的九殿下一時心血來潮的玩笑?霍然站起身來,就想轉身離開,但想到宇泓墨喜怒無常的脾氣,又軟了下來,聲音柔和地道:「就然九殿下沒有要事,那小女就先告辭了!」

  見她明明惱怒生氣,卻又強自按捺,宇泓墨終於覺得小小地出了一口氣。

  看她似乎想要走,宇泓墨又慢吞吞地開口了:「裴元歌,你有沒有聽過一種叫做睚眥的神獸?」

  裴元歌秀眉微蹙,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提到睚眥。

  「傳說龍生九子,第二子名睚眥,性情兇猛,脾氣暴躁,心胸狹窄,但凡別人有一點得罪它的地方,它都會十倍以報。所以,有個成語就叫『睚眥必報』。」宇泓墨慢條斯理地道,「本殿下雖然排行第九,不是第二,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我欣賞睚眥的脾氣,對不對?你猜猜,你就這樣轉身走了,本殿下會不會惱怒?而以本殿下心胸狹窄的性子,你猜,我以後會不會放過你?」

  都說了自己心胸狹窄,當然會惱怒!又故意以「本殿下」自稱,點明自己皇子的身份,擺明瞭是威脅。

  裴元歌悶悶地想著。

  「你想得沒錯,本殿下就是在威脅。而且,經過剛才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得罪本殿下的後果很嚴重,絕對比得罪葉問卿要可怕得多,裴元歌,我建議你不要嘗試哦!」宇泓墨繼續威嚇,看到裴元歌頗有些不甘願地又坐下來,這才微笑揚眉,柔聲道,「這就對了,元歌乖乖地陪我坐著,等到時間了我就放你回去,嗯?」

  知道這結果無可逆轉,裴元歌反而鎮靜了下來。

  九殿下身為皇子,戰功彪赫,本身就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而看剛才的情形,顯然跟五殿下的關係很緊張。按理說,這種日理萬機的大人物,應該沒有閒情雅致捉弄她玩,九殿下這樣做……「九殿下,小女斗膽問一句,小女是不是在哪裡冒犯了九殿下?」

  宇泓墨又舒適地躺了下去,隨口道:「是。」

  裴元歌仔細回想,她和這位九殿下交集並不多,只有上次賞花宴,和這次溫府壽宴。賞花宴時她的確耍了心眼,沒有隨柳貴妃到御花園,而且被九殿下看穿了。當時九殿下的確有些惱怒,但後來似乎又氣消了,放她安然離去,應該不會隔了這麼久重算舊賬吧?那麼,是自己剛才有得罪九殿下的地方?

  想來想去,裴元歌仍然找不到緣由,忍不住問道:「小女實在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九殿下,還請九殿下明示。」

  白癡,要是能明示的話,他早就報回來了,還用得著這樣嗎?

  「沒關係,你想不出來可以慢慢想,我不著急!」宇泓墨漫不經心地道,很樂意看裴元歌繼續為此傷腦筋。

  「……」裴元歌無語,以手撐頷,他是整人的那個,當然不著急!

  這一動作,使得袖口內有樣東西被陽光照到,折射出璀璨的七彩光華。被那光華耀了下眼睛,宇泓墨轉過頭,隱約看到皓如白玉的手腕處,似乎戴著一道紅線,底端綴著一顆琉璃珠,琉璃清透,七彩流轉,十分的美麗。只是被衣袖遮掩著,等閒不容易看到。

  望著那顆琉璃珠,宇泓墨的眼眸忽然幽深起來,有些出神。

  但很快地,他就回過神來,不想被裴元歌看出自己的異樣,轉過頭去,仰臉朝天地躺著。不過這次,不知道是被七彩琉璃珠勾起了心事,還是因為捉弄到了裴元歌心裡比較興奮,他再也沒有睡著。

  又過了半個時辰,宇泓墨終於「大發慈悲」,放裴元歌離開。

  嗯……這個裴元歌不是一向很聰明嗎?這次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麼應付葉問卿的嫉妒和糾纏。「裴元歌,如果應付不來,可以向本殿下求救,你求求我,說不定我心情好就幫你了!」毫無誠意的聲音,伴隨著慵懶的笑聲,從裴元歌的背後傳來。

  才剛出院子,迎面就碰上了淡雅如蘭的葉問卿。可惜,她的表情和言辭絲毫也不淡雅。

  「裴元歌,九哥哥叫你過來,跟你說了什麼?你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到底在做什麼?你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如果敢有絲毫隱瞞,你今天就別想好好出溫府!」葉問卿妒意十足,面色猙獰地恐嚇道。



065章 九殿下吃醋咬元歌,華待選被刷

  一直沒見蹤影的葉問筠也跟在葉問卿身邊,大概為了遮掩臉上的指印,戴著一方紫色面紗,聞言冷笑一聲道:「堂姐不必再問了,這個裴元歌被退了婚還四處晃蕩,不就是想釣個金龜婿嗎?九殿下眼光高,未必會看上她,不過,能跟九殿下相處,她還不趕緊抓住機會誘惑九殿下?」

  說得真自然,經驗之談吧?

  不知道葉問筠是不是就是這樣把安卓然勾到手的?裴元歌撇撇嘴,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應付葉問卿。早在宇泓墨說出意圖時,她就在考慮怎麼解這個局,早就計議算定,遂裝出一副天真幼稚的模樣,歪著腦袋道:「我不懂葉小姐的話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九殿下找我做什麼,只聽到他一直問我我家大姐姐的事情。」

  裴元華?

  葉問卿一愣,妒意和怒氣暫時停歇了下。

  看到素來眼高於頂的五表哥對裴元歌一直如此在意,她以為九哥哥叫裴元歌過去,肯定是看上她了。但聽裴元歌這樣一說,好像九哥哥是為了打聽裴元華的事情?對於這位「京城第一才女」,她也有所耳聞,據方才所見,眉目如畫,身姿玲瓏,正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芳華盛豔,煞是惹人注意。

  再看看眼前的裴元歌,雖然美貌,但神情中猶有稚氣,一團的孩子氣,甚至身材……小豆芽一棵!

  相比較起來,的確是成熟大方的裴元華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而且,以九哥哥的個性,才不會輕易讓人看出他的心思,難保不是故意拿裴元歌做幌子,故意掩護裴元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可惡,居然這樣苦心積慮地為那個裴元華打算!葉問卿跺跺腳,滿臉憤然。

  裴元華那隻狐狸精,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裴元歌,九哥哥都問你了些什麼?你又是怎麼回答的?你都告訴我,我自然會給你好處!」葉問卿盛氣淩人地道。

  「九殿下問我家大姐姐會寫什麼,平時喜歡做什麼,為人怎麼樣。我就說,大姐姐為人很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平日裡都喜歡彈琴作畫。九殿下又問了些細節,我說我從前不大出門,所以跟大姐姐不太熟,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九殿下好像很失望,就沒有再問了。」裴元歌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十足的純潔天真,讓人很難懷疑她的話語真實。

  如果說方才裴元華不算計她,這會兒她也不會栽贓陷害她。

  就讓冰雪聰明,才華橫溢的大姐姐去應付這位妒意中燒的葉大小姐吧!

  見葉問卿怒意更甚,似乎相信了裴元歌,葉問筠一陣著急,急忙道:「堂姐,你不要被她騙了,這個小丫頭狡猾放肆得很,方才在門外還打了我一耳光!你要為我出氣,不能輕易放過她啊!」

  焦急之下頓時暴露了真實的目的。

  「葉姑娘,我知道你和鎮國候府世子兩情相悅,但我和他的婚事,是打小就由父母做主定下來的,並非我所能主宰。如今裴府和鎮國候府的婚約已經解除,皇后娘娘也下旨為你和安世子賜婚,你已經如願以償,我已經聲譽掃地,你卻還這樣苦苦相逼,到底想要怎樣?難道一定要逼我去死才肯滿意嗎?」

  裴元歌清泉般的眼眸慢慢蕩起漣漪,看到有人走近,立刻染上盈盈的雨霧,聲音氣憤悲苦,讓人憐惜。

  來人是一位身著月白色圓領通身錦袍的少年,繡著深藍色碧海丹心圖,頂冠上一顆碩大的明珠泛著瑩瑩的光澤,素來溫和的臉上難得的帶上了幾分強硬,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了裴元歌身前,神態堅毅:「兩位葉姑娘,你們一位是吏部尚書的千金,一位是皇后的親侄女,更應該以身作則,怎麼能夠在這裡仗勢欺負裴府的小姐?這太不成體統了吧?」

  眼眸中帶著深深的不悅,卻是許久未見的壽昌伯府世子傅君盛。

  陪在他身邊的是裴府二小姐裴元巧,默默地站在了裴元歌身邊,悄聲道:「四妹妹,你沒事吧?」

  裴元歌搖了搖頭,白玉般的小臉上淚盈於睫,楚楚可憐。

  葉問卿問到了想要的答案,仇恨已經轉移到了裴元華身上,加上親表哥宇泓哲似乎對裴元歌有些想法,又想起要靠裴元歌完成的雪獵圖,而且壽昌伯也是皇后姑姑想要拉攏的人物,犯不著為了一個莫名其妙吃乾醋的葉問筠得罪傅君盛,微微緩和了聲音道:「我可沒欺負裴四小姐,都是葉問筠不懂事!葉問筠,還不給裴四小姐賠禮道歉?」

  葉問筠難以置信地看著葉問卿:「堂姐?」

  她居然幫外人,不幫她?

  葉問卿眉眼一豎,喝道:「給裴四小姐道歉!葉問筠,你想清楚了,我能讓皇后姑姑應了你和安卓然的婚事,我就能讓她改變心意,你自己權衡輕重,看到底要不要道歉吧?」

  葉問卿是皇后的親侄女,皇后看得和女兒一樣,而她卻隔了一層。葉問筠無奈,只能忍氣吞聲地福身道:「裴四小姐,我剛才冒犯了你,給你賠不是了!」這個葉問卿,需要用她時就許諾利誘,一旦自己目的達到了就不管她的死活,居然折辱她來示好傅君盛……

  假如將來有一天,她落到自己的手裡,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裴元歌搖搖頭,聲音嬌糯道:「沒事的,葉小姐不必如此,只要以後不要再找我的麻煩就好了。」

  葉問卿自覺這一手很顯示了她的寬厚仁慈,公眾嚴明,滿意地點點頭,道:「好啦好啦,沒事就好啦!裴元歌你也別哭了,我許你以後來找我玩!」后族勢力雄厚,葉問卿又是皇后的親侄女,想要逢迎她的人如過江之鯽,她之所以肯給裴元歌這份殊榮,還是看在她繡工出色,要幫她繡雪獵圖的份上。

  對於葉問卿的傲慢,裴元歌很不以為然,婉拒道:「多謝葉姑娘的好意,只是……元歌不才,被鎮國候府退婚,聲譽受損,若與葉姑娘過往甚密,恐怕會帶累葉姑娘的清譽,所以……」

  想到自己身邊有個被退過婚的女孩,的確不像話,葉問卿也就點點頭,隨口道:「也是,那你還是不要來找我了!」說著,目光盯上了裴元歌身邊的裴元巧,「你是裴二小姐還是裴三小姐?算了,不管你是誰,我問你,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裴元華在哪裡?告訴我,我把手上這玉鐲子賞給你!」

  裴元歌是嫡女,她還給三分顏面,面對裴府的庶女,直接就當下人般了。

  裴元巧受慣冷落,雖然有些不忿,卻也忍住,答道:「我過來時,隱約看到大姐姐在那邊的院子裡,跟許多大家小姐在說話。」說著,指了指前方的院落,卻沒有去接她的玉鐲子。

  葉問卿也不在意,得到裴元華的所在,立刻帶著葉問筠和丫鬟們追了過去。

  裴元歌有些遺憾,葉問卿這種聽風就是雨,自以為聰明的草包,絕對不是裴元華的對手,搞不好三兩句話就被忽悠過去了。不過沒關係,裴元華即將參加待選,而葉問卿在皇宮內有很大的勢力,裴元華如果只是爭強好勝倒也罷了,如果要對自己不利,葉問卿會是一把很好的刀,有了今日的事情做鋪墊,以後想要挑撥兩人並不算難。

  想著,對著解圍的二人福了半身:「傅哥哥好,二姐姐好,多謝你們解圍!」

  裴元巧哪敢受裴元歌的禮,慌忙讓開,低聲道:「四妹妹不必如此。」

  傅君盛則看著裴元歌,神情錯愕。他上次見到裴元歌時,她還是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沒想到數日不見,竟然如同換了一個人,清麗脫俗如出水白蓮,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道:「元歌妹妹好,咱們兩家是通好,本就是應該的。何況你……」

  忽然頓了頓,臉上微微一紅,沒有再說下去。他那次從裴府回去後,父親已經悄悄跟他透了消息,說有意讓他與裴府的四小姐定親。雖然見面時,裴元歌容貌尋常,那那雙淚盈盈的眼眸,嬌糯的聲音,以及聰慧的心思卻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中倒是很願意。

  如今見裴元歌這般秀麗婉約,飄逸出塵,自然更加中意這門親事。

  「傅哥哥,二姐姐,你們怎麼會在一起?」裴元歌好奇。

  「上次柳貴妃的賞花宴,我也接到了帖子,可是因為……因為病了,就沒去,沒想到卻錯過了元歌妹妹你大展才華的場面。」傅君盛頓了頓,沒說是因為知道那是場相親宴,而當時壽昌伯已經透漏出屬意他和裴元歌定親,所以才沒去,而這次聽說裴府小姐也會來,這才匆匆趕來,「這次接到溫府的帖子,母親就帶著我過來了。我來時,正巧看到二小姐在四下顧盼,問了才知道原來你被九殿下帶走。正巧看到葉問卿的身影,我想,跟著她或許能找到元歌妹妹。沒想到真讓我撞到了!你沒事吧?」

  裴元歌搖搖頭,很承他的情:「幸好傅哥哥及時趕到,我沒事。」

  「那就好。」傅君盛小聲道,只覺得裴元歌那嬌糯的聲音叫著「傅哥哥」,比任何人都叫得悅耳動聽,臉上又是微微一紅,卻慢慢漾起了柔和的笑意,看了看身旁的裴元巧,道,「對了,我剛才看到溫小姐也在到處找你,恐怕也要著急了,我們趕快過去吧!」

  裴元歌點點頭。

  裴元巧看看傅君盛,再看看裴元歌,隱約感覺出什麼,不動聲色地搶先兩步,讓兩人能夠獨處。

  「元歌妹妹。」看著裴元巧離開,傅君盛突然又叫住了她。

  裴元歌駐足,回首嫣然一笑:「傅哥哥,怎麼了?」

  「我想說……九殿下這個人很危險,不太好應付,如果可以的話,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了。而且,葉問卿心儀九殿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就等著皇后下旨了。葉問卿這個人脾氣不好,性情又直,喜歡九殿下卻久久不得回應,正滿心的火氣,我不想你無辜被她遷怒。」傅君盛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末了又急忙解釋道,「元歌妹妹,我不是說要干涉你,而是……我不想你出事,不管九殿下,還是葉問卿!」

  總不能說,他聽說九殿下對元歌妹妹另眼相看,讓他有些著急害怕吧?

  九殿下生就傾世之姿,雖是男子,容貌之美卻連女子也難以望及,人謂有妖孽之息。大夏王朝被他容貌所惑的女子不知凡幾,他有些擔心,怕元歌妹妹也會被他迷惑。所以忍不住出言勸告。

  察覺到他的神態和語調都有些奇怪,不過,裴元歌並沒有多想,點點頭,道:「我知道傅哥哥是一片好意,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的。」

  前提是,那位九殿下不要再閑著沒事找她茬才行。

  見她應允,傅君盛開心地一笑,臉上忽然又是一紅,道:「我們去找溫小姐吧!」

  兩人並肩離開,卻都沒想到,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身後院子內,藏身假山亂石中的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裡。盯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波光瀲灩的眸微帶不悅地眯起,低聲道:「寒鐵,你去……」

  裴元歌和傅君盛趕上裴元巧,三人並肩朝著前方的院落走去,沒走多久,前方忽然來了一個穿碧色輕紗對襟比甲,豆綠色輕紗長裙的丫鬟,看到傅君盛,微微鬆了口氣,向三人行了禮,然後對傅君盛道:「壽昌伯世子,壽昌伯夫人崴了腳,正四處找您呢,您快跟奴婢前去看看吧!」

  傅君盛最為孝順,聽說母親扭了腳,匆匆對裴元歌交代了兩句,便跟著丫鬟離開。

  望著兩人匆匆離去的身影,裴元歌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正思索著,忽然聽到裴元巧一聲悶哼,轉頭一看,她鵝黃色的身影已經軟軟癱倒在地,正驚得想要大叫,忽然被人從後面捂住嘴,將她拖入旁邊的院落,驚駭欲絕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慵懶誘惑的聲音:「噓,別做聲!」

  裴元歌轉過頭,映入眼簾的一身大紅衣衫,妖孽般的容顏,不是宇泓墨又是何人?

  「乖乖地,不要喊出聲哦!」宇泓墨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另一隻手慢慢鬆開了她的嘴,「如果你喊出聲,引來眾人看到你我單獨這在裡,你知道後果的,裴元歌!」

  裴元歌驚魂未定,強自鎮靜道:「九殿下,您……」

  「裴元歌,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本沒指望能難倒你,但至少能讓你焦頭爛額會兒。結果,卻被你一招遺禍江東,把禍水推給了裴元華,好手段啊!」宇泓墨似笑非笑地道,美麗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幾分危險氣息,「我看上了你家大姐姐,打聽你家大姐姐的事情,所以把你叫過去,嗯?」

  最後一個字拖長了音,帶著明顯的不悅。

  「九殿下您一直在後面聽著?」裴元歌背靠著牆壁,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編好的劇目,豈有不看看演出效果的道理?」宇泓墨微微一笑,雙眉微軒,微彎的唇角似乎帶著笑意,有似乎有些冰冷怒氣,「給你救駕的人不少啊!傅哥哥是誰?說我很危險,不太好應付,讓你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是不是?而你說,如果可以的話,你會的,對不對?裴元歌,本殿下就這麼不招你待見嗎?嗯?」

  想看裴元歌焦頭爛額,結果被她推給了裴元華,他已經很不悅了,結果還有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傅哥哥」來攪局,更加讓他不爽。

  果然聽到了傅哥哥說他的壞話!

  裴元歌暗自皺眉,原以為宇泓墨捉弄完她也就算了,沒想到居然還等在院子裡,把整件事的經過從頭聽到尾。太大意了!雖然應付了葉問卿,但看這位九殿下的神情,似乎很惱怒沒有能夠為難到她,更把傅君盛牽扯進來。他本是一片好意,若因她得罪了宇泓墨,那她未免有些對不起傅君盛。

  她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必須想辦法扭轉這種局面。

  「九殿下,難道不是嗎?」裴元歌突然徹底冷靜下來,雙眸湛然,毫不躲閃地看向宇泓墨,「我的確覺得您很危險,很難應付,可以說,您是我遇到最難應付的人,每次面對著您,我都要小心翼翼。只怕那句話不對,就惹惱了九殿下您。」

  宇泓墨微微怔住,凝神打量著她。

  她在身為九皇子的他面前,一向乖巧柔順,恭敬順從,這是第一次,柔順的偽裝破裂,露出裡面崢嶸的棱角。眼前神色沉靜,氣勢淡然卻微帶壓迫感的少女,突然間跟他之前在裴府和那座莊子看到的那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慢慢重疊起來。怎麼?終於忍不住,要露出本性了嗎?

  「怎麼突然說實話了?」宇泓墨玩味兒地問道。

  「您曾經說過,讓我不要把在沉香殿糊弄別人那一套拿來糊弄您,您會很不高興。所以,您問到了,我就只好坦言以對!」既然已經說開,裴元歌索性也不再偽裝,「我小心翼翼地應對您,看來您好像不太滿意;我現在誠實地應對您,似乎您也並不高興。如果說無論我怎麼應對,都無法讓您滿意,而必須要看我遭殃才算完,那麼,既然都是倒黴,早與晚,又有什麼區別?」

  宇泓墨眉宇間的冷意微微消散:「哦?還記得我在皇宮說過的話?」

  「九殿下您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因為,從來沒有人像九殿下這樣讓我感到畏懼,為了竭力讓自己不要觸怒您,我當然要記得您說過的每一句話!」裴元歌沉聲道,聲音裡微帶著些惱怒和不忿,以及淺淺的反抗。「不過現在看來,只是無用功而已。早知如此,又何必那般小心翼翼?」

  冷漠的話語在宇泓墨心裡激起了淡淡的漣漪,定定地凝視著她。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小女自認愚鈍,但對九殿下始終不曾有所冒犯,究竟我哪裡做得不對,讓九殿下對我如此惱怒不滿,一定要看我倒黴才算滿意?就算死,九殿下也應該讓我死個明白吧!」裴元歌清朗的雙眸直直地看著宇泓墨,充滿了疑惑和求知,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宇泓墨有些躊躇起來,認真說起來,裴元歌的確有得罪他的地方,不過,她並不知道那是——

  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心扉,宇泓墨猛地來抬起頭來,對上她充滿勇氣的雙眸,凝視許久,眉宇間又漸漸凝聚起冰霜般的寒意,微微地彎起眉,淡淡地道:「裴元歌,又跟我耍心眼兒,是不是?不想我遷怒你的傅哥哥,所以故意激怒我,挑釁,又問到底哪裡得罪了我,玩了這麼多花招,無非是想讓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好放過你的傅君盛,對不對?這麼維護他?他是你什麼人?嗯?」

  裴元歌眼眸中終於閃過一抹真正的怒氣,以及不甘。

  這個男人長相妖孽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夠這麼聰明,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他就不能笨一點點兒嗎?既然瞞不過去,索性不想再理會,惱怒地轉過頭去。面對一個完全能看穿你的人,再耍任何手段都是枉然,她不想再做戲被他當猴耍了!

  宇泓墨非常不滿意她這種態度,硬生生把她的臉扭轉過來,對著他,這才道:「說話呀!他是你什麼人?元歌乖,乖乖地告訴我,我就不難為你了,好不好?」那種天生慵懶的聲音,再加上刻意放柔了的聲音,足矣讓任何女人聽到後為之心動。

  裴元歌閉上眼,捂住耳朵,索性給他來個不看不聽。

  「裴元歌,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宇泓墨語氣一冷,寒意十足。然而,之前很有效的恐嚇,這次卻沒有半點作用,裴元歌依舊不加理會。看著這樣的她,宇泓墨只覺得胸中怒氣一再上湧,忍著沒發作出來,忽然道:「算啦,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也不逼你了!」

  裴元歌有些驚訝地睜開眼,對上了宇泓墨的眼眸。

  「不過,既然你到說了,那本殿下就實話告訴你,對,你就是得罪本殿下了!本殿下就是想看你焦頭爛額,倒黴的樣子!本殿下就是故意針對你,不止現在,還有以後,本殿下會不停地找你麻煩,不停地欺負你,直到本殿下覺得夠了為止!就這樣,給你提個醒,讓你做好心理準備!」宇泓墨索性也攤開了,眸光精湛,十足的毒蛇盯上獵物的模樣,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還有——」

  裴元歌嚇了一跳,花容失色:「宇泓墨你幹嘛?」

  望著眼前玉刻般的纖纖柔荑,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宇泓墨突然眸光一閃,對著她的手掌咬了下去。這一咬,頓時覺得塊壘全消,神清氣爽,微笑著吐氣如蘭:「裴元歌,看好了,我咬的!這次我看你再怎麼把這事推到你家大姐姐身上去?」

  說完,身形一轉,紅色的衣衫灌滿了風,烈烈飛舞而去。

  低頭看著手上的牙印,裴元歌秀眉緊蹙,這位九殿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抽什麼風啊!

  出了院落,卻見裴元巧還昏倒在地,好在無人經過,事情並沒有鬧開。裴元歌急忙上前叫醒了她,卻只說她走著走著忽然昏倒,問她是怎麼回事。裴元巧也說不出所以然,當時只覺得似乎有陣風吹過,便人事不知。疑惑著沒走多遠,碰上了找來的溫逸蘭,好一陣寒暄問候後,眼看著壽筵將開,便回到了壽安堂。

  三人進去時,眾人正在向溫老夫人賀壽,宇泓墨和傅君盛等人都赫然在目。

  葉問卿追在宇泓墨身旁,而她的對面則是裴元華,但兩人神色都很尋常。看來她猜得沒錯,葉問卿果然還是被裴元華忽悠了過去。

  等賀壽一過,正要開宴時,宇泓墨突然出聲,故作驚詫地道:「咦?裴四小姐的左手怎麼一直藏在袖子裡?難道是有什麼不能見人的秘密嗎?」

  他這一句話,頓時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裴元歌身上,暗覺奇怪。

  她的左手被宇泓墨咬過,牙印都還在,當然要藏起來,免得被眾人追問,沒想到宇泓墨反而自己揭破?裴元歌憤憤地一眼看了過去,迎上他含笑微揚的眼眸,心中暗罵,早就該想到,這個小氣吧啦,睚眥必報的男人不會這麼容易放過她?難怪剛才說什麼「這次看你再怎麼把這事推到你家大姐姐身上去」,原來早就想好了要挑事兒。

  裴元華神色微動,忽然模樣關懷地過來,拉過她的左手一看,失聲道:「四妹妹,你左手怎麼會有牙印?被誰咬的?」

  葉問卿閃電般地看了眼宇泓墨,再看向裴元歌便帶了幾分怒氣。

  難道是九哥哥咬的?那他們兩個人在院子裡究竟做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裴元歌忽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細語地道:「大姐姐不要再問了,很丟人!」

  裴元華猜到其中必有蹊蹺,就更想追問,卻裝作關切地道:「四妹妹別鬧,若是有人欺負四妹妹,姐姐我再怎麼也要給你討回公道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發難的宇泓墨,以及滿面怒氣的葉問卿,再想到之前的情形,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如果裴元歌得罪了葉問卿,那可就有意思了……

  見推諉不過去,裴元歌只能無奈地道:「也沒什麼,就是妹妹身體弱,走了會兒路累了,在亭子上睡著了。結果夢裡看到好大一盤水晶蹄膀……我當時覺得好餓,就忍不住咬了一口……結果把我自己咬醒了,才發現咬的是自己的手……」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低若蚊吶,滿面通紅。

  見她扭扭捏捏的羞赧模樣,眾人都忍不住低笑出來,帶著善意的打趣,只有壽昌伯夫人鄙夷地皺了皺眉頭,丟人現眼!

  唯有宇泓墨,先是一怔,隨即毫不遮掩地大笑出聲。

  見他們這幅模樣,葉問卿才微微放心,她知道九哥哥素來有揭人痛處的喜好,八成是看到了裴元歌睡著自己咬自己的丟人模樣,這才故意出言相問,讓她被人嘲笑。既然九哥哥會這樣做,那肯定就不會喜歡裴元歌了,而他打聽裴元華,又是因為裴元華參加待選,為柳貴妃試探,那麼,九哥哥就還是她的了!

  溫夫人笑著走過來,牽住她的手,打趣道:「這都是我這做主人的不好,宴席開得太晚,餓著客人了!走走走,嫻姨帶你去用膳,別的沒有,水晶蹄膀一定給你上一大盤!」說著,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元歌無奈地垂首,被人當吃貨,總比讓人認為她跟宇泓墨有什麼好吧!

  深夜,沉香殿。

  柳塵香斜躺在美人榻前,翻閱著這次待選秀女的名單。按照規矩,這次待選最初的篩選,由皇后、柳貴妃和華妃三人定奪,中間自然會有一番明爭暗鬥,不過也不會太過分。瀏覽著這次待選的名單,看有沒有能夠為之所用的人,忽然看到「裴元華」的名字,微微一頓,停了下來。

  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很響,她也有所耳聞。

  上次賞花宴,給裴府下帖子,就是沖她去的,沒想到這麼不巧,裴元華出門燒香祈福,倒是出了個令人驚歎的裴元歌。只是年紀太小,身體又不好,最後只選了禮部吳侍郎的一位庶女,如今也算受寵,但畢竟不算出挑。修長的玉指輕輕地敲著裴元華的名字,柳塵香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墨兒!」

  旁邊的宇泓墨應道:「兒臣在。」

  「今日溫府壽宴,聽說這位裴大小姐也有去,你可見到了?」柳塵香問道。她養大的這個孩子,聰明更勝於她,很多事情,她都樂意跟他商量,不過……瞥了眼那驚世的容顏,眼眸中有微光閃過。

  宇泓墨點頭:「自然見到了。」

  「哦?以墨兒的眼光來看,如何?」柳塵香饒有趣味地問道。

  「容貌明豔,讓人一見驚歎,才華橫溢,我只看了她做的一幅畫,的確堪稱佳作,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的。以此類推,她的其他才藝應該也很不錯,傳言不算誇大。」宇泓墨一手撐頭,神色慵懶,語調卻有些淡淡的。他其實早就到了溫府,一直都在關注落英園的情況,不過是在最後才露面而已。

  這次赴宴,目的就是為了去見見這些待選名單上的女子,有個初步的印象。

  「那墨兒的意思是,這個人才堪大用?又是庶女,偏又學的這些才藝,又闖出偌大的名聲,接著參加待選。可見是個想要攀高的。這樣人,正好可以為我所用,來對付皇后和華妃,是麼?」柳塵香溫婉地問道。

  「不,兒臣的意思是,應該趁初選,父皇還沒見過她,刷掉她!」

  柳塵香不解:「為什麼?」

  「這次待選裡,還有位章文苑,是御史台章顯的女兒,章顯的妹妹,就是裴元華的生母,裴元華跟章文苑關係很好,這次正是兩人結伴到慶福寺祈福的。而章文苑,是這次皇后點名要留的人,裴元華在溫府的壽宴又去參加宇綰煙的鬥畫,想要博得宇綰煙的歡心。」宇泓墨不急不緩地將自己所知的情況道來。

  柳塵香皺起了眉:「這麼說,她很可能被葉氏姐妹拉攏過去?」

  華妃同樣是葉族中人,是皇后的親妹妹。

  無論裴元華被哪個人拉攏過去,都會成為葉氏的棋子,用來對付她。這樣一來,這個裴元華越出色,威脅就越大,倒不如趁現在還沒有成氣候,就先把這顆種子拔掉!「可是,如果被人問起來理由,要怎麼說呢?總不能說因為她太出色了吧?」

  「隨便,就說我看她不順眼,所以要母妃刷掉她好了。」宇泓墨淡淡地道。

  這種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借著喜怒無常,肆意妄為的幌子,暗暗除掉對柳貴妃和他不利的人。反正,在別人眼裡,他是個玩世不恭,喜歡以權壓人,卻又讓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的惡劣皇子,那就索性利用這個惡劣的名聲多做些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吧!

  想要刷掉待選的女子,除了柳貴妃外,還得有華妃或者皇后至少一人的同意,不過,這個應該不成問題。想到溫府後院宇綰煙的鬥畫,宇泓墨眼眸中閃過一道微光,這個裴元華,顯然沒有聰明到點子上,她不該在宇綰煙面前玩那一手的!如果是某隻小貓咪,應該會很聰明地選擇表現自己的才藝,卻掩飾自己的心機,美貌多才卻又沒多少心眼的人,這才是上位者喜歡用的尖刀!

  想到某人,宇泓墨眼角又忍不住微彎,道:「母妃,晚膳兒臣想要點分水晶蹄膀!」

  而與此同時,華妃的錦華殿內,也同樣在為裴元華的去留商議。

  「綰煙,你的意思是,這個裴元華不能留?」明豔如花的華妃有些皺眉。

  宇綰煙堅定地點點頭,道:「本來看她畫技高超,人又寬厚大方,我對她的印象很好。可是,在她妹妹鬥畫贏了她後,她卻裝作失聲,揭露她妹妹被退婚的事情,又說自己很樂意看到妹妹借此挽回名聲,給人一種她這個好姐姐,為了幫妹妹故意輸了的感覺,而且騙過了不少人。這跟她先前表現出來的溫婉大方,可是太不相類了,說明這個女人表裡不一,善於偽裝而且心機深沉。」

  華妃仍然有些猶豫不定:「就算心機深沉,也可以為我而用啊!」

  「話雖如此,但母妃你想,她身為庶女,卻苦心練習如此多的技藝,名揚京城,這中間要花多少工夫?又參加待選,可見她所圖非小。心機深沉,智謀出眾的人固然可以為我所用,但一個有野心卻又心機深沉的女人,就算為我所用,那太容易被她反噬!」

  宇綰煙苦口婆心地勸道,「母妃,兒臣知道,您和皇后是親姐妹,同樣是葉家的嫡女,她是皇后,您卻只是華妃,連四妃都沒列上,您很不甘心。但是,您要穩住,我們寧可用愚笨而只有美色的人,也不能養虎為患,最後被自己養大的老虎咬死!」

  華妃歎了口氣:「如果不是父兄偏心,我何至於如此?」

  「就是因為這樣,母妃您才要更加冷靜,不能衝動。母妃,我打聽到一件事,裴元華的母親,跟同是待選的章文苑的父親,是親兄妹。而章文苑,是皇后娘娘點名要留的人,您說,有這層關係,這個裴元華怎麼能留?倒不如趁現在早早地打發了她,免得她最後成了皇后的幫手。」宇綰煙沉聲道。

  如果說裴元華不是這麼心機深沉,玩弄手段的人,還可以壓制她。

  但她這般狡詐,又有美貌,又有才藝,如果被她看出皇后和母妃之間的矛盾,挑撥離間,最後她漁翁得意,那可就真的貽笑大方了!以裴元華的手段,這並非不可能。

  皇后這枚砝碼,終於壓倒了華妃,她點點頭,下定了決心。

  既然柳貴妃和華妃都想要刷掉裴元華,那麼,裴元華待選落選的結局,也就註定了。

  同樣的夜,同樣金碧輝煌的御書房內,皇帝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摺。不知何時,李德海悄悄地進來,退散左右,悄聲道:「陛下,那位裴四小姐的事情,奴才已經打探到情況了。」

  皇帝朱筆一頓,停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19 01:47 AM

066章 裴元華教唆姨娘生事

  屋內的松鶴延年銅鼎吐出白色的煙,一點一點地在空氣中飄散,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彌漫開來,淺淡卻沁人心扉。只是,隨著李德海的稟告,空氣似乎在霎那間凝滯,氣氛低沉壓抑。好一會兒,皇帝似乎想要繼續批閱奏摺,結果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進去。

  閉了眼,將奏摺和朱筆扔到了一邊,輕輕地敲著桌面,好一會兒才開口。

  「查到什麼了?」

  威嚴卻微帶蒼老的容顏淡漠平靜,似乎波瀾不驚。但熟悉他的李德海卻知道,這意味著皇上此刻的心情很差,小心翼翼地道:「因為不敢驚動別人,所以奴才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敢深入裴府去查,只知道,這位裴四小姐是裴尚書的平妻所生。據說那位平妻很得裴尚書的喜愛,可惜紅顏薄命,在裴四小姐三歲的時候亡故了。她死了之後,裴尚書的元配就被軟禁,直到前不久才被放出來。」

  「裴諸城那人是很護短的,能讓他決定軟禁,這位裴夫人恐怕犯的錯不小。」皇帝慢慢地道。

  妻妾之爭,沒有誰比他更瞭解,恐怕平妻的死不尋常吧?

  「是,據說裴府的人都認為,是裴夫人害死了那位平妻。之後裴府由姨娘章氏掌府。這位裴四小姐自小就與鎮國候府世子訂了婚,前不久,鎮國侯府退婚,裴四小姐受了打擊,一病不起。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據說在此之前,這位裴四小姐容貌平常,沉默內斂,足不出戶,跟裴尚書的關係也很疏遠。可是,打這次病後,卻像是變了一個人,聰明機敏,應變大方,出類拔萃,先是贏了棋鑒軒的鬥棋,然後在賞花宴上大展才華,之後接掌裴府內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想必是見愛女處事得當,裴尚書這才拿玉大人之事詢問於她。」

  於是才有了接下來皇帝和她的相見。

  「你剛才說,那位裴四小姐在病前容貌尋常,難道說她以前不是這樣子嗎?」做了這麼多年皇帝,他的敏銳力是常人所難及的,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

  「是。」李德海躬身道,有些猶豫,「據奴才所探,裴四小姐是在參加柳貴妃娘娘的賞花宴那日,突然驚豔蛻變,當時驚呆好些人,連裴府的人看到了都覺得難以置信。後來裴四小姐的解釋是,之前被趕走的奶娘故意抹黑她,在髮髻、脂粉和衣飾上做手腳,讓她看起來貌不驚人,而現在這模樣才是她的真容。」

  本是暖春時分,御書房內卻突然溫度劇降,森寒入骨。

  「柳塵香的賞花宴當日……照顧她的奶娘動的手腳……真的就這麼巧嗎?」皇帝微微笑著,帶著森寒的殺機和冰冷。柳貴妃的賞花宴目的何在,他心知肚明,左右都是這些討好固寵的手段,他由得她們去折騰,隨口點了吳才人。只是,這事若有那般容貌的裴元歌摻和進來,那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如果當日在御花園,猝不及防之下看見裴元歌……

  柳貴妃不會知道裴元歌的容貌有何玄機,後宮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一個人,想必她也不會再跟別人提起。這麼說,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就是誰,已經很明顯了。時隔這麼多年,突然來這麼一出,是想試探什麼?

  試試他是否已經遺忘了那件事?

  哼!

  皇帝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桌上,正好砸在玉管朱筆上,將上好的青玉筆身砸成兩段。鋒利的斷口刺入手掌,血慢慢流了出來,有著尖銳的疼。霎那間,刻意塵封的記憶突然呼嘯而至,讓這個威嚴的身軀也不禁顫抖起來。

  李德海驚呼:「皇上!」想要過來查看。

  「別過來!」皇帝冷冷道,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些破碎的畫面和記憶,好一會兒才微微冷靜下來,突然又問道,「既然如此,那賞花宴當日,裴四小姐為何沒有出現在御花園?」如果她當時出現,如果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遇到,如果他當時沒能掩飾,讓人起了疑心的話……

  「聽說是因為裴四小姐身子弱,半途不適,所以留下休憩,就沒到御花園。」李德海小心翼翼地道。那件事情,他也是知情者,很清楚皇上現在的心情,正在爆發的邊緣,稍有引索,便會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半途不適?」皇帝微微一怔。

  如果說這件事是她在安排的話,沒到底中途生變,難道說另有玄機?

  「還有一件事,皇上,奴才打聽到一件事,就是裴四小姐現在的容貌,跟她的生母,也就是裴尚書那位平妻極為相似。這也是裴四小姐容貌驟變,裴府上下卻無人疑心的最大原因。」見皇帝神情似乎有所疑惑,李德海急忙補充道。

  皇帝又是一怔,神情卻微微緩和下來。

  「裴四小姐如今的容貌和她的生母酷似……」皇帝沉吟著,目光閃爍不定,「李德海,你可有拿到裴諸城那位平妻的畫像?」

  「奴才猜到皇上可能會問,所以冒險潛入裴尚書的書房,找到裴尚書很久之前所畫的肖像畫一副,特意帶過來給皇上過目。」李德海早料到如此,從胸口取出一幅卷軸,雙手展開,讓畫的內容呈現在皇帝面前。

  那是一幅色澤濃豔的春日賞花圖。

  花團錦簇,五彩繽紛的花海間,一名白衣女子翩然而立,半側著身體,手裡拿著一枝海棠花,似乎正要嗅聞,卻聽到別人喊她,於是轉過身來,回首嫣然。圖畫所截取的正是這一刻的美麗溫馨,女子眼角眉梢笑意莞爾,眸波溫柔,神態栩栩如生,幾乎從畫面中就能感覺到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在璀璨的百花叢中,宛如出水白蓮,輕靈幽雅。

  顯然,繪圖之人對她極為熟悉愛戀,這才能將她的神態氣質繪畫得讓人如臨其境。

  女子眉目如畫,溫婉出塵,容貌的確與裴元歌有七八分相似,而畫卷邊上寫的日期卻是十四年前,那時裴元歌尚未出生,顯然這畫上的人正是她的生母。

  望著這幅卷軸,皇帝的神色終於徹底緩和下來,微微地歎了口氣,取過明黃色的錦帕,擦拭著手上的血跡:「這麼說,裴四小姐的容貌是隨著生母,而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等等,裴四小姐……」

  柳塵香似乎說過,裴四小姐曾經贏得鬥棋,拿到了七彩琉璃珠。

  是巧合嗎?還是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以,輾轉許久,七彩琉璃珠竟然落到了有如此相似容貌的裴元歌手裡……皇帝頓時陷入了神思,神情有些恍惚。也許這是天意,是「她」依然在保護著他,不然怎麼會那麼巧,裴元歌剛好在賞花宴中不適退場,而他又一時心血來潮,到裴府去見裴元歌,讓他的危機能夠消彌於無形中?「阿芫……」皇帝輕輕地道,帶著無限的沉痛和思念。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李德海也神色黯然,慢慢地低下了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才從思念中回神,想到如今的形勢,眉目間又恢復了先前的沉穩淡漠,低聲道:「李德海,朕去過裴府一事,你要嚴守秘密,不許跟任何人提起。也許裴元歌的容貌相似只是個意外,不過,如果讓有心人看到,就算是意外,也會變得不是意外,你應該知道輕重的!還有,把畫像送回裴府吧!」

  說到最後一句,卻又帶上了些許無奈哀傷。

  裴諸城思念他的平妻,還能夠繪於紙端,常常攬顧懷念。而他身為一國之君,卻不能在偌大的皇宮擁有一幅阿芫的畫像。關於阿芫的一切,都是這個皇宮的禁忌,被時間深深地鎖住,埋在地底,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否則,就會是一場滔天大禍……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如盧家有莫愁?

  思來,真是一場笑話!

  ※※※

  深夜,即將到宵禁的時間,大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一道清臒的身影匆匆走向館驛,容貌普通,衣飾普通,滿身的書卷氣息,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一樣。唯有那雙沉靜堅毅的眼眸,不帶任何的遲疑和猶豫,堅定、平靜,會讓人恍然驚覺,這個人的心中有著堅定的信念,無可動搖。

  文弱如玉之彥,絲毫沒有察覺到背後有黑影在跟隨著他。

  「就是這個文弱書生?沒認錯人吧?」黑暗中,有人壓低嗓子,輕聲地道,手放在腰間的劍鞘上,隨時準備拔劍而出。還以為是什麼難打發的人,居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早知道這樣,哪還用這樣小心翼翼?

  「就是他沒錯,我見過他本人!」另一人壓低聲音道。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兩個黑衣人沒想到,在他們身後,有著三道身影不動聲色地跟著他們:「大將軍說得沒錯,果然會有人對這位玉大人不利,難怪要我們跟著?不過說真的,這位玉大人太清廉了吧?居然連個小廝都沒有,這樣的人還被告受賄行賄,沒天理!」

  「正是好官不多了,所以,我們才要保護好他!」第二人道。

  「喂,你們覺不覺得,我們好像被人——」第三個人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背後一聲極輕極輕的風聲,正暗叫不妙,想要側身閃開已然不及,只覺身後一麻,吭也沒吭一聲便栽倒在地。

  其餘二人大駭,正要反擊,卻也已經被人摸到身後,一指點暈。

  「裴府的親兵果然不一般,居然被察覺到了。」一道矯健的身影嘖嘖道,面目方正,忽然抬頭,有些不解,「九殿下,這三個人應該是裴尚書派來保護玉之彥的,跟您的意思是相合的,我們幹嘛要對他們動手?」

  「因為他們是來保護玉之彥,所以只是弄暈他們;如果他們是來刺殺玉之彥的,這會兒早沒命了!」宇泓墨依舊一身大紅衣衫,這樣火焰一般,鮮血一般的顏色,穿在他的身上,和他的容貌,他的氣質融合得天衣無縫,只讓人覺得,見過他的紅衣,天下便再無人能穿出這樣的風情瀲灩了。

  這時候,玉之彥已經快要轉彎,眼見四周無人,他身後的突然銀光一閃,一道利刃無聲無息地朝著他刺去。

  宇泓墨雙眉一軒,微微笑著,雙足點地,縱身飛躍之前。

  雖然離玉之彥還有十幾步的距離,但卻比那些黑影後發而先至,從容不迫地落在玉之彥身前,未曾出鞘的長劍往身前一橫,恰恰好擋住那刺客的利刃。相比刺客驚駭的面容,他卻有些漫不經心,微震劍鞘,長劍脫鞘而出,夜色下寒光凜冽,如閃電般地一劃,輕輕巧巧地割斷了刺客的喉嚨。

  後面,寒鐵和其餘暗衛一起動手,在另一個刺客還未察覺前就先殺掉了他。

  宇泓墨滿意地一笑,轉過身來,望著神色驚駭,卻仍不失鎮靜的玉之彥,「嗡」的一聲,將長劍還入鞘中:「玉大人,我們又見面了。想必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這兩名刺客是誰派來的,你應該心裡有數。玉之彥,你已經得罪了我五皇兄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九殿下?」玉之彥脫口道。

  凡事見過宇泓墨的人,就很難忘記這麼一張傾城驚世的容顏。

  但很快的,他就冷靜下來,沉著地問道:「我想,九殿下也不會是正好經過此地,才救了微臣吧?」

  「沒有好遮掩的,我聽說五皇兄對你很是惱怒,派死士前來刺殺你,所以就跟著過來了。當然,你也不必再猜測,的確,我早就能解決他們,刻意等到他們動手才出現,就是為了告訴你,是我,救了你!」宇泓墨很坦白地道,「施恩必圖報,這是我的做事風格,怎麼樣,玉之彥?反正你已經得罪了我五皇兄,不如來幫我吧!」

  玉之彥這是第二次見這位九殿下。

  在此之前,在棘陽州,他聽過關於這位九殿下無數的傳言,五殿下和九殿下不合,從他的羽翼嘴裡聽到的宇泓墨自然不會是好人,喜怒無常、性情乖張,言行放蕩、肆意妄為,視人命如草芥……而入京以來,關於九殿下的言辭聽得更多,卻多數都不是什麼好話。然而,奇怪的是,之前在刑部大牢第一次看見九殿下,也確實察覺到他的乖張和恣肆,但很奇怪的,他覺得自己很難討厭這位九殿下。

  而現在,他終於明白,原因在於九殿下在他面前這種「坦率的狡詐」。

  就像現在,他明明白白地說出,他就是跟著刺客,等到刺客動手才來相救,就是要施恩圖報。但是,正因為他坦率地說了出來,反而讓經理官場狡詐的玉之彥感到一絲可信。但他心志甚堅,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搖搖頭,婉拒道:「多謝九殿下的好意,但玉之彥這一生只忠於大夏,終於皇上,我不想參與到您和五殿下的爭鬥中!您可以罵我忘恩負義,玉之彥無話可說。」

  果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宇泓墨聳聳肩,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卻也不失望,灑脫地收劍道:「罵你對我有什麼好處?你記得你欠我個人情就好了!」看了會兒玉之彥,忽然道,「別住驛館了,不要以為五皇兄不敢在驛館動手。我在外城南郊十八里胡同有棟私宅,幽僻寂靜,你先住進去吧!寒鐵!」

  身著暗衛服飾的寒鐵跪地道:「屬下在。」

  「保護好玉大人,如果他有什麼損傷,提頭來見!」宇泓墨吩咐完,逕自轉身離開。

  「是!」

  這位九殿下行事,實在讓人難以捉摸!玉之彥皺眉道:「多謝九殿下的好意,不過,玉之彥不敢接受。」

  「你以為我送你一棟豪宅收買你?想得美,借你住幾天,護衛借給你幾天而已!反正已經送了你人情,索性讓你多欠我點,別倔了!你想要為大夏的百姓做事,總得先活著吧?南方的災民可還等著你去籌備賑災事宜,你若是死了,再委派官員,交接手續又是好些天,大概又得而死幾千人吧?我是無所謂,玉大人如果無所謂的話,也請隨意!」宇泓墨說著,灑然一笑,帶著其餘暗衛翩然離去。

  他很擅長利用別人的弱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比如現在,自己已經有些心動了。

  玉之彥搖搖頭,這位九殿下,很厲害!

  寒鐵躬身道:「玉大人請吧!」這會兒他有點明白,九殿下為什麼要打昏那幾個裴府的護衛了。不打昏他們,這會兒有裴府護衛的保護,玉大人又怎麼可能接受九殿下的好意呢?只是……這種行為,似乎,好像有點損吧……

  ※※※

  按照慣例,裴府小姐的院子裡該有兩個一等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不限。只因為之前靜姝齋的人都趕了出去,其餘眾人都是買來的,因此暫時便沒分等。如今木樨等人已經到靜姝齋有段時間,考察過她們的為人得用後,裴元歌先將紫苑從原本的二等丫鬟升為一等,卻空著另一個名額。

  二等丫鬟四人,分別為木樨、楚葵、青黛,最後則是司音。

  其餘人則都是三等丫鬟。

  空出一名一等丫鬟的名額,是為了讓木樨等人有個力爭的上游,更好地為她出力;至於將司音提為二等丫鬟,只是為了暫時安撫拉攏她。原本是想把司音送到同澤院,拿她來對付章芸,後來因為夫人的出院而擱淺。不過,像司音這種不安分的人,有時候也是少不得的,說不定日後另有他用。

  尤其,聽楚葵說,她似乎已經跟裴元華的雨霏苑搭上關係,那就更要留住了。

  如今府裡的事情基本都由夫人舒雪玉打點,靜姝齋的丫鬟訂好等,自然也要告知她一聲,備個案,以後的月錢、各季份例獎賞,就都能依據而行。盤算已定,正好也要去給夫人請安,到時候順便一提就好。裴元歌想著,叫紫苑木樨幫她梳頭換衣,往蒹葭院這邊過來。

  才剛出靜姝齋的門,便遙遙看見一個小丫頭朝著這邊飛奔過來,穿著半新的藕荷色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是水綠色的裙子,鵝蛋臉上,一雙大眼睛頗為有神。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見裴元歌,福身行禮,這才低聲道:「四小姐,昨兒晚上奴婢的娘瞧見雨霏苑的流霞、流霜兩位大丫鬟拿了幾匹緞,前後去了各位姨娘的院子,讓奴婢今兒一大早跟四小姐說聲。」

  這個小丫鬟就是泉兒,和她娘都在灑掃上做事,曾經受過舒雪玉的恩德,倒是個很忠誠的小丫頭,人又機靈。那次魘鎮事件,章芸盯裴元歌和紫苑盯得緊,倒是多虧了這小丫鬟把那件男子衣衫偷走,換了撒花青緞包的魘鎮,膽大心細,倒是個好苗子。

  不過,這是裴元歌難得的暗棋,在灑掃上打聽消息,傳遞消息又很方便,因此倒先沒有動她。

  這小丫鬟也明白,知道哪些院子的消息要緊,一旦有事,就立刻來報。

  「我知道了,謝謝泉兒。紫苑,拿五百文錢過來給泉兒。」裴元歌點點頭,贊許地道,「泉兒,你先在灑掃上做著,等時候到了,我就把你要到靜姝齋來,將來必定會給你個好前程!」

  泉兒的臉有些紅了,羞澀道:「四小姐不用這樣,夫人對奴婢全家都有大恩,奴婢為夫人和您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奴婢是悄悄跑出來報信的,還得回去做事,四小姐您自己保重!」

  說完,連賞錢也沒拿,飛一般的就又跑了回去。

  這個小丫鬟倒是十分忠厚!裴元歌想著,繼續往蒹葭院走去,心中卻在沉思。裴元華不會無緣無故地派人送東西給三位姨娘,多半要有什麼動作。只是不知道準備借三位姨娘生什麼事來?這些年來,三位姨娘閉門不出,幾乎與世隔絕,又能生出什麼事來?

  無論如何,還是小心防備為妙。

  進了蒹葭院,毫不意外的,裴元華正端莊地坐著,帶著淺淺的完美微笑,跟舒雪玉輕聲細語地說些什麼,竟然連舒雪玉臉上也帶著些笑意。聽到丫鬟通報的聲音,兩人都抬起頭來,舒雪玉有些緊張地招手,道:「元歌,過來我這邊坐!」她實在不想元歌跟裴元華多接觸,但這每日的請安卻是避不過去的。

  裴元歌歉意地向裴元華笑了笑,朝著舒雪玉福了一禮,這才過去,偎依在舒雪玉懷裡,笑道:「大姐姐早,跟母親在說什麼?」

  自從這位大姐姐回來,每天早上第一個到蒹葭院請安,裴元歌也懶得跟她爭這個。

  裴元華笑道:「再說四妹妹昨兒在裴府的鬥畫呢!聽說四妹妹畫技了得,得到五殿下和綰煙公主的讚賞。母親聽得高興,正不住地問我細節,只後悔當時不在場。」鬥畫之事,本是讓她覺得極為丟臉的事情,但此刻從她嘴裡說出來,卻不帶絲毫不悅,而是滿含欣慰和讚賞,似乎很為裴元歌這位妹妹而驕傲。

  看舒雪玉的模樣,似乎很疼愛裴元歌,她就以此為切入點,果然引得舒雪玉有了興致。

  想到這裡,又有些惱意。

  她是裴府的第一個孩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玉雪可愛,裴府人人都喜歡她。只是偶爾會看到有人看她的目光中帶著惋惜,偶爾聽到人竊竊私語道:「好個相貌,好個品格,只是可惜了,是個庶女。若是從夫人肚子裡爬出來,將來什麼樣的貴人做不得?」

  小的時候,她不明白庶女是什麼,也不明白姨娘生的和夫人生的有什麼區別。

  但她知道,那不是好話。然而她並沒有因為那些人的話而沮喪,而是綻放出更可愛的笑容,看著那些說話的人,張手要抱抱。那個時候,她已經知道,只要她這樣燦爛地笑著,就會很討人喜歡,然後博得所有人的讚賞。而所有的人裡,最喜歡她的,就是那位夫人。但是,這些話卻牢牢地在她心裡紮了根!

  再後來,稍微大了些,瞭解到庶女和嫡女的區別後他,小小的心裡已經知道什麼叫做不甘心。

  明明她是這麼出色,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她應該是最好的,為什麼偏偏是個庶女?明明夫人那麼喜歡她,為什麼夫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呢?再然後他,她聽到丫鬟的議論聲,說:「大小姐對著夫人比誰都笑得甜,又那麼討夫人的好,多半有了別的心思。也是,夫人如今也沒有孩子,如果真的喜歡大小姐,說不定會把她抱養過去,記在自己名下。這樣一來,大小姐姐就成了嫡女了!」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庶女也是能夠成為嫡女的。

  只要討好夫人就可以了嗎?這很容易的,只要她對著那位夫人可愛地笑著,嬌嬌地喊她母親,她的眼睛裡就會有光,小小的裴元華知道,那是喜歡。於是,她加倍地討好夫人,果然看到她的眼睛越來越亮,對她的神情越來越柔和,那時候,她一直都在想,什麼時候,夫人才會把她抱養過去,把她變成嫡女呢?

  等啊等啊,她覺得自己等了好久,卻還沒有等到。

  直到那天,她偷聽到明錦夫人跟夫人說話,「這女孩有點奇怪」「不真實」「虛假」「你別急著抱養她,再等等看」「等這個孩子要出生,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她隱約聽懂了,那是明錦夫人在勸夫人,不要抱養她,而是等著明錦夫人的孩子。那時候她很生氣,明錦夫人的孩子已經嫡子,為什麼還要跟她爭呢?

  她真的很想做夫人的女兒,很想做嫡女啊!

  再然後,有一天,她偎依在夫人懷裡,聽著她跟那些夫人聊天,有位夫人提到,說她病了,自己女兒如何貼心照顧,到底還是自己的孩子跟自己親。當時,夫人的神情好嚮往,似乎也很想有個這樣的孩子。看著那樣的夫人,裴元華的心裡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如果……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如果夫人病了,她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夫人,就跟那位夫人說的一樣,很貼心很貼心,這樣,夫人就會覺得,她是夫人的孩子了吧?

  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縈繞在心中,於是,那天晚上,她跟夫人一起睡時,等所有人都睡著了,悄悄地把夫人那側被子揭開。結果,夫人終於病了,她很體貼地跑前跑後地照顧夫人。果然,她看到夫人眼睛裡有著比以前更亮的光芒,握著她的手更緊,她知道,夫人更喜歡她了。果然,夫人生病了就會知道她的好,如果夫人一直病下去,也許,她很快就能變成嫡女了……

  於是,她把熬好的藥倒掉一半,加入水,藥效不夠,夫人就不會那麼快好起來……

  可惜,那時候太年幼,終究還是疏忽了,也不知道哪裡被舒雪玉看出了破綻,在此之後,居然和她漸離漸遠,即使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努力挽回,卻始終沒能再向從前那樣被她喜愛,反而讓她越發戒備。裴元華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畢竟還小,沒有耐心,如果是現在的她,一定不會那麼心急動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舒雪玉雖然笨,一根筋,也也因為如此,認定一件事後,很難改變看法。尤其,現在她似乎把所有心神都放在裴元歌身上,看來,想打她的主意已經行不通了。雖然說自己很快就要待選入宮,成為公眾的貴人,一步一步走向更高點,但嫡女可以說是她小時候的一個願望,既然舒雪玉不肯把她記在自己名下,她只好想辦法讓姨娘上位,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嫡女了!

  裴元華慢慢地思忖著,臉上依然帶著完美無瑕的溫和笑意。

  三人正說著話,外面丫鬟報道:「二小姐,三小姐,月姨娘、柳姨娘和肖姨娘來給夫人請安。」

  抬頭望向來人,裴元歌和舒雪玉都是一怔。

  裴元巧、裴元容倒也罷了,都是尋常的請安裝束,柳姨娘卻是一身全新的桃紅色繡連理枝的對襟褙子,下著粉藍色細綾裙,腰間束著一條月白色紈素腰帶,越發顯得腰身纖巧。臉上顯然精心地打扮過,描眉畫眼,塗脂抹粉,束著輕盈靈動的靈蛇髻,簪著一個鎏金嵌藍寶石的雀登枝金簪。這身打扮,跟以前樸素沉暗的模樣截然不同,像是一時間年輕了五六歲,嬌媚動人。

  肖姨娘則是一身全新的柳綠撒蔥黃印花的細緞對襟短襖,下著淺綠色羅裙,裙裾繡著芳草鳶尾花。她本就皮膚白膩,眉眼如水嬌柔,再梳個流蘇髻,簪戴著一套嵌碎玉的白銀頭面,斜插著一隻小而精緻的鳳釵,垂下的流蘇滴溜溜打著轉,越發襯得她眉如遠黛,眼若秋水,清新素雅。

  兩人一紅一綠,一金一銀,一嬌媚一素雅,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對姐妹花。

  倒是生了裴元巧的月姨娘還是老老實實地穿著她那身藕荷色的右衽長襖,下著同色羅裙,低眉垂眼。

  看到月姨娘的裝扮,裴元華眸光一凝,很快逝去。

  看著柳姨娘和肖姨娘這身亮眼的裝扮,舒雪玉有些奇怪,等她們請過安後,淡淡道:「柳姨娘和肖姨娘這身衣飾倒是很惹眼。」

  柳姨娘忙起身道,笑著道:「夫人說笑了,婢妾人才愚笨,再怎麼裝扮也不比夫人的端莊威嚴,雍容大度。婢妾每次來給夫人請安,看見夫人都覺得心裡一陣舒坦,好似吃了人參果似的。合計了這麼久,才算想明白,原來是因為夫人裝扮得宜,雍容大度,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裡熨帖。再一想,婢妾以前那些裝束,只怕夫人瞧見了就生厭,只是礙著面子不好說,這才趕緊換了身新的。自然遠遠不及夫人會裝扮,夫人若得閒,指點指點婢妾,那就是婢妾的造化了!」

  她連說帶笑,連串的話嬌柔動聽,宛如黃鸝鳥般,聲音嬌美,煞是伶俐。

  肖姨娘則道:「婢妾可不如柳姨娘這般會說話,倒是這裡做了兩件活計兒,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婢妾的一番心意,還請夫人不要推辭!」說著,從丫鬟手裡取過兩個荷包,一雙繡鞋,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月姨娘則畏縮在一起,咬著唇,沒有說話。

  舒雪玉自然不會佩戴她們做的東西,但也不好推拒,命白霜接了過來,道了勞累。然後眾人閒話幾句。裴元容急於回去繡雪獵圖,匆匆告辭。按照平時的習慣,這會兒三位姨娘也該告辭,然而柳姨娘和肖姨娘對視一眼,一同起身道:「按規矩,婢妾們得在夫人跟前立規矩才是,夫人仁厚,不願婢妾們勞累,但婢妾也不能太無禮,仗著夫人寬厚便肆意妄為,從今日起,婢妾願意誠心伺候夫人,還請夫人准許!」

  舒雪玉本就不喜妾室,看著覺得添堵,何況這柳姨娘和肖姨娘今兒突然反常起來,指不定又有什麼主意,因此推拒道:「我這裡有丫鬟在,哪裡用得到你們?這些虛禮就不必客套了!」

  柳肖二人則堅持聲稱要立規矩。

  三人你來我往間,裴元歌也不插話,只含笑看著,若說看柳姨娘和肖姨娘突然打扮起來,還不明白,這會兒看她們堅持要立規矩,留在蒹葭院不走,就知道她們打的什麼主意了。父親最近公務繁忙,昨兒溫府壽宴,他離開後,只來得及跟她們交代幾句,就又匆匆回到刑部,晚上也沒回府。

  不過,這些天來,每日清晨下朝後,父親都會回府,到蒹葭院和她們共用早膳。

  兩位姨娘這般裝扮,又這麼殷勤,多半是拜昨日裴元華那幾匹緞子,又起了別樣的心思。無論前世,還是這輩子,裴元歌還是第一次知道,平日裡槁木死灰般的柳姨娘和肖姨娘,也有這麼伶俐的時候!倒是這位月姨娘,昨兒也收了裴元華的緞子,今兒卻一切照舊,看起來倒是個老實本分的。不過也不好說,有其女必有其母,裴元巧是個慣會裝拙的,保不定這位月姨娘也是故意可著那兩位來探風呢!

  裴元歌猜想得一點都不錯,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確起了心思。

  從前,裴諸城征戰在外,常年都很難回府,偶爾回來,也是章芸專寵。章芸就是靠耍手段進了裴府,一步一步爬上來,對於妻妾間的爭鬥再嫺熟不過。對於章芸的手段,兩人最為清楚,因此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裡,除了大的節日,幾乎都不露面。好在裴府一向寬厚,雖然是姨娘,卻也沒有任何苛待的地方,原本以為,她們這輩子就要這樣槁木死灰地過下去。

  誰知道,憑空裡冒出一位四小姐,放了夫人,鬥倒了章姨娘,裴府一時變天。

  現在,老爺從鎮邊大將轉了京官,雖然公務繁忙,但一個月倒也能有半個多月呆在府裡,章姨娘倒臺,換了夫人執掌裴府。夫人的性子她們也知道,個性直,還有些烈性兒,但若論宅鬥手段,比章芸可就差得遠了,是個極好拿捏收拾的泥菩薩。再加上昨兒流霞流霜來送緞子時無意中說到的話,就更撩撥到她們心頭了。

  「沒想到夫人犯了那麼大錯,才出來就能這樣蒙寵,老爺果然是念舊情的!」

  是啊,夫人害死了明錦夫人,被老爺一怒之下軟禁十年,放出來後還能讓老爺歇在蒹葭院,她們為什麼就不能呢?她們沒犯任何錯,而且都比夫人年輕漂亮,也不像夫人那樣性子直,總是衝撞老爺,如果連夫人都能從新獲寵,那她們就更沒有道理不能了。

  於是,便有了今天蒹葭院這一幕。

  就在這時,外面已經傳來丫鬟的通報聲:「夫人,四小姐,老爺回來了!」話音未落,門簾一掀,身著官服的裴諸城已經進來,看到滿屋子的人,微微一怔,道:「喲,今兒怎麼這麼熱鬧?」



067章 刻骨的恨,再見萬渣男!

  他這一回來,屋內的人全部都站起身來行禮,裴元歌笑道:「柳姨娘和肖姨娘說,不能因為母親太寬厚而過分,所以堅持要來立規矩。正說著呢,父親就回來了。」

  「立規矩?」裴諸城在刑部已經頭大如鬥,回家後自然而然地放鬆了,倒沒多想,點點頭,隨口道,「難得她們懂事知理,那就立吧!今兒朝堂上又是一通鬧,弄得我筋疲力盡,我進去換衣裳,讓人傳早膳吧!」說著,到內間去換家居服,再轉出來時,果然早膳已經擺好,和舒雪玉,以及裴元歌、裴元華、裴元巧坐下。

  三位姨娘從丫鬟手中接過銀箸,伺候眾人用膳。

  雖然裴諸城前些年常常不在府內,但他的喜好,柳姨娘和肖姨娘還是記得的,你一筷,我一筷,不動聲色地爭搶著為他夾菜。尤其想到裴諸城剛才那句誇獎,更覺得自己今兒做對了,她們本就比舒雪玉年輕漂亮,又溫柔又善解人意,老爺沒道理能重新寵愛夫人,卻沒把她們放在心裡。

  想著,不由得有些後悔,剛才老爺進來時,不該低著頭不說話,怎麼也得送兩汪秋波過去。

  只有月姨娘老老實實地,也不與兩人相爭,默默地退了一步,沉默地服侍著舒雪玉和裴元歌,至於裴元華和裴元巧,還是由丫鬟們夾菜服飾用膳。

  「老爺,這是您最喜歡的菜,婢妾夾給你!」柳姨娘聲音嬌滴滴地道,媚眼如絲。

  肖姨娘不甘示弱,舀起一匙湯,放入碗中,故意拿手撩起另一隻手的衣袖,似乎是害怕衣袖沾到飯菜,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截蓮藕般的玉臂,聲音溫婉柔和:「老爺,喝口湯!」

  如果說之前還不懂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用意,舒雪玉這會兒看著她們不住向裴諸城獻殷勤的模樣,也該明白了。她面色一沉,將銀箸輕輕一放,起身就想離席。然而,就在這時,裴諸城突然將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震得滿桌碗碟微微搖晃,不悅地冷喝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柳姨娘和肖姨娘一怔,隨即異口同聲地道:「婢妾服侍老爺用膳。」

  「你們不是說要到夫人這裡立規矩的嗎?這會兒不去伺候夫人,圍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用得著你們這樣?」裴諸城過慣軍伍生活,對這種慢條斯理地所謂禮儀用膳本就不屑,何況兩人不住地往他跟前湊,偶爾碰他這裡一下,那裡一下,眼波又那般柔媚,濃郁的脂粉香味撲鼻而來。如果是從前的他,也許會以為這是兩人不小心所致,暗自忍耐,但現在哪裡還不知道她們打的什麼主意?當即就發作出來。

  柳姨娘和肖姨娘傻眼了,沒想到裴諸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爺,婢妾只是——」

  「要麼你們現在去伺候夫人用膳,若不願意,就回自己的院子!」裴諸城沒有給她們解釋的機會,逕自道。

  「是!」柳姨娘和肖姨娘只能不情不願地過來伺候舒雪玉。

  再怎麼說,在這裡還能被老爺看到,還有施展的空間,若回到自己的院子,今兒這套衣飾,這妝容給誰看去?沒想到,被軟禁了十年,夫人的勾魂手段反而越厲害了,竟然能將老爺迷得這樣昏頭轉向!兩人憤憤地想著,過來把月姨娘擠走,一個伺候舒雪玉,一個伺候裴元歌。

  月姨娘也不作聲,默默地退了下去,轉過來伺候起裴元華和裴元巧。

  不過,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兩人來蒹葭院前,早就計議過了,先試試老爺對她們的心思。若老爺見了她們就動心,那也不必用什麼手段,直接就能把老爺勾走。若是老爺不為之所動,那就先想辦法離間老爺和夫人的關係,先降了夫人的寵,自然就由她們得利。

  這種事情,她們以前做得很順手,絲毫也不用動腦筋。

  現在試探失敗,那就該動用第二條計策。肖姨娘對柳姨娘使了個眼色,柳姨娘會意,微微彎腰,似乎要去為舒雪玉盛湯,結果一低頭,頭上的金簪忽然斷成兩截,釵頭「撲通」一聲,掉入湯中,湯汁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裴元歌的手上,將雪白的肌膚燙出紅點來,疼得她忍不住低呼出聲。

  舒雪玉急忙抓過裴元歌的手,仔細察看,又命丫鬟去取燙傷藥過來,惱怒地瞪了兩人一眼。

  裴諸城拍桌子,喝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姨娘似乎嚇呆了,被他這一喝,猛地回過神來,急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道:「婢妾有罪,婢妾有罪,還請四小姐寬恕。婢妾實在不是有意,只是所有的頭簪裡,只有這根簪子成色最好,雖然……雖然斷裂過,但婢妾捨不得,所以悄悄命人拿去修補,沒想到,沒想到……」嬌媚的臉上滿是委屈和不安,眼淚盈盈欲滴。

  說著,似乎有些驚駭過度,下意識地抓住了身旁的肖姨娘。

  這一抓不要緊,正好碰在肖姨娘的玉鐲上,結果被她這一抓,玉鐲居然寸寸碎裂,撞擊著跌落地上,摔個粉碎。肖姨娘大急,滿地去撿那些碎玉,半哭著道:「柳姨娘,你這是做什麼?俗話說得好,黃金有價玉無價,我可就這麼一個玉鐲子,再仔細謹慎不過,被你這一碰,居然碎了,你說怎麼辦?」

  玉質雖脆,卻也不至於一碰就碎,顯然這因為這玉鐲本就有裂痕,才會如此脆弱。

  而身為裴府的姨娘居然佩戴著有裂痕的玉鐲,這就很引人深思了。而且肖姨娘還說,她就這麼一個玉鐲子;同樣的,柳姨娘佩戴著修補過的金簪,還說,這根簪子的成色最好,以至於碎裂了都捨不得……

  按照裴府的慣例,姨娘們每季度都有四套衣裳,一套赤金頭面,一套玉質頭面,一套白銀頭面,都得是足成色的首飾,不然未免有失裴府的顏面。而這季度的份例,早在前幾日就該送去。而現在柳姨娘和肖姨娘卻這樣說,現在又是舒雪玉掌府,似乎在暗指舒雪玉克扣兩人的份例,苛待二人。

  這層意思,舒雪玉自然聽得出來,怒氣上湧,強自鎮靜著道:「你們在說什麼?這季度的份例前幾日都送到了各處,一整套的十足赤金頭面,和青玉首飾,明明都已經送到了你們的院子。現在這樣說,是說我故意克扣你們的東西,苛待你們嗎?」

  柳姨娘和肖姨娘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了個默認。

  月姨娘咬咬唇,忽然小聲開口道:「這季度的份例,婢妾有收到,的確如夫人所言,東西都是上好的。」夫人倒也罷了,這位四小姐實在精明厲害,又深得老爺喜愛,還是不要硬碰硬才好。何況夫人雖然脾性剛烈,不喜歡妾室,但只是不在她跟前晃蕩,她也就懶得理會,該有的份例也照著給。

  她已經有了元巧這個女兒,而元巧的婚事還要夫人做主,她不能得罪夫人!

  沒想到月姨娘會在這時候攪局,柳姨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笑道:「難道月姨娘今兒如此乖巧,處處得夫人的意。」言下之意,顯然是說月姨娘討好舒雪玉,所以拿到了該得的份例,而舒雪玉卻故意針對她們,所以克扣她們的東西。反正這季度的東西,她們都藏起來了,絕對找不到。

  就算真的鬧起來,兩廂對質,最多也就是雙方各執一詞,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夫人有苛待妾室的前例,老爺倒最後多半還是偏著她們多些。裴府尚無子嗣,若她們運氣夠好,能夠懷上男胎,生下裴府的長子,甚至是唯一的男嗣,那麼就算是夫人也要讓她們三分了。

  裴諸城靜靜地看著兩人,剛毅的臉上不見喜怒,好一會兒才道:「你們今兒這種種作態,就是為了鬧這事兒?」 

 「老爺明鑒,並非婢妾斤斤計較,但婢妾們無所依靠,只能靠份例度日。每季度該得的東西少了,婢妾受了委屈是小事,但若被人瞧見,或者傳揚出去,人們未免要說裴府將要落敗,所以如此苛待姨娘。這實在是給裴府和老爺的名聲抹黑,還請老爺明斷!」柳姨娘知道裴諸城為人豪爽,從不苛待府內的人,若知道她們受這樣的委屈,定會對夫人不滿,而對她們懷有愧疚,那就有機會了。

  肖姨娘附和道:「柳姨娘說得句句在理,請老爺為婢妾們做主!」

  看著兩人,裴諸城腦海中閃過一抹失望和惱怒,這些人,都還把他當做二十三四歲的愣頭小子嗎?也許從前,他有些事情的確做得恨不妥當,但現在,他已經三十八歲,還是刑部尚書,她們卻還用同樣的手段來糊弄他,真打量他是傻子嗎?「我問你們,如今裴府誰掌府?」

  柳姨娘愣了下,不解其意,猶豫著道:「夫人。」

  肖姨娘想了想,道:「四小姐。」

  「既然你們都知道,如今後院由歌兒做主,夫人輔助,既然賬房克扣了你們的份例,按規矩,應該先到夫人這裡申訴,若夫人不理,可以再去找歌兒。你們可曾去找過?」裴諸城淡淡地問道。

  柳姨娘和肖姨娘都愣住了,猶豫了下,還是搖搖頭。

  這種事情,她們不敢撒謊,夫人也就罷了,這中間還牽扯到老爺最疼愛的四小姐!

  「既然沒找過夫人訴說,也沒找過歌兒,就這樣直接跑到我跟前來哭訴,你們什麼意思?是指這件事,是夫人和歌兒在幕後主使,故意苛待你們嗎?」裴諸城再度問道,聲音淡淡的,似乎很平靜,卻蘊藏著讓人寒慄的惱怒和冰冷,「所以,要不要我將夫人重責一頓,褫奪歌兒的掌府之權,以儆效尤,好給你們出氣,這樣好可好?」

  柳姨娘和肖姨娘嚇了一跳,急忙磕頭:「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婢妾絕無此意。」

  她們或許敢污蔑舒雪玉,但四小姐顯然不是好惹的,又是老爺心尖上的人,連章姨娘那樣厲害的角色都被她收拾了,她們如何敢跟四小姐對抗?何況,如今老爺話裡的意思顯然是不相信她們,這時候若再不知死活地認了,那可真就是比傻子還要傻了!

  「夫人有嫁妝鋪子,有自己的進項,你們如今又不得寵,她跟你們爭什麼?歌兒就更不必提了。你們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在我跟前弄鬼?我看這府裡的規矩的確越來越鬆了,都到外面跪著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起來!」裴諸城淡淡地道,手往外面一指。

  柳姨娘和肖姨娘不敢再狡辯,乖乖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通道裡跪下。

  雖是暖春,青石板的地面仍然有些冰冷,身著薄薄的春裝,跪在地上,只覺得膝蓋處一陣陣透心的涼,慢慢地又轉為疼痛。兩位姨娘雖然不受寵,足不出戶,但平日裡也是丫鬟嬤嬤伺候著,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只一小會兒,臉上便浮現出痛楚難耐的神色來,忍不住想要挪動挪動,但不管怎樣,卻都是難受。

  柳姨娘忍不住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這樣做了,疼死我了。」

  看看四周,丫鬟們都在門前伺候,沒人注意這邊,肖姨娘輕聲道:「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難得老爺回府,如今府裡又沒有進新人,章姨娘倒臺被軟禁,夫人又是那種性子,正是咱們爭寵的良機。不過今兒是我們失算了,畢竟這些年了,老爺在官場歷練,肯定精明了許多。不過,夫人個性就那樣,又格外容不得妾室,咱們不該這樣污蔑,而應該激得夫人真動手才對,不過,來日方長,咱們還有的是機會!」

  柳姨娘想想也是,為了以後著想,忍這一時之痛,也不算什麼,頓時又咬牙跪好。

  屋內,裴諸城惱怒地一拍桌子,哂道,「還說來立規矩,分明是來膈應人的,真是掃興,連頓早膳都不讓好好用!」看了眼在旁邊從頭到尾不做聲的舒雪玉,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瞧著情形的變化,裴元華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失望和鬱憤,反正,本來就不指望柳姨娘和肖姨娘這兩個笨蛋就能把舒雪玉扳倒,畢竟還有個狡猾奸詐的裴元歌在這裡。故意去挑撥她們,無非是想要讓她們在父親跟前鬧一鬧,讓父親知道,他的妻妾並不和睦。只要父親有了這個認知,日後再圖謀設計舒雪玉就很簡單。

  表面上看,父親現在對舒雪玉信任恩寵,似乎無可撼動。

  但實際上這一切根本就是沙塔,看似華麗恢弘,但卻不堪一擊,只要海浪打過來,就能將它變為一片廢墟。父親從前最寵愛的是平妻明錦,而且,就在他對明錦情最濃時,明錦「被舒雪玉害死了」,當時父親震怒得幾乎想要殺人,隨後後來忍住,只是軟禁,但那份憤怒和恨肯定是記在心裡。

  十年過去,舒雪玉被放出來,重獲恩寵。

  但裴元華相信,在父親心裡,舒雪玉害死明錦,這是個死結,尤其他還天天面對著和明錦如此相似的裴元歌,更會時不時勾起他對明錦的思念。雖然現在,父親壓下了這種情緒,但有的情緒,越壓抑越濃烈,只有一天,她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用一件合適的事情將這一切引爆,屆時,舒雪玉必定再無翻身之地!

  而近日柳姨娘和肖姨娘的所在所為,不過只是一個鋪墊而已。

  因為裴諸城震怒的拍桌,震動碗碟,桌上的飯菜淩亂成一片,再不能用,裴元歌揮揮手,命人將飯菜撤下,再做一份上來。轉頭看到裴諸城震怒無語,他不說話,屋內更沒人敢說話,壓抑沉悶,想了想,靠了過去,喊道:「父親,女兒以後再也不要吃水晶蹄膀了,你要記住,以後有女兒在,都不許點!」

  裴諸城聽小女兒說得奇怪,不禁問道:「為什麼?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嗎?」

  「可是,它害女兒丟臉了!」裴元歌皺著小臉道。

  裴諸城莫名其妙:「怎麼了?」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裴元歌只能不情不願地將昨天「做夢啃蹄膀,結果咬到自己的手」的光榮事蹟再講述一遍。還沒說完,裴諸城便忍不住大笑起來。裴元歌嗔怒地推了他一把,道:「父親還笑,女兒的臉都快丟光了,以後再沒臉去見那些夫人了!」

  「有什麼關係?你還小嘛,沒事的,過段時間就過去了!」裴諸城忍俊不禁道,隨即便明白小女兒這是在逗他開懷,心中多了許多熨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果然還是歌兒對父親最好了,是不是?」

  見他情緒好轉,裴元歌這才將重點說出:「還有一件事,女兒覺得應該告訴父親,女兒昨天在溫府前面,打了吏部尚書的女兒葉問筠一耳光!」說著將當時的情況道來。這樣一來,裴府跟吏部尚書府的仇算是結下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父親一聲,免得他沒有防備,在朝堂上被陰了還不知道。

  「沒事,照我說,打得好!」裴諸城毫不在意,不知道突然想起什麼,看了眼舒雪玉,忽然笑了出來。

  舒雪玉似乎知道根由,面色微紅,不知道是羞是怒,轉過頭去不做聲。

  裴元歌好奇地看著兩人,問道:「父親,您笑什麼?」

  舒雪玉一跺腳,警告地盯著裴諸城。

  見她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裴諸城微微一笑,想起年少時光的輕狂,不由得也有些恍神,又想到明錦,許臉上閃過黯然之色,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一次,也許很多事情都不會是今天這樣子……好一會兒,他才搖搖頭,道:「沒——」還未說完,白霜忽然進來,向眾人福了一身,這才向裴諸城道,「老爺,方才章府派人送來一封信,說是要緊要緊,請大小姐親自過目。」說著,將手中的信箋雙手遞上。

  章府?

  裴諸城皺了皺眉頭,從初時相識開始,他就對章府十分厭惡,後來無奈納了章芸,又有了裴元華和裴元容兩個女兒,加上章芸的勸說,關係算慢慢緩和了些,雖然不親近,卻也有來往。不過在章顯進了御史台後,這種厭惡又冒出頭來,這時候聽到是章府的信,不免有些皺眉,道:「既然要緊,華兒你就看吧!」

  裴元華點點頭,接過信封,拆開,才看了兩行字,頓時面容大變,跌坐在椅子上。

  精美的信箋從她手中飄落,悠悠然落於地上。

  見狀,屋內眾人無不驚訝,裴元歌和舒雪玉更是奇怪,裴元華素來善於偽裝,從來不曾洩露絲毫情緒,信裡到底寫了什麼,竟然讓她如此失態?裴元歌尤為好奇,心中卻也微微覺得有些放鬆,這樣看起來,裴元華也是有她的弱點的,倒並非像她表現得這般天衣無縫。這就好辦了,只要能找到這個弱點……

  裴諸城關切地問道:「華兒,怎麼了?」

  裴元華只覺得腦海一陣空白,又好似晴空中炸雷不住地作響,炸得她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嗡嗡的聽不到任何聲音,腦海中只反反復複地浮現出那幾個字。她揉著太陽穴,恍恍惚惚地看著眼前的人,好一會兒才微微緩過神來,依然難以掩飾慘白的臉色,聲音有些嘶啞地道:「父親,女兒……女兒覺得有些不太舒服,想要先告退,回院子休息下,還請父親……請父親准許!」

  說著,只覺得眼睛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卻強自忍耐。

  裴諸城見她情形的確不對勁,點頭道:「好。華兒,你不要緊吧?要不要請大夫?」

  「不必了,女兒只是……」裴元華搖搖頭,卻沒有再說下去,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房間。出門時一個腳軟,幾乎跌倒,好在她的大丫鬟流霞機靈,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沒事。定定神,甩開流霞的手,步履踉蹌地朝雨霏苑走去。

  裴元歌看了看眾人,上前去將地上的信箋拾起。

  潔白的宣紙嵌著銀絲,繪著紅梅,染著淡淡的花香,正是京城女子間十分流行的「染香箋」,只看了幾行,便大吃一驚,望著裴諸城和舒雪玉的目光,勉強一笑,道:「信上說,大姐姐的待選落選了……」心中卻在驚訝,怎麼會是這樣?這怎麼可能?

  在前世,裴元華的待選明明是選上的!

  之前她封閉內斂,與裴府所有人都不親近,後來有了章芸的割肉療病後,她親近章芸。但沒多久,裴元華就被選入宮中,成為御女,所以她前世與這位大姐姐的交集十分少。而在她嫁人之後,為了給宮中的女兒打點,章芸曾經幾次向江南的她索要錢財。裴元歌記得很清楚,在她前世死前不久,裴元華剛剛晉封為妃,而這一點,恐怕也是萬關曉捨她而選裴元容的一個原因。

  為了防著裴元華將來入宮給她使絆子,她才要埋下葉問卿這顆能在宮中使力的暗棋。

  怎麼今生,裴元華居然落選了?

  有了這件事,房間內的氣氛又低沉了些許。不過,裴諸城本就對裴元華參加待選不以為然,落選也沒什麼失望,只是盤算著也要給大女兒找門好的親事,倒是又多了重心事。等早膳再擺上來,匆匆用了些,便趕著到刑部應卯。屋內只剩舒雪玉和裴元歌二人,思索著裴元華落選的事情,舒雪玉則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以裴元華的心機,入宮後說不定會步步高升,到時候反過來為難她和元歌,因此她落選算是件好事。

  不過,這樣一來,裴元華又要留在府中,未免讓人多了幾分憂心。

  正思量著,抬眼透過雕花窗櫺,看到依然跪在外面的柳姨娘和肖姨娘,想到方才裴諸城出乎意料的處置,再想到那晚,他說會回來,就真的回來了,感到有些欣慰。但再一細想,卻又覺得有些感傷。經過這麼多年,這麼多是非,他又怎麼可能還是當初那個愣頭小子?就連自己,不也變了嗎?

  真的不知道,這種變化究竟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元歌,外面那兩個人,要怎麼辦好?」

  裴元歌隨意掃了一眼,對於方才兩人的行徑十分不齒,有心懲治她們,便道:「既然是父親讓她們跪的,那就等父親回來再說吧!」父親到刑部公幹,這幾日又繁忙,就算能回來,至少也要到下午,就讓這兩個心懷鬼胎的人跪著吧!只是片刻,心思又轉到了裴元華落選的事情上,如果裴元華落選的話,以後很多計劃都要重新佈置了……

  ※※※

  居然落選?居然落選!

  「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四周無人,院子門口又有流霞流霜守著,不會有人進來。在這個完全安全封閉的空間內,裴元華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彷徨無依的失落、不解,以及傷心憤怒,複雜的表情,焦慮的情緒,使得她明豔的容顏扭曲得幾乎猙獰起來。她怎麼可能會落選?論美貌,論身份,論才華,論各種技藝,論處事溫厚大方……不管論什麼,她都是頂尖兒的,是最好的,怎麼會落選呢?

  連章文苑那個丫頭都能選上,為什麼她會落選?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裴元華忍不住怒喊出聲,順手抓起手邊的白底青花瓷的官窯茶盅往地上砸去,清脆的碎裂聲讓她找到了發洩的途徑,接二連三地抓起那些精美昂貴的瓷器,劈裡啪啦地砸個粉碎。望著滿地的碎片,氣喘吁吁的裴元華忽然間又傷心起來,伏在椅子上痛哭出聲。

  這怎麼可能呢?明明她是如此優秀,如此出類拔萃,怎麼會落選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哭得累了,裴元華慢慢停了下來,終於覺得冷靜了些。不願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忙去淨了面,重新梳妝,望著鏡中完美無瑕,看不出絲毫哭過痕跡的容顏,端端正正地做好,似乎那滿地的碎片都與自己無關。這才溫聲喊道:「流霞在外面沒?進來吧!流霜還守著門。」

  流霞知道大小姐心情不好,急忙推門進來,看到滿地的碎片,倒也沒有露出驚容。

  大小姐從小就有這個習慣,只要生氣就會把自己關在屋內砸東西,越生氣,砸得越多越狠。只不過,這些年來,大小姐過得極為順意,這樣的大發雷霆已經很少見,看來這次受到的打擊很大,她要小心伺候,免得大小姐把氣撒到她的身上才好。

  「明天去領被砸的瓷器,知道該怎麼說吧?」有人在時,裴元華總是比較能控制情緒,即使這個人是從小服侍她到大,很清楚她個性的丫鬟,也是如此。就好像是一種莫名的力量,使得她永遠想要在人前表現出最好,最完美的一面,迎接眾人讚賞羨慕或者妒恨的目光。

  「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這些珍貴的瓷器,好在大小姐寬厚,沒有與奴婢計較。」流霞駕輕就熟地道,因為這種事情,她落下了粗心大意的名聲,而大小姐則被稱讚說重情重義,寬厚大方……

  裴元華滿意地點點頭,道:「把這裡收拾收拾吧!」

  起身去了內間,斜倚在酸枝木雕牡丹花的美人榻上,裴元華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認真地思索。

  這次待選失敗,絕對不可能是她的緣故,那麼,為什麼會落選?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有兩點:第一,章芸被貶為賤妾,帶累得她身份再降,或許是覺得她身份太低,所以刷掉了她;第二,溫府壽宴上,她從葉問卿那裡套出話,知道九殿下曾經向裴元歌詢問過她的事情,保不定裴元歌在中間搗鬼,說了她的壞話,導致她待選落選。

  這兩點都有可能,而論起來,章芸被變為賤妾,也是拜裴元歌所賜。

  裴元華不禁捏緊了拳頭,眸色陰冷,一而再,再而三地擋她的路,壞她的事情……裴元歌,只是你自找的!敢壞我的前程,如果不能讓你一生淒慘落魄,生死悲喜都拿捏在我的手裡,就難出我心頭這口惡氣!

  但現在擺在眼前的,還有更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待選三年一次,年齡要求十四到十八,她今年十六,顯然下次待選不會再有她的機會,甚至可以說,想要入宮成為貴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已經不太可能。也許她也只能像所有官家女子一樣,嫁給官家子弟。不過,縱然她美貌多才,但吃虧在是庶女,姨娘又是賤妾,恐怕很難說到顯赫的人家接納她。

  如果,她是嫡女的話……

  既然舒雪玉不肯成全她,沒辦法,只好把她除掉,扶章芸上位,這樣自己也會變成嫡女。

  但現在的問題是,章芸是賤妾,是妾室中最低等的一種,絕對不可能被扶為正室。所以,如果她想要成為嫡女,就必須先解決章芸身份問題,至少要讓她成為良妾,這就要在父親身上下功夫,倒並非毫無辦法,至少,這次待選落選就是個機會;再來就是要扳倒舒雪玉,讓她徹底倒臺,而今日柳姨娘和肖姨娘的事情已經埋下了火種,只等星火燎原之日便可。

  盤算定了,再想到裴元歌,心頭又是一陣怒火。

  剛才她那麼失魂落魄的回院子,狼狽悲慘的模樣,肯定都被眾人看到了,不曉得有多少人會在心裡暗暗嘲笑她。

  要怎麼折磨這個毀她一生的小賤人才好呢?裴元華仔細地想著各種辦法,突然間想起了姨娘提起過的一個人……

  ※※※

  暖春四月,林木蔥蘢,將險峻的山脈點綴地綠意盎然,遠遠望去,深深淺淺的綠色交錯在一起,宛如一條柔軟美麗的綠毯,輕輕地覆蓋在山嶺之上。幾十名護衛騎著高頭大馬,擁簇著四輛馬車,沿著清幽寂靜的山路,緩緩地朝著山腰的白衣庵而去。

  馬車的簾幕微微掀起,偷眼瞧著路兩邊的繁華似錦,彩蝶翩翩,車內不時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一隻彩蝶從窗口翩翩飛入,裴元華伸手想要去撲,卻落了個空,蝴蝶優雅地打了個轉,又飛了出去。儘管如此,裴元華卻絲毫也不覺得失落,笑容滿面,轉過頭來對著對面神色悠然的舒雪玉,感激地道:「多謝母親的一片苦心,為了讓我能夠散心,答應出來進香,也多謝四妹妹願意陪我。」

  心中卻是暗恨,她提出想要找個庵廟進香,這小賤人居然提名碧慈庵,分明是在譏刺她!

  因為是散心,因此寺廟是否靈驗,香火是否鼎盛便在其次,重要的是要風景優美,安靜幽僻,眾人商議了半天,最後才決定來到京城西郊的白衣庵。因為難得有機會出來,舒雪玉不但帶了裴元歌,索性把裴元巧和裴元容都帶了出來,一道賞景散心,也免得被人指說偏心。

  面對著這樣的美景,連帶舒雪玉也輕鬆適意起來,神色溫和:「不必這樣,說起來倒是借了你的光,不然哪能看到這樣的景致?」野外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花草的清香,以及泥土微腥的味道,聞一口便覺得神清氣爽,跟大院中那種勾心鬥角的壓抑氣氛完全不同。

  「母親這是在寬慰我呢!」裴元華笑道,忽然凝神道,「咦,好像有笛聲傳來?」

  的確,隨著她的話語,眾人也慢慢聽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笛音,清淡飄渺,宛如空氣中的一縷白煙,似乎隨時可能飄散,卻又凝而不散,悠悠然地飄入耳中。漸漸地,笛聲慢慢清晰起來,就好像吹笛之人在不住地向眾人走近,笛音本清,又是在山林這種空曠地方,越發顯得輕靈如空山新雨,寂谷幽蘭,清新脫俗。

  忽然間,笛音一轉,變得跳脫熱鬧,正如此刻百花盛開的美景。

  而在這片繁華中,笛音突然拔高,仿佛一朵白蓮躍然水面,帶著與眾不同的高潔純淨,正宛如這幽谷的寬闊寂大,如鶯啼嚦嚦,如溪流淙淙,與這片山谷的幽寂靜美完全融為一體,讓人有熏然欲醉,飄飄離塵的感覺,情不自禁地沉醉在這清朗沖虛的笛音中。

  一曲終了,原本鶯聲燕語的馬車頓時寂靜得針落可聞,都被這簫聲所吸引。

  裴元歌更是從聽到第一聲笛音時,便如遭雷擊,怔怔然無法言語。

  滿意於裴元歌震撼呆愣的模樣,裴元華嘴角彎起一抹悠然的弧度,輕聲道:「不知道是誰在吹笛,竟然奏得如此妙音?咦,聽,好像是那吹笛之人在說話。」說著,掀起一角窗帷,望了過去。

  清朗的男子聲音遙遙傳來:「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生此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忽然縱聲長笑,高聲喊道,「何求美人折——」

  山谷幽寂,被他這樣一喊,傳回重重回音,不住地重複著「何求美人折」這句詩。

  裴元歌終於動了動,目光透過裴元華掀起的那角窗幃,投向遠方。

  在離她們大約幾十步遠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突出的山丘。吹笛之人站在山丘之上,手執長笛,身材頎長,黑髮如夜。身著簡單的絲綢白衣,隨著山風飛舞著,宛如隨時要御風而去。再加上方才清妙的笛音,華豔清新的詩句,此情此景,即使他背對著眾人,看不清楚容貌,也會讓人覺得,此人的容貌必定不會差。

  然而,不必他轉過身來,也不必近前去看,裴元歌便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的容貌。

  秀麗婉約,姿容高潔。

  那是前世曾經無數次縈繞心頭的容顏,是今生無數次在心頭浮現,孜孜念念的人。現在,終於又遇到了!從聽到第一聲笛音,裴元歌就認出了來人——江南慶州人士,萬關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0 12:12 AM

068章 撕開裴元華的美人皮!

  一時間,前世的種種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一時間天地皆寂。

  猶記得前世,她和萬關曉的初次見面。那時候,因為割肉療病的事情,她跟章芸親如母女,那是初春時分,章芸帶她外出踏青,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桃花如火如荼,雲霞般燦爛。綠草紅花旁,人來如織,各色羅衫錦服如同那盛開的繁花一般,璀璨耀眼,處處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那時候,她平凡卑微,只能羨慕地看著裴元容與眾人歡笑遊玩,自己卻悄悄躲在一邊。

  忽然間憑空一陣笛聲傳來,清幽靜虛,沁人心脾。她聞聲望去,只見一男子足踏輕舟,白衣翩翩,帶著悅耳的笛音乘風乘雲乘水而來,宛如天上的神人降落凡塵,乘風而來,御風而去。

  那一刻的風采,驚豔了多少踏青的少女心?

  誰能想到,這不過是一場苦心策劃的陰謀,一場編排已久的驚豔戲目,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剛好她被章芸碰掉了絹帕,剛好被那位白衣公子撿到?而出色如他,又怎麼會對當時貌不驚人得不敢與眾人相交,只能偷偷躲起來的的她溫柔和潤,眉目流波?

  可惜那時候的她是如此愚笨,竟一點也察覺不到異樣。

  那一刻的白衣如雪,與此刻何等相似?

  而看在裴元歌眼裡,卻只覺得那翩翩白衣上,浸染著斑駁血色,那是她的未出世的孩子的血,是從她心頭剜出來的血,一滴滴地刺痛著她的眼睛。慢慢,血色似乎從那片白衣暈染開來,慢慢地浸染了整個天地,就像她前世墜湖前,從眼中流出血淚時的情景,看著整個天地都是一片血色。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明明有著利益熏心的凡塵俗念,為了登上高位不擇手段,誘騙她成婚,卻又利用殆盡後指使裴元容殺妻,為了討好裴元容和章芸,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下得了毒手,這樣喪盡天良,禽獸不如的東西,卻偏偏要故作姿態,將自己裝扮得高潔出塵,這是怎樣的諷刺,怎樣的虛偽可笑?

  因為被前世記憶所擾,裴元歌出了神。

  但看在裴元華的眼裡,卻分明是裴元歌被白衣人精妙笛音,出眾才華,已經翩翩的風采所惑,以至於情難自禁地緊盯著白衣人的背影。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究竟是少女心性,這樣驚豔的出場亮相,笛技,才華,風采展露無遺,怎麼可能不為之所動,不在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呢?

  有了這個印象,讓她心心念念,日後再製造相遇的機會,不愁萬關曉沒辦法把裴元歌騙到手。

  雖然兩人身份有差距,但思春的少女是瘋狂的,如果兩人做出什麼事,到最後,父親也只能同意她嫁人。裴元歌縱然美貌聰慧,卻是被鎮國候府退過婚的,聲名受損,本想想要嫁到好人家就有困難。即便如此,江南慶州的破落戶,赴京趕考的舉人,裴元歌以堂堂尚書府嫡女之身,嫁給這樣一個人,一定會成為京城的笑柄吧?而且,萬關曉為求升官不擇手段,又有把柄在章顯手上,只能乖乖聽話。這樣,以後裴元歌是生是死,是苦是甜,只在她裴元華的一念之間。

  她要她生,她才能生;她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裴元歌,這是你毀掉我前程的代價!

  那些從白衣人所在開始,暈染開來的血色天地,忽然慢慢地被遮掩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石青色繡著花鳥蟲卉的厚呢床幃。失去了萬關曉的身影,裴元歌下意識地望向放下床幃的裴元華。

  驚豔一瞥,半遮半掩,留下一點神秘和懸念,這樣才能更牽動少女的心。裴元華沒打算讓裴元歌繼續看下去,慢慢放下撩開簾幕的手,將那襲白衣遮擋在馬車外面,瞧著裴元歌淺淺一笑,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故作打趣狀:「四妹妹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裴元歌猛地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沒什麼。」

  從再見萬關曉最初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原本無比的痛和恨也慢慢沉澱,她開始思索今日萬關曉突然出現背後的玄機。

  萬關曉這般精心奏笛,又朗聲吟誦詩句,引人注目,這般煞費苦心的亮相,必定又有所圖。而附近又只有裴府這一眾人,再想想萬關曉和章芸的關係,而這次進香是裴元華提出的,那麼,難道說,這次萬關曉的出現是裴元華授意的,而目的和前世相同,仍然是沖她來的嗎?裴元華回府後,兩姐妹雖然只是面上和氣,各自做戲,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衝突,裴元華為什麼突然來這一手?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萬關曉幾日這般亮相,與前世的乘舟奏笛,有異曲同工之妙,十分相似。

  這究竟是萬關曉自己出的主意,還有另有人為之謀劃呢?如果是後者的話,現在章芸被軟禁,應該沒有這個能力,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裴元華。若非她有前世慘痛的經歷,知道萬關曉的為人,今日驚鴻一瞥,說不定真會以為這是場巧遇,對萬關曉留下印象。這樣不動聲色,不露痕跡的行事方式,的確有裴元華的風格。

  想到這裡,心中猛地一震。

  如果這樣說的,那麼前世她的悲劇裡,是否也有裴元華的手筆在內?

  雖然說,前世萬關曉出現時,裴元華已經入宮,但章芸不斷地籌措銀兩為她打點,這對母女必定有相見,互相消息的機會……只可惜,這個問題,她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不過,如果今日的事情的確是裴元華所安排,用意恐怕和前世相同,也是希望她與萬關曉弄出事情來。如此狠毒的用心,即使前世的事情沒有她的參與,裴元歌也不會放過她。

  這一世,她不做好人,人若犯我,十倍以還!

  舒雪玉本來對這笛聲和那首詩也十分讚賞,但看到裴元華嘴角的笑意,隱約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兒,微蹙著眉頭,卻沒有說話。

  山丘上,聽著馬車行駛的聲音漸漸遠去,白衣的萬關曉這才轉過身,望著前方的車隊。

  雄壯威猛的護衛身著黑色勁裝,即使隔得這麼遠,仍然能看出那衣料的不俗,騎著高頭大馬達達前行,威風凜凜。被他們擁簇在中央的馬車,雕花漆紅,頂端鑲嵌著一顆碩大的明珠,在陽光下發出燦爛的光芒,塗金的四角吊鉤,掛著珠玉墜子,隨風搖曳,內斂中透著貴氣,處處流露著朝廷二品大員的端莊大氣。

  萬關曉眼眸中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羨慕和渴望。

  破家縣令,滅門府尹,身處高位的權勢和威儀是如此的誘人,章顯不過是個御史台的御史,就能夠左右地方官府,操控萬家的安危榮辱,何況堂堂刑部尚書?聽說那個裴元歌是刑部尚書唯一的嫡女,又十分得裴尚書的疼愛。他若能抓住章顯給的機會,娶了這位裴小姐,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而對於自己的男性魅力,萬關曉有著十足的信心。

  在慶州,他本就是最為出色的男子,相貌俊秀,才華出眾,又有著精湛的笛技,每次出行,不知道能贏得多少少女的芳心。這位裴小姐剛被退婚,該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正方便他乘虛而入……只要能夠打動她,花言巧語之下做出點事情,到時候,裴府想不承認他這位女婿也不行。

  而以裴尚書對這位嫡女的疼愛,到時候必定能助他在官場大展雄圖!

  只可惜,章顯的那個外甥女交代過,今日只讓他露個面,等以後再安排機會讓他跟裴元歌深入接觸。若非如此,而她所要去的白衣庵又是尼姑庵,他倒真是趕上去,讓這位裴四小姐能更好地發現他的優秀。

  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慢慢來吧!

  萬關曉若有若無地歎息一聲,帶著濃濃的遺憾,和深深的渴盼,轉身離開了。

  順著崎嶇的山路而行,難免有些顛簸,即使裴府的馬車已經刻意往舒適裡打造,卻還是難免有些筋骨疼痛。好不容易到了白衣庵,一下馬車,裴元容就先抱怨起來,裴元巧仍然默默地不說話,至於裴元華,無論何時,無論何種情況,她都能夠完美得保持著她大家閨秀的形象,不會輕易破功。

  下車後,裴元歌才發現,白衣庵的門口本就停著一輛馬車,兩名青衣護衛守在一旁。

  這白衣庵地處幽僻,香火有些寥落,就是看中了這裡的幽靜和風景優美,最後才選在此處進香,打算在此住宿一晚,好好地享受下山林的幽靜閒適。沒想到居然有人趕在她們前面,也在這白衣庵進香。尤其那輛馬車,看似普通,但裴元歌前世曾經經營過江南第一商號,對各種名貴的東西如數家珍,卻能看出這輛馬車從選材,到打造,再到裝飾,每一樣都耗費了巨金,只是似乎刻意不想招搖,所以將外表掩飾得樸實無華。

  如果能打開馬車,一定會發現裡面的豪奢舒適,難以想像。

  不知道是什麼人也在白衣庵進香?

  早有尼姑得到稟告,迎接出來,看著眾人的排場,心中大喜過望。這些隨從的衣飾已經很不尋常,何況夫人小姐?想必一定會捐不少香油錢,足夠庵內好一陣的進項。白衣庵最初因為風景優美,又曾經有貴人在此求子應驗,廣為傳播,因此,有過好一陣子的興旺。只是後來因為地方太過幽僻,山路崎嶇,慢慢的就寂寥下來,除了一些每年固定時日前來進香的香客,幾乎寥無人至。

  今天本來是準備迎接一位常客的,沒想到常客未到,卻接連來了兩波散財龍女,這叫她怎能不欣喜?

  緇衣尼姑急忙上前,掩飾起喜色,雙手合十道:「貧尼靜善,問施主安好。」

  舒雪玉也雙手合十,道:「大師好,我們冒昧前來,叨擾大師清修了!」

  「哪裡哪裡?施主們心懷菩薩,一片誠心,不惜勞累前來,怎麼能說是叨擾呢?施主裡面請!」白衣庵的庵主生性平淡,精研佛法,但接待貴客卻顯得笨拙了。往日白衣庵興旺時,就是靠這位靜善尼招待眾人。她口舌伶俐,十分討貴客的喜歡。雖然過了這些年,這份伶俐卻還沒有落下,十分得體地道,躬身將眾人迎入庵內。

  白衣庵的正殿供奉的自然是白衣觀音,盤腿坐在蓮座上,慈眉善目地望著眾人。

  菩薩身下,燃燒著數十盞油燈,旁邊添的香油分為四等,最高等的有水缸大小,最低等卻只有淺淺一甕,顯然是根據香油錢的多少而定。眾人聽著靜善尼的講解,分別向菩薩拜了三拜,舒雪玉便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耐不下性子來,我自在這裡進香,聽大師講解佛法,你們在庵內隨意吧!記住,不許生事!」

  難得出來,又都是少女性子,眾人早就聽靜善尼講佛聽得厭煩,聞言欣喜不已,一起出了大殿。

  剛出門,裴元容便嘰嘰喳喳地拉著旁邊的尼姑,問庵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聽說後院有一片花壇,立刻興高采烈地跑開了。裴元巧面露羨色,但她素來謹慎細微,習慣於看人臉色行事,以前是裴元容,現在則是裴元歌。雖然也想四處遊玩,卻不敢自專,只看著神色淡然的四妹妹。

  見她這副眼巴巴的模樣,裴元歌微微一笑道:「我想四下走走,二姐姐不必陪我,隨處去玩吧!」

  裴元巧欣喜不已,福身道:「多謝四妹妹。」轉身也帶著丫鬟離開,不過她可不敢像裴元容那麼放肆,步履輕盈,裙裾幾乎不動,依然恪守著小姐的禮儀。

  一時間,庭院裡只剩下了裴元華和裴元歌二人。

  庭院裡種著兩棵參天的古松,有兩人合抱那麼粗,枝幹遒勁,蜿蜒相交,濃蔭如蓋,幾乎將整個庭院都遮擋了起來,使得院內的光線比起外面來稍顯幽暗。置身於這種環境下的二女,不知道是不是受光線所擾,見只剩彼此,眼眸中同時閃爍起幽幽的晦暗光芒。

  「四妹妹方才讓二妹妹四下逛逛的模樣,倒真是駕輕就熟。」裴元華掩袖而笑,神態溫婉柔和。

  這是在暗指她身為妹妹,卻對姐姐頤指氣使嗎?不過,這駕輕就熟四個字,已經漏了鋒芒,不太像裴元華平時滴水不漏的行徑。往日兩人就算單獨相處,她也偽裝得完美無缺,不肯輕易露出破綻,今日這是怎麼了?還有,剛才夫人讓她們出來遊玩時,按照裴元華的為人,應該會落落大方地請求陪伴舒雪玉,以顯示她的貼心孝順。但結果,裴元華卻連推辭都沒有,便和她們一道離開。

  雖然只是很細微的地方,但裴元歌卻敏銳地察覺到異狀。

  裴元華似乎已經不屑於再在她們面前保持完美的偽裝,甚至開始有些針鋒相對,為什麼?

  想著,裴元歌微微一笑,反擊道:「我也不想如此,雖然說我是嫡女,但姐妹一場,大姐姐也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擺嫡女的架子。只是二姐姐實在老實守禮,謹記本分,有事總要先問我意見。不像三姐姐和大姐姐豁達豪爽,不拘小節。其實,我都是無所謂的,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這話一說,卻是在指著裴元華和裴元容放肆無禮,不敬她這個嫡女,不如裴元巧知禮守禮,尤其「豁達豪爽,不拘小節」八個字,更是可圈可點。

  裴元華領教過裴元歌的聰慧多才,卻沒想到,她連詞鋒都如此厲害,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笑道:「四妹妹好寬宏大量。」聲音中卻帶了微微的譏諷。

  不是她的錯覺,裴元華的言行中的確有刺,並且無意遮掩。

  以裴元華的沉穩狡詐,之所以這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憎惡她到了一定地步,已經不想再演戲了。明明之前她們至少表面上還算和睦,雖然溫府壽宴,她拉了自己下場作畫,但也只是好勝心強,想要贏自己而已,惡意,倒還真的算不上。為什麼突然間對她如此帶刺呢?

  裴元歌精心思索,一個人的改變必有緣由,裴元華今日突然對她神態有異,再往前推,因為裴元華一直待在雨霏苑,不曾出門,姐妹二人並無接觸,更談不上得罪。

  繼續往前推的話……裴元歌忽然想起,在接到章文苑的信箋,得知自己落選後,裴元華當眾失色,幾乎是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雨霏苑。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裴元華這樣失態,想必待選之事,在她心中十分重要,所以受得打擊才會如此沉重。

  如果說有什麼能夠讓裴元華改變,恐怕就是待選落選這個打擊了。

  裴元華開始針對她,難道說,裴元華將待選落選的原因歸咎在了她的身上?沒有道理啊,待選初選是由宮中娘娘所定,她裴元歌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影響待選。但是,除了待選這件事外,裴元歌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夠讓裴元華這樣分明地針對她。

  這樣說,這次萬關曉的出現,也就有可能真的是裴元華安排的,而且也是因為待選的事情莫名其妙遷怒她,所以想用萬關曉來毀了她一生?

  這兩件事是與不是,用言語一試便知。

  裴元歌故作低頭,有些扭捏又有些猶豫,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聲如蚊吶地道:「大姐姐,妹妹有件事想要問你。就是,你掀開床幃比較早,當時看到那位吹笛的公子時,他也是背著身的嗎?還是你看到了他的正臉?大姐姐平日交遊廣闊,可認得這位吹笛的公子?」

  這一路上,裴元華幾次看到裴元歌怔怔出神,眼神表情異樣。她不知道,裴元歌那是被萬關曉的出現勾起了前世的痛和恨,還以為自己計謀得逞,這時候見她這般姿態,又問起萬關曉的事情,倒沒有起疑心,而是微微一笑,斜睨著裴元歌,道:「四妹妹,你還是閨閣女兒,這樣公然詢問男子的事宜,若傳揚出去,恐怕有些不妥吧?」

  卻沒說有沒有看到男子的正面,知不知道他是誰。

  裴元歌篤定,裴元華絕不會把她的這些話傳出去,因為現在只有兩人在場,如果裴元華把這事傳出去,她卻抵死不認,到最後說不定反而會落得個污蔑嫡妹的名聲。畢竟,現在她出過幾次風頭,京城內的人對她的行事也有所耳聞,如果傳言與這些反差太大,人的慣性都會先懷疑,或者乾脆當是謠言。而不像從前,她足不出戶,眾人對她一無所知,聽別人說是風,就能傳是雨。

  裴元華是聰明人,應該會明白這其中的訣竅。

  而聽到她問起萬關曉的事情時,裴元歌清楚地看到,裴元華的眼眸裡閃過一抹亮光,那是一種得逞的喜悅,以及淡淡的蔑視。而她回答的話,貌似在攔阻批判裴元歌的行為,但語調卻並不嚴厲,反而帶著幾分調侃,又故意不說到底看沒看到他的臉,知不知道他是誰,給人一種吊胃口的感覺……

  現在,裴元歌已經有了八九成的把握,這次萬關曉的出現,絕對是裴元華一手設計,就是沖她來的。

  而且,看起來,她對這件事有著十足的把握,認為她一定會上鉤……既然裴元華對她如此不懷好意,將來必定是要爭鬥的,她又這樣狡猾奸詐,不容易抓到把柄。那麼,裴元歌也不介意做做戲,讓她更肯定一點。就像當初,察覺到章芸懷疑她是假的裴元歌時,她的做法一樣。

  故布疑陣,請君入甕。

  反正也不用擔心這事會傳揚出去,影響她的名聲,裴元歌索性把戲做足了,握著裴元華的手,不住地搖晃,哀求,看著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眸光越來越亮,卻始終不肯說究竟有沒有看到那男子的臉,知不知道她是誰。感覺火候已經差不多,裴元歌突然把臉一沉,渾身陰鬱地看著裴元華,忽然展顏,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柔聲道:「大姐姐,你待選落選了,是不是很傷心?」

  這突然的表情變化,看得裴元華一怔,隨即自以為明白,一陣惱火。

  這個裴元歌,她不肯說那男子的情況,這賤人激怒之下,居然故意戳她的痛處,拿待選落選之事來刺激她!也不想想,若不是這賤人故意設計陷害章芸,害她變成賤妾的女兒,又在九殿下跟前說她的壞話,她又怎麼會落選?現在,她居然還敢提這件事?還敢拿這件事來刺激她?

  被選入宮中做貴人,一步一步走上皇后的寶座,這是裴元華從小的夢想。

  如今,夢想破碎,對她的打擊之沉重可想而已。而現在,裴元歌這個罪魁禍首還敢提這件事,裴元華心中的憤怒,如烈火一般,猛地就竄了上來。她勉強忍耐著,不願再提此事,轉開話題道:「四妹妹別淨說不開心的事情,難得出來,咱們姐妹四下走走散散心可好?」

  說著,牽起她的手,朝著門口走去。

  「大姐姐,你也不要太難過了,雖然說你待選落選了,但也不能說明什麼?你還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會因為待選落選而受影響的。父親素來不看重這些,即使大姐姐待選落選,父親也還會一樣疼愛大姐姐,一定會給大姐姐找門好的親事。即使待選落選,但大姐姐素日的名聲都在,我想,一定會有很多公子爭相向大姐姐提親,不會因為待選落選而看低大姐姐……」裴元歌絮絮叨叨地道,表面上似乎在安慰她,但句句不離「待選落選」四個字,都是在刺裴元華的痛處。

  起初,裴元華還能面前帶笑聽著,試著轉移話題。

  但無論她怎麼轉,裴元歌就是有本事把話題再扯到「待選落選」四個字上,表現出一副十足關切的勸說模樣,眼眸中卻微帶笑意,似乎在譏嘲裴元華。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以及反反復複的「待選落選」,看在裴元歌眼裡,聽在耳中,心如同被千萬根針反覆紮刺般的疼痛,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痛楚,越來越深,越來越痛。

  終於,她再也無法忍耐了,猛地轉頭,雙眸如刃,冷冷地看著裴元歌:「夠了嗎?」

  終於忍不住了嗎?裴元歌微微一笑:「什麼夠了嗎?」

  「我待選落選,你很開心,是不是?」對於裴元歌所做的手腳,裴元華早就惱怒萬分,只是礙於溫厚大方的偽裝,不好發作,這會兒被裴元歌激得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兇狠冰冷的表情,之前的偽裝也就等於白費了。既然如此,她索性徹底拋開偽裝,陰冷森很地盯著裴元歌,咬牙切齒地道,「攪和了我待選的事情,你很自得是不是?剛才口口聲聲揭我的痛處,認為我不會發作,你很得意,是不是?」

  攪和?

  果然是把待選的事情怪罪到了她的頭上啊!裴元歌有些不解,淡淡地問道:「我真的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我只是尚書府的嫡女,有什麼本事能夠影響到,妃嬪和皇后才能決定的待選?大姐姐怎麼會把這件事怪罪到我的頭上?」

  「我本身這樣出色,若不是你陷害姨娘,讓她被變為賤妾,讓我成為賤妾的女兒,身份蒙辱;若不是你在九殿下跟前說我的壞話,我怎麼可能選不上?」

  撕裂溫厚大方的畫皮,提到這件讓她心痛萬分的事情,裴元華憤怒得面色近乎猙獰,「怎麼?很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跟九殿下說了我的壞話?九殿下問你關於我的事情,葉問卿曾經來質問過我,輕輕一套就能把話套出來。不過,我可沒有葉問卿那麼天真,會相信你所謂的,說我很好,說我精通各種技藝的鬼話!你根本就嫉妒我,蓄意破壞我的好事,又怎麼可能說我的好話?」

  裴元歌是很驚訝,驚訝裴元華的美人皮下,竟然是這麼一張自戀猙獰而又不講理的模樣。

  她陷害章芸?裴元華怎麼不說,章芸是怎麼對待她的,難道她要束手待斃,像前世一樣,被章芸毀掉一生,淒慘死去才算是對的?至於跟宇泓墨說她的壞話,那就更天方夜譚了,尤其,裴元華居然還敢振振有詞地說她嫉妒裴元歌,蓄意要破壞她待選?真是好笑!

  「我嫉妒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如果說,前世的裴元歌對裴元華還有羨慕和嚮往的話,此時此刻,看到她的真面目,裴元歌只會覺得好笑,嫉妒這樣一個人?

  「你不要以為,你用這麼一副表情對著我,我就會相信?沒用的,裴元歌!」裴元歌緊緊地盯著她,原本端莊美麗的眼眸,染上一抹赤紅的瘋狂,「別以為我不知道,雖然你是嫡女,我是庶女,可是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比你優秀。我比你貌美,比你多才多藝,比你聲名顯赫,我是京城第一才女,而你什麼都不是!你身為嫡女,卻只能看著我這個庶女風光無限,只能蟄伏在我的陰影裡,被我照得黯淡無光。試問,你怎麼可能會甘心?你怎麼可能不在心裡嫉妒我?因為嫉妒我可以入宮成為貴人,而你不能,所以你故意破壞我待選的事情,對不對?」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尖銳,若非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比較偏僻,只怕早就引來了眾人矚目。

  看著她篤定無比的神態,裴元歌更覺得好笑。

  在她看來,入宮成為貴人,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羨慕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種悲哀。前世她雖然主動為萬關曉納妾,收通房,但他沒多一個女人,她就多一份心痛。即使明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微不足道,不可能威脅到她這個正室,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但天底下,又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共同分享丈夫?

  萬關曉才幾個通房妾室,她已經覺得痛苦,何況是入宮去做皇帝的妾?

  後宮佳麗三千,好好的女子入了宮,有可能一生一世都見不到皇帝的面,就這樣虛擲一生。而即便是承寵的,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得寵又能有幾十?拼卻一生,賭上所有身家,勾心鬥角一輩子,最後只換來這樣的結果,這很值得羨慕嗎?這根本就是悲哀!

  不過,看裴元華現在雙目赤紅,神色猙獰的模樣,恐怕跟她說也沒有用。

  她的心裡恐怕滿滿的都是入宮成為貴人,為妃,貴妃,甚至皇后,母儀天下的權勢河風光,即使裴元歌跟她說了這些,她大概也會覺得裴元歌是在故意欺騙她,糊弄她吧?道不同,難以為謀。

  裴元歌搖搖頭,不想再跟這個自以為是,而又不講理裴元華解釋些什麼,淡淡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低看我了!我從來都不嫉妒你,也沒有必要嫉妒,更加不在乎你是否能入宮。什麼京城第一才女,宮裡的貴人……那些東西,在我看來,輕如鴻毛。」

  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報仇!

  裴元容,以及萬關曉。

  也許,還要再加上一個裴元華。

  其實,裴元華落選的原因,她也猜度過。隱約覺得,裴元華的落選很可能跟裴府壽宴的鬥畫有關,倒不是說裴元華輸給了她,所以待選被刷,而是她時候說的那句話,試圖將她樹掉鬥畫的劣勢,扭轉成為關愛妹妹,故意讓賽的優勢。宮廷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比起大宅院更是變本加厲,能在那裡生存的女人,恐怕個個都是人精。雖然當時在場眾人被裴元華所欺,但宇綰煙恐怕卻是看出了破綻,感覺到裴元華的心機深沉,進而告訴宮裡的貴人,刷掉了她。

  無論皇后,柳貴妃還是其他得寵的嬪妃,沒有人會想看到待選中跳出來一個能夠威脅到她們的程咬金。

  她們需要的,是美麗、多才多藝能夠吸引皇帝,為他們固寵的棋子,而不是一個美貌多才卻又心機深沉,手段高明的對手。尤其,裴元華是父親的女兒,而父親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以前是鎮邊大將,交遊廣闊,雖然她是庶女,但是是裴府唯一進宮的女兒,皇后她們難免會憂慮,怕父親全力支持裴元華,那就更加難以應付。

  其實,裴元華當時那句話,不能說不高明,但是,聰明用錯了地方。

  這種聰明,她應該用在只有男人在的地方,以表現她的寬容,大度,善良;而不是在女人面前展露她的心機,謀算和城府。真正的完美女子,並非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不保持著完美,而是要學會,在適當的時候裝傻充愣,尤其是在女子面前。

  說到底,是裴元華不懂得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以至於弄巧成拙。

  不過,以她的自負自傲和自以為是,絕對想不到這點,也不會認為自己有錯,所以,她只能把錯誤歸咎在裴元歌身上。裴元歌前世在江南經營商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這種自認為完美,一切都是別人錯的人,這種人永遠不會懂得反應,只會一廂情願地認為,都是別人帶累了她。

  知道跟她爭執也沒有用,裴元歌轉身就要離開。

  然後,還沒走兩步,手腕就被人緊緊握住,猛地拉了回來。

  裴元歌下意識地轉過身,正好對上裴元華憤怒得似乎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睛:「裴元歌,不要以為,攪黃了我入宮的事情,你就贏了。我這個人素來有仇報仇,絕不會放過得罪我的人。入宮做貴人,是我這一生的夢想,你毀了我的夢想,該死,所以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就算你是嫡女,我是庶女,但是,我一樣能讓你淒慘落魄,咱們走著瞧!」

  說著,手一甩,將裴元歌甩得倒退了幾步。

  任裴元歌脾氣再好,不依不饒地被她針對了半天,也惱火了,冷笑著挑眉,黑眸幽幽生輝:「好,那我們就看看,最後到底是誰淒慘落魄!裴元華,你敢嗎?」

  這個賤人,太囂張了!裴元華怒氣更盛:「好,我拭目以待。」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月亮門外走過兩位尼姑,見有人經過,裴元華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猙獰威嚇的神色,順便變為溫婉柔轉,輕聲細語地道:「既然四妹妹喜歡此處風光,那姐姐就不再打擾,你先逛著,我去尋二妹妹和三妹妹她們,免得鬧出事端來。」說著,溫柔地笑著點頭,替裴元歌整了整衣衫,這才離去。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裴元歌的臉上,也浮現起淡淡的笑意。

  原本只是想用「待選落選」這四個字,來試探試探口風,如果裴元華真的把待選落選的事情怪罪在她的頭上,聽她一再提起,神色應該會有變化。沒想到,效果比預想中的更加強烈,居然能夠將裴元華寬厚大方溫婉賢良的美人皮給撕開,露出下面自以為是而又蠻不講理的真容,倒是意外之喜。

  對於這個結果,裴元歌並不後悔。

  反正,裴元華的確是把待選落選的原因歸咎在她身上,恨上了她,若非她警覺,察覺到異常加以試探,恐怕被暗算了才會知道。現在,不過是把原先暗地裡的事情擺在了明面上而已,這樣更好,至少以後,單獨面對裴元華時,她不必再演戲。而且,從剛才的對話裡,她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只有自己在乎的,才會反覆放在嘴上提起,裴元華剛才一直在強調嫡女庶女……

  看來,待選落選是她的痛腳,庶女的身份亦然。

  這樣一來,對於裴元華的弱點和為人,裴元歌也就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而且,這樣的人很自以為是,現在裴元華大概認為,她真的被萬關曉迷住了吧?這件事,肯定會被裴元華拿來做文章,說不定就是她揭露裴元華真面目的契機。從這點來看,裴元華和章芸的確是母女!

  正想著,隔壁院落突出傳出一陣爭吵聲,而且越吵越大,越吵越激烈。



069章 庵廟遇襲,命懸一線!

  聽出爭吵聲裡夾雜著裴元容那尖銳憤怒的聲音,裴元歌皺了皺眉頭,循著聲音繞過一列紫藤花架,穿過雕花月亮門,遙遙看到裴元容站在花圃前,正在跟一個穿水綠輕紗,丫鬟裝扮的女子爭吵。兩人腳邊散落著青瓷花盆的碎片,泥土四濺,一株蘭花模樣的植物被踩得稀爛。

  「你這個丫鬟好不懂事,現在我的衣裙被泥弄髒了,你說怎麼辦?」

  丫鬟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這位小姐才奇怪,都說了這盆墨蘭是我家小姐的心愛之物,你卻偏要搶,結果把花盆碰碎,還故意把墨蘭踩爛。我還沒有讓說讓你賠墨蘭呢,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這墨蘭稀罕貴重,價值千金,是少爺好不容易才為我家小姐求來的,你賠!你賠!」

  裴元容臉上閃過一抹心虛,隨即又道:「你別裝模作樣,這蘭花明明就是白衣庵花圃中的,你想偷人家的蘭花,被我發現了,心急之下就摔了花盆,踩死了蘭花,與我何干?告訴你,我可是刑部尚書家的千金,不要以為你們能隨便誣賴訛詐我!」

  「這樣無賴,還說自己是千金,你羞不羞?」

  ……

  裴元容性子刁蠻,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想強奪,聽著這兩人的爭執,裴元歌也將事情的經過猜得八不離九,多半是裴元容看人家的墨蘭珍貴,侍強想要強奪,兩人爭奪間不小心將花盤摔碎在地,踩壞了墨蘭。這個裴元容,怎麼道哪裡都生事?裴元歌神色不豫,揚聲喊道:「三姐姐。」

  與此同時,另一側的垂花拱門口出也傳來一聲輕盈嬌柔的低斥:「小壽!」

  兩人同時轉頭,看到裴元歌,裴元容臉上露出一抹驚慌,隨即想只要自己咬死不認,誰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這才稍稍心安。那個叫小壽的丫鬟則跑到門前女子的身邊,微帶著哭腔道:「小姐,奴婢依照小姐的吩咐,把墨蘭帶來花圃,結果被那個刁蠻小姐看到,非要奪,把花給摔了,怎麼辦?」

  「你這個丫鬟不要想誣陷我,那蘭花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裴元容急忙開口辯駁。

  她當然知道墨蘭的珍貴,價值千金,又看那丫鬟衣飾普通,這才起心想搶。現在裴元歌那小賤人在,如果被她回去在夫人或者父親跟前告一狀,她肯定要挨駡。再說,墨蘭那麼珍貴,她哪賠得起?

  「你——」小壽被她氣得快要哭了。

  女子身著淺綠色繡連枝水雲紋的對襟上襦,下身配草綠繡芳草連天的百褶裙,腰間繫著一條如意福壽連綿腰帶,這麼暖和的天氣,卻還外披著米白色撒竹葉紋的錦緞鶴氅。烏黑的鬢髮梳成倭墮髻,簪著幾顆碎玉珠花。面色白皙光潔,只是微顯蒼白,在陽光照射下,幾乎如透明一般。細細的柳眉下,一雙眼眸含煙含霧,如有水汽暈轉,霧濛濛得惹人遐思,挺鼻小口,容貌頗為秀麗雅致。

  只是,女子似乎有不足之症,連唇色都透著淺淺的白。

  這少女的衣飾看似尋常,卻都是奢華之物,又擁有價值千金的墨蘭,應該就是停在白衣庵外那輛馬車的主人。

  她神態溫雅中透著幾分疏離淡漠,伸手制住了丫鬟的繼續抱怨,盈盈走了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蘭花殘骸,將它放入花圃中,拿土掩埋起來。做完這一切,雙手合十對著花圃輕聲道:「願你完結此劫後,能早到西方極樂世界,來生福壽安康。阿彌陀佛!」

  見她行為古怪,裴元容又覺得有些心虛,緊張地道:「你不要想訛詐我賠你的蘭花!」

  「你還說!明明就是你要搶!」小壽哽咽著道,「這墨蘭是少爺跑遍整個大夏王朝,才找來這麼一盆!」

  「都說了不是我弄壞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卻偏要賴到我的頭上!」聽到這墨蘭如此珍貴難得,裴元容心中暗暗叫苦,更是打定主意要把這事賴在小丫鬟身上,堅決不能承認。

  「小壽,不要再爭了。」女子淺淺一笑,容色疏離。

  裴元歌有些看不過去,走上前去,先瞪了眼裴元容,這才對那女子道:「姑娘,是我家三姐姐不好,弄壞了你的蘭花。我家的確沒有墨蘭,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補償辦法?」

  聽裴元歌語調溫和,聲音清雅,女子轉過頭,微微一笑,透漏出幾分溫和,輕笑著搖搖頭,低低地道:「一切眾生、一切蜎飛蠕動、一切神,有生必有死,無不窮盡,沒有生而不死的。尊貴如帝王、貴族,高官,低賤如螻蟻,蜉蝣,都不可能逃過一死。世間萬物皆如此,誰也不能例外。也許,這是這株墨蘭的劫數,完了此劫,對它來說未必就是壞事,也許來生便可完劫為人。姑娘不必掛懷,倒是我家丫鬟不懂事,跟令姐起了衝突,還請不要見怪。」

  「阿彌陀佛!」一聲清朗的佛號傳來,只見一個中年尼姑緩步前來,緇衣布靴,容色謙和,「善哉善哉,沒想到施主小小年紀,也對佛學有所研究,竟然說得出《雜阿含經·卷四十六》中波斯匿王問佛陀中的句子,又能看淡生死,實在令貧尼驚喜。《無常經》雲:『生者皆歸死,容顏盡變衰,強力病所侵,無能免斯者。』縱觀過去、現在世間一切眾生,只要有生,必定會走向死亡,唯有看清事實,才能念無常之苦,發解脫生死之心。修行學佛,修善斷惡,並於日用之間磨煉這念心如如不動,方能出離生死。」

  女子轉身,神色虔誠地雙手合十,道:「多謝大師指點。」

  聽到不用賠墨蘭,裴元容神色欣喜,這才微微放下心來,但終究覺得不安,更不耐煩聽這兩人在這裡講談佛經,粗暴地打斷兩人的對話,道:「既然你說不用賠,那我還有別的事情,就先走了!你別事後反悔,又來賴我,告訴你,我可不會承認!」說著,不等女子答話,提起裙子,一溜煙兒就跑了。

  女子絲毫不放在心上,神色仍是淡淡。

  裴元歌未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柔聲道:「我家三姐姐一向蠻橫,還請姑娘不要在意。不知姑娘居家何處?改日讓我家三姐姐登門致歉。我叫裴元歌,家父名諱上諸下誠,今日的事情,實在是抱歉。」和裴元容報名號不同,她說出父親的名字,是希望有機會能夠幫到這位少女,還今日墨蘭的人情。

  女子顯然沒有聽過裴諸城的名字,神色絲毫未變,淺淺道:「真的不必。令姐的事情與姑娘無關,你不必放在心上。這株蘭花再稀罕難得,也只是一件賞物,真正珍貴的,是他為我尋得此蘭的心意。但這份心意我心中永遠都知道,並不曾因為這蘭花被毀而有所損傷。所以,姑娘真的不必介懷。」

  她約莫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年紀輕輕,語調中卻總帶著一股淡淡的看破滄桑的味道。

  而且,雖然她說話時神態文雅,語調柔和,但卻從不正眼看人,倒不是目中無塵高傲自大的那種,而像是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睛裡永遠映不進去別人的影子。就像陽光下的一塊冰,看著晶瑩剔透,但內心卻是寒冷凝固的。這樣的人很難和她深交,再說裴元歌對她一無所知,若非這次墨蘭事件,見了也只是點頭避開。

  但現在,裴元容毀了人家的墨蘭,人家卻不計較,她總不好就這樣乍然離去,難免失禮。

  似乎察覺到了裴元歌的心思,女子終於看了她一眼,又是淺淺一笑,依然溫和疏離:「如果姑娘實在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回答我幾個問題吧!只要姑娘願意認真回答這些問題,之後墨蘭的事情便一筆勾銷,姑娘以為如何?」

  裴元歌怡然點頭:「姑娘請問!」

  「裴姑娘,你說,人死之後會有魂靈嗎?此生終結,是否還有來生?是否還能記得今生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女子低低地道,低垂的眼眸裡閃過一抹哀傷,神色黯然,因為情緒低落,連陽光照在她身上似乎都是冷的,更顯得她柔弱如柳,惹人憐愛。

  這些問題倒是有些奇怪。

  不過,看著她唇色發白,身姿嬌弱的模樣,連這樣的天氣,都要披著鶴氅才能出來,似乎患有病症。裴元歌隱約有些瞭解她為什麼會知道佛家典故,又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了。恐怕這位姑娘身體有恙,而且難以治癒,悲傷心冷之下,只能將希望寄託在宗教之上,希望擁有來生來自我安慰。

  既然猜到這些,裴元歌自然不會去打碎她的夢。

  何況……

  「雖然我不信佛,但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死之後會有魂靈,而蒼天會看著,如果死前有著強烈的執念,也許它會生憐,給人再一次的機會,完成前生的遺憾。」裴元歌低聲道,想到前世的慘死,想到今生的裴元容、萬關曉,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些許起伏激蕩,「至於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如果你想要記得,就一定能夠記得!」

  這些問題在女子心中盤旋許久,她曾經問過好幾個人,但他們不是說她胡思亂想,就是虛應敷衍,告訴她人有來生。倒是眼前這位少女的答話,讓她有些意外。她說她不信佛,而她所講的也與佛教中的因果輪回不同,反而把一切寄託在更加虛無縹緲的蒼天上。

  但不知道為什麼,女子卻覺得,這少女淺淺的話語,淡淡的語調,卻有著一股讓她想要相信的力量。

  如果想要記得,就一定能夠記得!

  女子忍不住回來,這次卻是細細地打量著眼前名為裴元歌的少女,身著乳白色無花對襟上襦,外罩著雪青色輕紗半臂,下身是條白綾繪水墨山水的長裙,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株淡雅秀致的蘭花。不,她不像嬌弱的蘭花,而更像一株綠竹,看似文弱,卻自有氣節,不折不彎,柔韌挺直。

  女子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外人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與以往那淺淡疏離客套的笑容不同,這次卻是由衷的。一時間,原本只是秀麗的容貌,被這個笑容侵染後,突然間就變得耀眼起來,宛如無數鮮花驟然怒放,仿佛整張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光彩,容光煥發:「多謝姑娘的答案,我很喜歡。」頓了頓,又道,「還有,我叫顏明月,住在外城西郊折花胡同,門上掛著顏府牌匾的地方便是。如果裴姑娘閑著無事,可以來找我談心,跟你說話很舒服。」

  裴元歌從來沒想到,一個笑容,能夠讓人的容貌升起如此大的變化,一時間有些怔然。

  「不好意思,我身體不好,所以從小很少跟外人接觸,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如果說方才我的言行有失禮的地方,還請裴姑娘不要見怪。」真正認可了裴元歌後,顏明月的態度也變得緩和起來,神色纖柔,飽含著歉意,顯得十分真誠。

  裴元歌搖搖頭,淺笑道:「顏姑娘不必介懷,如果有空,我一定會到府上拜訪!」

  「因為我病弱的關係,我住的地方一般不准外人到來,這是我的貼身玉佩,你拿給門房看,他們就會讓你進來了。」顏明月解下腰間系在芙蓉絲絛上的白玉福壽紋玉佩,雙手遞了過來,顯然相交之意甚誠。

  玉佩所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澤柔潤,背面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顏」字,顯然是手寫之後,再令工匠雕刻出來。裴元歌隱約覺得這個「顏」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無論怎麼想,卻都無法從記憶中搜尋出來。末了只能暫時作罷,想了想,拔下頭上的蘭花玉簪,道:「看顏姑娘似乎很喜歡蘭花,那我這支蘭花簪就送給姑娘,算是你我相交的信物吧!」

  在大夏王朝,交好的女子會彼此交換身上的飾物,表示交心。

  顏明月從不與人相交,因此並不知道這個習俗,而且曾被告誡要對人有戒心,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但她喜歡裴元歌,既然元歌說作為相交的信物,她就笑著雙手接了過來,當即插在了頭上,問道:「裴元歌,你看我戴著好看嗎?」

  既然她改了口,裴元歌也就從善如流地道:「明月,你過來,我幫你弄下!」

  顏明月依言過來,她比裴元歌高了些許,微微低下頭,好方便裴元歌擺弄。淡淡的中藥氣息飄散而來,裴元歌心中突然湧起了些許憐惜,先幫她取下簪在頭頂的碎玉珠花,改簪在倭墮髻的偏髻上,稍微遮掩了下,只露出點點珠玉的光暈。然後再將蘭花簪子插在頭頂。

  如墨的黑髮間,白玉蘭花悠然綻放,風姿卓然,顯得格外柔潤雅致。

  裴元歌從袖中取出手鏡,放在顏明月跟前,讓她能看到改變後的模樣。愛美之心,女子皆有,顏明月左右看著,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璀璨奪目的笑容,似乎整個人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嫣然道:「真的很好看,元歌你的手很巧呢,我就不行了,因此身體太弱,什麼都學不好,一無是處。」

  除了少爺外,小壽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與人相交,而且笑得這麼開心,忍不住湊趣道:「小姐快別這麼說,如果被少爺聽到,又該怪小姐胡思亂想了。倒是裴小姐真是蕙質蘭心,俗話說得好,近朱者赤,小姐跟裴小姐相交得多了,肯定也能跟著變得蕙質蘭心,心靈手巧起來。所以,小姐也不用羨慕,以後只賴著裴小姐就是了!」

  聞言,裴元歌和顏明月都不禁相對失笑。

  然而在顏明月嫣然的笑意中,卻似乎隱藏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因為聽到那兩個字而無法抑制的憂傷。

  那個人……

  顏明月表面疏離,實際上性子卻十分溫和,又因為病弱足不出戶,被保護得無微不至,因此骨子裡帶著一股天然的天真。裴元歌則是外柔內剛,見識又高,見聞又廣,隨便說些各地的風俗人情,或者傳奇傳記,便讓顏明月聽得津津有味,神色專注。兩人越說越覺得投契,就這樣坐著花壇旁邊的石凳上,只要日色偏西,舒雪玉派人來尋裴元歌用晚膳,才驚覺時間流逝,不捨地分手。

  聽說裴元歌遇到一位年齡相仿的少女,結交甚篤,舒雪玉也十分欣喜。

  她本就覺得裴元歌太過冷靜理智,缺了少女所該有的天真嬌憨,很希望她能多結交一些同齡好友,尤其是性子活潑天真的,希望能感染她。聽說這位顏明月溫婉中微帶天真,性情柔順,也十分歡喜,只是不知道顏明月的身份,未免有些擔憂:「元歌,以你所見,那位顏姑娘,是什麼樣人家的姑娘?」

  倒不是她嫌貧愛富或者其他,只是面對裴元歌的事情,總是格外緊張些。

  「她沒有說,不過,看她的衣著打扮,以及候在外面的馬車的模樣來看,都是豪奢卻內斂,並不張揚。而且,她本人也十分靜雅溫婉,教養很好,又是住在京城西郊。我想,應該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如果母親實在擔心,改日我們一道前去拜訪便知。」裴元歌十分敏銳聰慧,一下子就察覺到舒雪玉擔憂的重點,微笑著解釋。

  心中卻又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比舒雪玉聰慧得多,城府手段乃至心機都更厲害,按理說,她能夠看中的人,應該都很不錯。對於這點,舒雪玉一向是清楚的,而且也很認可她的眼光和聰慧,根本沒必要多此一問。但是,聽著舒雪玉連串的詢問,裴元歌卻並沒有覺得不耐煩,反而覺得心中怪怪的,似乎有些溫暖熨帖,卻又說不清楚。

  「也是,我們改日便去拜訪!」舒雪玉連連點頭,開始盤算日期。

  見舒雪玉對裴元歌的熱切模樣,旁邊的裴元容難免覺得受冷落,再想想那盤價值千金的墨蘭,忍不住酸溜溜地道:「當然,四妹妹的眼光當然好,那位顏姑娘連價值千金的墨蘭都不看在眼裡,出手就送給四妹妹這樣珍貴的羊脂白玉佩,衣料又是華貴的雲錦,當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四妹妹這下發達了!」

  言下之意,說得好像裴元歌是看中了顏明月的華貴,故意討好以謀算好處。

  「發達不敢說,只要顏姑娘別追著我,討要被三姐姐弄壞的墨蘭,我就謝天謝地了!」裴元歌自然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微笑著反擊道,「聽說,那盆墨蘭是有人找遍整個大夏王朝,才為顏姐姐找來這麼一盆,當時購買時花費了一千兩黃金,卻只是幼苗。現在好容易開花,卻被三姐姐毀掉了,不知道把三姐姐院子裡的東西都拿去變賣,夠不夠賠人家這株墨蘭呢?」

  聽到墨蘭如此名貴,裴元容頓時心虛起來:「都說了不是我弄壞的!」忙塞了一筷子菜到嘴裡,掩飾情緒。

  舒雪玉皺眉:「什麼墨蘭?」

  聽裴元歌把院子裡爭吵的經過說了一遍,舒雪玉把竹筷往桌上一拍,神色極為惱怒:「裴元容,你從哪裡學的這些強橫霸道,還敢報你父親的官位,怎麼,還嫌你不夠丟裴府的臉吧?我真後悔,怎麼把你帶了出來!以後你要闖禍,自個兒出去,不要帶累了我!」

  裴元容雖然不服氣,但心虛於墨蘭的珍貴,倒不敢還嘴,只低頭吃菜。

  白癡,這不就等於你承認了墨蘭是你弄壞的?裴元華暗自在心中鄙視,臉上卻掛著溫厚的笑意,打圓場道:「母親息怒,不要氣壞了身體。我想,三妹妹個性是莽撞了些,但應該不會故意去毀壞墨蘭。好在顏姑娘也不計較,改日我好好罵她一頓,母親吃菜!」說著,夾了一筷子素魚放在舒雪玉碗中。

  裴元容畢竟是她親妹妹,如果這事鬧到父親那裡,惹得父親大發雷霆,她這個同胞姐姐也難免會受牽連。

  不然,她才不會替這個白癡說話!

  用過晚膳,眾人各自回廂房歇息。紫苑和木樨都是伶俐的人,又服侍慣了裴元歌,雖然換了地方,卻仍然備好了所有的東西。沐浴過後,換了淺白色的寢衣,裴元歌便上床歇息。顛簸了一天,她也的確有些疲累,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睡中,裴元歌隱約覺得有人在急切地推她。

  「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出事了?裴元歌猛地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起身開始穿衣,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是夫人派白霜姐姐來,說讓小姐趕快穿戴好,到夫人的廂房裡去,聽說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那裡,夫人也有派人去。恐怕事情不小。」紫苑速度地和木樨幫裴元歌穿戴衣衫,邊急切地道。

  顧不得太仔細的東西,眼看著衣衫穿好,裴元歌便帶著兩人來到舒雪玉所在的廂房。還未走近,便看到原本應該守在院子外面的裴府護衛全部被調到門前,個個神色凝重,手執長劍,一副備戰的模樣。

  裴元歌顧不得理會,匆匆進了屋子,舒雪玉坐在主位,神色有些緊張,卻還算沉靜。令人驚訝的是,在她旁邊卻坐著臉色蒼白的顏明月,綠衣上還帶著斑駁的血跡,氣息十分急促,看到裴元歌,忍不住上前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喘息著無法說出話來。

  察覺到她手的冰涼和顫抖,裴元歌忙輕聲撫慰著,扶她坐下。

  「小姐,藥來了!」小壽從內間轉出來,端著一杯水,托著一丸藥,「小姐快把藥服下!」

  服了藥,顏明月的氣息稍微平穩了些,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也好轉了些,只是手依然緊緊地抓著裴元歌,不肯鬆開。看得出她被嚇壞了,裴元歌輕輕拍著她的手,柔聲道:「顏姐姐別擔心,外面有護衛守著,不會有事的,你先冷靜下。我們進去把你這身衣裳換了,好不好?」

  舒雪玉這才想起顏明月和小壽染血的衣衫都未換下,忙道:「正是!」

  抓著裴元歌的手,看到熟識的人在身旁,顏明月終於覺得安心了些,點點頭。

  裴元歌主僕帶著顏明月和小壽轉到內間,幫她們換下帶血的衣衫,又整理好儀容,這才出來。外間裴元華三人也都到了,看得出被門外的陣勢嚇了一跳,連裴元華神色都有些緊張。

  見眾人都到了,舒雪玉這才簡單地道:「庵廟內似乎來了強盜!」

  事情是從顏明月等人所住的東院起的,她和小壽原本睡得很安穩,突然被護衛急促的拍門聲驚醒,說庵廟來了強盜,護衛們正在攔阻,讓她們趕快逃命。看到他渾身浴血的模樣,顏明月和小壽倒沒有懷疑,立刻起身,才剛穿戴好衣衫,便看見一位黑衣人破門而入,護衛二話不說,身後還跟著輕重傷不一的護衛。

  護衛們拼死力戰,死傷慘重,終於重傷了黑衣人,又正好裴府的護衛聞聲趕到,這才將顏明月主僕救了出來。

  「現在護衛統領趙景正在外面審問那名黑衣人,雖然他已經重傷,但事情未必就到此結束,所以我才把你們都叫過來,讓護衛守在外面,以防萬一。」舒雪玉簡單地道,看到裴元華等三人齊齊變了臉色,更覺得有些驚慌,直到看到裴元歌依然沉靜的神色,這才稍微定下心神來。

  裴元歌此刻也並非不緊張,但她看得出來,屋內眾人這時候都緊張得很,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時候。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夫人,卑職趙景求見!」

  「快進來。」

  趙景推門進來,方正的國字臉上神色凝重。他原本是裴諸城的親兵,浴血沙場,也立下了不少功勞。按理說,裴諸城這次調任京官,以他的資歷能力,應該能升為偏將。但他跟慣了裴諸城,說不習慣新鎮邊大將的作風,直接從邊疆回來,給裴府做了侍衛統領。

  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處變不驚的,如今連他臉上都帶了凝重,顯然事情的嚴重性更甚。

  舒雪玉難免有些緊張。

  趙景拱手,稟告道:「卑職審問了那名重傷的黑衣人,然而,他卻什麼話都沒有說,拖延了這些時間後,因為傷勢過重而亡。雖然沒有問出根由,但卑職認為,這人很可能不是什麼強盜,而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第一,這人如此硬項,寧死不言一字,這種冷硬的作風,正是死士的特點;第二,卑職試過這位姑娘的護衛,武功已經算不俗,然後,十數人圍攻一人,最後只有一人生還,可見這黑衣人的武功之高,絕對尋常強盜;第三,據這位姑娘的護衛所言,那名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專攻要害。而且,強盜搶劫,多數明火執仗,根本不必黑衣,黑巾遮面。」

  舒雪玉雖然性子剛烈,卻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那以趙統領的意見,我們應該怎麼辦?」

  還不等趙景說話,裴元歌已經霍然起身:「我們應該儘快離開白衣庵。」

  趙景一怔,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位備受大將軍(裴諸城雖然如今任刑部尚書,但他的老部下仍然習慣稱他為大將軍)疼愛的四小姐。他早就聽說這位四小姐聰慧不同尋常,如今這樣危急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六神無主,只有這位四小姐神色鎮靜,還能夠立刻想到其中的訣竅,果然了不起。拱手道:「卑職也是這個意思。」

  舒雪玉不解:「元歌,怎麼了?」

  「如果說那名黑衣人是死士,而非尋常強盜的話,按照死士的風格,在被擒獲後,就該立刻自盡而死,以免洩露機密。但是,他卻硬撐著,既不說話,也不尋死,直到傷重而亡。我想,他就是為了讓裴府的護衛以為,可以從他最後問出有用的東西,如果我沒猜錯,恐怕他還故作姿態,偶爾猶豫下,或者心動?」裴元歌說著,最後的問句卻是問趙景的。

  趙景點點頭,慚愧地道:「正是。」

  可惜,直到他重傷不治,自己才想通其中的關節。

  「他之所以這樣故作姿態,恐怕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我想,恐怕這次被派來的死士不止他一人,一定還有同夥。也許他是來探風,或者想要搶功勞,所以一個人偷偷前來,結果無意中被顏姐姐的護衛察覺,這才無奈殺人。無論是那種情況,如果他的同夥發現他一直沒有回來,一定會起疑,然後追上山來。」分析著分析著,裴元歌反而真的鎮靜下來,認真地思考著整件事。

  如果死士的話,那麼來殺的人就有固定的目標,來到白衣庵,一定是針對庵裡的人而來。雖然說死士先摸到顏姐姐的院子,但也不能排除是針對裴府而來的可能性。

  「四小姐看得一點也沒錯!」趙景心悅誠服地點點頭,神色猶疑,「但是現在,卑職擔心的是,我們沒有從黑衣人口中問出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同夥到底藏在哪裡,到底是在山頂,還是在山腳。如果弄錯了,我們就算逃出白衣庵,說不定反而是自己送上門去。」

  這的確是個問題,如果能準確把握到黑衣人的所在,逃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不管怎麼說,趙統領先派個合適的人下山求救。如果沒有援兵,我們就算能多拖延一會兒,也未必就安全。」雖然裴府護衛都是浴血廝殺過的將士,比尋常護衛更加得力,但不知道黑衣人的人數,就無法預料裴府護衛能否抵擋,還是要搬救兵才行。裴元歌吩咐道,沉思了會兒,問道:「趙統領可曾仔細查看過那黑衣人的周身裝束?」

  趙景點頭:「卑職很注意地查看過,但一無所獲。」

  「不是,我是問你,黑衣人的身上可有什麼別的東西,比如說泥土、樹葉,草片之類的,山頂的溫度更低,山腳的溫度更高,所生長的植物也有所不同。庵內的大師久居此地,對這些一定很熟悉。何況如今庵內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們的處境也並不安全,不如請她們過來,查看黑衣人周身的情況,或許能夠推測出黑衣人究竟是藏在山頂,還是埋伏在山腳。」裴元歌提議道。

  趙景眼前一亮,的確,有熟悉地形草木的白衣庵的大師,未必不能探查出黑衣人的下落。

  「卑職立刻去辦!」

  這白衣庵雖然危險,但在查探出黑衣人藏身所在之前,倒還是待在這裡更好些。

  屋內的氣氛沉悶壓抑,黑衣人的厲害,眾人已經聽趙景稟告過,如果人再多些,恐怕她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所有人的心頭都是沉沉,尤其是裴元容,若非實在害怕得過了,只怕早就鬧嚷起來。裴元歌握著顏明月的手,安慰著受了驚嚇的她,心頭也在暗暗思索對策。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趙景終於回來,稟告道:「按照四小姐所言,卑職請庵內的大師去辨認,雖然很多人都嚇得魂不附體,但庵主水月大師還算鎮靜,認出黑衣人腳底的一顆草籽,是山底所特有的植物,山頂並沒有,所以,黑衣人恐怕正是藏身在山底。卑職已經派了暗哨緊盯著山下的情況。」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裴元歌眉頭緊蹙,如果說黑衣人藏身山頂,她們朝著山底跑,逃脫的希望還算大,但現在黑衣人在山腳,那她們只能向山頂逃生。但這種情況下,黑衣人如果人數足夠多,就有可能包圍搜山,從山腰慢慢向山頂推移,山高總有限,到最後即使她們沒被黑衣人追上,也只會被包圍在山頂,到時候情形更危險。

  不過,沒有辦法,只能祈禱,她們能夠拖延到救兵前來。

  「母親,顏姐姐,還有各位姐姐們,現在逃命要緊,今晚月色甚好,所以,請大家把身上的金銀玉石全部摘下來,或者扔掉,或者藏起來,以免被月光照到,折射出光芒,暴露我們的所在。還有,趙統領,請你去問問庵內的大師,她們可還有多餘的緇衣佛帽,全部拿過來,讓我們統統換上。」在稟告前,裴元歌就思索過應對的辦法,和逃生的細節,這時候說出來,倒也頭頭是道。

  趙景又是一頓,隨即恍悟,道:「不錯,黑衣人直接到了那位姑娘的院子,顯然不是沖庵內的人來的,如果換上緇衣佛帽,危難關頭倒是可以迷惑下敵人視線,贏得時間。卑職這就去辦!」

  「趙統領,還要請你轉告諸位大師,黑衣人雖然可能不是沖她們來的,但難保發現我們都不在後,殺人洩憤,所以,請她們最好也離開白衣庵,朝著山頂方向隱藏,不過為了安全起見,請她們不要跟我們選相同的方向,以免被我們連累。」裴元歌繼續吩咐道,這話的確是為白衣庵的眾人著想,卻也有著一點私心。

  逃離的人越多,四處的動靜越大,黑衣人就越難判斷所要殺的人目標在哪裡。

  而且,她們也都換上了緇衣佛帽,又是夜裡,就更加難以辨認。

  趙景這時候對裴元歌已經佩服至極,不再把她當做年幼無知的嬌貴小姐,應了一聲便依言去辦。

  眾人都換好衣衫,收拾好珠玉首飾,再三察看無奈,正要向山頂的方向轉移,顏明月那邊卻出了意外:「不行啊,我家小姐身體嬌弱,方才又受了驚嚇,別說爬到山上,就是多走幾步都可能會出事,根本不可能爬到山上。而且,山頂太寒,我家小姐的身體經受不起,只怕還沒遇到黑衣人,她就先沒命了!我們這次來,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沒有多帶禦寒的衣裳,怎麼辦?」小壽焦慮地道,神態悽惶。

  如果小姐有什麼意外,少爺會殺了她的!

  「小壽說得沒錯,我撐不住!」顏明月也知道自己的身體,苦笑道,「我身體太弱了,也走不快,就算勉強跟著,也是大家的拖累,不如你們先走,我留下好了。說不定那些黑衣人是沖我來的,如果我死了,也許他們就不會再去追你們了。」

  看著顏明月蒼白的臉色,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顯然小壽所言不虛。這麼說,要顏明月活著逃到山頂,希望實在渺茫。但是,雖然和顏明月相交只有一日,但對這個身患重病,性子卻溫婉天真的少女,裴元歌還是很有好感的,不忍心看她喪命於此。思索了會兒,跺腳道:「既然如此,也只有賭一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0 01:04 AM

070章 九殿下英雄救美

  約莫兩刻鍾後,一群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入白衣庵後院,卻見庵內燈火通明,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黑衣人將廂房搜個徹底,卻不見人影。正惱怒著,分開去搜索大殿方向的黑衣人飛身進來,手裡拿著一幅白練,上面寫著一行字:「承君厚意,深夜相訪,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不見為妙。」

  白練是從大殿的佛頭垂下來的,一入殿門就能夠看到。

  緊接著另一人又飛身進來,將一具黑衣人的屍體扔在地上:「看起來是李大想要搶功,私自提前潛入白衣庵,結果被發現後,力戰而亡。」

  「這個該死的傢伙,壞了我們的大事!」院落中一位黑衣人憤憤地道,舉起手中的刀朝著李大的屍體砍了下去,「被這傢伙洩露了蹤跡,恐怕已經被察覺到,所以連庵內的尼姑都跑得不見人影。不過,下山只有那一條路,因為李大不見,我們也格外注意了,並沒有發現動靜。她們應該是朝著山頂跑了。」

  「那還好些,我們繼續追就是了。」

  先前發話的黑衣人點點頭,道:「所有人先分散開來,四周圍著上去,如果發現目標的蹤跡,就立刻發煙花信號通知其他人趕到。記住,別人殺了都沒關係,但是那女的一定要活捉,這可是五殿下的吩咐。因為李大,我們現在已經砸場了,如果再有別的閃失,這次回去大家都準備著下地獄吧!」

  「是!」

  ※※※

  在逃亡山頂的途中,裴元歌一直注意著山腰白衣庵處的動靜,始終沒有看到放火燒庵的跡象,這才稍微安心。因為顏明月無法跋涉逃生,無奈之下,她只能冒險將她藏在白衣庵大殿的白衣觀音像後面。為了掩飾她的蹤跡,裴元歌故意命人將白衣庵的燭火全部點亮,將庵內照得猶如白晝,又在大殿上掛上了那幅白練。

  人有種很奇怪的心理,面對黑暗,會不自覺地提高警惕心;相反,在明亮的地方,則會下意識的鬆懈。

  死士經過嚴苛的訓練,或許受這個影響不會太大,但沖香客來的他們一定會先潛入後院,看到後院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自然會認為庵內的人有了戒備,已經出逃,會下意識地忽略有人還藏在庵內的可能性,這是一種心理慣性的欺騙作用。

  而據趙景說,懂武的人,如果仔細查看,能夠察覺到別人的氣息。

  因為大殿太顯眼了,所以黑衣人不容易想到顏明月藏身大殿,再加上那幅白練,即便黑衣人氣度再好,遍尋不遇,又被人留書諷刺,難免會心浮氣躁,不會注意查看四周,這樣藏身觀音像後面的顏明月暴露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許多,這也是一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障眼法。

  但這樣做,也有著十足的風險。

  且不說中途暴露的可能性,裴元歌最怕的是,這些黑衣人遍尋不獲,又被她的留書刺激,一怒之下會放火燒庵,這樣一來,藏身庵內的顏明月必死無疑。好在,直到現在為止,白衣庵的方面都沒有火光升起,這樣一來,顏明月安然過關的可能性又高了很多。

  放下顏明月的心事,裴元歌又開始為自己的處境擔憂。

  現在她的處境,未必就比顏明月好到哪裡去。

  之前負責偵查黑衣人動向的暗哨已經稟告,黑衣人足有數十人眾,武功都極高,顯然已經超出了裴府侍衛所能應付的極限。而避向山頂的他們,也面對著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如果由裴府護衛保護所有人一道上山,這樣看起來是最安全的,但人多,動靜就大,一旦被黑衣人察覺,到時候只有力戰而亡這個結局。

  相反的,若眾人分散開來,危險性高,但目標小的話,黑衣人也就不容易發現。

  而且,沒有裴府護衛在旁,即使被黑衣人發現,她們還可以假冒是白衣庵帶發修行的居士,或許能蒙混過去,逃得一命。

  裴元歌本人是贊同分散走的,但裴元華等人則堅持要一道走,舒雪玉也不放心裴元歌,最後只能一起向山頂逃去。但是,眾人體力不一,行走速度有快有慢,雖然明月如霜,但幽林內樹影斑駁,明暗不一,很難辨認出路徑。走著走著,有心急逃生,不等後面人的;有慢慢掉隊的;有不認得路,逐漸走偏的;也有遇到前面探路的黑衣人,護衛上前去調虎離山……

  結果,眾人越走越散,到現在,裴元歌也不知何時掉了對,變成了獨自一人。

  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只能憑藉著地勢的高低起伏,判斷哪邊是山頂,哪邊是山腳,在斑駁的樹影中,摸索著向山頂的方向走去。正艱難地走著,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看看四周,悄無聲息地躲在一棵松樹的陰影中,將自己徹底地遮掩起來,屏住呼吸,儘量掩飾行跡。

  沒一會兒,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從山腳的方向傳來,朝著山頂而去。

  與她們的艱難凝澀不同,這腳步聲十分的輕盈矯健,如履平地,再加上來的方向,毫無疑問,應該是那群死士找上來了。

  下示意地感到緊張,裴元歌抑制著緊張的心跳,免得太過異常,被黑衣人察覺。

  腳步聲快速地靠近,方向與裴元歌的所在十分相近。那輕盈的腳步聲,在此刻聽來,似乎是死神的召喚,裴元歌心頭越發緊張,不用刻意的屏住呼吸,這一刻,呼吸和心跳都幾乎停止,暗自祈禱他不要正好經過自己的藏身所在,不要察覺到自己在附近,不然,以她跟黑衣人的強弱對比,必死無疑。

  十步,九步,八步……

  三步!

  裴元歌暗自計算著,以黑衣人的步履,離自己只有三步之遙,如果他不改變方向的,這就是黑衣人離自己最近的距離,只要躲過這一刻,後面他就會越走越遠,也許後面還會有其他黑衣人追過來,但至少這一劫,她算是躲過去了!向前走,不要轉向,千萬不要向右轉!裴元歌暗自祈禱著,心焦如焚。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祈禱聲,黑衣人並未停留,逕自朝著山上疾奔而去。

  聽著黑衣人的腳步聲慢慢遠離,裴元歌終於放下了心事,纖纖玉手輕拍著急劇起伏的胸口,這才察覺方才那一刻,身上的冷汗幾乎將裡衣濕透。但無論如何,總算是——這個念頭還未轉完,背後腰部忽然多了一雙手,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裴元歌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朝著山下的方向跌倒下去。

  異變突生,裴元歌下意識地就想驚呼出聲。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時候絕對不能發出聲音,不然被黑衣人察覺,那就死定了!於是咬著唇,死死地克制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甚至,當衣衫被灌木叢劃破,傷到嬌嫩的肌膚時,她也忍住沒有喊痛;重重地跌倒在粗糲的泥沙上,手掌和膝蓋處都似乎磨破了,鑽心的疼痛從傷處傳來,火燒火燎的疼,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

  眼淚無聲地從明眸中湧出,裴元歌咬得紅唇極疼,有溫熱的液體從牙齒處湧出,蜿蜒流落下來。

  但自始至終,她沒有喊出一點聲音。

  然而,衣衫被灌木鉤掛撕裂的聲音,身體重重跌倒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敏銳的黑衣人,飛速地朝著裴元歌跌倒的地方趕來。

  衣袂拂風的聲音傳來,裴元歌知道這次恐怕沒有幸理,睜著眼睛,努力地看著她之前站著的地方。那人能夠推到她,想必離她所在的地方很近,而且從推到她後,就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顯然還站在原地。會這樣的做的人,不是裴元華,就是裴元容,而以裴元華的狠毒陰險,可能性最大。

  既然你要我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你是誰?為什麼推我?既然你用意如此狠毒,那大家一起死!」裴元歌大聲的喊道,月光透過互相遮蔽的林葉,破碎地投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伸出手臂,指著自己原先的所在地,道,「那邊還有一個人!」

  話音未落,正前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啊——」

  眾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連那名趕到半路的黑衣人也不例外。

  只見樹影斑駁的林間,一道女子身影匆匆滑過,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暴露了所在的位置,急忙朝著別的方向離開。與眾人緇衣佛帽的打扮不同,她穿著的是名貴華麗的絲綢衣裳,金線繡成的牡丹花紋,在經過有月光的地方時,發出熠熠的光輝。赤金嵌玉石的頭面折射出萬千光華,周身的環佩叮噹,隨著女子急促的奔跑,發出清脆的響聲,不斷地提示著眾人女子的所在。

  同一時間,三個目標,黑衣人有些猶豫。

  黑暗中的那人還看不清楚,跌倒的女子似乎穿著佛帽緇衣,而前面的女子則衣著華貴……相比較而言,上面的女子衣飾不凡,更加可能是他們此次的目標!只是轉念,黑衣人便做粗決斷,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山頂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放過了下面的裴元歌和推她的那個人。

  裴元歌呆呆愣愣地半爬在地上,連起來都忘了,更別說要去揪出那個害她的人!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聲驚呼,但她認出來,上面引開了黑衣人注意力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夫人舒雪玉。可是,早在白衣庵,裴元歌就警告過眾人,把簪環首飾全部摘下來,套上緇衣佛帽。而且,她親眼看到舒雪玉穿戴好緇衣佛帽的模樣。可是,剛才,她逃開的時候,卻是一身錦繡衣裳,簪環首飾,環佩綬玉一應俱全,所以,才引開了黑衣人的注意力。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故意的。

  脫下緇衣,露出原本的錦繡衣裳,故意戴了滿頭的首飾,環佩叮噹,目的就是為了引開黑衣人的注意力。

  是因為她剛說喊的那句話,讓夫人認出了她的聲音嗎?所以,夫人為了救她,故意發出驚呼聲,故意那般的穿戴,引開了黑衣人,好讓她能夠逃生嗎?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做,等於把自己完全的暴露在黑衣人的追蹤之下,雖然距離不近,但黑衣人追殺她是遲早的事?

  追上之後,可能就是死……

  為什麼?為什麼夫人回用她的命,來救自己的命?裴元歌怔怔地望著舒雪玉奔走離開的方向,摔倒的疼痛,傷口的疼痛依然火辣辣的疼,但她如若不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反反復復的只有三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不惜代價地救她?

  是,也許她幫過夫人對付章芸,但是,那是因為她們利益相同,所以互助互幫地彼此合作和利用,誰也不欠誰,為什麼她這時候要這樣救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裴元歌只覺得思緒像是凝滯了一樣,傻傻地理不出任何頭緒來。她知道,夫人對她很好,但她一直以為,那種好只是她們彼此互相利用,只是在父親面前做戲,以達到共贏的目的。但現在,舒雪玉捨命來救她,這種好,已經完全超過了利用和合作的限度。

  為什麼呀?

  裴元歌猛地站起身來,拼命地朝著舒雪玉逃離的方向追去。

  顧不得隱匿行跡,顧不得追查推她害她的兇手,也顧不得渾身的傷痛,現在的她,只有一個想法,追上夫人,問清楚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原因她似乎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從來都不去相信……因為前世被章芸騙得太慘,這一世,她不再輕易相信別人的好……胸腔中突然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她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滑過臉頰,隨著她的奔跑,串串飄飛,跌落在她的身後。

  「咦,這兒還有個小尼姑!」驚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緊接著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借著斑駁的月光,眼前的少女清麗脫俗的容貌宛如仙子,露在外面的肌膚,在月色下泛著淺淺的光暈,宛如透明一般,白玉小臉上淚痕猶在,梨花帶雨般楚楚動人。黑衣人眼眸中不由得閃過一抹淫穢的邪光,舔舔有些乾燥的嘴唇,嘿嘿笑道:「沒想到我運氣這麼好,居然逮住了個這麼漂亮的小尼姑。哼,反正那些功勞從來落不到老子頭上,倒不如跟這尼姑好好地快活快活!」

  說著,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裴元歌恍恍惚惚地,知道這黑衣人攔在身前,才猛地清醒過來,後退兩步,驚怒交加地道:「你想做什麼?」盈盈水眸中三分憤怒,剩下的則是被人攔阻的煩躁,「讓開!」

  「小師傅,你長得這麼漂亮,侍奉佛祖不是太可惜了嗎?」黑衣人涎著臉調笑道,黑巾遮住了嘴鼻的部分,卻依然能看到一道刀疤從左額頭起始,劃過鼻樑,藏進了黑巾裡。被他那噁心的笑容一帶,長長的刀疤也跟著晃動就像爬了條毛毛蟲一樣,噁心又可怖。

  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意圖,裴元歌驚怒交加,轉身想跑,卻被他縱身攔住。

  看著這刀疤男子的輕功,裴元歌知道她恐怕很難逃脫,但寧死也不想被這種人碰,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道:「我乃是當朝刑部尚書裴諸城之女,你若敢欺我,我父親將來必定不會放過你!」

  聽到裴諸城的名字,刀疤男子微微一愣,倒真的有些猶豫起來。

  不過很快,他又恍悟過來,滿不在乎地笑道:「就算是裴尚書的千金又如何?反正今晚這山亂得很,等我完了事,把你的屍體往山腳下一丟,誰知道是我幹的?到時候,你跟閻王爺告狀去吧!」說著,搓搓手,表情到更加得意起來,「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原來是個千金小姐,那就更好啦,細皮嫩肉的……可惜不能留你的性命,不然帶回去暖床也不錯啊!」

  說著,突然收起大刀,取出一根長鞭子來,朝著裴元歌當頭揮來。

  裴元歌下意識想躲,無奈武功差的太遠,難以躲開。但那鞭子卻並未觸碰到她的肌膚,而是捲起她頭上的佛帽。原本隱藏在裡面的長髮頓時如瀑布般散落開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裴元歌後退兩步,長髮垂散,白玉般的肌膚,夜色般的黑髮垂散著,越發顯得清靈脫俗,宛如山間的精靈。

  「放心吧,老子的鞭法好得很,不會傷了你嬌嫩嫩的肌膚,不然老子也心疼啊!」刀疤男哈哈地笑著,長鞭又是一揮。

  「嘩啦」一聲,鞭風劃破她肩膀處的緇衣,裂開一道大口子,露出裡面白色的絲綢中衣。

  裴元歌這會兒算是明白了,這人現在是在當貓,把她當做耗子,玩貓捉老鼠那一套,想要把她徹底玩弄夠了再加淩辱!該死的混賬東西!裴元歌心中湧起滔天的怒氣,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不然就是拼著一死,也要將眼前的人殺死,喝他的血,咬他的肉,啃他的骨頭!

  「咻」的一聲破空聲,長鞭再度揮來。

  然而,長鞭才到半途,忽然間如同被釘了七寸的毒蛇般,萎靡落地。

  刀疤男子大怒,喝道:「誰他媽在壞老子的好事?有本事給老子站出來,躲躲藏藏的算什麼好漢?」

  「比起閣下,我足夠光明正大,至少本殿下光明磊落地露著臉,不像有的人,還要把那張臉藏在黑巾後面,到底是誰躲躲藏藏?不過也不奇怪,本殿下如此容貌,若不露出來給人瞧瞧,那豈不是別人的損失?至於閣下,估計應該長得沒法見人,如此遮掩起來,也算是閣下的功德了!」伴隨著慵懶的聲音,宇泓墨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的樹上,安然坐在一根枝頭粗細的樹枝上,雙腿悠然地晃動著,然而樹枝連動都不動一下。

  山風吹來,灌滿了他寬大的袖袍,身後的鶴氅更是隨風飄揚,宛如翅翼般。

  這般淩空而立,衣袂紛飛,又是這般妖孽的容顏,這般悄無聲息地出現,渾似妖魅邪魔,即使被明亮的月光照著,拉著長長的影子,卻也不像是人,讓人心中帶著寒意,卻又很難忽略那出色得過分的容貌。

  「你……九殿下?!」刀疤男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宇泓墨微微一笑,隨手摘了片樹葉,美目流轉:「哦?你認得我?」將修長的樹葉放入嘴中,吹出一個音符,然後才道,「那這就好辦了。既然認得我,就該知道我的手段,你是自己乖乖招認呢,還是要我動手?是誰派你來跟顏——」

  忽然間察覺到不對,閃電般地轉過頭去,頓時覺得心跳猛地一滯。

  站在樹後的女子長髮散亂,隨著山風四下飛舞。月光輕輕地照在她蒼白的面容上,如玉刻般的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眸卻是說不出的明亮,明亮得如同有火焰在燃燒,死死地盯著刀疤男子,卻是森冷得嚇人。寬大的緇衣肩膀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裡面的白色中衣,在月色下泛著柔和的絲綢光澤。

  裴元歌?

  怎麼會是她?她怎麼在這裡?

  目光在她散亂的長髮聲微微頓了頓,再掠過她肩膀處的衣衫破損,想到方才長鞭飛舞的情形,宇泓墨瀲灩的眼眸中頓時閃過一抹森然的殺機,濃郁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嘴角的笑意已經斂起,絕美的容顏上一片冰冷,沒有閒心再去逗弄那個黑衣人,起身從枝頭跳落下來,朝著裴元歌所在的方向走去。

  見他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少女身上,看都不看他,刀疤男突然轉身,雙足一點,縱身躍起,想要逃竄。

  他聽說過宇泓墨的厲害,看到那張妖孽似的的容顏,本來就無心再戰,只求能夠活命。這時候見他被那少女吸引去了心神,渾然沒有注意周圍的情形,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然而,雙腳才剛離地,刀疤男子就感覺到雙腿膝蓋處一陣劇痛,宛如折翼的麻雀從空中跌落,抱著腿在地上翻來滾去,不住地慘叫。

  宇泓墨置之不理,走近裴元歌,解下身上的鶴氅,伸手想幫她披上,猶豫了下,扔到了她的身上,轉身朝刀疤男子走過去,邊淡淡道:「披上吧!裴元歌,轉過身去,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我要殺人了!」

  「不必!」清冷卻堅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宇泓墨有些驚訝地轉過身,看到裴元歌仍然那樣直直地站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筆直,神色冷漠,定定地看著刀疤男子翻來覆去,殺豬似的慘叫聲,泛白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其他女子見此情形所該有的驚慌,害怕和不忍,有的是出氣的冷靜,以及仇恨:「我沒有你想得那麼柔弱,如果你肯借我一把利刃,讓我親手殺了她,我會很感激你的!」

  宇泓墨又是一怔,這個女孩,怎麼遇事的反應,總是出乎意料呢?

  寬大的緇衣隨風飛舞,勾勒出她纖弱的身影,如此柔弱的身形,卻偏偏有著這般剛強的倔強,倔強得……讓人生憐。宇泓墨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遞了過去,道:「如果做不到的話,就不要勉強,不能殺人,也並不意味著懦弱!」

  「不會!」裴元歌接過匕首,走上前去,「我會殺了他!」

  殺了這個意圖欺辱她的禽獸!

  刀疤男子抱著腿在地方翻來覆去地嘶嚎,叫得十分慘烈。但實際上,他的傷勢並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這麼嚴重,他之所以叫得那樣慘烈,多半的目的是為了迷惑宇泓墨,試圖讓他放鬆警惕,好找到機會逃跑。沒想到,宇泓墨竟然真的這麼大意,讓那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貌少女前來殺他。哼,他可是精心訓練出來的死士,別說現在只是雙腿膝蓋處疼痛,小腿使不上力,就算是雙腿斷掉,那少女也遠不是他的對手。

  這就叫大意失荊州!

  看宇泓墨的表情,似乎對那位少女十分在意,待會兒只要趁那位少女近前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制住她,再用她來威脅宇泓墨,想必能夠安然逃脫,至於以後……哼哼,這筆賬,他一定會討回來的!

  裴元歌手執匕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來,來到刀疤男子的身前。

  好機會!刀疤男子覷準時機,正要翻身而起,劫持裴元歌為質,卻聽得「噗噗噗」連著幾聲輕響,兩粒鐵菩提子打在他的雙臂關節處,卸下他兩條臂膀;兩枚則嵌入他的眼中,廢掉他一雙眼睛;最後一枚則封住了他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眼睛和四肢處劇痛徹心,然而他卻只是張著嘴,發不出絲毫聲音來。

  最後一枚封穴的鐵菩提子,順便封了他的啞穴。

  而此刻的他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即使知道對面只是個柔弱女子,卻也只能任她宰割。

  裴元歌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中間的變化,只是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混蛋,雙手高舉起匕首,沖著他的心臟處狠狠地刺了進去。匕首鋒銳異常,沒有遇到絲毫阻礙,便一刀斃命。鮮紅的血順著匕首刺進去的地方泉水般地湧了出來,裴元歌一時不防,被濺得手上,身上一片血跡斑駁。

  殺人的時候,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想殺之而後快。

  但現在人已經死了,看著滿手的鮮血,再看到那人雙眼處嵌著的鐵菩提子,裴元歌突然覺得鼻間一片濃郁的血腥味,胃部不住翻騰,忙起身跑開,扶著一棵樹猛地嘔吐出來。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穩住,只覺得渾身都像是脫力了般,幾乎站立不穩,就想跌下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

  「小心點!」看著她這模樣,宇泓墨搖搖頭,忍不住放柔了聲音,「沒事吧?」

  裴元歌無力地揮揮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想沖散鼻間那股濃郁的血腥味。

  宇泓墨正要說話,忽然看到裴元歌纖白如玉的柔荑上,有著大片大片的擦傷,混合著雜草泥土,模樣十分淒慘。頓時臉色一變,抓住她的手查看著,再看看,發現她的臉上也有著幾道劃痕,膝蓋處的衣衫似乎也被磨破了,擦傷刮傷無數。看著這些明顯的傷口,宇泓墨的臉色越來越陰沈:「怎麼回事?」

  「什麼?」裴元歌惑然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受傷的擦傷,才道,「不小心摔——」

  話音未落,突然猛地想起一事,神色大變,猛地轉身朝著舒雪玉先前跑走的方向奔去。然而才邁兩步,便被宇泓墨反手拉了回來。裴元歌急得直跺腳,想甩開他的手,卻無論如何都甩不開,怒斥道:「放開我,我還有急事。我母親在那邊,她被那些黑衣人追趕。我已經耽誤了這麼久,不能再耽誤了!」

  說不定這個時候,她已經……

  裴元歌不敢再想下去。

  那焦躁不安的模樣,代表的是關切,在乎已經看重。宇泓墨覺得有些驚訝,他跟裴元歌幾次碰面,以九皇子的身份跟她相見時,看到的是她的聰慧、倔強,以及偽裝的乖巧;以銀面和她的幾次相見,看到的是她對付那位姨娘和他時的偽裝、狡詐,狠絕以及有仇必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裴元歌為一個人如此的急切焦躁。

  這樣一直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原來也有如此在乎的人?

  宇泓墨突然覺得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卻又說不清楚原因,只是原本就陰沈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冷哼一聲道:「就算你還能趕得及,以你的身手,到了那裡,除了多搭自己一條命外,還能有什麼用?」

  裴元歌一想也是,更加煩躁起來,突然回過頭,眼睛發亮地看著宇泓墨。

  這位九殿下雖然有時候喜歡捉弄人,性子難以猜度,但他畢竟是九皇子,夫人是裴府的夫人,而父親則是刑部尚書。何況,他剛才還救了自己……如果他肯幫忙的話,只要能及時趕到,就一定能救下夫人!「九殿下,請問——」

  「想請我幫忙,救裴夫人?」宇泓墨笑眯眯地問道。

  裴元歌急忙點頭。

  「想都別想!」宇泓墨猛地變臉,頭一扭,面色不善,「本殿下現在心情不好,沒心情救人!」救了她也不知道道謝,也不知道感恩,只記掛著那位裴夫人,等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又開始眼睛發亮地看著自己……當他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不幫,打死都不幫這個忙,急死她!

  「九殿下!」裴元歌早聽人說過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但這次才是真正地領教。如果換了別的事情,也許她就不再強求,但現在舒雪玉危在旦夕,方才捨命救她的事情又在心頭縈繞出無數疑團,現在,她真的不希望舒雪玉出事。而眼下唯一的救星就是眼前這位難伺候的祖宗,就算他再喜怒無常,也只能忍了。「九殿下,如果您能夠救了我母親,我想,我父親一定很感激您和柳貴妃的!」

  「怎麼,拿裴尚書的名頭來誘惑我?」宇泓墨眯起了眼睛,「抱歉,我對裴尚書的感激不感興趣!」

  這個男人太難搞定了!裴元歌心急如焚,忽然心頭一動,這位九殿下天潢貴胄,不可能長夜無眠,散步散到這裡來;而這裡又只有一座尼姑庵,九殿下就算要燒香,也不可能來白衣庵;而方才,聽他對那個刀疤男子說的話,提到了顏字,似乎是把她當成了顏明月……這樣說起,九殿下出現在這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得到了什麼消息,特意敢來搭救顏明月的。

  裴元歌眼珠一轉,忽然柔聲問道:「九殿下,您怎麼會在這裡?」

  「裴元歌,不嫌你的態度轉得太生硬了嗎?」宇泓墨有種磨牙的衝動,很想像上次在溫府一樣,抓起某人的手咬一口出氣!不過……看看她傷口淒慘,鮮血淋漓的手,宇泓墨冷哼一聲,饒過她這次,「不錯,本殿下的確是得到了些許消息,聽說有位顏小姐今晚可能會在這裡遇刺,所以過來看看有沒有英雄救美的機會。不過……現在看某人的態度,即使我救了她,她也未必會感恩,我幹嘛費事?不如讓她死掉算了,如果她死了,說不定會對我更有利些,所以,不要想拿那個姓顏的的消息跟我交換條件,本殿下不吃你這套!」

  哼哼,好,很好,非常好!

  這個丫頭又開始跟他耍心眼兒了是不是?上次是為了一個傅君盛,這次又冒出來個裴夫人!就沖她這態度,他要是自己去救那位裴夫人,以後他宇泓墨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遇上這麼個心思難測,喜怒無常偏偏又聰明得可怕的男人,裴元歌覺得好無奈。

  最無奈的是,她現在還有求於他,還非他不可!

  「九殿下,如果說,我以前有在哪裡得罪過您,我誠心誠意地跟您賠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不要跟我計較了好不好?」實在沒有心眼兒可耍,裴元歌只能試著軟語央求,「或者您告訴我,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好,惹您生氣,我發誓我改,行不行?九殿下,求求你,救救我母親,好不好?」

  這一招軟語央求,在父親那裡是百試百靈,不過眼前這男人……很難說!

  第一次聽到裴元歌這樣柔柔地跟他說話,而不是像以前,要麼恭謹得十分客套,處處透漏著距離的假裝乖巧,要麼就是伶牙俐齒,心狠手辣動不動就咬他的張牙舞爪,宇泓墨終於覺得滿意了些。不過,不能這麼輕易地饒她,故作沉思道:「你以前是有得罪過我,不過,我這次不去救人,跟你以前得罪我沒關係。我說了,因為我心情很不好,所以沒興趣救人。如果我心情能好點,說不定就想救人了。」

  言下之意是,想讓我救人?可以!把我逗開心了,我就去救人!

  裴元歌微蹙著眉頭,盯著宇泓墨那妖孽般的容貌,心中越發煩躁。她現在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連她自己都開心不起來,哪裡還有心情逗他開心?何況,這人性子古怪,喜怒無常,想揣摩他的心思難比登天,更別提逗他開心了!再說了,哪有因為這個不救人的?根本就是藉口!

  她隱隱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又在逗弄她,以為取樂。

  「九殿下,如果您想捉弄我,等救了我母親後,我隨便您捉弄,我都不生氣,好不好?」裴元歌壓抑著煩躁的心情,努力緩和語氣,儘量平靜地道,「但是現在,我母親危在旦夕,我——我——」一時間又氣又急,終於按捺不住,怒吼道,「開玩笑也要分場合,現在是我母親的性命!宇泓墨,你覺得我這時候會有心情來開玩笑逗你開心嗎?」

  剛剛好轉的心情頓時又晴轉陰,宇泓墨冷哼一聲:「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不開心,就沒心情救人,你自己看著辦!」

  裴元歌恨得牙癢癢,一時間沒按捺住,抓起宇泓墨的手,張口就咬了下去。

  不提防之下,宇泓墨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就想甩開她,又忍住了,瞪了她一眼道:「告訴你,你咬我絕對不會讓我開心,只會讓我更生氣!」正好裴元歌咬夠了,鬆了口,輕輕地摸著被她咬的地方,有些不滿地道,「你屬兔子的嗎?怎麼一急就咬人?」

  咬完了,裴元歌覺得自己冷靜了點,深吸一口氣,終於認識到,形勢比人強。

  如果能說動這位祖宗,夫人得救的機會還比較大,不然,就算她趕過去,就像宇泓墨說的,也就只是多搭上一條性命而已。好吧,逗這位祖宗開心……裴元歌心中憤憤,努力地調整情緒,緩和面部表情,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柔聲道:「九殿下,不如我給您講個笑話?」

  看著某人明明急得要死,卻還得笑著討好她的模樣,宇泓墨覺得心情大好:「講吧!」

  哼,這個丫頭最沒良心,翻臉就不認人!在溫府的壽宴上,他明明幫她毀了那幅畫,結果最後連聲謝謝都落著,還弄出個傅君盛氣得他堵得慌;這會兒也是,救了她的命,連句謝謝都沒有,只記掛著裴夫人……所以,他絕對絕對不要告訴她,其實他是帶暗衛一起來的,而且他親眼看到一名暗衛朝著之前她指的的方向追過去,換而言之,根本不用等到他自己去救,暗衛就會直接救下裴夫人的!

  就讓她繼續著急好了!



071章 二位殿下爭獻殷勤,華嫉妒

  元歌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按捺下來,想辦法逗宇泓墨開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宇泓墨始終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懶模樣,絲毫也瞧不出情緒。裴元歌隱約覺得,這位九殿下恐怕根本就沒心去救夫人,只是在這裡不緊不慢地逗她玩,但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因此越來越焦躁不安。

  看著裴元歌這幅模樣,宇泓墨眼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

  「九殿下,」裴元歌忽然頓住,咬著唇,好一會兒才道,「請您給我一句准話,您到底是否有心去救我母親?再拖延下去,時間恐怕來不及了。如果您無心救她,就直說好了。」

  宇泓墨望著她,笑意宛然:「你猜?」

  「……」這人絕對是在逗她玩,根本沒心思去救人!裴元歌霍然起立,「既然九殿下無心救人,那還是我自己去想辦法把!」這個宇泓墨越來越混蛋,以前不過惡作劇地找她麻煩,這次卻——他不肯救人也就算了,還是拖著她在這裡耗費時間,一耽誤二耽誤的,不知道現在夫人怎麼樣了?

  裴元歌轉身想要追過去,忽然聽到踏著灌木叢的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心中微微一頓。

  沒一會兒,舒雪玉那身錦繡衣裳便映入眼簾,面色有些蒼白,但氣色還好,步履也還輕盈,看起來似無大礙。裴元歌忽然覺得,提在嗓子眼兒半天的心一時間都落了下來,轉頭看著慵懶閒適的宇泓墨,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半帶惱怒半帶譏諷地道:「九殿下,現在不勞您老人家動手了!」提裙奔上前去。

  宇泓墨笑容微僵,撇撇嘴,這丫頭,果然翻臉不認人!

  越奔越近,舒雪玉溫細柔潤的臉漸漸清晰,望著這副往日十分熟悉的容顏,想到方才她捨命相救的恩德,裴元歌心中的思緒如浪潮般翻湧不息,百感交集,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伶俐如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對舒雪玉說些什麼,只是扶住了她的手,好一會兒才問道:「……母親,您還好嗎?」

  舒雪玉也上下打量著裴元歌,欣慰地搖搖頭:「我沒事,多虧這位公子及時救了我。」

  裴元歌這才看到舒雪玉身後有位穿黑衣上繡雲松暗紋的青年男子,身姿矯健,眉目端正,只是有些冷漠,看不出表情來。忙福身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我母親,小女感激不盡,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雖然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若有機會,小女必定重謝公子。」

  寒麟身為習武之人,眼力甚好,早遠遠地瞧見宇泓墨看著裴元歌笑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對一位女子如此神態柔和,猜度這位女子在九殿下心中分量必定不輕。不敢怠慢,忙恭聲道:「小人只是奉我家主人命令行事,不敢當裴小姐此言。裴小姐如果要謝,就謝我家主人好了。」

  「應該的。」裴元歌急忙問道,「不知道尊主是——」

  「我家主人就是九殿下!」寒麟點頭致意,越過二人,來到宇泓墨跟前,單膝跪下,稟奏道,「殿下,小人救出裴夫人後,曾經留意四周,但並沒有聽到其他聲音,因為怕裴夫人心憂裴小姐,所以先護送夫人至此,小人這就再去四周搜索?」最後一句卻是請示的語氣。

  宇泓墨點點頭,淡淡道:「去吧!」

  寒麟領命後,幾個起躍,便消失在幽暗的林間。

  裴元歌愕然望著宇泓墨,心頭百般滋味,好一會兒才道:「九殿下,你……」

  「我什麼?我可從來沒說,我是孤身一人前來的。」宇泓墨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我只說我自己沒心思救人,沒說我的手下不會去救人。唉,其實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假話,如果你問我裴夫人會不會有事,也許我會告訴你沒事。可你偏偏不問,只想求我去救人,我很不喜歡多費事的……。」

  看著裴元歌眼眸中漸漸有怒火湧出,似乎還聽到了磨牙的聲音,他又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你——」按理說,宇泓墨的屬下奉命救了夫人,裴元歌知道自己應該感謝他。但是,看著他此刻的模樣,她卻實在說不出感謝的話,反而越發覺得惱怒。宇泓墨明明早就知道有人去救夫人,卻偏偏不說,還故意拉著她在那裡東拉西扯地拖延時間,說什麼心情不好不想救人,讓她逗他開心,無非是想看她急怒交加,氣得直跳腳的模樣,以為取樂。

  這個男人,實在太惡劣了!

  裴元歌一跺腳,不想再理會他,轉頭去察看舒雪玉的模樣,忽然看到她肩膀處血痕斑然,心中一沉,焦急地問道:「母親,您受傷了嗎?怎麼樣,嚴重不嚴重?」

  舒雪玉搖搖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只是一點輕傷,不要緊,元歌你不用擔心。」忽然察覺到異樣,拉著她的手到月光明亮的地方,看到上面縱橫交錯的擦傷,心中一痛,「你手怎麼了?還有脖子上也是,臉上也是……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常常稱元歌為孩子,平時裴元歌還不覺得什麼,但這會兒卻莫名覺得心中有暖流經過,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母親你,肩膀上的傷口是被長劍割傷的吧?好像還在流血!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為了我,母親您也不會……」聲音漸漸有些哽咽。

  經過前世的事情,裴元歌對人有著強烈的戒備心。

  如果說這次救她們的是別人,或者她還會疑心,這件事是不是舒雪玉安排的苦肉計,目的是為了拉攏她。但是,救人的是宇泓墨,那就是說,在當時,夫人真的是冒著性命危險救她的,這份心是真的。因為,以夫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讓宇泓墨配合她演戲。

  這時候再想起夫人往日對她的好,一切就都有了種別樣的滋味……

  「傻孩子說什麼呢?」舒雪玉從袖中取出絹帕,動作溫柔地替她擦拭眼淚,「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母親,看到女兒遇險,身為母親怎麼能袖手旁觀?好了,元歌別哭了,你傷口還沒清洗,眼淚流進去會疼的。」

  宇泓墨當然知道舒雪玉和裴元歌並非親生母女,看著她們這幅模樣,眼眸忽然晦暗起來。

  轉過頭,仰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沉默不語。

  漸漸地,宇泓墨帶來的暗衛陸陸續續地護送著裴府的人回來,還有三三兩兩的白衣庵的尼姑,居然沒有多少人受傷出事,只有裴元容的大丫鬟繡玉掉隊,被黑衣人所殺。紫苑和木樨看到安然無恙的裴元歌,拉著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這次驟然遇襲,黑衣人武功有那麼高強,她們原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大家都還好。

  那邊,暗衛正在稟告:「九殿下,屬下已經四處查探過,卻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這麼說,那個顏姑娘是遇難了呢?還是藏在了別處?宇泓墨沉思著,忍不住又瞧了那邊的裴元歌一眼,就是為了救這丫頭,他連正事都耽誤了,結果到最後還是連聲謝都沒落下,沒良心!想了會兒,長身而起,來到舒雪玉面前,問道:「裴夫人,你們今晚想必是宿在白衣庵,請問知不知道一位姓顏的姑娘怎麼樣了?」

  顏明月?裴元歌暗自思索,難道說,這次刺殺是沖顏明月來的嗎?

  「對了,顏姑娘還在白衣庵內,我也不太放心她的情形,正巧,一道回去看看吧?」舒雪玉這才想起顏明月,之前顏明月受驚,被護送到她的門前,雖然驚嚇得有些失常,但仍然能看得出是位天真溫婉的女子,心性純善,她倒是很樂意歌兒跟這樣的姑娘相交。

  聽說顏明月還在白衣庵,宇泓墨一怔。

  他們可是派人搜索過白衣庵的,並沒有發現顏明月的蹤跡,難道說白衣庵還有密道地窖不成?

  等回到白衣庵,看到裴元歌等人來到大殿,從高大的觀音像後背,將精神萎靡的顏明月接了下來,宇泓墨很無語。他以為顏明月如果要藏身,一定會藏在晦暗隱蔽的角落,而整個白衣庵燈火通明,大殿更是目標明顯,所以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算完事,怎麼也沒想到顏明月居然和婢女藏在大殿的觀音像後面。

  忍不住看了眼裴元歌,不用問,這麼刁鑽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

  就在這時,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外面傳來:「明月——明月——」

  緊接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庵外急速地奔了進來,一襲青衫,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慮和擔憂,看到站在裴元歌身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這才常常地鬆了口氣,沖過來,上下打量著顏明月,連聲道:「明月,你沒事吧?看到你的護衛滿身是血地回來報訊,說你在白衣庵遇襲,情形危急,我快要嚇死了!」一向鎮靜平穩的他,只有遇到顏明月的事情,才會如此焦慮時常。

  看到來人,顏明月臉上也浮起了由衷的微笑,過去握住他的手,搖搖頭道:「我還好,這次多虧了元歌她們在,是她們的護衛及時趕來,才救下了我。而且,元歌她很聰明,聽說我身體不好,沒辦法逃生,就把我藏在了大殿的觀音像後面,還精心佈置。我和小壽在後面,聽到兩撥人來來去去的聲音,卻都沒發現我。」

  元歌?難道是裴府的小姐裴元歌?

  青衫男子心中猜度著,目光一掃,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張有過一面之緣的容顏,握著顏明月的手,拉著她走向前去,拱手行禮道:「在下顏昭白,明月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四小姐救了她,就等於救了我的命。這塊玉佩是我顏府的信物,請四小姐手下,以後若有差遣,只需讓人帶此玉佩前來,顏昭白萬死不辭。」他的聲音很清淡,並不慷慨激烈,但是卻給人一種很可信的感覺。

  似乎他說萬死不辭,就是萬死不辭!

  聽著他的話語,顏明月臉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神色,卻又帶著微微的淒然。

  「顏公子不必多禮,我和顏姐姐一見如故,彼此扶助是應該的。」裴元歌連忙回禮,隱約覺得顏昭白這種冷冷清清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有些耳熟,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就在這時,後面又有一人快步進來,紫衣華袍,神態文雅中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傲慢,正是宇泓哲。他邊走邊朗聲道:「昭白,你不要急,我想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忽然看到裴府眾人以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目光一凝,落在了裴元歌身上,稍微頓了頓,隨即又看到了不遠處含笑凝睇的宇泓墨,濃黑的眉緊緊皺了起來:裴四小姐怎麼會在這裡?還有,宇泓墨這傢伙怎麼也在這裡?!

  現在的情形,是裴府的人被追殺,宇泓墨救了她們嗎?

  這麼說,顏明月是也被宇泓墨救了?!

  可惡!

  看到來人竟是宇泓哲,裴元歌忍不住秀眉微蹙,心頭暗自思索,看起來,這三個人都是為顏明月而來,這樣說的話,這次黑衣人的追殺,是沖顏明月來的?還有,那個青衫男子剛才說到顏明月的護衛滿身是血的回來報訊……這件事,真是處處都透著古怪!

  「五殿下,九殿下,妾身為了逃難,如今儀容淩亂,想先告退整理,以免有失禮儀。」舒雪玉道。

  裴元華和裴元容都是極愛美又重外表的,之前為了逃難迫不得已,這會兒已經平安無事,眼前又有貴人在此,早就想換掉這一身難看的裝束,只是怕一說話,把眾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讓兩位殿下都看到她們這灰撲撲的模樣,這才一直隱忍,這會兒聽到舒雪玉說話,頓時鬆了口氣。

  看到眾人身著緇衣佛帽的模樣,宇泓哲也猜得出根由,點點頭。

  至於宇泓墨,早就想讓裴元歌換掉這身礙眼的裝束,只是找不到由頭說話,這時候自然同意。

  於是裴府眾人帶著顏明月一道回了後院廂房。好在眾人知道要外宿,都帶的有替換的衣裳首飾,只是顏明月的廂房被黑衣人弄得淩亂不堪,到處都是血跡,帶來的衣裳都會玷污了。而她又比裴元歌身材略高,穿不了她的衣衫,後來還是裴元巧拿了自己的衣裳,幫忙給顏明月換上。

  換完衣裳,裴元歌來到舒雪玉的廂房,問道:「母親手臂上的傷怎麼樣了?」

  平時,她只有在人前才叫舒雪玉母親,私底下都稱之為夫人。但這次,廂房內只有二人,她卻依然稱她為母親。而這一聲,也與平日裡的語調有所不同,因為就從舒雪玉捨身救她那一刻起,她真的覺得,也許舒雪玉真的把她當做女兒了……

  舒雪玉倒沒發現她稱呼的變化,微笑道:「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傷口上藥了嗎?」裴元歌坐了下來,見舒雪玉只著中衣,想必是在查看傷口,正巧她進來了,便慌忙遮住。看到白色的中衣上慢慢滲出血跡,裴元歌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母親,怎麼傷口還在流血?我看這傷不輕,不如我們儘快下山,找好的大夫好好瞧瞧?」

  「不是,是庵內沒有傷藥,沒法處理。」舒雪玉寬慰她道,「別說傻話,現在天這麼黑,乘馬車下山太危險。若是步行下去,大家都累了一晚上了,哪裡還有精力跋山涉水地回府?你放心,傷口在我身上,我自己有數,等明兒清早再下山,不會有影響的。」

  裴元歌卻放心不下,正要在說話,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因為舒雪玉只著中衣,不便見人,裴元歌拉起棉被,細心地幫她蓋上,起身去開門。質樸的木扇門一打開,便露出宇泓墨那妖孽的容顏。一見是他,裴元歌頓時便沒好臉色,微微別過臉,不去正眼看他,疏冷地問道:「九殿下有何貴幹?」

  見她這幅模樣,宇泓墨就覺得心頭有氣,冷哼一聲,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來敲門,卻又不說話就走人?這人果然莫名其妙!反正他性子就這麼陰晴不定,難以猜度,裴元歌也不再費心神去猜,正要關門,卻聽得「噗噗」兩聲風響,一青一白兩個瓷瓶先後落入她的手中。正怔楞時,宇泓墨不爽的聲音遠遠傳來:「傷藥,青瓶外敷,白瓶內服,愛用不用,不用就扔掉!」

  伴隨最後一個話音的,還有一聲沉悶的踢門聲。

  裴元歌一怔,難道他特意來,就是為了送這兩瓶傷藥?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她剛才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不過……這傢伙脾氣那麼壞,又那麼古怪,誰知道他是找麻煩還是來送傷藥?這也不能怪她!至於後面那聲踢門聲,哼,最好踢斷他的腳趾頭,誰叫他那麼惡劣,明知道她擔心夫人,卻偏偏不說,故意害她心急?

  想到這裡,裴元歌覺得心裡舒坦了些,沖著宇泓墨離開的方向皺皺鼻子,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裴元歌!」

  低沉壓抑的聲音在眼前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怒氣,不是宇泓墨又是誰?

  「……」裴元歌神情一僵,一滴冷汗悄悄地滑落下來,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液,小聲道,「九殿下,您不是走了嗎?」都不用抬頭,只聽那聲音就知道,某個小氣吧啦的男人現在有多氣。

  「本殿下會輕功!」宇泓墨磨牙道,露出白森森的牙,恨不得再咬某人一口。

  「呃,母親傷勢比較嚴重,小女先回去給她敷藥了,多謝九殿下的傷藥,九殿下慢走不送!」三十六計,走為上,裴元歌迅速地說完話,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意,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輕拍著胸口,吐了一口氣。想當然爾,那個鬼臉看在天潢貴胄的九殿下眼裡,絕對是大不敬,他又那麼小氣,睚眥必報……

  不過,反正已經莫名其妙地得罪他了,也不在乎再多這一次!

  裴元歌吐吐舌頭,拿著傷藥到內室為舒雪玉敷藥去了。

  門外,險些被門扇夾到鼻子的宇泓墨一臉鐵青,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木扇門,眼眸中的怒火幾乎想要把門扇燒掉,順便再把某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起燒死!他真是有病,明明知道某人狡猾奸詐,又忘恩負義,卻還惦記著她手上臉上的傷來送藥,結果……果然又被她氣個仰倒!

  回去後,他要點上十盤水晶蹄膀,一盤煎,一盤炸,一盤刀削,一盤劍砍……

  在心中用所有知道的酷刑把水晶蹄膀淩虐過一遍後,宇泓墨才稍稍出氣,目光不善地又瞧了眼木扇門,磨著牙憤憤然離去。

  舒雪玉肩膀上的傷勢其實不算輕,她也是柔弱女子,那鑽心的疼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不過害怕裴元歌擔心,她一直勉強微笑,沒有露出絲毫痕跡。當青瓶中的藥粉撒上傷口後,一股清涼的氣息襲來,那股疼痛頓時消散了許多,再服下白瓶中的藥粉,更覺得心神舒爽,頓時不再那麼難受。

  「這藥粉果然很好,我得向這位九殿下道歉才是。」舒雪玉籲了口氣,笑道。

  這次的笑容卻是真的,沒有半分勉強。

  裴元歌有些心虛地道:「母親不用憂心,我已經向九殿下道過謝了。」只是不怎麼誠心就是了。不過,以宇泓墨那種古怪性子,就算誠心道謝,他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那就好。」舒雪玉微微一笑,覺得一股困意湧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裴元歌見狀,忙道:「折騰了這半夜,又受了傷,母親一定累了,不如好好歇息歇息吧!」說著,扶著她躺下,小心地注意著不壓到她的傷口,又為她掖好被角,調整了下枕頭的角度,讓她能夠躺得舒適。前世她服侍章芸和婆婆,這些事情早做慣了,現在用來伺候舒雪玉,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舒雪玉沒有推辭,看著她殷勤照顧她的模樣,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元歌,我突然覺得,你這會兒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舒雪玉躺著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元歌,我知道有些話,無論怎麼說,都很難讓人相信。我跟明錦的確有過衝突,我曾經很針對她,害得她很慘,這些我都承認。可是,到後來我能感覺到她的心,她懷你的時候,跟我說,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元歌,我以前疏忽你,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明錦,可是現在,我真的把你當做是我的親生女兒!」

  沒想到舒雪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裴元歌一怔,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就算你現在無法相信也沒關係,我知道這樣說很突兀,不過沒關係,時間還很長,我想總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的。」舒雪玉柔和地笑著,這一刻溫柔如水的模樣,倒是跟她細眉細眼的溫潤容顏很相配,「好了,你別多想,如果覺得彆扭,就跟從前一樣待我,沒關係的。我有些累了,不過五殿下和九殿下都在,只怕還有些事情要交代,就麻煩你了!」

  她沒有客套,也沒有強撐著要為裴元歌代勞,然而,這份不外道的吩咐,卻更讓人覺得,她真的沒把裴元歌當做外人,是當做自己女兒一樣待的。

  裴元歌咬著唇,心頭有些混亂,點點頭道:「母親放心,外面的事情,我會處理。」

  等到裴元歌離去,舒雪玉忽然又慢慢睜開眼睛,望著樸素簡單的青幔帳頂,眼中慢慢湧出了淚光,朦朧中,似乎看到了那張她從來不願意想起的容顏,她曾經那麼恨她,恨她搶走了她的丈夫。可是這一刻……明錦,謝謝你,謝謝你留給我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兒!

  這一輩子,你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共同的女兒,元歌。你放心,這次我不會再食言,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元歌,讓她這一生能夠幸福安康!

  ※※※

  出了廂房,慢慢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想著舒雪玉方才的話,裴元歌心頭百感交集。

  「裴四小姐!」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裴元歌猛地清醒過來,轉過身去,只見宇泓哲傲然而立,面帶笑容,貌似溫和,但卻始終無法掩飾他骨子裡那種身為皇室中人,尤其是皇后之子的倨傲和自得。紫衣上金線繡出的連雲紋,在燈籠的燭火照耀下,熠熠生輝。裴元歌福身行禮道:「五殿下。」

  「裴四小姐不必如此多禮。」宇泓哲虛扶了下,笑容變得更加柔和。

  裴元歌淡淡地笑了笑,如果說她很氣惱宇泓墨喜怒無常又喜歡捉弄她的性子的話,那麼對於宇泓哲那種頤指氣使,卻又偏偏喜歡故作溫雅的姿態就是厭惡了,尤其不喜歡他看她那種眼神。但他畢竟是五殿下,就算她厭惡不喜,也不能流露,只好維持著疏離的客套。

  宇泓哲卻並未察覺,有些擔憂地道:「剛才,我看到九皇弟怒氣衝衝地從你們住的院子裡離開,他不會是來找你的麻煩的吧?」

  裴元歌一怔,隨即搖搖頭,道:「沒有。」

  的確沒有,相反好像……被她氣得不輕。

  宇泓哲卻以為她是在為宇泓墨遮掩,搖搖頭,很有些無奈地歎息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九皇弟那樣乖張的性子,無事也要生三分事。你一定又受委屈了。其實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什麼,我雖然和他是親兄弟,但為人並不相同,他若難為你,我雖是他皇兄,卻也不會一味地維護他。只是,他是柳貴妃養大的,又有軍功,即使是父皇,打過也罰過,可他屢教不改,也拿他沒辦法。」

  裴元歌只是淡淡笑著,並不接話。

  這是他們兄弟間的矛盾,他說可以,但她若贊同,那就是大不敬了。何況,她一點也不想攪進皇子們的爭鬥中。

  「對了,之前我托裴四小姐繡的雪獵圖,不知道進度如何?」宇泓哲忽然轉了話題,現在他有些改變主意了,如果裴元歌繡好了那副雪獵圖,他不打算轉送給葉問卿,讓她拿去討好宇泓墨,想自己留下了。聽說裴元歌繡技十分高超,她所繡的梅壽圖深得裴諸城歡心,甚至讓裴諸城替換下了大廳內父親的春梅圖。

  裴元歌正在發愁,要怎麼讓宇泓哲明白,她對他無意,但又不能說的太明顯,正巧他轉了話題,倒是個機會,忙道:「那副繡圖,是五殿下委託三姐姐繡的,小女技藝拙劣,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愛。因此,五殿下如果要問進度,應該去問三姐姐才對。她就在那間廂房,小女想,她應該很樂意為五殿下稟告進度。」

  宇泓哲神色微變,目光陡轉陰沈,沉沉地瞧著裴元歌。

  那幅繡圖,他雖然委託的是裴元容,但心裡卻是想要裴元歌為之代繡的,以裴元歌的聰慧,不會看不出來這層意思,她這樣說,分明是在推脫。尤其那句「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愛」,更是飽含深意,隱約帶著拒絕他的意思,這令驕傲慣了的宇泓哲非常不悅。

  他向來是女子愛慕的對象,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看中一個女子,居然被拒絕?

  想到方才他提起宇泓墨時,裴元歌不以為然的神色,宇泓哲心中一動,難道說裴元歌喜歡宇泓墨?越想越覺得可能,宇泓墨雖然身份比他差了點,但也是皇子,容貌又十分妖美,本就容易迷惑女子。何況,這次他還英雄救美,救了被追殺,飽受驚嚇的裴元歌。裴元歌若因此對他傾心,再正常不過。

  想到這裡,心頭頓時一陣惱意,不止針對裴元歌,更針對宇泓墨。

  想了想,宇泓哲卻沒有發作,反而微微笑了笑,緩和了神色,道:「裴四小姐,有些話,按理說我是不該講的,畢竟九皇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過,我實在擔心裴四小姐不瞭解我這位九皇弟的為人,被他所騙,所以不得不說了。我這位九皇弟為人十分乖張,行為輕浮,眾所周知,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是個十分冷清絕情之人,視人命如草芥。裴四小姐可知道,他曾經與我母后身邊的一位宮女有私?」

  裴元歌腳步一頓,雖然說這種皇室密事,不是她該打聽的,但能被這位九殿下看上的宮女……真的很好奇啊!

  見她目帶詢問,宇泓哲更覺得自己猜對了,心中難免有些惱怒,臉上依然帶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麼,皇子與宮女有私也是常事,如果九皇弟肯求母后,母后為人和善,最多呵斥兩句,也就給了他的。然而,他卻遲遲不肯言明,直到那宮女有了身孕,再也無法遮掩,這才哭訴到母后跟前。母后召九皇弟前來,九皇弟為了顏面,居然不肯承認。不過,母后成人之美,又憐惜那宮女伺候她極為盡心,將那宮女賜給九皇弟作侍妾,算是過了明路。裴四小姐可知道,最後結果如何?」

  裴元歌搖搖頭。

  「結果,母后將這宮女賜給九皇弟為侍妾,送入他的殿閣,結果當天,宮女的屍體就從他的殿閣抬出,一屍兩命。」宇泓哲搖搖頭,面色不忿,以及憐惜,「雖然說,我也知道,九皇弟親近那名宮女,多半是看中了她是母后的貼身宮女,想要她做眼線。但再怎麼說,那宮女也與他有一段情,還懷有身孕,他遲遲不給她名分也就罷了,居然在母后替他過了明路後,將這位宮女殺害,連她肚子裡的孩兒也不憐惜,只因為這宮女傷了他的顏面。如此始亂終棄,薄情負心,卻又殘忍絕情的人,就算他是我的九皇弟,我也十分齒冷。」

  皇室秘聞雖然聽著很有意思,不過……裴元歌暗自思索,真實性有待懷疑。

  不說別的,宇泓墨是柳貴妃的兒子,皇后又有五殿下,九殿下和五殿下鬥得死去活來,皇后和柳貴妃也有芥蒂,如果皇后察覺到宇泓墨與宮女有私,皇后怎麼可能不借機整治宇泓墨?居然還好心地把人賞賜給他!天知道這中間有什麼彎彎道道。不過,五殿下敢這樣說,看來一定有這麼一起事端……

  裴元歌突然覺得,以後看見這位九殿下,她還是繞道走比較好。

  不過,五殿下為什麼會跟她說這些?就只是為了毀壞宇泓墨的名聲?還是另有深意。

  見她凝眸不語,宇泓哲以為自己的話有了作用,繼續道:「還有一件事,裴四小姐應該知道,我是母后所生的嫡子,上面幾位皇兄又相繼夭折,如今皇室子弟中,以我為長。而柳貴妃也一直嫉妒母后身為皇后,所以,從小到大,九皇弟無論什麼,都喜歡跟我爭搶針對,凡是我喜歡的,他都一定要掙到手才算完。我真的很擔心,九皇弟會因為我,注意到裴四小姐,進而生事。尤其今晚的事情,我是正在顏公子府上,聽說顏小姐遇襲,這才趕來。但不知為何,九皇弟與顏公子毫無關係,卻恰恰好趕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又恰恰好救下了裴四小姐,這實在太過巧合,讓我不能不擔憂。裴四小姐,我這位九皇弟慣會玩弄手段,你要警惕才好。」

  言下之意,是說宇泓墨是因為他看中了裴元歌,才會對裴元歌有興趣。而今晚這出黑衣人遇襲事件,可能是宇泓墨自編自演,目的是為製造英雄救美的巧合,令裴元歌傾心,是不懷好意的。

  話音還未落,屋頂上忽然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五皇兄,背後說人閒話,不是君子所為吧?」宇泓墨一身大紅衣衫,慵懶地坐在屋頂上,月色下衣袖翻飛,容貌絕美,看起來充滿了一種邪魅的妖異感,「顏公子和顏小姐已經收拾穩當,在正殿坐著討論今晚遇襲的事件,似乎商量出了些苗頭,五皇兄不趕緊過去聽聽嗎?」

  宇泓哲一怔,隨即對裴元歌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待會兒大殿見了!」

  言畢匆匆離開。

  「裴元歌,我不知道,你對我的私事原來這麼感興趣?居然好奇,不如來問我這個當事人的好,要不要我詳詳細細地告訴你我跟那位宮女的私情,嗯?」宇泓哲一走,宇泓墨的臉上立刻就沉了下來,不過,他背對著月亮,神情隱藏在陰暗處,離得稍遠,便看不清楚。

  不過,哪裡還用看?光用聽的,裴元歌就聽出來某人語氣不善,連忙乖巧地搖搖頭。

  「真的不用?」宇泓墨挑眉,心情非但沒好轉,反而覺得更加壓抑,「真的不要聽?很香豔很刺激很私密的哦?這輩子我還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你確定你不要聽?」想咬人,很想咬人!這件事所有人都誤解他,他也不在乎,但是,看到現在裴元歌的模樣,就是很不爽,尤其看她搖頭,絲毫也沒打算窮根究底的時候,更加不爽。決定了,回去要淩虐二十盤水晶蹄膀!

  裴元歌搖頭搖得更加堅決,心中暗暗叫苦。

  這其實不是她的錯,是五殿下非要說的,她不過是好奇了一點點而已,結果又被逮到了……

  「不聽就算了,記得到大殿來,要查問你們今晚遇襲的事情!」宇泓墨沉沉地斂起神情,冷哼一聲,雙足一點,如大鳥般翱翔離去。只是,誰都沒發現,他雙腳周圍的八九塊青磚,已經化為齏粉,風一吹,便悠悠揚揚地飄飛起來。

  今晚的事情……裴元歌微微皺了皺眉頭,今晚的事情,的確有很多蹊蹺的地方呢!

  等到兩人都離去後,有間廂房的門微微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雙嫉恨的美麗眼眸。裴元華凝視著裴元歌離去的方向,心中充滿了不甘。裴元歌哪裡比她強了?沒有她美貌,沒有她有才華,也沒有她端莊寬厚的大家風範,不過就是因為有個嫡女的身份,就引得眾人趨之若鶩,連兩位殿下都紛紛朝她獻殷勤。

  她不過就是輸在庶女的身份,她不服氣,絕對不服氣!

  不過……裴元華忽然眼眸一轉,想起方才聽到的話語,心中不禁沉思,五殿下所說的繡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指的是裴元容這些天一直在忙活的那幅繡圖嗎?怪不得裴元容最近安靜得過分,即使被禁足也不鬧騰,只專心地繡那副繡圖,原來那是五殿下託付的!

  繡圖……裴元華眸中精光一閃,隱約察覺到,這是她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0 01:27 AM

072章 九殿下吃醋,後果很嚴重

  恢弘寬敞的大殿內,白衣觀音一手托著淨瓶,一手捏著法訣,慈眉善目地望著殿內眾人。小二手臂粗細的蠟燭點燃著,將大殿照得燈火通明,偶爾有人進來,帶進來外面的夜風,引起燭火一陣跳躍搖曳,映得大殿忽明忽暗,也映得殿內的人面色晦暗難明。

  等到宇泓墨的大紅衣衫進來時,燭火頓時跳動得更加劇烈。

  宇泓墨臉上帶著絕美的一抹笑意,環視眾人,美眸瀲灩生輝。然而看到他這副笑得很美很邪氣的模樣,暗衛寒麟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把自己藏了起來。熟悉九殿下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美越邪氣,眼眸越瀲灩,就意味著他此刻的怒氣越重,更意味著他要找人開刀,發洩怒氣。

  他不想成為那隻出頭鳥。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惹了九殿下,居然能夠把他惹到這種地步?

  正想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裴元歌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她穿著藕荷色的對襟短半臂,繫著淺綠色撒白鳶尾花的齊胸襦裙,天藍色的腰帶從胸前一直飄到膝蓋,隨著她的步履飄動,顯得格外輕盈飄逸。因為時間急促,墨玉般的黑絲鬆鬆地挽成慵妝髻,偶爾有幾縷髮絲淘氣地垂墜下來,光澤黑亮,越發襯得蓮瓣般的小臉白皙嬌嫩,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若泓泉,看了眼眾人,歉意地道:「抱歉,我來遲了。」

  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又是一幅尋常的家居打扮,但就是格外的清淡素雅,風姿楚楚。

  宇泓哲哪裡會怪罪,忙笑著道:「裴四小姐夜間受驚,按理說應該多多休息,只是因為此時事關昭白和他妹妹,所以我不得不緊張了些,想早些弄清楚原委,好加以應對。說起來,到時我叨擾了裴四小姐,還請裴四小姐不要見怪才好,日後我必定登門致歉!」

  這番話說給裴元歌,卻是讓顏昭白聽的,好讓他知道,宇泓哲對他是多麼的重視和緊張。

  顏昭白坐在他的下手,清秀的掩上全是淡漠,眼眸如水靜止,不起絲毫波瀾,讓人無法猜度他的心思,也無法猜度,他是否聽出了這份言外之意,而又是否在心中有所觸動。

  不過,宇泓哲知道他性子冷清,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有些緊張地望著裴元歌。

  不知道裴四小姐會坐在哪邊?

  現在殿內他和宇泓墨相對而坐,他的下手是顏昭白,顏昭白下手是顏明月,宇泓墨那邊卻是空無一人,按理說,宇泓墨好歹是九皇子,這樣未免有些冷落他。裴四小姐這般知禮的人,說不定會去坐到宇泓墨那邊。雖然說一個座位不代表著什麼,但仍然會讓他很不舒服。

  宇泓墨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看著目光不住巡梭兩邊的裴元歌,笑意宛然。

  如果她坐過來……

  結果這時候,顏明月卻突然起身,來到裴元歌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過來跟我坐吧!」這會兒工夫,不知道是不是顏昭白帶來什麼藥物,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面頰上也有了淡淡血色,又這般笑意盈盈,看起來是在讓人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

  既然她已經邀請,裴元歌不好推拒,歉意地向宇泓墨笑了笑,隨著顏明月過去,坐在她旁邊。

  兩人都是女子,同坐一起也是常理,不過,在這樣兩邊人數失衡的情況下,裴元歌還是坐在了他這邊,這讓宇泓哲有種打敗了宇泓墨的快感,微笑著朝他看去,正好迎上宇泓墨黑亮得近乎妖異的眼眸,笑意非但不減,反而更加濃郁,淺色的唇彎成一抹美好的弧度,在燭火照耀下,有著格外耀眼的美,詭譎如妖。

  寒麟早就知機地又退後一步,努力地把自己隱藏起來。

  現在,他好像知道是誰惹到九殿下了……

  顏明月心思單純,不喜歡這種凝重的氣氛,也不擅長分析什麼,之所以來,只是想要跟顏昭白在一起。但她又實在無聊,這時候看到她喜歡的裴元歌,自然而然地就想拉她過來陪她說話,絲毫也沒注意到殿內波瀾暗升的較量和爭鬥,自顧和裴元歌言笑晏晏。

  她沒注意,但顏昭白卻看得很清楚,知道顏明月此舉,似乎有些惹怒了九殿下。

  不過,他也不在乎,倒是看著顏明月跟裴元歌親熱的模樣,有些奇怪。明月身體病弱,很少見外人,而且她雖然性子單純溫婉,但本性中有著天然的疏離冷落,並不容易與人親近,怎麼跟這位裴四小姐才見一天,便如此喜歡她?顏昭白沉思著,心情十分複雜,他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不能時時刻刻陪著明月,如果明月有知己好友,在沒有他陪伴的時候也能如此開心,這是好事;但是,他又很擔心……

  這位裴四小姐,可是聰明人,如果被她看出端倪,攛掇明月……

  直到靜善大師趕過來,向眾人雙手合十後,見宇泓墨這邊空無一人,便隨意地坐了過去。這才結束了宇泓墨的尷尬境遇。這種情況下,本該由庵主水月大師出面,以示對兩位殿下的尊敬,不過水月大師不善言辭,索性還是由靜善大師代為出面。

  不過,就像宇泓墨顯然沒感到尷尬一樣,這會兒他也沒覺得釋然,美眸灼灼地盯著對面的人,突然間笑得更加妖異絢美。

  「對了,我還沒有向裴四小姐和昭白互相介紹吧?」宇泓哲被宇泓墨那種笑意弄得很不舒服,故意無視他,笑道,「其實,兩人應該見過面了,我想,昭白能夠認出裴四小姐,裴四小姐卻未必能認出昭白吧?哈哈,裴四小姐,昭白他就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他設鬥棋這些年,可是從未輸過,沒想到在裴四小姐這裡栽了個跟頭,昭白,你可心服?」

  顏昭白躬身為禮,淺淺地道:「心服口服。」

  顏昭白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裴元歌一愣,隨即腦海中閃電般的劃過一副畫面。怪不得,她覺得明月當時贈給她的玉佩上,那個顏字十分眼熟,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會兒被黑白棋鑒軒一提示,頓時想了起來。當時鬥棋的那座樓,就叫做「照顏樓」,那個顏字跟玉佩上的顏字一模一樣。

  「哪裡,是軒主故意讓我而已。」裴元歌忙道,真心實意。

  顏昭白搖搖頭,道:「我從不讓人。」

  宇泓墨顯然早就知道顏昭白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笑吟吟地望著眾人,突然開口道:「五皇兄既然要為裴四小姐跟顏公子介紹,怎麼說一半藏一半的?來來來,裴四小姐,我來替五皇兄補充完整,這位顏公子不但是黑白棋鑒軒的主人,還是景軒商號的幕後主人,在大夏王朝的商界翻雲覆雨,無人匹敵。他可是有錢人啊,說他富可敵國,還得研究研究那是什麼國,要是向荊國那種地方,拿顏公子的財富和它比,反而侮辱了顏公子。」

  顏昭白幽黑的眸看向宇泓墨,淡淡道:「九殿下謬贊了。」

  「哪裡謬贊?我這人素來實話實說,從不喜歡虛應客套。不過呢,顏公子雖然富可敵國,不過可惜,他是依附我五皇兄而存,所以每年至少四成的進益都要孝敬五皇兄,難怪五皇兄如此緊張。」宇泓墨唇角彎彎,眼眸中笑意甚濃,帶著慣然的嘲諷,「五皇兄,你說皇弟我說得可對?如果有不對的地方,五皇兄你一定要指正才好。」

  宇泓哲氣得只咬牙,顏昭白身份神秘,他跟顏昭白的關係更加隱秘,沒想到現在卻被宇泓墨挑明。

  好在在座並無他人,那個尼姑身居遠山,未必懂得什麼;裴元歌雖然聰慧,但只是女子,而且,他很快會向母后請旨,賜裴元歌為他的側妃。屆時,裴元歌成為他的女人,榮辱與共,只能跟他一條心,也不必擔心她會對他不利。想到這裡,看了眼裴元歌清雅秀麗的容貌,出塵脫俗的氣質,心中頓時一蕩。

  但想到這樣的秘密被宇泓墨一眼道破,宇泓哲還是十分氣惱。

  這傢伙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今晚又怎麼會恰恰好趕過來?難道說他的身邊出了內奸嗎?

  顏昭白神色絲毫不變,沉思了會兒,起身彎腰拱手道:「因為此事事關明月,草民心中有些疑問,不得不問。當然,如果九殿下不願回答,草民也不敢相強。」

  「放心,我會回答的。」宇泓墨含笑瞥了眼宇泓哲,「我若不答,豈不正好如了五皇兄的意,更方便他猜度我是此次事件的真凶?所以,顏公子請放心,我不但會回答,而且保證說的都是實話。比如說,對顏公子的財富,我也很感興趣,有心想要分一杯羹。怎麼樣,顏公子,我夠坦白了吧?」

  果然如此!

  宇泓哲怒極,這個宇泓墨,果然也盯上了顏昭白的巨額財富!

  該死!

  顏昭白眉頭微蹙,他早聽說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十分難以捉摸,今日初次相見,這才剛開頭就領教了。平常人就算心裡想要他的錢,也只會旁敲側擊,誰會向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偏他看起來又絕對不是那種毫無城府的草包!但最麻煩的就在這裡,既然已經光明正大地說了出來,往後他也不必遮掩,恐怕也會用盡百般手段,單憑現在的詞鋒和行事來看,這人比宇泓哲要難應付一萬倍。

  「九殿下真會說笑。」顏昭白勉強笑了笑,轉開了話題,「草民想問的是,九殿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猜著就是這個問題,不過也不習慣,這深山野嶺的,我堂堂天潢貴胄,出現在這裡的確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剛剛好救了裴府眾人,差一點就也能救了顏小姐。我想,五皇兄一定告訴顏公子,這整件刺殺事件,都是我自編自導的苦肉計,目的是想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救了顏小姐好令顏公子感恩圖報,是吧?」

  宇泓墨娓娓道來,不帶絲毫怒氣,反而笑意越發柔和,似乎在看一出極好看的滑稽戲,「而且,顏公子必定也有所懷疑,所以明知道我這個人個性很差,卻還是要來問我,對不對?」

  顏昭白越發覺得此人棘手,卻不正面回答,只道:「九殿下還未回答我的問話。」

  「別急嘛,我說了會答,就一定會答,不過在此之前總要先分析分析事情的經過原委嘛!」宇泓墨不急不緩地道,去過腰間的玉佩,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目光斜斜瞥了眼正跟顏明月言笑晏晏,似乎對這邊的明爭暗鬥全無所覺的裴元歌,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宇泓哲,「五皇兄這一招賊喊捉賊,不可謂不高,而且,五皇兄也算定了,以我桀驁難馴的性子,如果被一介商賈質問,必會心生不悅,不予理睬。這樣一來,五皇兄的栽贓陷害便能如願,所以方才五皇兄一定在狠命地攛掇顏公子來質問我。五皇兄,皇弟我說得可對?若有不對,歡迎指正啊,我很虛懷若谷,從善如流的。」

  宇泓哲的確說過這樣的話,轉過這樣的念頭,這番被宇泓墨一語道破,臉色青紅交加,十分難堪。

  顏昭白則斂眉神思,神情疑惑而凝重。

  「看五皇兄的模樣,皇弟我是猜對了。不過這就是皇兄的不對了,」宇泓墨搖搖頭,面色十分不悅,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要說宇泓哲不該栽贓陷害他時,他卻道,「如果皇兄想要栽贓陷害我,早點通知我一聲,皇弟也好配合五皇兄演好這出戲,反正皇弟我名聲早爛了,殺個把人實在不算什麼,咱們兄弟情深,我哪能連這點忙都不幫?只是五皇兄你卻也連知會都不知會一聲,皇弟我腦子反應慢了些,這不,現在把五皇兄的盤算都說了出來,這會兒就算我相幫五皇兄遮掩,只怕也是欲蓋彌彰了。唉!」

  說著,長長地歎了口氣,雙手一攤,顯得極為遺憾無奈。

  宇泓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很顯然,宇泓墨根本就是故意拆穿他,卻偏偏說得好像很相配合卻沒辦法的模樣,這明顯是在嘲弄他,故意在人前作踐他的名聲!「九皇弟,你拖拖拉拉說了這許多,為何始終不肯回答昭白的問話?是心虛嗎?」

  「九皇兄你轉移話題了哦,不知道是誰心虛呢?」宇泓墨淺淺一笑,神色慵懶閒適,「好吧,那就回答下顏公子的問題吧!我想五皇兄的話,對顏公子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何況我宇泓墨名聲那麼壞,顏公子這時候必定對我有所懷疑,我想,如果我說我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散步散著散著就到了這裡,顏公子一定不會相信吧?」

  宇泓哲冷哼一聲:「這種話,傻子都不會信。」

  「也是,顏公子久經商場,何等精明,就算五皇兄你會信這種話,顏公子也不會信的。唉,」宇泓墨又歎了口氣,狀似苦惱,沉思了下,道,「那如果我說我神機妙算,算到這裡會有美人遇難,所以特意趕來相救,我想顏公子大概也不會信吧?」

  裴元歌似乎跟顏明月說得正投機,但實際上一直分心注意著這邊。聽到這裡,差點笑出聲來。

  五殿下才剛說「傻子都不會信」,宇泓墨接話就說「就算五皇兄你會信這種話」,這不明白著罵五殿下連傻子都不如嗎?而且,聽宇泓墨現在的語氣,聽他的話語,顯然是故意在折騰五殿下和顏公子,偏偏兩人關心則亂,嚴陣以待,隨著他的話心情跌宕起伏。

  這宇泓墨的性子,真的太惡劣了!

  顏昭白眉宇緊蹙:「如果九殿下不願相告,草民也不再相強。」

  「顏公子別急,我逗五皇兄跟你玩兒呢!」宇泓墨依舊不急不躁,長長地吐了口氣,雙手往腿上一放,坐直了身體,收斂起玩笑的是神情,淡淡道,「好吧,看來我只有說實話,才可能取信於人了。實話就是,我聽說今日五皇兄突然派死士前往白衣庵,然後到顏公子府上去做客。我一琢磨,估計這事跟顏公子脫不了關係,聽說顏公子有位妹妹,視若珍寶,難道說五皇兄想玩一齣英雄救美的把戲?你說,這麼有趣的事情,我怎麼能不摻一腳呢?所以就悄悄地溜過來,想撿個現成的田螺,沒想到,田螺倒是撿了,可惜是個忘恩負義沒良心的,對救命恩人連聲謝謝都沒說。」

  說到這裡,宇泓墨突然轉過頭,盯著裴元歌,淺笑道:「裴四小姐,你說這種忘恩負義沒良心的人,我要怎麼修理她才好呢?嗯?」

  被點了名,裴元歌只好轉過頭,假裝沒有聽清他們之前的話,茫然道:「抱歉,小女正在和顏姐姐說話,不知道九殿下和五殿下方才在說些什麼?好像要修理什麼人?是壞人嗎?母親說了,做人不能太小氣,太斤斤計較,不然會被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的!」說著還用力地點點頭,以加重可信度。

  做人不能太小氣?這是在說他吧!

  還說他會被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宇泓墨雙眼慢慢眯了起來,光芒湛然,裴,元,歌!等著瞧,如果他要被天打五雷轟,也得拖著她一起被雷劈,如果他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她賴在十七層都不行!要死一起死,絕不會讓她一個人逍遙自在地好過!「好了,五皇兄,顏公子,要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完了,不知道你們信還是不信呢?」

  顏昭白垂眉神思,雖然說這位九殿下之前態度輕浮,突然又轉鄭重,又猛地轉頭去針對裴四小姐,的確喜怒無常。但一個人的話是否可信,除了態度外,還在於他的話是否有道理。如果認真說起,今日的事情的確有些巧合和蹊蹺,五殿下突然來訪,然後明月就出事了……

  「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宇泓墨拍了拍額頭,道,「顏小姐身份隱秘,又是到白衣庵這麼偏僻的地方來進香,居然能被黑衣人準備把握行蹤,刺殺上來,這倒真的很奇怪。還有就是,五皇兄說,是因為在顏公子的府上做客,正巧遇到顏小姐的護衛回來稟告,這才會一道跟來。我想,白衣庵遇襲,裴四小姐應該也會派人回裴府求救吧?怎麼都這會兒了,裴府的人還沒到呢?裴尚書從前是鎮邊大將軍,我還以為,他府內的護衛會比顏府的好呢,沒想到效率竟然如此低下,唉!」

  顏昭白神色一變,眼眸中劃過一抹狠厲。

  裴諸城曾經是鎮邊大將軍,裴府的護衛全部是他以前的親兵,武功高強不說,各方面的人才都有,沒道理,他們報訊會比顏府的護衛晚這麼多。唯一的解釋是,不是裴府的援兵來得慢了,而是顏府的護衛來得太快了。那名來報訊的侍衛,多半跟黑衣人的刺殺有關,而且,這件事恐怕五殿下脫不了關係……

  眼見顏昭白神情中的懷疑之色越來越嚴重,宇泓哲頓時感到了一陣心慌。

  那些黑衣人的確是他的死士,這次白衣庵的事件,也的確是為了安排一齣英雄救美的戲碼。按照原先的算計,等他們感到白衣庵時,黑衣人已經劫持了顏明月,拿來要挾,而他大義凜然上前,答應黑衣人的不合理要求,最好再受點傷,中個一箭。顏昭白愛妹如命,必定會對他感恩戴德,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沒想到卻出了這麼大的意外。

  首先,沒想到黑衣人中有人搶攻,提前來探路,想要抓獲顏明月邀功,結果反而被顏府的護衛發覺,雙方大打出手,讓顏明月有了警覺不說,還逼得其餘黑衣人不得不提前動手,導致整個計劃的時間被打亂;

  其次,誰也沒想到,裴府會到這麼偏僻的白衣庵來進香,被黑衣人驚嚇到,四散出逃,由於分辨不出目標,又有裴元歌的設計,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把顏明月藏在空蕩蕩的大殿,最後救了顏明月的人變成是她。

  如果這是這樣,倒也還罷了,反正裴元歌最後會是她的側妃,顏昭白欠她的人情,就等於欠自己的。

  但最最沒想到的,半路會殺出宇泓墨這個程咬金,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那麼深的城府,居然隨隨便便的就把這件事攤開了講,弄到現在宇泓哲偷雞不成,反而要蝕把米,引起顏昭白的懷疑。雖然說他並沒有把顏昭白這個商人放在心上,但他的確很有生財之道,每年進給他的收益十分巨大,他倒不擔心顏昭白會因此翻臉,畢竟只是商賈,不過倒是有些擔心顏昭白會拼個魚死網破,弄得他最後再也拿不到錢。

  「昭白不要聽他胡說,如果我真的安排此事,這樣隱秘的事情,宇泓墨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宇泓墨妖美地一笑,「你身邊有我的眼線啊!」

  「你果然在我身邊安了內奸,你個混賬!是誰,到底是誰,你給我說!」宇泓哲本就在猜度,身邊是不是出了內奸,這下被宇泓墨一口說破,頓時惱怒異常,拍案而起。能夠知道此次白衣庵計劃的,都是他的心腹,這些人裡如果有人是內奸,那他行事,豈不是滿盤計劃都在宇泓墨的算計裡?

  「五皇兄這話就忒不上道了,既然是眼線,怎麼能輕易暴露呢?」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宇泓墨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實五皇兄你又上當了,我哪有什麼眼線?不過是想挑撥離間,好讓五皇兄懷疑你的心腹,最好再除掉兩三個,那皇弟我就稱心如意了。不過,我想五皇兄這麼聰慧,恐怕不會上當,對吧?」

  他說的話虛實難辨,真真假假,讓人難以捉摸,反而更增疑心。

  尤其宇泓哲是知道宇泓墨的手段厲害的,心中本就在懷疑,這下更堅定了心思。他身邊絕對出了內奸,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盤查,寧可錯殺,也不能放縱,但凡有可疑地方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不過,五皇兄你這般震怒,是不是意味著,你承認了皇弟我之前所說的是真話呢?」宇泓墨悠悠然問道,「也就是說,這次白衣庵的事件,是你一手策劃,我沒說錯吧?」

  宇泓哲又是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心急內奸的事情,居然中了宇泓墨的圈套。

  不過,看了眼靜心念佛,一語不發地靜善大師,再看看言談甚歡,不時發出低低笑語的裴元歌和顏明月,心下稍稍安定,都是女子,本來對這些事情就不感興趣,未必能聽懂多少。但是,顏昭白精明異常,恐怕是已經起了疑心了,宇泓哲心中暗自焦慮,卻故作鎮靜地道:「九皇弟你誤會了,我這人素來痛恨賣主之人,所以聽到你說我身邊有內奸,就忍不住發作出來。但這次白衣庵之事的確與我無關。」

  這次,宇泓墨卻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強辯,只笑著瞧著顏昭白。

  顏昭白沉思良久,神色變幻莫定,好一會兒才沉靜下來,拱手道:「九殿下真會說笑,草民不過一介商賈,哪裡值得五殿下如此耗費心機?再說,五殿下為人寬厚,甚有君子之風,而草民本就與五殿下相交甚厚,草民相信他不會這樣做。」

  聞言,宇泓哲才鬆了口氣。

  「哦?」宇泓墨凝視著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從前,也許不會,畢竟你每年都給他巨額的進益,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玉之彥被派去災區任刺史,兼欽差大臣,主持賑災事務,徹查之前賑災中的各種貪污克扣。玉之彥這人心硬面酸,誰的情面都不給,又剛剛好跟五皇兄徹底翻臉,這一整頓,估計場面就這熱鬧了,恐怕又是砍一大批官員。五皇兄怎麼能不心疼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快籌到鉅款,運往災區,把先前的虧空補齊。顏公子,最近我五皇兄沒跟你要銀子嗎?」

  顏昭白心中一沉,之前五殿下的確跟他要過銀子,不過因為數額太過巨大,被他拒絕了。

  沒想到,事情的根源原來在這四百萬的銀子上!

  心中的盤算被宇泓墨徹底揭開,宇泓哲又驚又怒,沒想到宇泓墨會這麼直白地針對他,心中七上八下,他實在捨不得顏昭白這個聚寶盆!

  然而,顏昭白思索了會兒,還是道:「九殿下說笑了,南方遭災,災民們飽受流離之苦,餓殍遍野,草民也有所耳聞。這時候捐贈銀兩,為災區百姓出份力,是草民分內之事,也算是草民為明月積攢一份功德。」眼下之意,顯然是答應出這筆銀子了。

  宇泓哲大喜,沒想到顏昭白不但沒有懷疑,反而答應出這筆銀子。

  看起來,顏明月這個小女子在顏昭白心裡的地位很重啊,這樣一來,以後想要跟他要錢,可就容易得多了。本來,他只是拿不到銀子,又聽說顏昭白對這位妹妹十分呵護,所以想試試這齣苦肉計,沒想到效果比他想像中的更好,即使顏昭白懷疑是他動的手腳,卻還是乖乖出錢。

  這樣的話,只要拿捏住了顏明月,顏昭白就必須聽他的話了。

  宇泓墨也是一怔,隨即眼光瞥了眼那邊言談甚歡的二人,頓時恍悟,拍手笑道:「原來如此,顏公子明知道被五皇兄算計了,卻還是答應出這筆銀子,原來是因為軟肋被人拿捏住了!這下有意思了,」眸光流轉,故作沉思為難狀,「本殿下最後也十分缺銀子用,不知道顏公子肯否借我幾百萬兩?若是顏公子處接不來的話,沒奈何,恐怕我也要學著五皇兄做做劫匪,說不定來錢還會快些,顏公子以為如何?」

  顏昭白神色終於變了。

  他願意出這筆銀子,的確是因為擔心顏明月的安危。這次五殿下能夠派人來劫持明月,演苦肉計,想要讓他拿銀子出來,如果他不給,下次他保不定會真的直接拿明月來威脅他。但是,沒想到這心思居然被眼前這位九殿下一眼窺破,更直截了當地當著五殿下的面跟他要銀子……

  看來他還是太大意了,就不該讓明月出現在京城!

  這兩位殿下相互角力,卻拿明月來做筏子,顯然他們都看准了明月是他的軟肋,如果惹得其中任何一位不開心,只怕明月都岌岌可危。她本就是柔弱單純的性子,未經世事,哪裡經得起這些人算計?如果明月有個萬一,他這輩子也就再也沒有活路了。

  五殿下這筆銀子是燃眉之急,他不能不出,不然五殿下不會放過明月。

  而九殿下這筆銀子,他絕對不能當著五殿下的面答應,不然就是腳踩兩隻船,兩邊都會變本加厲,誰也不會保護他,而只會壓榨他。所以,他應該要當面拒絕九殿下才行。但九殿下性情難測,雖然只是隨口說說,但保不准真的會對明月不利,私底下必須要想辦法緩和這種局面。只是,據說這位九殿下性情十分難測,連皇上和柳貴妃也拿他沒辦法,不知道誰能勸服他,不要跟明月為難?

  顏昭白緊張地思索著,忽然想起一事。

  方才裴四小姐剛入殿,還未就坐時,九殿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似乎在期待,又似乎有些不安;而等到裴四小姐入座後,九殿下立刻就轉過頭,再也沒有看過去,但半途卻又刻意點名,而裴四小姐貌似茫然,實則暗罵九殿下的話語,聽在九殿下耳中,卻並沒有發作,反而有些像是賭氣的模樣……

  這樣看起來,這位裴四小姐似乎在九殿下心中有些分量。

  又或許,九殿下這樣咄咄逼人,是因為方才明月邀請裴四小姐坐在她身邊?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之前棋鑒軒鬥棋,他和裴四小姐彼此留下的印象都還不壞,而裴四小姐又難得跟明月投契,如果能請動裴四小姐說項,或許九殿下能暫時放過明月。只要有這一線轉機,很多事情就有了回旋的餘地。無路如何,賭一把試試吧!

  如果輸了,不過是他和明月一道去死,也並非那麼可怕。

  想到這裡,顏昭白恭聲道:「如果九殿下也心憂災區災民,那麼草民願意再送一百萬兩到災區,以九殿下的名義賑濟災民。若是此等善事,草民自然鼎力相助。」言下之意,若是別的事情,他就恕不奉陪了!

  宇泓哲這才放下了心事,他可不想顏昭白這個錢袋子落到宇泓墨手裡。

  「真遺憾,本殿下是壞人,只做壞事,從來不做善事,看來我們是談不攏了,不要緊,改日再慢慢談,我想總有一天,顏公子會慢慢改變主意的!」宇泓墨慵懶地起身,伸了個懶腰,目光不善地看了某兩個說得正開心的女人,心中冷哼一聲,覺得牙又癢癢起來,很想咬某人一口,決定了,回去要淩虐三十盤水晶蹄膀!

  說著,紅袍翻飛,起身先走了。

  「裴四小姐請留步,關於明月的事情,在下有些話想私下跟裴四小姐說,不知道裴四小姐方不方便?」掃了眼門口的宇泓墨,顏昭白突然揚高聲音,對正和顏明月說得開心的裴元歌道。

  聽是顏明月的事情,裴元歌不在意地點點頭,道:「可以。」

  門口邊,某個紅色身影微微一頓,隨即繼續離去,但身影中似乎多了些無形的怒氣,使得原本緊跟著他的暗衛悄悄地退了兩步。而這一切,都落在了顏昭白的眼眸裡,心細如發的他,自然能夠猜度出其中的異常,對於請裴四小姐說項的事情,又多了幾分把握。這時候,他不禁慶倖起棋鑒軒裡他的目光如炬,感覺到這位裴四小姐的聰慧鎮靜有異尋常女子,這才刻意交好,將七彩琉璃珠贈與。

  棋鑒軒,棋鑒軒,以棋鑒人的軒。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棋奕更加能夠觀察人的心性溝壑的事情了,顏昭白以鬥棋為名,與眾人對弈,就是借棋來觀察弈棋之人的能力心性,但凡認為不錯的,便想辦法結交,以為後用。畢竟,他只是平民百姓,又是巨富商賈,本就是非多。雖然依附著五殿下,每年送給他巨額的進益,但五殿下本性貪婪,若要求助於他,必定會大出血,所以,他在京城,是多個貴人多條路。

  而現在看來,他沒有做錯。

  別的不說,這位裴四小姐,絕對是他結交得最正確的一個人!

  宇泓哲自然注意不到這麼細節的方面,他知道顏明月身體不好,以為顏昭白在交代,與顏明月相交的注意事項,溫和地向裴元歌一點頭,便欣然離去。靜善大師念了聲佛號,跟著離去。顏昭白摸了摸顏明月柔順的頭髮,柔聲道:「累了吧?早些休息,我有些話想要跟裴四小姐說。」

  顏明月是大殿內最單純的人,也是唯一沒有注意大殿內談話的人,絲毫也不知道她引起了怎樣的風波。聽到顏昭白的話,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柔順地點點頭,道:「你也早些休息,對了,我把玉佩送給了元歌妹妹,以後讓她到我們家裡來玩,好不好?」

  顏昭白寵溺地點點頭,道:「好。」

  「嗯,那我休息去了。」顏明月嫣然一笑,緩步出了大殿,回廂房休息去了。

  殿內只剩下顏昭白和裴元歌二人,顏昭白幽幽歎息一聲,看這裴元歌,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道:「裴小姐,方才的對話,我想你也聽到了。明月她現在很危險,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幫我,也幫幫明月!你能不能替我幫明月,去給九殿下求個情?」



073章 並肩賞月,九殿下動心


  裴元歌有些為難,她不是顏明月,方才大殿上劍拔弩張的情形,以及刀光劍影的對話,她都聽在耳裡。她對顏明月的單純溫婉很有好感,當然不希望她成為宇泓墨和五殿下針對的目標,但問題是——「顏公子,我很想幫明月,但是,我和九殿下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我恐怕根本沒辦法說服他。」

  宇泓墨那個傢伙,心思難測,行事只隨喜好,從來都不講道理,根本無從說服。

  「我明白裴四小姐的難處,九殿下的個性我也有所耳聞,只是現在,我所認識的人中,完全沒有人能跟九殿下搭上話,所以才不得不來請托裴四小姐。」顏昭白神色溫和,卻總透著些許疏離,「當然,五殿下和九殿下的爭鬥由來已久,我站在五殿下這邊,九殿下無論怎樣針對我都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我只是希望,這件事不要牽連到明月。裴四小姐也看到了,明月本性單純,從不插手生意場上的事情,她什麼都不懂……」

  顏昭白說著,神色黯然。

  看得出來,他真的是非常疼愛這個妹妹,不願意她受一丁點兒的苦難驚嚇。

  「顏公子和明月的兄妹感情真好!」裴元歌點頭道,「我也明白這個道理,我也覺得,這種事情不該牽涉到明月身上。可是……」

  「其實,九殿下想要銀子,我並不是不能給,只是我不能當著五殿下的面給。過了這段時候,我願意將景軒商號一成的利拿出來給九殿下,甚至兩成也可以,我只希望九殿下能給我一點緩和的時間。如果九殿下還有其他條件,裴四小姐可以轉告我,只要不傷害到明月,一切條件都可以談。」

  顏昭白誠懇地道,「九殿下性情難測,難以猜度,所以,此事無論成與不成,我都承裴四小姐的人情,都只會感激你對明月的心思,絕不會心生抱怨。這一點,裴四小姐盡可以放心。」

  裴元歌猶豫了下,道:「那我試試吧,不過,顏公子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裴四小姐願意為我做說客,我已經感激不盡了。」顏昭白聲音低沉,黑色的眼眸中帶著難以描述的複雜和深沉,「錢財本是身外之物,我並不在意,但明月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家人,我所在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她能夠平安喜樂,如果她有什麼長短,那天底下也不會再有顏昭白這個人。死,對我們來說,並不可怕,甚至也許會是一種解脫……」

  他幽幽地道,忽然間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道:「這是我的底線,我會去跟五殿下談,九殿下這邊,就拜託裴四小姐代為轉告了。」

  顏昭白說話,從來低沉淺淡,就好像他的情緒永遠游離在世事以外。但奇怪的是,有時候,就是這樣淺淡的話語,卻似乎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誓更加有感染力,更加讓人覺得,他必定會如此,不是威脅也不是恐嚇,只是事實,所以,他才能說得如此平靜無波。

  裴元歌很難形容這種感受,只是覺得,眼前的人,似乎被重重陰霾包裹著,深沉壓抑。

  「我懂了,我會把顏公子的話轉告給九殿下的。」顏昭白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針對顏明月,一切事情都有商量的餘地,但如果顏明月出事,他寧可拼得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有了這重底線,裴元歌心中稍微有了底,這樣的話,也許應該能夠說服宇泓墨……吧?

  臨出大殿前,裴元歌忽然轉身:「顏公子,恕我冒昧,五殿下並非良善,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顏昭白淡淡地一笑,眼眸深處無數陰霾:「多謝裴四小姐的勸告,只是……有的時候,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當時對我來說,眼前只有那麼一條路,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踏上去。」明月身體很弱,必須常年用許多名貴的藥材來養身,不然就很可能會危及性命,他必須把景軒商號做起來,必須要做大它,就算要與魔鬼交易,他也會同意。

  能夠讓明月多活一天,他的存在,就多一天的意義!

  聽出他語調中無奈卻又堅定的執著,有著說不出的讓人震撼的感情,裴元歌沉默了會兒,忽然展顏一笑,道:「顏公子,我一定會盡力說服九殿下的。」

  顏昭白頷首,躬身為禮:「那就多謝裴四小姐了。」

  出了大殿,裴府的護衛統領趙景便迎了上來,這次黑衣人遇襲,倒是多虧他佈置得當,裴府的人才沒有太大傷亡,等到了宇泓墨帶人來救。對於有功勞的人,不能吝於讚賞,裴元歌微笑道:「今晚多虧有趙統領保護我們,才沒有出大亂子。等回府後,我一定稟明父親,好好地獎賞趙統領。」

  趙景沒想到裴元歌一開口便是讚賞他,心中一陣暖流經過。

  認真計較起來,他今晚等於是失職,差點讓四小姐和夫人出了意外,沒想到小姐居然不責罰他,還說要獎賞他,這份寬厚仁慈,實在是令他感動。

  「是卑職保護不力,才讓夫人受傷,四小姐受了驚嚇,都是卑職學藝不精,無法抵擋那些死士,哪裡還敢接受四小姐和大將軍的獎賞?四小姐這話,實在令卑職慚愧,卑職日後必定勤練武藝,好更好地保護夫人和小姐們,到那時候,四小姐再來獎賞卑職吧!」

  「趙統領不必自責,今晚的事情只是意外。護衛傷亡如何?」

  「有三人受了重傷,七人輕傷,其餘人都不要緊。」

  「那就好,等這次回府後,我會吩咐下去,重傷的護衛每人補貼一百兩銀子,輕傷補貼七十兩,其餘護衛每人五十兩。你是統領,調下輪值的班次,讓眾人都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說,若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讓人遞信到靜姝齋來,我會想辦法解決。今晚若不是你們,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裴元歌感激地道。

  趙景心中又是一暖,在權貴的眼裡,他們護衛不過是奴僕,為主效死是應該的,從來沒想過會得到四小姐的感激,還說如果有困難,就可以去找四小姐……他是個心直口快,忠厚實誠的人,當即跪倒在地,聲音微有些哽咽地道:「多謝四小姐,卑職代手下的兄弟們多謝四小姐的寬厚仁慈!」

  「趙統領快起來吧!」裴元歌虛扶了他一下,繼續問道,「趙統領在殿外候著我,是否有事?」

  趙景這才想起正事,忙回稟道:「是回府稟告消息的兄弟回來了,只是大將軍不在府內,被皇上連夜召進公眾議事去了。他怕耽誤時間,沒敢等老爺回來,只留了人在宮外等老爺,然後先把裴府剩餘的護衛都帶了過來,約莫近百人。他們過來的時候,夫人已經安睡,四小姐正在大殿與五殿下和九殿下議事,因為黑衣人已經被九殿下的暗衛所殺,事情已經平息,卑職想著不必驚擾小姐,就先安排他們守在庵外,注意四周的動靜,以免再有意外發生。」

  裴元歌點點頭:「趙統領你做得很好,正該如此。既然事情已經平息,就不必驚動父親再過來,你且派人再去告知在宮外等父親的人,告訴他我們已經無事,明日便會起身回府,讓他不要驚嚇到父親。」

  趙景拱手道:「是!」

  「對了,趙統領,你可知道九殿下宿在哪裡?之前遇襲,我太過驚慌,沒有來得及感謝九殿下的救命之恩,方才殿內又在說正事,我不太好插嘴。想趁這時候去拜謝九殿下,不知道趙統領能否隨我前去?」裴元歌徵詢他的意見。為顏昭白求情,勢在必行,但深更半夜,她若孤身到宇泓墨的院子,被人看到,難免會有閒言碎語,但若有趙統領帶人護送,丫鬟陪著,以感謝為名,這就光明正大起來。

  趙統領點頭道:「卑職聽說,九殿下宿在北院,很偏僻幽靜。」

  「那就好,趙統領你先派人到北院通報一聲,問九殿下方不方便見我?」裴元歌一切都依足了正式的禮儀規矩來做,免得將來招人閒話。

  北院。

  「裴元歌說,她待會兒要來拜謝我?」宇泓墨眉毛高高揚起,這丫頭難道良心發現,想起來要感激他?才怪!中間肯定有蹊蹺,八成跟那個顏昭白脫不了干係!不屑地撇撇嘴,然後卻忍不住彎起了一抹弧度,眼睛不自知地亮了起來,道,「你去告訴來人,讓裴元歌儘管來,我隨時恭候。」

  「是!」

  等寒麟離開後,宇泓墨起身從床上下來,在屋內走來走去,忽然……

  得到消息後,裴元歌又讓人找來紫苑和木樨,由趙景帶著三名護衛,一同前往北院。踏著一地銀霜,來到北院門口,卻見一名暗衛守在門前,等裴元歌進去後,忽然伸手攔住其餘眾人,恭聲道:「抱歉,九殿下有令,只請裴四小姐一人進去,諸位請在此地等候。」

  「可是……」紫苑忍不住作聲,放心不下小姐。

  裴元歌想了想,沒有紫苑等人也好,這樣待會兒談判起來,也不必擔心被她們聽到,問東問西,倘若一個不小心洩露了消息,只怕顏公子和明月的處境反而會更危險。「既然這樣,紫苑,木樨,趙統領和三位護衛,就勞煩你們在外等我一會兒,我進去去向九殿下致謝。」

  暗衛躬身道:「九殿下在正房等候四小姐。」

  「多謝告知。」裴元歌微笑著,頷首致意。

  暗衛不禁一怔,來找九殿下的女子多得很,但要麼是諂媚討好,要麼是畏畏縮縮,對他們這些暗衛,不是不屑一顧,就是讓人打賞討好,想從他們這裡多瞭解一些九殿下的事情,這位裴四小姐卻是落落大方,對待他們這些暗衛也溫和有禮,既不諂媚,也不張揚,這份氣度倒是很難得。

  進了院子,院門便被暗衛關起。

  想到又要獨自面對那位喜怒難測的九殿下,裴元歌不禁有些惴惴,深吸一口氣,來到正房,溫聲道:「小女裴元歌,前來拜謝九殿下。不知道小女能否進去?」

  房內卻是寂靜無聲。

  裴元歌有些疑惑地探頭看了看,這位九殿下,不會又在捉弄她吧?

  「我在這裡!」一道無奈的聲音從房頂傳來,緊接著,宇泓墨那張令日月為之失色的絕美容顏從房檐探出來,在月色下燦然生輝,「裴元歌,我不相信你是來謝我的,是不是跟顏昭白留你說話有關?讓我猜一猜,他是想讓你來求情,讓我放過他和顏明月。當然,肯定會開出不錯的條件,比如說,讓利給我;然後就是威脅,如果我逼得太緊,大家一拍兩散,魚死網破,對不對?」

  「……」事情還沒開始說,就被這妖孽全猜中了!

  聰慧如裴元歌,一時間也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更不知道還要不要開口。

  看著呆愣的模樣,宇泓墨粲然一笑,向她伸出一隻手,道:「上來!」見她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面色微微一沉,道,「你要不想上來,現在就可以回去了。想跟我談顏府的事情,就乖乖聽我的話,抓住我的手,上來陪我,不然,一切免談!」

  隱約覺得這樣有些不合規矩,但想到顏明月,想到顏昭白那種莫名的陰霾,不知怎地,裴元歌心中微微一動,踮起腳尖,向著宇泓墨伸出了手。

  因為手臂伸直,寬大柔滑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臂,白皙柔嫩的肌膚在月光下,仿佛會發光一般。宇泓墨望著那隻手臂,纖細的手指如削蔥根般,心中忽然猛地一滯,俯下身子,慢慢地觸到她柔滑嬌嫩的手,握在手中,如凝脂般柔滑,宛若無骨,讓人恨不得一世握著,永遠不要鬆開。

  「九殿下,你拉我上去啊!」

  握著她柔嫩的小手,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月色下,她的那份清麗脫俗就更加明顯,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給她周身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沒有了那些偽裝出來的柔順乖巧,也沒有那渾身的鋒芒和刺,朦朧,飄逸,如仙如幻。宇泓墨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心中原本存的那些捉弄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柔軟溫和。

  他有些慌亂地別過臉,手上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察覺到臉上有些微燙,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覺得彆扭,宇泓墨沒轉頭去看裴元歌,逕自又躺回了斜向下的屋頂上,心頭卻不住地翻湧著。方才拉她的時候,感覺她好輕啊,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地就拉了上來,一點力氣都沒用到……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伴隨著瓦片滑落的聲音。

  宇泓墨嚇了一跳,以為裴元歌失足滑落,霍然坐起身來,只覺得雙肩一緊,被人緊緊抓住。

  「怎麼了?」

  「這屋頂好滑,我站不穩啦!」白衣庵的廂房屋頂跟大部分大夏王朝的屋頂都一樣,呈八字形,雖然弧度不算陡峭,但也並不平和。裴元歌被拉上來後,就心驚膽戰地站立著,想慢慢地朝屋脊走過去,那裡有著些許平坦的地方,會讓她比較有安全感。結果還沒走幾步,腳下忽然踩到了青苔,幾乎失足跌落下去,只嚇得她花容失色,驚呼出聲。

  正巧宇泓墨坐起身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順手就抓住他的肩膀,這才止住了下滑之勢。

  說是抓住肩膀不太合適,準備來說,她的上半身幾乎都壓在宇泓墨的背部,將全身的重量都靠了過來,以免滑下去。驚嚇之下,裴元歌絲毫也顧不得這樣的姿勢有多曖昧,兀自把頭藏在了他的背後,不敢去看下面,只覺得越看越頭暈。這個宇泓墨,這個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挑這麼個地方,故意讓她上來,故意要嚇她!

  她因為害怕沒有察覺到,但宇泓墨卻清晰地感覺到少女柔軟芬芳的身體靠在他的背上,淡淡的幽香縈繞鼻間,似乎是很多種花混合後的清香,很淡很淡,卻又似乎十分馥鬱,不同於他所聞過的任何一種熏香,但比那些熏香卻要好聞得多,嗅入鼻中,只覺得莫名癢癢的,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底撓呀撓的,讓宇泓墨覺得有些心慌意亂,下意識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輕拍她的肩,柔聲撫慰道:「好了好了,沒事的。別擔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有他在,她才更可能會摔下去吧!裴元歌在心中腹誹道。

  然而,她卻不敢說出口。不然,以宇泓墨的惡劣性子,肯定會鬆手讓她下去,自己在一邊看她的笑話。

  察覺到她依然在微微顫抖,宇泓墨只覺得心底越發柔軟起來,低聲道:「好了,是我不好,我自己習慣在高處,忘了不懂武功,我扶你到屋脊那邊坐,好不好?」心中忍不住覺得自己奇怪,以前看到女孩害怕的模樣,他早在一邊笑著看著熱鬧,現在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想要安慰身邊的裴元歌?

  這可是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啊,什麼時候不防備,就被她狠狠咬一口。

  不過……算了,小貓咪就是小貓咪,總是張牙舞爪也會累,也會有乖巧柔順的時候,就像現在。而他這樣也不算奇怪吧?看到張牙舞爪,渾身的毛都炸起來的小貓咪,他會想要整治它;可是,有時候看到柳貴妃那隻貓乖巧地盤成一個毛團,毛絨絨的很可愛,他也會想要伸手摸摸它的毛,撫摸它兩下,抱著它出去曬太陽,心裡也會覺得很柔軟。

  現在的裴元歌就很像是一隻盤成毛團的貓咪,毛絨絨的很可愛。

  所以,他拍她兩下,安慰她幾句,也很正常吧?

  陡峭的屋頂,對裴元歌來說很難,但對宇泓墨來說就太簡單了,如履平地。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宇泓墨帶著裴元歌輕而易舉地來到屋脊,這裡有著一尺寬的平臺,坐在上面還是很安穩的。「好啦,坐在這裡,就不會滑下去了,元歌別怕,沒事了,嗯?」

  終於接觸到平穩的地方,裴元歌這才鬆了口氣。

  她有個睡都不知道的小秘密,連前世的章芸都不知道,那就是,她怕高。每次到高的地方,只看著周圍的景物還好,一旦看著下面的景物,察覺到自己離開了地面,就會覺得頭暈目眩,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掉下去。宇泓墨這混蛋一定是故意,打聽到她怕高,所以故意讓她到房頂來嚇她!

  安穩下來後,裴元歌這才差距到她跟宇泓墨的姿勢有多不合規矩,急忙掙脫開來,裝作整理鬢髮,道:「多謝九殿下援手之恩!」小氣吧啦的男人,之前在山林裡故意捉弄她,氣得她沒有跟他道謝,他就一直記著,之前在大殿還發難。這會兒她要是再不道謝,鬼知道他會記仇記到什麼時候?

  然而,這次,宇泓墨卻真的沒有心思理會這些。

  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總覺得整個臉都是燙的,腳底輕飄飄的,好像踩不到實地一樣,就像他小時候發燒一樣。安逸,以他的武功,下盤很穩的,別說這個屋頂,就是踩在樹枝上也安安穩穩,更別說生病了。從他習武開始,就再也沒有生過病了。宇泓墨思忖了半天,還有覺得有些不放心,伸手在裴元歌額頭試了試溫度,又來摸摸自己的。

  見他這樣,裴元歌問道:「你怎麼了?」

  「我覺得我好像生病了,額頭的溫度有點高。」宇泓墨轉過頭,有些不確定地道。

  生病?這位九殿下不會跟她在一起生病了嗎?要這樣的話,以他小氣愛記仇,又喜歡遷怒的性子,搞不好會把這筆賬再記到她的身上!看著他面色的確有些緋紅,眼眸迷離,裴元歌也擔心起來,伸手貼在他的額頭,再回來試試自己的,點點頭,道:「是有些燙,你的神色也不太對,可能真的病了。」

  「是吧?你也覺得我生病了,對吧?」宇泓墨尋找認同。

  裴元歌再次點點頭:「夜太深了,應該是吹了風,有些著涼了。」

  「著涼只是小事,一會兒就好了。」宇泓墨很豁達地揮揮手,不想讓裴元歌覺得他很弱很容易生病似的,試著運轉內息,不過卻似乎對他的臉燙和腳虛一點用處也沒,倒是微寒的夜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十分舒服。還有就是方才裴元歌的小手來為他試溫度時,涼涼的,軟軟的,也很舒服。

  而且,他似乎很喜歡被她關心的感覺……嗯,果然小貓咪還是柔順乖巧的模樣最可愛!宇泓墨腦海裡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卻莫名地不太敢去看裴元歌,只好仰頭,望著天上半輪明月,假裝賞月的模樣。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轉過頭,目光不善地緊盯著裴元歌。

  裴元歌不敢去看下面,也只能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忽然察覺到很熟悉的帶著怒氣的眼眸,心中暗歎了口氣,轉頭望去,果然迎上了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微帶著火焰。這位祖宗,難得安靜一會兒沒捉弄她,沒刁難她,這才多大一會兒,又想生什麼事兒了?

  「九殿下,怎麼了?」

  見她目光似乎並無異樣,宇泓墨覺得心頭有些悶悶的,只盯著她不說話。

  裴元歌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九殿下,九祖宗,你究竟又怎麼了?這脾氣說來就來,能不能給個提示啊?

  見她仍然沒有察覺到,宇泓墨無奈地提示道:「裴元歌,你沒覺得我這會兒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

  裴元歌眉宇微蹙,打量著他,仍然是那雙幽深而波光瀲灩的眸子,仍然是那張妖孽得令女子忍不住嫉妒的容貌,還有,也仍然是那副喜怒無常,古怪難測的祖宗脾氣!不過,好像是有哪裡不一樣……裴元歌仔細思索著,忽然道:「哦,我知道了,九殿下你的臉沒有剛才那麼紅了,病是不是好些了?」

  宇泓墨才一陣興奮,聽了她的話又失望了,摸了摸額頭,道:「是嗎?好像是沒有那麼燙了,也沒那麼輕飄了……不對,我說的不是這個。」他循循善誘地道,「除了這個呢?你難道都沒發現,我有其他的地方不一樣了嗎?」

  其他……裴元歌蹙眉深思,目光微微一移,忽然間睜大了眼睛:「九殿下,你……」

  「怎麼?」宇泓墨笑著問道,終於發現了,遲鈍的丫頭!

  「你換了衣裳和裝束啊!」裴元歌道,難怪她進院子後,第一眼看到宇泓墨就覺得好像哪裡不一樣了,不過當時記掛著顏昭白和明月的事情,後來又上了房頂提心吊膽的,這會兒才發現,宇泓墨現在穿的,不是之前那身大紅衣衫,而是一件玉白色繡蟠龍雲海圖的錦緞圓領通身袍,腰間繫著玉帶,夜色般漆黑的墨髮也不再是紅緞隨意紮起,而是用八寶攢珠的玉冠束起,看起來溫雅清貴。

  紅衣如火的他恣肆熱烈,如妖魅般勾魂攝魄,引人沉醉。

  而這身玉色裝束,卻稍稍褪去了他的狂傲恣肆,格外烘托出他絕美的容顏,以及骨子裡身為皇家的貴氣,顯得異樣溫雅清貴,連他神情中慣然帶著的妖魅之色也顯得淡了起來,更顯得他氣度尊貴,卓然不凡。在淡淡的月色下,這身玉色裝束泛著淡淡的光芒,使得他周身都帶著朦朧的光澤,也許是這種朦朧,讓人有種他的神情隨之溫柔起來的錯覺,不再刁難纏,反倒有種親切柔和的感覺,好像一時間拉近了不少距離。

  「怎麼樣?」看著裴元歌的神情,宇泓墨很得意地轉了個身,「我穿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裴元歌老老實實地道:「好看。」

  別說這麼身華貴錦繡的衣裳,以宇泓墨的容貌氣質,就算裹塊破布,一樣好看得很。

  「比你那位傅哥哥怎麼樣呢?我記得他也有身玉色的衣裳,跟我這套差不多。怎麼樣?是他穿得好看,還是我穿得好看?」宇泓墨記得很清楚,那天在壽宴上,傅君盛就是這麼身差不多的打扮。

  「當然是九殿下穿得好看。」裴元歌毫不猶豫地道。

  聽到了想聽的答案,宇泓墨滿意地點點頭,不枉費他特意訂做這麼身衣裳,又特意換上,他就說嘛,傅君盛那身衣裳穿得再好,難道還能有他穿得好看?就算裴府跟壽昌伯府是通好,裴元歌叫他一聲「傅哥哥」,但也得承認,同樣的衣裳,還是他穿得最好看。

  眼看著剛才還目光不善的宇泓墨,這會兒又高高興興地坐下,臉上帶笑,抬頭看月亮,裴元歌有些呆愣。

  敢情這位尊貴的九殿下,九祖宗,方才突然變臉,就是因為她沒有注意到他新換了一身衣飾,沒有誇獎幾句,所以就晴轉多雲?也因為這樣,她說他穿得比傅哥哥好看,這就又陰天轉晴了?而且看起來,似乎的確是這樣……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幼稚了吧?

  又不是女孩,怎麼這麼注意衣飾?

  不過想想,她又釋然了,這位九殿下的容貌實在太出色了,出色得連女子也遠遠不及,也就難怪他會比尋常人更加注意衣飾。見他此刻心情似乎還不錯,裴元歌猶豫了下,試探著道:「九殿下,這輪明月很美,是不是?可惜,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容易消散,現在是下弦月,它會越來越弱,直到消失。」

  說著,幽幽歎了口氣。

  宇泓墨這會兒心情很好,轉頭看著她,笑道:「那有什麼?下個月它又會出來,你若喜歡,我們再一起看月亮啊!」這話他說得十分自然,絲毫也沒察覺到不對。

  「天上的明月缺了還會再圓,消失了還能再出現。可惜,人間的明月則不然,一旦香消玉殞,就再也沒有彌補的餘地。」裴元歌也沒有注意到他話語中的異常,低聲歎息,轉向宇泓墨,神色很認真,「九殿下,您和五殿下的爭鬥,我不敢置喙,但無論怎樣的血雨腥風,都是應該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明月她身體很差,人又單純無知,絲毫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情,她跟你們的爭鬥完全無關,九殿下,您能不能放過她?」

  聽到她為顏明月求情,宇泓墨覺得自己應該要生氣的,但這會兒,似乎是心情太好了,居然生不起氣來,臉上依然帶著笑,道:「如果你真的為顏明月好,就不該來求我,而應該去勸勸顏昭白,讓他想辦法脫離我五皇兄。不然,以我五皇兄的貪婪性子,絕不會滿足與四成利,會步步緊逼,一旦顏昭白無法滿足他,那時候顏明月一樣會置身險地。今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五皇兄做事可沒有忌諱,尤其顏明月不過是商人之妹。」

  「顏公子也明白這一點,他說他回去跟五殿下談,只是希望九殿下能夠不要針對明月,給他一點回緩的時間,如果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慢慢談,只要不傷害到明月。這是顏公子讓我轉告九殿下的話,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九殿下傷害到明月。」

  裴元歌思索著,乍著膽子道,「雖然九殿下曾經幾次捉弄我,我的確很生氣,但是,再怎麼生氣這也是玩笑和作弄,無傷大雅。我一直覺得,九殿下雖然性子古怪了些,但是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我不希望看到您,為了和五殿下的爭鬥,連明月那般病弱無辜的少女都要傷害,我真不希望九殿下您是這樣的人。」

  她靜靜地凝視著宇泓墨,眼眸中充滿了懇請和希冀。

  這位九殿下性子難測,因為難以捉摸,所以很難應付,說真話他未必會高興,說假話也容易被看穿,他一樣生氣,而且行事不拘常理,實在很棘手,不過剛才他顯擺衣飾的事情,倒是讓她有了一點觸動,顯然這位九殿下不是不喜歡聽好話,只是要看講話的技巧,要麼是鐵一般的事實,要麼就得婉轉而隱蔽地逢迎,讓他覺得你是在說真話,只是在真話中無意透漏出讚揚他的意思,而非刻意地逢迎。

  看著宇泓墨盯著她的眼神,雖然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但似乎並無怒氣,反而帶了點思索權衡的意思,顯然是在考慮她所說的話。

  看來,她的想法沒錯,對這位九殿下,還是得以柔克剛,絕對不能硬碰硬。

  看著那雙黑白分明,水一樣的眼眸,對他露出了懇求的目光,本來想到她來為顏昭白、顏明月求情,他還有些惱怒,很想再整治她一番,不過……歎了口氣,宇泓墨渾不在意地笑了笑:「算了,本殿下今晚心情好,你回去告訴顏昭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對顏明月下手。」

  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也不想裴元歌把他想得太壞。

  如果她真的把他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一見他不是面露鄙夷,就是橫眉豎眼,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反正一個顏明月而已,他本來就沒打算在她身上打主意,只不過……瞥了眼欣喜異常的裴元歌,只不過之前被某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氣得夠嗆,急需人撒火氣,所以在大殿上,他才會那麼尖刻地針對刁難宇泓哲和顏昭白。

  不過,好像結果也不錯。

  如果他不那麼針對顏昭白,顏昭白也不會求小貓咪來求情,小貓咪也不會有剛才那樣毛絨絨的可愛模樣。嗯……宇泓墨開始忍著考慮,他以後是不是應該時常針對下小貓咪身邊的人,然後讓小貓咪來找他討人情呢?似乎……好像……很好玩哎!

  「裴元歌,你知不知道,我答應給你這個人情,我會損失多少?」宇泓墨忽然轉過頭,眼眸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顏公子說了,九殿下如果有條件,可以提出來,慢慢商議。」裴元歌倒是很冷靜地分析道,「顏公子很疼明月這個妹妹,他說,如果明月因為他有什麼長短,他也不會獨活於世。傷害到明月,最後只會落得個玉石俱焚的結果;相反,九殿下肯放過明月,顏公子也會給出相應的答謝,這樣一來,對雙方都有利,不是嗎?」

  「不不不!」宇泓墨搖晃著食指,笑道,「元歌你這樣說就錯了,顏昭白是我五皇兄的錢袋子,跟我沒關係。如果他死了,對我沒有影響,我五皇兄失去了這個經濟支柱,他手下也沒有經商的人才,很快就會捉襟見肘,這對我來說會更有利。可是呢,為了你,我放棄了這麼有利的局面,你說,你要怎麼謝我?」

  照他這樣分析,的確是顏昭白死了,對宇泓墨更有利。

  裴元歌啞口無言,只能道:「這麼說,的確是我欠了九殿下的人情,請問九殿下,我該怎麼謝你?」

  「這個嘛……現在我先不說,反正你要記得,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等慢慢累積夠了,說不定哪天我就連本帶利地跟你討要了!」宇泓墨倒是心情很好,起身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山林間清新寧靜的氣息,只覺得渾身舒爽,「好了,很晚了,擾得你大半宿都沒睡,趕緊回去休息會兒——」

  忽然間目光一凝,緊盯著遠方,喃喃道:「奇怪,深更半夜的,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02:19 PM

074章 章姨娘休想翻身!

  「是你認識的人嗎?」裴元歌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朦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一道黑色身影順著山路往白衣庵的方向走來,連是男是女都辨認不出,倒虧得宇泓墨還能認出來人是誰。

  宇泓墨點點頭,隨口道:「嗯,似乎是柳貴妃的貼身宮女紅棉。」心神依舊凝聚在遠方。

  柳貴妃?裴元歌微微蹙眉,宇泓墨不是應該叫母妃嗎?怎麼……心中一震,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但這種宮闈辛秘,知道得越多,說不定處境會越危險。因此不敢表現出來,狀似沒有察覺地道:「原來是柳貴妃身邊的宮女?這倒是奇怪,就算貴妃娘娘要進香,也該到大相國寺,小相國寺,護國寺之類的地方,又氣派又靈驗,怎麼會深夜到白衣庵這種地方呢?」

  宇泓墨並未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點點頭:「的確。」

  眼看著紅棉進了白衣庵,朝著庵主水月大師的臥室走去,宇泓墨忽然道:「裴元歌,想不想去看看這中間有什麼蹊蹺?」隨是詢問,卻不等她同意,便攬住她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身,雙足微點,宛如展翅的大鵬般,悄無聲息地飛躍而起,幾個起落,便悄悄地來到了水月大師的臥室,隱身在陰暗處,悄悄聽著房內的動靜。

  裴元歌驟然離了實地,驚駭之下,幾乎叫出聲來,好在及時忍住。

  耳邊風聲呼呼在想,她緊閉著雙眼,不敢去看地面,只能下意識地抱緊了身邊的宇泓墨,直到踩到實地才放下了心,屏住呼吸,聽著臥室內傳來的聲音:「水月大師,我家夫人今晚有要事,實在無法分身,所以派奴婢前來代為祈福,這是今年的香油錢,希望我家小主人能夠平安無事。」

  聲音清脆,只是帶著些擔憂和祈禱,應該是紅棉。

  「南無觀世音菩薩,尊夫人每年的今天都會回敝庵祈福,今天卻沒來,貧尼本就在疑惑,原來是被耽誤了。」水月大師誦佛的聲音隱隱傳來,「尊夫人如此誠心,想必府上的公子必定能夠逢凶化吉,貧尼必定每日為府上的公子誦經祈福,保佑他福順安康。」

  「有勞大師!那奴婢這就前去大殿,為我家小主人連夜祈福。」

  「貧尼陪施主前去。」

  「吱呀」一聲,門扇開啟的聲音響起,宇泓墨明知道以紅棉和水月大師的耳力,不可能察覺到他和裴元歌,仍然下意識地往暗處躲了躲,攬著裴元歌腰身的手微微加大了力道。等到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慢慢鬆懈下來,臉色沉凝,眉宇微蹙,似乎在思索些什麼,原本在月色下散去的壓迫感又再度凝聚起來,不復方才輕鬆愉悅的模樣。

  紅棉是柳貴妃的貼身宮女,那她所說的夫人,應該指的就是柳貴妃。

  而她所說的小主人……裴元歌裝作沒有察覺到其中的異樣,滿臉不解地問道:「九殿下,你母妃這樣誠心地為你祈福,怎麼你臉上反而好像不太開心?難道是嫌貴妃娘娘選這麼個不起眼的庵廟嗎?」

  宇泓墨勉強一笑,沒有說話。

  「走吧,我送你回去!」好一會兒,宇泓墨才從沉思中回過神,眼眸深處帶了些隱不可見的低沉和落寞。帶著裴元歌一路回到北院,卻明顯地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一直有心事。月光照在他妖美的臉上,泛著淡淡的象牙般柔和的光澤,卻莫名地顯得格外冷清落寞,孤零寂寥。

  「九殿下,您還好吧?」裴元歌忍不住問道。

  宇泓墨搖搖頭,轉身往廂房走去,忽然間記起什麼,轉身盯著裴元歌,鄭重地道:「紅棉今晚到白衣庵的事情,以及剛才你聽到的話,不要跟任何人說起,誰都不可以,知道嗎?」

  裴元歌點點:「多謝九殿下提點,我記住了。」

  出了北院,趙景等人還在等她,他們都聽說過這位九殿下性子難纏,擔心裴元歌在裡面受了委屈,現在見她安然出來,神色並無異樣,這才放心下來。因為夜色越發深了,紫苑回了廂房一趟,取了件鶴氅,過來幫裴元歌披上,繫好絲帶,這才道:「小姐,夜深了,早些回廂房安歇吧!」

  裴元歌點點頭。

  一眾人護送她回到廂房,趙景等護衛到外面去值守,紫苑打發木樨去睡覺,自己留下來守夜。裴元歌躺在床上,回想著方才的事情,腦海中有著無數疑竇。如果柳貴妃是為宇泓墨,宇泓墨的神情不該是那樣,十有八九,這位小主人另有其人;之前宇泓墨心神凝聚在紅棉身上,提到柳貴妃時,脫口而出的稱呼也是「柳貴妃」,而非「母妃」;再想想,宇泓墨那般出色絕美的容貌,跟自己之前所見的柳貴妃並無相似之處……

  恐怕,宇泓墨並非柳貴妃的親生骨肉吧?

  想著想著,睏意襲來,裴元歌慢慢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已經是將近晌午時分,木樨早上過來,替了紫苑,這會兒見裴元歌醒來,忙伺候她梳洗,邊道:「兩位殿下都是一大早就起身,說是要趕早朝,就先走了。顏公子和顏小姐約莫一個時辰前也前來告辭,聽說顏公子為了撫慰白衣庵的眾位大師,佈施一千兩銀子。五殿下和九殿下是派人來告知的,顏公子和顏小姐都是親自來說,聽說小姐還在休息,都要不要驚擾了小姐。」

  雖然這一覺起得晚,但裴元歌仍然感覺有些睏倦,對著鏡子將一串銀葉嵌珍珠的耳墜戴上:「母親和三位姐姐呢?」

  「夫人早上就醒了,三位小姐昨晚受了驚嚇,都是剛起身不久。夫人說讓大家不必著急,先休養休養,在庵裡用過午膳,再起身回府。」木樨雖然進府還淺,倒是有一手梳頭的絕技,梳得又快又好,手腳麻利地給裴元歌梳了個流雲髻,按照她的心思,只簪了根玉簪,插著幾朵小巧精緻的絹花,顯得清素淡雅,又換了衣裳。

  梳妝過後,裴元歌帶著她到了舒雪玉所住的廂房。

  進了廂房,只見裴元華三姐妹都已經在了,裴元歌向著主座的舒雪玉行了個禮,歉意道:「女兒來請安遲了,還請母親恕罪。母親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肩膀上的傷口還要緊嗎?」

  舒雪玉還沒回答,裴元容已經滿眼嫉恨地道:「四妹妹是父親的心頭寶,母親哪裡敢怪罪你來遲?何況,昨晚四妹妹是跟五殿下和九殿下相處到深夜,這才睡晚了,起晚了。以四妹妹的伶牙俐齒,若敢怪罪你,還不被你三言兩語把罪名引到兩位殿下身上去?」語氣中充滿了嫉妒和羨慕,以及惱恨。

  雖然遇襲,但是難得兩位殿下來救,這是何等的榮耀?

  按理說,裴府這邊應該有舒雪玉出面,與兩位殿下商議此事;偏偏她裝病,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了裴元歌這賤丫頭,卻絲毫也不提她,最可恨的是,連顏明月那個不知來由的人都能夠出席,偏偏她這位管家小姐無緣與兩位殿下親近,這真是氣死人了!

  分明是舒雪玉偏心,有好事淨偏著裴元歌,也不想想,她一個被退過婚的女子,配得上兩位殿下嗎?那日在簡寧齋,五殿下把繡圖教給她來繡制,顯然是對她有意,偏舒雪玉故意打壓她,不讓她有機會跟五殿下接近。不過,她的光芒不是舒雪玉想壓就能壓住的,雪獵圖已經快繡好了,屆時她一定要親手送給五殿下,不但讓五殿下看到她的心靈手巧,還要看到她的美貌。

  等她成了五殿下的皇子妃,看她怎麼收拾裴元歌和舒雪玉?

  「三妹妹!」裴元華不悅地開口,「既然你知道四妹妹是與兩位殿下商討遇襲之事,才睡得晚了,又這般尖酸刻薄地說些什麼?今兒要論晚,咱們三個都晚了,母親可曾說過什麼?何況,母親還在這裡,還未說話,你就急著泛酸,這是什麼道理?還不快向母親和四妹妹賠不是?」

  她笑意宛然,目光柔和,雖然是呵斥,語氣卻仍然十分柔和,正符合她寬厚大方的形象。

  這滿簍子的話,都在替裴元歌開脫,就好像她和裴元歌在白衣庵偏院的爭執從未發生,而那個面容猙獰的裴元華只是裴元歌的幻覺一般。現在,她又是知禮懂禮,進退有度,完美無瑕的裴府大小姐。

  她的話句句在理,裴元容雖然不服氣,卻也只能起身向舒雪玉和裴元歌告罪。

  舒雪玉懶得理會裴元容,招手讓裴元歌坐過來,撫摸著她的手,溫聲道:「歌兒,你昨晚受了驚嚇,我偏又受傷了,只有讓你這個嫡女出面,向兩位殿下稟奏遇襲之事,勞累你了。睡到現在,早膳也沒用,一定餓了吧?已經吩咐下去擺了素席,一會兒就好!我肩膀上的傷口好多了,也只有你記掛著,開口就問我的傷勢。」說著,淡淡掃了眼裴元華,神情微帶漠然。

  先是點出了裴元歌的嫡女身份,主母受傷,由嫡女出面,天經地義,回擊了裴元容的話。

  再來又提到傷口的事情,說只有裴元歌記掛著,這便是指裴元華三人雖然早早來請安,卻並未將她放在心上。裴元巧和裴元容倒也罷了,都是面兒上情,但裴元華一向是以孝順乖巧的完美女兒的形象出現在人前,這次卻也不關心嫡母的傷勢,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聽了這話,裴元華也有些尷尬。

  自從待選落選,又覺得對舒雪玉再獻殷勤也是無用,她對舒雪玉也就沒那麼上心,再加上從昨晚到現在都在想繡圖的事情,盤算著要如何利用這點,因此就疏忽了。這會兒聽舒雪玉提起,也只能起身跪拜道:「母親恕罪,女兒昨晚受了驚嚇,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疏忽了母親,是女兒的錯。」

  「大姐姐快別這樣!」裴元歌微笑著道,「這不能怪大姐姐,昨晚的事情的確驚魂,我也被嚇得魂飛魄散。不過說起來也可恨可氣,昨兒晚上我原本藏得好好的,不知道是那個黑了心肝的,居然將我推了出去,這才被黑衣人發現,幾乎喪命,幸好有母親救我。因此,我對母親多掛念些也是正常。倒是推我的那人好生奇怪,若是黑衣人,一刀便能殺了我,何必做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是誰,這樣陰損狠毒,非要置我於死地。」

  「歌兒,有這種事情?」舒雪玉故作驚訝道,「這種黑了心肝的,如果被我查出來,決不輕饒!」

  雙眸如電,死死地盯著裴元華。

  昨晚她走到一半,發現裴元歌不見了,急忙回身去找,正好聽到裴元歌喊叫的聲音。因此她是知道裴元歌是被人推出去的。就像裴元歌懷疑裴元華一樣,舒雪玉最懷疑的人也是裴元華,只不過當時太暗,那人又藏在陰影處,兩人都沒能看清楚容貌,雖然懷疑,卻沒有證據。

  「母親不必氣惱,此人如此狠毒,有損天德,這樣的人早晚會有報應,必然不得好死!這事情我必然要稟告父親,絕不能輕易放過。」裴元歌拍拍舒雪玉的手,安慰她道,又將目光轉向裴元華,美眸流波,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在她的審視下,裴元華面容絲毫不露痕跡,溫婉地道:「自然是的。」

  聽說裴元歌被人推了出去,裴元巧眼眸中露出一抹詫異,裴元容驚訝之餘,卻覺得有些遺憾,不知道是誰這麼替天行道,推了裴元歌這小賤人?可惜,怎麼就沒死呢?這裴元歌還真夠命大的!

  裴元歌在心中冷笑,裴元華以為她此刻掩飾得很好?昨晚她被推出來的事情,只有她、推她的人、夫人以及那個黑衣人知道,別人都應該不知道的。現在她說出這件事,不知情的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只有她溫婉如常,顯然是早就知道了她被推的事情,也早料到了她會發難,所以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只可惜,她只顧著掩飾不要露出怨毒或者恐慌的情緒,卻忘了遮掩她早就知道這件事。

  就在這時,白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老爺來了!」

  話音未落,裴諸城已經兩腳生風地闖了進來,風塵僕僕,連氣息都為調勻,進來就問道:「人都沒事吧?」環視四周,見眾人都安然無恙,才微微放下了心,走過來坐在裴元歌身旁,連聲問道:「歌兒受驚嚇了吧?別怕別怕,父親來了,沒事了!」又抬頭看著舒雪玉,關切地問道,「聽趙景說,你受了傷?嚴不嚴重?還有華兒、容兒、巧兒,都怎麼樣了?」

  舒雪玉很久都沒聽到他用如此關切的語氣跟她說話,一時間百感交集,轉過頭道:「我沒事。」

  見裴諸城趕來,裴元容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他的懷裡訴苦:「父親,昨晚上的事情好嚇人,女兒身邊的繡玉被那些黑衣人殺了,女兒害怕……嗚嗚……」素來端莊的裴元華也紅了眼睛,坐著挽著裴諸城的手臂,眼淚盈盈,卻仍然保持著大家閨秀的姿態,沒有哭出聲來。

  裴元巧不敢這樣恣意,卻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想到自己這些女兒,個個嬌生慣養,昨晚必定受了不小的驚嚇,裴諸城心頭也是一片柔軟,柔聲撫慰著三個女兒,轉頭看著小女兒裴元歌年紀最小,卻是最沉靜的,雖然容色有些憔悴疲倦,神情倒還從容,又想起這一路進來,聽趙景不住誇獎裴元歌處變不驚,從容鎮靜,分派事務的話語,抬手將裴元歌也攬入懷中,道:「趙景都跟我說了,昨晚上多虧歌兒你佈置得宜,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心中既欣慰女兒出色,鎮得住場面,又心疼她小小年紀便受這樣的驚嚇,不住地撫慰。

  原來昨晚事情平息後,趙景又派人回去,倒是趕上等在宮外的裴府家丁,叮囑他先不要驚動裴諸城。但裴府的護衛調走了一大半,這些又都是從裴諸城的親兵中挑出來的,裴諸城熟悉得很,早朝後回府就察覺到情況不對,稍加盤問便問出了真相,立刻帶人趕過來接人。

  既然裴諸城來接人,眾人隨便用了些素菜,便乘車回府。

  裴諸城是騎馬來的,回府時卻和裴元歌同坐在馬車裡,將舒雪玉和裴元華都打發到後面馬車安慰下裴元容和裴元巧。裴元歌猜想著,父親這是要問這次遇襲的事情。果然,沒一會兒,裴諸城便問道:「歌兒,你年紀雖然小,卻是最沉得住氣的,昨晚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詳詳細細地告訴父親。」

  裴元歌並不隱瞞,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了,連在大殿的爭執也一字不差地轉述出來。

  聽說裴元歌被人推出來,幾乎喪命,又有黑衣人想要對她不軌,多虧舒雪玉和宇泓墨及時相救,裴諸城怒不可遏,一掌拍在馬車的小几上,將整張紅木小几拍得四分五裂。在聽到大殿上的爭執,知道這是宇泓哲安排的,裴諸城更加惱怒:「這個五皇子,如今雖是嫡長子,卻整日裡淨想著這些歪門邪道的手段,虧他還做出一幅仁人君子的模樣,真是可惡!」

  裴諸城在朝為官,對宇泓哲的為人多瞭解些,對他有益無害,所以裴元歌才毫不隱瞞。

  「父親知道這位五皇子的為人,心理提防著就好,可別為這事鬧講起來,黑衣人全部被殺,一個活口不留,這事沒有證據,只要五殿下不承認,誰也拿他沒辦法。」裴元歌知道裴諸城也是一副烈脾氣,怕他一個忍耐不住,直接對宇泓哲發難,那可就糟了。

  裴諸城白了她一眼,道:「父親好歹做官這麼久了,哪能連這點眼力勁兒都沒?你放心,雖然我現在不能給你們出這口氣,不過也不能讓五皇子太得意了,這事發生在京郊,正是京兆尹管轄範圍內的事情,京兆尹是五皇子的人,等回府後我就去找京兆尹,逼他一定要找出兇手,嚴加懲治,我看他怎麼收場?若是推諉得狠了,我就一本奏到皇上跟前,非讓他吃個大虧不行!」

  「可是,這件事若鬧大了,五殿下會不會狗急跳牆?」裴元歌有些擔憂。

  裴諸城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歌兒你這就不懂,這件事我鬧得越大,五殿下反而越安心,才會相信在大殿上,你的確是在跟顏小姐說話,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然,如果你知道這件事與五殿下有關,又告訴了我,我應該要急著把這件事壓下來,更不該拿這事做文章才對。最後的結果,大概就是讓京兆尹替他背個黑鍋,落個辦事不利,完結這件事罷了。」

  「還是父親想得周到,女兒終究看得淺了。」裴元歌嫣然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滿是敬服。

  被女兒誇獎,裴諸城心裡還是很得意的,道:「歌兒也很了不起,昨晚上那麼嚴峻的情形,你還是沉靜分析,佈置各種撤退事宜,在大殿上也懂得跟顏小姐聊天,假裝沒聽到那些密事,不錯不錯,反正比我十三歲的時候強多了。我十三歲的時候,還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脾氣,可沒歌兒你這麼沉得住氣。」

  「昨晚的事情多虧母親,若不是她以自身為餌,引走了黑衣人,只怕女兒等不到九殿下相救呢!結果女兒沒事,母親肩膀卻受了不輕的傷。」裴元歌看著他的神色,試探著道,貌似天真地問道,「父親,母親跟我娘以前是不是很要好?不然,夫人怎麼會對我這麼好呢?」

  裴諸城的笑容微微僵硬,神色有些複雜,卻沒有再說話。

  看來父親對夫人的心結很深,一時半刻難以化解。裴元歌望著他喜怒難辨的神色,思忖著,雖然說如今章芸在父親心中沒了從前的地位,而因為她的緣故,大概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但想讓父親相信夫人是無辜的,娘親是被章芸害死的,卻還不容易,必須要找到確切的證據才行。

  父親一直隱瞞娘親的死因,只說她因病過世,問他肯定不行,只能問夫人了。

  回到靜姝齋,楚葵和青黛都已經聽說了白衣庵遇襲的事情,嚇得魂不附體,見裴元歌安然歸來這才放心,爭搶著過來伺候。裴元歌打發木樨和紫苑去休息,留下楚葵和青黛伺候,邊換衣裳邊問道:「昨天到現在,府內裡可有什麼異常的事情嗎?」

  青黛搶先道:「府裡現在都在傳夫人和小姐在白衣庵遇襲的事情呢!」

  楚葵卻道:「府裡現在的確都在穿這件事,不過在此之前,倒是新起了一樁傳言,說是大小姐待選落選,是因為章姨娘被貶作賤妾的緣故。還說,大小姐好個容貌才情,可惜有這麼一位賤妾身份的生母,只怕這輩子都要被耽誤了呢!哪怕章姨娘是個良妾,恐怕事情都會不一樣。」

  有這種傳言?裴元歌換衣裳的動作頓了頓。

  青黛好奇道:「你在哪聽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去漿洗那裡送衣裳的時候,聽到有婆子私底下議論的。」楚葵回答了青黛的話,又轉向裴元歌道,「奴婢覺得這傳言有些蹊蹺,就留了心,不止漿洗,灑掃上也有這種傳言。奴婢讓泉兒去打聽,說這話是從前兩三天開始慢慢傳的,最開始是誰散播的消息,已經找不出來了,現在只有漿洗和灑掃上在傳。」

  裴元華待選落選是因為章芸的賤妾身份?

  這則傳言倒是很有意思。

  裴元歌穿戴好衣衫,坐在紅木刻八仙過海的春籐椅上,一手脫頷,清麗的臉上帶著微微的冷笑。消息在漿洗和灑掃上傳,這兩處是府內傳消息最快的地方,可想而知,過不了多久,這消息只怕就要傳遍裴府。如果這些天她那位大姐姐聽到這樣的消息,鬱鬱不樂,引得父親關心;再如果父親「無意中」聽到這些傳言,大概會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大姐姐為什麼不開心。

  大姐姐待選落選,所受打擊之大,府內有目共睹。

  父親又一向疼愛這位大姐姐,如果他知道,裴元華落選是因為章芸被貶,無辜受到牽連,又被府內流言困擾,卻還孝順體貼得不願父親擔心,執意不肯言明,再想到章芸的賤妾身份,有可能影響到他引以為傲的大女兒將來的婚事,乃至一輩子的幸福……雖然因為她的緣故,章芸這一生也許都不會再有翻身重獲寵愛的機會,但只是一個良妾的身份,以父親的心軟,對裴元華的寵愛,為了這位大女兒的幸福,未必會不給章芸。

  良妾和賤妾可是有著不小的區別,最重要的是,良妾能夠扶正,賤妾卻不能。

  以裴元華的野心,她想為章芸要到的,絕對不止是一個良妾的身份……

  怪不得在白衣庵,裴元華對夫人沒有先前那麼殷勤周到了。裴元歌微微一笑,憑流言成事,自己一言不發,只在旁邊裝孝順,裝無辜,這種不露痕跡的方式,的確是裴元華的行事手段。她倒是打的好算盤!如果事情真按照裴元華所想的走到那一步,想要攔阻不太容易,但現在卻被她提前發現了……

  那麼,有她裴元歌在,章芸就休想翻身!

  流言傳得很快,這件事,以父親的事情,她得先發制人,自己去提才好。裴元歌想著,喚楚葵道:「你去悄悄打聽下,父親如今在哪裡?大小姐又在哪裡?不要讓人看出行跡。」楚葵心細,做事又謹慎,這種事情教給她做最好。

  楚葵去了沒多久,就會來道:「老爺在夫人的蒹葭院,剛出來,往書房去了。聽說大小姐也在打聽老爺的行蹤,看那樣子,也要去書房找老爺。」

  這倒是巧了,正好碰在一起!裴元歌笑著起身:「既然如此,我們也去吧!」

  正要出門,卻聽小丫鬟來報:「張副總管求見四小姐。」

  張德海?裴元歌又坐了回去,道:「請張副總管進來吧!」

  陳青家的偷竊事件後,朱副總管被撤,成了管事,張德海則升任副總管。當時許多人都以為他做不長,等到章姨娘禁足結束後,肯定會找茬撤了他,再把朱副總管提上來。誰知道章姨娘禁足結束後,對四小姐百般討好,絲毫也不加刁難,再後來更是莫名觸怒老爺,徹底失勢。府內的事情交給了四小姐,由夫人協助管理,這樣一來,張德海這個副總管的位置算是牢牢坐穩了。

  即使現在實際掌府的是夫人,四小姐只是掛名,並不經常管事,但凡是有什麼事情,他還是會先來請四小姐決斷,然後再稟告到夫人那裡去。在他看來,四小姐這座山比夫人那座要牢穩得多。

  「奴才拜見四小姐!」張德海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他對裴元歌恭敬,沒有外心,裴元歌也給他體面,道:「張副總管快起來,青黛看座!」

  張德海連道不敢,推辭了幾次,才小心地坐了半邊身子,道:「奴才這次來,是有件事想請示四小姐。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就出在大小姐的雨霏苑,前些日子,雨霏苑的丫鬟到管瓷器的管事那裡報賬,說四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流霞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需要添補。」

  這聽起來的確是小事,不過張德海既然巴巴地來報,就必然有蹊蹺。

  裴元歌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他說。

  「這也沒什麼,瓷器本身易碎,丫鬟們笨手笨腳打碎一兩個,要求添補,這很尋常。問題在於,管瓷器的管事一看,這位大丫鬟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碰碎了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壺茶盅,一個官窯美人抱肩瓶,四個汝窯插花瓶,還有個一人高的青釉白瓷大花瓶……算起來,竟是有著一整套的房間擺設,共計兩千四百二十一兩。採買的人今日來給奴才報採買銀子,奴才覺得數額大了些,問了才知道有這麼回事,所以報來給四小姐知道。」

  聽管瓷器的人說,這位丫鬟不是第一次打碎瓷器了,多虧大小姐寬厚,每次都不計較,還替她求情,這才沒事,連聲稱讚大小姐為人寬厚大方,待下溫和。但張德海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丫鬟居然不小心碰碎了整個房間的瓷器?這謊話也編得太不講究了,大概還以為是章姨娘掌府的時候呢?

  看起來,這位大小姐非但沒眾人以為的那麼寬厚,反而是沽名釣譽,拿丫鬟頂缸呢!

  裴元歌摸著手腕上的玉鐲,嘴角微微彎起:「這些瓷器什麼時候碰碎的?」

  「照雨霏苑報來的消息,是在五天前。」

  五天前……這麼說,是在裴元華待選落選的次日?或者說,時間其實是虛報了,該是在裴元華落選的當日才對?嘖嘖嘖,這位大姐姐脾氣夠大的,居然把整個房間的瓷器都砸了,結果卻讓個丫鬟來頂缸。裴元歌微微一笑,好吧,既然這位丫鬟挺身而出,忠心護主,那就讓她表現到底吧!

  昨晚上的仇一時報不了,先砍斷裴元華的一隻手也不錯!

  「楚葵,你去趟蒹葭院,見了母親,就說我請母親幫我個忙,待會兒如果張副總管求見,就讓她回說,她身體不適,暫時懶得理事,如果有事就先找我拿主意。」裴元歌吩咐道,看著楚葵出去,目光又轉向了張副總管,微笑道,「待會兒我會在父親的書房。我想,張副總管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吧?」

  張德海隱隱猜到了裴元歌的盤算,忙道:「奴才明白。」

  「去吧!」

  等張德海離開後,裴元歌起身去了書房。

  書房內,果然裴諸城和裴元華都在,裴諸城正拿著公文在看,裴元華在旁邊斟茶,姿態優雅端莊,無可挑剔,看到裴元歌進來,裴諸城一怔,隨即笑道:「你們姐妹兩個也真是,我想著你們都受了驚嚇,先歇著休養要緊,華兒卻說不忍心看我勞累,非要來幫忙,這沒一會兒,歌兒你也過來了。怎麼不多歇著?」

  裴元歌卻沒答話,只是看著裴諸城,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這個女兒看起來柔弱,卻是秉性剛強,從不落淚,這些年來,裴諸城也就見她哭了兩次,一次是靜姝齋魘鎮事件,她被污蔑與人私通;一次就是真假裴元歌事件,她被章芸的咄咄逼人逼得解衣驗證清白。就連昨晚上遇刺,連華兒眼圈都紅了,歌兒也沒哭。這會兒見她落淚,裴諸城頓時慌了手腳,忙將公文仍在桌上,三步並作兩步,過來問道:「歌兒怎麼?誰欺負你了嗎?」

  裴元歌含淚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女兒對不住大姐姐,來給大姐姐賠不是。」

  說著,淚流滿面地走到裴元華跟前,對著她福了福身,道:「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大姐姐不要怪罪我。實在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會害到大姐姐,若是知道,當初我……」看她的模樣,顯然是想說什麼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憋得臉通紅,淚箸縱橫,看起來好不可憐。

  裴元華愣神了,不知道裴元歌這唱得是哪一齣。

  裴諸城也摸不著頭腦,上前去柔聲撫慰著道:「歌兒你說什麼呢?什麼事情會害到華兒?華兒又為什麼要怪罪你?你小小女孩,有這麼乖巧懂事,怎麼會害到華兒呢?華兒又怎麼會怪罪你?」從她袖中取出絲帕,耐心地替她擦眼淚,哄道,「歌兒別哭,慢慢說,父親給你評理,好不好?」

  「就是……」裴元歌哽咽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是章姨娘的事情!」

  裴元華眉頭緊蹙,心中思索著裴元歌的來意,聽到章姨娘三個字,面色微變,難道說她讓人散佈的流言,已經被裴元歌知道,今兒是故意來攪局的?心中頓時一陣慌亂,想要把章姨娘的身份從賤妾變為良妾,父親的態度是關鍵,必須要找個恰當的時機,用一種恰當的方式引發出來,現在裴元歌自己跑來說,又哭成這樣,絕對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而這種事情,只有一次機會,絕不能讓裴元歌就這麼攪和了!

  必須阻止她!

  裴元華想著,忙道:「四妹妹這是怎麼了?哭得這樣,好不可憐。若是事情與我有關,咱們姐妹難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走,跟姐姐去雨霏苑去,我吩咐廚房備些妹妹喜歡的點心,咱們姐妹好好談談心。你瞧你哭成這樣,父親還不心疼死?」抬頭笑道,「父親,四妹妹這不知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女兒先帶她下去,撫慰好了,問清楚來再來跟父親說!」說著,拉著裴元歌就想離開。

  裴諸城卻沒理會她,聽到章芸的名字,眉頭頓時緊緊皺了起來,問道:「章姨娘怎麼了?」



075章 砍斷美女蛇的臂膀

  對於章芸,裴諸城以前是非常信任的,但經歷了真假裴元歌後,卻起了疑心,不太想提起這個人。尤其,看著歌兒現在淚流滿面的模樣,總是會想到歌兒當時被章芸逼得當眾解衣驗證清白的屈辱,那一刻歌兒的眼淚,和那朵火紅的花形印記,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他是個好父親,保護好了女兒,歌兒怎麼會受這種屈辱?

  身為嫡女,居然被姨娘逼迫到這種地步……

  「女兒回府後,聽府內傳言說,說……大姐姐待選落選,是因為女兒害得章姨娘被貶了賤妾,如果不是女兒,大姐姐這時候早入宮做貴人了……還說,說女兒是故意的,大姐姐的姨娘被貶為賤妾,連婚事都要被人瞧不起,說不到好婚事,這樣女兒……女兒就能拿捏大姐姐了……」裴元歌說著,哽咽著對著裴元華福了福身,「大姐姐,妹妹真的不知道,姨娘的事情會牽連到大姐姐,早知道這樣,早知道這樣……」

  說著,又「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父親,女兒真的沒想到要拿捏誰,女兒也不知道,大姐姐大選落選會是因為章姨娘這事兒。人言可畏,為證清白,父親去把章姨娘放出來吧,女兒……」

  裴元歌說著,似乎又想起當時的情形,又是氣又是羞又是賭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女兒去莊子上住好了,免得再被姨娘揪著,說我……說我不是父親的女兒,是假的!我這就回去吩咐紫苑,木樨,讓她整理箱籠,我去錦繡良苑住!」說著,就要往外面去。

  「胡鬧!」看著小女兒委屈的模樣,裴諸城心痛不已,忍不住又想到當時的情形,忙拉住她道,「歌兒不許胡說八道,從哪裡聽來幾句閒言碎語,就開始胡思亂想!你是執掌裴府內宅的人,既然有這樣詆毀主子的奴才,就該拿住打板子,嚴加懲戒才是,怎麼反而怯懦了?」

  「萬一他們說女兒是心虛呢?」裴元歌淚眼朦朧地道。

  裴諸城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點點她的額頭,道:「心虛什麼?章芸那天做錯了事情,我和你母親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做錯了事,就該受懲戒,處置章芸的命令是我下的,你這樣說,是說父親我處置不當嗎?他們怎麼不敢說我?說來說去,還是你性子太柔弱,讓人以為你好欺負!還為證清白?證什麼清白?給誰證明你清白?我是裴府的主人,也是歌兒你的父親,當天的事情我又親眼所見,難道我信你還不如幾個奴才嗎?或者說,是歌兒你信不過父親,覺得父親這麼容易被人蒙——」

  正要說話,忽然想到章芸,心頭頓時一陣沈鬱,說不出話來。

  從前他一直覺得歌兒頑劣,忤逆,屢教不改,為什麼?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被章芸所蒙蔽,信了章芸而不信歌兒?難道他不是容易被人蒙蔽的嗎?歌兒信不過他是應該的!

  裴諸城沉沉地歎了口氣,慈愛地撫摸著裴元歌的鬢角,柔聲道:「歌兒放心,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父親永遠都是歌兒的父親,永遠都會信你,都會站在你這邊。所以,別胡思亂想了,瞧你哭得,跟花臉貓似的!」

  那樣低沉卻帶著堅決的語氣,讓裴元歌心中微微一震。

  但隨即,又是一陣失落。

  信任……

  是啊,父親現在的確很信任她,可是,那也要看對誰?如果她現在告訴父親,章芸害死了她娘,這十三年來把她當做傀儡木偶一樣操控,他會信嗎?如果她告訴父親,他引以為傲的大女兒,是條披著美人皮的豺狼,她會信嗎?如果她告訴父親,昨晚上推她的人,她懷疑是裴元華,他會信嗎?如果她告訴父親,她是從前世而來的冤魂,為了向章芸和裴元容復仇,他會信嗎……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全然的信任。

  不過,她並沒有資格指責父親什麼?就像父親不可能全然信任她一樣,她也從來沒有信任過父親,也從來沒有對他坦誠過,她也在對他耍手段……都是一樣的!

  「可是,女兒連累了大姐姐……」裴元歌怯怯地看向裴元華,面色憂慮。

  「你大姐姐的事情,跟這些無關,待選是宮裡的貴人決定的,也許她們覺得你大姐姐太好了,怕她進宮會對她們造成威脅,所以刷了她下來,或許有什麼別的原因。就算真是為了章芸的賤妾身份,那也只能說明她們是糊塗人,章芸是章芸,你大姐姐是你大姐姐,怎麼能混為一談?父親若為此饒恕章芸,那糊塗的人就變成父親了,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就該受罰,這是規矩!小錯或者能饒,大錯卻絕不能寬恕!」裴諸城神色嚴肅地道。

  裴元歌依舊很擔心:「可大姐姐的婚事……」

  「雖然說歌兒你現在掌府,可你才多大,都開始操心你大姐姐的婚事了?」裴諸城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點了點她的額頭道,「還有我這個父親在呢!要是對方真為這事遷怒你大姐姐,那也是個糊塗人,這樣不明事理的親家,不結也罷!」

  裴元歌捂著額頭,淚眼婆娑地瞧著裴元華,不太確定地道:「大姐姐,是這樣的嗎?」

  寬厚大方的裴大小姐看著裴元歌在這裡演戲,看著裴諸城上鉤入套,心頭一片苦澀。

  人的心思的確很奇怪,同樣的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語氣說出來,會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這件事,如果按照她的計劃,等到府內謠言四起,她被謠言所傷,卻又乖巧懂事得不肯說時,父親反而會越覺得,這件事的確對她傷害很大,為了她,會考慮給章芸一個良妾的身份。再等她鬥倒舒雪玉,就有機會讓章芸上位,而她也會成為真正的嫡女。

  章芸被罰,裴元歌占著十足的理,她只能從情入手,希望能夠打動父親。

  她待選落選,這是一個契機,當時她那樣的失態,可見這件事對她打擊之大。以父親對她的疼愛,如果知道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處罰章芸的決定,出於愧疚之心,再加上為她以後的前程計較,未必沒有希望。

  但現在,這一切都被裴元歌搞砸了。

  章芸被罰,裴元歌是主謀,但在父親眼裡,她是受害者,是最委屈的那個人。所以,當裴元歌哭得委屈不已地說章芸的事情對她裴元華有傷害,而且加油添醋,說流言說裴元歌是故意的,把這件事的重點從她裴元華所受的牽連,巧妙地變成是她裴元歌的委屈,這樣一來,父親心裡的天枰自然而然地會倒向裴元歌。

  這時候再說為了大姐姐,她願意放章芸出來,自己躲到莊子上,就會讓父親覺得,乖巧懂事的人,是裴元歌,而且,她受了十足的委屈,絕不能再委屈她!所以,父親就會下意識地替她找理由,找不開釋章芸的理由,而這些話經過父親這麼一說,就鐵板釘釘,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以父親的為人,將來絕不會自毀前言。

  這件事情的悲哀在於,為章芸求情,她絕對不能自己出面,只能被動地等著父親的愧疚;但身為受害者的裴元歌卻能夠佔據主動,所以,被她這麼一攪,先發制人,想要讓章芸翻身,就變得越發艱難飄渺了。

  最可恨的是,裴元歌還要故意問她,是不是這樣?

  這種情況,她能怎麼回答?難道她能說,父親說得不對,章芸要放出來,做良妾,最好做正室夫人,讓她變成嫡女,這樣才能不耽誤她的前程嗎?裴元歌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如果章芸出來,她就到莊子上住,難道她能說,四妹妹你去莊子上住,我要姨娘出來嗎?

  裴元華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笑得完美,沒有任何情緒,溫婉可人地附和父親的話。

  但是,她做不到。苦心謀劃的機會,還沒有開始,就被裴元歌扼殺,再好的心性兒也忍耐不住。但在父親面前,她卻不得不忍耐,於是,最後露在眾人面前的,是個乍看溫和柔婉,細看破綻百出的笑意:「父親說得正是,四妹妹不必在意。」

  「你大姐姐比你明事理得多,才不會像你東想西想!」裴諸城沒有注意到裴元華的異常,對於這個大女兒的知進退,明事理,他一向很放心,「好了,還不快讓丫鬟打水洗臉,瞧你這模樣,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我打你了呢!」

  裴元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叫了木樨和青黛隨她到偏間洗臉。重新梳洗過,施了薄薄的一層脂粉,這才出來,看到裴諸城和裴元華,又低下頭去,慢慢地揉搓著衣角,一副知道錯了,卻又羞赧不說話的小女兒情態。

  裴諸城倒瞧得笑了:「別傻站著,過來幫忙!」

  裴元歌抬頭,嬌俏地一笑,道:「是,父親!」一溜煙兒地跑了過來,又對著裴元華福了福身,道,「還是大姐姐明事理,不像我,終究年紀小,不懂事,難怪被父親教訓!以後我該向大姐姐多多學習才是,大姐姐可不許嫌我煩!」背對著裴諸城,明亮的眼眸裡儘是笑意,張合著嘴唇,用口型對著裴元華說出一句話。

  有我在,章芸休想翻身!

  裴元華看得很清楚,再加上那挑釁的眼神,得意的表情,更看得她心頭怒火萬丈,恨不得上前撕了裴元歌的臉。但父親就在對面,能把她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裴元華不敢有異狀,只能笑著道:「四妹妹就愛淘氣了,快來幫忙吧!」

  不動聲地換了個角度,這才惡狠狠地盯著裴元歌,也用口型道:「走著瞧!」

  就在這時,石硯忽然來報說:「老爺,張副總管求見,說聽說四小姐在這裡,有事情要來稟告。」

  「怎麼找到這裡來了?」裴諸城不在意地道,「讓他進來吧!」

  「老爺恕罪,奴才實在是有要緊事情要請示,到夫人的蒹葭院去稟奏,白霜姑娘說夫人受了傷,剛吃了藥睡下了,讓有事來找四小姐拿主意。奴才去了靜姝齋,聽丫鬟們說,四小姐在老爺的書房,這才過來。」張德海是個謹慎的人,雖然早知道裴元歌在書房,但從蒹葭院回來後,還是到了靜姝齋一趟,這才來書房,所以絲毫不怕被人拿到把柄。

  裴諸城問道:「是什麼事情?」

  張德海便將雨霏苑砸了兩千多兩瓷器的事情稟奏出來,只說事實,絲毫也不提自己的猜想。

  這話一說,裴元華臉色便有些發白。從前她生氣時,也曾砸過東西,事後讓流霞頂缸,只報到管瓷器的管事那裡,自然會補上,所以從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想到這次卻被張德海這奴才鬧到父親這裡,如果父親起了疑心,懷疑到她身上,那她這些年來辛苦經營的完美形象,恐怕就要出現裂痕了。

  「有這種事情?」裴諸城也吃了一驚。

  丫鬟笨手笨腳,打壞東西,倒是常有,可這能不小心碰碎一屋子的瓷器,也太離譜了吧?

  「這還了得,一個丫鬟能笨手笨腳到這種地步,咱們府裡怎麼有這樣的人?還是大姐姐身邊的大丫鬟!雨霏苑管事嬤嬤是怎麼回事?這樣的丫鬟,也不懲治,就只管報失物上來,哪有這樣的道理?來人,去把流霞和雨霏苑的管事嬤嬤給我叫過來!」裴元歌臉上怒氣彌漫,又對裴元華道,「大姐姐放心,你方才那樣體諒我,這件事我定會給你個公道,決不讓那些小人欺到你的頭上去。」

  裴元華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模樣,心頭一震。

  難道說張德海把這件事報到這裡來,不是巧合,而是這賤丫頭暗地裡算計她嗎?故意要在父親跟前鬧開此事!這件事流霞是替她頂缸,若待會兒被套出口風……小姐生氣砸東西,最多被說個不愛惜東西,但拿丫鬟頂罪,來保全自己的名聲,這就是沽名釣譽了。

  這個裴元歌,已經壞了她的事,難道還想給她的名聲潑污水嗎?

  那天在白衣庵撕破了臉,這是她給自己的反擊嗎?裴元華有些心驚,心念電轉,忙道:「我明白四妹妹一片好心,只是為了我這樣大張旗鼓,實在不好。流霞這丫頭雖然笨手笨腳,但終究打小就服侍我,主僕的感情還是深厚的,我舔著臉為她求個人情,還請四妹妹發發慈悲,饒了她這次吧!」沉吟了會兒,道,「那些瓷器也不必再補,就當是我自個兒弄壞的,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

  這樣一說,不但為流霞求了情,還表現自己的寬厚仁慈。

  裴元歌微微一笑,早料到她會這樣說,勸道:「我知道大姐姐為人寬厚,但俗話說,惡奴欺主,有些人專門起壞心思,你對她越好,她反而越覺得你好欺負。不說別的,若非大姐姐寬厚太過了,這事雨霏苑的管事嬤嬤也該加以懲戒,居然連提都沒提一聲,只管報了失物嗎,簡直是把這流霞當小姐伺候了!這種事情如何能夠放縱?」

  這樣一說,卻將裴元華的寬厚變成了懦弱無力,無法約束院內的人,以至於行事沒有規矩體統。

  這個裴元歌,心思又鬼,又伶牙俐齒,實在不好應付!裴元華開始有些後悔,在白衣庵他,她若能忍一時之氣,不跟裴元歌撕破臉,這會兒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但現在,裴元歌擺明瞭是沖她來的,就是要毀壞她的名聲,偏偏還要打著為她好的幌子,讓她無法辯駁,實在是……

  欺人太甚!

  「大姐姐,你不要怪我說話直,我從來也和大姐姐一般的心思,可最後落得什麼結果?別人不知道,父親是清楚的,靜姝齋裡原來那些丫鬟,個個奴大欺主,連我的奶娘,從小服飾我的白薇白芷,到最後都想要害我的性命。妹妹實在不願意看到大姐姐重蹈妹妹的覆轍,所以,今兒這事兒,絕不能輕縱!」裴元歌說著,滿臉的關切和義正言辭。

  靜姝齋裡的丫鬟是章芸的人,可是,流霞卻是她一手調教的丫鬟,這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裴元華恨得咬牙切齒,卻只能笑著道:「四妹妹誤會了,這事原本只是個意外,也不能全怪流霞,那天原是有隻野貓竄進屋裡,流霞想要趕野貓出去,誰知道那野貓上竄下跳的,就把滿屋子的瓷器都給打碎了。後來逮住了野貓,想著好歹也是條生靈,就給放了。」

  「野貓?」這藉口尋得新奇,裴元歌嘴角微彎,「這是大姐姐親眼看到的,還是流霞稟告的?」

  裴元華正要回答,卻突然發現,無論她承認哪一點,都是陷阱。如果她說她親眼看到的,那就是說她也在場,裴元歌必定會說雨霏苑偌大的院子,那些麼伺候的人,居然把只野貓放進去,虧得沒有驚嚇到大姐姐,不然罪過就更大了,這樣一來,父親恐怕會比打了瓷器還震怒,流霞是攆定了;可她若說是流霞稟告的,沒親眼看到,說不定裴元歌又會說這是流霞找的藉口,不但坐實了欺主之事,還讓自己落個識人不明,被丫鬟蒙蔽的名聲。

  這個裴元歌,小小年紀,哪來的這麼多陰損招數?

  「我知道大姐姐為人寬厚,可也不能太過了,手下的丫鬟奴才,該敲打還是得敲打,不能讓她們爬到主子頭上來。」裴元歌柔聲勸道,一副為姐姐著想的模樣。

  「華兒,歌兒這話說得對,不能輕縱了手下的人!」經過魘鎮事件後,裴諸城對這種事情心有餘悸,堅決地站在了裴元歌這邊,「你這丫鬟太粗心了些,能把滿屋子的瓷器都給碰碎了,不是粗笨得無可救藥,就是仗著你性子好,故意欺你,無論是哪種,都不能再留!」

  聽到父親這樣說,裴元華藏在衣袖裡的手掌緊握,卻不再說話了。

  說話間,流霞和雨霏苑的管事嬤嬤都已經帶到了,她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被帶來,只是看著來帶她們的人面色不善,又來的是書房這種地方,大小姐、四小姐連同老爺都在,心中自然而然地帶了些畏懼,顫顫巍巍磕頭下去,道:「奴婢們拜見老爺,拜見大小姐,拜見四小姐。」

  雖然說長幼有序,但裴元歌是嫡女,如今又執掌裴府內務,應該將她放在裴元華前面才是。

  裴諸城先皺了皺眉頭,不過礙於裴元華在場,卻也沒說話。大女兒素來知書達理,不會有別樣心思,他若真挑明瞭,倒反而弄得她們姐妹似乎有什麼不妥。不過,這更說明這兩個奴才是刁奴,絕不能再容她們在府裡!

  裴元歌也聽到了,卻沒挑這個刺,問道:「叫你們來也沒別的事情,只是聽說流霞你打碎了些瓷器,報導了管事那裡,採買正要出氣買,所以叫你們來問問情況。」她故意將語氣放的很輕忽,似乎沒把這當回事的樣子。

  聽說是為這事,流霞頓時鬆了口氣,慢慢挺直了腰身,聲音也清亮起來:「回四小姐,是有這麼回事。奴婢在整理房間時,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大小姐也知道奴婢的性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還請四小姐明鑒。」

  這種頂罪的事情,她以前做慣了,從來都沒出事,所以根本沒放在心上,再加上那次在靜姝齋的試探,更讓她覺得四小姐不過是個花架子,不值得害怕,心中就更加坦然起來。

  如果真有什麼問題,她進來的時候,大小姐應該會給她暗示的。

  她跟著裴元華這些年,深知她的手段,堅信四小姐是鬥不過大小姐的!

  流霞卻不知道,她奉為神祇的大小姐,現在也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現下的局面了。

  裴諸城以前不經常在府,偶爾回來,也沒太注意過府內的丫鬟,對這個流霞沒多少印象,只隱約覺得華兒身邊的人都進退有度,溫厚端莊的,從來沒有在意。沒想到今天近了看,才發現這丫鬟實在囂張放肆。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話說的真輕巧!算起來好幾千的銀子,一個丫鬟居然有這樣大的眼界,連這些都不放在眼裡,還敢拿華兒來做筏子,給她遮掩?刁奴欺主,歌兒說得一點都沒錯!

  從前只覺得章芸在歌兒跟前疏忽,沒想到對華兒也是這般!

  一時間,對章芸的埋怨,和對這個叫流霞的丫鬟的厭憎之心更重。

  裴元歌沒再說什麼,轉頭問管事嬤嬤,道:「流霞不小心打碎了瓷器,嬤嬤是知道的吧?不然怎麼能報到管事那裡,求管事給添補用品呢?我沒說錯吧?不知道嬤嬤是怎麼處置流霞的?」

  「哦,是有這麼回事,這事流霞姑娘跟奴婢們都說了,這事兒也不是第一回兒了,大小姐仁厚,饒恕了她,這是大小姐人好,也是奴婢們的福氣。因此,奴婢們並未做處置,以免壞了大小姐的名聲。」管事嬤嬤聽是這種事情,也放鬆了下來,這種事情已經好些回了,處置早成了慣例,因此絲毫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裴元歌沒再說話,只看著裴諸城,等候他的吩咐。

  聽著這一個大丫鬟,一個管事嬤嬤大咧咧的話語,儼然又是個桂嬤嬤和白薇白芷,裴諸城心頭的怒火不住上湧,怒聲道:「好個膽大欺主的奴才,還口口聲聲大小姐的名聲?華兒的名聲,都要被你們這些刁奴敗壞完了!來人,將這兩個惡奴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連帶家人統統攆出府去!」

  流霞腦子裡「嗡」的一聲,全成空白,知道被拖到門口,才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喊道:「老爺,為什麼要這樣處置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呀!奴婢沒有欺主,奴婢對大小姐忠心耿耿的呀!」

  管事嬤嬤也連連磕頭喊冤。

  「父親,她們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咱們裴府行事一向有理可依,從不仗勢欺人,不如放她們回來,讓女兒跟她們細說分明,好讓她們心服口服?」裴元歌向裴諸城建議道,她倒不急著處置流霞,這件事明顯是流霞替裴元華頂缸,若能讓流霞覺得冤屈,咬出裴元華來,就算不可能取信父親,也在父親心裡存了底,將來總有對照的時候。

  反正不管怎麼樣,流霞和這個管事嬤嬤是攆定了!

  裴諸城點點頭,一揮手,下人們又將這兩人拉扯回來,仍在了地上。

  「流霞,你不過是個丫鬟,打碎了小姐房內貴重的瓷器,這本就是罪。大姐姐寬厚,之前沒有追究,你應該要感恩戴恩,更好的服侍大姐姐才是,怎麼能夠仗著大姐姐性好,欺壓到她頭上,接二連三地打碎瓷器?而且,看你剛才的態度,一點悔悟之心都沒有,甚至連自己那裡錯了都沒意識到,你說,你可有將大姐姐放在心裡過?」裴元歌慢條斯理地將她的罪過一一道來。

  流霞真沒想到是為打碎瓷器這事發落自己,而且罪名還是欺主。

  那些瓷器明明都是大小姐打碎的,她只是代大小姐受過而已,這怎麼能說她欺主呢?她不是欺主,反而是對大小姐忠心耿耿啊!但這些話卻是不能說出來的。流霞覺得自己實在冤枉,偏又不能辯解,只能把祈求的眼神頭像裴元華。

  別人不知道內情,大小姐是知道的。

  她應該明白自己的忠心,為什麼卻不肯為她說句話?

  裴元華和流霞主僕這麼多年,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那個管事嬤嬤倒也罷了,流霞是從小就服侍她的,知道她的真面目,也知道許多隱秘的事情,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放出府去?萬一她在外面說了不該說的話,雖然別人未必會信,但對她來說,終究是麻煩。必須要把流霞撈出來才行!

  但現在問題是,在裴元歌的挑撥下,父親認定了流霞欺主,她越解釋,反而越坐實了這點。

  到底要怎麼辦呢?

  裴元華緊張地思索著,最後下定決心,給了流霞一個安撫的眼神,起身道:「父親,無論怎麼說,流霞跟了女兒這麼久,名為主僕,實際上,女兒一直把她當姐姐看待,身邊實在少不了她。還請父親看在女兒的情面上,小懲大誡,還讓流霞來服侍女兒吧!」

  裴諸城惱怒地搖搖頭,道:「華兒你也太傻了,這丫鬟明顯沒有把你這位小姐放在眼裡,你還巴巴地為她求情,殊不知,她只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根本不會承你的情。何況,若我這次連她這樣的錯都饒過了,她不是更得意囂張,下次還不知道要翻什麼天呢!」

  靜姝齋的魘鎮事件,他絕不容許再發生第二次!

  裴元華又屢次哀求,裴諸城卻執意不允,到最後只能向流霞投去歉意的眼神,不捨地凝視著她。流霞知道她不少事情,若能因為她的求情留下,自然是最好;但就算父親執意不肯,至少在流霞跟前,她做足了姿態,表示她的確盡力去求了,也能暫時安撫住她,讓她不要亂說話,至於以後……

  裴元華眼眸裡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看著眼前的情形,流霞終於弄清楚了她現在的處境,如果說連大小姐求情都不能救她的話,那她挨打,被攆出去已經是定局。但流霞心中實在覺得不甘冤屈,她服侍大小姐素來忠心耿耿,處處周到體貼,不然也做不到大丫鬟,成為大小姐最得用的人。本指望跟著大小姐雞犬升天,將來也有個好前程,沒想到最後卻毀在這麼件事情上……

  而最憋屈窩火的是,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錯,她只是替大小姐頂缸而已。

  但久在裴府,流霞也明白,就算她現在說出那些瓷器都是大小姐砸得,也無濟於事,只會被老爺當做狗急跳牆之下的胡亂攀誣,反而平白得罪了大小姐。還不如認下了這個罪名,讓大小姐承自己的人情,安排好她的將來,縱然不能像原先想的那樣富貴,也能有個衣食無憂吧?

  於是,她流著淚磕頭道:「奴婢知罪,奴婢願領責罰!」

  聽了這話,裴元華終於鬆了口氣。

  裴元歌則有些遺憾,很能猜度到流霞此時的想法,不過,真不知道該說這丫鬟聰明呢,還是該說她笨!搖搖頭,揮手命人見她拖了下去,很快屋外便響起了杖責的悶響,卻沒有流霞哭喊的聲音,想來是被堵了嘴。裴元歌神色淡漠地轉向管事嬤嬤,問道:「嬤嬤現在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管事嬤嬤早被屋外的悶響嚇得渾身發抖,抖抖索索地只管磕頭求饒。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奴婢不該縱著流霞那丫頭。」看到流霞的下場,她不敢再裝傻充愣,忙將實話都抖落了出來,「原本在流霞第一次犯這錯時,奴婢也想要懲治她的,也跟大小姐說過。可大小姐說,流霞自小跟著她,情分非同尋常,就別追究了。後來又有第二次,奴婢依舊提點了大小姐,大小姐還是說有情分在。反而流霞為這事怨恨上奴婢,她又是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處處給奴婢使絆子,奴婢也是沒辦法呀,實在不敢得罪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把事情遮掩了下來。」

  這就是把責任都推給了流霞,還有裴元華。

  裴元華在府裡這麼多年,從來只有聽人誇她的,再沒有聽過有人說她不好,沒想到這次卻被自己園子的管事嬤嬤說她管教不力,縱容惡奴,倒是把過錯推到了自己身上,摘落得她清白無瑕。正要開口分辨,卻被裴元歌的聲音打斷了。

  「管事嬤嬤,原本就是替小姐們管制院子裡的丫鬟的,因此都是些經過世事的老人,看重的就是你們的經驗和老道,小姐們有想不到,考慮不周全的,你們都是提點著才是。大姐姐的院子裡出了流霜這樣拿大欺主的丫頭,大姐姐人善,不願計較,你就該替她敲打,結果呢?」裴元歌淡淡地看著她,神色並不如如何嚴厲,甚至還有些平靜,卻自有一股常人難及的威勢。

  她的話,句句都是整理,讓人無法辯駁。

  裴元華聽了,卻氣得雙手緊握成拳。表面上,這話是在為她開脫,指摘管事嬤嬤,但經裴元歌這麼一說,流霞的事情,就成了她想不到,考慮不周全,坐實了管事嬤嬤說她管教不力,縱容惡奴的罪名。偏她還不能辯駁,只氣得心潮翻湧,難以自制。

  裴元歌這賤人好生奸猾狡詐,實在可惡!

  被裴元歌這麼一說,管事嬤嬤頓時也啞口無言,只能俯首認罪,也被拖了出去打。

  在心裡默算著時候也差不多了,裴元歌突然開口:「張副總管,你待會兒到庫房取些上好的傷藥,給流霞送去,記住,要上好的!」

  張德海不防四小姐還有這麼一招,一時間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何況有老爺在跟前,也不敢擅專,只能詢問地看著裴諸城。

  「看我做什麼?沒聽到四小姐的吩咐嗎?」裴諸城不願折了女兒的面子,便呵斥道,先肯定了裴元歌掌府的地位,然後才不解地問道,「歌兒,那樣的刁奴,你還吩咐人給她送藥做什麼?你大姐姐對她那麼好,她也沒記著,反而欺主,只怕你這番好心,要白費了!」

  裴元華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裴元歌又要出什麼麼蛾子。

  難道想趁這時候裝好人,誘導流霞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我才不為她呢,我為的是大姐姐。」裴元歌巧笑嫣然,如果裴元華以為前面是重頭戲,那可就大錯特錯,真正的重點現在才要出來,「雖然流霞欺主,但看得出來,大姐姐的確對她很看重。父親不知道,當初大姐姐剛回來,才見面,就為章姨娘的事情跟我賠罪,說姨娘做錯了事情,應該受罰,都跟我跪下了,卻因為是章姨娘的錯,絕口不替她求情。可是,現在她卻幫流霞向我和父親求情,可見流霞在她心中實在很重要。流霞挨打,那是她的錯,該受罰,可罪不至死,所以女兒讓人送些傷藥過去,也好讓大姐姐安心啊!」

  裴諸城渾沒在意,道:「既然如此,送就送吧!」

  他沒注意到異常,但那些話聽在裴元華耳朵裡卻是如雷轟頂,她終於明白,裴元歌為什麼要把章芸的事情,跟流霞的事情連在一起說,這是苦心算計的結果,目的就是為了這番誅心的話。

  表面上,裴元歌是為她著想,所以送藥給流霞。

  實際上,裴元歌之所以要提起送藥,就是為了通過這番話透漏出來一個信息:她當初給裴元歌賠罪,都跪下了,卻沒有替章芸求半點情;而剛才她卻為流霞求情,而且求情不止一次,直到實在無能為力才作罷。

  同樣都是犯錯,章芸是她的生母,流霞只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可是,她寧願為一個丫鬟如此懇求,卻始終不為生母說半句話……雖然從禮法上說,舒雪玉才是她的嫡母,才是她應該敬重維護的對象。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話若傳出去,沒人會說她守法守禮,只會說她冷漠絕情,連親生母親都不曾放在心裡。

  若再細究,為什麼她會給一個丫鬟求情,卻不為自己的生母求情,天知道會衍生出多少的版本?

  這段話一定會傳出去的!裴元華的目光落在了張德海的身上,這個張副總管,今天始終在場,把事情的經過看在眼中,聽在耳中……他是裴元歌踢掉了朱副總管,提他上來的,這樣的人,會嚴守秘密,不把這件事洩露出去嗎?

  雖然父親現在對這話沒反應,但有這麼一樁事,萬一將來有應景的時候,那就坐實了她的罪名。

  而且,她求情了,落得現在的結果;但若她不求情,流霞怨恨她自然不必說,再由張副總管添油加醋地說出去,只怕也會給她按上一個狠心絕情,絲毫也不替貼身大丫鬟說話的罪名……這整件事,在她面前揭發,根本就是算計好的,無論她怎麼做,都會落入裴元歌的陷阱。

  最最可恨的是,她明知道這些,卻無法辯解。

  因為,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而這些猜測,是不能說出口的。因為不能說,所以根本無法辯解!裴元歌這小賤人,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狠毒,斷了她的臂膀不夠,還要給她的名聲潑污水!裴元華越想越氣,再也忍耐不住,「騰」的站起身來。

  她突然這麼一起身,把眾人都嚇了一跳,裴元歌眼眸含笑,問道:「大姐姐怎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04:02 PM

076章 爭繡圖,華、容姐妹翻臉

  裴元華一時氣急,沒按捺住,霍然起身,看到眾人都把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這才想起要掩飾,慌亂之下,想起今天來書房的目的,略定了定神,福了福身道:「父親,女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父親說?」

  聞言,張德海立刻道:「老爺,四小姐,大小姐,奴才還有事要處理,這就告退了。」

  這個奴才倒是會見風轉舵,方才看戲看得熱鬧,這會兒就告退?裴元華心中冷笑,但她沒有理由攔阻,只能等他離開後,才沉吟著道:「這件事關係著三妹妹和四妹妹,本來我不該說的,只是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應該要跟父親通個氣。可巧四妹妹也在這裡,姐姐所言若有舛誤,四妹妹也好糾正。」

  聽到關係這歌兒和容兒,裴諸城微微皺起眉頭:「什麼事?」

  裴元歌幾番思索,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把柄會落在裴元華手裡,遂含笑問道:「大姐姐且說,妹妹畢竟年紀小,做事難免有疏漏不周到的地方,大姐姐要時常提點著我才是。」卻是先服軟,以年紀小為由,擺低姿態。至於「疏漏不周到」,卻是暗指方才流霞之事,暗含著譏刺和嘲弄的意思。

  裴元華哪能聽不出來,心中暗恨,臉上卻帶笑道:「倒也沒什麼,只是在白衣庵裡,五殿下曾來找四妹妹說話,可有此事?」

  這是想給她按個私相授受的罪名嗎?

  裴元歌微笑道:「母親受了傷,五殿下前來探問,只因為母親已經睡了,不便打擾,我跟五殿下告了罪,將母親的傷勢說了,陪著五殿下說了幾句話。怎麼姐姐也在?妹妹竟沒瞧見姐姐,姐姐也是的,既然瞧見妹妹,也不打個招呼,敢情躲著想嚇妹妹一跳嗎?」卻是暗罵裴元華鬼鬼祟祟在旁邊,居心叵測。

  若那人不是五殿下,而是尋常白丁舉人,裴元華定要把裴元歌和他拉扯在一起,但五殿下?哼,那不是太便宜這賤人了嗎?如果父親真的以為她對五殿下有意,以父親對她的寵愛,說不定真會去找五殿下提親,那不是弄巧成拙嗎?

  想到這裡,裴元華忙笑道:「是我說得太急,引人誤解了,妹妹不要怪我。只是,妹妹和五殿下在院子裡說話,我剛好在房內休息,隱約聽五殿下提到什麼繡圖?說是五殿下托四妹妹繡什麼雪獵圖?又提到是三妹妹在繡。姐姐說句話,四妹妹可別惱,女孩兒家清譽要緊,五殿下又是那般身份,世人又愛口誅筆伐,若是傳揚出去,難免會被認為,四妹妹在攀附權貴,對四妹妹的聲譽不好!」

  面色關切,盈盈水眸之中,淨是寬和柔愛之意,十足的大姐姐風範。

  恐怕不是別人會認為她在攀附權貴,而是這位關愛體貼的大姐姐認定她在攀附權貴吧?裴元歌微微一笑,在白衣庵裡,裴元華因為待選落選四個字破功,那時候她就察覺到,這位大姐姐表面端莊矜持,實際上對權勢的貪戀幾近瘋狂。怪不得沒拿她和五殿下說話的事情做文章,而是把事情的重點牽扯到她攀附權貴上,想必是怕真把她和五殿下連在一起,弄出事端吧?

  不過,裴元華提起此事,恐怕不止是這麼簡單吧?

  以她的性子,對權勢的熱衷,待選落選後怎麼可能不另謀出路?又提到五殿下和繡圖……難道說待選失敗後,她又把目標轉到了五殿下身上?這倒是有趣了!裴元歌渾不在意地笑道:「原來大姐姐說的是這件事。這原是我陪母親到她的嫁妝鋪子裡巡視,正巧遇到五殿下來買絲線,之後五殿下就提,說想繡一幅雪獵圖,我本在推辭,但五殿下不由分說,丟下繡圖就走。當時母親,三姐姐還有店鋪的掌櫃都在,父親叫來一問便知。」

  這番辯解,頓時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首先,她和五殿下是在鋪子裡巧遇,又是在賣繡線的鋪子,五殿下來買繡線,自然是為了繡品,那麼托人繡幅雪獵圖,再正常不過,最多讓人覺得五殿下有些仗勢欺人,居然把裴府的小姐當做繡娘,卻是怪罪不到裴元歌身上。

  其次,當時在場的還有舒雪玉,裴元容,以及鋪子的掌櫃,這無論如何也談不上私相授受,她又推辭拒絕,於情於理來說,這件事她都沒有絲毫過錯。

  裴諸城點頭道,「不過,這繡圖又怎麼是容兒在繡?」

  「當時五殿下丟下繡圖就走,女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三姐姐拾起繡圖,說這件事交給她來處理就好。我想三姐姐既然這樣說了,想必就有應對的辦法,因此就沒在意。」裴元歌把責任全推到了宇泓哲和裴元容身上,又有些惶恐地道,「父親,女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這件事很要緊?女兒是不是闖大禍了?」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懵懂天真,茫然不解。

  「沒事,歌兒你沒做錯什麼,不過,你該早點把這件事告訴父親才是,事情但凡牽扯到皇室,都要小心應對,不能絲毫掉以輕心。」裴諸城摸了摸她的頭髮,指點著她,聲音中卻沒有多少責怪之意。一幅繡圖,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是不知道五殿下此舉何意。事情未分明前,歌兒小小年紀,都懂得推拒,怎麼容兒年紀大,反而糊塗了,居然親自繡雪獵圖給五殿下?

  還是說,容兒是另有考量?

  裴元歌乖巧地點頭,柔順地道:「女兒記住了,以後一定小心行事。」

  裴諸城滿意地點點頭,揚聲道:「來人,去把三小姐叫來。記住,讓她帶著雪獵圖一同前來!」

  聽裴元歌三言兩語把責任全都推掉,又裝的天真懵懂的模樣矇騙父親,而父親偏偏就吃她這一套。裴元華恨得牙癢癢,不過卻並沒有發難。

  待選落選,想要入宮做貴人恐怕是沒有指望了,難得有這個機會,能夠與五殿下搭上線,雖然說賭在皇子身上有些冒險,但五殿下是皇后的嫡子,上面的兄長又全都夭折,后族勢力又打大,即位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何況,五殿下還年輕,年輕人總是特別有激情,也將來也會特別顧念舊情,如果她能夠攀上五殿下,籠絡住他的心,將來總有平步青雲的時候。

  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能因為一時意氣,毀掉一世前程。

  裴元華想著,按捺下滿肚子的怒氣,保持平時鎮靜睿智的模樣,等著裴元容前來。

  沒多大一會兒,裴元容便被傳了過來。後面跟著的是大丫鬟湘玉,連同兩個小丫鬟抬著那副雪獵圖的繡屏。進門拜了裴諸城眾人,便知趣地離開,書房這種重地,不是她們丫鬟可以隨便出入的。

  裴元容一身寶石藍的繡錦繡牡丹的長襖,下身配亮藍色八步湘裙,頭上簪著碩大的鳳凰吐珠大金簪,滿臉的喜色,竟是絲毫不見昨晚白衣庵受驚嚇的惶恐。父親突然派人叫她來書房,又特意點名要帶著快繡好的雪獵圖,想必是知道了五殿下托她刺繡的事情,要來詢問詳細了。

  金尊玉貴的五殿下,對她卻青眼有加,想必她很快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父親也會為她高興的吧?雖然前面有些偏寵裴元歌這賤丫頭,不過往後,這府裡最受寵愛的,一定是她裴元容,而且往後嫁的最尊貴的也是她裴元容,其餘人都得靠邊站!

  「父親傳女兒來,有什麼事嗎?」裴元容嬌聲問道,半是羞澀半是得意。

  見她這模樣,裴諸城頓時皺了皺眉頭,先不管五殿下是什麼用意,容兒這模樣,顯然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這樣一來,她接下雪獵圖,又親自刺繡的用意,也就很清楚了。這孩子,怎麼就這麼膚淺輕薄,半點也沒有歌兒和華兒的端莊矜持,大家風範?雖然這樣想,但為了求證,裴諸城還是問道:「聽過五殿下托你在繡一幅雪獵圖,所以叫你過來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

  她猜得半點也沒錯,就是為了雪獵圖的事情!裴元容心花怒放,揉捏著衣角,白嫩的臉慢慢漾起了紅暈,低聲道:「也沒什麼,就是女兒在母親的鋪子裡偶遇五殿下,五殿下對女兒很是看重,說了些話,就托女兒幫他繡幅雪獵圖。女兒想著,五殿下是天潢貴胄,難得這樣溫言和氣地托女兒事情,女兒若推辭了,豈不是折了五殿下的面子,便應承了下來。如今雪獵圖已經快要繡好,女兒正要稟告父親,沒想到父親卻先問了。」

  這言辭倒是跟裴元歌說的有些像,裴元華思索著。

  看來的確是裴元歌和裴元容在鋪子裡偶遇五殿下,不過,宮中的繡娘何止萬千,五殿下為何會托才初見的裴元容來繡繡圖?如果說副繡圖有特別的用處,所以不想委託宮中的繡娘,那也應該找繡技更加出色的裴元歌才對,為什麼最後會落到裴元容手裡?再回想白衣庵內,五殿下和裴元容對話的內容,裴元華心裡暗自思索,難道說,裴元歌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先是推辭繡圖,再來又裝作無心於五殿下?

  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裴元歌倒是深諳其中的訣竅。

  不過,她還是漏算了一點!裴元華微微一笑,五殿下身為皇子,身份何等尊貴,你玩玩欲拒還迎的把戲也就夠了,居然敢明目張膽地拒絕五殿下,那才真是找死!不過五殿下既然問起這幅繡圖,想必還是很看重的,如果她能替五殿下繡好這幅繡圖,在五殿下心裡必定能有一定的分量,引起五殿下的注意。

  只要有這麼一個契機,往後再能偶遇幾次,相信以她的才貌品格,五殿下必定會心動。

  可恨那日在溫府壽宴,她被裴元歌搶走了風頭,輸了鬥畫,不然,那時候她肯定就能引起五殿下的注意。不過……裴元華回想著當日的情形,就算當天裴元歌贏了鬥畫,出了風頭,但五殿下看向她的時候,也露出驚豔之色。只可惜,那時候她的心思都在待選上,早知如此,當時就該給五殿下個暗示才對。

  還好,現在還不晚,只要能爭搶到這幅繡圖,讓五殿下明白她的心意就好。

  裴元歌猜度著裴元華的心思,故意沒有提葉問卿的事情。本來她還擔心裴元容會說漏嘴,沒想到裴元容真以為宇泓哲對她青眼有加,根本就忘了當時還有葉問卿這個人,也忘了這幅繡圖原本是葉問卿……等等,葉問卿繡的繡圖?以葉問卿那種心性,應該更喜歡花草侍女的繡圖,為什麼會想要繡雪獵圖?

  裴元歌心中忽然升起疑問,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裴元容帶來的圖樣上。

  裝裱精緻的畫卷上,林木叢立,頂著厚厚的積雪,凋零枯敗,畫面蒼涼而悠遠。而在這片凋零枯敗之中,卻有一人騎著黃鬃馬,張弓搭箭,對準不遠處一隻白狐,黑色的披風迎風張揚,露出騎者大紅色的衣衫,以及頭上束髮的紅緞。整幅畫多數都是黑、棕、灰等暗色,只有那騎者露出一角的紅衣,和頭上的緞帶是鮮豔的朱紅色,這種強烈的對比,使得整個畫面一下子鮮亮起來。

  而那騎者,顯然是畫面的中心,雖然背對眾人,看不到容貌,但縱馬獵狐,氣勢張揚而恣肆,非常吸引眾人的目光。

  紅衣、紅緞,雪獵,還有那騎者的氣勢……

  裴元歌心中一震,隱約才想到一種可能,難道說,這雪獵圖是葉問卿想要送給宇泓墨的?她越想越覺得可能,這幅圖的蒼涼和恣肆,都不會是葉問卿那種嬌嬌女喜歡的風格,反而與宇泓墨很配,葉問卿又如此看重,為了繡雪景的玉樓點翠跑遍京城。除了宇泓墨,誰能這樣勞動她?

  如果說這雪獵圖是葉問卿送給宇泓墨的,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彎出一抹微笑,打定主意不再摻和這件事,任由裴元華和裴元容去折騰好了。

  她突然把目光凝聚在雪獵圖上,眸光湛然,又忽然露出微笑,這種種的種種,都落在了裴元華眼裡,以己度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裴元歌不可能不想攀上五殿下,不過是欲拒還迎,這會兒大概已經想要給點甜頭給五殿下,決定自己繡這副雪獵圖了。不過,她裴元華今天把這事兒挑出來,不是為了給裴元歌作嫁衣裳的。即使裴元歌針線最好,但待會兒只要父親問主意時,她……

  前後思索著,確定沒有破綻,裴元華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糊塗!」確定裴元容真生出了這樣的心思,裴諸城不禁大怒。繡圖倒還是小事,只是如今五殿下和九殿下爭鬥得正狠,這種皇位之爭,他從來不想攪和進去,立場一直是中立的,但若容兒真生出了這種心思,跟五殿下鬧出什麼事,為了容兒的名聲著想,也只能把她許配給五殿下。有了這層姻親關係,就算他仍然保持中立,也會被當做是五殿下派系的。

  且不說五殿下這皇位能不能爭到手,單說他的行事為人,虛偽高傲,就不是女兒的良配!

  怎麼容兒就被迷了心竅?

  「裴元容,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樣趕著給五殿下繡東西,你有沒有想過,事情傳出去後,別人會怎麼說,怎麼看你?再說,五殿下這種人物,是你能夠沾染的嗎?」一點心機都沒有,若真成了五殿下的人,只怕早連皮帶肉被人吃了!裴諸城恨鐵不成鋼,「你給我回采薇園,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再好好想想你的行事,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統統斷掉,沒想通之前,不許出院子!」

  說著,就叫人帶裴元容下去,命令好好看管起來。

  這個容兒越來越不成話,再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端,也不知道章芸到底是怎麼教的,怎麼一丁點兒的見識和氣度都沒有?偏偏學得那樣小家子氣,虛榮膚淺,居然把主意動到皇子身上!裴諸城想著,就是一陣頭疼,恐怕要找個供奉嬤嬤,好生教導她為人處世才行。

  「父親不要生氣,小心傷了身子!」伴隨著裴元華柔軟的聲音,一杯香茗送到了跟前。

  裴諸城接過香茗,啜了一口,看著端莊聰慧的大女兒,再看看年幼卻機敏矜持的小女兒,心中終於有了些安慰,還好,還有歌兒和華兒,巧兒雖然木訥些,卻也是個老實本分的,「唉,華兒,容兒要能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不過,你們畢竟是同胞姐妹,有時間你多去開導開導她,我看她心思越來越不正了!」

  「女兒知道了!」裴元華柔順地道,「只是,眼下這幅雪獵圖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副惹事的雪獵圖,裴諸城就覺得頭疼。

  「都是女兒不好,女兒不知道這幅圖如此事關重大,早知如此,女兒當初就該徹底推拒了五殿下才是。」不等裴元華給她扣罪名,裴元歌自個兒先認了錯。顯然,先發制人這招,對父親來說十分好用,他可以原諒女兒們犯錯,但是很難原諒她們犯了錯卻不認錯。「不如,咱們把這繡圖送回去,就說技藝拙劣,不敢應承?」

  裴諸城還沒說話,裴元華就趕忙道:「這樣不太好吧?若是最開始就推了,倒也罷了,如今這繡圖在府裡已經這些日子,再退回去,難免惹怒了五殿下。若是五殿下以為咱們裴府藐視皇子,故意戲弄他,心裡記恨上父親,那才真的糟糕。」若被送回去了,哪裡還有她的機會?

  裴諸城點點頭,顯然認同裴元華所說的。

  「那沒辦法了,既然應承了,也就只有繡出來了。」裴元歌歎了口氣,起身取過裴元容快要完工的繡圖,看著那些蹩腳的刺繡,搖搖頭,道,「三姐姐這也繡得太粗糙了,別說五殿下這般尊貴,就算是平常官宦人家,只怕也瞧不上。若送到五殿下府上,倒更坐實了藐視皇族的罪名。父親,看來只有女兒動手來繡制了,女兒這就回去準備絲線和繡架。」

  她自然不是真心想要繡這副雪獵圖,無論這幅繡圖最後落到五殿下還是宇泓墨手裡,都非她所願。

  裴元歌這樣說,只是設個圈套給裴元華,賭她必定會攔阻她。

  果然,她還沒起身,裴元華就搖頭道:「四妹妹別急,這副繡圖由你來繡也是不好。」心裡卻在鄙夷,果然是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思!轉頭向裴諸城解釋道,「父親,五殿下代表著皇室,咱們固然不能怠慢,可也不能太攀附了。四妹妹的繡工固然好,但就是太好了,若這副繡圖被被人看到,聽說是四妹妹繡的,不但對四妹妹的名聲有礙,也會讓人覺得咱們裴府有心攀附五殿下,這才讓嫡女給五殿下精心繡這副雪獵圖。」

  哼,想在五殿下跟前出彩,做夢吧!

  「華兒言之有理,這件事歌兒你別摻和了。」鎮國候府退婚一事,歌兒清譽已然受損,裴諸城不像她再有絲毫的損傷,「華兒你分析得很對,依你之見,這幅繡圖,要怎麼處置才好?」

  見攔阻了裴元歌,而父親又似乎全盤聽自己的意見,裴元華心中大喜,故作沉吟道:「四妹妹,當時五殿下留下這副繡圖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你能不能把原話告訴姐姐一遍?」

  裴元歌回想了會兒,道:「五殿下說,那就麻煩裴三小姐了!」

  「這就好辦了!」感覺事情跟自己想得一樣順利,裴元華擊掌道,神情欣悅,「五殿下說,繡圖麻煩三妹妹了,可是卻沒說一定要三妹妹或者咱們裴府的小姐親手繡制。依女兒的意思,咱們不如到外面找個繡工出色的繡娘,把這副雪獵圖繡出來。這樣一來,也不違逆五殿下的意思,即使五殿下要怪罪,咱們也能分辨,說是三妹妹繡技不好,因為幾經周折,才找到好的繡娘來繡制。就算這繡圖將來流傳出去,別人問起,也是繡娘繡制的,與咱們裴府的聲譽無礙,這樣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當然想要親手為五殿下繡制這副雪獵圖,但裴元華生性高傲,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但要說到繡技,卻是她不屑學的,只怕比裴元容還有不如。又不想讓裴元歌出風頭,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外面的繡娘。當然,到時候她還是要在繡圖上動點手腳,好讓五殿下知道她的好處,由繡圖對她生出好奇之心。

  到時候,就是她的機會了。

  而且,她也相信,由她輔助五殿下,再加上五殿下本身的優勢,必定能夠奪得太子之位,進而登基為帝。到那時候,她既是寵妃,又是謀士,既有寵愛,又有功勞,地位之穩固,只怕比待選要高得多,想要奪得后位就更加容易。這樣說起來,倒是比待選的路子還要好!

  裴元歌微笑著瞧著裴元華,靜默不語。

  單從表面來說,找繡娘來繡制這副雪獵圖,的確如裴元華所言,兩全其美,是最好的辦法。不過,她可不信裴元華會單純地只是為裴府解圍,八成要在中間動手腳,好展露她的鋒芒。

  也罷,隨她去吧!

  裴元歌倒是很想看看,裴元華動過手腳的繡圖,如果借葉問卿的手,送到宇泓墨那位祖宗手裡,會鬧出什麼風波來?想到宇泓墨那般惡劣的性子,以及捉弄人的本事,裴元華突然覺得,這個主意很妙!就讓宇泓墨那位祖宗跟裴元華這條美女蛇去互相折騰吧,想必到時候一定很精彩。

  也許,還要再加上一個葉問卿……

  想想那種場面,裴元歌都忍不住想要時間快點流逝,讓這幅繡圖趕緊繡好。

  裴諸城幾經思索,也覺得裴元華所出的主意兩全其美,既能保住裴府的名聲,又能不在明面上得罪五殿下和后族,心中一陣欣慰,越看裴元華越覺得滿意,點頭贊道:「還是華兒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我這就找人去尋好的繡娘。」

  「父親,女兒剛好認得一名極為出色的繡娘,這件事畢竟關係五殿下,還是私底下悄悄進行的好,不如讓女兒來處理吧!」裴元華趕忙道,如果讓裴諸城找人來繡,她又要怎麼動手腳?何況,裴元歌一向善於蠱惑父親,若有父親處理此事,難保不會被裴元歌鑽了空子,自然還是她親自主持得好。

  大女兒出的主意穩妥又大方,很合裴諸城的心思,把這件事交給她也放心。

  所以,裴諸城並無懷疑,點點頭道:「那就交給你了!」

  「多謝父親,女兒必定穩妥行事,不會讓父親失望的!」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鋒芒地道圖樣,裴元華心中十分得意歡欣,悄悄地朝裴元歌遞過去一個得意的眼神,福身道,「三妹妹耽誤了些時候,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女兒這就去找那位繡娘,讓她儘快把這副雪獵圖趕出來!」

  「嗯,華兒你就去吧!」

  裴元華離開後,書房內只剩父女二人。

  裴元歌巴巴地瞧著裴諸城,眸帶豔羨道:「父親,這件事是女兒沒考慮周全,給父親添麻煩了。說到行事,還是大姐姐最周全妥帖,考慮得面面俱到,相比較起來,女兒就差得遠了,女兒以後一定好好地向大姐姐學習!」裴元華這會兒說得周全體貼,絲毫也沒有攀附五殿下的意思,但她就不信,裴元華會不在繡圖上動手腳,到時候等事情爆發出來,她倒要看看,在父親跟前,她還要怎麼狡辯?

  這會兒越把她捧得高了,到時候她就跌得越重!

  「你是不如你大姐姐懂事!」裴諸城板起臉來,看著小女兒黯然的神色,忽然一笑,親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過,你這會兒要是肯幫父親整理整理這些公務,說不定,父親就覺得,你比你大姐姐好了!」雖然他很欣賞大女兒的處事穩妥,但歌兒的年幼嬌憨卻更讓他覺得熨帖親近,心裡更近了一層。

  歌兒畢竟年紀還小,偶爾會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要他慢慢教導就好。

  從前常常不在府內,錯過了女兒們成長的時間,沒多少教導的功夫,現在能在歌兒身上補償回來,看著自己親自教導的女兒慢慢光彩綻放,那種滿足感,比什麼事情都好。

  聞言,裴元歌立刻笑了起來,吐吐舌頭,開始跑前跑後地在書房裡忙碌起來。

  ※※※

  長春宮,沉香殿。

  宇泓墨一身純白色繡四爪蟠龍的圓領通身宮袍,髮挽金冠,腰間束著一條玉白色銀線繡雙龍戲珠的腰帶,腰間的玉帶鉤泛著柔和的光芒。這一身錦繡華貴的裝束,更襯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畫,原本邪魅恣肆的眼眸透著幾分笑意,饒有興致地趴在案几上,不住地逗弄著眼前的白色貓兒。

  貓兒享受著美男的撫摸,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看著它盤坐毛絨絨的一團兒,跟個毛球似的,宇泓墨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惡作劇的光芒,趁著貓兒不注意,迅速地揪了根毛下來。

  感到了疼,貓兒「喵嗚」大叫一聲,炸起了渾身的毛。

  宇泓墨挑釁地對上那雙圓溜溜的眼眸,看著它炸毛的模樣,忍不住想起另外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眼眸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伸手又撫摸著它的脊背,柔順如錦緞般的皮毛在指尖滑過,觸感十分美好,讓他又想起那晚月色下,那雙柔嫩細滑,宛若無骨的玉手……搖搖頭,甩開莫名其妙的思緒,宇泓墨繼續趣味十足地逗弄著眼前的貓兒。

  宮中養的貓兒,自然柔順乖巧,被拔了毛的疼一會兒就過去了,在宇泓墨的安撫下,白貓甩了甩身上的毛,懶洋洋地叫了一聲,又盤成一團,眯起了眼睛,狀似小寐。

  宇泓墨眸光中光彩閃爍,突然又拔掉它一個毛,看著貓兒炸毛的模樣。

  就這樣,拔根毛,氣得貓兒炸毛;然後再安撫,等到貓兒柔順起來,繼續拔毛……宇泓墨興致勃勃地逗著白玉般的貓兒,玩得不亦樂乎,到最後,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把貓兒抱入懷中,嘖嘖地逗著它,道:「雪團兒乖,乖乖地聽話,不要鬧,我帶你去曬太陽。」

  雪團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誰在鬧啊?

  似乎看出了它的不滿,宇泓墨又放聲大笑起來,帶著難得的赤誠和天真,使得面容越發柔和起來。

  他這一笑不要緊,滿殿經過的宮女都禁不住紅了臉,九殿下本就生得天姿絕色,平日裡紅衣瀲灩,似笑非笑的模樣已經很勾人了。如今換上這身皇子裝束,又露出這樣的笑……一時間,所有的宮女都忘了,眼前被九殿下不住拔毛的雪團兒,是柳貴妃最心愛的貓兒,平日裡但凡有一點不周到,都可能會受重責。

  白衣如雪的宇泓墨逗弄著貓兒,看得滿殿宮女面色緋紅。

  柳貴妃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她也很少見宇泓墨這樣好的興致,但看到滿地的白貓毛,又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走過來從宇泓墨手中搶走貓兒,自己抱著撫慰著,嗔視著宇泓墨,道:「墨兒,你是越來越淘氣了,居然淘氣到本宮的宮裡來了。還好我來得及時,不然,本宮的雪團兒只怕要變禿毛貓了,到時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知道母妃疼兒臣,兒臣才敢這樣胡鬧啊!」宇泓墨渾不在意地道,仍然想去逗弄雪團兒。

  「都是本宮把你慣壞了,越發沒個體統!夠了啊,真想把本宮的雪團拔成禿毛貓啊?」柳貴妃抱著雪團兒一閃,躲過了宇泓墨的魔手,似笑非笑地乜著他,道,「墨兒,你這些日子怎麼轉了個性子?以前除了上朝等正式場合,你從來都不肯好好地穿正裝,怎麼這些日子這麼乖巧?還有興致來折騰本宮的雪團兒?本宮看你最近興致好得很,怎麼,有什麼開心的事兒,說給母妃聽聽。」

  「沒有啊,就是最近又氣了五皇兄幾回,想到他當時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宇泓墨隨口道,他也不知道最近情緒為什麼這麼好,為了避免柳貴妃繼續發問,便轉開話題道,「怎麼?母妃素日裡總想兒臣正形點兒,如今兒臣聽了母妃的話,怎麼母妃反而怨起兒臣了?難道說,兒臣穿這身不好看嗎?不如平日裡好看嗎?」

  為了配合話語,他還起身轉了個圈,完美地展示了他的風采。

  「怎麼會不好看?瞧瞧我這滿殿的宮女,都被你勾了魂兒去!你平日裡那模樣,說得好聽些,叫落拓不羈,說得難聽些,是儀容不整,邋遢!瞧瞧現在這樣兒多好,清清貴貴的一位皇子,誰家女兒看了不芳心暗許?」柳貴妃打趣道,「說起來,墨兒你也十六了,該立妃了。怎麼樣,有沒有看重哪家的女兒,母妃去給你提?」

  「我倒也想立,可找不到像母妃這樣又漂亮有溫柔又善解人意又能包容兒臣的,別的都瞧不上眼。沒辦法,只能繼續慢慢找了!」提到立妃,宇泓墨腦海中忽然閃過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隨即笑道,「再說,五皇兄六皇兄都還沒立妃,兒臣急什麼呀?」

  「你六皇兄體弱,不宜婚配,所以拖到現在。至於你五皇兄,人家雖然沒立妃,可通房侍妾也不算少,人家那妃位,可是等著拉攏朝廷眾臣呢!誰像你?就算正妃之位要慎重,先立個側妃也是好的。」柳貴妃橫了他一眼,道,「不過,說到你那位五皇兄,本宮倒是聽說,他已經相中了一位姑娘,準備立為側妃,正要跟皇后娘娘提呢!你呢?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抱上孫子啊?」

  「五皇兄要立側妃?」宇泓墨一怔,隨即笑道,「五皇兄一向眼高過頂,所以正妃側妃拖到現在都遲遲未立,不知道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腦海中突然白衣庵裡,宇泓哲對著裴元歌說他壞話的模樣,心中猛地一滯,不會是裴元歌那隻小貓咪吧?

  一念及此,只覺得渾身都緊繃起來。

  應該不會吧?宇泓哲那人,妃位都是留著拉攏朝臣,為他將來爭奪帝位所用。裴諸城雖然是刑部尚書,但是從鎮邊大將改為文官,聽說在刑部也很有些艱難,宇泓哲應該看不上的吧?而且裴諸城的立場一向中立,又極為疼愛裴元歌,應該不會把她送入宇泓哲的宮中才對。

  不會是她!一定不會是她!

  「這倒是不知道,只是聽說五殿下偶爾提過一次,說心裡已經有了中意的人,要向皇后娘娘提。不過,能被五殿下相中,想必身世才貌俱佳,又是五殿下陣營中的人才對。我聽說李閣老家有位嫡次女,年紀容貌都相當,正想要跟五殿下攀親,保不定就是她!」柳貴妃道,她雖然在宇泓哲的宮中安插的有人,但終究不算太親近,只模模糊糊地聽過這麼一句。

  李閣老家的嫡次女啊!宇泓墨這才鬆了口氣,腦子裡又開始盤算著某些主意。

  ※※※

  裴元華接了繡圖的事情,整日裡進進出出裴府,忙得不可開交。裴元歌早有算計,也不去搗鬼,整日裡看書寫字,刺繡繪畫,倒也過得十分閒適。這日忽然心血來潮,想起去探視探視這位被禁足的三姐姐。

  因為裴諸城吩咐過,要裴元歌多來開導裴元容,因此守院子的人並未留難,便放她進去了。

  三兩天的禁足,非但內能讓裴元容反思己過,相反,她脾氣更大了。看到裴元歌就是一個茶盅砸了過去,怒氣衝衝地道:「裴元歌,你別來假惺惺地說什麼勸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攀附五殿下,所以跟父親告狀,奪了我的繡圖,自己拿去獻媚,是不是?你不過就是嫉妒我得了五殿下的青眼罷了!」

  這個裴元容,還真是能自作多情。

  不過,這樣更好。

  「我不明白三姐姐的意思,這繡圖可沒落在我的手裡,現如今是大姐姐在忙著呢!」裴元歌頓足,繞過茶盅碎片,柔聲道,「三姐姐,若論咱們家的女兒,還是大姐姐處事最穩妥,也最讓父親放心,不然也不會把雪獵圖交給她,咱們都該多向大姐姐學學,被讓父親擔心才是。」

  裴元容哪裡聽得進去裴元歌的勸,滿腦子只轉著一個念頭:繡圖被裴元華奪走了,親近五殿下的機會被裴元華奪走了!虧她們還是同胞的姐妹,虧裴元華之前還有臉來勸她,說什麼大局,什麼裴府的安危,什麼皇室爭奪,勸她不要再轉念頭到皇子身上,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原來,真正捅她一刀的人,竟是她的親姐姐,裴元華!

  不要臉!



077章 掌摑裴元華,溫府生變

  黃昏時分,出門去督看繡圖進度的裴元華回到裴府,雖然連日奔波,有些疲憊。但想到繡圖進展順利,想到五殿下,想到自己的前途,美麗的眼眸中卻滿是光亮,灼灼生輝。夕陽的餘暉照在她淺橘色的衣衫上,仿佛為她塗上了一層金粉,熠熠生輝,越發顯得華貴照人。

  雖然疲憊,她卻沒直接回雨霏苑,而是來到了采薇園。

  這些日子,無論多累,她還是遵照父親的囑託,每天都來勸慰裴元容,見她寬厚善良的大姐姐形象展示在眾人跟前。進了院子,看到裴元容坐在正廳,大紅色繡富貴牡丹的錦繡長襖,海棠紅的百褶裙,頭上戴著赤金嵌珍珠的八寶鳳簪,心中不由得有些鄙夷。

  她這個妹妹,最喜歡這些鮮亮的顏色,偏又駕馭不住氣場,只剩一派庸俗。

  臉上卻是溫和柔婉的笑意,柔聲道:「三妹妹,姐姐看你來了。」蓮步輕移,嫋嫋地走了上去,在她對面坐下,親切地道,「午膳用的可好?有沒有奴才攀高踩低地欺負你?有什麼委屈儘管告訴姐姐。不管怎麼說,咱們是親姐妹,姐姐自然會為你做主!」

  親姐妹?好個親姐妹!

  臉上帶笑,背裡捅刀,搶了她的繡圖,搶了親近五殿下的機會,現在還來跟她裝慈悲?

  聞言,裴元容頓時怒不打一處來,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一雙杏眸死死地盯著裴元華,看到那身淺橘色的軟羅輕衫,嬌媚豔麗的容貌,微微一笑,如牡丹般芳華盛豔,更覺得這人刺眼,咬牙道:「少在我眼前假惺惺了!裴元華,虧我還把你當姐姐,是我眼瞎了!搶走我的繡圖,你自個去跟五殿下親近,你很得意是不是?看著我被你騙得團團轉,你是不是心裡都在笑,笑我是傻子?」

  裴元華一怔,秀眉微蹙:「三妹妹,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咱們是親姐妹,你可不能聽信仙人讒言,壞了咱們姐妹的情意啊!」

  「姐妹情意?」裴元容怒氣衝衝地道,「那我問你,雪獵圖現在是不是在你手裡?繡圖的事情,父親是不是交給你做了?你說!你說!如果這些都是假的,我這就去撕了裴元歌的嘴,可要都是真的……」雙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恨意十足。

  一根筋的白癡,這麼容易就被裴元歌挑撥離間了!

  裴元華暗自鄙棄,但為了保持形象,還是柔聲勸慰道:「三妹妹,繡圖在誰手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你做錯了。閨閣女子,清譽何等重要——」

  「少東拉西扯,我只問你,繡圖現在是不是在你手裡?」裴元容現在心心念念的只有繡圖之事。

  白癡!裴元華素來是萬千嬌寵的掌上明珠,只有她厭棄質問別人的,還從來沒人這樣咄咄逼問她,就連父親對她也素來溫和寬寵。現在居然被裴元容這個白癡當罪犯一樣審問,這叫她如何能忍?但院門外有護衛守著,院內還有采薇園的丫鬟,她卻不想當眾現了原形,只能苦口婆心地勸慰道:「三妹妹——」

  「你不敢說,就是承認了,對不對?是你把我的繡圖搶走了,對不對?」確定這點後,裴元容心裡的怒火頓時全發洩了出來,「砰」的一聲,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裴元華的鼻子罵道,「哼,什麼大姐姐?什麼做事妥帖放心?平日裡裝的溫存敦厚,暗地裡連親妹妹也下絆子!你以為你長得好看,別人誇你才華出眾,就什麼都是你的了?做夢!五殿下看上的是我,所以才托我繡的繡圖,你想趁這機會攀高枝,那是妄想!」

  白癡!白癡!

  當時裴元歌也在,論顏色論身份論氣質,哪裡能輪到你這個白癡?裴元華心中暗罵,但這話,顯然不是她這個端莊溫厚的大姐姐所能說出口的,只能分辯道:「三妹妹,你錯怪姐姐了,這繡圖——」

  裴元容顯然沒打算聽她繼續說下去,再次打斷她的話語,喝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專會在父親跟前賣乖討巧,可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庶女!有本事,你越過裴元歌去?你以為別人誇你幾句才華橫溢,才貌雙全,你就真的是天仙下凡,眾所難及了?那不過是眾人看著父親面上,逢迎你罷了!你要真好得讓人沒話說,怎麼不進宮做貴人去?為什麼待選會落選?眼瞅著沒法進宮,就又把主意打到了五殿下身上,為這連我這個親妹妹你也算計,落井下石,裴元華,你不要臉!」

  她是怒極了胡說話,卻不曾想,剛剛好刺中裴元華的心。

  身為庶女,待選落選,這是她心頭的兩根刺,稍微一碰就會疼,何況現在還被裴元容這樣當眾辱駡?以裴元華的偽裝和掩飾的功夫,也不禁勃然變色,激怒之下,揮起了手掌,就想給眼前的裴元容一個耳光。

  「你打呀,你打呀!」

  裴元容絲毫不懼,反而把臉往她跟前湊,挑釁地道:「你儘管打,正好都讓人瞧瞧,溫婉端莊,才貌雙全的裴大小姐是怎麼潑婦一樣地打人的?而且,打的還是她的親妹妹!再問問根由,為什麼要打人?哦,原來是搶了妹妹的心上人,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所以打人!我到要聽聽,別人要怎麼評斷?你打呀,我巴不得你打呢,等打完了,咱們就去父親跟前評說評說,讓人都瞧瞧你做的好事!」

  裴元華這輩子,明裡暗裡的算計得心應手,卻偏偏耍不來這種潑婦手段,顯然眼睜睜看著裴元容撒潑,對著她放肆無禮,只氣得渾身發抖。但裴元容根本不聽她說話,那些花言巧語,巧妙算計,半點也使不出來,想到聰慧如自己,居然被裴元容這種手段鉗制得沒有辦法,一時間嘔得幾乎吐血。

  「三妹妹,你若在這樣胡鬧,被父親知道,這禁足怕是又要加長了。」

  不能跟裴元容一般見識,更不想像她這樣沒形象的撒潑,裴元華只能把裴諸城搬出來。

  「加就加,反正已經被禁足這麼多次,我早習慣了!」裴元容怒氣沖頭,尤其想到,原本能與五殿下親近,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這機會卻被裴元華搶走,她還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更是又痛又氣,早沒了理智,伸手就一耳光朝著裴元華臉上揮了過去。

  裴元華從沒想到裴元容會對她動手,沒防備之下,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耳光。

  「啪——」

  響亮的耳光聲,把院內院外的人都驚呆了。采薇園的丫鬟們早聽到兩人爭執,但知道三小姐被禁足怒氣衝天,每次大小姐來勸說,都是這般,也沒在意。沒想到一個疏忽,居然動起手來。這要鬧到老爺那裡,小姐們且不說,她們做下人的第一個倒黴。於是都一窩蜂地湧上來,有拉著裴元容的,也有向裴元華求情的。

  「大小姐,三小姐她就是這脾氣,這次又挨了老爺的罰,脾氣更加不好,您多多包涵。」采薇園的大丫鬟湘玉焦慮地懇求著裴元華,急得跪下,連聲哀求道,「大小姐一向為人最寬厚,最體諒人,求大小姐幫著遮掩此事,不要鬧到老爺那裡才好。不然,奴婢們恐怕都要遭殃,只怕就沒活路了。」

  說著,又不住地磕頭。

  旁邊的丫鬟們都知道事情輕重,也都給裴元華跪下了,連聲哀求。

  「就算奴婢們賤命,不值得大小姐憐惜,可三小姐跟大小姐是同胞姐妹,現在三小姐已經失了老爺的歡心,接連被罰,再鬧出這種事情,只怕三小姐這輩子就毀了。大小姐您人最好,有仁慈又善良,求求你顧惜三小姐是您妹妹,替她遮掩過這件事,奴婢代三小姐謝大小姐恩德!」另一個大丫鬟紫玉也忙磕頭道。

  她原本是二等丫鬟,因為原本的大丫鬟繡玉在白衣庵中遇害,因此才被提上來。

  裴元華這輩子第一次挨耳光,又是被裴元容這種白癡打的,偏偏當著眾人的面,她又不能不顧形象的還手,心中已經嘔得半死,恨不得裴元容再受十倍的罰。偏偏這些丫鬟又求到她身上來,這樣苦苦哀求,自己的身家性命,裴元容的姐妹關係都拉扯出來,她若不答應,只怕之前辛辛苦苦營建出來的仁慈寬厚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

  但就這樣放過裴元容,她實在不甘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從慶福寺祈福回裴府後,事事都不順利?先是父親被貶,然後是章芸被貶,緊接著待選落選,又受盡了裴元歌的奚落欺淩,現如今,連裴元容都欺到她頭上來了!裴元華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衣袖裡尖尖長長的指甲幾乎刺入肉中,卻不敢表露分毫,深吸一口氣後,強作鎮靜地道:「你們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不過,你們也要好生伺候著三妹妹。我是三妹妹的姐姐,若是別人,現在要怎麼收場?」

  聽到她肯代為隱瞞,湘玉等人喜不自勝,不住地磕頭道:「多謝大小姐,多謝大小姐!大小姐今日的恩德,奴婢們謹記在心,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往後奴婢們也會好好伺候三小姐,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聽著往日裡聽慣了的感恩戴德,讚賞感激,裴元華的心情卻並沒有好轉。

  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巴不得再出這種事情,若讓裴元歌也來挨幾巴掌,她再來表現自己的溫厚仁慈,那才真正大快人心!可惜,這些話,不是她這位裴大小姐所能說的。

  裴元華只能在心裡惡狠狠地詛咒著。

  偏這時候,旁邊又傳來裴元容的怒吼聲:「湘玉,你在說什麼?你給本小姐認清楚,你是采薇園的大丫鬟,是本小姐我的大丫鬟,不是她裴元華的。這麼快就想撿高枝兒飛了?我還沒死呢!」

  湘玉歉疚地看了眼裴元華,低聲道:「大小姐,您先走吧,我們會安撫三小姐的!」

  裴元華也不想再在采薇園待下去,更不想再人手裴元容這個白癡的挑釁和欺辱,摸了摸發燙得開始疼的臉,眼眸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芒。裴元容,你居然敢打我?這一耳光,我早晚會連本帶利讓你還回來!尤其想到,這一路回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她挨打的模樣,心頭更是恨極。

  看著裴元華答應幫她們遮掩,又聽從她的勸告離去,湘玉鬆了口氣,拍拍胸口道:「今兒幸虧是大小姐,她一向仁慈寬厚,最體諒下人,我們才能逃過這一劫!」說著,又讚賞地看了眼紫玉,道,「也多虧你機靈,第一時間就想到來求大小姐,不然,今兒這事兒恐怕不能善了。看來,把你提上來是對的,我沒看錯你!」

  紫玉福了福身:「湘玉姐姐別這麼說,咱們都是伺候三小姐的丫鬟,若有事,誰也跑不掉。」

  聽到紫玉的話,湘玉神情黯然。是啊,就算三小姐再不講理,再難伺候,她們已經是采薇園的丫鬟,這輩子的榮辱也只能繫在三小姐身上,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誰叫她們都是奴才呢?歎息著,又轉過身去安撫依然暴怒的裴元容。

  濃蔭如蓋,幽香細細,采薇園的偏門角落處傳出一陣輕細的對話聲。

  「……就是這樣了,還多虧你提醒我,告訴我,如果三小姐有不妥當的地方,就趕緊去求大小姐,好歹一母同胞,大小姐也不能置之不理。也幸虧今天是大小姐在這裡,要不然,今天的事情,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紫玉的聲音裡充滿了感激。

  「都是奴身,能相幫相幫也是應該的,快別說這樣的話。」另一人的聲音輕輕細細的,「三小姐的脾氣,咱們都知道,也虧得有大小姐這位姐姐,能幫襯幫襯,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以後,三小姐若有事,紫玉姐姐儘管去求大小姐,她人又好,心思又軟,在老爺面前又有臉,不比求別人強?」

  紫玉歎息道:「是啊,多虧還有大小姐,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兩人又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紫玉先出來,看看四周無人,轉身疾步回去伺候裴元容。

  又過了一會兒,另一人才出來,手裡拿著笤帚,專心致志地打掃著這偏僻處的路徑,身材嬌小,鴨蛋臉上一雙眼眸倒是煥然有神。掃乾淨後,拿著笤帚等東西,回到灑掃上交差。管事嬤嬤笑著道:「還是泉兒你最勤快,三小姐現如今失了勢,誰也不願意去她那裡打掃,要不是又泉兒你,我都為難了。」

  「嬤嬤別這麼說,反正都是要打掃的,掃哪裡不都一樣嗎?」泉兒笑得很甜,「嬤嬤,采薇園的事情我做好了,能不能出去逛會兒?」

  「去吧去吧,只是小心別衝撞了人。」管事嬤嬤很喜歡這個機靈的小丫鬟,大方地道。

  泉兒福身道:「多謝嬤嬤。」

  除了灑掃院子,泉兒隨意逛著,看著沒人注意,一溜煙兒地進了靜姝齋。

  「……想起泉兒說的話,奴婢就想笑。」紫苑端了一盅茶,遞給裴元歌,「本來奴婢還擔心,三小姐也忒不是大小姐的對手了,恐怕不中用。沒想到到最後竟真是大小姐吃了虧。奴婢雖然沒親眼瞧見,可想也知道,被三小姐打了一耳光,大小姐心裡肯定惱著呢,偏礙著面子不能發作,還得代為遮掩,可不窩火死?」

  裴元歌笑著接過茶:「這就是俗話說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

  「奴婢倒是覺得,這事兒最妙的還在四小姐教泉兒說的話。」青黛早笑得彎腰,「讓紫玉以後有事儘管去求大小姐。想讓三小姐那邊沒事兒可難得很,偏三小姐跟大小姐一母同胞,紫玉若真求到大小姐跟前,大小姐也不好不理,這才是沾了個包袱上身,我看,大小姐日後有的頭疼了!活該,讓她裝好人去,這回讓她裝個徹底,想甩都甩不掉!」

  「就算她想甩,也得弄她一身腥。」木樨也道,「府裡最近已經在傳,說大小姐的善良仁慈都是裝出來的,不然,生身姨娘遭難,連三小姐那樣的性子都去求老爺了,偏大小姐那樣有臉,卻半句話都不說。分明是攀高踩低,見姨娘失勢了,就置之不理了。這還只是傳言,若三小姐再出事,她還不理,那可就坐實了。這些年積攢的好名聲,算全毀了。」

  楚葵不善言辭,沒說話,卻還含著笑意。

  之前大小姐讓流霞來試探靜姝齋的人,設下一連串的陷阱,就等著四小姐踩,這讓四個丫頭都對她非常沒好感。而且四小姐在山林被人推出去,幾乎喪命,這事兒大小姐也有嫌疑。因此,這會兒聽說裴元華在采薇園的尷尬境況,四個丫頭都忍不住樂了起來。

  「對了,四小姐,奴婢剛聽說一件事。」楚葵忽然道,「被攆出府去的流霞,聽說死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怔,驚訝得很。

  只有裴元歌,怔過之後便歎了口氣,道:「怎麼回事?」

  「流霞是家生子,這次連帶著家人都被攆出裴府,一家人窩在鹹菜胡同裡。聽說流霞才到家沒多久,就突然眼一翻,昏了過去,沒撐多久就走了。他們家人只當是流霞出了這事兒,羞憤不過氣死了,一條席筒卷了就丟亂葬崗了。」

  楚葵慢慢地道,「不過,奴婢聽說,流霞出府前,大小姐曾經去看過她,府裡的人還誇大小姐善心,對這樣欺主的丫鬟還記掛著。雨霏苑的另一個大丫鬟流霜哭了好幾回,奴婢還親眼看見她眼睛紅紅的。」

  紫苑、木樨和青黛都沉默了,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府裡的人都覺得大小姐人好,可在她們看來,這流霞死得太蹊蹺了!

  而大小姐的心和人,也太可怕了!

  「這事你們都記著,心裡有個底,以後遇到跟大姐姐沾邊的事情,都小心些,要謹慎謹慎再謹慎,還有司音也盯緊些,別讓她給靜姝齋鬧出亂子來!」裴元歌知道她們心中所想,只提醒了下眾人,也不再多說,起身道,「幫我換衣裳頭飾,我要去蒹葭院給母親請安。」

  ※※※

  皇宮,鳳儀宮。

  黃昏時分,萬物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中,在橘紅色的光芒下,都顯得有些朦朧零落。但夕陽照在鳳儀宮的黃色琉璃瓦上,卻是一片金光斐然,燦爛輝煌,正如同皇后的威嚴權勢。正殿內的祥雲飛鳳銅鼎裡吐出絲絲縷縷的白煙,彌漫出一股馥鬱的芳香,沁人心扉。

  「還請母后成全。」宇泓哲一身紫金四爪蟠龍服,神采飛揚。

  皇后端坐著,滿目慈愛地凝視著她心愛的兒子,欣慰地笑道:「本宮催了哲兒你多少回,偏你眼光高,就是不肯立妃。本宮正著急呢,沒想到哲兒你這次倒是開了竅,一下子正妃側妃都要立了。李閣老的嫡次女,本宮倒是聽說過,家世倒也配得上,李夫人也跟本宮提起過。可是,這裴元歌又是誰?怎麼本宮從未聽過?」

  不過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說。

  「回母后的話,是刑部尚書裴諸城的麼女。」宇泓哲笑著答道,想到裴元歌清麗脫俗的容顏,心頭一陣火熱。

  「刑部尚書的麼女?」皇后思索著,忽然道,「是不是之前跟鎮國候府定過親,後來被退婚的那個裴元歌?」倒是想起來在哪聽過她的名字了,她的那個堂侄女葉問筠似乎提過,「按理說,刑部尚書的女兒,給你做側妃勉強夠,可是,若是被退過婚的女子,這名聲也太不好聽了。你堂堂的五皇子,嫡長子,將來是要做太子的,怎麼會選上這麼個聲名有礙的人?」

  宇泓哲早料到這會有些阻礙,笑著道:「這說起來不能怪她,鎮國候府不過是想攀上咱們,偏巧葉問筠那丫頭又迷上了安卓然,鎮國候府這才要退婚,說起來,倒是鎮國候府的不是,並不干元歌姑娘的事情。母后放心,兒臣見過元歌姑娘幾次,端莊秀麗,才華也好,人也機敏。難道母后還不相信兒臣的眼光嗎?」

  「本宮還在說呢,裴諸城從鎮邊大將轉為刑部尚書,顯然是失了皇上的心思,你怎麼會挑上他家的女兒,原來是見過人,自己相中了。」皇后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能讓哲兒相中,那裴元歌想必是國色天香了?不過,本宮沒見過她人,還是有些不放心。而且,本宮依稀記得,她似乎參加了柳貴妃的賞花宴?」

  別是柳貴妃故意設的美人局,引哲兒上鉤吧?

  「柳貴妃那賞花宴,不過是為父皇選個美人,給自己固寵罷了!何況,兒臣聽說,元歌姑娘半路告了病,連父皇的面都沒見,可見她是個心性高潔的女子,母后就不必擔心了。」宇泓哲央求道,「至於母后說沒見過人,這還不容易?趕明兒挑個時候,母后選她入宮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宇泓哲越是心急,皇后反而越要慎重,笑道:「無緣無故,又素不相識的,宣人家姑娘入宮,好沒意思。」見兒子心急的模樣,歎了口氣,道,「罷了,再過些日子便是端午,官家小姐們必定會出門看龍舟,哲兒你去打聽打聽那位裴四小姐出不出門?到時候讓宮嬤嬤代本宮去為你掌掌眼,若真是好,本宮再宣她入宮,等相中了,就去跟你父皇說。宮嬤嬤,你可替本宮瞧好了。」

  原本服飾在皇后身邊的穿赭色宮裝的老嬤嬤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遵旨。」

  「母后儘管放心!」聽皇后的意思,差不多已經答允,宇泓哲頓時眉眼飛揚,笑道,「兒臣跟母后打賭,母后見了她,也只有說好,斷說不出半個不字!」

  ※※※

  下了朝,裴諸城照慣例,先到蒹葭院來坐了坐。

  白霜一心希望兩人和好,因此早帶了丫鬟們下去,只留下兩人在房內。舒雪玉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卻只是在心中暗自歎息。這丫頭不懂,他們現在的情形,若是有人在,還能覺得自在些,真正只剩下兩人,彼此熟識了二十多年了,誰的性子心思也瞞不過誰,再如人前那般演戲作勢已經完全沒有必要。

  這樣單獨相處著,反而彼此都更尷尬彆扭。

  因此,只剩兩人的時候,房間內常常是寂靜和沉默。

  舒雪玉隨手拿了本書,翻著看著,作為掩飾。忽然間,耳邊響起裴諸城有些猶豫的聲音:「你……」頓了頓,才道,「肩膀上的傷如何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舒雪玉淡淡地道,連頭也沒抬,依舊看著書,似乎渾不在意,只有她知道,心裡在翻湧著這樣的浪潮,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抑或心酸苦澀,「我早說過了,我如今唯一的指靠,就是元歌,我會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看待。我救她是為我自己,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因為這個對我感激或者愧疚。」

  如果他想要關心她,她希望,那只是因為她是舒雪玉。

  如果是為了元歌,她寧可不要!

  「那就當我沒問好了。」裴諸城也淡淡地道,聲音很平靜,心中卻暗笑自己傻了,明知道結果,卻還是要自找釘子碰!真是活該!倒沒有生怒,神情反而平靜自然下來,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鎮靜自若地道,「溫府似乎出了點麻煩,你跟溫夫人不是手帕交嗎?有時間的話,明兒帶著元歌過去看看吧!」

  聽到好友府內出事,舒雪玉頓時抬起了頭,忍不住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跟她說話,她連頭都不想抬,聽到溫夫人有事情,就能夠如此關切?裴諸城淡淡一笑,早就習慣了,倒也沒覺得受冷落,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朝時偶爾聽朝臣們提起,說溫府遇到了麻煩。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讓元歌告訴我。你也不用覺得向我開口求情而彆扭,我只是在還你救元歌的人情而已,至於要不要接受,隨便你。」

  算著時間差不多可以,將手中的書卷扔到了桌上,起身道:「我去書房了。」

  「好。」

  舒雪玉應了聲,看著他離開,才幽幽地歎了口氣,慢慢地合上手中的書,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是啊,只是因為元歌而已……不然還會是因為什麼?」她能出院,是因為元歌,能夠獲寵,是因為元歌,能得到他一聲傷勢詢問,也只是因為那傷是為元歌受的……一切都是因為元歌,這點再清楚不過。

  難道他以為,她還會自作多情地認為,他在關心她?

  夫妻情分,早已經盡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朦朧的瑩光中,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第一次跟裴諸城相見的時候。盲婚啞嫁,第一次相見,便是他來迎娶之時。她的脾氣不好,四鄰八鄉都有耳聞,那時候,哥哥跟他已經相熟,開玩笑說:「裴老弟,我這妹子的名聲你是知道的,這一旦嫁出去,你可就沒法再反悔了啊!」

  那時候她很生氣,哥哥怎麼能當著夫婿的面,這樣落她的面子。

  然後,她聽到了那個清亮的聲音大聲道:「舒世兄,這話應該我說才對。進了裴家門,就是我裴諸城的妻子,你們要反悔再想把人要回去,那才是不可能!」

  還未相見,就這樣維護她,原本婚嫁忐忑的心,在這一刻頓時安定下來。

  而婚後的生活,正如她所預期的,他很維護她,處處都不讓她受委屈,連她那樣驕橫剛類的個性,都說不出一個不好來。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個性又直,雖然心裡對這位夫君眷戀深切,卻還是因為個性的原因頂撞他,他脾氣也直,卻一直包容著她,偶爾被她氣得急了,也只是瞪她一眼,自己出去,等氣消了才回來。

  婚後四年,她沒有身孕,也沒給他安排通房妾室,他半個字都沒說,反而在公婆面前替她扛起,說是他自己不願意納妾。

  就連那一年,他立下軍功回京,原本穩穩的爵位,被她一耳光打飛了,他也沒埋怨她半句。

  嫻雅說,他慣壞了她,一點都沒有說錯!

  如果不是習慣了他的忍讓和退步,如果不是被他寵慣了,那一年,在章芸出現後,她不會那麼衝動,那麼任性,沒有絲毫的包容和理解,只顧著自己的憤怒和痛恨,沖他發脾氣,半點好臉色不給他,結果讓章芸有了可乘之機,在他們中間搬弄是非。如果那個時候,她能冷靜一點,能稍微寬和一點,好好地處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走到今天這個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

  舒雪玉慢慢地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現在,她只有元歌了……

  書房內,裴諸城靜靜地坐在紫檀木的圈椅裡,神色沉凝。放舒雪玉出來,只是考慮到她沒有子嗣,又是正室,她跟他說,會好好照顧元歌。在人前的時候,扮演一對和睦的夫妻,不算太難,但私底下,他從來不喜歡單獨面對舒雪玉。每次單獨面對著舒雪玉,就好像在面對著十年前的自己。

  好像在面對,年少輕狂的他曾經犯下的錯誤。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他,身在局中,看不清楚是非對錯,等到現在冷靜下來,再去回想從前的事情。章芸也好,那三位妾室也好,都不再是他記憶裡的模樣。從前的事情,也許有很多地方,他錯怪她了。但是,如果有錯,是他的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明錦下毒手!

  苦笑著,裴諸城拋開煩亂的思緒,開始整理繁瑣的刑部公文,再想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的他,只好好好照顧元歌長大,給她找個好的夫婿,看著她一生福壽安康。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

  因為是溫府有了麻煩,舒雪玉是去探望溫夫人的,因此沒再帶著那些讓她添堵的裴元華、裴元巧和裴元容,只帶了元歌,乘著裴府的馬車來到溫府。

  前一晚,舒雪玉就給溫府下了拜帖,溫夫人早知道她今早要來,早早地在二門候著。只見她身穿煙霞紅的刻絲長身褙子,下身石榴紅裙,頭上戴著八寶攢珠的金翅大鳳簪,粉光脂豔,含笑而立,依然是乾脆利落,氣場十足的模樣。只有熟悉她如舒雪玉,才能看出她盛裝之下的疲憊和委屈。

  溫逸蘭卻仍然是那副嬌俏憨厚的模樣,笑著道:「雪姨好,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回禮道:「嫻姨好,溫姐姐好。」

  溫夫人和舒雪玉笑著應了,溫夫人這才對舒雪玉道:「你拜帖下得真及時,我正想帶著蘭兒去裴府找你呢,你到先趕上門來了。」說著,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又不想被女兒看到,便勉強道,「蘭兒,你帶著元歌去見你祖父祖母,然後四處玩玩,我跟你雪姨說說話兒。」

  「不要啦,我好久沒見雪姨,我也想跟雪姨說話呢!」溫逸蘭撒嬌道。

  裴元歌不像她這般粗心,看模樣就知道溫府必定出了事故,只是瞞著溫逸蘭,笑著道:「我早聽說溫閣老的名聲了,早想見一見。只是不知道你爺爺嚴厲不嚴厲,會不會很嚇人?」說著哄著,將溫逸蘭拉走。

  這些日子一來,溫夫人滿肚子委屈,卻又無人可說,昨晚接到舒雪玉的帖子,就在盼著手帕交快些來,這會兒好容易盼到了,女兒又不在跟前,也顧不得是在院子門口,眼淚頓時成串地落了下來,只緊緊握著舒雪玉的手,卻半句話都說不上來。

  見她這模樣,舒雪玉就知道事情不小,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卻沒急著問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手帕替她擦著眼淚,溫聲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委屈!說給我聽聽,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你不知道嗎?」見她這帖子下得這樣及時,溫夫人還以為她已經知情。

  舒雪玉搖搖頭,道:「是諸城下朝時,聽朝臣說溫府出了事情,告訴我一聲,我這才過來。不過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為了什麼事情?是溫睦斂欺負你了,還是怎麼了?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他溫睦斂要是敢來惹我,那倒好了,雖然婆婆偏著兒子,可公公是通情達理的,從來不縱著他胡鬧!」說起這件事,溫夫人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就算他再胡鬧,沖我來,不過我受些委屈,有什麼要緊?可這件事,他卻是把我的蘭兒給搭進去了!我苦命的蘭兒,怎麼就有這麼個不爭氣的父親呢?」

  這邊,溫逸蘭很快就被裴元歌轉了心神,拉著她往後院走去:「你放心,爺爺表面上看起來很嚴厲,實際上人很好的。而且,他最喜歡我了,我又喜歡你,他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裴元歌笑著聽著她說話,看起來,溫閣老的確很疼愛這個嫡孫女。

  兩人正走著,橫裡突然閃出一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04:51 PM

078章 教訓庶妹,蹊蹺婚事

  裴元歌和溫逸蘭都不防有人過來,嚇了一跳。

  來人身著雨過天青色繡玉蘭花的軟羅衫,下著粉紅色軟綾裙,頭上戴著赤金嵌寶石的蓮花垂珠簪,細細的柳眉,水汪汪的眼睛,模樣秀致嫵媚。隨著她的動作,蓮花讚賞的垂珠不住地晃動,柔軟的衣料行動間閃爍著絲綢的光澤,如水般順滑,小小年紀,卻已經有種別樣的嫵媚風情,看上去略顯輕浮。

  她身後跟著兩個身著淺綠色比甲,下身白綾裙的丫鬟,跟主人一般的態度,很是不莊重。

  溫逸蘭看清來人,不由得來氣:「溫逸靜,你這是做什麼?」

  「二姐姐果然是咱們溫府的嫡女,就是比別人威風!妹妹不過跟你玩笑下,逗個趣,也值得你這樣生氣?」溫逸靜笑吟吟地道,柔媚的水眸中盈溢著對溫逸蘭的嫉恨,以及一種蔑視的快意,「不過也是,二姐姐能在府內耍威風的日子也沒多久了,當然是能耍一天就耍一天。」

  溫逸蘭性子直,當即被她氣得漲紅了臉:「你在胡說什麼?」

  「看起來二姐姐還不知道呢!這麼說,是我失言了。」溫逸靜拿繡珊瑚紅豆的帕子遮了嘴,故作失言狀,「呀,是妹妹多嘴,在胡說八道,二姐姐大人大量,千萬饒了我則個!」神情卻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和譏諷。

  聽她這話的意思,似乎溫夫人的異狀和溫逸蘭有關?

  裴元歌蹙眉思索著,旁邊的溫逸蘭卻已經被她挑釁而含糊的話語激起了怒火,喝道:「溫逸靜,你別在這裝可憐!你方才的話什麼意思?咱們到爺爺跟前說清楚,走!」說著,就要去抓著溫逸靜的手腕,想到溫閣老前評斷。

  溫逸靜才不會跟她去溫閣老前對質,但卻沒有閃避溫逸蘭的手,想等她握到自己的手後,再假裝被她捏疼了手腕,到父親跟前哭訴,給她按個嫡女欺負庶女的名聲。父親素來不喜歡溫逸蘭的強橫霸道,現如今又攤上這樣的事情,肯定更加厭惡她,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才是正經。

  溫府嫡女又如何?

  嫁得不好,落魄下來,看她以後還怎麼耀武揚威?

  然後,就在溫逸蘭的手觸到溫逸靜之前,卻被一隻欺霜賽雪的皓腕攔住。裴元歌微笑著:「溫姐姐,你還沒跟我介紹呢,這位姐姐是——」

  「是我三妹妹,溫逸靜。」溫逸蘭沒好氣地道,所有姐妹裡,她最討厭的就是溫逸靜了。

  「原來是靜姐姐。」裴元歌笑意宛然,上前親親熱熱地拉了她手,輕輕握住,笑語如珠,「在家裡時,我就聽母親說過,說溫府上有些三小姐,人如其名,最是嫺靜淑雅,知書達理,又出落得極好的相貌,將來必定是富貴榮華的命。上次來賀壽沒見到,我心裡一直很遺憾,今兒總算是見到了,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面,靜姐姐比母親說的還要好,真讓我們這些人自慚形愧,連靜姐姐身邊的丫鬟,也跟別人不同。」

  溫逸靜見裴元歌清麗脫俗,卻只不住口地贊她,還說她將來必定有榮華富貴,正敲中她的心事,心中不由的十分得意。能跟溫逸蘭在一起的人,想必也跟她一樣直性子,這人既然這樣說,肯定是真的。想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傳入別的府邸,心中自得,卻又故意做出謙虛的模樣,道:「妹妹真是慧眼。」

  竟是將裴元歌的讚譽全盤接受。

  見裴元歌跟溫逸靜親近,溫逸蘭氣得直跺腳,上前道:「元歌妹妹,你跟她說什麼?我們才是朋友啊!」明明元歌跟她是玩伴,怎麼反而跟溫逸靜親近起來,不由得十分委屈,眼圈頓時紅了。

  溫逸靜卻很喜歡搶溫逸蘭的東西,這會兒她的朋友卻跟自己這樣親熱,心中得意,笑道:「二姐姐這說的什麼話?咱們都是姐妹,姐姐的朋友就是妹妹我的朋友,姐姐為人強硬些,妹妹柔和些,元歌妹妹喜歡跟我說話,再正常不過。元歌妹妹,別理她,咱們到我屋子裡說話。」

  見溫逸蘭這天真嬌憨的模樣,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卻又覺得心底有些柔軟,握了握她的手,道:「溫姐姐,靜姐姐說得對,姐妹一體,大家都是朋友嘛!」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悄悄地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溫逸蘭不知道有沒有看懂,不過卻是不說話了,只咬著嘴唇,悻悻地跟在兩人後面。

  少見她這般垂頭喪氣的模樣,溫逸靜更覺得意,故意跟裴元歌表現得親親熱熱的,刺激後面的溫逸蘭。

  只一會兒,裴元歌就試出這人的道行,自負美貌,又愛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又沉不住氣,不足為慮,遂微微笑道:「靜姐姐,你是溫府的千金小姐,又素來知書達理。正巧妹妹有些疑問,想必靜姐姐一定能替我解答。」

  溫逸靜得意地道:「你說吧!」

  「我想問問靜姐姐,身為大家閨秀,走路是不是應該端莊靜雅?冷不防地從假山裡跳出來,這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嗎?我還想問問靜姐姐,庶妹見到嫡姐,是不是應該要先行禮,是不是應該謙遜和雅,面帶譏諷,語露譏刺,這又該如何懲治?」裴元歌笑吟吟地道,神色天真,倒真想是求知的模樣,「靜姐姐知書達理,又是溫府的千金,想必一定知道答案。姐姐快教教妹妹,以後遇上這樣沒規矩的人,妹妹也好給她個教訓!」

  「你——」溫逸靜這才知道,裴元歌前面說那麼些,只是為了誘她答這個問題。

  這丫頭果然還是偏幫溫逸蘭的!

  溫逸靜心中惱怒,再看看裴元歌握著自己的手,越發覺得刺眼,手一甩,掙開了裴元歌,氣衝衝地正要離開,忽然聽到身後一聲痛呼,伴隨著溫逸蘭和丫鬟們的驚叫聲,似乎出了什麼事情。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裴元歌跌倒在地上,手捂著腳踝的地方,神色痛楚,卻緊緊咬著牙不做聲。

  溫逸蘭怒吼道:「溫逸靜,你做什麼?元歌妹妹好好的跟你說話,你為什麼要甩開她,害她扭到腳?」一疊聲地吩咐丫鬟拿傷藥,若不是裴元歌還拉著她,就想衝上前去找溫逸靜算賬。

  溫逸靜沒想到會這麼巧,張口結舌道:「我——」

  看到裴元歌遞過來的挑釁眼神,忽然間明白過來,怒道:「你陷害我,你聯合溫逸蘭來陷害我!」說著又哭道,「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是姨娘養的,沒把我放在眼裡。」

  這一片混亂,早驚動了別人,偏巧今日休沐,溫睦斂也沒去翰林院應卯,聽到外面騷動,便也跟著出來看看,先看到溫逸靜在哭,心頭頓時一陣惱怒。溫逸靜的生母是容姨娘,嫵媚風流,雖然如今有些年紀,卻是風情更甚,很得溫睦斂的喜愛。因此一見溫逸靜在哭,只道又是溫逸蘭欺負庶妹,忍不住怒道:「蘭兒,你身為姐姐,怎麼總是欺負妹妹?」

  「誰欺負她了?」溫逸蘭素來討厭溫逸靜,更討厭總是偏袒溫逸靜的父親,這會兒聽他不分青紅皂白就罵自己,更覺得委屈,眼淚盈盈轉轉地道,「父親瞧清楚了沒有?是溫逸靜她好好地推元歌妹妹,害元歌妹妹扭到了腳。她推了人,害別人受傷,倒說自己委屈,有這個理嗎?」

  溫睦斂這才看到偎依在溫逸蘭懷中的裴元歌,果然見她捂著腳,面色痛楚,不由得有些猶疑。

  溫逸靜見狀,忙哭訴道:「父親,那是二姐姐的朋友,她們合起夥來陷害女兒,欺辱女兒,然後又自己摔倒,故意說是女兒推的。女兒的為人,父親您最清楚了,我怎麼會去推人?」

  溫睦斂素來知道這女兒溫柔可人,跟容姨娘相似,倒是溫逸蘭跟溫夫人一樣強橫霸道,頓時就信了。必定是蘭兒知道了那件事,又拿庶妹來撒氣,真是可惡!

  這個父親,真是偏心得沒邊兒了!裴元歌看著委屈的溫逸蘭,氣極反笑,做出一副忍痛卻溫婉的模樣,道:「靜姐姐,妹妹素來聽說姐姐溫和知禮,是溫府頭一等的人物,本就存了結交的心思,這次見到姐姐更覺得喜歡,一直以禮相待。這一路走來,多少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妹妹對姐姐可有半分失禮的地方?」

  她這一路,對溫逸靜親親熱熱的模樣,早被許多人看在眼裡,才不怕對質。

  「這……」溫逸靜頓時結舌,好一會兒才道,「你那根本是為了掩人耳目,你剛才還拿話欺辱我!」

  裴元歌神色不解:「妹妹實在不知道,到底那句話得罪了姐姐。還請靜姐姐明示,妹妹究竟那句話欺辱了靜姐姐?又是如何欺辱靜姐姐的?」

  「你說——」話音才到一半,溫逸靜頓時卡了殼。

  方才裴元歌所說的話,雖然是在指責她失禮,但卻是句句都在規矩,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如果她硬要說那話是在欺辱她,就得解釋清楚,為什麼這話是針對她的。這樣一分說明白,眾人頓時恍悟,哦,原來是因為她溫逸靜先不守規矩,對著嫡姐無禮,然後元歌加以質問……這麼一來,她不是又把自己繞進去了嗎?

  溫逸蘭怎麼會有這麼刁鑽的朋友?不是應該和溫逸蘭一樣是草包嗎?

  「……」溫逸靜說不出話來,只是跺著腳哭。

  「說不出來了話吧?」溫逸蘭惱怒地道,「是,我自己脾氣不好,我一向知道,可是元歌妹妹人是最好的,方才還不住地誇你,說要好好跟你學,學的知書達理。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說著話,突然你就把她甩開,害得她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扭到了腳。我就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順眼,所以也看我的朋友不順眼,故意欺負她!」還要再說下去,卻覺得衣袖被人拉了拉。

  低頭看去,裴元歌對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繼續發作。

  溫逸蘭雖然不解,卻還是聽話地閉嘴了。

  看著神色痛楚的裴元歌,再看看義憤填膺的溫逸蘭,最後看著不說話只管哭的溫逸靜,溫睦斂頓時皺起了眉。蘭兒跟著她母親學的強橫霸道是有的,可是卻不會撒這麼大的謊;裴元歌看起來也端莊大方,既不哭鬧也不嚴詞斥責,雖然神色痛楚,卻是句句溫和在理,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但是,靜兒更是溫婉可人,是自己一向疼愛的小女兒,應該也不會做事太出格才對。

  「我沒有,我沒有甩她,是她自己故意跌倒,來陷害我的!」溫逸靜越發心慌,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尤其現在裴元歌還傷著腳,怎麼看都是她占理,只能緊緊抓住她是故意跌倒來陷害她來做文章。

  聽了她的話,裴元歌似乎惱怒地一下子站起了起來,卻又因為腳踝的傷站立不穩,急忙扶著溫逸蘭,緊緊咬著唇,幾乎滴出血來。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靜姐姐,妹妹雖然扭了腳,但我母親跟靜姐姐的母親是手帕交,咱們兩家也算交好,小孩子們打打鬧鬧,不小心傷了也是常事,妹妹並不會介意。但是,姐姐卻硬要說妹妹是故意扭傷腳來陷害姐姐,這就是說,妹妹我人品有問題。妹妹不才,名聲只是小事,可家父和裴府的名聲何等要緊,妹妹萬不敢因我一人,連累到裴府,所以,還請靜姐姐細說清楚。」

  看她那模樣,明明痛得很,卻又強自忍著,也不說自己的委屈,反而句句都是裴府的聲譽。

  溫逸蘭更是道:「溫逸靜,你別在這裡顛倒是非,方才明明是突然甩開元歌,她站立不穩才會跌倒,多少人都看著。你居然連這都不敢認?真是懦夫!」

  溫逸靜咬著牙,只反覆說著:「她是自己故意跌倒的,故意害我的。」卻再說不出依據來。

  望著眼前乖巧懂事,顧全大局的裴元歌,雖然受了傷,神色痛楚,卻依然是一派大家風範,處處設想周到;再看看自己素來疼愛的女兒,卻只知道哭鬧撒潑,簡直不成體統。且不說事情根由,單兩人相對,涵養高下頓時立現,直如雲泥之別。這個女兒真是給自己丟臉!溫睦斂悻悻地想著,轉頭去看跟隨在身邊的丫鬟:「到底是怎麼回事?」

  丫鬟們七嘴八舌地回稟起來,都與溫逸蘭所說無二。

  溫逸靜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雖然有心幫自家主子開脫,但人證這麼多,她們也無法一手遮天,只能不說話。

  看這情形,溫睦斂就明白了,肯定是溫逸靜甩開了裴元歌,害得裴元歌跌倒,至於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倒還不清楚,但是事實無疑。只是事後溫逸靜敢做不敢認,生怕挨駡,於是推卸責任,反而說是裴元歌在欺負她……當著客家小姐的面,這種行徑實在上不得臺面。

  溫睦斂不由得十分失望。

  見狀,溫逸靜也察覺到不妙,哭著對那些丫鬟道:「你們不要胡說八道,都因為二姐姐是夫人生的,都巴著他。欺負我是姨娘養的,處處給我使絆子,沒拿我當小姐看。」她知道父親一向不喜歡夫人和溫逸蘭,每次她這樣哭訴時,都會得到父親的憐愛,因此又使出了這一招。

  果然,聽了這話,溫睦斂神色微動,目露慈愛。

  卻在這時,裴元歌疑惑的聲音傳來,不大不小,堪堪入耳,讓眾人都聽個清楚:「溫姐姐,我們府上不管是庶女還是嫡女,父親都是一樣疼愛,份例各色東西從來不露薄厚,我三位姐姐從來都沒說過嫡庶之別。因為有父親的態度,下人們也不敢欺辱小姐,難道你們府上不是這樣嗎?」

  她故意忽略了掌府之人,只說父親不露薄厚,因此下人也不敢怠慢。

  再連上溫逸靜之前所說的話,似乎是說溫逸靜覺得溫睦斂偏愛嫡女,虧待了她,連帶著下人也攀高踩低,這才敢欺負她。

  溫睦斂一向覺得,自己夫人強硬了些,嫡女溫逸蘭也跟著學的這樣的脾氣,妾室和庶女都難免會受欺負,因此多偏寵了些。尤其是溫逸靜,他自認對這個庶女極為疼愛,連嫡女溫逸蘭都要讓步。一直都覺得這樣沒問題,忽然聽了裴元歌的話,頓時面色微變。

  的確,雖然夫人偏寵溫逸蘭,但自己卻更疼庶女,尤其是靜兒,怎麼靜兒總是口口聲聲說因為是姨娘生養的受委屈呢?是她覺得自己更疼溫逸蘭,不疼她,還是覺得他在府內的威勢不如夫人,因此下人們攀夫人,踩他?但無論是那種,都很傷溫睦斂的心。

  這種心思一起,溫睦斂再看溫逸靜,頓時就覺得這女兒沒素日裡看起來那個楚楚可憐了。

  溫逸靜卻沒聽出這其中的機鋒,只顧著哭。

  見事態的發展已經差不多了,她想要的目的也已經達到,裴元歌也不再火上澆油。

  「溫大人,小女不敢認人品有瑕,連累裴府和我諸位姐姐的聲譽,所以方才不得不辯個明白,得罪之處,還請溫大人見諒。」看著溫逸靜那副模樣,裴元歌歎了口氣,扶著溫逸蘭過來,忍痛笑道,「裴府和溫府素來交好,不值得為了小兒女的鬥氣傷了和氣,這件事就當是小女自己不小心跌倒,扭傷了腳,與靜姐姐無關,不知道溫大人意下如何?」

  看似在平靜事態,但卻已經把罪名徹徹底底給溫逸靜坐實了。

  明明是這孩子受了委屈,卻還把責任兜攬到自己身上,只說自己不小心,將事態壓了下來。這才是大家小姐該有的風度。溫睦斂心中讚歎,再看看溫逸靜,難免覺得她有些丟人現眼,忙道:「這樣最好,只是委屈了你這孩子。快到屋子裡做做,已經吩咐人去請了大夫,即刻就到。」

  「有勞溫大人了。」裴元歌給福身道,在溫逸蘭的攙扶下慢慢離去。

  見眾人都走了,溫逸靜走到溫睦斂身邊,抬起淚痕滿面的臉,楚楚可憐地道:「父親。」

  若在平時,溫睦斂早就安慰她,說要責罰溫逸蘭了,但現在,想到她方才的表現,再想到裴元歌那些天真的無心之言,心中如同紮了根刺般,冷哼一聲,甩袖子就走。

  扶著裴元歌來到自己的房間,溫逸蘭忽然把丫鬟都攆了出去,又關上房門,先問了裴元歌的腳傷,然後才神秘兮兮地道:「元歌,你老實告訴我,你剛才是在替我修理溫逸靜,對不對?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她在父親跟前吃癟,真是解氣!快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真的覺得你好神奇啊!」

  裴元歌一怔,隨即笑道:「我還以為,你真跟我生氣了呢!」

  「本來是有點,誰叫你跟溫逸靜那麼好,我傷心嘛!後來看到你那個眼神,我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不過我在娘跟前也經常這樣,看不懂母親的意思,就乾脆不說話了。再後來,我以為她真的欺負你,是很生氣,可是看到最後是她吃虧,我就知道,你還是幫著我的!」溫逸蘭笑道嬌憨可人,抱住裴元歌的肩膀,親昵地道,「以後她再敢找我的茬,我就跟她說,我明兒請元歌妹妹來玩,嚇不到她也氣死她,哈哈哈!」

  歡快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般,都落在精緻的閨房內。

  「瞧你的出息勁兒!」裴元歌也覺好笑,點了點她的額頭,「不想著自己想辦法,專會拿我嚇人。」

  溫逸蘭毫不在意地笑道:「人家沒你聰明嘛,能夠贏了鬥棋,又能讓娘都誇你,我就不成了。雖然你有時候看起來傻傻的很好欺負,不過有時候還是比我聰明的。有你這麼聰明的朋友,我還操什麼心呀?有了你,有了娘,有了爺爺,我誰也不怕!」說著搖頭擺腦地甚是得意。

  裴元歌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夫果然很快就請來了,幫裴元歌看到,說只是扭傷,揉開了,散了淤青就好。留了瓶傷藥,又教了揉淤青的法子便告辭了。溫府自然有會揉的丫鬟,來幫裴元歌揉了一遍。不過,這樣一來,倒是驚動了溫府的人,溫老夫人和休沐在府的溫閣老都過來探望了,好生安慰了一番。

  裴元歌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扭傷了腳,不過,以溫閣老和溫老夫人的本事,應該能查出真相,這樣一來,那個溫逸靜恐怕要倒一番黴才行。

  溫閣老是個十分清臒精瘦的老人,約莫五十多歲,鬢須半百,看起來有些古板嚴厲,不好親近。不過,他很看重溫夫人這個兒媳,連帶著也很喜歡溫逸蘭這個嬌憨天真的嫡孫女,聽說是她的朋友,露出了一絲笑意,忽然問道:「裴元歌?是刑部尚書裴諸城的女兒嗎?」

  聽到父親名諱,裴元歌急忙起身道:「正是家父。」

  「哎喲,原來是裴半城的女兒,居然在我的府裡受了傷。這下慘啦,你回去可得多在你父親跟前,替我說說好話,別讓他那個護犢子的提刀追著我跑半個京城。」溫璟閣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情,只管笑,「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他折騰嘍!」

  「啊?」裴元歌一怔,不明所以。

  裴半城?提刀跑半個京城?這是什麼意思?

  正疑惑著,門邊忽然傳來「撲哧」一聲笑,眾人轉頭看去,卻是溫夫人在哪裡拿帕子遮著嘴,笑得直不起腰來,另一隻手不住地推著舒雪玉。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進來先拜見了兩位老人家,然後才關切地問道:「元歌,傷得嚴重不嚴重?有沒有看大夫?有沒有敷藥?是怎麼回事?」

  裴元歌笑著道:「母親,沒事的,是我不小心扭了腳,已經看了大夫,也上過藥了!」

  舒雪玉還是不放心,但當著溫璟閣的面也不好查看傷勢,只是道:「以後小心些,別莽莽撞撞的!」

  裴元歌吐吐舌頭,點了點頭。

  溫璟閣和溫老夫人看著溫夫人,雖然粉光脂豔的,卻似乎是重新梳妝,又塗了脂粉的模樣,心中有些疑惑。這兩天,這個兒媳婦的神色看起來都不太好,總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溫閣老問道:「老大家的,府裡最近可是有什麼事情?看著你比往日更加勞累了。」

  溫夫人忙道:「沒什麼,下人刁鑽了些,因此更費些心神。」

  溫閣老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被他們這麼一說,溫逸蘭似乎也察覺到什麼,看著溫夫人,滿面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裴元歌拉住,沖著她搖了搖頭,小聲道:「等你爺爺奶奶走了再說,不要讓兩位老人家擔心。」

  溫逸蘭恍悟,點了點頭。

  知道溫夫人和舒雪玉是手帕交,溫逸蘭又和裴元歌要好,兩位老人也沒做多,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人一走,溫逸蘭便起身跑過去,拉住溫夫人的手,上前仔細地看著她的眼睛,關切地道:「娘,你怎麼了?為什麼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本事不足以替娘出氣,忽然拉著溫夫人到裴元歌跟前,大力舉薦道,「你告訴我,我讓元歌給你出氣!」

  聽她說出這麼句話,溫夫人和舒雪玉都笑了起來,溫夫人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臉。

  「你們別笑,我說真的。」見兩位長輩不信,溫逸蘭急得直跺腳,道,「剛才元歌才替我教訓了溫逸靜那丫頭,到最後連父親都不幫溫逸靜,還說元歌懂禮。她聰明著呢!」

  「溫姐姐!」裴元歌沒想到她會把這事說出來,急忙攔阻,卻還是沒攔住,只能有些忐忑地對著溫夫人福了福身,道,「嫻姨,對不起,按理說這是你的家世,我不該插手的。我只是看溫三小姐欺負溫姐姐,就像給她點教訓。」

  溫夫人仔細問了經過,反倒笑了,道:「元歌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溫逸靜那丫頭平日總愛耍心眼兒,欺負蘭兒,我早想教訓她了。不過雖然我是嫡母,拿捏她很容易,但也不能太過,若引來蘭兒父親的反感,反而便宜了溫逸靜,害了蘭兒。沒想到你倒是有本事!嫻姨這鐲子給你,就當是謝禮!」說著,從手腕上捋下一個冰種翡翠鐲子,翠色通透,顯然十分名貴。

  裴元歌哪裡能接,忙推辭著不要。

  溫夫人拉過她的手,強將鐲子給她戴上,邊道:「你也別見外,我不止跟雪玉是手帕交,跟你娘也是好朋友,你娘還救過我的性命,當初我生蘭兒時難產,要不是你娘,說不定世上早沒我和蘭兒了。再說,這鐲子不止是謝禮,我還想托你,以後多來看看蘭兒,在遇上溫逸靜那丫頭,儘管教訓,後面有我給你撐著!」

  若論雷厲風行,鐵血手腕,持家理府,溫夫人也算女中豪傑,但這種小女兒的爭鬥,卻不是她好插手的。

  她執意要給,裴元歌推辭不過,只得受了,歎氣道:「我算懂了,這鐲子不是謝禮,原是工錢,嫻姨和溫姐姐一樣,都巴著抓我做壯丁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溫逸蘭更是抱著裴元歌,笑得喘不過氣來。

  見裴元歌跟嬌憨的溫逸蘭相處自然,似乎連笑容也開朗了三分,舒雪玉心中一陣欣慰,忽然心中一動,有些猶豫地道:「嫻雅,不如把這事情給元歌說說試試。元歌年紀雖小,卻的確很聰明,總能想到我們大人想不到的地方,說不定真能有什麼好主意呢!」

  「算了,這些醃臢事,還是別讓女兒家知道的好。」剛才對著好友一陣抱怨痛哭,倒完苦水後,溫夫人的情緒顯然好了許多,揮揮手,不在意地道,「這種事情,沒有這樣辦的道理,只要我不答應,我就不信,他真敢不做聲地把——」頓了頓,看了眼溫逸蘭,卻沒再說下去。

  舒雪玉有些擔憂地道:「話雖如此,但是,嫻雅,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這樁事實在太過蹊蹺,也太過糊塗,縱然溫大人有所不慎,但另一邊也不該這樣行事啊!」

  聽著兩人的話,裴元歌暗自思索,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溫夫人看了眼溫姐姐,就頓住了,看來事情應該跟溫姐姐有關,又提到了溫大人行事不慎。能夠讓利落鐵腕的溫夫人氣成這樣,事情顯然不小,於溫姐姐來說,最重要的,顯然是她的婚事……還有之前溫逸靜曾經說過的某句話也很奇怪……「嫻姨,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不過,之前我跟溫姐姐遇到溫三小姐時,曾經聽她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溫姐姐因此才生氣。」

  說著將溫逸靜的話重複了一遍,特別強調了她說溫逸蘭在溫府的日子沒多久了。

  「這個小蹄子,想必是昨天那人來鬧事,被人看到,通報到容姨娘那裡去,再不就是他自個說的,於是那丫頭今兒就來找蘭兒的麻煩!」溫夫人拍案而起,心中卻也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安,猶豫了下,看了眼溫逸蘭,忽然一陣心灰酸楚,道,「罷了,我也不再替他遮掩了,就讓蘭兒知道,她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省得以後還有著癡心妄想!」

  說著,就將事情的經過緩緩道來。

  這樁事,的確與溫逸蘭有關,也的確是跟她的婚事有關,是溫睦斂為溫逸蘭訂下一樁婚事。

  但這婚事訂得實在太糊塗。

  溫睦斂是翰林院翰林學士,官位不算高,每日裡除了編纂書籍,陪皇上作作詩,偶爾起草一些發佈全國的詔令外,幾乎沒什麼事情,既沒有油水,也沒有前途。溫睦斂總覺得鬱鬱不得志,正巧前幾天遇到一位姓李的中年人,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名叫李樹傑,這次秘密奉布政使司之命入京公幹。兩人一來二去的,不知怎麼就熟悉起來,整日一起喝酒取樂。

  前些天,兩人喝酒時隨意提起,那李樹傑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將來所有的家私和前程都是要給這個兒子的,正想尋門好親事。正巧溫睦斂說他有好幾個女兒,兩邊越說越投契,便想結個兒女親家。接著酒酣,李樹傑說他絕不娶庶女,要娶就娶嫡女,光耀門楣,結果溫睦斂借著酒意,糊裡糊塗地就這樣拍板定案,將溫逸蘭許給了李樹傑的兒子,還留些了溫府的玉佩做信物,連女兒的生辰八字也給了。

  結果昨天,那個李樹傑找上門來,拿著庚貼和玉佩,要說商議婚事。

  溫夫人一聽怒不可遏,且不說溫睦斂連跟她商量都沒商量,就把女兒的婚事定下,單說這李樹傑本身就很可疑。靖州離京城最遠,他身為左布政使司參政,不在靖州,卻說奉命入京公幹,結果倒是鎮日裡跟溫睦斂喝酒,更騙下這樁婚事來,怎麼看怎麼像是騙婚的騙子。

  經他這麼一說,溫睦斂也有些懷疑,出去找李樹傑,然而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回來後溫睦斂頓時又改了口風,說那李樹傑並無可疑,既然已經答應了,就不能失信,不然,傳出去溫府的名聲不好聽。而且,這樁婚事有大大的好處,執意要嫁女兒,卻又不說到底是什麼好處。

  溫夫人氣得頭疼,跟溫睦斂大吵一架,卻絲毫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定。

  這也是為什麼舒雪玉一來,溫夫人眼圈就紅了。

  「你們說,有這樣糊塗的父親嗎?連對方的來歷身家,兒子的人品德行什麼都不清楚,就要把女兒嫁過去!蘭兒再怎麼說也是溫府的嫡孫女,怎麼能這樣糊塗呢?」溫夫人說這,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當初嫁到溫府,就知道溫睦斂是個不成器的,嫁的就是溫老夫人和溫閣老公婆講理開明。這些年來,公婆的確看重她,把府裡的一應事務都教給她打理,偶爾婆婆會偏向兒子,但公公卻是一直站在她這邊。她又生育了二子一女,地位無可動搖,儘管溫睦斂不成器,小妾庶子庶女一堆,她也不理會。

  誰知道,他竟然越來越糊塗,把歪腦筋打到了她的女兒身上。

  聽了這話,溫逸蘭頓時怔住了,她再天真嬌憨,也不是傻,也知道婚事對女兒家一生的重要性,更覺得父親這婚事訂的太草率,太不成體統,一時間既委屈又害怕,忍不住就落下淚來。卻看到母親已經先哭了,倒忍著眼淚,去勸慰溫夫人。

  溫夫人見女兒懂事,卻偏偏攤上這麼個父親,更覺心酸,摟著她直掉淚。

  舒雪玉已經聽溫夫人說起過一回,第二回聽到仍然覺得氣憤不平。若是十年前的她,早打到溫睦斂的門前去了,這時候卻能夠忍住,先勸慰著溫夫人和溫逸蘭:「嫻雅,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事太不成體統,就算溫大人應了,我看溫閣老和溫老夫人也不會答應的。」

  「誰答應了都不成!」溫夫人惱怒地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敢說要她嫁得金尊玉貴,但也沒有這樣給人作踐的道理。他要想嫁蘭兒,除非先勒死我!」淩厲的眸子中儘是怒氣。

  「這件事情不太對勁兒。」裴元歌剛聽說後也覺得氣憤,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仔細地分析著整件事,總覺得這裡面透漏著絲絲縷縷陰謀的氣息,忽然又問道,「母親,你今天來溫府,是不是知道溫府出事了?」

  舒雪玉點點頭:「我聽你父親說的,他說下朝時,隱約聽到有人提起溫府出事了,回來告訴我,讓我到溫府來看看嫻雅。說,如果有什麼他能幫忙的,就儘管告訴他。不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聽那些人的話語,覺得不像是好事。」剛說完,突然一怔。

  朝堂上天天議論各處是非,提到溫府也沒什麼稀奇,裴諸城只聽到隻言片語,覺得不對,就回來立刻告訴她,顯然是因為嫻雅是她的好友,所以才會如此……心中又忍不住苦笑,還是有著癡心妄想啊!他早說了,只是為了還她救元歌的人情而已……

  聽了這話,裴元歌更覺得不對勁兒:「嫻姨,府上最近還有別的事情嗎?」

  溫夫人仔細想了會兒,搖搖頭:「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說父親聽到的話語,的確就是指溫逸蘭的婚事的話,那事情就更蹊蹺了。這件事在溫府還未傳開,看情況,連溫閣老和溫老夫人都不知道,看起來只有溫夫人和溫大人知道,為什麼反而會是父親在下朝時聽到呢?還有溫逸靜,她的話語和神態也很異常……恐怕這不只是溫大人行事糊塗,而是被人算計了。

  難道,為的只是溫姐姐的婚事嗎?

  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079章 誰能解此連環局?


  「嫻姨,我覺得母親說得對,這是很蹊蹺。」裴元歌思索著道,「就算溫大人真的辦事糊塗,可是那個李樹傑也有問題。且不說他這身份真假,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是個從四品的官兒,但從品級來說,倒是比溫大人的翰林院學士還要高一級,可是,溫大人有溫閣老這個父親,你那就不同尋常了。他一個從四品的參政,居然就敢求內閣大學士的嫡孫女?這也太不知道高低了。就算他真想攀附溫府,那也應該請官媒來提親,正正經經地走六禮才對,現在這樣的行事,不是給溫府沒臉嗎?這不是攀附,倒是把溫府給得罪了。」

  溫夫人氣道:「可不是嗎?哪有這樣辦事的?我看就是個騙子!」

  「若是騙子,該是為財,應該去騙那些富豪之家,怎麼敢騙到當朝閣老的府上?」裴元歌問道。

  聽了她的話,溫夫人慢慢冷靜下來,墨黑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

  她原本也是有見識有決斷的人,只是此事事關親生女兒,另一頭又連著自己的夫君,一時間又氣又痛,腦海亂成一團,沒能靜下心來好好思索。現在被裴元歌一提點,頓時也察覺到異常。從整件事的起因來看,溫睦斂跟李樹傑的相遇相識恐怕不是偶然,而是苦心謀劃的。

  遊玩相遇,最後提親,拿到溫府的玉佩和蘭兒的庚帖,昨兒到溫府鬧事……

  「這件事的確處處都透著古怪,可是,若照你這樣說,既不是攀附溫府,又不是為的騙婚,這個李樹傑苦心謀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溫夫人慢慢地理著千絲萬縷的思緒,儘量壓下對這樁草率婚事的怒氣,「我實在想不出來。從現在來看,這個李樹傑的目的顯然是想借那塊玉佩和庚帖,賴上我家蘭兒的婚事……」

  「我倒覺得,溫姐姐的婚事未必是重點。」裴元歌則道,「這個李樹傑身份可疑,行事又如此荒唐,不成體統,八成不是什麼官宦人家,倒有些地痞無賴的作風,我看那個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身份,恐怕不是真的。」

  舒雪玉忽然道:「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是從四品的官員,在吏部應該存有他的委任令,到吏部一查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嗎?且不說溫閣老,就是溫大人在吏部也應該有這點體面啊。」

  「正是,倒是我情急昏頭了。」溫夫人敲敲額頭,察覺到自己的疏忽。

  「嫻姨且別急,以我的猜測,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應該的確是叫李樹傑,但未必就是溫大人認識的這個李樹傑。既然是來行騙的,騙的又是溫府這樣高門府邸,哪能連這點功課都不做?嫻姨不是也說了嗎?起先溫大人聽了嫻姨的話,也起了疑心,出去一趟後回來就說李樹傑身份無可疑。我想,溫大人恐怕就是看了吏部的委任令,確定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確是叫李樹傑,才會這樣說。」裴元歌分析著,將自己的猜測一一道來。

  溫夫人點點頭,很認同裴元歌的看法。

  「可這樣也不對啊,如果說這個李樹傑不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而是來行騙的,就算名字一樣,也沒用的。」舒雪玉提出疑點,「蘭兒是溫閣老的嫡孫女,就算最後真依照溫大人所言,許給這個李樹傑的獨子。但定親能草率,婚事卻不能如此,又有這麼多疑點,好歹溫閣老也會派人到靖州查個分明,總要先把身份確定了才是。如果他是假的,這樣一來,一切不是全都露餡了嗎?」

  溫夫人也跟著點點頭:「這些話,蘭兒父親也跟我分析過,還說,李樹傑是從四品官員,參政又是個油水豐厚的官職,他家裡又只有一位嫡子,蘭兒嫁過去必定不會吃虧。他還說這李家如今將要有樁大大的喜事,卻又不肯說到底是什麼事,反正,我就覺得這事有問題。」

  酒肉朋友,才結識幾天,便要求人家的嫡女,正經人家,斷沒有這樣行事的道理?

  「的確有問題。還有,這樁事照嫻姨的說法,溫府裡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是父親怎麼會在下朝時聽人提起,說溫府要出事?如果說他們所說的出事,的確就是指溫姐姐的婚事的話,這就太蹊蹺了……」裴元歌能分析出諸多可疑的地方,腦海中有著隱隱約約的思路,卻一時理不清楚,只好將自己所思所想說出來,與溫夫人和舒雪玉相互討論,看能否得到些提示,將整件事情串聯起來。

  這種事情,溫逸蘭根本插不上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起身去倒了三杯花茶,奉給三人。

  然後,她就坐在了裴元歌身邊,攬著她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神情黯然。那好歹是她的親生父親,再怎麼不喜歡她,也不該這樣草率地決定她的婚事……是不是因為她太笨了?如果她能夠聰明點,像元歌一樣能夠修理溫逸靜的同時,又讓父親覺得是她占著道理,是溫逸靜的錯,是不是父親就能夠多為她著想一點?

  裴元歌知道她心中不好受,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前世的她雖然所嫁非人,但當初是她極力要求要嫁萬關曉,那時候她跟父親的關係已經很惡劣,疏遠冷落,但父親還是認真地考校了萬關曉的家世為人,確定他雖然家道普通些,卻也是清白人家,人又上進,這才答應了婚事,卻還是給了她豐厚的嫁妝,十里紅妝地把她嫁到了江南。

  不只是她,就連二姐姐裴元巧的婚事,父親也是仔細斟酌,反復考察過那人的品行才定下的婚事。

  雖然心中有偏寵,但父親在大事上,對四個女兒卻都是愛重的,從來沒有起過利用女兒攀附權貴,為他前程鋪路的心思,還是把女兒們的終身幸福放在第一位的。

  相比較起來,溫姐姐反而連前世的她都不如了。

  「被元歌這麼一說,這樁事情的確太古怪了。」事關女兒,溫夫人想著想著,想不出頭緒來,難免焦躁起來,「這個李樹傑到底安的什麼心思?就算他是想騙婚,可是身份什麼的,派人到靖州一查就知道,根本遮掩不了多久……再說,這事情又怎麼會被朝臣們知道討論,被裴諸城聽到了?」

  舒雪玉蹙眉深思,不過她在這種事情的敏銳度還不如溫夫人,更想不出所以然來。

  朝臣們也許也會討論各家的閒事,但多數應該會在酒樓或者家裡議論,誰也不會在朝堂這種地方家長裡短地說話。溫姐姐雖然是當朝閣老的嫡孫女,但她的婚事也未必夠格在下朝後討論,能夠被提起,多半是這事關係到了朝堂的是非爭鬥……朝堂……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蹊蹺的婚事……

  裴元歌努力地思索著,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想到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的確,嫻姨說得很對,這個李樹傑如果是想以此騙婚,怎麼都說不過去?如果他的身份是假的,派人到靖州一查就知道;如果他的身份是真的,拿到了溫府的玉佩和溫姐姐的庚帖,若正正經經照六禮行事,溫府反而不好推拒,這樣做,分明是給溫府把柄,親事未必能成且不說,先得罪了溫府……無論如何,說到底,還是得先查清楚這個李樹傑的身份來歷,再作判斷。只是,靖州離京城最遠,來回一趟,少說也得兩個多月,事情一時半會兒恐怕還弄不清——

  裴元歌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也許,這樁事本身就不是沖溫姐姐來的?

  「嫻姨,你再把昨天那個李樹傑來鬧事的經過,和他說的話都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半個字也別錯漏。」裴元歌眸光湛然,神色凝重。

  看元歌這模樣,難道想出了這樁事的原委?溫夫人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雖然聽舒雪玉說起過,章芸是裴元歌扳倒的,卻沒說具體經過,溫夫人覺得,但因為明錦的關係,裴諸城素來疼愛元歌,倒也不是不可能。可這件事似乎已經不止是內宅的事情了,元歌這孩子才十三歲,真的能看出這其中的蹊蹺嗎?

  雖然有些很難相信,但溫夫人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又說了一遍。

  見她鄭重其事的模樣,似乎這事情很要緊,溫夫人不敢有疏忽,偶爾有記不清楚的地方,又將當時在場的趙嬤嬤找來。裴元歌仔細地詢問了幾個問題,尤其是那個李樹傑說過的話,心中已經慢慢地浮現出大概的輪廓來。

  如果這樣的說的話,那一切事情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為什麼李樹傑會找上溫睦斂,為什麼要求娶溫閣老的嫡孫女,為什麼要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又為什麼要這樣行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圓滿的解釋。

  「嫻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不是沖溫姐姐來的,而是沖溫閣老來的,所以,必須得告訴溫閣老一聲才行。」裴元歌神色鄭重,「我知道嫻姨你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過,老實說,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有些事情,還得向溫閣老請教下,我才能確定。」

  「公公?」溫夫人一怔,這樁事跟公公有關?難道是牽扯到了朝堂的爭鬥?

  可是,元歌小小年紀,能對朝堂上的事情這麼敏感嗎?會不會是她胡思亂想,想太多了呢?因為這樁事牽扯到溫睦斂的荒唐和蘭兒的婚事,溫夫人怕兩位老人擔心,不想驚動公婆,因此有些猶豫。但再一想,反正這樁事到最後是要鬧開的,早晚要知道,既然元歌這麼說,且信一回吧!反正她是個孩子,就算說錯了,公公也不會放在心上,最多一笑置之而已。

  於是,溫夫人又帶著舒雪玉、溫逸蘭和受傷的裴元歌,來到二老居住的壽安堂。

  溫閣老正在書房寫字,見這一群剛見過的人又湧了過來,其中還有個腳扭傷的裴元歌,再看看她們的神色,多年在朝堂練就的眼力,立刻看出這些人有事前來,揮手命書房內服侍的丫鬟僕從退下,這才問道:「怎麼,出什麼事情了?」

  溫夫人遂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

  已經是將近五月份,窗外荷葉田田,水的清氣帶著荷葉的清香幽幽飄來,雖然屋內不曾焚香,卻充滿著一種令人凝神靜氣的悠淡芬芳。溫閣老聽完事情的經過,神色微變,只是眼眸中透漏出幾分凝重,卻在看向裴元歌時透漏出些許光亮來,也不急於問裴元歌的推斷,笑著道:「老大媳婦說,你有些問題要問我,然後才能斷定?你想問什麼?」

  看他的模樣,裴元歌猜測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只是在考校自己,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冒犯,想問溫閣老兩個問題。第一,聽說首輔張閣老即將告老還鄉,他離開後,內閣必定要委任新的首輔,新的首輔是不是會在兩個月內認命?第二,在選擇繼任首輔時,張閣老的意見是不是很重要?張閣老是不是出身清流?」

  因為蒼老,溫閣老眼眸有些渾濁,加上刻板的面容,總讓人有種不好親近的感覺。

  但在聽了裴元歌的話後,那雙渾濁的眼睛頓時綻放出異常的亮光來,明亮不可逼視,將內閣大學士的風範氣度展露無遺。溫閣老久久地看著裴元歌,忽然大笑起來,贊道:「裴諸城真是有個好女兒!甚好!甚好!」隨即又歎息,頗為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這小姑娘的聰慧常人難及,甚好!甚好!

  卻是個女兒身,不得出堂入朝,可惜!可惜!

  睦斂要是能有這小姑娘一般的敏銳,他就不會授意翰林院冷落著他,更不會落入今天的圈套。

  眾人聽得懵懂不已,不明白為什麼甚好,卻又可惜?裴元歌倒是隱約猜度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溫閣老如此說,想必小女猜對了?小女反覆思量,才隱約猜出一點眉目,溫閣老只聽了大概就看出了來人的心思,不愧是當朝的內閣大學士!」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有這份聰慧就極為難得了,還跟我這個老頭子比?是不是想讓我這老頭子多誇你兩句?」溫閣老仰頭笑道,卻對裴元歌的逢迎極為受用,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念,有些遲疑地道,「丫頭,你老實告訴我,玉之彥那件事,是不是你給裴諸城出的刁鑽主意?」

  沒想到溫閣老會聯想到玉之彥的事情上,裴元歌驚詫著,不知道該不該應。

  「看你這模樣就知道我猜對了,裴諸城那是個直腸子,哪能想到那麼彎彎道道的東西?玉之彥不算是好人,卻是個好官,若真為那件事流放,實在可惜了,老朽也很想救他,卻想不出招數來。不過裴諸城膽子倒是夠大,居然敢放火燒刑部衙門……」溫閣老笑著道,言語雖然是在罵裴諸城,語氣中卻滿是讚賞。

  裴元歌小聲道:「溫閣老,刑部衙門失火是意外啦,哪有人放火?」

  「是是是,是意外!」溫閣老知道這事情也不宜扯開,笑著附和道,隨即想到眼下的事情,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轉過頭去凝視著窗外,蒼老刻板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陰霾,眼眸半垂,思索著應對的辦法。

  房內其餘三人面面相覷,根本聽不懂這一老一少在說什麼。

  溫夫人是兒媳,不敢在溫閣老跟前放肆,舒雪玉也是晚輩,倒是溫逸蘭年紀小,又得溫閣老疼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忍不住問道:「爺爺,元歌,你們在說什麼呀?這樁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別打啞謎,賣關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溫閣老回過神來,道:「元歌丫頭你說說看,看咱們想得是不是一回事兒?」

  裴元歌福了福身,這才向舒雪玉等人道:「這樁事兒,也可以說是沖溫姐姐來的,但最終是沖溫閣老來的。那個李樹傑的身份,八成是假的,故意跟溫大人攀上交情,又趁醉提出婚事,扯上溫姐姐,再到溫府來鬧,其實根源應該在於首輔張閣老的告老還鄉,這事兒,恐怕是李閣老那邊設計的。」

  聽她提到首輔之爭,溫夫人和舒雪玉對視一眼,道:「首輔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可是,蘭兒的婚事跟這事能有什麼牽連?」

  「嫻姨你想,這人行事如此可疑,無論是您,還是溫閣老,能放心把溫姐姐嫁給他兒子嗎?但他卻又偏偏要到溫府來鬧,目的就是為了把這件事鬧大,吵嚷出去。如果事情傳開了,從表面上看,這人的身份跟溫大人也相符,結為兒女親家也算合理,又有玉佩和庚帖在,但溫府卻賴了婚事,別人會怎麼說?肯定會說,溫府仗著有位閣老,連自己定下的婚事都不認,顯然是嫌他官小,看不上人家,卻又定下親事,把人家朝廷官員當猴耍,既落個失信於人的過錯,又有個驕矜自大,意圖攀龍附鳳的名聲。」

  溫夫人面色一沉,咬著嘴唇不語。

  「現在的首輔張閣老雖然即將告老還鄉,但在皇上跟前這麼多年,自然有他對皇上的影響力,在繼任首輔的人選上,也有一定的話語權。張閣老出身清流,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而讀書人又最重一個信字,如果這事情傳到張閣老耳朵裡,他會怎麼想?對溫閣老的印象恐怕要大打折扣,在加上京城傳言,眾口鑠金,溫閣老的聲譽必定要受影響。繼任首輔要在溫閣老和李閣老之間選,溫閣老若是落了下風。李閣老自然希望就大了。」裴元歌將自己的推測慢慢道來,又向溫閣老道,「如果小女有舛誤的地方,還請溫閣老指正。」

  溫閣老淡淡一笑,道:「沒有,我也是這樣想的。」

  「事情有這麼複雜嗎?這個李樹傑行事太不對勁兒,身份有可疑。元歌你剛才不也說,這個李樹傑八成是假的嗎?只要把這李樹傑的身份查證出來,證明他是騙婚,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嗎?」舒雪玉試圖分辨。

  「這就是他為什麼要自稱是李樹傑的原因啊。李樹傑是靖州左布政使參政,靖州離京城十分遙遠,就算是最快的馬,也得兩個月才能來回,再加上還要查證,總得兩個多月。而繼任首輔的人選,在兩個月內就會定下,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他們只要爭取這兩個月的時間。李樹傑行事可疑,是故意如此的,他要的就是溫夫人和溫閣老反對這樁婚事,這樣事情才鬧騰地起來啊!」

  至於這個李樹傑是假的推斷,裴元歌則是從溫逸靜的那句話裡猜想出來的。

  她說溫逸蘭威風不了多久,恐怕是知道這個「李樹傑」的根底的,所以才敢如此譏刺溫逸蘭。這樁事兒想要成,必須對溫府眾人的性格,和溫逸蘭的地位有準確地瞭解,認為溫夫人和溫閣老必定不會答應這件事兒,這樣才有成事的餘地。

  來人能夠準確地冒充李樹傑的身份,又能確保這計謀有用,那李樹傑恐怕在京城並沒有熟識的人,不然這樁詭計很快就能被拆穿。有這樣的消息網,設計之人必定位高權重,一個小小的溫逸蘭的婚事,恐怕不值得他們如此耗費心思,他們的目標是溫閣老!

  溫府應該有人裡應外合,跟外面的人通消息才是。

  不過,這些推斷,她可以私底下悄悄地跟溫夫人說,卻不能當著溫閣老的面說出來。

  這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下來。是的,那人只是要爭這兩個月,只要在這兩個月內弄得京城風起雲湧,影響到溫閣老的聲譽,讓他在首輔之爭中落了下風,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溫夫人想著,心頭忽然一陣酸痛,如果想不影響到公公的聲譽和前程,只怕蘭兒的婚事……都怪她那不爭氣的糊塗爹,辦了這樣的糊塗事情,卻還不知道錯!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只是溫睦斂和溫夫人的事情,而是牽扯到整個溫府。

  因此,溫閣老命人去叫溫睦斂和二方三房的人都過來,一同商議。

  這就是整個溫府的家事,舒雪玉和裴元歌畢竟是外人,不好旁聽,便都藉故告辭,離開了溫府。

  乘車回到裴府,舒雪玉還是不放心裴元歌的腳傷,又派人去請了大夫來看,確定沒事了才放下心事,想到溫逸蘭這樁糊塗荒唐卻又牽扯甚廣的婚事,心中一陣煩亂。以嫻雅的本事手腕,穩坐著正室的位置,又有子女,又有公婆的支持袒護,蘭兒還會被庶女刁難,元歌以前一個沒娘的孩子,又是章芸掌府,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才能磨出如今的鋒芒來?

  伸手將元歌摟在懷中,輕聲道:「元歌,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會慎重慎重再慎重!」

  就在這時,裴諸城也回來了,聽說舒雪玉和裴元歌都從溫府回來,也跟著進來,看到裴元歌的腳傷,忙上前探問,確定沒事,卻還是把裴元歌說了一頓,罵她不小心。末了,才問起溫府的事端。

  聽了舒雪玉的解說,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怪不得我會在下朝時聽到,恐怕是有人在商量著是支持李閣老,還是支持溫閣老,不小心說漏嘴的,也難怪一見我過去就不做聲了。這事情要真是如歌兒所猜想的,那李閣老用這種手段,也太卑鄙齷齪了!」

  舒雪玉心有同感,朝堂爭鬥鬥得你死我活都是常事,但居然把手段用到後院的無辜稚兒身上,這就太過了。

  「父親,如果……」裴元歌忽然開口,「如果今天換了我是溫姐姐,父親是溫閣老,你會怎麼做?」

  裴諸城一怔,故意板起臉道:「要是我呀,我肯定二話不說把你給賣了去,首輔呀,可沒那麼容易做到的……」看著裴元歌哭喪著小臉,忍不住笑了出來,親昵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笑道,「放心吧,父親捨不得,別說你了,就是你二姐姐,遇上這種事情,父親也不能這麼做啊!」

  裴元歌又問道:「那要是三姐姐呢?她最近可經常犯錯呢!」

  「誰也不成,這不是偏疼誰不偏疼誰的問題,這是為人的根本問題,為人父的,是家裡的頂樑柱,得護著家裡的人,家人做錯了事,該怎麼罰是一回事,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拿家人去換榮華富貴。懂不懂?」裴諸城有些不滿地加大了力道,「小丫頭,對父親連這點信心都沒有?該罰!」

  「父親放手啦,疼!」裴元歌撅著嘴,打掉裴諸城的手,「父親就知道捉弄我!」

  「誰家的女兒,小時候沒被自己的父親捏捏臉,捏捏鼻子?偏你小的時候,父親不在身邊,只能趁這時候討回來嘍。」裴諸城笑著,很喜歡逗小女兒玩,「再說,父親也捏不了多久了,小歌兒也大了,都十三歲了,該議親了,再過兩三年就該出嫁嘍!」說著,常常地歎了口氣,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惋惜。

  每次都愛拿親事來轉移話題……裴元歌很不滿,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問道:「父親,為什麼你會被叫裴半城啊?這是你的字嗎?」

  這話一出,裴諸城神情頓時一僵,渾身不自在地道:「誰跟你說的?」

  「溫閣老說的,溫閣老還說,讓我給你求情,他老骨頭,禁不起你提刀追著砍半個京城。」看父親的模樣,似乎有什麼隱情,裴元歌眼睛頓時閃亮起來,「父親父親,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典故?你提刀追著誰砍了半個京城啊?又為什麼會被叫裴半城?」

  被女兒這樣追問,裴諸城更覺得臉上掛不住,板起臉道:「歌兒,我好歹是你父親,有你這麼問父親話的嗎?記住,以後誰再在你跟前提這事,你就說,我說了,不想被我提刀追著砍半個京城,就給我閉嘴!壞丫頭,想打聽父親的糗事笑話我,不搭理你了,我去書房了!」

  說著,起身就離開了。

  看他那模樣,似乎很有些尷尬,裴元歌倒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倒是更加好奇了,轉頭問舒雪玉道:「母親,你應該知道吧?告訴我好不好?」

  「你父親說了,要閉嘴,你還問?」舒雪玉的神情也很不自在。

  ※※※

  正如裴元歌所料,溫府這樁婚事很快就在京城宣揚開來,首輔張閣老即將卸任歸鄉,溫閣老和李閣老是最可能接任的人,本就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在這個時候定下嫡孫女的婚事,當然引得京城熱議不已,都在猜測這樁婚事背後有什麼謀劃。不過,無論京城怎麼傳揚,這件事,溫府卻始終沒有回應。

  對此,京城也有些議論,有好有壞,不一而論。

  沒有回應,就代表著溫府還在權衡這件事,還未有決定。想到溫逸蘭,裴元歌心頭沉甸甸的,為了這件事,裴諸城也曾經把她和裴元華叫過去商議,但裴元華如今心思都在繡圖上,又是溫府的事情,並不用心,也沒想出什麼主意。裴元歌自己也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

  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難得是眾口鑠金,又是這樣的風口,簡單的是,只要能拆穿李樹傑的身份,證明他是騙婚,一切難題就都能迎刃而解。父親顯然也瞭解這一點,發動所有的人脈打聽這個李樹傑的身份,得到的消息卻是,這個李樹傑是地方上推舉出身,並未參加科舉,生於靖州,發達在靖州,旁處根本沒有認識他的人,何況京城這般千里之遙。

  那幕後黑手選定李樹傑的身份,果然是精挑細選,不露絲毫破綻。

  就在這時,紫苑來報說溫夫人來到裴府,正在蒹葭院跟舒雪玉說話,還帶著女兒溫逸蘭。

  溫夫人來,必定會說到溫逸蘭的婚事,裴元歌急忙起身,也顧不得換衣裳首飾,帶著紫苑木樨,急急地來到蒹葭院。一進門,溫逸蘭就迎了上來,摟住她只掉眼淚。裴元歌撫摸著她的背,細語安慰著,看到主座上溫夫人眼睛紅腫,淚汪汪的模樣,心頭便是一沉。

  「嫻姨,事情怎麼樣了?」

  如果是從前,溫夫人這種事情必然要避開溫逸蘭,免得女兒傷心。可經過這件事後,她卻覺得,女兒太嬌養也不是好事,她做娘的當然護著沖著,可是將來嫁過去要服侍婆婆,還有一堆妯娌,庶子庶女,若沒有一點手段見識,也落不了什麼好下場。索性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讓女兒在旁看著,認清人心。

  「還能怎麼樣?公公把溫睦斂和二方三房的人都叫來,把這件事情說了,二房就先發難,說什麼大局為重,不能為了蘭兒一個,影響到公公的前程,不然就是不孝。又說這事本就是大房招來的禍端,就該大房來受,不能為此連累全家。三房雖然唯唯諾諾的不做聲,可是看得出來,他們也不願意為蘭兒出這個頭。也是,首輔跟閣老,雖然都是內閣大學士,但在皇上跟前的重用和寵信程度,不能同日而語,又不用犧牲他們的女兒,當然是有多大話就說多大話!」溫夫人又是急又是氣,說著又拿帕子擦眼淚。

  「別說胡話!」裴元歌拍拍她的肩膀,又問道,「那溫閣老的意思呢?」

  「公公倒是疼蘭兒,說大不了不做這個首輔。可他還有兒子,有孫子,蘭兒只是嫡孫女,溫睦斂就不說了,二方三房也是不成器的,一大家子都得公公一個人頂著,他也有他的難處,何況這次的事情,的確是溫睦斂惹出來的。」

  說到這個,溫夫人就來氣,「明明事情都是他惹出來了,結果反倒在那裡慷慨激昂地說什麼,不能為蘭兒害得公公受牽累,那是他的不孝;還說什麼人無信不立,既然答應了,就把蘭兒嫁過去,反而贏得一個守信的美名,公公的首輔之位更穩當,倒好像他不是惹禍,反而是立功了一樣!」

  居然還能這樣厚顏無恥?裴元歌不禁鄙夷。

  「還有那個容姨娘和溫逸靜,倒是會在這個時候賣乖討巧。說什麼,可惜對方要求的是嫡女,不然溫逸靜絕對願意為家門出力,嫁過去,分明就是看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故意在這裡說風涼話,暗指我和蘭兒自私自利,為了蘭兒連一家子的利益都不顧,弄得別說溫睦斂,就連二方三房看蘭兒也橫眉豎眼。」

  溫夫人揉弄著手帕子,眼眸中露出幾分狠光,「別打量著我不知道他們的心思,無非就想拿蘭兒做墊腳石,用這樁婚事換公公得了首輔,到時候,蘭兒嫁得不如意,她們倒是首輔的孫女,身價跟著水漲船高!想得美,惹惱了我,我這就把溫逸靜認到我名下,代蘭兒嫁出去,既然都說是樁好婚事,又是為了溫府好,又願意捨身成孝的,我就成全了她們!」

  又是氣又是哭,恨得咬牙切齒。

  「嫻姨別賭氣,若真這樣做了,雖然解氣,但在溫大人和溫府,卻落下了一個苛待庶女,刻薄狠毒的名聲。再說,對方就是要抓溫府的把柄,到時候反而會說溫府拿庶女做嫡女,意圖蒙蔽,一樣是個不好的罪名,反而落了實罪。」裴元歌忙勸說道,她也想過這種招數,不過恐怕是行不通的。

  「娘,別說了,女兒嫁就是了!」溫逸蘭紅著眼睛道,仍然是那副嬌憨的容貌,眼眸中卻多了幾分淒零。

  這次的事情,算是讓她看透了那些所謂的親人!

  「不行,你要嫁過去了,非但解不了溫府的危機,反而會讓溫閣老成為京城的大笑話!」裴元歌急忙道,「嫻姨,你先別急,我這幾日又仔細思量了些事情,隱約覺得這事情還沒這麼簡單,就算溫姐姐嫁過去,除了搭上她一輩子的幸福外,對溫府恐怕並沒有什麼好處?」

  溫夫人一怔,急忙問道:「這話怎麼說?」

  如果說溫逸蘭嫁過去並無裨益,那她就有理由說服眾人,推掉這門婚事。

  「之前,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對方費盡心機,千挑萬選,選出李樹傑這個人來呢?思來想去,才發現這件事還有後招。」裴元歌反拉著溫逸蘭,在舒雪玉跟前坐下,分析道,「如果按照溫大人的說法,將溫姐姐嫁過去,的確能博得一個守信的美名,反而對溫閣升任首輔有利。但嫻姨你想,如果這件事是沖溫閣老來的,又策劃得如此周密,怎麼會留著麼大的破綻,到最後反而成就了溫閣老,讓他轉劣勢為優勢呢?」

  溫夫人和舒雪玉對視一眼,她們倒是從來沒想到這點。

  而溫府之人也只想到,把溫逸蘭嫁過去,平息此事,但正如裴元歌所說,如果這件事只是犧牲一個溫逸蘭就能夠了結,那不是太輕而易舉了嗎?畢竟,溫逸蘭雖然矜貴的嫡女,卻也只是女兒,為了兒孫,為了自己,用一個孫女換來首輔的位置,恐怕很多人都願意這樣做。

  「那照元歌你的意思,這事還有什麼後招嗎?」舒雪玉問道,神色憂慮。

  「我想,這就是對方為什麼要費盡心機,找個假的李樹傑才折騰這件事。如果這個李樹傑的情況都是真的,且不論這件事本身的陰謀,單從表面來說,這樁婚事並不算溫府低就,嫁了溫姐姐也說得過去。可是,嫻姨你想,如果這個李樹傑本身根本就不是官身呢?如果他是白丁,或者更糟糕些,是個地痞無賴,戲子賤民,或者更低賤的身份,會怎麼樣?」

  裴元歌問道,「假如溫府答應了這樁婚事,等到木已成舟,再揭露這人的身份,是個完全不可能匹配溫府,甚至連普通官宦人家都無法匹配的人,到時候會怎麼樣?」

  溫夫人聽得心驚膽戰,如果真是這樣,到時候,溫府就會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更有人會說,公公沽名釣譽,為了一點薄名,連親生的嫡孫女也能這樣作踐……到時候,公公一樣會聲譽掃地,被李閣老占得上風。

  原本以為這局是要毀掉她女兒的幸福,卻原來她又想得淺了。

  這是個連環局,無論溫府怎麼選擇,到最後公公的聲譽都會受影響,都會讓對方得逞。而這才符合朝堂爭鬥的詭譎莫測,這是個死結,無論如何,都解不開!

  實在是太狠毒,太陰險了!

  「元歌,你既然能想到這些,你有沒有辦法解開這個死結?我求求你,你幫著想個辦法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溫夫人也知道,整個溫府的人都想不出辦法來,何況眼前這個才十三歲的深閨少女?但眼下,卻只有元歌這孩子想到了深處……滿含著希望和祈求的眼神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她,能解開這個連環局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05:13 PM

080章 元歌獻計,妙挫幕後黑手

  迎著溫夫人期待的眼神,裴元歌知道她此刻既擔心溫府,又擔心溫逸蘭,必定是彷徨無主,遂道:「嫻姨也別急,這件事並非全然沒有轉圜的餘地。這個局雖然巧妙,但關鍵還是在於李樹傑的身份,無論是真的李樹傑,還是眼前這個假的,只要有人能認出他,那就這個局就不攻自破了。」

  剛聽裴元歌說時,溫夫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然後聽完後,卻又是一陣失望。

  都知道這個局的關鍵在於李樹傑的身份,可是真正的李樹傑遠在靖州,來去最少也要兩個多月,可兩個月,已經足夠京城把溫府議論得翻天覆地。等到探聽消息的人回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舒雪玉提議道:「那個溫逸靜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說不定是知道這個李樹傑身份的,嫻雅你沒去問問嗎?那些話她是當著蘭兒和元歌的面說的,賴不掉。」

  「我何嘗沒想過,也曾經派人旁敲側擊,也曾經把人叫來問過,可是,溫逸靜和容姨娘的回答都是一樣,她們也不知道李樹傑什麼人,只是聽說蘭兒被許給了靖州的人,要遠嫁,所以才那樣說話,也讓人挑不出理來,又有哪個糊塗爹護著!」

  溫夫人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陽穴,「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容姨娘真跟這件事有瓜葛,這種局也不是她一個小小姨娘能布的出來的。就像元歌說的,設這個局的人必定位高權重,必定不會把事情的關鍵告訴容姨娘這種小蝦米。容姨娘最多也就知道這個李樹傑身份不妥,想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她還不夠格!」

  舒雪玉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聽著溫夫人的話有理,也就不做聲了。

  「嫻姨說的沒錯,我也覺得,即使溫府有人與幕後黑手有瓜葛,也只是被利用,不會知道這個局的真正後果,更不知道其中詳情。何況,那人現在正準備著抓溫府的把柄,溫府此時宜穩不宜亂,不能先起了內訌,那反而如了那人的意。」裴元歌點頭,分析道,「我覺得,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從外面解開這個局!」

  其實,這種事情,裴元歌前世也曾經在生意場上見過。

  比如,兩家商號同時要爭一樁生意,難分軒輊,甲商號就派人到乙商號那裡搗亂,然後放出風聲,說乙商號店大欺客,不守信用,或者金錢有問題之類的,汙了乙商號的名聲後,甲商號就爭取到了這樁生意。這種事情,最重要的在於兩點,一是勢,就是造出的形勢,輿論的風向;二就是時間,只要拖延到生意定論的時候,就足夠了。

  只不過,現在這樁事比生意場上的設計更周密,也更陰損毒辣而已。

  如果不能找到確實的證據,將真相拆穿,在時間上輸了的話,想要解開這個局,就得在「勢」上下功夫,將輿論的風向扭轉過來,這樣不但能夠擊碎對方的陰謀,說不定還能化被動為主動,讓自己的聲譽更上層樓。

  聽她的意思,溫夫人又升起了些許希望:「元歌你有主意了嗎?」

  「我在想,那個人設這個局,用的是瞞天過海,咱們不妨來個無中生有!我這有個主意,也不知道成不成,嫻姨回去跟溫閣老商議下,看能否行得通?」裴元歌說著,附耳低聲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聽著她的話,溫夫人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回到溫府後,溫夫人將裴元歌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溫閣老。溫閣老一怔,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居然想得比他還深遠,他自己都沒想到,就算把蘭兒嫁過去,那人居然還有後招。再聽溫夫人說到元歌的計謀,頓時無語,半晌卻又笑了出來,道:「果然是個刁鑽的主意。我就想不通了,裴諸城一個直腸子的武將,怎麼就能生出這麼一個刁鑽古怪的女兒來?」

  這主意跟玉之彥那件案子的主意有的一拼,果然都是這個刁鑽的丫頭出的主意!

  溫夫人滿含期待地道:「爹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聽元歌說時,她就覺得這算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但這種事情,她婦道人家也沒有定論,公公久在朝堂,經歷的風雨多,若是連他也認可,那這主意八成就能夠行得通了。

  溫璟閣笑道:「少不得我得豁出這張老臉,照著她的主意去演場大戲了!照她說的安排吧!」

  ※※※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溫府和李樹傑的婚事越議越熱,但在如此熱鬧的議論下,溫府卻遲遲不予回應,這難免讓眾人暗地裡起了疑心,猜測著這樁婚事裡是否有什麼蹊蹺,一時間,酒樓茶館,戲院酒肆,但凡人多是非多的地方,到處都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京城最熱鬧的天然居中,聽著周圍人的熱議,角落裡身著黃色左衽直綴的男子臉上露出了笑意。眼看眾人的關注度越來越高,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該走下一步棋了。

  「啪!」

  酒碗摔碎的聲音從角落處響起,清脆響亮,即使在眾聲嘈雜的酒樓,依然十分響亮。眾人驀然都沉靜下來,下意識地朝著角落處望去,卻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黃衣男子正在借酒澆愁,神情鬱卒,醺醺然已有醉意,看他的桌上少個酒碗,看來摔砸的人應該是他沒錯。

  「什麼溫閣老,什麼翰林院學士,都是言而無信的小人!卑鄙!齷齪!」黃衣男子醉醺醺地站起身來,面頰泛紅,醉意匪淺,踉蹌著有些站立不穩,啪啪地拍打著胸膛,道,「我李樹傑也是堂堂男子漢,靠我自己走到了今天這步,你們打聽打聽去,我不是那種攀附權貴的人!可是,堂堂當朝閣老,翰林院學士,居然言而無信,不承認這門婚事,你們給我評評理,說,這算什麼道理?」

  說著,又是一個酒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李樹傑?這個借酒澆愁的黃衣中年男子就是李樹傑?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上了本人?眾人的耳朵不自覺地豎了起來,眼睛灼灼有神地盯著那醉醺醺的中年人,想聽到更多的內幕。

  人群中有人高聲道:「想讓我們評理,你得說說是怎麼回事啊?」

  眾人轟然應道:「是啊!是啊!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不就那麼回事嗎?我跟溫兄言談投契,說到女兒之事,我就一個嫡子,想要求娶一位好人家的嫡女,正好他說起有名嫡女。我不過是跟溫兄談得投契,這才起了結親的念頭,想著我從四品的參政,他正五品的翰林院學士,也算匹配,我哪知道竟是溫閣老的府邸?」李樹傑醉醺醺地道,「可是,就算是當朝閣老,也該講道理吧?我跟溫兄說好的親事,溫兄把溫府的玉佩給了我,還有他女兒的庚帖,這就不是戲言了吧?我想著,既然已經結了親事,就上門拜訪去。結果呢?」

  黃衣男子嘶吼著道:「結果,他們居然把我攆了出來,你們說有這樣的道理嗎?」

  「欺人太甚啊!就算是當朝閣老,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好歹李大人還是朝廷官員呢,門楣也沒辱沒溫府啊,怎麼就能這麼欺負人呢?」有人義憤激昂的舉拳道,「這還沒做首輔呢,就這樣霸道,不講信用了,這要做了首輔,是不是連皇家都不放在眼裡了?」

  「可不是嗎?太欺負人了!」

  「溫閣老不是說為人耿介清明嗎?怎麼能這樣做事呢?太不妥當了!」

  「是啊是啊,再怎麼說,也是給了信物和庚帖的,這婚事就算結下了,怎麼能出爾反爾呢?怪不得溫府始終沒出面,果然是想賴掉這樁婚事啊!」

  「還是閣老呢,連我們這些斗升小民都不如!」

  ……

  在李樹傑和開頭那人的引導下,加上人群中一些響亮的義憤填膺的聲討,眾人議論紛紛,都在指責溫閣老和溫府的不是,覺得溫閣老這樣做太不厚道,實在沒有當朝閣老的氣度。

  「咱們京城那可是講理講德的地方,就算是當朝閣老也不會毀掉應下的親事啊!」忽然有人跳了出來,站到桌子上,慷慨激昂地道,「李大人你別擔心,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我陪你去溫府,把這件事問個清楚,天子腳下,我就不信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悔婚?弟兄們,咱們都去,給李大人壯壯膽!」

  「我去!」

  「我也去!」

  「算上我!」

  ……

  被他這一鼓動,頓時有人應聲。剛開始還只是四周零零落落的人,慢慢的,酒酣耳熱後,人的理智和冷靜也就跟著慢慢消退,應聲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眼看著就要到科舉之期了,京城舉人學子本就多,這時候也跟著自詡仁義道德地站了出來,喊著「人無信不立」,也跟著站了出來。

  「李大人別怕,咱們大傢伙跟著你去溫府,討個公道!」

  看著眼前一張張激昂的臉,李樹傑的眼角慢慢濕潤了,忽然將手中的酒碗再往地上一摔,吼道:「多謝各位給我李樹傑主持公道。好!去就去!士可殺不可辱,我李樹傑這次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討個公道回來!」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就來到了溫府。

  這群人一路走來,早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一打聽是為了京城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溫府婚事來討公道的,有好熱鬧的,也有真覺得氣憤的,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也都跟了過來,等到溫府的時候,已經聚集了數百的人,將溫府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只吆喝著讓溫閣老出來,好好解釋這件事。

  正值休沐之日,聽到通報,溫閣老帶著溫睦斂出來。

  朱漆大門一開啟,溫璟閣便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個個面容激憤,當頭正是那個身份可疑的李樹傑,心中惱怒。一雙眼眸雖然老濁,卻是精光如電,慢慢地環視眾人,長期居於高位的威勢,慢慢鎮壓住了群情激奮,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溫璟閣這才冷哼一聲,問道:「你們圍在我溫府周圍,究竟是何目的?想造反嗎?」

  聽到「造反」兩個字,許多人頓時瑟縮了下。

  但很快的,就有人吆喝道:「你不要想給我們亂按罪名,以掩飾你的心虛。我們都是陪李大人前來商議婚事的。明明都雙方父親定下的婚事,也給了信物和庚帖,你們溫府卻不承認婚事,意圖賴婚,不過就是看李大人只是從四品官員!這樣不信不義,攀高踩低的行徑,就算你是當朝閣老,也讓人鄙夷!」

  「人無信不立,溫閣老,你也是讀書人出身,難道不知道信字的重要嗎?」前面一個讀書人義憤填膺地道,「別說李大人門第身份,與溫大人相當,就算是個白丁,既然已經許下婚事,就該應承。身為閣老,位居高位,更該做我等的表率,怎麼能夠失信於人呢?小生一向敬仰溫閣老,還請溫閣老三思而後行!」

  說著,深深一揖到底。

  溫璟閣知道,這群人中,有鼓噪生事的,但更多的,是不明真相被煽動的人。本來以為,幕後之人也就造造風聲,掀起輿論,沒想到他還嫌不夠,居然鼓動眾人,圍住了溫府,這樣聲勢浩大的事情,明日早朝絕對被御史一本奏到皇上跟前,果然是要讓他聲名掃地啊!

  李樹傑當頭,赤紅著眼睛,指著溫璟閣身後的溫睦斂,厲聲道:「溫兄,你說句話,咱們是不是因為投契,所以接下了兒女親家?你還留了玉佩和庚帖為證,那為何我屢次上門提親,你卻都避而不見,還讓下人把我轟出來?」說著,從袖中取出玉佩和庚帖,出示在眾人面前。

  溫睦斂畏畏縮縮地躲在溫璟閣身後,神態驚慌。

  看他這模樣,眾人就知道李樹傑所言不虛,更加激憤。

  「我李樹傑雖然不才,卻也是堂堂男子漢,沒有這樣任人羞辱的道理?」李樹傑言辭鏗鏘,道,「溫兄,你若真想悔婚,就直接跟我說一聲,我還沒有那麼沒臉沒皮,非要賴著你們溫府!我李樹傑走到現在,全憑自己的本事,我不是那樣攀附權貴的人,你若真要悔婚,我這就把玉佩庚帖還你,讓溫小姐另謀高嫁!」

  他說的血性十足,頓時贏得眾人一片叫好聲。

  聽著他的話,溫璟閣心中冷笑。

  若真是這樣有血性的漢子,為何不在私底下說要解除婚約,卻要在眾人跟前說這番話?分明就是要把賴婚的罪名兜給溫府,他倒是落個有情有義的名聲!淡淡地看了李樹傑一眼,溫璟閣終於開口,問道:「你就是李樹傑?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樹傑?我兒是與你定下了親事?」

  聽他咬重「靖州左布政使司」幾個字的音,李樹傑有些慌亂,隨即道:「就是我與溫兄定下的親事!」

  只承認親事,卻不敢承認自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樹傑,裴家那丫頭說得不錯,這個人的身份絕對有問題!溫璟閣在心中想著,神情平靜如水:「我這兒子不成器,居然在酒醉之下,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也沒有問過我那媳婦,就定下了我孫女的親事,行事實在糊塗。實不相瞞,對於這樁婚事,我本人十分不滿意。」

  「溫府果然想賴婚啊!」人群中有人吼道。

  「是啊,再怎麼說,已經交換了信物庚帖,就算是定下了。李大人的身份門第也不低,哪裡就配不上溫府的小姐了?」

  「是啊是啊!」

  ……又是一陣群情激昂。

  眾人已經替他回答,李樹傑倒也沒有再多說,只是冷笑著看著溫璟閣。

  「安靜!」溫璟閣揚高聲音,喝了一聲,那種閣老的氣勢風範,頓時將眾人壓制下來。他這才繼續道,「我這個孫女,我一向是當做掌上明珠看待,心疼得很,她父親行事不妥,草草地定下這樁婚事,我很不滿意。但是,正如這位學子所說,人無信不立,就算我再不滿意,也不能不承認這樁親事。」

  「溫閣老此言有理!」先前那學子欣然道,「閣老正該為我等讀書人做個表率才是!」

  那歡喜卻是油然而發的,不帶絲毫摻假。

  周圍一些書生打扮的人也紛紛露出笑容,溫閣老也是清流出身,在讀書人中十分有名望,是很多學子舉人敬慕的對象。溫府賴婚的傳言,對他們來說,實在毀損溫閣老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半信半疑之下隨著眾人來到。這時聽到溫閣老這樣說,頓時歡欣鼓舞。

  李樹傑卻在心中冷笑,看來主人猜測得沒錯,為了名聲,為了首輔,溫璟閣這偽君子肯定會犧牲孫女。

  不過,這可是個連環局,主人早就猜到這一點,安排的有後招。如果溫璟閣真的把自個孫女賣了,那才是真的中了圈套!如果說溫璟閣察覺到他的異常,堅持要查清身份再決定此事,雖然耽誤兩個月,坐不到首輔的位置,但兩個月後就會還他清白,因為他的確不是李樹傑。到時候溫璟閣依舊是讀書人的表率,清流的代表。

  但是,如果他利慾薰心,意圖以孫女的幸福來交換名聲和首輔的位置,那卻是坐實了他的罪名。

  明明察覺到異常,卻為了一點聲名,連親孫女都能出賣,這樣沽名釣譽,冷酷無情的人,別說首輔,就是做閣老,也有汙大夏王朝的聲譽。而且,這是溫閣老自己做出來的行徑,切切實實的罪名,他根本無法洗脫。這樣一來,他非但坐不上首輔的位置,反而要徹底地聲譽掃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既然溫閣老承認這門親事,那為何我屢次入府,卻都被轟了出來?」李樹傑問道,卻是加重眾人的疑心,既然前面被轟了出來,為何這次卻會承認婚事?顯然是見風轉舵,為了自己聲名不顧惜孫女。這樣等將來真相揭開,更能表現出溫璟閣的沽名釣譽。

  「這我倒要問你。」溫璟閣不急不緩地道,雖然年齡老邁,卻依然精神矍鑠,讓人不敢鄙視,「你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也是官家身份,怎麼行事卻如此不成體統?如果你有結親的誠意,就該委派官媒到我府上提親,正正經經地走六禮。結果呢?你卻自個兒上門,就要與我定下婚期,我問你,誰家女兒的婚事能如此草率?你這是在羞辱我溫府,還是在羞辱你自己?在場諸位也有為人父母的,我問問你們,有這樣走婚事禮儀的嗎?」

  將心比心,溫璟閣這番話頓時贏得眾人的贊同,風向頓轉。

  「這就是李大人的不是了,既然有心結親,就該依禮而行。」有人出來講公道話,「溫閣老說的是,你這樣做,不知道是羞辱溫府,更是對自己官身的不尊重啊!」

  「是啊!是啊!」

  ……

  李樹傑有些慌張,原本以為在這樣眾情激怒的情況下,溫璟閣應該會很慌亂,沒想到他還能沉著氣來捉他的把柄。眼珠一轉,頓時又了主意,道:「既然溫閣老這樣說,那我先下就派人去請官媒,走六禮,咱們這就把婚事定下來,如何?這可不是我如此急切,行事無度,實在是你們溫府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令我心有餘悸。焉知不是今日見眾人為我助威,眾怒難犯才勉強應下,等到事情一平靜,便又翻臉無情?」

  卻是一定要坐實了溫閣老言而無信的名聲,給他罩個汙名。

  「你儘管去請媒人。」溫璟閣也知道,今日這件事,贏得眾人的認可,將勢扭轉到自己這邊才是關鍵,擺出一副世族大家的風範,氣度卓然地道,「我溫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我溫璟閣雖然不才,卻也蒙皇上恩寵,進入內閣為學士,一諾千金這句話,我還是懂得的。李大人切莫拿你李家的行事風範,來玷辱我溫府的聲譽。若你還不放心,咱們六禮都在眾人跟前公開,李大人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顯然是說李樹傑自個行事有問題,心思狹隘,便以此猜度溫府。

  這番話說得極為公道漂亮,頓時贏得眾人的讚賞。尤其是那些讀書人,本就十分崇敬溫璟閣,見他並無悔婚之意,便十足地維護起來:「李大人,你這樣想,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溫閣老為人高潔耿介,言出必行,眾人皆知。這次親事,也是李大人你先行事不慎,有違背禮儀之處,溫閣老才遲遲不應的。既然現在溫閣老答應了,就必定不會反悔。」

  這話一出,頓時贏得一片符合聲,顯然,溫璟閣的言行,已經將原本的劣勢慢慢扭轉過來。

  周圍有人想要反駁,但讀書人本就練的一張嘴,引經據典,口若懸河,頓時將那些煽動眾人的傢伙駁斥得啞口無言。說到底,還是溫閣老素來為人謹慎,沒有任何不好的名聲傳出,之前是李樹傑本人言辭確鑿,讓人不得不信。但如今溫閣老出面駁斥,又給出了充足的理由,一下子就把風向轉了過來。

  這次李樹傑卻沒有理會,溫璟閣你這個偽君子,儘管在這時候粉墨登場吧!

  你現在說得越慷慨激昂,越是表現得道貌岸然,等到六禮走過,溫小姐清白已毀,到時候再把真相揭露出來,你就會跌得越重,越永世無法翻身!不止是你溫璟閣,整個溫府都會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再也抬不起頭來。

  看到李樹傑眼眸中的怨毒,溫璟閣心中一動,這人似乎對自己極為憤恨?

  「既然如此,咱們不放在這看看熱鬧,也算促成了一段佳話,大家說是不是?」見事情已經難以扭轉,於是又有人高喝道,想要趁著眾人在此,儘快地把婚事敲定,好進行第三步的計劃。

  「好啊好啊!」熱鬧誰不喜歡看?眾人頓時紛紛附和。

  看著那些領頭挑動扇風的人,溫璟閣心中冷笑,低頭吩咐管事,把這些挑頭的人記住了,盯准了,等待會兒的事情一了,就跟著過去。

  眾人都興致勃勃地準備著作見證,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婆子的呼喊聲:「前面的可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李樹傑李大人?」說著,一個灰衣裳婆子拉扯著個面覆輕紗的青衣女子擠開人群,來到頂頭,一看到李樹傑,便哭喊著道,「果然是你,可算讓老婆子我找著了!」

  李樹傑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婆子:「你是什麼人?」

  「你個忘恩負義的,果然不認我老婆子了,只虧了我們家小姐!」婆子一拍大腿,哭天搶地地道,「我的青天大老爺,你開開眼,看看這些個忘恩負義,不守信任的混賬東西啊!先前聽說你攀上了溫府的親事,我還不信,現如今果然是攀了高枝兒就不認得從前的恩人了,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婆子這一聲喊,頓時又將眾人的興趣挑了起來,都好奇著這又鬧得哪一齣?

  李樹傑摸不清楚這婆子的來意,心中卻隱隱察覺到不妙,厲聲喝道:「你這婆子,在這胡說些什麼?什麼恩人?什麼忘恩負義?我可從來不認識你!」

  那青衣女子戴著面紗,看不清楚模樣,不過體態臃腫,上前扶起那婆子,安慰道:「娘,你別哭了。遇上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是女兒命不好。好在今日有這麼多人在這裡,還有朝廷官員,定會有人給咱們做主。」聲音倒是清脆好聽,說著走到李樹傑跟前,福身道,「李世伯,雖然說我容貌不好,但當時定下親事時,你和令公子都是知道的,如今悔婚,轉而攀龍附鳳,這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李樹傑心中的陰霾越來越重:「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苦命的女兒,你就不要跟這種狼心狗肺的人講道理了,這都是沒有心肝兒的!」婆子已經呼天搶地地道,「當初看上我們王家的錢財,甜言蜜語地說要與我們結親,想討我家女兒做兒媳婦。我老婆子就這麼一個女兒,為了能結這門親事,傾盡家財,把你扶上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位置。沒想到你做了官就忘了本,再不提起這門親事,可憐我這女兒,癡癡地在家等到十七歲啊!天哪,這沒法活了!」

  聽著婆子的意思,似乎李樹傑的兒子已經許了親事?

  異變突起,眾人頓時越發關注,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目期盼之下,溫璟閣不負眾望,開口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這位李大人的兒子才與我們溫府定下親事,又怎麼會跟這位姑娘有婚約在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你們攀誣官員,想要賴上李大人?這裡可是京城,容不得你們這樣放肆!來人,去請京兆尹過來,把這些刁民都帶回去好好審問。」

  這個老匹夫,貌似在幫他說話,實際上根本是在架橋撥火!李樹傑恨得牙癢癢。

  「這位大人且息怒,聽小女子將事情原委道來。小女子姓王,家住靖州邊界雲竹縣,頗有富餘,七年前,這位李大人攜子經過雲竹縣,遇到強盜,幸虧我父親經過,救了他,在家中好生招待二人。李大人為感救命之恩,便想要與我王家結親。小女出世起容貌就不好,家父如實以告。但李大人說,家父對他有救命之恩,可見王家是良善之家,再說,娶妻娶賢,仍屬意定下這門親事。家父自然欣喜,雙方交換了信物,以一對碧玉簪為證,也換了庚帖。因為有姻親關係,家父便取出家中的錢財,為李大人上下打點,謀得官職,並助他步步高升!」

  剛說到這裡,那婆子忽然衝上來,衝著李樹傑啐了一口,道:「那是我家老爺瞎了眼,沒認出這是隻白眼狼!」

  「娘!」

  青衣女子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繼續道,「四年前,家父亡故,小女為父守孝三年,眼看年歲漸長,家母便派人前去與李大人商議婚事,誰知道李大人卻避而不見,更為此躲到京城來。家母咽不下這口氣,便變賣家產,一路追了上來。誰知道一到京城,便聽說李大人與溫閣老府邸結了親事,便匆匆趕來。」

  說著,轉過身來面向李樹傑,淒然道,「李世伯,家父為了給你打點,散盡錢財,如今王家已經成為普通門第,小女子又容貌醜陋,的確配不上貴公子。您想要尋門更好的親事也是常理。但是,家父生前遺囑,小女子不敢或忘,李世伯想要為世兄謀得更好的婚事,那就請賜還定親的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這樣一來,小女子和令公子都能夠另謀姻緣。小女子雖然不才,卻也有著三分傲骨,絕不會攀附你們李府!」

  那聲音宛如銀鈴,既有被悔婚的悲憤,又有一番傲骨凜然,自尊自愛,格外令人敬服。

  溫璟閣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李樹傑在心中狂喊,難道真的這麼巧,李樹傑的兒子跟眼前王家的姑娘定過親事?剛好被他趕上了?不,不對!李樹傑心中一凜,這是假的,都是假的!如果說這王家的姑娘真跟李樹傑定過親事,又怎麼會把他當做是李樹傑?這是溫璟閣這老匹夫在搗鬼!

  李樹傑怒目轉向溫璟閣,冷笑道:「溫閣老,如果你不想答應這門婚事,直說就是,何必找這麼一對母女來演戲?下官根本就不認識這母女二人,更別提什麼姻親之說,想要誣賴我,沒有那麼容易!」

  「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王婆子怒吼道,「你一介平民出身,在官場上沒有任何人脈,如果不是我家老爺拿錢財為你打點,就憑你這會兒能做到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你得了高位便忘了恩人,還敢說我們誣賴你!這真是賊喊捉賊,你個天打五雷轟的!」

  青衣女子垂淚道:「李世伯,人都有私心,小女子能夠見諒。婚事,本是結兩家之好,沒有說反而結仇的道理,你若不願意與我王家結為姻親,只將信物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還我便是,何必出口傷人?當初咱們兩家的婚事,是在官媒那裡存過檔的,鐵證如山。小女子願意與李世伯同到官衙,等待官衙派人到靖州官媒出取來存檔。李世伯若說不認得我們母女二人,可敢與小女子同到官衙嗎?」

  她話語柔柔弱弱,卻是如劍般鋒銳。

  「這……」李樹傑又氣又急,「靖州千里之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兩個多月,你們這是想要拖延時間!」

  「李世伯若這樣說,小女子就不明其意了,人生在意,清白守信何等重要,莫說是兩個月,就是兩年,若能證明小女子的清白,小女子都等得。為何李世伯身為官家,卻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若小女子當真誣賴李大人,那靖州官媒處便不會有我與令公子的訂親書,李大人只要等兩個月,便能真相大白,為何卻不願等,反而說什麼想要拖延時間?」

  青衣女子義正詞嚴地道,「既然李大人不願與王家結親,還了碧玉簪和庚帖,小女子自會另謀婚嫁。李大人如今這般,可是貪圖我王家的碧玉簪珍貴,不願相還?」

  王婆子也道:「你個遭天打雷劈的,我王家耗盡錢財為你謀得官缺,你不認婚事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連我王家僅剩的傳家之寶碧玉簪也不肯放過!你還有沒有良心?我苦命的女兒啊,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白眼狼的公公啊?」說著,摟著青衣女子哭天搶地。

  眼看著李樹傑臉色通紅,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這對母女卻是言之鑿鑿,尤其是那名青衣女子,平心靜氣,句句在理,又願意到官衙,等待取回靖州官媒處的憑證。相反的,李樹傑卻似乎不願意這樣做,這不由得眾人不疑心。為官之人,官名何等重要,只要等兩個月,這件事就能真相大白,為什麼這位李大人卻不肯這樣做?

  難道是做賊心虛?

  難道真如這母女所言,李樹傑圖謀他們家的錢財,將兒子跟這位王姑娘定下了婚事,卻又在耗盡人家錢財之後翻臉不認人?如今王姑娘知書達理,句句相讓,甚至願意退婚,只求拿回定親的碧玉簪和庚帖,李樹傑卻只說王姑娘在混賴,說不定真是想要賴人家的傳家之寶。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而他們剛才居然為這樣的人搖旗吶喊?

  人本就有同情弱小的心理,如今看這對母女可憐,又言之有理,李樹傑卻神色慌張,不知所措,人心不知不覺地便偏了過去,都相信這對母女的話,對著李樹傑指指點點,面帶不屑。

  「難怪這位李大人好好的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卻跑到京城來,原來是為了躲婚事。」

  「是啊,是啊,本來這件事就有些奇怪,哪有認識幾天,就求娶人家嫡女的,虧他還說是與溫大人投契呢?原來是想趕緊為兒子娶了溫小姐過門,好光明正大地甩掉這位王姑娘。說不定到時候還想借溫府的勢力,逼王姑娘家退婚,吞了人家的傳家之寶呢!」

  「這種人太卑鄙了,剛才還裝的正義凜然,原來都是騙人的!」

  ……人群中議論聲迭起,從最初對李樹傑的同情,變為懷疑、不屑和聲討,群情如潮。

  溫璟閣咳嗽一聲,正色道:「李大人,你這就不對了,俗話說得好,人無信不立,老朽雖然對孫女和令郎的婚事不甚滿意,但既然我兒子應允了,我也就承認了這樁婚事,準備和你正式走六禮,這就是信字。你既然受了王家的恩惠,定下了婚事,就該謹守承諾,怎麼能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呢?真是丟盡了讀書人的顏面!」

  不遠處的高樓上,宇泓墨看著下面的鬧劇,耳邊聽著眾人的聲討,啞然失笑。

  這個黃衣男子想瞞天過海,假扮李樹傑來騙婚,溫府就乾脆以牙還牙,無中生有弄出個王家姑娘,溫璟閣再這樣一表態,人家堂堂閣老,對孫女疼愛有加,雖然對婚事不滿意,卻也承認了婚事。相比較而言,李樹傑忘恩負義,悔婚貪財,人品就顯得太不堪了。非但於溫府的聲譽無損,反而提高了自己的形象。

  至於這位王姑娘跟李樹傑是不是真有婚約,想要弄清楚,就必須到靖州去。

  不過,如果等到靖州那邊傳來消息,至少也是兩個月後的事情,那時候首輔之位已經塵埃落定不說,這個李樹傑的身份也會被拆穿。到那時候,人們只會讚揚溫閣老火眼金睛,沒有被這種卑鄙小人騙婚成功!

  不知道誰給溫閣老出的這個主意,倒是跟上次玉之彥的事情有異曲同工之妙。難道是同一個人?宇泓墨摸著手指上的玉環,悠悠然地笑了,心中湧出幾分好奇來。

  真是個無賴又促狹的傢伙啊!



081章 溫閣老接任首輔,元歌婚事

  溫府門前,眾情如潮,幾乎都是懷疑聲討之意。李樹傑額頭汗意涔涔而下,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佈局,沒想到就這樣輕易被破掉了。這青衣女子眼下顯然是賴上他了,又說到衙門,又說等靖州官媒回話,無非是想轉移眾人視線,拖延時間。再這樣下去,主人的算計恐怕就要落空了。

  要趕快想辦法扭轉這種局面!

  急中生智,李樹傑忽然道:「這位姑娘,你既然說與犬子訂有婚約,那手中應該有犬子的庚帖,請問犬子的生辰八字是什麼?」眼前這青衣女子和王婆子,絕對與李樹傑無關,他才不信,他們會知道李樹傑兒子的生辰八字,到時候就能拆穿她們是假的。

  青衣女子毫不猶豫地道:「令公子的生辰乃是庚戌年四月初八亥時。」

  這丫頭果然是有備而來!李樹傑心中更加警惕,李樹傑身為官家,戶部不可能沒有他的家境存檔,他能看到,溫閣老又怎麼可能看不到。不過,戶部的存檔只有出生年月日,並沒有時辰,但這丫頭反應很快,立刻就胡謅了個時辰出來。李樹傑在心中冷笑,以為這樣隨口編造就能蒙混過關嗎?

  「姑娘此言差矣,犬子明明是申時出生,怎麼你卻說是亥時呢?如果我李府真與你王家定親,犬子的庚帖自然早早送到,王姑娘這樣心心念念這門婚事,難道連犬子的出生時辰都會記錯嗎?」

  眾人頓時譁然,目光中透漏出幾分懷疑。

  「李大人,你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青衣女子聲音哀戚而義憤,「小女子早就說過,只要你將小女子的庚帖和家傳的碧玉簪奉還,小女子這就與令公子解除婚約。而現在,你為了賴掉這門婚事,居然連令公子的生辰八字都要作假,實在太不堪了。這是當時,王家與你們李家訂婚時所交換的庚帖,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令公子的生辰八字。」

  青衣女子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書箋,高舉起來,向眾人出示,的確是她所說的生辰八字。

  「小女子的庚帖和令公子的庚帖在官媒處都存的有底證,如果李世伯還想抵賴,那就不妨等一等,等來人從靖州取回存證,不就真相大白了嗎?為什麼李世伯就是不願意等,而非要在此血口噴人,一再污蔑小女子?」青衣女子咄咄逼人地道,「想要澄清這件事,明明很容易,只要靜等兩個多月,從靖州拿來憑證,誰是清白,誰是無辜便一清二楚。李大人你為什麼不敢等?這中間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情呢?」

  廢話,等兩個月後,有人從靖州回來,李府和王家的婚事固然能證明沒有,但他假冒李樹傑的真相也會攤開!更重要的是,那時候,溫璟閣大概已經接任首輔,主人的一切謀算就都成了鏡花水月!

  然而,這些話卻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聽青衣女子說的鏗鏘有力,又言之有理,眾人都在暗自點頭。的確,事實真相如何,只要等人從靖州回來,就真相大白了。這位李大人驚慌失措的,卻總是不接這個話茬,恐怕真的是心虛,怕拿來憑證,想先抹黑了這位姑娘再說!為了賴婚,居然連兒子的生辰八字都要作假,當真齷齪無恥。

  溫璟閣在旁邊看著,臉上仍是面無表情,心中卻不禁暗暗叫絕。

  這個裴家丫頭,實在是刁鑽!本來,他還為李樹傑的突然發難而擔心,因為戶部查到的資料裡,沒有李樹傑兒子的出生時辰,怕那丫頭答不上來,沒想到她隨口就胡謅了個,還振振有詞,把周圍的人都唬住了。

  眼見情形越來越不對,李樹傑忽然對著人群中使了個顏色。

  「這位姑娘,在下與李兄相交多年,從未聽說他到過雲竹縣,更沒聽說他的兒子曾與人訂婚。而且,我可以作證,李兄之子的出生時辰的確是申時,而非亥時。」一名身著青色暗紋左衽直綴的中年人忽然越眾而出,頷下有著三縷長須,神態悠然,看起來文雅可信,「李兄乃是豪爽磊落之人,多年升遷,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掙出來的。你這樣說,可是污蔑朝廷官員,那可是重罪啊!還是儘早向李兄致歉,求他寬恕你吧!」

  說話溫和鎮靜,不急不躁,一副公正的模樣。

  哼,你能來個無中生有,假冒李樹傑兒子的未婚妻,難道我們不能依樣畫葫蘆,弄出個證人證明你說的是假話嗎?反正京城根本沒有人知道李樹傑的情況,你能胡謅,我們一樣能!不行就拼拼看,看到底誰的證人更多?

  微不可見地做了個手勢,人群中頓時爆發出幾聲呼喝:「就是,我們都能為李兄作證。」

  眼看著事情就要順利解決,半路卻又殺出來些程咬金!溫璟閣的心又微微地提了起來,他當然也能看出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現在的重點在於,根本沒有人知道李樹傑的情況,所以青衣女子冒充李樹傑兒子的未婚妻,沒有人能夠拆穿,但同樣的,如果別人冒充李樹傑的好友,也沒有人能夠拆穿。這樣一來,事情最後的結果會如何,就又成了未知。

  這個時候才露頭,會不會太晚了?青衣女子面紗下的唇微微一笑:「諸位真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嗎?」

  「正是。」中年文士翩然點頭,身後一陣附和聲。

  「那就奇怪了,既然諸位都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對李大人和李公子的事情知之甚詳,如果小女子真是冒認騙婚的,為何小女子剛出來時,眾位都不做聲,非要等到李大人被小女子質問得啞口無言時,才出來指證小女子呢?諸位果然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的確好得很!」她刻意咬重了最後一句話的音,言外之意,是指這些人眼見李樹傑情形不妙,這才出來替他作偽證。

  既然大家都是冒充,那就看誰更能取信於人了!

  青衣女子先聲奪人,已經讓周圍觀眾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而在她的指控下,李樹傑變成了屢屢耍賴,忘恩負義,出爾反爾的典型。再加上她理直氣壯的質問,眾人頓時信了大半,議論聲嗡嗡而起。

  中年文士見狀不妙,勉強笑道:「在下剛才實在太過震驚,以為李兄瞞著我們給他兒子定下了婚事,所以沒有做聲。剛才聽到李公子的生辰八字,這才確定,是姑娘弄錯了,因此才出來作證。」

  但這解釋難免有些牽強,話音剛落,周圍已經響起了陣陣噓聲。

  「諸位覺得,你們的解釋能夠讓眾人相信嗎?」青衣女子冷笑,即使隔著面紗,似乎也能感覺到她如電的目光,「我早說了,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想要證明很簡單,只要派人到靖州取證便可。諸位既然言辭鑿鑿,認定李大人是無辜的,而我蓄意騙婚,那李大人和諸位可敢隨我到刑部去,等待刑部的取證嗎?」

  「這……」眾人一時結舌,他們都能意識到這件事的關鍵。

  只要一答應到靖州取證,這件事就算徹底搞砸了。

  青衣女子微微抬頭,面紗覆蓋,遮掩住了表情,卻依然透漏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諸位不敢嗎?這就蹊蹺了。諸位口口聲聲都在指責我騙婚,言之鑿鑿,但明明有如此簡潔有力的證明方法,諸位卻和李大人一樣,不敢等待靖州的取證結果。小女子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巧妙地引導著,將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們不敢等待靖州取證上。

  他們不敢,是因為只要拖延過去這段時間,這件事就再也沒有任何作用,但看眾人眼裡,卻難免覺得這些人做賊心虛,所以不敢等待靖州的取證結果。如果這位姑娘真是騙婚,為何卻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官衙去等取證結果?哪有這麼膽大妄為,偏往槍口上撞的騙子?

  這樣一想,誰可信,誰可疑,頓時一目了然,眾人懷疑鄙夷的目光紛紛投向李樹傑和那些人。

  高樓上,宇泓墨一身錦藍圓領直身通袍,用銀線繡著朵朵蓮花,然而,如此鮮亮的顏色,卻全然被那張絕美的容顏壓住,反而襯得他面容生輝。聽著青衣女子的答話,嘴角的笑意不住加深,這個青衣女子真有意思,不管對方耍什麼花招,她都無視,只說自己說的是真的,別人說的是假的。如果你不相信,好,你不信咱們就等著溫州的取證結果,你不敢等就是你心虛,就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任這些人怎麼翻騰,她只穩坐釣魚臺,以不變應萬變。

  這招已經夠毒辣了,結果她還機靈得很,只要對方露出一點點破綻,就能立刻抓住,加以攻擊,又有一副如簧的巧舌,編起謊話來一套一套的,說得天花亂墜,難怪能讓周圍的群眾都相——宇泓墨忽然笑容微頓,眼眸微微眯起,緊盯著人群中那名青衣女子,眼眸中光芒漸盛。

  她身材臃腫,讓人不會將目光多放在她的身上。戴著類似帷帽的長面紗,從髮髻上垂落,將面容完全的遮掩起來,看不出絲毫的痕跡。但方才那一刻,她臉龐微微抬起,輕柔如絲的面紗流水般貼在她的臉上,卻勾勒出優美的面部輪廓,跟她的身材殊不相符……

  而且,這青衣女子給他一中隱約的熟悉感。

  王姑娘……宇泓墨嘴角又悠悠地揚起一抹笑意,真的很有意思!

  下面的情形已經差不多一時一面倒了,李樹傑和他所謂的朋友無論如何都不敢等溫州的取證,這很難讓人不起疑心。

  眼看著火候已到,溫璟閣厲聲喝道:「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令郎明明已有婚配,為何卻還要誘騙我兒,與我溫府定下婚事?你究竟有何圖謀?」說著,揚聲向眾人道,「諸位,這不是我溫璟閣有心悔婚,大家也看到了,這位李大人非但行事荒唐,而且有忘恩負義,踐毀前諾之前,這樁婚事只能暫且擱置,且等待老朽派往靖州查證的人回來,弄清楚真相後,再做定奪。」

  經過青衣女子這一鬧場,眾人都已經信了他,這時候溫閣老再這樣做,非常的合情合理,他沒有直接接觸婚約,而是等待靖州取證回來,查明真相再做定奪,已經是非常厚道的。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點頭:「應該的。」

  更有脾氣暴烈的已經高喊著要揍李樹傑這個忘恩負義,悔婚賴賬的無賴小人。

  溫璟閣不再理會大勢已去的李樹傑,轉身向青衣女子道:「王姑娘深明大義,又自尊自愛,實在令老朽讚歎,若不嫌棄,不如到府內奉茶?」

  青衣女子福身道:「多謝這位大人的好意,但小女子寒薄之身,不敢攀附。若非逼不得已,小女子也不願拋頭露面,如今真相已經大白,小女子和母親初到京城,風塵僕僕的十分勞累,也該服侍母親前去安置。這就告辭了。」說著又向周圍眾人福身,這才扶著王婆子離開。

  「九殿下?」寒鐵望著身邊的灰衣中年人,語帶詢問。

  這次張閣老告老還鄉,溫閣老和李閣老都有可能接任首輔之位,李閣老素來支持五殿下,九殿下自然不願意看到李閣老登上首輔之位,讓五殿下勢力更增。因此聽到溫府的這樁婚約,便察覺到不對,歷經辛苦,終於找到身邊這人,十多年前,李樹傑一家曾經入京,當屬就住宿在他的客棧,接連住了半月之久,對於李樹傑,這人還有印象,因此便試著帶他前來指認。

  沒想到,溫閣老這裡卻是另有一番景象。如今,到底還要不要這人指認呢?

  「讓他回去吧!」宇泓墨揮揮手,眼前這齣戲,可比他所想的指認要精彩得多,凝視著分開人群,正在離開的青衣女子,宇泓墨嘴角微微一笑,「寒鐵,你先將他送往安全的地方,以備將來有用。本殿下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說著,轉身下樓。

  青衣女子攙扶著王婆子,離了溫府範圍,四下注意著,趁人不備,閃入一家客棧。

  進了二樓的某間雅間,早候在那裡的青黛忙迎了上來,扶住青衣女子,笑靨如花:「小姐,奴婢在旁邊偷偷瞧著,您可真厲害,駁得那些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奴婢看著,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這青衣女子正是裴元歌所扮。

  商定這出計謀後,青衣女子的人選就很重要,因為要直接面對李樹傑,很難預料他會出什麼招數,一個應對不當,說不定就會露出馬腳,因為裴元歌乾脆自己上陣,在身上塞了些棉花布料等物,弄得身材十分臃腫,又用面紗遮了臉,果然將那些人辯得潰不成兵。

  至於那個王婆子,則是青黛的生母錢賈氏。這王婆子必須是個眼生的人,不然被認出來就麻煩了,好在青黛雖是買來的,家卻在京城貧民區,便舉薦了自己的母親。錢賈氏跟青黛一個脾氣,潑辣淩厲,倒是將王婆子演得惟妙惟肖。

  「這次多謝錢夫人相助,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夫人不要推拒!」裴元歌說著,命青黛取出十兩銀子來。

  若非家貧,無以為生,錢賈氏也不會把親生女兒賣掉,這十兩銀子,已經足夠他們一家人半年的生計,再加上如今青黛在裴府的月例,生計已經不愁。錢賈氏十分感激,跪地磕頭道:「多謝小姐賞賜,小姐如此善待我這個女兒,民婦已經感激不盡,民婦不要銀子。」

  「青黛幫了我許多忙,我自然會好好待她。」裴元歌笑著,將銀子塞入她的手中,「一碼歸一碼,這次錢夫人的確幫了我的幫,就收下吧!不然,下次若再有勞煩錢夫人的地方,我就不敢再找錢夫人幫忙了。」

  聽她這樣說,錢賈氏才收下了銀子。

  裴元歌早覺得這一身裝束不舒服,嘉賞了錢賈氏後,便起身到內間更換。青黛也過來幫忙。剛剛換好衣裳,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傳來,裴元歌心中一激靈,扭頭問道:「誰?」

  「在下靖州人士,家父李樹傑,聽聞在下與姑娘定有婚約,特意前來拜訪,想商討下我與姑娘的婚期!」聲音卻是從窗戶邊傳來的,原來剛才的聲音是敲窗聲,只是裴元歌神經緊張之下,誤聽成敲門聲。伴隨著這慵懶多情的話語,雕花木窗寂靜無聲地打開,露出一張驚世傾城的容貌,似笑非笑地睨著裴元歌。

  裴元歌一陣頭疼,怎麼又碰上了這位祖宗?

  而且聽他的意思,似乎將方才的情形都看在眼中?歎了口氣,裴元歌福了福身道:「小女見過九殿下。」

  宇泓墨穩穩地坐在纖細的窗杆上,如坐平地,眉角眼梢帶著三分笑容,「唰」的一聲,晃開手中的紫檀木摺扇,娟白的扇面上繪著幾枝枯荷,雖然枯敗,卻是姿態高潔,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氣息。

  「非也非也,在下不敢受王姑娘此禮,家父承蒙令尊照顧扶持,才有今日的地位,卻悔婚失諾,實在是不該。被王姑娘方才一頓棒喝,頓時如醍醐灌頂,因此吩咐在下前來拜見!」宇泓墨轉過頭來,輕身一縱,從窗口躍了進來,合攏摺扇,沖裴元歌深深一揖,「還請王姑娘息怒,咱們好好商議商議這婚期的事情,才是正經。」

  還逗她玩兒!逗她就這麼有意思嗎?裴元歌心中腹誹。

  「小女還以為自己演得天衣無縫,原來還是瞞不過九殿下,九殿下當真是明察秋毫!」雖然心中有些不忿,裴元歌還是輕輕地捧了他一句,從上次白衣庵賞月的時候後,她隱約感覺到,對這位九殿下,還是得給他順毛,順得他舒坦了,別人的日子才好過。

  聽了她的話,宇泓墨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更深起來,果然放過了她。

  「青黛,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倒茶?」裴元歌吩咐道。

  青黛是第一次見到宇泓墨,頓時整個人都被驚呆了,從來沒想到天地下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驚世之姿,錦繡衣裳,又是那樣溫然的笑意,閒適自得的姿態,簡直就像是謫仙遺落凡塵!還有那樣慵懶的語調,好像話語中有著幾百根羽毛,輕輕地撓著人心,讓人難以自制,因此,早看得面紅耳赤,怔楞不語。

  被裴元歌這一吩咐,她才清醒過來,臉上又是一陣赤紅,低頭出去倒茶了。

  裴元歌倒沒察覺到自個兒丫鬟的異樣,又向宇泓墨道:「九殿下前來,必定有事。是不是小女此事做的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九殿下指點。」這位九殿下似乎很喜歡捉弄人,不過,他每次出現都是有事,不會無緣無故地前來,這次想必也是如此。

  聽父親說,李閣老是支持五殿下的,那九殿下應該也不會願意看到李閣老繼任首輔。

  他會出現在周圍,想必也是想要看看事態的發展,想助溫閣老一臂之力。現在追著她過來,恐怕是她有什麼地方疏忽了,所以來提點她的。畢竟,能借此事讓溫閣老聲譽更上層樓,順利贏得首輔之位,對他也有好處。

  宇泓墨一怔,隨即道:「那個婆子呢?交給我吧!」

  錢賈氏?裴元歌不解其意,隨即恍悟。她假扮青衣女子,只要卸下偽裝,露出本來面目,便無從追查。但錢賈氏不同,她在人前露過面的。如果被人記住這張臉,追查出她的身份,發現她是京城人士,而非靖州雲竹縣人,那這套把戲可就全然拆穿了。這樣說起來,暫時還不能讓錢賈氏回家,而要把她藏在隱秘的地方,等到此事塵埃落定才好。

  以九殿下的能力,絕對能不讓人發覺錢賈氏,只是……

  裴元歌試探著問道:「九殿下打算怎麼安置她?」

  「當然是……」宇泓墨順口就要說出來,忽然一頓,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幽深起來,唇角微彎,笑意宛然,「你猜呢?你說,我殺她滅口好不好?殺了她,再剁了臉,毀了面容,就算神仙也找不出絲毫痕跡來。裴元歌,你覺得,本殿下這樣做是不是很好?或者,順便連同某個青衣女子一道滅口更好。你覺得呢?」

  這丫頭,居然懷疑他要殺人滅口?

  要殺第一個先殺她!

  明顯察覺到宇泓墨的惱怒,裴元歌吐吐舌頭,正好青黛端茶過來,忙殷勤地接了過來,親手奉過去,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九殿下的君子之腹了。九殿下放心,溫府和裴府再不才,藏一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絕不會讓她壞了事。」

  知道她還是擔心自己會殺了那婆子滅口,宇泓墨冷笑著,也不置辯,也不接茶,只淡淡地瞧著她。

  「九殿下?」裴元歌試探著輕喚。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惱怒來得過於莫名其妙,宇泓墨冷哼一聲,霍然起身,轉過身去,冷冷道:「隨你的便,只要別壞事就好。」說著,依舊不走正門,縱身一躍,從開啟的窗戶那裡躍出,轉眼間便遠離了那間客棧,風聲在耳邊呼嘯著,讓原本有些煩悶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站立在高聳的屋頂上,宇泓墨神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剛才會突然覺得惱怒?

  他名聲本就不好,性格乖張,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眾所周知啊,裴元歌那丫頭會這樣想很正常啊!難道他宇泓墨現在還會去在乎那麼一點虛名?還有,他不是要去問這個主意是誰出的嗎?結果居然給忘記了!最近真的很奇怪,處處都不對勁兒!算了,不想了!宇泓墨搖搖頭,拋開想不通的思緒,遙望著皇宮的方向,眼眸突然晦暗起來,幽深如夜。

  ※※※

  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溫府婚事,被裴元歌這麼一攪和,風向頓轉,人們不再討論溫府這樁婚事背後有什麼深意,轉而議論起李樹傑和王家的是是非非,多半都是聲討李樹傑的忘恩負義,寡諾背誓。裴元歌每日派人出去打聽,聽著眾人的議論,吐吐舌頭。

  這個李樹傑絕對有問題,只可惜苦了那個真的李樹傑聲譽受損。

  不過,現在這事也只在京城傳揚,等到去靖州的人回來,就能澄清整件事情,到時候也能還真正的李樹傑一個清白。在此之前,也只能委屈他被這個假的李樹傑耽誤了。

  而就在這時,突然一個驚爆的消息傳來,那位李樹傑失蹤了!

  作為最近京城熱議的話題,李樹傑的死,顯然將這整件事推上了高潮,到處都在猜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多半認為李樹傑做賊心虛,逃離了京城。人死在京城,京兆尹自然要立案,但京城認識李樹傑的人實在沒有,想要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顯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辦到的。

  倒是溫夫人前來做客時,將事情的原委詳細道來。

  「公公本來已經派人盯住了那個李樹傑,還有他那些朋友,不過他們也狡猾得很,自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跟旁人聯絡過。結果昨天盯梢的人一時疏忽,李樹傑便從住處沒了人影。」這些話顯然是溫閣老托溫夫人轉告的,十分詳細,「其實,不知李樹傑,他那些所謂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蹤跡,公公猜度著恐怕都活不成。不過這件事最近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幕後之人大概也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所以悄悄處理掉了屍體。」

  想到那人的狠辣,舒雪玉也有些心驚:「這事對溫府沒有什麼影響吧?」

  「能有什麼影響?那天的事情後,人人都說我公公厚道,雖然不喜歡這門親事,卻還是守信踐諾。正是因為我公公厚道,這才沒被那個李樹傑所騙,正好遇上王姑娘前來揭露真相。還說這是老天爺在保佑公公。」溫夫人見四下無人,悄聲道,「今天張閣老將公公叫去,悄悄告訴他說,雖然李樹傑的事情暫時成了疑案,不過這件事他心裡有數,已經向皇上上書,推薦我公公繼任首輔之位。張閣老這樣一說,也就差不多有八九成的把握了。」

  這件事倒是在裴元歌的意料之中。

  李樹傑的事情出現得突然,時機又命案,她當日鬧場時,又一再強調可以等靖州調查的結果。張閣老久在朝堂,哪能嗅不出一點異常?再加上李樹傑的突然失蹤,雖然拿不到確切的證據證明,但人心裡都有一本賬,張閣老顯然是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公公托我向元歌你轉達謝意,還備了份謝禮,都已經送到你的靜姝齋了。除了公公的,還有我的一份謝禮,別的不說,你幫蘭兒擺脫了這門荒唐的親事,跟救了我的命也沒差!」溫夫人爽快地道,「以後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和溫府幫忙的,儘管說!」

  裴元歌搖搖頭,笑道:「嫻姨和溫閣老客氣了,溫姐姐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看她所嫁非人。再說這件事能成,還是溫閣老一向的名聲好,才能贏得眾人的信任,我不過是推波助瀾吧!」

  「你就別謙虛了,這事兒你救了整個溫府,有目共睹。」溫夫人的目光在裴元歌臉上打了個轉,露出了幾分笑意,忽然推了推溫逸蘭,道,「你們出去玩兒吧,我跟雪玉說說體己話。」等兩位女孩手拉手出去了,這才悄悄地道,「雪玉啊,我公公托我問你一句話,問問你家元歌訂了親事沒有?」

  舒雪玉一怔,差點沒反應過來:「溫閣老的意思是……」

  「我公公瞧上你家元歌了,想說給我家逸清。雖然說溫睦斂只是五品翰林院學士,職位低了點,可我公公是內閣大學士,現在又要升任首輔,也不算委屈你家元歌。我的個性你也知道,又喜歡元歌,絕不會做惡婆婆刁難她。怎麼樣?跟我結了這門兒女親家,如何?」溫夫人笑眯眯地看著她,眼眸中光彩閃爍。

  沒想到還真是她想的意思,舒雪玉怔了怔,搖搖頭道:「不成!」

  「難道我溫府還辱沒了你家元歌不成?」溫夫人故意橫眉豎眼,「還是你看不上我家逸清?」

  舒雪玉早看出她在虛張聲勢,也不遮掩,笑著道:「我的確看不上你家逸清,而且,你家裡的情況太複雜了,人口多,是非就多。元歌這孩子雖然聰明,能應付得來,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嫁到一個簡單些的家庭,門第什麼的都不重要,但孩子人一定要上進,能匹配得起元歌。」想說什麼,頓了頓,又道,「再說,這件事也得問問諸城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元歌能遇到一個真心待她的人,能夠長長久久地圓滿著。

  不過,這實在是種奢望。

  「我就知道你眼界高,再加上裴諸城那個愛女如命的,我家逸清肯定沒戲,所以公公還沒提,我就給推了。不過,公公倒是真的看重你家元歌,喜歡的不得了。」溫夫人歎了口氣,其實她也挺希望元歌能做她的兒媳婦,「不過說句實在話,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就該早早地給元歌相看著,遇到好的就定下來。這孩子實在很出色,但就是太出色了,總是招人眼光。今兒這事兒是我,是我公公,趕明兒若是別的權貴人家看上了元歌要議親,只怕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聽她這樣說,舒雪玉忽然想起一事。

  那日白衣庵遇襲,九殿下救了元歌倒也罷了,後來卻又特特地送藥過來……還有,她朦朦朧朧,將睡未睡之際,似乎隱約聽到五殿下也要找元歌……想到這裡,舒雪玉心中一沉,如果說被皇室中人看中,請了聖旨或者懿旨下來,到時候,只怕連她和裴諸城都無法推拒。而她也好,裴諸城也好,都絕對不想元歌嫁入皇室那個詭譎莫測的漩渦中。

  嫻雅說得對,元歌的婚事,得早早相看著。

  何況,十三歲了,也的確該議親了。

  晚上裴諸城回府後,舒雪玉便將溫夫人的話轉告過來,提起了元歌的婚事。裴諸城思索了會兒,道:「知道鎮國候府退婚的事情後,我就一直在考慮歌兒的婚事。我是看中了壽昌伯楊老弟的兒子傅君盛,那孩子脾氣好,人也上進,而且我看著他對歌兒似乎也很有意。楊老弟跟我是多年的袍澤,他為人直爽,就算看在我的面上,也會善待歌兒,我倒覺得這是門不錯的親事。不過還在斟酌。」

  「壽昌伯世子……」舒雪玉沉思著,「我沒見過這孩子,不清楚底細。不過,我倒是聽說,這位壽昌伯夫人,從前跟章芸十分交好。」這難免會讓她有些憂心。

  提到章芸,裴諸城眉宇緊蹙,想了想道:「世上的事情總沒有十全十美的,不過壽昌伯夫人是妾室扶正的,本身底氣不足,想擺正經婆婆架子,只怕也擺不起來。再說,歌兒也是個聰明的孩子,君盛那孩子也似乎對元歌有意,會護著她,我想,歌兒吃不了虧。」

  舒雪玉猶豫著道:「沒見過那孩子,我還是不太放心。」

  「這事好辦。」見舒雪玉對歌兒傷心,裴諸城也覺得很欣慰,想了想道,「過兩天就是端午節,京城有龍舟和各種熱鬧,那天你帶著歌兒去看龍舟,我跟楊老弟通個聲氣,讓君盛那孩子也過去,你也相看相看。看看我有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若是你也覺得好,改日再請壽昌伯夫人過府一聚,看看為人脾性再說。」

  舒雪玉點點頭,無論如何,元歌的婚事,她還是要自己親眼看看才放心。

  「說到這個,不止歌兒,華兒、巧兒、容兒的婚事都該上心了。你是她們的嫡母,也幫著照看照看。」裴諸城道,「尤其是華兒,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先前因為她報了待選,不能私下訂婚,如今待選的事情已經結束,這婚事就得上心了。還有巧兒,她只比華兒小不到一歲,都是該操心的時候了!」

  舒雪玉本來不想理會裴元華的事情,正要推辭,忽然心中一亮。

  如果說儘快把裴元華嫁出去的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再鬧騰也只能在婆家鬧騰,在裴府就很難翻天了。這不是一個絕對的機會,能將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省得她算計元歌嗎?而且又名正言順!舒雪玉暗罵自己愚鈍,明明有著這樣徹底的辦法,解決掉裴元華這個麻煩,怎麼光想著怎麼讓歌兒避開她呢?

  「元歌的事情倒還不急,但大姑娘卻不能再拖了,我會注意,你也多留心些。」舒雪玉也點頭,心中打定主意,要儘快給裴元華找門合適的婚事,儘快地把她嫁出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裴元華丫鬟的通報:「大小姐來了。」

  緊趕慢趕,在數個繡娘齊心合力之下,那些雪獵圖終於完工,裴元華心中極為暢快,迫不及待地想要來告訴裴諸城。進門先向二人行了禮,見兩人都是一副認真的神色,隨口問道:「父親和母親在商議什麼呢?女兒恍惚聽到你們提到我,可是在說女兒的壞話?」

  舒雪玉笑著看著她,眸光微凝:「我正和你父親商議你的婚事呢!」

  聞言,裴元華的唇頓時失了血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06:01 PM

082章 美女蛇服軟求饒?

  聽到舒雪玉說要為她安排婚事,裴元華心中一沉,紅唇不受控制地失去了血色。她自認國色芳華,才貌雙全,德色兼備,心氣兒一直很高,沒想到十拿九穩的待選卻出乎意料地落選。從年齡來說,她已經十六歲了,的確該說親事了,但現在她身為庶女,府裡又是舒雪玉做主,能給她說什麼好親事?

  再加上還有個裴元歌從中作梗,說不定會故意羞辱她,給她說個寒門子弟。

  別說寒門子弟,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裴元華也看不上眼。她這樣的璀璨完美的人,應該配世間最尊貴的男子,至少也該嫁入皇室,其他的地方,實在太辱沒她了!迎著舒雪玉那雙微凝的眸,裴元華細思,舒雪玉現在恐怕恨不得明天就把她嫁出去,而她如果想擺脫這種命運,把前途掌握在自己手裡,就得一方面拖延婚配的時間,另一方面儘快找到合適的權貴,搶先一步才行。

  握了握手中的卷軸,裴元華心中稍定,她已經有了接近五殿下的契機。

  至於前者,只好先給舒雪玉找些事情,讓她暫時無暇顧及自己的婚事了!裴元華謀算著,故作嬌羞地低頭道:「母親就會拿女兒打趣,什麼婚事不婚事的?女兒情願一輩子不嫁,只伺候父親和母親。難不成父親和母親如今有了四妹妹承歡膝下,就看得女兒厭煩了,要把女兒發落出去不成?」

  這個大女兒一向端莊,甚少有這樣撒嬌打趣的時候,裴諸城笑著道:「牙尖嘴利的!」

  「什麼婚事?」就在這時,門口繡花鳥魚蟲的錯金絲繡簾一掀,露出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蓮步輕移進入房間,後面跟著紫苑和木樨,笑盈盈地道,「還沒進門就聽說說什麼婚事,嫁人?誰要嫁人了?難道父親和母親給我們找個了大姐夫?快說來聽聽,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能配上我們大姐姐。以我們大姐姐品貌,我看入宮做貴人也是綽綽有餘,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一邊說,一邊笑著向裴諸城和舒雪玉行禮,做到了舒雪玉旁邊。

  這個賤丫頭,居然還敢提入宮做貴人?如果不是她搗鬼,自己的待選根本就不會落選,這會兒已經章文苑那丫頭一道入宮了,哪還會在這裡受她奚落?這該死的裴元歌,居然還當眾說這樣的話,故意戳她的心窩子!裴元華心中大怒,面上卻絲毫不露,也笑著道:「你這個小丫頭滿嘴胡唚些什麼?什麼嫁不嫁的?敢情是你自己想嫁了吧?是不是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快說出來讓父親母親給你做主!」

  這話原本很不妥當,不過她以玩笑的語氣說來,卻顯得似乎只是打趣妹妹而已。

  裴元歌卻知道她這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在提醒她那日吹笛之人,故意頓了頓,別過頭去,嗔道:「大姐姐就愛胡說!論年紀是大姐姐居長,就算要說親也是先給你說,別拿我做幌子!」嬌嗔之餘,卻並沒有否認心中有相中的人的意思。

  裴元華自然聽得出其中的關鍵,這次卻沒打趣,只抿著嘴笑。

  裴諸城卻沒有這樣複雜的心思,只當她們姐妹打趣著玩,看笑著瞧著她們姐妹鬥嘴,眼瞧著小女兒在發嬌嗔,笑著轉過過話題,道:「華兒,你手裡拿的卷軸是什麼?」

  「呀,只顧著與四妹妹玩鬧,差點忘了正事。」裴元華輕輕敲了敲額頭,恍然道,盈盈走上前去,將卷軸攤開,轉移話題道,「這是父親之前委託女兒處理的雪獵圖,已經繡好了,父親且看看如何?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女兒就讓人儘快給五殿下送過去,畢竟已經耽誤了這麼久,不能再延誤了。」

  五殿下?繡圖?

  舒雪玉不知事情原委,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裴元華怎麼會跟五殿下有所勾連。但見裴元歌嘴角含笑,應該是知情的模樣,又微微地放下心來。元歌比她更加胸有溝壑,凡事都能分清輕重。既然她知道這件事,又是這樣的神情,想必沒有什麼不妥當,也就沒有追問。

  卷軸攤開後,栩栩如生的繡圖頓時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

  霜凋草木,雪覆悲涼,茫茫的雪地上,隱約露出草木的輪廓,悲涼蒼茫。一輪明月下,男子身披黑色鶴氅,縱馬雪獵,一截鮮亮的紅衣煞是奪目,幾乎是把繡圖原樣照搬過來。而且,這幅繡圖大量運用了凸繡之法,尤其是在人物和那隻白狐上,纖毫畢現,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比繡圖更加活靈活現。

  就知道裴元華會動手腳!

  裴元歌微微笑著,目光凝視在雪獵圖左上角的詩詞上。原本左上角是一片留白,現在卻用黑色的絲線繡著一首五言絕句,看內容是在詠頌騎者的驍勇,最後兩句卻是「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看似切合圖畫,在描述明月如霜,凋零萬木,只能等待來年芳華的意境,但將這兩句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連起來,卻是「圓華」二字,也就是裴元華的名字——元華。

  在繡圖裡加了一輪明月,又寫了一首詩詞,將自己的名字嵌進去。

  裴元華真夠費心思!

  「這繡娘的繡工的確不錯,不過,比不得歌兒的繡技,別的不說,單這首無言絕句的繡字,匠氣有些重了,遠不如歌兒那副梅壽圖渾然天成,幾乎讓人認不出是繡圖。不過,市井之中有這樣的手藝,也算難得了。」裴諸城點評著,忽然微微皺眉,「華兒,這繡圖是不是跟原來的不太一樣,我怎麼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兒?」

  當時他只顧著惱怒,根本沒有好好看繡圖,但只是乍一看,卻也似乎覺得有些不對。

  「有嗎?」裴元華心跳一滯,裝模作樣地瞧著繡圖,故作茫然道,「不會啊,跟五殿下給的繡樣一模一樣!」說著又攤開原本的畫軸,放在繡圖旁邊作對比,而畫卷上也已經多出一輪明月,和左上角的那首五言絕句,看起來兩幅圖完全相同,沒有絲毫的差別。

  「咦,我之前看著,怎麼好像沒有這輪明月和詩啊?」裴元歌故作驚詫地問道,神色卻有些許不確定。

  這該死的裴元歌,果然要跟自己作對。想必,被自己奪走了繡圖,搶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鋒芒的機會,她也很不甘心吧?想到這裡,裴元華心中終於覺得有些暢快了。在畫卷和繡圖上做手腳時,她就想到被看穿後要如何應付,當下笑道:「恐怕是妹妹記錯了,姐姐拿到這副繡圖時,就是這樣子。再不就是當時畫卷沒有展開完全,畢竟明月和這首詩都在上方,被遮掩住了也是有的。」

  這首詩是她耗費心血所做,又嵌入了自己的名字。

  五殿下本就是風流才俊,精擅詩詞,看到她這首詩必定會叫好,再猜出詩中的啞謎,對她必定會印象深刻。有了這個契機,以後再想辦法加以接觸……只要能入了五殿下的宮闕,憑她的聰慧才貌,步步高升指日可待。再等五殿下被立為太子,登基為帝……

  屆時,她一定要讓裴元歌這賤人匍匐在自己腳下,哀求乞憐!

  裴諸城以為自己記錯了,倒也沒在意:「既然繡好了,就趕緊送過去,這事兒夠煩心的,早落定了早心安。」揮揮手,見裴元華正要去下安排,忽然又叫住了她,「等下。」思索了會兒,道,「這件事華兒你去安排不太妥當,繡圖和畫軸都交給我吧,我派人送過去!」

  大夏王朝的規矩,未立太子之前,所有皇子不分長幼,全部都住在皇宮。等到立太子後,年滿十五歲的皇子則出宮分派府邸。如今雖然五殿下宇泓哲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在文官中也頗有聲望,但當今皇帝卻遲遲沒有流露出立太子的意思,因此,宇泓哲也還在住在皇宮的沐陽宮。

  聽說宮外有裴府的人求見,宇泓哲微微怔了怔,隨即命人宣了進來。

  然而,小太監回來後,卻是孤身一人,稟奏道:「回殿下,那位裴府的護衛只將這東西交給奴才,托奴才轉交給五殿下,便離開了。說五殿下見了裡面的東西,就知道怎麼回事。」說著,雙手將兩個細長的黑漆雕花盒子呈了上來。

  宇泓哲接過,打開,見是那副雪獵圖的畫卷和圖樣,微微一怔。

  畫卷是他陪葉問卿找的畫師,自然清楚裡面的內容,見多了一輪明月,又多了一首五言絕句,剛開始以為這是裴元歌與自己相合所做,心中一陣欣喜。但再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對。

  那日在白衣庵,他問起繡圖的事情,裴元歌的神色很是疏落,似乎並不上心,又怎麼會特意作詩相合?何況,他曾經聽說,裴元歌繡技和書畫都是一絕,她所繡的梅壽圖,喜得裴諸城連父皇的春梅圖都換了,技藝之高超可想而知。而這副繡圖雖然也算上品,但終究有些匠氣,只怕並不是裴元歌所繡。尤其,這繡圖和畫卷還是裴府的護衛送來,裴元歌素來最重禮儀操守,即使他們私下獨處,也都謹守規矩,又怎麼會公然命裴府護衛將此圖送來,如此地授人權柄?

  那日賞花宴,裴元歌在長春宮所做的邊塞詩,他也曾經聽過,蒼涼大氣,而現在繡圖上這首,雖然勉勵在稱頌騎者,卻終究還是閨閣氣息濃郁,顯得秀弱了些,斷然不是裴元歌所做。

  再想想白衣庵裡裴元歌的言辭,以及當日託付繡圖的模樣,只怕這副繡圖多半是裴三小姐所繡。至於這輪明月和這首詩的用意,也就十分明白了,是為了展露才華,好討好獻媚於他。又故意派裴府護衛送來,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宇泓哲青睞於她把?

  膚淺虛榮的女人,與裴元歌那等清靈秀逸的女子,根本沒有可比性。

  宇泓哲被女人討好獻媚得多了,因此也就有些厭煩。

  原本以為這繡圖若是裴元歌所繡,他就截下來,不會容它落入宇泓墨之手。既然現在是裴元容所繡,這繡工也的確跟宮中的繡法不太相同,這首詩又如此的閨閣氣息,柔弱纖細,倒是正好可以讓葉問卿那丫頭送去討好宇泓墨。想到這裡,宇泓哲便吩咐道:「來人,把這兩樣東西送到葉府去,交給問卿表妹!」

  等到侍從領命而去,宇泓哲眉宇微斂,沉思入神。

  他雖然自負驕傲,卻並不傻,與裴元歌幾次相見,她都有所閃避推拒,已經超出了禮儀規矩的限度,似乎對他無意,這不得不讓宇泓哲有些惱怒。不過,只要他求得母后懿旨,裴元歌就算不願,也只能嫁他,女子這一生,榮辱繫於夫君,只要嫁過來,就只能依附於他,討好於他。

  何況他又是如此的年輕尊貴,才華橫溢,容貌俊朗,對她又如此恩寵,裴元歌總會心動的。

  想到這裡,宇泓哲眼眸中閃過一絲亮芒。

  所以,現在就等著端午龍舟,宮嬤嬤見過裴元歌後,他再次向母后求旨賜婚了!他相信,裴元歌的才貌品行,世間罕有,宮嬤嬤從前是皇祖母的人,後來被皇祖母賜給了母后,伺候了兩代皇后,必定目光如炬,就算再高眼界,再挑剔,他宇泓哲能看上的人,宮嬤嬤必定也會讚賞有加!

  ※※※

  端午節,吃粽子,賽龍舟,是個極熱鬧的日子,大夏王朝對女子約束頗多,平日裡也只有這樣的節日,才有機會光明正大的上街游玩賞景。這種機會,別說大家小姐,連丫鬟們都是眼巴巴地想跟著出去。就連被禁足的裴元容,也被身邊的丫鬟,勸得心動,又想著出去才有機會在貴族少年間出風頭,也想著要隨眾人一道遊玩。

  但她正被禁足,連見裴諸城的面都不能,又如何求情?

  「大小姐您就發發慈悲吧!三小姐被禁足這些日子,整日裡悶在院子裡,這心情如何能開闊?眼看著就要悶出病來。若趁著今日的熱鬧出去遊玩一番,散了心事,說不定那些鬱結也就散了。大小姐素來在老爺跟前是個體面的,三小姐又是您的親妹妹,您就通融通融,為三小姐求個人情吧!再則,咱們采薇園的奴婢們也感激大小姐的恩德!」想到紫玉的話,為了端午節能出去游玩賞樂,湘玉橫了心,對著裴元華哀求著。

  她時機找得很准,正是裴元華到蒹葭院請安的路上,周圍還有其他的奴僕,見狀都把目光聚集了過來。

  本來府裡就漸漸有了大小姐冷漠絕情的傳言,說她對章芸見死不救,卻眼巴巴地巴著夫人。如今又是大庭廣眾之下,湘玉又說得如此淒涼,只把裴元華氣得肝疼。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又礙著答應了湘玉等人遮掩,連這幾日告病,躲在屋內不出門,她已經夠火大的了,沒想到這湘玉倒像是得了法寶,只要事關裴元容,事事都求到她跟前。

  偏她跟裴元容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連甩都甩不掉。

  現在湘玉已經好話說盡,又當著眾人的面,裴元華知道,自己若是拒絕,只怕明日府內又要謠言紛飛,雖然說此刻父親還沒聽到,也不會放在心上,但眾口鑠金,總有一日會置她與死地。沒奈何,只能窩火著應了,來到蒹葭院,正巧裴諸城和舒雪玉都在,請安過後,便為裴元容求了人情。

  「父親責罰三妹妹,女兒並不敢置喙,只是總把人悶在院子裡,反而容易鬱結。不如讓三妹妹今日隨我們一道出門散散心,說不定反而會好些,哪怕等她回來後繼續禁足呢?再則,若讓三妹妹知道了,也會感念父親和母親的心思,能更好地反省到自己的錯誤。還請父親和母親應允。」

  裴諸城皺眉,沉思不語。

  容兒這丫頭心思越來越大,再不好好教導約束,天知道會惹出什麼亂子來,哪能輕易縱了?

  舒雪玉更不想帶著裴元容這個麻煩出門,正要拒絕,忽然被身邊的裴元歌拉了拉衣角,轉頭望去,卻見裴元歌對她眨了眨眼睛,遞了個眼色過來,嬌糯地道:「母親,難得大姐姐對三姐姐這片心意,您就應了吧!三姐姐行事雖然有些不妥,但大姐姐卻是個極妥當的人,她既然為三姐姐求情,又與三姐姐是同胞姐妹,自然會照看著。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您和父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聞言,裴元華幾乎氣得要當場失態。

  被裴元容那白癡打了一耳光,卻不能發作,還要為她遮掩,裴元華已經很窩火了,又被湘玉當眾求情,不得不來為裴元容說話,那窩火更盛,現在再被裴元歌這話一挑,心中的火苗只跟澆了油似的直往上竄。表面上,裴元歌這話是在為裴元容求情,替她裴元華說話,實際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將裴元容這個大麻煩扔到了她的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什麼叫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分明是說,如果今天裴元容鬧出什麼亂子,那就是她這個做姐姐沒有照看好,又是她求得人情,連帶著也要在父親跟前沒臉!這裴元歌實在太陰險,太損了!裴元華心裡恨得咬牙啟齒,卻半分也不敢露出來,這事絕非她所願,但一步一步地逼過來,讓她根本沒法推拒,只在心裡將裴元容、湘玉和裴元歌都咒駡了無數遍。

  舒雪玉也聽出了這層意思,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三姑娘一道出門吧!」

  裴諸城想到這位大女兒素來穩當,有她照看,料想裴元容也鬧不出亂子來。既然如此,讓容兒出去散散心,別總把心思放在不該放的地方,也是好的,便也跟著點了點頭。

  商議已定,裴諸城便派人去請裴元容,一家人一道出了門。

  誰知,才剛出了府門,舒雪玉上了馬車,裴元歌正要踩著車階上去時,裴元巧卻突然一個立足不穩,向前兩步,剛好踩在裴元歌的裙子上,只聽「嘶啦」一聲,輕柔的軟羅緞裙裂開了一大道口子。裴元巧駭得面容慘白,她方才走得好好的,突然後面一股推力,不自覺地向前跌倒,沒想到竟把裴元歌的裙子踩裂,父親惱怒之下,若是不許她今日出門還是小事,若因此以為她嫉妒裴元歌,暗地裡使手段,那可就慘了。

  「四妹妹……我,我真的……」裴元巧慌亂地想到解釋,卻是驚駭得難以成句。

  裴元歌倒是微微一笑,順手扶住了身子不穩的裴元巧,道:「二姐姐想必是一時沒站穩,才會如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這樣誠惶誠恐。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姐妹,哪裡為了一條裙子就翻臉的道理?」目光卻掠過裴元巧秀麗的臉,落在她身後正跟裴元容並肩而行的裴元華身上。

  她敢肯定,這事是裴元華所為,自己不願出面,又攤上了裴元容這個麻煩,只能把主意打到裴元巧身上。

  只是不知道裴元華這般做,到底有什麼目的?現在在裴府門口,就算她裙子被踩裂,回府換身衣裳也就是了,又不可能攔住讓她不去看賽龍舟。不過,裴元華絕不會無的放矢,她這樣做,一定另有目的,她只小心警惕,靜觀其變便是。

  舒雪玉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有蹊蹺,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只道:「元歌你快去換衣裳,我們等你。」

  裴諸城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沒說話。

  「母親,這端午賽龍舟,是咱們大夏王朝的盛事,因此每年觀看的人極多,人山人海的,咱們雖然早在赤霞河旁邊的怡然居訂了位置,可要是去得晚了,只怕道路都被堵住了。」裴元華這些年總隨著章芸出門,對此瞭解得很清楚,「女兒在這裡陪著四妹妹,等她換好衣裳,我們二人一道過去,至於父親、母親和兩位妹妹就先去好了。父親覺得這樣可好?」

  居然要留下來陪她換衣裳,再一道過去,絕對有問題!

  不過,她從來不怕人耍手段,因為只要動了心機,無論安排得多周密,都可能會有破綻,那正是抓住機會反擊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後發制人!因此,裴元歌怡然不懼,笑道:「我常年不出門,倒是不知道這些。既然如此,也就不耽誤父親母親和兩位姐姐,就讓大姐姐陪我,我們稍後趕去。」

  裴諸城也知道賽龍舟的人潮擁擠,何況這兩個女兒都是極省心的,卻還是有些猶豫。

  裴元歌和裴元華晚到,裴元容卻是最高興的人,她巴不得這兩人乾脆不要到,免得遮住了她的光芒,至於裴元巧,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裡,因此心裡巴望著父親同意。不過,被責罰了這麼多次,她倒也學會了些按捺,沒有迫不及待地開口,只是期待地望著裴諸城。

  裴元巧則道:「父親,是我誤了大家的時候,還是讓我陪著四妹妹吧!」

  她這樣做是為了向眾人表明心跡,表示她並非有意算計裴元歌什麼而故意踩壞她的裙子,所以甘願留下來陪著要延誤時間的裴元歌。

  「瞧二妹妹說的,知道的說你懂事,不知道,還以為四妹妹小心眼兒,事事都記恨呢!」裴元華哪裡能容她壞自己的好事,當即開口道,貌似打趣,卻不動聲色地在裴諸城和舒雪玉跟前抹黑了裴元巧,又道,「再說,二妹妹和四妹妹一樣,素日裡少出門,別兩個人都丟了。我認得路,還是我留下來陪著四妹妹吧!父親母親放心,我們出門乘坐馬車,也會帶著裴府的護衛,不會有事的。」

  裴元巧表面木訥,心裡卻是通透的,如何聽不出裴元華這番話裡的意思,面色頓時一變,有些懷疑地看著這位和藹可親的大姐姐,難道說,方才推她的人正是她?她要殷勤地留下來陪裴元歌,到底有什麼居心?會不會想暗算裴元歌什麼?如果真是這樣,裴元歌出了事情,到最後會不會又算到她頭上來?

  畢竟是因為她踩壞了裴元歌的裙子,才害得裴元歌要重新換衣裳,如果真出了事,以父親母親對裴元歌的寵愛,她恐怕難辭其咎。何況……裴元巧悄悄地看了眼舒雪玉,這位嫡母現在看她的眼神,已經帶了些許懷疑和猜忌。她生母本就不得寵,雖然有了她也依然地位卑下,夫人雖然不怎麼喜歡她,但總比章芸寬厚,從不刻意刁難人,這些時日,她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如果夫人因此對她起了猜疑,那可就糟了。

  「還是我陪著四妹妹吧!」裴元巧歉疚地道,「雖然我不認得路,但咱們小姐出門,總是乘坐馬車的,車夫對這京城的道路熟悉得很,若是連賽龍舟的地方在哪裡都不知道,那可就貽笑大方了。再說,四妹妹心底寬厚,不會跟我計較這件事,可我心裡總難免不安,大姐姐一向最體貼人,就當體諒體諒妹妹我的心思,給我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這個裴元巧……裴元華眼眸微眯,素日裡只怕所有人都看錯她了!

  這番話說得八面玲瓏,既維護了裴元歌,又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倒也句句在理,哪裡有平日木訥寡言的模樣?看起來,這位二小姐平日裡隱藏得夠深的!居然在這時候跳出來要壞她的事情,裴元華心中暗恨,裴元歌這嫡女得寵,她暫時不能動,難道還收拾不了裴元巧這個被冷落的庶女嗎?不過,這時候要緊的是不能讓裴元巧留下來陪裴元歌,不然,有她在旁邊妨礙,自己的算計恐怕要落空。

  正要措辭辯駁,旁邊裴元歌卻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開口說話。

  「好啦,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這樣一家子聚在門口當件正經事議個不停?」裴元歌且笑且嗔,「既然是我要換衣裳,那就我說了算,二姐姐,你和三姐姐陪著父親母親先去,免得被我耽誤了時候,留大姐姐陪我就是。在這樣拖拖拉拉的,只怕大傢伙都得被耽誤了,那多划不來?」

  說著,也不等眾人做聲,拉了裴元華轉身回府,兩人的大丫鬟都忙跟了上去。

  看著她嬌嗔的模樣,裴元巧心中一陣羨慕。

  真個裴府,也就裴元歌敢這樣跟父親母親說話,偏偏父親母親不會惱她,反而更覺得她可疼可愛!什麼時候,她也能夠這樣恣肆飛揚呢?歎了口氣,隨著裴元容一道上了舒雪玉的馬車,裴諸城則騎馬在前開路,將另一輛馬車留給了裴元歌和裴元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赤霞河的方向去了。

  回了靜姝齋,裴元華在花廳候著,裴元歌則進了內室換衣裳。

  她的頭髮衣飾都是相配的,如今裙子被踩壞了,整個都要重新更改,換了件米白色鑲銀邊的中衣,外面罩件淺藍色的對襟半臂,下身則是條天青色的齊胸襦裙,顏色如煙籠霧繞般飄渺,待到裙裾處,則氤氳出大片大片的深藍色花朵,隨著腳步若隱若現,仿佛花座般擁簇著裴元歌纖弱的身軀,顯得格外清麗脫俗。

  裴元歌望著鏡中的自己,想了想,道:「木樨,幫我梳個雙鬟吧!」

  至於首飾,則選了點翠的孔雀簪,美麗的翠羽點綴在雀身和雀屏上,光澤幽然,華美卻又沉穩不張揚。

  因為要出門,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為了不招惹是非,裴元歌穿齊胸襦裙,梳雙鬟,竭力烘托出自己的稚氣,即使出現什麼意料外的情況,也能倚小賣小。想到裴元華不明的意圖,裴元歌猶豫了下,纖細的手指掠過琳琅滿目的首飾匣,最後拈起一根白玉簪,插在髮髻後面不顯眼的地方。

  又選衣裳又配首飾,耽誤了時間,裴元歌一出內室就向裴元華告罪。

  「四妹妹別這樣客氣,女孩愛美是天性,自然要梳妝好了才能出來見人。」裴元華依然表現的十分善解人意,不動聲色地打量這裴元歌一身的裝束,倒是秀雅脫俗,可惜稚氣太重了些,總給人一個小孩子的感覺,跟她的溫婉大方,成熟美豔沒得比,心中更定,笑吟吟地挽起裴元歌的手臂,「既然妹妹梳妝好了,咱們就趕緊出門吧!」

  上了馬車,車夫揚著鞭子,駕馬朝著怡然居的方向而去,四名裴府的護衛緊隨其後。

  果然是端午佳節,街道上人山人海,都是沖著赤霞河的方向而去。正如裴元華所說的,擁擠的人群將所有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馬車根本沒法通過。不止裴元歌他們的馬車,同時被堵住的還有其他十幾輛馬車。

  撩起簾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裴元華建議道:「四妹妹,眼見這會兒是過不去了,不如我們下車到兩邊的茶樓酒肆坐一坐,或者逛逛鋪子,也好消磨時間。等這會兒人潮過去,再去怡然居找父親母親他們?」

  如今的情形,除了等的確沒有別的法子。

  難道說,裴元華故意推裴元巧,踩壞她的裙子,耽誤時候,就是為了這個?人潮堵著,馬車過不去,她們趕到怡然居的時候就晚……可是,這又對裴元華有什麼好處?她一樣是在這裡陪著她乾等!裴元歌本身自然沒心思在那種地方露頭,去早去晚倒是無所謂,但裴元華的性子,該是很樂意早早趕去,尋機會展露鋒芒,好表現她的出眾的,又怎麼會自己舍了這機會,乾巴巴地在這裡陪她?

  這件事看似順理成章,卻處處都透著蹊蹺,裴元華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因為想不透,裴元歌的警惕心更高,但她並無畏懼,笑道:「大姐姐說的是,那我們就下去走走吧!」

  兩人戴了面紗,下了馬車,裴元華扭頭吩咐道:「我要跟四妹妹走走逛逛,這裡人多人雜的,你們就留下來看好馬車,別出來一趟,丟了輛馬車,那可就笑話鬧大了。放心,我跟四妹妹只在附近走動,不會有事,再說還有丫鬟們陪著呢!」這話卻是對裴府的護衛們說的。

  護衛們知道這位大小姐很得寵,不敢違背,見四小姐也不發話,便只有照做了。

  因為是端午節,路兩邊的店鋪裡也多了些應節的物件,什麼草根編的粽子,自家繡的五毒辟邪荷包,泥捏的屈原像,瓷做的龍舟擺件,還有各種各樣玲瓏小巧的玩意兒,都是沖著平日裡沒法上街,只能趁節日出來的小姐們的荷包來的,雖不貴重,卻精緻可愛,最受歡迎。

  同樣被堵了馬車的大家小姐們,都三三兩兩地下了馬車,圍在那些攤鋪前,挑選著喜愛的東西。

  「這個竹篾編的玲瓏八寶塔倒是有趣兒,精緻得很,四妹妹可喜歡?」裴元華隨手拿起一樣東西問裴元歌,見她隨聲附和,便吩咐流霜給錢,將東西買了過來,又遞到裴元歌手裡,道,「難得能出來透透氣,這玩意兒就當姐姐送你賀節的,妹妹別嫌簡陋就拿著。」

  雖然身邊跟著紫苑木樨和流霜流絮,但裴元華如此殷切,還是透著古怪。

  從那次白衣庵裡,兩人徹底撕破臉後,私底下見了她,裴元華雖然不至於原形畢露,但也不會處處周到地維護她大姐姐的形象,怎麼今兒突然殷勤起來?不過,裴元歌就是要靜觀其變,看裴元華唱得是哪一齣?因此欣然接過,轉手讓紫苑幫她拿著,然後道了聲謝。

  六人慢慢走著,一路上裴元華的確殷勤得很,只要見裴元歌驗身留戀的,便立刻出錢買下贈給她。

  裴元歌倒是來者不拒,一概命紫苑木樨收著。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裴元華忽然歎了口氣,看看左右,對丫鬟們道:「你們整日裡也拘在府內,難得出來遊玩,四處走走看看吧!我跟四妹妹走得有些累了,在這茶寮坐會兒,你們玩夠了,就回來找我們!」說著,拉著裴元歌坐在了旁邊簡單的竹棚茶寮裡,叫了兩碗茶,卻並沒有喝。

  流霜流絮倒也罷了,紫苑木樨卻看著裴元歌,見她點頭,這才離開。

  「妹妹這兩位丫鬟真是能幹,能難得的是忠心,除了四妹妹的話,誰也不認。」裴元華望著兩人遠去的身影,讚歎道。轉頭看著裴元歌,眼眸微轉,「我知道妹妹此刻心底有著許多疑惑,對我也有很多懷疑。咱們索性攤開了講。不錯,是我推的二妹妹,又故意耽誤的時間,特意留了我們二人,四妹妹若惱了我耽誤你看龍舟,只管罵我便是,若再不解氣,給你打兩下,如何?」

  既然說了這些話,看來是準備攤牌了。

  裴元歌悠悠道:「大姐姐這說的什麼話,咱們姐妹一場,豈會因為這些事情生疏了?」

  「妹妹要這樣說,那就是真的還在惱我了。」裴元華歎了口氣,神色黯然,「也不怪妹妹,是姐姐太過分了。只因為姐姐將待選之事看得十分要緊,不明緣由地落選,實在是氣得有些糊塗了。所以那日在白衣庵便遷怒到了妹妹身上,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還請妹妹看在咱們同時裴府女兒的份上,能原宥了姐姐這遭。這些日子跟妹妹對峙,姐姐才算清楚,我那些道行在妹妹眼裡,什麼都不是,難怪我處處吃癟。只要妹妹能原諒了我這回,要我怎樣給妹妹賠禮道歉都可以!」

  這番話亦真亦假,神色又十分誠懇,倒是難以分辨。

  裴元歌倒是覺得事情更有趣,難不成裴元華做了這許多手腳,只為了這會兒跟她服軟求饒?



083章 萬渣男得罪權貴,被教訓

  「我知道我說這些話,四妹妹定然不會信,畢竟,這事兒是我先挑起的。」裴元華歎了口氣,明豔的容顏蒙上了一層黯然,「四妹妹,其實認真計較起來,咱們並沒有利益衝突。姨娘的事情,我知道是她自作孽,從不曾怨恨你,這點想必妹妹也清楚。若說我這人有什麼不好,就是心氣兒高了些,一心想要嫁個富貴人家。但這對妹妹並無壞處,我是裴府第一個出嫁的女兒,若我嫁得好,對妹妹也有好處。畢竟都是裴府的女兒,咱們總還是要互助互幫,才能一道昌盛。妹妹說,我這話可有說錯?」

  連章姨娘的事情,和她自己的短處都曝露出來,看起來倒像是誠心的。

  不過,裴元歌才不相信,無緣無故的,裴元華會向她示弱?說什麼自知不是對手,所以甘願認輸,裴元華若是這樣輕易就能放棄的人,那也就是不是裴大小姐了。不過,既然她要演戲,裴元歌就陪著她演,倒要看看她到底賣的什麼關子。

  「大姐姐這話說的是,畢竟都是裴府的女兒,賭賭氣也就罷了,哪能認真鬧將起來?」裴元歌笑吟吟地道,「如今大姐姐得了繡圖,必定能得到五殿下青目,錦繡前程不可限量,以後還要請大姐姐多照看妹妹才是!」

  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這樣輕易地應了,裴元華一噎,頓時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

  這個裴元歌怎麼這麼難纏?

  見她這模樣,裴元歌就更知道其中有蹊蹺,裴元華今天絕對不會是為了跟她賠禮道歉而設這個局的。那麼,她這樣故作姿態倒是有什麼圖謀?

  「四妹妹這樣敷衍我,看來是並不信我的話。」猶豫了會兒,裴元華臉上現出不悅的神色,「四妹妹若還怪罪姐姐,請儘管說,儘管惱,這才顯得真心。如今這樣虛應我,明顯是虛情假意,難道當我是傻子?還是把姐姐的誠心道歉當成另有所謀,當我在耍猴戲給你看?」

  惱怒之下,霍然站起身來,帷帽的面紗不住晃動,似乎氣得不輕。

  裴元歌的聲音很委屈:「大姐姐這話怎麼說?說了都是裴府的女兒,要和睦相處,大姐姐的話有道理,妹妹自然要聽,難道說妹妹非得橫眉豎眼,讓大姐姐給我跪下賠罪再罷休,那才是真心?若大姐姐真覺得這樣才能安心,妹妹縱然折壽折福,也只有受了。」

  這下不用假裝,裴元華也已經一肚子氣,冷笑道:「你想要我給你跪下賠罪?」

  一再地被挑刺,裴元歌也惱了,看得出來,裴元華之前的話不過是虛話,不然也不會說變臉就變臉,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客氣,裝小媳婦給她欺負?「妹妹說原宥了大姐姐,大姐姐說我應得太快,心不真,是虛情假意;妹妹依照大姐姐的意思說了句話,大姐姐又覺得妹妹在折辱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姐姐的心性好難捉摸,妹妹愚鈍,還請大姐姐教教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難不成大姐姐跟我服軟求饒,反倒要我給大姐姐跪下不成?這是哪裡的道理?」

  隔著帷幕,望著那道藍色的朦朧身影,裴元華只覺得滿心滿眼都是怒氣。

  「我誠心誠意向妹妹道歉,希望咱們姐妹能和睦,妹妹倒好,牙尖嘴利,處處讓我下不了臺。難道真以為我怕你不成?」反正戴著帷帽,遮掩著容顏,周圍有沒有認識的人,裴元華也不怕會影響自己的名聲,尖刻地威脅道,「既然如此,咱們就走著瞧,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說著,重重地在粗木茶桌上拍了一下,震得茶碗微晃,淺褐色的茶水頓時灑了出來。

  裴元華隨手往桌上扔了幾個銅錢,付了茶水錢,便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突然向她示好服軟,又突然變臉惱怒,如今更怫然離去……裴元歌微微蹙眉,沉思不語,這裴元華到底耍的什麼把戲?正想著,忽然察覺到異常,猛地抬起頭來,隔著軟羅輕紗,隱約看到幾個粗布灰衣的身影在向她靠近,雖然看不太清楚容貌神情,卻明顯能感覺到不懷好意。

  「小娘子獨自在這裡,想必沒有人陪寂寞了,不如哥哥來陪你說說話?」不必看人,只聽這話語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人。

  「可不是嗎?能在這碰到也是緣分啊!」

  那七八個人說著風言風語,慢慢地朝著裴元歌所在的地方走過來。

  周圍店鋪裡的人似乎都知道這些人的來頭,都下意識地推開,不趟這趟渾水,就連茶寮老闆都悄悄地躲了起來,原本坐著歇腳的茶客也默不作聲地走人。轉眼間只剩裴元歌孤身坐在茶寮中,心念電轉,飛快地整理著整件事的經過。

  她現在在的地方是京城的平民區,這些人顯然是附近的地痞無賴,行事作風很是下作,俗話說小鬼難纏,所以周圍的人都不敢做聲。若是平常,裴元歌所到的地方多是高官權貴所在,京城巡衛來回走動,根本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裴元華費盡心機,延誤了時候,算定會被人潮堵在這裡,又邀她下車,難道就是為了給這些地痞無賴創造機會,想要汙了她的名聲,甚至毀了她的清白?

  不,不可能!

  雖然周圍的人都不敢出來,但畢竟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些地痞膽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做出什麼。但若是為了玷污她的名聲,她本來是好好地在車裡待著,是裴元華提議下車走走,是裴元華吩咐護衛守著馬車,是裴元華讓紫苑木樨她們離開,如果她真的出了事,父親問起來,裴元華難辭其咎。

  到時候她固然要遭殃,但裴元華也會失了父親的歡心。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裴元華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至少,現在不會。

  裴元歌強自鎮靜,銳利的目光透過紗幕向四周望去,忽然間眼眸微眯,在人群中捕捉到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雖然隔著紗幕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模樣,但這道身影,裴元歌實在太過熟悉,前世今生縈繞腦海,印刻得分毫不錯,隨便一個動作,就能讓她認出來人,同時也明白裴元華究竟在算計些什麼。

  原本準備到鬢髮後面取玉簪的手,悄無聲息地垂了下來。那次在白衣庵,因為有裴府的護衛,又是合家女眷一起前去,她沒有戴這個玉簪,以至於後來遇險時束手無策。從那之後,裴元歌的戒心更嚴,只要外出,便戴著這根玉簪,裡面有紫苑為她配的迷一藥,效果極好。因為今天裴元華行為反常,她便又戴上了。

  不過,這次應該是用不到了。

  裴元歌的心慢慢安定下來,知道今天必定不會有事。

  領頭的地痞無賴正大搖大擺地走著,忽然覺得腿彎出一酸,左腿頓時提不上力氣來,「砰」的一聲半跪倒在裴元歌跟前。膝蓋處的疼痛猶在其次,這樣當眾折面子卻讓他十分惱怒,四下看著,橫眉怒眼地喝道:「誰他媽暗算老子?有本事站出來,大家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較量一番,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人群中,萬關曉頓時一怔。

  難道有人橫加干涉?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是要等到最危急的時候才出手,但現在異變突起。現在被人潮堵在外面的馬車不止裴府,說不定有哪些紈絝子弟見狀出來逞英雄,若耽誤下去,只要就要為他人作嫁衣裳了!刑部尚書的嫡女,這不是他這種寒門子弟所能高攀起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想到這裡,當即緩步走出人群,正氣凜然地喝道:「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居然想要欺辱弱女子,你們這些無賴也太放肆了。還不快給我滾?」

  他本就面目俊美,一身白衣翩然出塵,這一亮相便引起人群中一陣驚歎,再一聽他的言辭,頓時更覺這位公子不畏強暴,敢為人言。一時間,人群中許多少女的秋波頓時盈盈送來,芳心可可,暗自繫在這白衣少年身上。

  果然!裴元歌冷笑,今天這一切,不過是裴元華在想方設法為萬關曉博一個驚豔的亮相。

  英雄救美,以身相許?

  哼,還當她是前世那個無知易欺的裴元歌嗎?

  在萬關曉越眾而出的一瞬,不遠處酒樓二樓正要起身的身影頓時一僵,原本就透著三分惱怒,三分陰寒的容顏,此刻更是冰寒徹骨,優美的唇形彎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幽黑如曜石般光澤幽然的眼眸晦暗難辨,看似淡然輕飄地掠過那道白色身影,黑瞳深處,卻已經閃爍過一抹冰雪般的光澤,冷暗森寒。

  天底下,居然還有人敢搶他的功勞為己用?

  真是有意思!

  穩穩地坐下,宛如玉刻的修長手指慢慢地把玩中手中的酒杯,看似雲淡風輕地瞧著下面的場景。

  「你算什麼東西,敢叫老子滾?」地痞頭領本就滿心怒火,見這白衣少年一副文縐縐的書生模樣,更加不放在心裡,握了握指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獰笑著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子,也敢管老子的事情。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都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說著,捏著缽盂大的拳頭,就沖著萬關曉砸了過去。

  看他那清秀的身姿,恐怕連這人一拳頭都禁不起。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十之八九都是嬌俏婉轉的鶯嚦燕語,充滿了擔憂關切之意。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萬關曉卻怡然不懼,順手拿起腰間的竹笛,敲、點、劃、勾,如靈蛇般,配合著他如穿花蝴蝶般矯健靈動的身形,招招都打在地痞頭領的身上,自己卻毫髮無傷。待這輪交鋒過去,地痞頭領已經腫的滿頭青紫大包,萬關曉卻是衣袂翩然,半點也沒讓他沾上身。

  地痞頭領的狼狽,更襯托出萬關曉遊刃有餘。

  「還不快滾?」萬關曉凜然喝道,「還是說,想要一起上來試試?本公子全然奉陪!」

  地痞頭領知道眼前這人拳腳功夫了得,不是他們能應付過來的,虛張聲勢地丟下一句:「老子今天拉肚子,虛了點,這才不是你對手。你要真有本事,就給我等著,等老子去治好了這體虛,再來跟你較量!你別走啊,你要走了你就是王八蛋!」口吐穢言,灰溜溜地帶著一眾人離開。

  本就是翩翩少年,見義勇為,又有這樣的好身手,再在這污穢狼藉的地痞頭領的襯托下,白衣如雪的萬關曉此刻直如天神般威武雄俊,卻又秀麗如花,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陣陣叫好聲,而這次不止是圍觀的平民少女,就連旁邊停車遊玩,被吸引過來的官家少女,也有不少眼眸定定地凝視著萬關曉所在的方向。

  一陣風吹過,頓時有無數面紗「湊巧」被風掀起,露出如花似玉的容貌,和讚賞的盈盈秋波。

  萬關曉視若無睹,逕自邁步走近裴元歌,在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將竹笛繫回腰間,這才拱手為禮道:「姑娘受驚了,不知道可否安好?別被這些污穢之人驚嚇到才好。」

  對於這個結果,裴元歌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前世她與萬關曉夫妻四年,對他的身手很清楚。表面上看起來文弱秀麗,出口成章,卻也有著一身的好武功,算得上文武兼備。當年科舉,他文試只上了榜,三甲之中,得了個同進士的出身,武舉卻是榜眼,又兼容貌俊美,很是京城父母心中的佳婿典範。

  上次是幽林山谷之中,奏笛吟詩,這次是鬧市之間,英雄救美。

  裴元華為他所設計的每次出場,都是煞費苦心啊!對方已經搭好了台架,她若不跟著好好唱一齣,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場驚嚇?

  「多虧公子及時趕到,趕走了那些惡人,小女子才得保全。」裴元歌盈盈福身,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宛如海水般澄澈清逸,沁人心扉,聲音更是嬌柔婉轉,卻又端莊矜持,處處守禮,沒有絲毫的輕浮之感,「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也好讓家父登門致謝,以報答公子今日的相救之情。」

  聽到這般嬌糯動聽的聲音,萬關曉不禁一怔。

  他對裴元歌的確有所圖,那也是聽說裴府姐妹不合,大小姐有意整治這位四小姐,這才用得上他。原本以為會是個刁蠻任性,或者容貌醜陋的驕橫女子,但為了前程便也應了。那日山林之中,他一直背著身,又離車隊遠,根本就沒看到裴元歌,今日相見,卻發現她身姿輕盈,氣質出塵,雖然隔著帷帽,看不清楚模樣,但聽其聲音,觀其姿態,想必是位美貌溫存的貴族少女,心中登時意動。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輩應為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雖然意動,萬關曉卻並沒有急切地報上姓名,而是不動聲色地吊著這少女的胃口,甚至不再多說一句話,笑道,「姑娘既然無恙,小生就放心了,這就告辭了!」

  說著,取出腰間的摺扇,「唰」的一聲展開,微微搖晃著,信步離開。

  雖然時間很短,但裴元歌仍然看到了那摺扇上的字,正是當日前去白衣庵的路上,萬關曉故作姿態所吟誦的那首《感遇》,心中冷笑,卻故作驚訝地輕咦出聲,留道:「公子請留步!」

  聽到那聲輕咦,知道裴元歌必定認出他就是當日奏笛吟詩之人,萬關曉心中得意,卻並不頓足,逕自離開,長聲笑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當日幽谷之中,他乍然出現,奏笛吟詩,卻連個正面都沒漏,今日英雄救美,讓她察覺到自己就是那日山谷之人,勾起她的好奇心,已經做足了姿態,神秘、好奇、懸念,都是容易勾人的情緒,這兩日露面,定會讓裴元歌那位深閨小姐對他印象深刻,日思夜想。

  這樣的效果,剛剛好!

  按耐住想要轉身再與裴元歌說話的衝動,萬關曉強令自己離開。

  也許,等到下次相見時,便可以再進一步了!

  習武之人耳目聰靈,雖然離得不近,但裴元歌那軟糯的聲音還是傳入耳中,淺色的唇微微抿起。沒良心的丫頭,他也救過她,也幫她接過圍,她何時這樣跟他道過謝?緊緊盯著下面那道白色的身影,看清那俊美的容貌後,美眸頓時更加冷厲,招手叫來侍衛,低聲地吩咐了兩句。

  這頭,萬關曉正要離開,還沒走幾步,忽然聽到背後一聲厲喝:「給老子站住!」

  萬關曉下意識地駐足,轉過身來,只見一個鐵塔似的黑漢站在當場,目若銅鈴,神色很不善地盯著他,冷冷道:「怎麼?在老子的地盤打了人,就想開溜,當老子是死人哪?看著你個小白臉就不像個好東西,是不是專門出來勾搭無知少女來了?來來來,老子跟你比劃三百回合,你要贏了,老子半句話不說,從此見了你就繞道走,你要輸了,這輩子再在老子跟前出現,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好好的英雄救美戲碼,半路居然殺出個程咬金,萬關曉和裴元歌都怔住了。

  裴元歌還以為這黑漢子也是裴元華和萬關曉計劃中的一部分,想要更突顯他的身手。但看著萬關曉驚愕的模樣,卻又似乎不像。聽他的意思,難道方才那個地痞流氓頭領,真的回去找人,這是來找場子了?裴元歌蹙眉,猶豫了下,試探著開口道:「這位壯士,您誤會了,方才是有人想要欺辱小女子,這位公子相救,這才動起手來,並非有意冒犯。」

  黑漢子揮揮手,甕聲甕氣地道:「小娘子別被這小白臉騙了,現在世道不好,專有這種小白臉,自編自演,裝什麼英雄救美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看這小子不是好人,說不定就是搞這種事兒的,先讓我教訓教訓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我的地盤行騙?」

  自編自演?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紗幕下,裴元歌纖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黑漢子絕對不是裴元華原來設計好的,看起來也不像是那個地痞頭領找來的幫手,倒像是……倒像是來跟萬關曉作對的?很快的,她眉頭又舒展開來,萬關曉最重顏面,被這黑漢子這樣譏刺,肯定按捺不住,如果不小心輸個一招半式,或者贏得比較狼狽……

  「小姐!」紫苑和木樨的聲音忽然傳來。

  她們正在街上遊玩,忽然看到裴元華找了過來,卻不見裴元歌。再看大小姐似乎面試不豫,心中更加擔心,急忙回轉找了過來,看到這人多,便擁簇過來,沒想到正好瞧見裴元歌坐在當中,急忙跑了過來,連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裴元歌正好裝作跟兩位丫鬟解釋,不再作聲。

  聽了這黑漢子的話,萬關曉頓時湧起一股怒氣,這人明顯是來拆他的台的!再想到剛才橫加攔阻,暗中出手教訓那地痞頭領的人,忍不住懷疑這是哪家的貴公子,不忿他如此出風頭,所以故意找人來羞辱他。不過,他萬關曉是有真材實料的,可不是那些繡花枕頭!

  「既然這位壯士有心賜教,那咱們就來比劃比劃?」

  想清楚這些後,萬關曉臉上又浮現出笑意,溫然如玉,卻並沒有再提英雄救美的事情。這種事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他真的出言辯駁,反而顯得心虛,再讓這黑漢子風言風語地說下去,說不定那位裴四小姐便會起了疑心,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瀟瀟灑灑地再贏一場,在這位裴四小姐跟前再露一回臉。

  「來來來,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個想要騙財騙色的小白臉!」

  黑漢子怒喝一聲,揚起醋壇大的拳頭,沖著萬關曉就砸了過來。

  一交上手,萬關曉就察覺到了不對,這黑漢子看起來好像和之前那地痞頭領一樣的本事,似乎是地頭蛇之流。實際上卻是難得的高手,行動前有意無意地封死了他的退路,讓他只能放棄自己的優勢硬接他的拳頭,而力道又蠻橫強大,只一招就震得他「蹭蹭蹭」地只後退。

  「老子早說了,你這小子就是來騙財騙色的吧?剛才跟那傢伙打,裝得天下無敵似的,跟老子一交手,這底細全露出來了吧?」黑漢子看似魯莽蠻橫,言辭卻十分刻薄尖酸,明明方才萬關曉是憑藉自己的本事打贏的,但被他這樣一說,倒真像是雙方做戲,故意演給別人看的。

  圍觀眾人中,哪有什麼懂門道的人?眼看著這黑漢子跟剛才那些地痞一樣的出手,這位白衣公子卻絲毫也沒有先前的瀟灑倜儻,一招就被打得只退後。不禁對黑漢子的話將信將疑起來,嗡嗡如蚊子響的議論聲中,隱約夾雜著:「不會真的是騙子吧」之類的懷疑。

  萬關曉聽得只吐血,更確定這是哪位貴公子看他不順眼,故意來拆他台的。

  被這黑漢子逼得這樣狼狽,那之前幽谷中宛如謫仙的奏笛吟詩,方才瀟灑倜儻的英雄救美,可就全成了泡影,他在這位裴四小姐心裡的形象只怕就要一落千丈了!心頭既擔憂又不甘,更充滿了對這黑漢子和他幕後之人的惱怒憎恨,咬牙道:「方才不過是我疏忽了,咱們再來!」

  「再來一百次也一樣,你個騙子小白臉,在老子跟前就得現原形!」黑漢子喝道。

  這次卻是萬關曉先發難,登步上前。黑漢子絲毫不害怕,就這樣跟他纏鬥在一起。黑漢子的武功比起萬關曉來,要高得多,但他十分促狹,就是故意在人前折萬關曉的面子,每次都是故意封死了萬關曉的退路,讓他沒辦法打的瀟灑自若,而只能狼狽地在他一拳又一拳簡單利落的拳下躲閃,顏面盡失。

  這些該死的權貴,仗著有權有勢,就這樣肆意地其辱人!萬關曉心頭的怒意越來越盛。

  兩人鬥了約莫百回合,黑漢子看著差不多了,賣了個破綻,引得萬關曉欺身上前,一拳砸在他的臉上,白皙俊美的書生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大片的青紫交加,徹底毀掉了那張秀美的臉。指著他的鼻子喝道:「老子這是給你點教訓,男子漢大丈夫的,仗著這麼漲小白臉就出來騙人,丟不丟臉啊?以後再被老子看到你這樣行騙,老子就廢了你!」

  說著,罵咧咧地抽身離開。

  裴元歌在旁邊看著,聽著,心裡直憋著笑。這黑漢子故意使壞,左一句騙子,又一句小白臉,生生把這個罪名扣在了萬關曉頭上,最後還故意打臉,分明是要在人前羞辱他。萬關曉這人最重形象名聲,被他這樣羞辱,只怕心裡連死的心都有了!

  雖然隔著紗幕,看不清楚萬關曉的神情和模樣,但用膝蓋想,也能想出他此刻的精彩。

  想到前世的恩怨情仇,裴元歌心中大覺暢快,臉上卻絲毫不露。

  不過,這個萬關曉暫時還得吊著他,說不定將來有用。裴元歌思忖著,附耳在木樨身邊吩咐了幾句。木樨點點頭,走到萬關曉身旁,脆生生地道:「這位公子,我家小姐說,方才承蒙相救,感激不盡,那黑漢子的風言風語,不必放在心上。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公子莫要為此介懷。不知道身上的傷勢是否嚴重?」

  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還這樣待他,萬關曉一怔,隨即道:「在下無礙。請帶我多謝你家小姐的開導,小生技不如人,甘願認輸。但勝負無常,經此一是,日後必定更加精進修習武藝,今日之事倒是小事,待到藝成,將來奔赴邊疆,為國浴血,那才是真正的男兒氣概。所以,小生絕不會因此氣餒!」

  方才勝負分明,他若再找藉口遮掩,反而會被人認為輸不起。

  這樣坦坦蕩蕩地認輸,又說要刻苦精進,為國殺敵,彰顯男兒氣概,倒是頗有幾分磊落灑脫之氣。在加上那張俊美的臉,一時間又贏得許多認同聲,嬌聲嬌語地為他喝彩鼓掌。

  萬關曉向眾人團團一拜,深深地凝視了眼裴元歌,轉身灑然離開。

  「故作姿態!」不遠處樓上,淺色的唇微微翕動,吐出幾個字來,雙眸死死地盯緊那道白衣身影,把他的模樣記個准,黑眸中閃爍著絕對不善的光澤。耳邊傳來了暗衛的稟告聲:「九殿下,人潮已經散去了些,可以往赤霞河那邊去了。」

  宇泓墨起身,又頓住,盯了眼下面海水般蔚藍的身影,想到她方才派人勸解的話,又是一陣來氣。

  蠢丫頭!

  ※※※

  精緻舒適的馬車裡,裴元歌和裴元華摘下帷帽,四目相對,幾乎能夠激射出火光來。許久,裴元歌微微挑眉,眼眸中透漏出一絲寒意,冷笑道:「我就說,大姐姐怎麼突然好心地要跟我講和,原來只是為了把我引出去,讓那些齷齪的人糟踐。大姐姐你當真是好心思!」

  「你若好好地應了我,不久什麼事都沒有了嗎?偏要自討苦吃!」裴元華也不遮掩,冷冷地道。

  「裴元華,你好大的膽子,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今天出了事情,從頭到尾你都陪著我,你脫得了干係?父親對我的疼愛,你是知道的,只要他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懷疑,你這位裴大小姐也就做到頭了!我素來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也有笨的時候。」裴元歌故意裝作好像不知道裴元華的圖謀,以為她只是想要毀掉她。

  裴元華今日前面的種種姿態,都只是為了給萬關曉做遮掩,只可惜,她在白衣庵早早地跟裴元歌翻了臉,不想裴元歌懷疑到萬關曉與她有關,進而生疑,這才一環套一環地百般設計。這會兒聽裴元歌的口風,顯然沒猜出來她的真正目的,心頭一陣得意,卻故作冷冽地道:「我看是四妹妹你傻了吧?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你遮掩來來不及,哪裡敢跟父親捅出去?父親的確很寵愛你,可是,如果你成為裴府的恥辱,傷風敗俗了,你以為,你還是父親金嬌玉貴的女兒?」

  「而你到時候,正好拿到了我的短處,可以趁機拿捏我?裴元華,你好狠毒,毀了我不夠,還想讓我成為你的工具!」裴元歌索性把戲做足了,眼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忽然轉過了頭,微笑道,「可惜,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你設計得再好,最後還是落空了!」

  裴元華緊緊地盯著她,道:「的確,你的命夠大的,這樣也能被你逃脫?」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大姐姐的成全,如果不是你的這番設計,我又怎麼能……」裴元歌眸光微轉,卻沒有再說下去,一副若有所喜的模樣,笑容中透著幾分溫柔。

  「成全?」裴元華眯了眼,故作疑惑道,「你什麼意思?」

  裴元歌卻只是微笑,不再理會她,順手戴上了面紗,微微掀開車窗簾幕,瞧著外面的景致。

  見她眸光溫柔,容光煥發的模樣,眼神雖然在車外瀏覽,卻是呆呆滯滯,似乎已經神游到不知名的遠方,裴元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任你裴元歌再聰明,再多疑,你也想不到,那位讓你心心念念惦記的白衣公子,其實是我安排的,而今天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在你跟前露個臉,而不是你所以為的讓那些地痞欺辱你。

  我裴元華才沒有你想像中的愚笨,做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真正對付你的利刃,不是其他,而是萬關曉!

  幽谷巧遇,聞天籟之音,展露才華;鬧市街頭,英雄救美。種種的巧合,對於深閨中的少女來說,無疑有著極大的誘惑力,何況萬關曉的確是個文武兼備的美男子,就算拿到父親那裡去說,說不定父親也會應允這門婚事。而那時候,才是專為你裴元歌打造的地獄的開端!

  你以為你天生幸運,逃過了我的算計,又遇到了情郎?

  殊不知,這樣想的你,才真正地落入我的局中!

  裴元華也轉開目光,悄悄地探看著外面的風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察覺到裴元華審視的目光散去,裴元歌這才稍稍地收回目光,朝著裴元華的所在望去,正好看到她嘴角那抹宛然的笑意,嘴角也跟著微微彎起,不屑而嘲諷。想必裴元華這時候一定以為,她已經跳入她了名為情網的局吧?那就來看看,最後到底是誰入了誰的局?

  龍舟大賽在赤霞河舉行,因此,這附近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公子,您走慢點,等等奴才啊!」一名青衣小帽,小廝打扮的人氣喘吁吁地在人群中奮力廝殺,朝著自家公子在的地方擠過去,「您慢點吧,那怡然居又沒長腿,又不會跑,難道您害怕會它會丟了不成?這會兒離龍舟大賽還有一會兒呢,耽誤不了您的事兒!」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趕到吧!再怎麼說,裴伯母也是長輩,哪有讓長輩等的道理?」傅君盛身著品藍華服,頭戴著纓絨金冠,溫潤如玉的臉上一片焦慮之色,「都怪你,磨磨蹭蹭的,也不早點叫我,害得我出門晚了,要是給裴伯母留了不好的印象,回去我揭了你的皮!」

  小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不害怕,油嘴滑舌地道:「公子您就拿我做幌子了,分明是公子您想著要見丈母娘,換了十多身衣服都不夠,要不是奴才提醒您,這會兒您還挑衣裳呢!我說公子啊,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俗話說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何況您這人才?只要往裴夫人跟前一站,事情就能訂下來了!」

  話音未落,便「哎呦」一聲喊了出來,卻是被惱羞成怒的主子在頭頂狠狠敲了一下。

  就在這時,人群又是一陣湧動,擠得許多人都站立不穩,有的甚至跌到在地,被人擠踩著,慘叫聲不絕,卻是難以脫身。傅君盛自幼習武還好,眼看身邊有個文文弱弱的少年朝著他這邊倒了過來,順手扶住他,道:「小心些,站穩別摔了!」

  那少年原本以為自己要重蹈那些人的覆轍,沒想到卻被人救起,抬起頭來,看清來人的模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閃爍起來,忙又低下頭,聲如蚊吶地道:「多謝公子!」

  「沒什麼,倒是你,身體這麼弱,就不要走這條路。這是通往赤霞河最近的路,每年端午人都擠在這裡,每年都有踩死人的事情發生。你若不急,就從這巷子穿過去,繞個大圈,雖然路遠了許多,卻安全多了。畢竟還是性命要緊!」見那少年身材文弱,傅君盛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正要離開,眼見那少年畏畏縮縮的模樣,再看看周圍黑壓壓的人頭,約莫著這少年也擠不過去,歎了口氣,幫人幫到底吧!傅君盛拉著他,跟自己的小廝齊心合力地將他護送到那巷子口。抬頭看看日頭,心中只犯急,也顧不得再跟那少年說些什麼,急急地又朝著人群擁擠過去。

  「公子爺,您當心點!」小廝正要追趕上去,卻被那少年拉住。

  「你家公子是誰?」

  「壽昌伯府世子!」小廝急著追趕自己公子,隨口答道,掙脫那少年的拉扯,追趕過去。

  那少年站在人煙稀少了許多的巷子口,目送著傅君盛的身影離開,黑眸之中光彩瀲灩,喃喃自語著道:「壽昌伯府世子……沒想到壽昌伯那樣粗豪的人,他的兒子卻這般文秀儒雅,又有俠義心腸……」

  然而,等傅君盛辛辛苦苦趕到怡然居,卻發現事實完全在意料之外,讓他摸不著頭腦。

  「你說什麼?裴尚書和裴夫人不在怡然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08:23 PM

084章 繡圖事發,葉問卿妒恨美女蛇

  「你說什麼?裴尚書和裴夫人並裴家小姐都不在怡然居?」

  端午節,赤霞河前人潮太過擁擠,馬車轎子都過不來,最後還是京兆尹請京城禁衛軍統領調了一隊禁衛軍來維持秩序,這才開出一條路。然而,當裴元歌和裴元華來到怡然居時,卻被掌櫃和店小二告知,父親母親並兩位姐妹並不在怡然居。

  「掌櫃的,之前我們裴府明明訂了怡然居四樓臨江的雅間,怎麼會……」裴元華溫聲問道,聲音中卻透著幾分焦慮。眼看著她年齡已長,舒雪玉已經有了把她許配出去的念頭,這時候,任何能夠展露風采的機會都不能錯過。這次端午節,高官貴族,乃至皇室子弟都會出來,正是大好的機會。

  聽了她這話,低頭只管撥算盤的掌櫃抬起頭,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是?」

  「我們是裴府的小姐,因為有點事出門晚了,原本跟父親母親說好了,在怡然居匯合的。」裴元華款和有禮地道,「如果掌櫃知道家父家母的行蹤,還請告知,小女感激不盡。」

  「哦,原來是裴府的小姐!」掌櫃的神情立刻變了,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小人不知道是裴府的千金,還請兩位小姐恕罪。裴尚書和裴夫人等人的確不在怡然居,而是在臨江仙,特意吩咐了,如果兩位小姐到了,讓小人派人引兩位過去。黃連,快帶這兩位小姐到天上客去!」

  天上客?

  裴元歌和裴元華都是一怔。

  端午龍舟賽的賽程有十幾裡,沿岸全部是都是酒樓,關上龍舟賽十分方便。而越靠近終點的酒樓,風景視野就約好,平日倒也罷了,在端午節這種時候,光有錢根本就訂不到,還有看權勢地位。怡然居已經很接近後端,能夠遙望到終點。而臨江仙則是建在終點處,位置好,樓層又高,裝飾又奢華,平時龍舟賽都被皇親貴族包下。

  即使父親身為刑部尚書,也定不了那裡的雅間,只能定下怡然居。

  怎麼這會兒卻又到了臨江仙?

  裴元歌不禁感到奇怪,隱隱察覺到這中間恐怕有別樣的內情。

  裴元華當然也覺得奇怪,但更多的卻是欣喜。臨江仙今日必然都是高官貴族,而且,與赤霞河對岸的天上客遙遙相對,那裡是皇族關上龍舟賽的地方,透過窗戶就能看見對面的人,說不定能夠直接看到五殿下。以五殿下的才華,想必能夠參透她那首詩裡的玄機,如果再能夠在龍舟賽偶然相見……

  裴元華心跳有些加快,果然老天爺都在幫她。

  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兩人乘坐馬車,順利地來到臨江仙。裴諸城和舒雪玉所在的樓層是最高的五樓,珠簾玉鉤,寶鼎湘琴,四周還懸掛著命人字畫,豪奢又不失雅致。臨著赤霞河的方向開著三扇大窗戶,供客人觀賞龍舟賽。兩人進去時,裴諸城正帶著裴元巧和裴元容在最中間的窗戶賞景,對著窗外將說著各種典故風景。

  裴元巧第一次跟父親親近,激動得眼睛發亮,灼灼地望著裴諸城。

  裴元容則有些悶悶不樂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裴元巧在身邊覺得不忿,也不理會裴諸城,只盯著對面的樓閣。

  舒雪玉在最左邊的窗戶前,身邊還坐著溫夫人和溫逸蘭,正說笑著。

  聽到兩人進門的聲音,眾人同時回頭,裴諸城和舒雪玉見兩人好好地到來,鬆了口氣,帶著眾人過來互相見禮。裴元巧還好,裴元容看見兩人,臉上的不忿之色更增,不情不願地見了禮,隨口應了句就又跑到了中間的窗戶處。看到裴元歌莫名其妙的模樣,溫逸蘭湊過來,攬住她的手臂,悄聲在她耳邊道:「我們來時,裴尚書正在呵斥你三姐姐,不讓她到最右邊離獎台最近的窗戶去,說是留給你和你大姐姐的,結果她就急了。」

  說著,眼眸中流露出渴望和羨慕的光彩:「你爹對你真好!」

  知道她又想起那樁荒唐的婚事,裴元歌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慰。那邊裴元華則笑道:「女兒還在奇怪,怎麼父親母親到了臨江仙來了?原來是溫夫人在幫忙。」

  溫閣老即將升任首輔,溫府也跟著水漲船高,能夠訂到臨江仙的雅間也不奇怪。

  溫夫人掩袖笑道:「大姑娘這話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這本是能定下臨江仙最好的雅間?倒是沾了雪玉和你父親的光才能坐在這裡。我家的那群姨娘和二房三房的人還擠在二樓偏角的地方呢!」眼眸中卻有著異樣的光澤,意味深長地看著裴元歌道,「是你們裴府運氣好,也說不定是你們姐妹運氣好。」

  聽她說的奇怪,裴元歌將詢問的目光轉向舒雪玉和裴諸城。

  兩人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其妙,舒雪玉答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到了怡然居時,正碰上有人鬧事,把咱們府上原來訂的雅間給砸了,又是端午節,雅間早就爆滿,調換不出來。原本還以為看不到了,沒想到離開時,卻正好遇到臨江仙的主人過來,聽說這事後,說偏就這麼巧,原本訂了這間雅間的客人,忽然派人來說有事來不了,這間雅間便空著,於是我們就過來了。」

  裴元歌細眉微蹙,這麼巧?

  而對於太過湊巧的事情,她總是帶著一定的戒心。

  「怎麼會這麼巧?」那邊裴元華也在疑惑,卻是帶著欣喜。

  「是啊,我也在奇怪,怎麼就這麼巧?」溫夫人笑道,「我原本在溫府訂的雅間坐著,趙嬤嬤說隱約看見雪玉,我還不信,出來一瞧還真是。反正對著家裡那些人我也煩,你們這雅間風景又好,位置又好,索性帶了蘭兒過來跟你們擠著,也沾沾你們的光。」

  裴元歌問道:「那原來訂了這件雅間的,是哪家?」

  舒雪玉搖搖頭:「掌櫃的不肯說,說這是他們臨江仙的規矩。除非客人交代了,否則不能透漏。」

  這也是許多上等酒樓的規矩,畢竟,他們所招待的多是高官權貴,想要巴結逢迎的人極多,卻苦無門路。如果這些消息被透漏出來,想要來拜見討好的人絕對會像蒼蠅一樣圍攏上來,哪裡還能夠有清靜?因此,久而久之,酒樓便有了這個規矩,越是上等的酒樓,越是守口如瓶。

  「別想那麼多了,今兒出來是玩兒,沒必要為這種事情花費心思。反正我們裴府沒偷沒搶的,難道誰還能為我在臨江仙占個雅間,參我一本不成?龍舟賽快開始了,都快過來瞧把!」裴諸城也感覺這事有些蹊蹺,不過他素來豪爽直率,自認此事他並無不妥之處,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過,怎麼到這會兒傅君盛那孩子還不過來?

  明明他交代了怡然居的掌櫃,如果有壽昌伯府的人問起,就說他在臨江仙的呀!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清潤儒雅而又恭敬的聲音:「小侄傅君盛,聽說裴世伯在此,特來拜見,問世伯和伯母安好。」

  終於來了!裴諸城鬆了口氣:「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露出傅君盛的身影。舒雪玉拉了拉溫夫人,一同打量著他。只見眼前的少年穿著品藍色繡劍蘭的刻絲圓領通袍,顯得身材頎長,因為在拱手行禮,只看到頭頂金燦燦的頂冠,大紅的纓絨微微顫抖,似乎透漏著些許緊張。行完禮後一抬頭,露出一雙溫潤的眼眸,如黑珍珠般瑩然暈澤,劍眉星眸,面如冠玉,顯得十分溫潤俊俏。

  儀錶堂堂,舉止有禮。舒雪玉心中先有了三分滿意。

  而且,方才明明看到他有小廝跟過來,卻留在屋外,顯然是知道屋內有女眷,是個心細的。

  「君盛不必多禮。」裴諸城笑著道。

  見過裴諸城和舒雪玉後,傅君盛又與裴府四位小姐見禮,一直都目不斜視,直到聽到裴元歌嬌糯的聲音喚他,這才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品藍衣裳,頓時覺得自個花那麼多時間挑衣裳實在值得,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輕輕咳嗽一聲道,道:「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還禮笑道:「傅哥哥好!」

  舒雪玉又為傅君盛引見了溫夫人和溫逸蘭,兩邊都見過禮,便問起一些家常話,傅君盛一一答了。聽說他母親身體有恙,因此並未來看龍舟,父親又跟同僚出去相聚,舒雪玉頓時明白,這傅君盛今兒是專門為的元歌來這裡的,看來對元歌是有心的,心中又多了幾分好感,道:「既然你今日是孤身一人,不過不嫌棄,不如跟我們一道在這裡看龍舟吧?」

  傅君盛心中大喜,忙道:「多謝裴伯母垂愛。」悄悄地看了眼裴元歌,微微地紅了臉。

  他聽父親說過,這樁婚事本就是裴伯父提出來的,顯然對他很滿意,這次讓他來見,是讓裴伯母相看的。如果能給裴伯母留下好的印象,他和裴元歌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來了。如今裴伯母肯留他一道看龍舟,應該對他還算滿意……

  這一眼沒能逃過舒雪玉的眼睛,跟溫夫人對視一眼,都微微點頭,面露微笑。

  這時候,門外又傳來了店小二逢迎的聲音,敲門後進來,手裡托著一個偌大的託盤,上面放著九根紅頭描金簽,標著九個數字,下面是人名或者府邸名聲。店小二笑著解釋道:「這是端午節賽龍舟的慣例,在龍舟賽開始前,賭那條龍舟能贏,不過是小姐夫人們取個樂,不知道夫人們要不要押注?」

  「這倒是有趣。」舒雪玉笑著道,「拿來我瞧瞧。」

  九根描金簽,有寫葉府的,也有寫柳府的,也有寫趙府的,舒雪玉倒有一半都不知道是哪家府邸,只有五號簽和九號簽不同,一根寫了五殿下,一根則寫著九殿下。不過,能跟這兩位並排列在一起參賽的龍舟,顯然這些府邸都是富貴難言的。

  舒雪玉正猶豫著,傅君盛忽然道:「小侄聽說,封國公馮老將軍以軍法治府,府內的護衛令行禁止,十分得力,說不定能贏這第一場龍舟賽。我押三號船,馮府五兩銀子。」

  傅君盛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彬彬有禮,突然搶先說話,舒雪玉不禁一怔。

  店小二則笑道:「這位公子說得倒是不錯,不過馮老將軍府邸已經好些年沒有贏過龍舟賽了,往年都是葉府或者柳府贏,葉府的贏面較高。不過今年五殿下和九殿下也派人參加,只是就不好說了。但說起來還是這條船最有可能贏,恕小的多嘴,公子您押馮老將軍的船,只怕要輸嘍。」

  「啊?」傅君盛似乎有些懊惱,「我只聽父親說馮老將軍治府嚴謹,因為一定能贏,卻忘了打聽以往龍舟賽事的贏家,這下定要輸了。罷了罷了,男子漢大丈夫,舉手無悔,不過五兩銀子,輸就輸了吧,不值得為了這個反悔。」說著,從袖中取出五兩銀子,放在了店小二的託盤上。

  裴元歌心裡一動,忽然道:「我也押三號船,馮府。」說著,從荷包中取出二兩銀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放入託盤中,對著眾人嫣然一笑道,「既然那四條船贏面大,那賭注肯定低,不如馮府賭注高,贏了大概能翻好幾倍。反正都是取樂,我就賭賭自己的運氣。」

  見裴元歌似乎領悟了自己的意思,傅君盛心中一陣甜蜜。

  裴諸城看著兩人,正好接到裴元歌遞過來的眼色,微微一怔,凝神思索了會兒,忽然一笑,道:「馮老將軍軍法如神,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一向是我敬仰的長輩,就為了這份敬仰,我也願意他贏。不過十兩銀子!」說著,取出十兩銀子押上。

  見三人都如此說話,想必其中另有緣由,舒雪玉和溫夫人也都押了馮府。

  溫逸蘭跟著裴元歌押,裴元巧跟著裴諸城和舒雪玉押,裴元華猶豫了下,她倒是想押五殿下贏,又怕太顯眼,因此也壓了馮府。裴元容卻還在賭氣,沒有下注,店小二也不在乎,捧著託盤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看到裴元容押了五殿下,裴諸城微微皺眉,見她又押了九殿下,這才鬆了眉頭。

  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失望,轉頭看看裴元歌和傅君盛,心中才覺得安慰了些,笑道:「我老嘍,還不如你們兩個年輕人反應得快,老嘍老嘍!」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儘是欣慰之意。原本只覺得傅君盛性子好,人也上進,能夠善待元歌,沒想到他還有這份心細。裴諸城只有四個女兒,尤其疼愛元歌,因此對他的夫婿也十分看重,見傅君盛比他想像中的更好,心中的欣慰喜悅難以盡言。

  傅君盛忙道:「裴伯父謬贊了,倒是元歌妹妹反應得快。」

  舒雪玉看看三人,忍不住問道:「你們打什麼啞謎呢?」

  「還請裴伯母寬恕小侄方才搶先出言的冒犯。」傅君盛先告了罪,這才解釋道,「小侄前些天聽說,這次赤霞河一帶的酒樓,暗地裡都換了東家。之前聽說時還沒在意,直到方才店小二拿著託盤來請下注,又格外提了五殿下和九殿下,以及葉府柳府,才忽然驚覺。那些號簽裡,只有馮老將軍的府邸最沒瓜葛。」

  他說得很含蓄,但在座眾人都不傻,自然聽得出他話裡的意思。

  赤霞河一帶的酒樓全部換了東家,這次龍舟賽又有五殿下和九殿下派人參加,店小二特意點出兩位殿下參賽,贏面較大。雖然說到這裡的都是權貴高官,但對參賽龍舟的情況並不清楚,如果貿然下注,顯然選的不是龍舟,而是兩位皇子的勢力偏向,下意識覺得某位皇子會贏。而這種偏向很可能影響到將來的站隊。店小二一直都在旁邊,對誰下注押誰贏心中有數。臨江仙如此,其他酒樓恐怕也是如此。

  這樣一來,這場龍舟賽一過,眾位權貴心中覺得誰勝算高,也差不多就昭然若揭了。

  而這些情況,身為這一帶酒樓的新東家,顯然是清楚的。現在捉摸不定這新東家的底細,而且朝中的形勢也很混沌,裴諸城無心站隊,因此選擇五殿下或者九殿下都不合適,葉府和柳府顯然也是一樣。而封國公馮府則沒落已久,與兩邊都不沾邊。裴諸城又是武將,崇尚馮老將軍因此壓他贏,再正常不過。

  傅君盛小小年紀,已經能夠想通這些關節,已經很不容易。

  最難得的是,年輕氣盛的他並沒有打算選擇五殿下或者九殿下,以圖個擁立之功,這份沉穩在年輕人裡可不多見。想到這裡,舒雪玉心裡更覺得滿意,她本就沒指望裴元歌嫁得多富貴,安穩和樂最為要緊。現在看起來,這個傅君盛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

  裴元歌則心中微微一動,這個新東家,會不會就是顏明月的哥哥顏昭白?

  「傻孩子,咱們兩家是通好,說句話有什麼不成的,也值得你這樣誠惶誠恐地告罪?」舒雪玉笑著道,「別這麼拘束,就當是自己家裡,若是餓了渴了只管叫人上東西,別為了一點兒俗禮委屈了自己。」

  聽她稱呼和語氣都變了,傅君盛知道這樁婚事十有八九已經定下了,心頭一蕩,低聲道:「多謝伯母。」

  溫夫人霍然起身,道:「我下去一趟,待會兒回來。」

  顯然她是要去警告下溫府眾人,不要隨意下注。不一會兒又回來,笑道:「我下去晚了,不過有公公在,直接說了不許賭這個,因此誰也沒押。」想到這裡,又覺得有些欣慰,公婆都在,她這個做媳婦的卻能上來,可見溫閣老和溫老夫人對這個兒媳的疼愛,倒是情真意切的。

  店小二來請下注,那就意味著第一輪的龍舟賽馬上開始,眾人便到窗邊觀看。

  裴諸城和傅君盛因為是男丁,便單獨在最左邊的窗戶處,舒雪玉和溫夫人則帶著裴元容、裴元巧在中間的窗戶,裴元歌、溫逸蘭和裴元華在最右邊的窗戶。

  剛站在窗戶口,裴元歌就知道裴元容為什麼憤憤不平了。

  臨江仙和天上客隔江相望,高低相仿,裴元歌所在的這個窗戶的對面,赫然竟是五殿下和九殿下所在的雅間窗戶。而中間的窗戶,視覺效果就要稍微差些,難怪裴元容沒能爭到這個窗戶,神色鬱鬱。不過,裴元歌相信,父親之所以這樣安排,絕對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想著這個窗戶離終點和獎台最近,最合適賞龍舟賽,所以留給了她和裴元華。

  似乎也看到了她,左邊窗戶口的宇泓哲舉起酒杯,沖著她遙遙致意,神態溫和。

  裴元歌無奈地點頭,目光不自覺地滑向右邊窗戶口,窗臺上擺著幾盆怒放的牡丹花,紫紅相間,花團錦簇一般。然而,國色天香的花朵的確很吸引人的目光,但只要看到它們後面那位紅衣黑髮,姿態慵懶的妖孽殿下,便被映襯得黯然失色。宇泓墨半靠在窗棱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下面,一身紅衣豔麗無雙,卻更襯得那面容絕美,似乎是從花叢中滋生出來的妖孽,妖豔魅惑,誘得人心魂失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隔著寬闊的江面,裴元歌隱約覺得,在她站到窗戶口的一瞬,宇泓墨曾經瞬間揚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過,那雙眼眸中卻帶著滿滿的不悅和惱怒,很快就又垂了下去,像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似的。

  很明顯,又有人把這位祖宗惹怒了。

  裴元歌心中暗暗同情那個人,這位九殿下祖宗,小氣而且記仇,又性格乖張,他一不順心,所有人都要跟著倒黴。不知道那個觸怒九殿下的倒黴鬼是誰?能讓九殿下這氣延續到現在都沒消,那人肯定完蛋了!

  「宮嬤嬤,對面窗臺,穿藍衣服,戴白色面紗的女子就是裴元歌。」

  左邊的雅間裡,宇泓哲對著身後看似蒼老慈和的嬤嬤道,「宮嬤嬤是宮裡的老人,有著一雙利眼,不知道元歌姑娘入不入得了你的眼睛?」

  「是個守規矩的姑娘,氣韻也好,很難得。」宮嬤嬤仔細地打量著,暗暗點頭。那姑娘一身深深淺淺的藍,搭配得極為得宜,與她清麗脫俗的氣質十分相稱,盈盈地站在那裡,宛如一朵出水清蓮,躍然於眾人之上,顯得十分醒目。

  端午龍舟,那臨江仙又正對著天上客,對面有著許多皇室子弟,多少女子想要趁機出風頭,假裝與身邊的人大聲說笑,以引起別人的注意,或者高聲吟詩賦詞,展露才華,更有假裝灑脫不羈,連面紗都不帶,狀似在看下面的龍舟,卻不住地偷瞄對面。只有這位姑娘,規規矩矩地站著,帶著面紗,沒有任何小動作,優雅沉靜,氣度高華,那一身沉靜脫俗的氣質,將眾人映得黯然失色。

  即使方才五殿下跟她打招呼,也只是點頭致意,並沒有刻意的逢迎討好,沉穩有度。

  以宮嬤嬤的閱歷眼界,也覺得這女子十分難得,就算現在占個一宮主位都能壓得住氣場。只是一身齊胸襦裙,髮束雙鬟,顯得稚氣了些,聽說才十三歲,年紀似乎有些小了。不過,倒也不算什麼,就算這會兒定下了,各種禮儀流程走下來,能入宮也得明年。

  「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難怪能入五殿下的眼,奴婢回宮後定然如實稟告皇后娘娘,就等著聽五殿下的喜訊了。到時候,五殿下可得賞奴婢一杯喜酒,讓奴婢也沾沾喜氣。」宮嬤嬤笑著逢迎道。

  聽聞此言,宇泓哲就知道這位宮嬤嬤對裴元歌很中意,滿意地笑了。

  宮嬤嬤原本伺候太后娘娘,後來被太后賞給了母后,一向是母后的得力助手。她都這樣說,這件事也就成了九分。不枉費他如此耗費心機,派人到怡然居搗亂,推掉了裴府原本訂的雅間;又空出了臨江仙的雅間,不動聲色地將裴府眾人安排到他的對面。

  宇泓哲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俯首去看下面的江面。

  看到對面的人,裴元華也是一怔,隨即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沒想到裴府巧合之下得到的雅間,竟然如此有地利之便,正對著五殿下的雅間。而且,她剛才假裝看下面的江面,卻仍然能感覺到五殿下的目光曾在她們這個窗口巡梭許久,想必已經猜出繡圖上的啞謎,所以才會關注她。

  幸好她足夠機靈,在白衣庵聽到有關繡圖的事情後,及時稟告父親,拿到了繡圖,這才有了如今的機遇。

  就在這時,赤霞河的下游隱約傳來喧嘩震天的鼓噪聲,以及鑼鼓聲,想必是第一場的龍舟賽已經開始。隨著時間的流逝,鑼鼓聲和喝彩聲越來越近,正急速地朝著終點的方向而來。兩岸站滿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不住地為自己投注的龍舟加油鼓勁兒,喧嘩聲震天,幾乎是地動山搖。

  那熱烈的氣氛,似乎也感染到了高樓上的高官貴族,也一個個跟著不顧形象地呼喝起來。

  饒是裴元歌對這賽龍舟的勝負興趣不大,也有些被周圍的氣氛感染到,緊緊握住窗櫺,朝著下游的方向望去。寬闊的河面上,慢慢出現了幾個小黑點,箭一般飛速地朝著這邊話來,鼓聲敲得震天響,為划船的壯漢們加油鼓勁兒,你爭我奪,朝著重點衝刺。

  尤其是最前面的兩艘龍舟,一紅一黃,緊緊地彼此撕咬著,忽前忽後,爭奪得十分激烈。

  「加油加油,紅船勝!紅船勝!」活潑好動的溫逸蘭早就興奮起來,一手緊緊地抓著裴元歌,一手緊握成拳,為下面的龍舟加油。

  裴元歌啞然失笑:「溫姐姐,你知道紅船是哪府的龍舟嗎?」

  「不知道啊!」溫逸蘭關注著下面的情形,隨口答道。

  「那你為什麼要給紅船加油?」

  「因為我今天穿的紅衣服啊!」溫逸蘭笑著道,「我覺得紅船比較快,雖然偶爾會被黃船咬住,但一直勁頭很足,一定能贏!」說著,忽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抱著裴元歌又跳又笑,嚷嚷著道,「贏了贏了,元歌,我早說了紅船會贏,沒錯吧!我很厲害吧?啊啊啊啊啊!」

  裴元華微微皺眉,這溫逸蘭也太聒噪了些。不過也好,有她在旁邊,更能襯托出自己的溫厚大方,行事得體。想著,不動聲色地朝著對面掃了一眼,正看到五殿下的目光往這邊看過來,急忙又低下頭,倚窗盈盈站立,神態溫婉,嫺靜大方。

  看到紅色的龍舟搶先到達終點,宇泓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抬眼看了看對面的窗臺,看到店小二,臉色又微微沉了沉。方面他明明看到小二進來請裴府眾人下注,這會兒卻沒有送銀子,也就是說……再看看窗臺邊靜藍如海的裴元歌,目光掃過另一邊身著品藍華裳的傅君盛,眼眸更加晦暗。

  「寒鐵,本殿下現在心情很不好,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拜訪拜訪我那位五皇兄?」

  冷冷地掠過對面窗臺,宇泓墨轉身離開,來到了隔壁的雅間,進門先大笑著向宇泓哲深深一揖:「五皇兄,實在對不住,皇弟我也沒想到,第一次參加龍舟大賽,居然就贏了,更沒想到,五皇兄居然輸了。真是對不住。早知如此,皇弟我就讓那群小子們收著幾分力,也不會讓五皇兄這樣丟臉了。」

  宇泓墨淺笑著道,容貌絕豔。

  龍舟賽以毫釐之差輸給了宇泓墨,宇泓哲已經很惱怒了,這會兒見他又過來挑釁,更覺得刺心。但對面還有人看著,若為了這個翻臉震怒,反而會被人說心胸狹窄,只能忍著氣,勉強笑道:「九皇弟這是什麼話?不過大家遊戲玩樂而已,輸贏本是常事,又何必這樣鄭重道歉?難道說九皇弟你做了什麼手腳,心虛所以才要來找我賠禮道歉?」

  宇泓墨笑著道:「贏了五皇兄,我能不心虛嗎?萬一因此被五皇兄記恨上了,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都說了不要緊了,怎麼九皇弟你反而還是斤斤計較?將我想得這般小氣,這可是你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這樣我就真的惱了。」宇泓哲故意皺起眉頭,貌似在說笑,卻是暗罵宇泓墨自己心胸狹窄,所以將別人想得和他一般。

  「九哥哥,恭喜你贏了龍舟賽!」就在這時,葉問卿欣喜的聲音忽然在隔壁響起,沒有看到人,正疑惑著四下搜尋,忽然看到二位皇子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妝容豔麗的臉上閃爍著別樣的光彩,「九哥哥,我早就知道你最厲害,一定能贏了龍舟賽的。」

  就連葉問卿都知道他會贏,偏某人犯傻,活該輸銀子!

  想著,宇泓墨面上卻絲毫不露,笑吟吟地道:「問卿妹妹別恭喜得太早了,我贏了龍舟,你五表哥可是輸了,你這樣,就不怕他傷心嗎?」明知道宇泓哲輸了龍舟必定會覺得被他壓了一頭,心中不忿,卻偏偏句句都在提,不住地強調他輸了龍舟賽。

  宇泓哲在旁邊恨得咬牙切齒,但礙於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發作。

  「五表哥才沒那麼小氣呢!」葉問卿絲毫也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異樣,微微紅了臉,神采飛揚地道,「九哥哥,我早猜到你會贏。喏,為了祝賀你贏得龍舟賽,我特意繡制了一幅雪獵圖送給你。這可是我親手繡制的,花費了我好幾個月的心血呢!九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著,將懷中的長錦盒打開,取出裡面的繡圖,展開在兩人跟前。

  裝裱精緻的繡圖上,明月如霜,白雪皚皚,只有那騎者紅衣黑氅,躍然紙上,配上旁邊的五言絕句,的確是一幅不錯的繡圖。

  這繡圖的來歷,宇泓哲早就知道,卻裝作不知道,點頭道:「好繡工,好圖,好詩!」

  宮嬤嬤雖然不知道這繡圖的來歷,但她久在皇后跟前,卻知道葉問卿自小被嬌寵著,詩詞和繡技都是尋常,斷繡不出這樣的繡圖來。卻也不拆穿,跟著湊趣道:「可不是嗎?瞧瞧這圖畫的,這繡工,這詩配的!奴婢在宮裡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好的繡圖,可見葉小姐的費心。想必九殿下也能看出來吧?」

  聽到眾人的稱讚,葉問卿眼中光芒更盛,灼灼地盯著宇泓墨,瞪著他的誇獎和感動。

  第一次看到這幅繡圖時,她也覺得很漂亮,跟原來的畫軸上的畫一模一樣不說,繡法也跟宮中不同,不會被人看出破綻。而且,頂上那首五言絕句也配得很好,辭藻華麗,又帶著對騎者的詠頌,想必是裴元歌從五表哥那裡知道了些什麼,為了討好她而耗費心思地配詩,好讓她在九哥哥跟前出彩。

  「的確,我聽說問卿表妹這些日子把京城的首飾店逛了個遍,辛勞異常,居然還能抽出時間來為我繡這副雪獵圖,的確讓我很感動。」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只略掃一眼,就知道這副雪獵圖絕對不是葉問卿的手筆,圖不是,繡圖不是,至於那首詩,的確閨閣氣息很重,但矯揉造作,無病呻吟,更加不是葉問卿這個草包能夠做出來的。

  找人代畫,代寫,代繡,然後拿來說是她親手繡制的……

  以為這樣就能糊弄他?

  宇泓墨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繡圖,一邊看著一便慢慢朝窗戶處走去,正要伸手將繡圖扔下水面,忽然目光凝定在那首五言絕句的最後兩句上,眼眸微轉,喃喃念道:「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心念電轉,忽然微微一笑,收起繡圖,道,「問卿妹妹這兩句寫得真好。」

  葉問卿第一次聽到宇泓墨誇她,神采飛揚地道:「九哥哥也覺得好嗎?」

  「嗯,的確是很好。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問卿妹妹寫的詩,繡在繡圖上送給我,居然這麼巧,最後一句的收尾二字暗含著裴家大小姐的名字,元華!」宇泓墨笑著看了眼神色微變的葉問卿,故作沉吟道,「元華……這兩句的確很好。看在這兩句詩的面上,這幅繡圖我收下了。」

  宇泓墨第一次私下收她送的東西,葉問卿卻沒有絲毫的喜悅,腦海中不住地回想著宇泓墨剛才的話。

  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

  的確,這兩句詩的首尾兩次,暗含著裴家大小姐裴元華的姓名……怎麼會這麼巧?不,這不是巧合,這是有人在搗鬼,知道這幅繡圖是要送給九哥哥的,才這樣費盡心機,又是添了一輪明月,又是作詩,其實目的只是想要告訴九哥哥,這幅繡圖不是她葉問卿繡的,既讓她出了醜,又在九哥哥跟前露了臉。

  裴元華!

  再想到那日溫府壽宴,九哥哥以裴元歌為名,私下詢問裴元華的情況。當時裴元華解釋說是因為她要參加待選,自己輕易就信了。結果呢?裴元華的待選失敗,根本沒有入宮,恐怕真是九哥哥看上了她,故意把她刷下來的?還有這副繡圖,想必不是裴元歌繡制的,而是裴元華,還把自己的名字繡進去,生怕別人不知道這繡圖是她繡的……

  想到這副繡圖還是她拿到九哥哥跟前,是裴元華借助她的手送給了九哥哥,這根本就是明目張膽的示威和羞辱!而九哥哥從來沒收過她的東西,這次卻收下了,顯然是因為那兩句詩暗含了裴元華的名字,說不定根本就看出了這繡圖是裴元華繡的……

  葉問卿越想越怒,胸中的妒火和怒火熊熊燃燒者,忽然目光透過窗戶口的宇泓墨,落在對面那個故作溫婉大方的女子身上。雖然戴著面紗,卻仍然認得出來,正是那位譽滿京城的裴府大小姐!不但偷偷誘惑九哥哥,借她的手送東西給九哥哥,現在乾脆坐在了對面……

  這該死的賤女人!



085章 腦殘容加油添醋,美女蛇被暴打

  第一輪的龍舟賽有兩位殿下和葉府柳府參與,有試探眾人支持傾向的嫌疑,因此裴府眾人都投了馮府。但從第二輪開始,就沒有了這些忌諱,眾人開始隨意下注,有輸有贏,倒是慢慢熱鬧起來。溫夫人看著傅君盛,突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傅君盛抬起頭,看到溫夫人瞧著自己下注,意味深長的模樣,知道被看穿了,慢慢紅了臉。

  溫逸蘭不解,歪著腦袋問道:「娘在笑什麼?」

  「沒什麼,想起昨兒看的一個笑話,原本以為是呆頭鵝,原來看走了眼,並沒有那麼呆。」溫夫人掩袖笑道,暗地裡推了一把舒雪玉,遞過去一個恭喜的眼神。這傅君盛看起來恭謹守禮,有些呆呆的模樣,原來也是個聰明的,每注都隨著舒雪玉投注,明顯是在討好未來岳母。

  看來這樁婚事是要成了!

  舒雪玉顯然也察覺到了,卻沒做聲,只是嘴角又露出幾分笑意。

  裴元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中慢慢升起了一種詭異的感覺,總覺得父親母親和溫夫人似乎都知道些什麼,卻瞞著她。還有傅君盛,前幾次見面都會跟她說話,這次除了開始行禮外,卻是半個字都沒多說,直著身體目不斜視,總有種刻意的感覺……這些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就在這時,一個穿綠紗襖裙的丫鬟走進來,對著眾人福了福身,道:「奴婢碧月,是國舅府上的人,我家小姐久聞裴大小姐之名,方才見裴大小姐在此,想請裴大小姐過去一聚,不知道裴大小姐肯不肯賞臉?」

  國舅府?葉問卿?

  后族實力雄厚,葉問卿身為國舅爺的嫡女,又深得皇后喜愛,視若親女,是京城名媛圈中讓眾人趨之若鶩的貴族小姐。裴元華雖然譽滿京城,交遊廣闊,但卻從未能進入這種皇親貴族的圈子,這會兒聽說葉問卿邀她過去相聚,不禁一怔,下意識地朝著對面望去,果然看到葉問卿正呆在原本是九皇子所在的雅間,笑吟吟地沖她招了招手,確實在邀請她過去。

  裴元華心中一動,葉問卿是五殿下的表妹,會不會是五殿下想要見她,但男女有別,所以托葉問卿出面?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狂喜,面上卻按捺著,依然保持著大家閨秀的溫婉端莊,請示道:「父親,母親,既然葉小姐相邀,女兒想過去一趟,不知道父親母親是否應允?」

  裴諸城知道這位大女兒交遊廣闊,好友眾多,不在意地揮揮手,道:「去吧!」

  裴元華便隨著那小丫鬟離開。裴元容眼珠子轉了轉,假裝有些忸怩地對舒雪玉附耳低聲說她要如廁,得到應允後出了雅間,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地跟在了裴元華的身後,也朝著對面的天上客而去。裴元華一定是因為那副繡圖得了五殿下的青眼,所以被邀去天上客。這繡圖是裴元華從她手裡搶走的,不能只讓她一個人得了便宜,她也要去。

  天上客都是皇親貴族,隨便被哪位少年貴公子看上,她就飛黃騰達了。

  裴元華絲毫也不知道身後跟了隻黃雀,隨著小丫鬟下樓,繞到龍舟賽獎台的前面,乘坐渡船過河,來到天上客,上了五樓。小丫鬟將她帶到葉問卿所在的雅間,便施禮告退。

  裴元華推門進去,只見葉問卿坐在窗臺的牡丹花旁邊,身穿著五彩灑金的羽緞對襟上襦,系著泥金色的百蝶穿花百褶裙,挽著百花髻,戴著整套赤金鑲紅寶石的牡丹花簪,長長的花蕊狀流蘇一直垂到光潔的額頭,頂端水滴狀的墜子上前者一顆紅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年輕秀美的臉上帶著驕矜之氣,轉過頭來,細細地上下打量著裴元華,微微上揚的眼線飛出一抹蠻橫驕縱之氣。

  裴元華福身道:「葉小姐好。」

  葉問卿細細地打量著她,水綠色的軟紗對襟短半臂,裡面是件淺綠得近白色的左衽上衣,下身是純白的綾裙,腰間繫著條水綠色的腰帶,更顯得腰身纖細,不盈一握。周身沒有任何繡花,卻絲毫也不見寒酸局促,自有那麼股嫵媚風流的韻味,烏黑的鬢髮挽成流雲髻,斜插著一隻蓮葉荷花流蘇金釵,隨著她的身影微微晃動著,更襯得面色白膩,如同剝了殼的雞蛋般,吹彈可破。

  好一副玲瓏有致的身段,好一身水嫩的肌膚,果然是個狐狸精!

  看著眼前水靈靈的美人兒,葉問卿心中更恨,卻強自忍著,招招手道:「你過來。我看你面紗上繡的紫雲英花很好,摘下來給我瞧瞧?」

  裴元華自然不會得罪她,摘下面紗雙手奉上。

  那張牡丹花般芳華盛豔的容貌就這樣展現在葉問卿眼前,再看看她送到跟前的手,削蔥根般纖細柔白,挑不出一絲瑕疵。葉問卿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意,揮手一耳光就甩了上去:「不要臉的女人,敢背著我勾引九哥哥,你當我葉問卿是死人嗎?」

  完全沒有防備的裴元華被打得懵了,捂著發燙發疼的臉,心頭又氣又恨又茫然,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卻不能還手,她已經嘔了好些天,沒想到今天又莫名其妙被葉問卿甩耳光!偏偏葉問卿是皇后的親侄女,她得罪不起,更加不能還手。只能按捺著性子問道:「葉小姐,你這是做什麼?什麼勾引九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賤人!」聽了她的話,葉問卿心頭更怒,「九哥哥也是你能叫的嗎?」

  話沒問清楚,反而又挨了一耳光,裴元華咬得嘴唇都幾乎滴血。還好這是在屋內,如果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甩耳光,指著鼻子罵她勾引男人,那她的名聲就真的全毀了!

  「葉小姐,如果我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您要打死我我也不敢說話,可是,您總得讓我死個明白,知道為什麼被打的吧?也許中間有什麼誤會,或者有人在故意栽贓陷害我也說不定。您這樣做,豈不是反而讓親者痛,仇者快?」

  「哼,別在我跟前裝得一副可憐相,九哥哥不在這,你擺出這副嬌滴滴的模樣給誰看去?」葉問卿怒喝道,又揚起了手,沖著她微微紅腫而顯得更加風致楚楚的臉上揮去。「什麼誤會?什麼栽贓陷害?我托裴三小姐裴四小姐繡的繡圖,你湊什麼熱鬧?又加明月又繡詩的,怎麼?炫耀你文采好,繪畫好?還在詩裡繡了你自己的名字,怎麼?怕九哥哥不知道那幅繡圖是你繡的?怕九哥哥記不清來你?你這個賤女人,狐狸精!」

  說著,覺得光甩耳光不解氣,忍不住提腳朝著裴元華踹過去。

  尤其,那該死傳遞情意的繡圖,居然是通過她葉問卿的手送給九哥哥的?居然敢利用她來勾引九哥哥!

  裴元華雖然不敢還手,但看葉問卿的架勢,赤紅著眼睛,勢如瘋虎,也不願坐以待斃,躲閃著道:「葉姑娘您恐怕弄錯了,我並沒有要勾引九殿下的意思。您說的繡圖,是雪獵圖嗎?」慌亂之中,她還是抓住了重點。雪獵圖,那不是五殿下托人繡的嗎?怎麼又落到了九殿下手裡?

  「你居然還敢躲,還敢閃?」葉問卿在府裡宮裡都是驕橫慣的,除了在宇泓墨那裡處處吃癟外,從來囂張跋扈,她要打人,別人就得湊過來乖乖讓她打,這會兒見裴元華居然敢閃躲,更加怒火攻心,「你算個什麼東西?我要打你,你還敢閃躲?誰給你的膽子?以為有九哥哥給你撐腰,你就肆無忌憚了是不是?回頭我就告訴姑姑,把你這個不知羞恥,不要臉的狐狸精扔到軍營的紅帳裡!你想勾引男人,我就讓你勾引個夠!」

  想到宇泓墨三番兩次關注裴元華,這是從沒有過的,更覺得傷心氣惱,下手的力道頓時更重了。

  被人指著鼻子罵她勾引男人,裴元華又羞又氣,若論不知羞恥,不要臉,誰能跟葉問卿比?京城的名媛誰不知道,葉問卿打小就巴著九殿下不放,私相授受,投懷送抱,什麼手段都用,只是九殿下不理她罷了。被這樣的人罵不知羞恥,真讓裴元華有種想死的衝動。

  但這種話,裴元華只能在心裡想,卻是不敢說出口的,更不敢鬧將起來,害怕事情鬧大了,引來眾人圍觀,萬一葉問卿還發瘋,胡言亂語地罵她,再揭開繡圖一事,這樣真假難辨下,她在京城就休想再抬起頭來。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好葉問卿,讓她能夠解釋清楚整件事。

  於是,裴元華忍著怒氣,突然不再閃躲,任由葉問卿大罵,沉沉靜靜地道:「葉小姐,如果您真的喜歡九殿下的話,就該停下手,聽我把整件事說清楚。我對九殿下從無妄想,這件事必定有人在中間搗鬼,您錯打了我不要緊,若是因為緊盯著我,而錯過了真正勾引九殿下,在中間耍手段的人,那才會後悔莫及!」

  不用問,十有八九,這件事她是被裴元歌給算計了。

  她突然不再躲閃,已經讓葉問卿微微怔了怔,再聽她這番話,處處都在提她和九哥哥。葉問卿最心心念念的就是宇泓墨,自然而然聽入耳中,慢慢停下手,懷疑地道:「你最好能給我說出一二三四來,如果被我發現你是在拖延時間,耍詭計的話,我就真讓人把你劫走,扔進紅帳子。別以為你是刑部尚書的女兒,我就不敢,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別想在我手裡翻天!」

  以葉問卿的身份地位,恐怕真的能做出這種事情。

  裴元華靈光一閃,葉問卿對九殿下獨佔欲如此之強,又心狠手辣,如果把她的這種妒意和怒火轉移到裴元歌身上……想到裴元歌可能會被扔到軍營紅帳,裴元華頓時覺得快意無比,忙道:「葉小姐,你真的誤會了,我並不知道那副繡圖與九殿下有關,是四妹妹託付我繡這副繡圖的,那首詩也是四妹妹拿來給我,讓我繡上去的,我之前根本沒注意到那首詩裡原來暗含了我的名字。」

  「裴元歌?」葉問卿疑心更重了,問道,「她繡技很好,為什麼反而要找你繡?」

  「我也不知道,四妹妹推說身體不好,我只當是幫姐妹的忙,就沒有在意。」裴元華歎了口氣,眼眸中還帶著幾分關心,「葉小姐您不知道,四妹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尤其前些日子在白衣庵遇襲,雖然被九殿下救了,但還是受了驚嚇,所以她說她身體弱,繡不了,我也就信了。我真的不明白,她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眉宇微皺,牽動腫脹的臉,火辣辣的疼,卻也只能忍下。

  葉問卿被她繞得頭暈,大聲怒喝道:「裴元華,你就算要蒙我也要編個像樣點的謊話,現在你說的連你自己都解釋不了,居然還拿來敷衍我?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以為用這種爛謊言就能交代我是不是?你以為我是傻子啊!要我修理你一頓才肯老實,是不是?」說著,揮手又想打人。

  你就是傻子,就是草包!

  裴元華氣得幾乎吐血,她已經暗示得夠明顯,這葉問卿怎麼還沒明白?偏偏又是個急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她本來不想明說,免得落個不好的名聲,但看眼下這情形,不跟葉問卿這笨蛋說清楚,她根本領悟不了。只能攤開講道:「葉小姐,我家四妹妹在柳貴妃的賞花宴上遇到九殿下,驚為天人,常常在我跟前提起,再加上九殿下又救了她,英雄救美,九殿下又是神仙般的人物,四妹妹心裡怎麼可能沒有想法?」

  最後一句,倒是深得葉問卿的贊同。

  「的確,九哥哥那樣的人物,誰不喜歡?」葉問卿點點頭,疑惑地道,「所以,你是說裴元歌也喜歡九哥哥?可是,如果她喜歡九哥哥的話,幹嘛要委託你繡這副雪獵圖?她自己繡,再送給九哥哥不是更好嗎?」

  笨蛋!白癡!

  裴元華心中暗自惱怒,只能道:「我家四妹妹是很聰明的人,她故意讓我幫她繡繡圖,又故意添上那首詩,暗嵌了我的名字,就是想要轉移葉小姐的視線,讓葉小姐以為我對九殿下有意,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你我鷸蚌相爭,她好漁翁得利啊!您這會兒真盯緊了我,卻疏漏了她,那就上了她的當!我一直都很懷疑,白衣庵那麼偏僻,為什麼九殿下卻能剛剛好趕到,救了四妹妹?說不定本就是他們約好在那裡相會的,後來四妹妹還深夜孤身前去九殿下住的地方……」

  不住地加油添醋,只希望能偶勾起葉問卿對裴元歌的怒火,好好地修理她一頓。

  隨著她的話語,葉問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看著就要爆發,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葉小姐千萬別聽她胡說八道,您要信了她的話,去找我家四妹妹的麻煩,那才真是上當受騙呢!」

  裴元容一身銀紅綃絲綢衣裳,赤金首飾,倒也嬌豔,慢慢地走進來,看到裴元華臉上紅腫,鬢髮蓬亂,衣衫不整的模樣,幸災樂禍地道:「大姐姐,你不是素來端莊優雅嗎?怎麼這會兒這麼狼狽?大姐姐你這副模樣還真稀奇,我覺得我應該把天上客裡的人都叫出來,好好看看京城第一才女這時候的風範,你說是不是?」

  活該,讓你搶我的繡圖,讓你搶我的風頭,活該你被打!

  如果說從一開始,裴元華就喊人,葉問卿未必能打那麼多下,但裴元華最重形象,最好顏面,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更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被指著鼻子罵狐狸精,勾引男人,因此才按捺著性子,寧願吃虧多挨些打來安撫葉問卿。沒想到自己現在這狼狽的模樣,卻被裴元容這白癡看得清清楚楚,還被她出言譏誚,氣得幾乎吐血。

  裴元容算什麼東西?論才華,論相貌,論人品,論父親的寵愛,給她提鞋都不配!

  可是,她最狼狽,最淒慘的模樣,卻偏偏被她看到!

  裴元容也沒想到,她跟到天上客後,會看到這樣精彩的一幕,看著一向趾高氣昂,對她不屑一顧的大姐姐現在的狼狽淒慘,心頭極為快意,揚聲道:「葉小姐你千萬別被她騙了,我這位大姐姐最狡猾善辯,那副繡圖明明就是她告發父親,通過父親從我手裡奪走的,才不是四妹妹托她繡的。那首詩更是她自己寫的,故意把自己名字寫進去,想在殿下跟前出風頭,她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寫首詩嵌進自己的名字算什麼呀?這會兒賴給四妹妹,才是真正的轉移視線,想讓葉小姐你去對付四妹妹,她好漁翁得利。當然,四妹妹也未必沒有心思,不過沒有我這位大姐姐有本事,沒能把繡圖奪走罷了。」

  裴元華,裴元歌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最好統統去死,只剩她享受榮華富貴。

  葉問卿見過裴元容,知道她是個沒心眼的,說的話又句句在理,又想到一件事,更覺裴元華是在矇騙她,登時又惱怒起來,指著裴元華道:「你這個狐狸精,真當我是傻瓜,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你家四妹妹早被我五表哥看中了,已經跟皇后姑姑提了,要立她為側妃,跟九哥哥又有什麼關係?再說,當初繡圖本就是託付裴元歌繡的,是她推辭了才給了裴元容,她要有什麼心思,何不當初就答應了?」

  「你說什麼?五殿下?側妃?」

  這話一出,裴元華和裴元容同時色變,異口同聲地道,再彼此看看,心頭都是一陣惱恨。

  裴元歌這小賤人,什麼時候不動聲色地就勾搭上了五殿下了?居然迷得五殿下要立她為側妃?

  「不錯,所以,別再拿裴元歌來糊弄本姑娘!」葉問卿跺著腳道,「我不管你們姐妹轉的什麼心思,我告訴你們,誰敢打九哥哥的主意,我就讓她生不如死!裴元華,別以為你聰明,你好看,九哥哥就會被你迷住,我今兒是手下留情,下次再讓我逮到你跟九哥哥有什麼曖昧不明的關係,我就不客氣了!你知不知道,宮裡有的是辦法整治你們這種狐狸精,不說別的,但就掌嘴,有特製的鐵板,一板子下去就能毀了你們的臉,到時候,我看你們還怎麼得意的起來?」

  說著,怒氣衝衝地瞪了裴元華一眼,狠狠一腳踢過去,這才提裙離開。

  屋內只剩下裴元華姐妹二人,各自轉著心思。許久,裴元華冷笑著道:「三妹妹,你真是好心,居然出來替裴元歌講好話,結果呢?被反咬了一口吧?五殿下的側妃,你是不是想了很久了,結果現在被裴元歌搶走,不知道你作何感想?」已經被裴元容聽到她的那些話,又看到她現在的模樣,裴元華也沒耐心再在她面前裝大姐姐的風範。

  反正也是條餵不熟的白眼狼,她幫她求情,放她出來遊玩,結果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偏幫裴元歌那賤人!根本忘了,誰才是跟她同母的親姐妹!

  裴元歌那小賤人除了是嫡女,哪一點比她好?

  裴元容憤憤不平地想著,被裴元華這一刺,反唇相譏道:「大姐姐,你儘管刺我,你信不信我一嗓子把天上客的人都叫出來,好好看看你現在這副尊榮?頭髮亂糟糟的,臉上紅紫交加,衣衫不整,還帶著腳印……我倒要看看,以後你還怎麼在京城端莊華貴得起來?」

  兩人怒目對視,又各自冷哼一聲,扭頭不去看對方。

  裴元華站在房間偏激處,慢慢地整理著衣裳鬢髮,忽然開口道:「三妹妹,其實我們不該這樣針鋒相對,反而便宜了裴元歌。我們本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原該被別人更親近才是,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到最後反而便宜了外人。三妹妹你說是不是?」

  「不要在我跟前賣弄你的花言巧語,這回繡圖的事情我算看清楚你了。」裴元容根本不理她。

  「三妹妹,這件事,我們只怕都被裴元歌算計了。也幸虧是我,若這副繡圖是三妹妹你繡的,今兒遭殃的人保不定便是三妹妹你。說起來,到時我替三妹妹擋了這一災!」裴元華苦口婆心地道。

  「哼,我可沒你那麼不要臉,把自己的名字繡在繡圖上送給別人。」看著眼前裴元華的模樣,再想想事情的前因後果,裴元容也有些驚心,但她難得拿捏到裴元華的短處,才不會輕易作罷,「與其還有心思在這矇騙我,不如好好想想回去後怎麼跟父親交代你這一身的傷,別指望我會替你遮掩!我倒是很想看看,父親要知道她一向疼愛的大女兒,被他當做驕傲的裴大小姐做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以後會怎麼看待你!」

  哼,看著姨娘被罰,她被禁足,從來不給她們求情,還搶她的繡圖,在她面前裝好人,耀武揚威,不就仗著父親寵信她嗎?這次裴元容倒要看看,這位大姐姐還能不能把這鐵證如山的事情給扭轉過來!

  想著,裴元容一扭頭就要離開,忽然神色一變,聲音極為溫柔:「五殿下。」

  五殿下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裴元華心中一驚,想到自己現在這狼狽的模樣,如果被五殿下看到就慘了,想到這裡,更對葉問卿和裴元容恨得咬牙啟齒。如果不是葉問卿,她也不會這樣狼狽,如果不是裴元容,她也不會耽誤到現在還沒離開,以至於被五殿下看到,即使沒看到正面,只有背影也足矣讓她羞愧無地了。

  宇泓哲隨意掃了一眼,就大概猜出事情的經過,淡淡一笑道:「裴大小姐,裴三小姐,問卿這個丫頭被我舅舅,舅母慣壞了,所以性子有些急。今日的事情,都是這丫頭胡鬧,我代她給兩位賠不是了。只希望這件事不要傳揚開來,裴大小姐的傷勢要不要緊?不如我派人送你到藥鋪看看吧?」

  葉問卿打了個庶女而已,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有些顧慮裴諸城,才不像把事情鬧大。

  畢竟,這件事要真鬧開了,對他也沒有好處。

  聽到宇泓哲的溫語,裴元華背身還禮道:「多謝五殿下的好意,小女並無大礙。」聲音柔婉動聽。

  「還是看看才能放心。」宇泓哲淡淡一笑,又道,「只有裴大小姐一人,難免讓人不放心,不如我派人護送裴三小姐和裴大小姐,先看傷,然後送你們回府,意下如何?」

  尊貴的五殿下這樣說,二女哪還有不同意的,都點頭應是。

  裴元華拾起跌落在地的面紗,遮掩著臉上的腫脹和容貌,在裴元容的陪同下,被兩名護衛護送著離開天上客。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下,宇泓哲的笑容慢慢消失,不屑地掃了一眼,轉頭卻正好對上宇泓墨譏嘲的眼神,心頭怒火湧起,卻勉強按耐:「九皇弟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們二人都知道葉問卿叫裴元華來沒有好事,但有心教訓她,因此都躲開了。

  「剛回來。不知道五皇兄接下來準備去哪裡?」宇泓墨靠著紅漆圓柱,一手撐頷,作思索狀,「我猜五皇兄接下來一定要去對面吧?裴大小姐不小心受傷,被五皇兄的人護送回府,五皇兄想必要過去交代一聲。還是說我猜錯了?」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笑意宛然,「好吧,如果五皇兄不願紆尊降貴,那皇弟我勉為其難,代皇兄走這一遭吧!」說著,舉步就要下樓。

  「九皇弟!」背後傳來宇泓哲壓抑怒氣的低喝聲,宇泓墨轉頭,笑眯眯地道,「五皇兄還有什麼吩咐?」

  宇泓哲死死地盯著他,這個宇泓墨,一定是猜到他想過去見裴元歌,所以故意搗亂。經過白衣庵的事情後,他對裴元歌和宇泓墨的接觸總是很敏感,不願意這兩個人接觸太多,這時候又怎麼可能放宇泓墨前去?只能勉強扯動嘴角,道:「問卿是我表妹,我自然是要去的。」

  說著,憤憤地一拂袖,越過宇泓墨,逕自下樓去,宮嬤嬤和兩名侍衛緊隨其後。

  望著宇泓哲的身影,宇泓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招手命暗衛過來,悄聲吩咐道:「寒鐵,李閣老連同家眷在臨江仙四樓偏角處,你到那裡後……」低聲說了一通話後,寒鐵領命離去。

  不是說要結親嗎?那就讓你們好好親近親近!

  還有……宇泓墨微微眯了眯眼,神色陰沈,要去瞧瞧某隻今天一直都惹得他很生氣的小貓咪!

  ※※※

  臨江仙五樓雅間內,眾人在這賭龍舟,倒也玩得開心,氣氛十分熱烈。過了好一會兒,舒雪玉才察覺到說要如廁的裴元容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會不會鬧出什麼事情。正擔憂著,外面的丫鬟又進來悄聲稟告,說五殿下和九殿下前來拜見。

  「裴尚書,裴夫人,真是不湊巧,裴大小姐在與我表妹相聚時,不小心受了傷,我們正要送她回來,正巧遇到裴三小姐。裴三小姐愛姐心切,就由我等派人護送她們先去醫館就醫,然後再送她們回府。」寒暄見禮過後,宇泓哲便拱手解釋道,卻將裴元華受傷的經過掠過,「說起來都是問卿表妹淘氣,才會至此,所以,我特來代表妹向諸位賠禮道歉。」

  裴諸城以為是裴元華和葉問卿遊玩間失足或者怎麼摔倒了,雖然心疼,卻又沒有在意,道:「五殿下太客氣了。」說著掃了眼他身後的宇泓墨,心中有些嘀咕,因為小兒女失足受傷,兩位殿下齊齊來向他賠不是?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宇泓墨微微一笑,慵懶地道:「裴尚書不必看我,我不是來代問卿妹妹賠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有我五皇兄在的地方總會有熱鬧瞧,所以跟著過來看熱鬧的!」說著,環視四周,目光忽然微微凝定,瞧著坐得十分相近的裴元歌和傅君盛,眸光晦暗。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傅君盛下意識地挪動身體,將裴元歌擋在身後,不願這兩人多加接觸。

  看到他這個動作,宇泓墨唇角的弧度越發大了,絕美的臉上,帶著妖異的笑容,讓人幾乎有種他臉在發光的錯覺。也不理會屋內其他的人,宇泓墨盯著這兩個人,大踏步過去,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傅君盛的身旁,雙目凝視著他,微笑道:「傅世子這身衣服不錯,不知道在那家店訂做的?告訴我一聲,趕明兒我也定做一套穿穿試試,想必也會不錯。」

  目光一轉,落在他身後的裴元歌身上,笑意宛然,緩緩地道:「裴四小姐,你說是不是?」

  明明是很溫和的目光,很尋常的話語,但不知道怎麼回事,裴元歌就是有種汗毛都要豎起來的感覺,心頭暗暗叫苦。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招惹了這位祖宗殿下?到現在氣都還沒消,以至於又專門過來找她麻煩?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

  旁人都以為她是在誇獎傅君盛的衣服好看,只有宇泓墨和她知道,這是在不動聲色的逢迎宇泓墨,說他穿上後會很好看。

  聽了這話,宇泓墨微微一笑,覺得心頭的鬱結稍稍散去,不再理會裴元歌,只拉著傅君盛說個不停,偶爾目光輕飄,微微錯位,落在裴元歌身上,但很快就又閃過,重新凝聚在傅君盛身上。忽然一擊掌,高聲道:「對了,本殿下記得,這件雅間是陳妃的娘家人定下的,怎麼卻是裴尚書和家眷在這裡?什麼時候,裴尚書跟陳府關係如此之好,居然將這樣好的雅間讓給了裴尚書?」

  這話一出,屋內的人都是一驚。

  他們用盡辦法,都沒打聽出訂了這件雅間的人到底是誰,現在聽九殿下的意思,竟是國子監祭酒陳大人定下的?陳妃是陳大人的愛女,才十九歲便被封妃,聖眷榮寵,宮裡除了皇后,柳貴妃和華妃,第四位就是她了。而她又年輕貌美,極得皇帝寵愛,也只有她的家人,才有可能定下這臨江仙最好的雅間。

  裴諸城隱約感覺到蹊蹺,不動聲色地道:「微臣與陳大人並無交情,只是微臣先前所定下的雅間有人鬧事,無法再用,剛巧遇到臨江仙的老闆,說起原本定下他們頂樓雅間的客人突然有事來不了,空出一間雅間來,邀請我們前來。」

  「哦,原來如此,這到真是巧了。」宇泓墨若有所思,目光忽然轉向宇泓哲,「五皇兄,皇弟我記得,陳妃與皇后十分親近,也許你會知道她的家人出了什麼事情,以至於捨棄如此優越的雅間,倒是白便宜了裴尚書一家人。早知如此,我就先下手為強了!」

  裴元歌秀眉微蹙,難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難道是五殿下?

  可是,他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不止她有這樣的念頭,在座眾人幾乎都有,各自神思著,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宇泓哲身上。

  私下的安排又被宇泓墨拆穿,宇泓哲氣惱不已,就知道這個老九又是來搗亂的!不過,私下安排這件事,只是為了讓宮嬤嬤相看裴元歌,雖然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但宇泓哲也並不會覺得心虛,淡淡笑道:「我也不太清楚,沒有聽人提起過。既然九皇弟你好奇,那時候皇兄派人打聽下就是了。」

  「就知道五皇兄體貼過人,不過,打聽倒不用了,只是希望五皇兄能轉告陳大人一聲,下次如果再有這種好事,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出雙倍的銀子謝他!」雖然不知道宇泓哲在搗什麼鬼,不過,宇泓哲越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宇泓墨就越是想要當眾揭穿,目光轉了轉,又落在了宮嬤嬤的身上。

  「這位嬤嬤——」

  「奴婢是宮裡伺候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說,每年赤霞河的賽龍舟十分熱鬧,可惜娘娘卻瞧不見,因此命奴婢前來看看,回去給娘娘講講新鮮。因此奴婢就厚著臉皮跟著五殿下來湊趣了。」為了不讓宇泓墨再說出什麼好聽的話,宮嬤嬤搶先道。

  「我就說嘛,看這位嬤嬤很眼熟,原來是母后娘娘身邊伺候的人。」宇泓墨也不在意,依然笑吟吟地道,「不過,嬤嬤既然是來看龍舟賽的,站在這裡間怎麼能看得清楚?該到窗口去看才是,不然,誤了母后娘娘聽新鮮,那可就是大罪了。」

  宇泓哲也道:「你是奉了母后娘娘的旨意來的,不必拘禮,自到窗口去看吧!」

  宮嬤嬤行禮謝恩,向著窗口走去,經過裴元歌身邊時,忍不住轉頭瞧了她一眼。遙望時只覺得這女孩氣質出眾,近了看,雖然有面紗遮掩,但眉若細柳,眸若秋水,肌膚晶瑩,儼然是位美人坯子,心中更覺滿意,笑著繼續向前走。還沒走幾步,忽然間腦海中一道閃電劃過,猛地回頭再去看裴元歌,頓時心中大駭,急忙轉頭,以免被人看出異常。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就在這時,門外又想起了丫鬟的稟告聲:「老爺,夫人,李閣老的夫人攜李小姐前來拜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10:12 PM

086章 驚爆醜聞,大家小姐要爬床

  蹊蹺的雅間,皇后身邊的嬤嬤,突來來拜訪的五殿下和九殿下,還有房間內詭異的氛圍,這一切已經讓裴諸城和舒雪玉感覺到異樣,這會兒聽到李閣老夫人攜女來訪,更加覺得事情蹊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錯愕和不解。裴諸城道:「請李夫人和李小姐進來吧!」

  進來的是個年約四十歲的女人,穿著石青色繡鶴舞祥雲對襟長襖,下身繫著醬色撒花馬面裙,梳著福壽髻,額間綁著條褐色繡連綿不斷祥雲圖案的抹額,圓潤白皙的臉上堆著笑意,看起來和藹可親,但眼眸中偶爾閃過的精光,以及打量探索的眼神,卻表明此人絕不易處。

  身後跟著一紅一綠兩名年輕女子,年齡相近,都是珠翠滿頭,容貌秀美。

  李夫人也是有誥命在身的,論品級,裴諸城和舒雪玉先向她問好。

  「裴尚書和裴夫人千萬別多禮,就當自己人就是。我家老爺常常說起裴尚書,說您耿直豪爽,是難得的國家棟樑,一直都有結交的心思,只是裴尚書常年征戰在外,不常駐京,因此竟沒有親近的機會,這次算是得償所願了。」

  李夫人一張嘴十分伶俐,又拉著舒雪玉的手,笑道,「裴夫人常年禮佛,想必是誠心的,所以連佛祖都垂憐您,瞧這模樣,說是花信之年都有人信,不像我,瞧著都跟老樹皮似的。這是我家的兩個姑娘,纖雨,纖柔,快來見過裴夫人。」

  綠衣的是李纖柔,嬌柔纖弱,細聲細氣地道:「見過裴大人,裴夫人。」

  紅衣的李纖雨卻是落落大方,見禮過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亂轉,直接地落在兩位殿下和傅君盛身上,尤其在看到宇泓墨時,眼眸中滿是驚豔癡迷之色,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紅暈滿面地拉了拉李夫人的手,嬌聲道:「娘,人家這裡有客人呢!」

  李夫人像是才注意到兩位殿下,怔了怔道:「裴夫人,這是……」

  「這位是五殿下,這是九殿下,這位是壽昌伯府傅世子。」舒雪玉只得為三人引薦道。

  李夫人似乎唬了一跳,忙帶著兩個女兒上前行禮。

  宇泓哲揮揮手,目光落在了李纖柔身上,知道這就是李閣老的嫡次女,乃是過世的原配所生,見她容貌不算出眾,又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心中先自不喜,只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話。反正他娶李纖柔,不過是拉攏安撫李閣老,借助姻親關係讓他成為自己的助力。而且,她性子軟和些更好,免得將來欺辱元歌。

  宇泓墨則淺笑盈盈地望著二女,若有所思。

  李閣老的原配在生李纖柔時難產而死,之後李閣老便娶了這位繼室,不過有意思的是,李纖雨跟李纖柔只差八個月,對外說的是早產,但真相如何,就只有李府自己知道了。不過想必李夫人跟李纖柔的關係不會太好,看著原配的女兒要成為皇子妃,只怕李夫人的心頭未必好受,這時候帶著李纖雨和李纖柔同時過來,心裡未必沒有打著什麼不該有的主意。

  這就更有意思了。

  偷眼瞧著宇泓墨唇角的笑意益深,李纖雨臉上的紅暈也越發濃郁。

  李夫人察覺到她的異常,暗地裡悄悄地揪了下她的後背,拉回她的心神。

  接下來是裴元巧和裴元歌向兩人見禮,李夫人細細拉著看了,都是好一頓誇,對裴元歌打量得尤其仔細,看著她美麗有神的眼眸,閒逸沉靜的姿態,心中湧起了些許危機感,卻並沒有表露出來,轉過頭笑道:「裴尚書和裴夫人真是有福氣,有這樣兩個好女兒,尤其是四小姐,聽說刺繡高超,真是大家閨秀的典範。不像我家纖雨,整日裡就知道學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捧著書看個不停,女兒家還是學些女工烹飪是正經,學那些有什麼用?偏她喜歡這些,誰也辦法。倒是纖柔很懂事,在這些方面很努力用功,偏又沒有四小姐的聰明。唉,我這兩個女兒實在不省心!」

  這話說得好聽,卻分明是在貶低裴元歌,說她只懂刺繡女工,上不得臺面,而李纖柔則愚笨木訥,都不如李纖雨聰慧大方,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在場的都是人精,誰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

  一時間,好些人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這個李夫人是怎麼回事?說是來拜訪,難道就是來找茬的嗎?你要誇自家姑娘隨便誇,誰也不會說什麼,可幹什麼要拿元歌做筏子,貶低元歌來襯托李纖雨?元歌好好的,哪裡招惹到她了?舒雪玉心中惱怒,就要開口辯駁,卻聽得溫夫人搶先開了口。

  「這倒真不是李夫人謙虛,元歌這孩子的確可人疼,溫和知禮又冰雪聰明,最要緊的是心地磊落,表裡如一,不像有的人,滿腦子的鬼蜮醃臢,想要自誇,卻偏偏還要拐彎抹角,拿別人做筏子踩著上去,真叫人齒冷!」

  想到李閣老為了登上首輔之位,拿蘭兒的婚事做誘餌,設下重重陷阱,差點害得蘭兒萬劫不覆,溫夫人嘴裡哪能說得出好的來,「所以我常叫我家蘭兒跟元歌多相處相處,學著元歌的好,別跟有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小家子氣不說,還偏要出來丟人現眼!」

  這話卻是拐彎抹角地在罵李夫人,舒雪玉聽得心中暗笑,低頭吃茶不語。

  要說脾氣剛烈,她比溫夫人還甚,但要說口齒淩厲,她就遠不如溫夫人這般信手拈來。

  李夫人被這話刺得面色通紅,卻又不能開口指責,那豈不是認承了她就是溫夫人口裡鬼蜮醃臢,丟人現眼的那個人嗎?原本以為這裴元歌是平妻之女,舒雪玉之前又跟那平妻鬥得天翻地覆,應該也不待見這位嫡女才是,沒想到……

  眼瞧著連五殿下都不為她開口解圍,九殿下更是笑吟吟地看笑話,李纖柔和李纖雨都覺得有些抬不起頭,心底暗自埋怨李夫人口舌生是非。

  屋內的氛圍一下子尷尬起來。

  「裴四小姐的確可人疼,也難怪連溫夫人都這般喜歡維護她,不說別的,單說規矩上,就比別的姑娘懂事,規規矩矩地戴著面紗,真是大家風範。」李夫人也察覺到自己犯了眾怒,急忙補救道,話音才落,看到素面朝天,容顏盡露的李纖柔和李纖雨,又覺得這似乎是在說自家姑娘沒規矩,又道,「說起來是我疏漏了,沒想到裴夫人這裡竟然有男賓在此,又沒分席,倒是唐突了。」

  言外之意是說,不是她們家的姑娘沒規矩,而是裴府沒規矩,男女混坐。

  這個李夫人,為什麼每次都要貶損別人來提高自己的身價?舒雪玉惱怒不已,冷聲喝道:「李夫人說的是,是我裴府沒規矩了,既然這樣,就請老爺帶著君盛,請五殿下、九殿下移坐外間,免得明早又被御史彈劾,說你持家不嚴!」二話沒說就開始趕人。

  舒雪玉心頭十分不豫,她在這裡相女婿,一群人不請自到就算了,結果還來挑裴府的理。如果說剛開始還不知道這些人的用意,但看到李夫人特意帶了兩個女兒,進來後又不住地眼神輕瞄五殿下和九殿下,哪裡還能不知道,這位李夫人和兩位李小姐就是沖這兩位殿下來的?

  你要借我的地方攀附權貴,帶著女兒拋頭露面,沒人挑你的錯也就算了,居然還要把責任推到我裴府頭上,淨顯得你們清白尊貴,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既然如此,那索性隔開了。

  李夫人頓時十分尷尬,她帶女兒過來,自然是想為李纖雨打算一番,卻又不想落個攀龍附鳳,帶著女兒拋頭露面的名聲,因此拿裴府遮一遮,誰知道這個裴夫人這麼不識趣,居然沒有順著臺階下來,反而當場翻臉,要將男女分開。她的纖雨還沒有展露光芒呢,這要分開了,豈不麻煩?偏偏她剛才又說了那樣的話,現在收不了口,一時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

  就在這時,宇泓哲忽然起身道:「裴大人,我還有些事情,先告辭了。」說著起身離開。

  「唉,看來熱鬧看不成了,誰叫有的人掃興呢!」宇泓墨慵懶地起身,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裴元歌,笑吟吟地也跟著出去了。這一走,兩人的奴僕自然也跟著離開,宮嬤嬤走在最後,沒忍住又朝裴元歌臉上望去,雖然面紗遮掩著口鼻,看不清全貌,但只那雙眼睛,宛然就是那位主子……心中驚懼更甚。但那位主子的事情,一直都是宮中的禁密,誰都不許提的,這件事要如何是好?

  宮嬤嬤心亂如麻地想著,慢慢走出了房間。

  屋內,李纖雨不滿地看了眼李夫人,李夫人則神色尷尬,不知所措,怎麼也沒想到,因為她的一句話,竟然將五殿下和九殿下統統氣走,所有的盤算都落了空。正不知所措時,身邊的大丫鬟忽然走進來,悄悄地附耳低語幾句,李夫人臉上頓時流露出欣喜的光芒來。

  舒雪玉瞧著她,冷笑道:「李夫人想必也有事情了吧?恕我不送了!」

  被舒雪玉這樣幾次,李夫人面頰閃過一抹羞怒,但大事更重要,生怕她一反駁,舒雪玉又故意刁難她,當真留她,若誤了事,那就得不償失了。只得忍了,勉強笑道:「裴夫人真是善解人意,那我就帶著女兒們告辭了。」說著,領著李纖柔和李纖雨匆匆離開,腳步似乎都帶著風。

  溫夫人不屑地道:「還閣老夫人?什麼東西!」

  裴元歌則低首垂眉,心中暗暗思量,今天的事情實在太過蹊蹺,處處都透著詭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來人的目光似乎都曾經在她身上打轉。宇泓墨那位祖宗就算了,五殿下的眼光有點奇怪,至於宮嬤嬤和那位李夫人就更加古怪了……這讓她有種感覺,今天的種種詭異事情,說不定都跟她有關,而且很要緊……

  想到這裡,裴元歌盈盈起身,微紅著臉到舒雪玉耳邊低語幾句。

  舒雪玉瞧了她一眼,也笑著低聲道:「去吧,小心些!」

  藉口如廁出了雅間,四周都是眾人為龍舟賽喝彩加油的聲音,轟然震耳,光滑的雕花長廊內空無一人,早就不見了李夫人和兩位李小姐的身影。早知道就早點跟出來了,裴元歌有些焦急地四下顧盼,正心急如焚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含笑的聲音:「在找我嗎?」

  溫熱的氣息驟然從耳畔傳來,裴元歌嚇了一跳,猛然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宇泓墨妖魅恣肆的黑眸,這才微微地鬆了口氣,輕拍著胸口,道:「九殿下,您嚇了我一跳!」是宇泓墨還好,若是換了別人,看到她這樣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的模樣,指不定會傳出什麼話呢!

  見她發現是自己後,反而鬆了口氣,宇泓墨淺淺一笑,道:「做了什麼虧心事,這麼怕被人看到?」

  「九殿下說笑了。」裴元歌隨口應道。

  眼眸瞥過她那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宇泓墨眼眸中又掠過一抹不悅之色,伸手把她東張西望的頭扳過來,正對著他,這才盯著她開口道:「東瞧細看地找誰你?怎麼,房間裡人多眼雜,不好說話,所以跟你的傅哥哥約好了,在這長廊私會,要說什麼悄悄話嗎?還有,你這身藍衣服很難看!」

  「那真對不起,我穿這身藍衣,傷害了九殿下您的眼睛!」裴元歌瞪了他一眼,她承認這位九殿下很好看,好看得過了頭,但是……能不能稍微不那麼傷人一點?女子愛美之心是天性,她忍不住低頭悶悶地看了看身上的藍衣,她的確很少穿藍色的衣服,只是——「真的……很難看嗎?」

  宇泓墨一怔,隨即仰天大笑,不過怕被人聽到,忙壓住了聲音,笑得前仰後合。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的陰霾,似乎都隨著這句話散去,心情驀然愉悅開朗起來,連笑容中都帶著三分真切和開懷,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很顯然,她又被刷了!裴元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過頭。

  許久,背後才傳來一聲輕咳,宇泓墨慵懶的聲音出奇地有些低沉,有些緩慢:「沒有,我開玩笑的。其實元歌你……穿什麼衣服都很好看。」他平日裡讚賞女子好看的話開口即來,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說話完後,宇泓墨卻覺得有種詞窮的感覺,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也微微轉過頭,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你是在找李夫人和李小姐她們吧?」

  裴元歌心頭還是有氣,但是抵不過對這件事的關注。

  她的直覺一向很准,現在,直覺告訴她,必須把今天這整件事的由頭找出來,不然恐怕會有麻煩!算了,跟這位性子陰晴不定,愛捉弄人的祖宗沒道理可講。裴元歌悶悶地轉過頭,點了點頭。

  宇泓墨也轉過頭,看著裴元歌,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道:「我知道哦!」

  這位祖宗這個模樣,明顯是在說,「快來求我吧!快來求我吧!」裴元歌實在很無力,一再默念,跟這位祖宗沒道理可講,跟這位祖宗沒道理可講……反正只是說幾句軟話,又掉不了一塊肉,於是很識趣地輕聲道:「還請九殿下告知小女,那幾位的去處。」

  宇泓墨微微一笑道,道:「走吧,我帶你去!」

  他?這位祖宗也要摻和進來嗎?裴元歌愕然抬頭,卻沒有多問,跟著宇泓墨朝著長廊盡頭走去,卻沒有下樓,而是上了樓,朝著上層住宿的客房樓層走去,走到一間客房門前,輕輕推門進去,順手將裴元歌拉了進去,對著她輕「噓」一聲,指了指房間的牆壁,將耳朵輕輕地貼了過去。

  裴元歌有樣學樣,跟著貼過去,果然聽到隔壁有低低的說話聲傳來。

  「娘,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嘛,好好地幹嘛要挑人毛病?這下好了,惹怒了五殿下和九殿下,把兩人走氣走了,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嬌嫩清脆的聲音顯然是李纖雨的,「現在,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李纖柔那丫頭去做皇子妃,我自己隨便被配個官宦子弟了!我不甘心啊娘!」

  「你放心,娘哪能讓李纖柔那丫頭搶了你的風頭?」李夫人的聲音隱隱傳來,帶著撫慰之意,「不過纖雨,不是娘說你,你眼睛老是往九殿下哪裡瞟什麼?焉知不是你這樣,鬧得五殿下沒臉,這才惱了離開?你也太不知道收斂了,別跟我說,你這會兒又改了主意,不想嫁五殿下,想嫁九殿下了?」

  裴元歌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私事,尤其宇泓墨還在旁邊,更覺得尷尬。

  抬眼向看看他此時的反應,卻發現他正面色陰沈,目光灼灼地瞪著自己,一陣心虛,忙低下頭去裝作認真聆聽的模樣,心中暗自腹誹,她不就是想看個笑話,湊湊熱鬧嗎?犯得著這樣死死地盯著她嗎?九殿下你看了別人多少笑話,就不許別人湊巧看一丁點兒你的笑話嗎?

  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本殿下就是不許百姓點燈,怎樣?」宇泓墨死盯著她,磨牙道。

  心中所想被點破,裴元歌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越發把頭沉了下去,裝作沒聽懂。繼續聽著隔壁的動靜。

  被他這一打岔,就沒聽到李纖雨說的話,只聽李夫人一聲長歎,道:「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你是娘的心肝寶貝,娘自然要緊著你,想方設法也要給你求來旨意。可這位九殿下卻不行!九殿下這般人才,多少貴族少女想嫁她,可就連皇后的侄女兒戀慕他這麼多年,九殿下沒鬆口,皇后那麼疼侄女兒,都不敢下旨賜婚,何況是你?再說,你爹是支持五殿下的,咱們李家已經跟五殿下綁在一起了,五殿下跟九殿下又不合,你又怎麼能嫁九殿下?這不讓人詬病,說你爹腳踩兩隻船嗎?趕緊把你那心思收收,先別讓李纖柔那丫頭踩到你頭上去是正經。」

  聽到這裡,裴元歌也不禁有些奇怪,據說皇后把葉問卿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葉問卿又這般傾慕宇泓墨,身份地位也都相當,為什麼葉問卿不去皇后那裡請旨賜婚呢?如果皇后下旨,宇泓墨身為皇子,恐怕也無法推拒吧?

  那邊,李纖雨微帶著哭腔道:「還有什麼法子?如今連五殿下的面兒都見不到!」

  「誰說的?剛才底下的人來報信,五殿下雖然離了那雅間,可並沒有離開臨江仙,而是到了這上面的客房。娘已經讓人去打聽,看到底歇在哪一間房了,不然娘帶你到上面來幹嘛?」李夫人的聲音中透著幾分欣喜,隨即壓低了聲音,「纖雨,待會兒要是打聽出來五殿下的所在,你就去求見,說是為娘剛才的事情給五殿下賠不是,然後說要斟茶謝罪,悄悄地把這包藥放入茶水中,到時候……」

  「娘啊!」李纖雨聲音嬌羞,似乎有些心動,卻又在猶豫,「這樣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

  「五殿下會不會生氣?而且這樣做也太……」李纖雨似乎有些說不下去。

  「太什麼?你這個孩子,臉皮怎麼能這麼薄?」李夫人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別跟那個李纖柔似的,被那些女戒女貞給讀傻了!女人要是沒點手段,這輩子要被人欺壓死,你要是能成為五皇子妃,這輩子榮華富貴就也在不用愁了,那可是人上人!至於五殿下,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當初你娘我也是這樣把你爹……事後你爹又何曾怪過我?男人都是愛偷腥的貓,得了便宜只有高興的,哪裡會生氣?」

  「可是,這樣一來,女兒的名聲也就毀了,又怎麼能——」李纖雨不解。

  李夫人教導她道:「你這個傻孩子,這種事情,你和五殿下心知肚明也就算了,怎麼可能鬧開?你爹是五殿下的得力臂膀,難道五殿下還能不認賬,還能委屈你?反正都是要娶李家的女兒,娶誰不是娶?你相貌才華都比李纖柔強百倍,也同樣是嫡女,身份相當,又跟五殿下有了首尾,只要五殿下一句話,換個正妃的對象還不是輕而易舉?乖女兒,聽娘的,娘可都是為了你好!」

  房間內一陣沉默,顯然是李纖雨在沉思抉擇。

  裴元歌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母親,攛掇著女兒去……心頭既羞且怒,又覺得十分尷尬,尤其想到身邊還有個宇泓墨,兩人一起聽牆角聽到這種話,更覺得彆扭。好在宇泓墨這位祖宗這時候沒再說出什麼好話,不然,她真的要丟臉死!

  宇泓墨微微低頭,看著頭垂得快要斷掉的裴元歌,只能看到她雪白的耳根微帶著些紅暈,想也知道她此刻的尷尬。但這種事情,再怎麼說都是尷尬,只能裝作沒看見。

  「我的傻孩子,你就別扭扭捏捏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五殿下如今是嫡長子,十有八九將來就是太子,是新帝。他的皇子妃將來就是皇后,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尊貴的位置了。要是讓李纖柔搶走了正妃的位置,你將來就算能謀劃,最多也就是個側妃。」

  李夫人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且不說到時候李纖柔那丫頭壓在你頭上,你沒見今兒那位裴四小姐嗎?又聰明又漂亮,最要緊的是,聽說那是五殿下自己跟皇后求的側妃,裴府可一點都不知道,到時候你怎麼跟她爭?還不如趁現在,先把正妃的名分搶到手,壓制著眾人,將來……」

  李夫人喋喋不休地還在說些什麼,裴元歌卻懵然不覺,腦海中亂哄哄地迴響著她剛才的話,宛如炸雷,一遍又一遍地響著,面色一片慘白。

  五殿下自己跟皇后求的側妃……五殿下……側妃……

  五殿下向皇后求旨,要立她為側妃?

  不止裴元歌,連宇泓墨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宇泓哲要立裴元歌為側妃?怎麼他一點消息都沒得到?不是說要立李閣老的次女為正妃嗎?難道宇泓哲要同時立正妃側妃?宇泓哲和裴元歌……這怎麼可能?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連在一起?雖然裴元歌這小貓咪喜歡張牙舞爪,總是忘恩負義,沒良心,總惹他生氣,可是,也不是宇泓哲那種人能夠配得上的?

  小貓咪她……怎麼能嫁給宇泓哲?別說側妃,正妃都不行!

  宇泓墨腦海中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只低頭去看裴元歌,只見她微微抬起頭來,面色蒼白,連唇都失了血色,隨著眼睫毛微微顫抖著,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心中忽然有些安定。悄聲問道:「你不想嫁給宇泓哲,是嗎?」

  裴元歌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下意識地遙遙頭,隨即又苦笑。

  她不想又何如?如果五殿下真的求來皇后的旨意,不要說她,連父親都無法違抗。皇命大如天!到時候就連死,都是抗旨不尊,大不敬,會牽連到家人……而且,她還不能死!雖然章芸和裴元容已經失寵,但是她的報仇還離得很遠,還有裴元華,她們的生活,離地獄還有很遠很遠……難怪今天樣樣事情都蹊蹺,被換了雅間,是五殿下做的手腳吧?那位皇后身邊的宮嬤嬤,難道是來相看她的?還有,怪不得李夫人要那樣打量她,又那樣針對她,原來……

  裴元歌緊緊地咬著唇,思緒淩亂。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耳邊忽然傳來宇泓墨的聲音,出奇的沒有絲毫的慵懶而輕浮,低沉緩慢,如山嶽中沉穩有力,「絕對不會!」小貓咪怎麼能嫁給宇泓哲那種混賬,怎麼能嫁給……

  裴元歌猛地清醒過來,事情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如果她之前絲毫不知情,等皇后的懿旨下來,的確無法再扭轉乾坤。但是,現在皇后還未下旨,而她已經知道這件事,如果不想嫁給五殿下做側妃,那就還有周轉的餘地。這件事,必須儘快告訴父親和母親,一同商議對策!

  她的直覺的確沒有騙她,幸好早知道了這件事!

  裴元歌拼命地揉著太陽穴,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對策,忽然抬起頭來,氣息不勻地道:「九殿下,我要先回父親那裡去,這件事,只怕他們都還不知道。」無論父親還是母親,應該都沒有想要讓她嫁入皇室的意思,父親對五殿下的為人也十分不齒,更加不會把她推入火坑。

  「好,你先回去。」宇泓墨想了想,又道,「不要擔心!」

  裴元歌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勉強笑了笑,道了聲謝,便匆匆離去。

  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纖弱飄零如孤葉,宇泓墨眼眸晦暗,臉色突然變得冰寒森冷,本來,他只是想出口惡氣,讓宇泓哲難堪而已。不過現在,他改變主意了。宇泓哲……居然敢打裴元歌的主意,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要讓他身敗名裂了!

  如鴻雁般起身,兜兜轉轉,來到一處隱秘的房間。宇泓墨躍窗而入,盯著眼前青衣如竹的少年,沉聲道:「顏昭白,我知道你是這片酒樓的新主人,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如果你能讓這件事如我所願地完成,我跟你再也不會有瓜葛,更加不會去找顏明月的麻煩。如何?」

  顏昭白神色微動,卻依然平淡如水:「如果九殿下肯以王美人的性命起誓,如果九殿下違背誓言,王美人萬劫不覆的話,我就答應這個交易。不然,我怎麼敢保證,九殿下您不會出爾反爾呢?」

  「顏昭白!」宇泓墨眸色更冷,許久才緩緩道,「我是不是對你太客氣了些?或者說,我對顏明月太客氣了些,以至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你以為把顏明月藏到外城西側十里胡同的小院子裡,我就找不到了嗎?寒鐵,你現在就去那個小院子裡,取顏明月的頭顱過來!」

  「九殿下!」顏昭白神色劇變,沒想到這樣隱秘的地方,居然被宇泓墨一言道破,「請恕在下失言。」被拿捏著明月這個要害,他不得不低頭。「方才的話,在下從來不曾跟任何人提起過,連明月都沒有,從今往後也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

  「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來的!」宇泓墨冷冷地道,「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會出爾反爾呢?我只相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或者說,我也可以相信你一次,如果你肯用顏明月來起誓的話,如果你出爾反爾,就讓顏明月死無葬身之地……不,讓你們生生世世為兄妹,如何?」微微彎起的唇角,充滿了譏諷和嘲弄。

  顏昭白倒吸一口冷氣,面色慘白。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九殿下,我不會拿明月起誓。」說到這裡,忽然明白了些什麼,神色愧疚,「抱歉,剛才真的是我失言了。我不會拿明月起誓,但是,我也真的不會說出去,請九殿下相信我!」他第一次迎上宇泓墨晦暗的黑眸,神色誠摯。

  他是真的感覺到了抱歉,沒有人會拿心中那麼重要的人發誓,的確是他過分了。

  宇泓墨審視著他,許久才道:「我也希望你不會,不然的話,我會讓顏明月死得很慘!」

  兩雙同樣的黑眸互相凝視,查探著彼此眼中的誠意和可信度,許久,顏昭白微微鬆了口氣:「請問,九殿下需要我做什麼事?」

  ※※※

  裴元歌努力平定情緒,但回到雅間時,面色依然有些蒼白。屋內的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詢問她到底怎麼了。裴元歌本來回來就要告訴裴諸城和舒雪玉的,但眼神一轉,看到屋內的溫逸蘭母女,和傅君盛,又把湧上來的話咽了下去,改變了最初的決定,轉而說出另一番話來。

  「女兒覺得有些悶,就想出去瞧瞧新鮮,沒想到被太陽曬了會兒,有些頭暈。」

  嫻姨和溫姐姐的確對她很好,傅哥哥也可信,但這種事情,還是能少讓人知道就少讓人知道,尤其酒樓人多耳雜。反正皇后的懿旨也不可能在今天就下來,等回去後再告訴父親和母親也是一樣。

  裴諸城和舒雪玉知道元歌從三歲起,身體就不好,也沒多想,忙問道:「要不要緊?實在難受咱們就先回府,請太醫過來看看?」

  「不用了,我在這兒坐會兒,歇歇就好。」裴元歌搖搖頭,笑著倚在椅子上,溫逸蘭默不作聲地站過去,把她的抱入自己懷中,讓裴元歌靠著自己,好舒服些。傅君盛和裴元巧都是滿臉的關切之色,見她臉色慢慢好轉起來,這才放心。

  原本興致極好的端午佳節,來個兩位殿下,又被李夫人一通攪和,現在裴元歌又身體不適,眾人頓時都沒了興致,有些無精打采地看著賽龍舟,悄悄地說著話。溫夫人不住地打量著裴元歌,只有她注意到裴元歌最開始的欲言又止,感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恐怕是有什麼事情。不過元歌這孩子很有分寸,她既然不說,就必定有她的道理,因此倒也沒有追問。

  十輪龍舟賽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是給每輪龍舟賽的第一名頒獎,然後又是邀請眾人歡聚,倒也熱鬧。不過,龍舟賽一結束,赤霞河附近的人潮也就慢慢散去,臨江仙本是酒樓,眾人索性在這裡叫了菜,用過午膳後再離去,只是今日是非多,因此席間的氛圍顯得有些零落。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起了一陣喧嘩聲,不像是慶祝的聲音,倒像是出了什麼騷亂。

  耳邊聽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不對勁兒,裴諸城皺皺眉頭,吩咐人出去打聽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居然這麼亂?

  裴元歌心頭忽然微微一凝,難道說跟李夫人和李纖雨有關嗎?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五殿下雖然虛偽陰狠,但畢竟是皇室爭鬥中出來的人物,怎麼可能被李纖雨那種拙劣的手段算計到?只怕李纖雨連門都進不去。退一萬步說,就算李纖雨真得逞了,這種事情也是大家關起門來悄悄解決,絕對不會鬧得眾人皆知。

  就在這時,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稟告道:「老爺,是京城禁衛軍統領率兵把臨江仙圍起來了。」

  眾人都吃了一驚,裴諸城神色凝重,如果是尋常小事,應該是京兆尹出頭,能夠驚動京城禁衛軍,事情恐怕很嚴重。忙問道:「打聽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嗎?」

  聽了那人的回稟後,眾人都是面色劇變……



087章 眾人齊捉姦,名譽掃地

  「卑職打聽過,本來,那些禁衛軍是不肯說的,後來聽說是將軍您的府邸,這才悄悄告訴卑職,他們是接到通報,說九殿下在臨江仙遇刺,這才趕過來,圍住臨江仙,要捉拿刺客!」王府的護衛將自己所打聽到的事情詳細稟告道。

  「九殿下遇刺?」裴諸城眉頭緊蹙,沉吟不語。

  裴元歌心中也是一驚,剛才她跟宇泓墨分開時,他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遇刺?難道在分開後,他又遇到了刺客嗎?還是說……正想著,耳邊傳來了裴諸城的詢問聲:「那九殿下有沒有受傷?嚴不嚴重?」

  護衛回答說:「這個不太清楚,不過連太醫都請來了,恐怕……」

  正說著,門外已經傳來了響亮的拍門聲,護衛忙去開門,一個身著禁衛軍統領服色的中年將軍進來,看到裴諸城,微微一怔,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裴將軍……該叫裴尚書了。想必這位兄弟已經把事情原由說了,下官公務在身,奉命搜查臨江仙所有房間,還請裴尚書不要見怪。」語氣神態倒是頗為恭敬。

  裴諸城點點頭,道:「應該的。」

  「搜,不過要小心些,不要驚擾到裴府家眷!」

  統領下令後,手一揮,那些禁衛軍便紛紛散開,四下查看能夠藏人的地方,查探無果後,紛紛又聚集在那統領身後。統領向裴諸城告罪致歉後,便帶著禁衛軍繼續查看其它雅間。就這樣,一直查到樓上的客房,進入客房樓層後,眾人顯然小心謹慎了許多,今天是端午節,下面的雅間都是爆滿,房間內都有著許多人,刺客想要藏身不容易,但樓上的客房都是空的,說不定刺客就躲在這裡。

  正小心翼翼地搜查著,樓上某件客房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禁衛軍們彼此對視,最後目光都聚集在統領身上,統領仔細地分辨了聲音的來處,悄聲道:「樓上左數第三間。都小心些,那刺客可能挾持的有人質,今日在臨江仙的都是高官貴族,能夠不傷就不要傷,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捉到刺客!」

  眾人悄然點頭,在統領的率領下,直奔樓上。

  才到樓上,眾人便聞到一股血腥味,心神暗凜,只見豪奢精緻的長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看服色似乎是大內侍衛,染得長廊血跡斑斑。而左數第三間客房內則傳來隱約的動靜,顯然有人,多半就是刺客的藏身所在,眾人悄悄地靠近,突然破門而入,齊齊闖了進去,厲聲喝道:「大膽刺客,哪裡逃?」

  話音未落,屋內的景象映入眼簾,頓時所有人都怔住了。

  晶瑩剔透的真珠簾後,破碎的紅衣碎片仍得到處都是,還有女子的中衣,褻衣,男子的各色衣衫,被眾人衝進來所帶起的風吹動,飄飛起來。大紅的床幃高高掛起,明顯能夠看到兩道身影在劇烈的交纏著,女子的低吟聲嬌柔婉轉中帶著一絲痛楚,男子的粗重的喘息聲如野獸般,散亂的長髮隨著兩人的動作而飛舞著,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糜亂的弧線。

  這顯然是一對偷情的男女,眾人面面相覷,屋外還橫著十幾具屍體,屋內兩人卻在……

  「大膽刺客,不要以為你裝作在此偷歡就想瞞天過——」

  話音未落,從迷情中清醒的女子這才發現眾人在外,驚怒羞慚交加,尖聲大叫起來,急忙想要找東西遮掩身體。但她此刻全然被男子禁錮著,又是這樣要緊的時候,男子哪裡肯容她離去,兀自狂亂地侵佔著,直到達到頂峰才身體一頹,粗重地喘息著,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外面有人。

  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後,禁衛軍統領更是目瞪口呆,下意識地跪地行禮道:「五殿下!」

  他一行禮,後面的禁衛軍也跟著跪倒,齊聲道:「五殿下。」

  十幾個人齊聲拜見,加上方才女子的尖叫聲,這動靜頓時將樓下正在搜查的禁衛軍都吸引過來,以為樓上出了什麼事情,匆忙地上來想要支援,進門來卻看到這樣的情形,也都愣住了。更有些膽大好事的,見禁衛軍出了騷動,也都跟著跑上樓來,看到屋外的屍體,原本以為會看到刺客和禁衛軍對峙,沒想到卻是這樣精彩的一幕,不禁大呼過癮。

  見人越圍攏越多,女子更加驚慌,「啊——」地驚慌尖叫不止。

  這女子自然是李纖雨,她和李夫人待在客房內,等到下人打聽出五殿下的所在後,李纖雨便捏著那包藥粉,忐忑不安地上了樓,五殿下的門前有著兩名侍衛守著,聽她說明來意後,進去通報了一聲,出來請她進去。沒想到這樣輕易就能夠見到五殿下,李纖雨心中又驚又喜,也許五殿下對她也十分中意,不然怎麼肯孤身見她?

  她小心翼翼地進了房間,只聽到一聲聲粗重的喘息聲,以為五殿下身體不舒服,循聲找去,誰知道才看到五殿下的身影,就被他一把拉住,扔到在床上,然後……

  「鬼叫什麼?」迷迷糊糊之中,耳邊只聽得女子尖叫聲刺耳,宇泓哲很是惱怒地喝道,混沌的思緒慢慢歸位,忽然間察覺到不對,猛然低頭看看自己未著寸縷的身體,再看看外面目瞪口呆的禁衛軍,房間外面似乎還有隱約的議論聲傳來,似乎圍攏了許多人,一時間驚駭欲絕,怒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禁衛軍統領尷尬地回稟道:「五殿下,卑職是奉命前來追查刺客,因為看到屋外有大內侍衛的屍體,以為刺客藏在屋內,所以闖了進來,沒想到……」

  追查刺客?大內侍衛的屍體?

  宇泓哲的黒眉幾乎打成了結,心裡隱約察覺到不對,眼眸如閃電般直指李纖雨,神情猙獰:「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他明明記得,他跟顏昭白議事完畢後,覺得睏倦,就在這客房歇息了,似乎做了個混亂的夢境,但怎麼也沒想到,醒來後居然會是如此荒唐的局面!這女人不是剛才對宇泓墨秋波頻送嗎?又怎麼會在他的床上,又正好遇到近衛軍追查刺客,正好闖進房間,被眾人逮個正著?

  他一向注重名聲,不然也不會對宇泓墨的挑釁百般忍讓,如今白日宣淫,還被逮個正著,以後別人會怎麼看他?他賢良皇子的名聲,就全毀了!想到這裡,心頭怒氣更增,眼眸中泛著血絲,赤紅赤紅的儘是殺意,極為駭人。

  到底是誰在暗算他?

  李纖雨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這會兒見宇泓哲神色嚇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道:「小女……小女是來代母親為方才的事情賠禮道歉的,沒想到一進來,五殿下您就……」只是眾目睽睽之下,聽在別人耳中,都會覺得是五殿下見色心起,侍強淩辱了她。

  聽到李纖雨把自己摘乾淨了,卻將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宇泓哲心頭更是大怒,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神情幾欲噬人,恨不得將眼前胡說八道的女人碎屍萬段:「你在胡說什麼?本殿下明明就在這裡安寢,你居然敢偷偷跑進來,想要攀龍附鳳,賴上本殿下,你以為本殿下就如此可欺嗎?本殿下又豈會看上你這樣的女人?」

  說著,憤怒之下,一腳將李纖雨踢了下來。

  「五殿下,明明是你……你,你居然……」李纖雨又羞又急又氣,雖然她知道自己原本的算計不合規矩,但她並沒有用上,明明是五殿下先拉她過去的,現在卻又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原本她還以為宇泓哲對她有意才會如此急切,心頭還在暗喜,沒想到他這會兒突然翻臉不認人,心頭已經是呆了,又被他踢下床來,不著寸縷地展現在眾人面前,連白皙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的斑痕都被人瞧個清楚,羞怒交加,胡亂地搜羅著地上的衣服想要遮掩,但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想想前因後果,再想像如今清白的身體暴露在眾人跟前,聲譽盡毀,以後再也沒有任何指望,李纖雨頓時萬念俱灰,突然心一橫,朝著雕花紅木床架撞了過去。

  眾人驚呼聲中,鮮血四濺,李纖雨只覺得腦海一空,暈了過去。

  這一番情形看在眾人眼裡,更覺得是宇泓哲侍強淩辱,始亂終棄,逼得人家姑娘一死以表清白。沒想到五殿下往日溫文爾雅,素有聲名,行事頗有君子之風,現在卻這樣薄情寡義,荒唐狠毒,翻臉無情。只是畏懼宇泓哲的權勢,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在心裡暗自鄙夷。

  見李纖雨這般行事,宇泓哲更認定她心機深沉,故意陷自己於不義,只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想起來眾人都在,這下自己更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而李纖雨究竟還是李閣老的嫡女,這下麻煩大了,腦海中一片混亂,怒聲喝道:「滾!都給本殿下滾!」

  隨著他的怒喝聲,禁衛軍們都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好好地捉拿刺客,居然會捉到五殿下的姦情?這也真是天下奇聞了!

  外面的人雖然看不清楚裡面的情形,但聽著屋內的動靜,也猜測了出來,有歎息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有嘲諷的,低低的議論聲想起,嗡嗡嗡地盈耳不絕:「哎,聽說沒,剛才禁衛軍搜樓時,李閣老家的三小姐似乎不在,難道說這會兒房間內的女子就是她?」

  「我倒是聽說,五殿下要跟李閣老家的二小姐定親,說不定是二小姐呢!」

  「人家二小姐好好的在樓下坐著呢,怎麼可能?」

  「不是吧?跟二小姐要定親,結果卻跟三小姐顛倒鸞鳳,還不認賬,逼得人家撞柱身亡……」

  如此勁爆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人群中蔓延開來。眾人議論紛紛地散去,邊走邊說,議論得十分激烈。很快,整棟臨江仙都知道,樓上捉到了五殿下和李家三小姐在偷歡,而五殿下原本要跟李家二小姐定親的,五殿下侍強淩辱,事後始亂終棄,翻臉不認人,逼得李家三小姐撞柱以示清白……

  等到整棟樓都在四下議論這件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最開始圍攏議論的那群人已經不知去向。

  ※※※

  將整層樓搜查過後,依然沒有捉到刺客,但九殿下受傷,五殿下的侍衛被殺,的確有刺客出沒是確然無疑的。結果刺客沒捉到,反而撞破五殿下與女子的私情,禁衛軍統領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確定刺客並未藏身在臨江仙,酒樓內又都是高官貴族,不能都得罪了,便下令禁衛軍放行。

  出了臨江仙,正要上馬車時,裴元歌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下意識都抬頭望去。

  最高的頂樓客房處,雕花的窗戶開了一道細縫,因為離得太遠,根本無法透過細縫看到裡面的情形。但是,那道目光卻給了裴元歌一種熟悉的感覺,是宇泓墨在那裡!

  「元歌,怎麼了?」見她神態異樣,馬車內的舒雪玉問道。

  裴元歌搖搖頭:「沒什麼。」俯身進入馬車。

  乘坐馬車回府的途中,宇泓哲和李纖雨的事情已經在京城傳開,沿途都在熱議紛紛。這件轟動京城的醜聞,顯然會成為近期京城民眾茶餘飯後的話題,想遮都遮不住。裴諸城想著,心頭也有些快意,那次白衣庵時間,宇泓哲雖然不是針對元歌,但卻害得元歌差點出事,對此,他一直耿耿於懷。可想而知,明天早朝,該會有多少彈劾參奏的奏章稟奏此事,李纖雨又是李閣老的嫡女,這下有得他焦頭爛額了。

  沒想到堂堂五殿下,居然也會做出這種污穢之事!

  轉眼看到裴元歌蹙眉深思的模樣,裴諸城忽然心中一動,難道說方才歌兒出去一趟,回來後面色蒼白,不是因為身體不適,而是看到或者聽到了些什麼?正想開口詢問,想了想又頓住,還是等到回府後再說吧!

  這件事不對!

  從頭到尾都非常不對!

  到現在,裴元歌已經徹底從側妃之事中清醒過來,冷靜地思索著前因後果,仔細地分析著。原本以為五殿下到臨江仙,是為了她而來,但是,為什麼他出雅間後卻沒有離開臨江仙,而是留在了七樓的客房呢?李纖雨的確有攀附之意,想要耍手段,但是五殿下應該沒有那麼糊塗,會單獨見她,更不可能中她的招,那為什麼兩人會……?若是正常情況,就算兩人出了事,事後也只有兩人知曉,可以私下商量解決,但偏偏臨江仙出了刺客,引來了禁衛軍搜樓追查,結果被撞個正著,怎麼這麼巧?

  還有,今日臨江仙的客人都是高官權貴,久在朝堂的人都是十分機靈油滑的,不會輕易去招惹是非。就連耿直疏落的父親,都沒有派人去打聽樓上客房的情形,為什麼卻會有群人膽大包天地圍攏上去,明知道裡面是五殿下還圍著看戲?甚至還堂而皇之地議論著整件事,鬧得整座臨江仙都知道五殿下的私事?

  雖然這樁醜聞的確很轟動,但也沒可能傳遞得這麼快,除非有人在暗中推動。

  九殿下遇刺,才引來京城禁衛軍,將臨江仙封鎖起來……那麼,幕後推動的人,會是宇泓墨嗎?想想臨上車時,他居高臨下注視她的目光,再想想在六樓客房,聽到五殿下要立她為側妃時,宇泓墨對她說的話:「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難道說,宇泓墨把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就是為了阻止五殿下請旨嗎?

  的確,五殿下明明要立李府的二小姐為正妃,如今卻又跟三小姐鬧得滿城風雨,事情傳開後,無論真相如何,都會讓人對五殿下有種淫一亂無道的印象,如果這個時候,五殿下還要立她為側妃,無疑會雪上加霜,畢竟她曾與安卓然訂婚,而如今安卓然卻又與皇后的堂侄女葉問筠被賜婚,前後事情聯繫起來,說不定會讓人認為是五殿下強奪他人之妻;而且,她才只有十三歲……

  雖然大夏王朝女子十三歲成親也有,但是五殿下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行事需要處處謹慎,再做這樣的事情,豈不是更授人權柄,被認作是好色無度之徒?

  這樣一來,即使不能完全解決她的危機,至少有了緩衝的餘地。

  如果說宇泓墨時為了她鬧出這場事端……裴元歌心頭微震,輕輕地咬著唇,隨即又搖搖頭,不可能!宇泓墨本就與五殿下不合,處處拆他的台,只怕是原本就逮住這個機會,要讓五殿下名譽掃地。只不過剛好遇到五殿下要立她為側妃,順便緩解了她的危機罷了。

  在這些皇室子弟心中,沒有什麼比那張龍椅,比權傾天下的九五之尊更重要。

  其餘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都只是過眼雲煙。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為了她大動干戈?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的確對她很有利。出了這種事情,父親絕對會更抗拒她嫁給五殿下,而短時間內,五殿下也不敢請旨立她為側妃。想到這裡,裴元歌原本緊繃的神經終於微微地鬆懈下來,心中對宇泓墨依然有著諸多感激,即使他並非為她而這樣做。

  回到裴府後,裴諸城讓舒雪玉和裴元巧先去休息,卻叫住了裴元歌。

  正好裴元歌也要對父親稟奏五殿下之事,這正合她的心意,兩人朝著書房的方向走著,忽然遙遙看到裴元容提裙朝著他們這邊跑過來,先嫉恨地盯了眼裴元歌,隨即眼眸中又閃爍出古怪的光彩,挑眉看著裴諸城道:「父親,您也不去瞧瞧大姐姐嗎?她傷得可不輕呢,整張臉都腫了起來!」

  裴諸城這才想起,大女兒華兒在跟朋友相聚時不小心受了傷,問道:「怎麼樣?華兒傷得不嚴重吧?」

  「嚴不嚴重女兒可不清楚,只知道大姐姐說什麼也不肯請大夫過來,父親您還是自己去看吧!」裴元華那一身狼狽的精彩模樣,嘴說哪有意思?當然要請父親親自去看。好讓他知道,他寵愛驕傲的大女兒,究竟做了什麼好事,被人打成這個樣子。裴元容在心中暗暗地想著,又看了眼裴元歌。

  哼,先揭了裴元華的皮,再把這個裴元歌扳倒,父親所能疼愛的就只有她了。

  裴元歌心中一動,看裴元容的模樣十分幸災樂禍,看來裴元華傷得不輕。葉問卿派人請的裴元華過去,然後裴元華就受傷了……難道說她猜對了,那幅繡圖的確是葉問卿想要送給宇泓墨的,發現了裴元華做的手腳,以為裴元華在攀附宇泓墨,嫉妒之下,將裴元華打傷?

  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就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隨即逝去,關切地道:「父親,還是趕快去看看大姐姐吧!」

  裴諸城點點頭,三人來到了雨霏苑。

  進了臥室,芬芳馥鬱的焚香中,裴元華躺在床上,正拿著冰袋往臉上敷,原本白嫩柔滑的臉上腫脹不堪,紅紫相間的,十分嚇人。冰袋敷上去,幾乎能聽到「嘶嘶」的融化聲,疼得裴元華齜牙咧嘴,神色痛楚之極。忽然看到裴諸城等人,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去,似乎想要躲閃。

  沒想到裴元華的傷勢這麼重,裴諸城吃了一驚,三步並作兩步進去,制住她的躲閃,將她的臉扳過來,仔細查看著。他在刑部這些日子,對各種傷勢的瞭解也在加深,一眼就看出這不是什麼摔倒之類的傷勢,而是被人打了,頓時怒氣勃發:「是誰?華兒,到底是誰動手打你的?是不是就是邀請你過去的國舅女兒?怪不得,怪不得五殿下還要特意來道歉,原來下的這樣狠手!我這就到國舅府為你討個公道去!」

  裴元華忙拉住他,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她絕對不希望這件事鬧大,繡圖的事情如果傳揚開來,她的名聲也就算毀了。

  「父親,算了吧!后族勢力正大,犯不著為了女兒惹上他們。以後女兒躲著葉小姐走就是了!」裴元華低頭,長長的睫毛顫顫巍巍,如同蝶翼般,投下一層淡淡的印象,看起來乖巧懂事,十分惹人憐愛,「凡事以和為貴,這次是女兒不小心,才會如此,以後不會。父親不要再為此生氣了。」

  她倒是想要裝懂事,攔阻此事,但有人卻不配合。

  「父親,您要給大姐姐討公道,總得先問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吧?別公道沒討來,反而汙了大姐姐的名聲,那才得不償失。」裴元容在旁邊道,冷笑著看著裴元華,這時候還想遮掩了事,給自己臉上貼金?有她裴元容在,她休想得逞!「大姐姐這傷的確是葉小姐打的,可是,人家打的有道理。人家跟九殿下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大姐姐卻偏要插上一腳,想勾引九殿下,葉小姐能不生氣嗎?」

  聽裴元容這樣說話,裴元華又氣又急,喝道:「裴元容,你住口,別胡說八道!」

  「是啊,三姐姐你不要亂說話,大姐姐不是這樣的人。」裴元歌也開口道,神色誠摯認真,「大姐姐素來最知書達理,明事理,知進退,端莊矜持,整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三姐姐你可別紅口白牙,汙了大姐姐的名聲,到時候,別說大姐姐,我就先不饒你!」

  看似在替裴元華說話,實際上卻是在火上澆油。

  裴元容果然被激怒,硬起脖子,冷笑著道:「我紅口白牙?我親耳聽得清清楚楚,大姐姐都沒法辯駁!父親,您還記得那副繡圖吧?大姐姐告訴您我在替五殿下繡繡圖,說什麼攀龍附鳳,影響閨譽,不知羞恥,為此您把我大罵一頓,禁足思過,把這件事交給大姐姐處理。結果呢?大姐姐在繡圖上繡了自己的名字,想借此討好勾引五殿下。誰知道那繡圖是葉姑娘要送給九殿下的,察覺到大姐姐的心思,一怒之下,這才打了大姐姐。」

  華兒在繡圖上繡了自己的名字?

  裴諸城怎麼也想不到裴元華會做這種糊塗事,根本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呢?對於這幅繡圖的輕重厲害,華兒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們閨閣女兒不能跟這事沾上邊的,又怎麼明知故犯,在不是自己繡的繡圖上繡自己的名字?「華兒,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父親,這是誤會。」裴元華解釋道,「事情的起因是繡圖上的那首詩,最後兩句,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葉姑娘牽強附會,認為這兩句詩的首尾兩字,正好是女兒的名字,就覺得女兒有叵測之思。這隻是誤會,這首詩本來繡圖上就有的,沒想到這麼巧——」

  「你別再狡辯了!」裴元容厲聲喝道,「那副繡圖在我手裡那麼久,我差不多繡好了整幅,我最清楚,那繡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明月,更沒有詩詞!分明是你拿到繡圖後,自己添加上去,想著一來展露下你的才華橫溢,二來在詩裡面藏了自己的名字,獻媚於五殿下,結果卻陰差陽錯,被葉小姐看穿而已!而且,我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葉小姐說了,她的畫上根本沒有明月和詩,都是你添加上去的。」

  裴元容說著,猛地朝著裴諸城跪了下去:「父親,你之前說女兒行事荒唐,居然做出如此有損閨譽的事情,為此罰女兒禁足。凡事總要講究個公平,女兒只是繡繡圖,就被這樣責罰,大姐姐她還在繡圖上添加明月詩詞,將自己的名字繡在圖上。這樣不知羞恥的行徑,父親又要怎麼罰?」

  她少有這麼理直氣壯又言辭清楚,咄咄逼人的時候,連裴元歌都忍不住暗自叫好。

  「父親,女兒絕對沒有做這種事情!」裴元華也翻身下床,跪倒在地,碰到受傷淤青的地方,好一陣劇痛,卻也只能咬牙忍住。她絕不能承認在繡圖上做了手腳,不然,這些年來,她好不容易才在父親跟前營造起來的乖巧懂事,識大體,明事理的形象就要轟然倒塌,「父親,您最瞭解女兒的品行,這幅繡圖會招惹是非,女兒為此勸阻三妹妹和四妹妹,拿到外面由繡娘繡制,又怎麼會明知故犯,自己在繡圖上留了行跡?父親,這麼多年來,女兒的行事為人您瞧得清清楚楚,女兒怎麼會做這麼糊塗的事情呢?」

  「那是因為,你在父親跟前一直都裝模作樣,實際上,你也想要攀附權貴,想要嫁給五殿下,日後享受榮華富貴。所以你嫉妒我能夠為五殿下繡繡圖,用盡手段從我手裡搶了去,自己獻媚五殿下。結果,老天爺有眼,讓你偷雞不成蝕把米!」裴元容轉頭,怒目看著裴元華,不屑地道,「明明就想嫁五殿下,卻還裝模作樣,噁心!活該你被葉小姐打得鼻青臉腫!」

  裴諸城看看振振有詞的三女兒,再看看青紫斑駁,淚流滿面的大女兒,滿腹疑惑,眉頭緊緊地鎖著。

  「父親,女兒把繡好的繡圖拿去給您看的時候,您也親眼看到,原樣上的確有一首詩,秀娘們這才照樣繡了出來,女兒也不知道,為何那首詩最後一句的首尾兩字,怎麼會跟女兒的名字同音!」裴元華滿臉的委屈和茫然,「當時四妹妹也在的,四妹妹,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你別拿父親和四妹妹做幌子!」裴元容厲聲斥責,「那時候的圖樣早被你做過手腳了,你以為你在原圖上也照樣畫葫蘆,就能瞞天過海?你忘了我了!我繡繡圖那麼久,最清楚圖樣的內容,根本就沒有什麼詩詞!」

  「四妹妹,當初五殿下把圖樣交給你時,你也有看到圖樣的內容,是不是?後來在母親的房間,我拿繡好的圖樣給你和父親過目,如果圖樣的內容發生了變化,你一定會察覺的,可是當時你並沒有攔阻將繡圖送給五殿下,那就說明繡圖沒有問題,對不對?」裴元華眼望著裴元歌,神色坦誠懇切,沒有絲毫的心虛。

  看似在向裴元歌求證,實際上卻是把裴元歌拉下水,而且拉到了她這一邊。

  如果裴元歌承認繡圖沒有問題,那麼裴元華就脫了責任,不會有任何問題;如果裴元歌否認,說繡圖的確有問題,那她當時又不攔阻父親將繡圖送給五殿下,那就是故意生事,要裴元華的好看,裴元華固然會倒黴,她在裴諸城心裡的形象也會一落千丈;即使裴元歌說,她當初曾經提出質疑,但沒有堅持,裴元華也可以托詞說,她也沒記清楚繡圖的原樣,只知道拿回來的就是帶明月和詩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盡顯裴元華的心機。

  這個十六歲的少女,的確比章芸更難對付!裴元歌心中思忖著,回答道:「當日五殿下將繡圖交給三姐姐,我並沒有看過,在書房的時候也沒有注意。不過,後來大姐姐拿繡好的繡圖和圖樣對比時,我倒是記得上面的確有明月和詩詞。」

  她自然不會否認,也不能承認,最好的辦法就是含糊以詞。

  裴諸城沉吟不語。

  當日在書房,他只是隨意掃了眼繡圖的原樣便罷,因此已經記不清楚當時是什麼樣子。但華兒拿繡好的繡圖過來時,他卻記得,當時的確有明月和詩的。只是,容兒說的也有道理,她在這副繡圖上曾經下個好幾個月的功夫,繡圖的內容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但是……

  在繡圖上繡自己的名字,再送給男子,這根本就是私相授受,對方還是宇泓哲那種人。

  華兒應該不會這麼糊塗啊?

  「容兒說的有道理,她繡繡圖這麼久,不可能不清楚繡圖上的內容;不過,華兒的為人,我也信得過。」裴諸城思索著道,沉吟難決。

  「父親,想要知道真相很簡單,只要把幫大姐姐繡繡圖的繡娘招來,問她不就清楚了嗎?」裴元容難得頭腦清晰了一回,「我拿到的繡圖圖樣是沒有明月和詩的,如果繡娘拿到的圖樣,就是帶明月和詩的,那就很明顯,是大姐姐動的手腳。大姐姐,你敢把那繡娘的名字說出來,讓父親找來對質嗎?」

  裴元華神色微微慌亂:「我……」

  「你怎樣?你不敢嗎?那就只能說明你心虛,因為你知道,只要把繡娘找來問話,一切就會水落石出,你的真面目也會暴露無遺!」裴元容咄咄逼人地道,「我拿到的圖樣絕對沒有明月和詩,我也敢確定,繡圖的原樣也不會有這兩樣東西,如果你還要砌詞狡辯,也可以找葉小姐和五殿下詢問,看這明月和詩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敢嗎?你敢嗎?你敢嗎?」

  裴元華自詡聰明,如今卻被裴元容這個白癡逼得啞口無言,只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如此憋屈的事情,心頭暗恨,卻仍然道:「三妹妹不要逼人太甚。好,你要找繡娘,我就說,那繡娘住在外城東郊胡同,最裡面的那家就是,大家都叫她周娘子,繡技高超。只是她常常應邀到大戶人家繡東西,所以有時候會不在家。」

  「這就不勞大姐姐你關心了,不管她到哪戶人家,總有歸家的時候,來問兩句話的時間總還是有的!」裴元容嗤之以鼻,轉頭去看裴諸城,「父親,女兒情您派人把這個周娘子找來問話。如果大姐姐真的做這種不知羞恥的事情,還請父親一視同仁,按照規矩,該怎麼懲治大姐姐,就怎麼懲治大姐姐!」

  看了眼神色沈鬱的裴元華,裴諸城歎了口氣,道:「來人,去把這個周娘子找來問話。」

  望著下人領命而去的身影,裴元華慢慢地垂下頭,看不清楚神情。好一會兒才又抬頭道:「父親,繡圖的事情暫時且不提,女兒這裡還有一件事要稟告父親。」說著目光轉向裴元歌,似乎帶了些歉意,「四妹妹,還請你不要生氣,畢竟這件事情瞞不了人的,終究還是要讓父親知道。」

  裴元歌微微揚眉:「什麼事情?我又為什麼要瞞人?又為什麼要生氣?」

  似乎知道裴元華心中所想,裴元容搶先道:「父親,女兒因為繡圖的事情,被父親罵說有失閨譽,被罰禁足,待會兒周娘子到了,證明大姐姐在繡圖上做了手腳,獻媚五殿下,我想,以父親的公正無私,就算寵愛大姐姐,應該也會處罰她把?」

  裴諸城點點頭,道:「自然。」

  「那如果是四妹妹做出了有失閨譽的事情呢?」裴元容忽然指著裴元歌問道,語出驚人,「我不過是想繡一副繡圖,就被父親責罰;大姐姐雖然搶到了繡圖,卻被葉小姐打了一頓;我們誰也沒有四妹妹厲害,不聲不響的,就勾得五殿下為她神魂顛倒,要立她為側妃。父親跟五殿下素來沒有交情,更不曾要把女兒送出五殿下宮中,如果不是四妹妹使出狐媚手段,勾引了五殿下,好好的,五殿下又怎麼會要立她做側妃?父親,你要怎麼罰四妹妹呢?」

  此言一出,裴諸城和裴元歌都駭然變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11:01 PM

088章 九殿下動情

  裴元歌驚駭的是,這麼隱秘的事情怎麼會被裴元容和裴元華知道?李夫人母女談及此事時,這兩人早就離開臨江仙了。那她們是從哪裡知道的?難道是葉問卿向她們透漏的嗎?無緣無故的,葉問卿應該不會提起她的事情,可想而知,有人又要把她落下渾水……

  裴元華還真是處處都不肯落下她啊!

  五殿下要立歌兒作側妃?裴諸城驚駭莫名,在他的私心裡,是絕對不想歌兒入宮,跟皇室有瓜葛的,那趟渾水水太深,他不希望兒攪進去。可是,無緣無故的,五殿下怎麼會想起來立歌兒為側妃呢?上次從白衣庵回來時,歌兒的言辭語氣裡,對五殿下並無好感。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丫鬟的稟告聲從外面傳來:「老爺,小姐,大夫來了。」

  看到父親迷惑的目光,裴元歌福了福身,神態自若:「女兒也是剛剛知道此事,正要告訴父親,只是因為大姐姐受傷,先到了這裡。如今還是大姐姐的傷勢要緊,先請大夫進來為大姐姐診傷,五殿下之事,還牽涉到其他事情,請容女兒稍候向父親稟報。」

  她倒並不憂心裴元容的指控,因為她確確實實不想嫁五殿下。

  只要讓父親明白這點,一切指控就都不攻自破了。

  大夫進來後,仔細地替裴元華診斷了傷勢了,開了活血化瘀的藥物,留了禁忌食單子就離開了。而這一會兒,原本出去找周娘子的下人也已經將人帶到。

  周娘子年約二十四五,穿著一身藍底白花的粗布衣裳,收拾得倒是乾乾淨淨,微黑的臉不懂得要垂下去,悄悄地偷看著眾人,以及四周的擺設,末了接觸到裴元歌幽深的眸光,心中微微一顫,低下頭去,小聲道:「民婦拜見大人,拜見各位小姐。」

  「周娘子,你還記得我嗎?」裴元華柔聲問道。

  「大姐姐你最好不要嚇唬人,也不想試圖暗示些什麼,不然我只有當你是心虛了!」裴元容搶先道,橫了裴元華一眼,揚聲問道,「周娘子,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繡過一副月下雪獵圖?是個穿黑大氅的騎者射白狐的模樣,圖上還有一首詩,你還記不記得?」

  周娘子咽了咽唾液,道:「民婦記得。」

  「你既然繡好了這副繡圖,對繡圖的內容應該很熟悉。那我問你,我大姐姐拿繡圖給你的時候,繡圖上是不是就帶著一輪明月,還有那首詩?」想到馬上就能揭下裴元華的皮,讓這位表面端莊完美實則陰險狠毒的大姐姐也受到懲罰,裴元容就覺得一陣快意,示威似的瞥了眼低眉垂目的裴元華。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娘子身上,等著她的答案。

  周娘子的身體開始瑟瑟發抖,忽然如雞啄米般不住地磕起頭來:「大人饒命,小姐饒命,民婦不是有意的,民婦真的是……」淚水從臉上滑落,神情甚是惶恐。

  裴諸城眉宇緊蹙,喝止她道:「別只顧著磕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是,是,民婦不敢隱瞞,只求老爺看在民婦無知的份上,饒恕民婦這回。」周娘子擦擦眼淚,哽咽著道,「那天,這位裴小姐帶著丫鬟,把一副繡圖交到民婦手裡,托民婦儘快繡完,然後就離開了。結果,民婦出門送那位小姐時,正巧有位公子迎面而來,問民婦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裴,民婦說是,那公子就說要看看繡圖,然後提筆在上面添了一輪明月和一首詩。民婦正要攔阻,那公子說……」

  沒想到周娘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裴元容厲聲喝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明明你拿到的繡圖上本來就帶的有明月和詩,分明就是大姐姐做的手腳,你別想混賴!」

  裴諸城緊緊盯著周娘子,若有所思:「說什麼?」

  「他說他對裴家大小姐傾慕已久,想……想借這繡圖傳遞情意,又許給民婦十兩銀子。民婦想,如果圖樣上有明月和詩,繡圖上卻沒有,那不明擺著有問題嗎?如果照圖樣繡,說不定還能蒙混過關,又貪圖那十兩銀子,就這樣繡了。」周娘子頭越垂越低,「後來,這位小姐來取繡圖,倒也沒有發現異常,民婦以為事情就這樣完結了。後來聽人說,才知道民婦闖了大禍,說這叫什麼死什麼瘦什麼的,對大家小姐的閨譽損害很大,說不定會弄出人命來。」

  「是私相授受。」裴諸城淡淡地道,眼眸幽深低暗。

  「對,就是這樣的話,民婦識字不多,說不出來!」周娘子又不住地磕頭:「大人,這件事都是民婦一時貪心,民婦以為一輪明月,一首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行民婦就重新繡。民婦真的不知道,這事會毀損裴小姐的聲譽,會讓她受冤屈。今天民婦一聽說是裴府的人來請,就知道一定是事發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民婦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你害死我了!」裴元華指著周娘子,眸帶悲憤,對著裴諸城跪下道,「父親,女兒真的不知道中間還有這樣的內情,也不知道那輪明月和詩原是男子所作。因為這件繡圖時間緊,又有些麻煩,女兒只想著趕快讓繡娘完成,完結此事,並沒有好好地查看過繡圖的內容。後來去取時,見繡圖和圖樣一般無二,以為本就是如此,沒有多想,結果釀成今日的禍端。父親,都是女兒行事不慎,被人鑽了空子都不知曉,女兒知錯了,還請父親責罰!」

  一邊說,一邊哭,紅腫紅腫的臉上淚痕縱橫,煞是惹人可憐。

  周娘子這番話,裴元華的這番請罪,頓時將行事逆轉。

  這樣一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大小姐拿到圖樣,託付給周娘子繡制,出門時正好遇到愛慕她的男子。男子便收買周娘子,因為是表達愛慕之情,所以添上一輪明月,有「願卿為星我為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之意;而詩裡的最後兩句首尾則暗暗潛入了元華二字,用意相同。

  這樣一來,所有的錯誤都是周娘子和那位公子的錯。

  甚至,這更表現出了大小姐的聲名遠揚,否則怎麼會有公子苦心孤詣在繡圖上做手腳向她示愛?大小姐最多落個行事不慎的過失,而這個過失卻又充分的表明她有多冤枉——若她真有意攀附五殿下,繡圖是個絕好的契機,可是她在拿到繡圖後,卻並沒有認真看過,隨手就交給了繡娘,以至於取繡圖時,沒有發現上面多了一輪明月和一首詩,這不是更說明她的潔身自愛,清白無瑕嗎?

  繡娘的請罪絲毫也沒提五殿下和葉問卿,只說為這私相授受有辱裴小姐閨譽而請罪,卻是將裴元華摘得乾乾淨淨。

  多麼順理成章的故事,多麼精心巧妙的設計安排,沒有絲毫的破綻。

  而且,因為這件事牽涉到有男子私下向裴元華示愛,對裴元華的閨譽有影響,所以不能將事情鬧大,更加不能拿著這個到葉府去討公道。因為別人的過失被誤會,被葉問卿打,卻又無法辯白澄清,只能咽下所有的委屈,裴元華這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實在扮演得很精彩!

  裴元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正要開口,看到裴諸城的神情,忽然間又頓住。

  「父親,這繡娘分明是——」裴元容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裴元華居然還能脫身,怒不可遏,指著那繡娘就想要動手,威逼她說出真相來。

  「夠了!」裴諸城神色沉沉,喝止道,「既然事情已經清楚了,就派人送這位周娘子回去。不過,華兒,這人行事如此不可靠,以後不要再找她繡繡圖了,免得再生是非。」

  「是,女兒記住了。」裴元華低聲應道,看似委屈無限,心頭卻是在暗暗竊喜。

  聽父親的意思,顯然是相信了周娘子的話,也相信了她的清白。多虧她腦筋轉得快,猜到裴元容這個一根筋兒愣頭青不會輕易放過她,定會找她的麻煩,將此事鬧將開來,引父親來看。她絕不能承認自己在繡圖上做了手腳,那就等於承認了自己虛偽狡詐,明知故犯,攀龍附鳳的心思;但裴元容繡過繡圖,對圖樣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真鬧大了,說不定會去找五殿下或者葉問卿詢問繡圖原樣。

  如果說繡圖原樣沒有問題,她也沒有做手腳,那麼就只有可能是在繡娘那裡出了差錯。

  所以,她一回府就命流霜出府去找周娘子,編造出這樣一番說辭;同時又派新提上來的流絮故作不在意地提點采薇園的人,讓她提醒裴元容要找繡娘來對質。而她又故意在裴元容提起繡娘時,流露出些許驚慌之色,好降低裴元容的戒心,讓她更加認定繡娘能夠成為指證自己的證人,極力要請周娘子過來。

  事情的發展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現在,她是個被別人拖累而受了委屈卻又無法辯解的女兒,父親只會對她更加憐愛,而不會認為她別有所圖,居心叵測,先前在父親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非但不會受損,反而會更讓父親心疼。

  「你傷得不輕,好好養傷,別落了疤痕。我有時候了就來看你。」裴諸城輕聲道。

  裴元華眼淚盈盈:「多謝父親關心。」

  「容兒你回采薇園吧,今日鬧騰了一天,想必都累了。歌兒跟我來書房,我有話要問你。」裴諸城說著,起身離開,裴元歌急忙跟上去,只見裴諸城到門口時,低聲對石硯吩咐了些什麼,石硯點點頭,飛快地跑開了。裴諸城頓足,朝著裴元歌招了招手,等她趕上來,才繼續向前走,卻是放滿了腳步,免得裴元歌跟不上他。

  到了書房,裴諸城長長地歎了口氣,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撐著額頭,似乎不欲多語。

  見狀,裴元歌也沒有急著稟奏五殿下的事情,而是起身到旁邊的銅質狻猊香爐旁,加了一塊檀香進去,點燃,撥弄了下,看著嫋嫋白煙慢慢升起,才蓋好銅鼎,任由那令人凝神靜氣的淡淡甜香在空氣中彌散,又取過旁邊的茶具和紅泥小火爐,加水煮沸,沖泡了一杯茶,雙手奉給了裴諸城:「父親。」

  裴諸城抬頭,接過茶水,輕輕地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歌兒,坐吧!」

  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帶著些微的苦澀。

  裴元歌自己也取了杯茶,坐下慢慢品啜,房間內寂靜無聲,有著淡淡的沉悶和壓抑。

  沒一會兒,石硯回來,附耳低聲道:「啟稟老爺,奴才到偏門打聽過,說是大小姐的丫鬟流霜在大小姐回府後不久就出門了,說是家裡老子娘得了病,要回去探親,到現在還沒回來。」說完,見裴諸城久久沒有吩咐,正要垂手退下,卻又被叫住,忙轉身等候吩咐。

  「今天端午佳節,按規矩各小姐處都要有節例,四小姐和二小姐處照往年的規矩,再加今年新興的五彩絲鐲兩條送過去;大小姐和三小姐那裡送去一卷蠶絲,一籃時新果子過去。到了雨霏苑,告訴大小姐說,今年的節例,她和三小姐是同一份例的,是我特意吩咐下去的,念在她有傷在身……」裴諸城頓了頓,語氣有些低沉凝滯,「讓她好好地……揣摩揣摩。」

  石硯領命離去,很快就把事情辦妥了。

  葉問卿雖然是女子,但心懷嫉恨,下手頗狠,裴元華正拿著上好的藥膏往臉上敷抹,生怕會毀損她的花容月貌,收到裴諸城派人送來的節例,頓時有些莫名其妙。這節例跟往年的完全不同,若說是憐惜她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分發的,但只有一卷蠶絲,一籃果子,未免又單薄了些,聽到裴諸城傳來的話,更加奇怪。

  仔細地揣摩揣——裴元華忽然心中一震。

  蠶絲,果子,絲,果……絲果,思過,父親這份節例難道是在警告她,讓她靜思己過?

  再一想更覺得這個猜測有理,每年端午節的節例,她們三位庶女都是相同,如今卻把裴元巧挑出去,獨留她和裴元容相同,這能是什麼意思?裴元容因為私自答應五殿下繡制繡圖被禁足,她和裴元容相同,豈不是說她和裴元容是一樣的人,都為了討好五殿下而不顧聲譽,做出了有失體統的事情?父親根本沒有相信周娘子的話,只是顧念著她有傷在身,才沒有當眾拆穿她,保全了她的顏面。

  但是又送這份節例來,是在敲打她,表示這件事他心中有數,讓她靜思己過……

  想到這件事終究還是沒能瞞過父親,裴元華驚慌之下,腳一軟,幾乎跌倒在地,心亂如麻。

  采薇園裡,裴元容翻弄著那卷絲線,和那籃果子,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語著:「為什麼不是舊年的節例,換了這兩樣?拿絲線給我幹嘛?父親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在刺繡上下功夫吧,要不是為五殿下繡繡圖,我才不要繡東西呢!」說著,隨手拿起一個果子,「卡擦」一聲咬了一口,忽然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咦,還挺甜!」

  ……

  書房內,吩咐石硯將節例送去各遠落後,裴諸城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

  他是真的很失望。

  以前鎮守邊疆,常年征戰在外,不經常回府,偶爾回京述職,在府裡住十天半月,只覺得華兒懂事明理,容兒嬌憨可愛,巧兒雖然木訥卻也老實本分,章芸將府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唯一憂心的歌兒,偏歌兒性子又倔,偶爾想要教導,卻又常常被頂撞,父女倆根本說不到一塊兒。

  沒想到這次回京,武將轉了文職,常年在府,卻發現府內的情形,與他原先的認知幾乎是顛倒乾坤。

  章芸對歌兒居心叵測,苛待算計;容兒驕縱蠻橫,虛榮膚淺,這已經讓他很傷心了。好在歌兒卻是乖巧懂事,聰明伶俐,跟他親近,也為他分擔了不少事務,還有華兒也依舊如昔。沒想到,竟連華兒也……今日的事情,雖然周娘子所言順理成章,但有些事情不是只要順理成章就能遮掩過去的。

  華兒她……心思和容兒顯然是相同的。

  而且,容兒是有攀龍附鳳的心思,但她的確不夠敏銳通達,看事情想不深透。但華兒則不然,她清楚地知道,這繡圖牽連甚廣,每一寸的得失都能夠看清楚,結果,勸他從容兒那裡取走繡圖,交付給她,自己卻做了和容兒一樣的事情,而且,比容兒還要露骨。這樣一深想,讓他如何不痛心?

  之所以沒有拆穿華兒,的確是顧念她有傷在身,但另一邊,也是因為他心有愧疚。

  鎮邊大將並非不能帶家眷,只是他想著邊疆苦寒,又常有戰事發生,害怕嬌柔得花瓣似的女兒們吃苦受驚,因此將她們留在京城。早知如此,當初寧可孩子們吃些苦頭,也該把她們帶去邊疆,留在身邊親自教導。俗話說得好,子不教,父之過,子女如何,都是要看父母怎麼教,章芸就不說了,他自己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從來都沒有教導過女兒們,華兒和容兒變成今天這樣,他這個父親也難辭其咎。

  從今往後,該多在華兒和容兒身上花費些心思了。

  想到這裡,裴諸城心中稍定,抬眼看到一直凝視著他的裴元歌,這才想起還有歌兒的事情,又是一陣心煩:「歌兒,你剛才說有事要跟我說,關於五殿下的,是嗎?」

  「是,之前在臨江仙,女兒出去一趟,回來後面色蒼白,說是不舒服,其實不是,是女兒聽到了令我驚駭的事情,只是當時房間內人多口雜,女兒不好明說。」裴元歌坦然道,「女兒當時出去,無意中聽到李夫人和李三小姐的對話,李夫人在攛掇李三小姐……給五殿下下藥……」說到這種事情,裴元歌忍不住面色緋紅,一言帶過,「這本來是別人的私事,但是,兩人在談話中,說到五殿下要向皇后請旨,立女兒為側妃,這才真的驚到了女兒。」

  「歌兒,你想清楚。的確,我不贊成你們姐妹嫁入皇室,尤其現在五殿下和九殿下爭鬥激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更不想你們去趟這趟渾水。但是,如果你真的對五殿下有意,如果你真的深知其中的深淺,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時衝動的話,父親並非不能夠答應。」裴諸城斟酌著道。

  雖然說看事情的前因後果,歌兒不像是對五殿下有意的樣子,但保險起見,還是要問一問。

  「父親這樣說,是在懷疑女兒嗎?」裴元歌愕然抬頭,神色頗有些憤然,「如果女兒真的有其他心思,當初這幅繡圖,女兒就不會推拒;在白衣庵,女兒也不會跟父親說那些話。何況還有今日的事情,五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女兒還能不清楚?若女兒真的別的心思,聽到這樣的消息,應該高興才是,又怎麼會驚得面色蒼白,被人認為我身體不舒服呢?女兒之所以跟父親說這些,就是因為女兒不想嫁,所以才要請父親為女兒拿個章程!父親這樣說,難道真以為女兒是三姐姐說的那樣的人嗎?」

  「歌兒,你誤會了,父親只是想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而已。」見她模樣想要急,裴諸城急忙安撫她,「你三姐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她素來是個口沒遮攔的,說話行事都不知道輕重,你無需理會她。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這樣父親也好琢磨接下來的安排,免得你受委屈。」

  他這番話說得甚是坦誠,一片心思全然是為裴元歌著想。

  裴元歌微微一頓,隨即堅決地道:「父親,女兒不想嫁五殿下,還請父親為女兒做主。」

  「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要好好商議了。雖然說五殿下今天出了這種事情,對你是有好處的,不過,皇室中人素來以自我為中心,想要得到的就一定會動手,即使這會兒偃息旗鼓,事後五殿下也必定會有所行動。如果他真的求到皇后的懿旨,那事情就麻煩了。」

  見女兒的確是對五殿下無意,裴諸城微微鬆了口氣,沉吟道,「所以我們得趕在這之前,先發制人才行。歌兒,你可有中意的人?」

  裴元歌又是一怔:「父親,女兒不會做這種於禮不合的事情——」

  裴諸城揮揮手,打斷了她的辯解道:「你應該知道,最好的先發制人的法子,就是搶在皇后下旨之前,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堵了皇后和五殿下的嘴。雖然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歸根究底,那是你要嫁過去過日子,相守一生的人。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只要身家清白,人品好,肯上進,門第身份什麼的都不必在意,父親就為你做主,訂下親事。」

  沒想到裴諸城會說出這樣的話,裴元歌一怔,聲音也複雜低沉起來:「父親……」

  「我是認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是在試探你。」裴諸城瞧著她的眼睛,神色是誠懇的柔和的,「以前父親總是在外面,對你們姐妹不夠關心,常常忽略你們心中的想法。我希望,從現在開始彌補還不算太晚,歌兒,事關你的終身大事,相信父親這次,好嗎?」

  裴元歌她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會跟她說這樣的話語,也從來沒想到,有哪個父親會對女兒說這樣的話……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家連聽到都要臉紅走開,又有誰會來問她們的意見?說心中沒有觸動那是假的,可是……

  這一世,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報復,章芸、裴元容、萬關曉,現在應該要再加上裴元華。至於其他,她從來都沒有去想過,而且,也不會再相信。前世的那場迷戀,以為是兩情相悅,她付出良多,只差剖出自己的一顆心來,最後結果又如何?所謂的情愛,不過是男女自以為的一場虛幻,何曾真實過?

  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

  「父親,女兒真的沒有中意的人。」裴元歌沉聲道,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萬念俱灰,看破紅塵般的寂寥落寞。

  裴諸城心裡微微一動,覺得小女兒這話雖然清淺,容色雖然沉靜,卻莫名的讓他有種極為心疼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盯著她看了許久,才歎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罷了,既然如此,歌兒,你覺得君盛怎麼樣?」

  「傅哥哥?」裴元歌一怔,隨即明白了裴諸城的意思,低頭思索了會兒,道,「傅哥哥很好。」也許是依然沉浸在前世的思緒不曾回籠,她回答時,忘記了應該要帶著一點羞澀。

  話雖如此,但看她如此沉靜的模樣,沒有絲毫小女兒的羞怯低赧,裴諸城就知道,傅君盛再好,但歌兒對他並無男女間的情意,未免有些遺憾。本來歌兒年紀還小,也不用太著急,還想著等歌兒和君盛再相處看看,摸摸脾氣,但如今有五殿下在旁邊虎視眈眈,歌兒的親事必須儘早定下,君盛這孩子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君盛是個極好的孩子,也許歌兒年紀還小,不懂情愛,等再大些,兩人的相處多了,或許就慢慢生出情意。

  「君盛那孩子你也見過,人品相貌都很不錯,待你也好。他父親跟我是多年的袍澤,脾氣直爽利落,沒有那麼多彎彎道道。壽昌伯府雖是爵府,但不是沿襲下來,而是傅老弟自己掙出來的,行伍之家,並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裴諸城慢慢跟她說著壽昌伯府的情況,「唯一可慮的是,壽昌伯夫人有些夾纏不清,不過她是妾室扶正的,底氣不足,傅老弟和君盛也會好好照看歌兒你,所以不必掛懷。歌兒你若沒有其他的顧慮,那轉頭我就跟你母親,和傅老弟商談此事,先訂下親事,如何?」

  的確,如父親這般說,無論是家世,還是傅哥哥的為人,都是極好的。

  裴元歌點點頭道:「全憑父親做主!」

  看著小女兒這副無喜無悲,平靜沉穩的模樣,就好像平日裡議事的樣子,絲毫沒有商談婚事的嬌羞喜悅,抑或不滿,裴諸城心底微微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

  「歌兒……」猶豫許久,裴諸城還是開口道,「雖然說訂了婚就不能再更改,不過,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現在還小,上面也還有三位姐姐,如果說在成親之前,你有了別的想法……記得告訴父親。如果真的好的話,就算很難,父親也會試著為你周旋。婚姻大事,終究還是要你自己喜歡才好,記住了嗎?」

  也許是私心,也許是貪心,他總希望,歌兒能夠比他和錦兒更幸運,能夠在對的時間就遇到對的人。

  就算不合規矩又如何?天底下沒有什麼比歌兒一生的幸福更重要!

  ※※※

  傅君盛和裴元歌的婚事很快就敲定,兩家兒女定親的消息,迅速地放出風去。舒雪玉對傅君盛很是滿意,樂觀其成,裴元華和裴元容以為,是她們攪和了裴元歌成為側妃的事情,也十分歡喜,連同裴元巧都來給裴元歌賀喜,不住地打趣,說她該繡嫁妝了。

  京城最近的話題仍然是五殿下和李三小姐的事情,聽說時候五殿下被皇上狠狠地申斥了一頓,罰了禁足,李三小姐撞柱被救活了,傷好了些後就被悄無聲息地送入了五殿下的宮中,但事情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別說正妃,連個側妃都沒撈上,只是個妾位。

  裴傅兩府的聯姻,在這樣的浪潮裡,只翻騰了兩下就湮滅無聲了,但總還是會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的。

  消息傳到鳳儀宮時,宮嬤嬤正在勸阻皇后。

  「娘娘,那裴四小姐的確好,但是現在這情形並不適合給五殿下做側妃。再怎麼說,她以前訂過婚,又被退婚,名聲總是有辱;何況跟她訂婚的鎮國候府安世子,如今又跟問筠小姐訂了親事,萬一有心人把這連起來,說是五殿下侍強奪人之妻,那可就糟糕了。五殿下現在情形正危急,萬萬容不得絲毫差池風浪。就算拋開這些都不提,裴四小姐今年才十三歲,若是傳揚出去,說五殿下惦記上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這本身也不好聽啊!」

  宮嬤嬤苦頭婆心地勸說著,務必要打消皇后娘娘為五殿下和裴四小姐下旨的心思。

  那裴四小姐的容貌,實在太像那位主子了,以至於她只看到一雙眼睛就想起舊事。這相貌,若是入了宮,被當年的知情人看到,指不定要翻起怎樣的風浪,惹出多大的亂子呢?到時候,無論是哪位,只怕都會遷怒道五殿下身上。因此,這位裴四小姐萬萬不能入宮。

  但這真正的原因,宮嬤嬤卻又不能跟皇后明講,畢竟那已經是宮中秘辛,早就塵封了三十多年,絕不許人再提起的。因此,她只能挑著表面上的理由來講。

  宮嬤嬤是太后撥下來給皇后用的人,這些年來為皇后出謀劃策,十分得用。聽她這樣堅持,又言之有理,皇后也就點頭了,何況,她心裡對著那個裴元歌未必沒有怨恨:「才十三歲的姑娘,就能讓哲兒如此惦記,誰知道是不是用了什麼狐媚手段?這次哲兒若不是到臨江仙去探她,也不會遇到李家那個不知羞恥的賤人,被她攀上,鬧到如今的滿城風雨,還害得哲兒被禁足!才只是相看,就鬧出這樣的風浪,這裴元歌只怕也是個不祥之人,本宮也不放心這樣的人親近哲兒。」

  正說著,正好太監來稟告,說裴府四小姐已經和壽昌伯府世子定親的消息。

  聞言,皇后一怔,倒是氣得呆了,這算怎麼回事?就算她再不中意裴元歌,但她不要裴元歌這個媳婦是一回事,裴府居然敢搶在前面給裴元歌訂婚,這分明是看不起她的兒子,趁著哲兒如今落難,落井下石。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后氣得手只抖,怒氣衝衝地道:「居然有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家!宮嬤嬤,傳本宮的懿旨,就算本宮十分喜愛裴府的四小姐,特意下旨,賜給五殿下為妾。」

  你不是不做哲兒的側妃嘛,那就讓你做妾!

  宮嬤嬤知道她的心思,忙拍著她的背,勸說道:「娘娘你別急,奴婢看事情倒未必是這麼回事。那日去相看時,以奴婢所見,裴府似乎對此事全不知情,而且,傅世子當時就在裴府的雅間,說不定是兩府早就有定親的意思,那次就是裴夫人去相看傅世子的,也就順理成章地訂了親。畢竟娘娘沒下旨,也沒透漏過這樣的意思,裴府那種門第,哪能知道這事?若知道了,還不後悔莫及?再說,如今他們已經定親了,娘娘再下這樣的旨意,豈不是給五殿下的名聲雪上加霜?娘娘切息怒!」

  心中卻鬆了口氣,這樣一來,這位裴四小姐指定是不可能入宮了。

  想想宮嬤嬤的話有理,皇后稍微平靜了下,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總讓她覺得,裴府這是嫌棄她的兒子,讓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對這位還沒見過的裴元歌先存了三分惱怒和不待見。

  消息傳到長春宮時,宇泓墨逗著雪團兒,跟柳貴妃閒聊,聽完太監的稟告,原本笑眯眯的臉頓時僵住,幾乎將手中的雪團兒扔了出去,心中響起萬千轟雷,好在反應快,即使地把神情調整過來,沒被人看出異常,只有柳貴妃有些詫異地問道:「墨兒,怎麼了?」

  「雪團兒剛剛咬了兒臣一口!」宇泓墨有些磨牙地道,順手拔了根白毛下來。

  雪團兒「喵嗚」一聲大叫,渾身的貓都炸了起來,墨綠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宇泓墨,宇泓墨則面無表情地看著它。末了,知道抗議也沒有用,雪團兒又乖乖地盤坐起來,縮成一團,小聲地「喵喵喵」地叫著,委屈地把頭藏到了身體裡。

  「你呀!」柳貴妃知道他最近逗弄雪團兒上癮,也沒有起疑,笑著道,「跟雪團較什麼勁兒?本宮還以為,你是聽到了裴四小姐定親的消息,心裡吃醋了呢!聽說你在溫府的壽宴上,把人家裴四小姐單獨叫了出去,還害得問卿那姑娘醋意大發,堵住人家裴四小姐不放,差點鬧出事來。怎麼,你也瞧上人家裴四小姐了?若是的話,本宮就給你做主,別說壽昌伯府世子,就是宇泓哲看上了,本宮也會給你搶過來。」

  吃醋?

  怎麼可能?那個丫頭,小豆芽一根,張牙舞爪又忘恩負義,最沒良心的就是她,這樣的人,他怎麼可能看上,沒有看上又怎麼可能吃醋?宇泓墨在心中默默地反駁道,臉上卻是一片渾然不在意的笑意:「母妃真是神機妙算,正是五皇兄看上了那丫頭,原本想立側妃的,沒想到居然被壽昌伯府搶先一步。」

  「有這種事情?」柳貴妃一怔,隨即失笑,「這下可有意思了。」

  宇泓墨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卻帶著三分凜冽和一抹寒意:「可不是嗎?尤其現在五皇兄正在禁足,兒臣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五皇兄這個好消息,瞧瞧他的臉色會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柳貴妃嗔視他,道:「你這孩子,就知道使壞!」

  「母妃難道不想嗎?兒臣先去做事,到時候把五皇兄的臉色畫下來給母妃瞧!」宇泓墨悠悠一笑,灑然起身,離開了長春宮。托詞離開長春宮,回到自己的宮殿,將自己關進書房,命暗衛在外面守著,宇泓墨的臉色這才全然變了,有著從來沒有過的憤怒、煩躁和迷茫,整個人就像被放在火爐上烤一樣,似乎還透著些疼,絲絲縷縷地揪住心臟,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緊鎖著。

  裴元歌居然定親了……和傅君盛……才十三歲姑娘,訂什麼親事?

  他都十六歲了,不也還沒定親嗎?她急什麼!

  宇泓墨憤憤地想著,卻又覺得自己的憤怒來得莫名其妙,別說十三歲定親,從小訂娃娃親的都有,又有什麼稀罕?為什麼他聽到裴元歌要定親的消息,就這樣的煩躁難受呢?腦海中忽然閃過柳貴妃說的話,整個人如遭雷擊,怔怔地靠在圈椅上……難道真如柳貴妃所言,他是在吃醋嗎?

  因此喜歡,才會吃醋,那麼,原來他喜歡裴元歌那小丫頭嗎?

  一開始知道她,只是因為她搶先一步,拿走了他想要得到的七彩琉璃珠。因為想要拿到七彩琉璃珠,所以在賞花宴上,聽到她的名字,他才會刻意地去看。偏偏她聰明慧黠,又機敏善變,想要從她身上不動聲色地拿到七彩琉璃珠並不容易,為了琢磨她的性格,拿捏到她的短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想要從中找到動手的契機。

  只是這樣的原因才關注她的,可為什麼,當他想要轉開目光時,卻已經做不到了?

  是偷偷潛入裴府,看著她在姨娘和眾人面前反覆兩張面孔變化嗎?還是深夜潛入她的閨房,挾持她結果被她咬了一口?或許是在那做山莊,看著才十三歲的女孩,用那樣幽深晦暗,黑光驚人的眼眸盯著姨娘,要和她一同沉入溫泉水;也可能是那晚柔和的月色,她心驚膽戰地攀附著他的模樣,那水盈盈的眸光,皓玉般的手腕……

  他說不清楚,只知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喜歡她的目光追隨著他,喜歡她只看到他,即使是生氣,惱怒,無可奈何,敷衍……什麼樣的情緒都好,他就是喜歡她看著他,只看到他。

  如果她肯溫柔和氣地跟他說話,哪怕是別有目的,他也會覺得很開心。

  喜歡她誇獎他,說他的好,哪怕是讚美他最討厭的容貌,他都會覺得開心,不自覺地想要笑。

  不喜歡她安靜柔順的假相,恭敬有禮地叫他九殿下,好像彼此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不喜歡叫傅君盛傅哥哥,他也不喜歡她對那個白衣青年道謝慰問,更加不喜歡她嫁給宇泓哲,或者傅君盛……想到以後她會一直用那樣嬌糯地叫傅哥哥,會把那雙羊脂玉般的手交給傅君盛,會偎依在他的懷中……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再也沒有他的餘地!

  想到這裡,宇泓墨就覺得心緊緊地縮成一團,曾經他以為那是因為元歌很好欺負,欺負她會讓他覺得很開心,而現在,他才終於醒悟。

  原來,那就是喜歡!



089章 美女蛇被罰禁足

  既然為歌兒和傅君盛定下了親事,雖然歌兒年紀還小,婚事還不著急,但也要開始籌辦嫁妝。這種事情,本來是應該交給舒雪玉來操辦的,但想到小小的女兒眼看著已經定下了人家,總有一日要出嫁,就覺得心頭酸澀,很不是滋味,這十三年來,父女聚少離多,現在好不容易他回了京城,女兒卻又訂下了人家……

  想到這裡,裴諸城就忍不住對五殿下恨得牙癢癢。

  「父親。」

  門口傳來怯怯的呼喊聲,似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裴諸城轉過頭去,只見裴元華身著玉白色左衽斜襟上襦,領口繡著一枝嬌豔的鵝黃臘梅,下身是天青色齊腰長綾裙,淺紫色的腰帶更顯得腰身纖細,盈盈不足一握,烏黑的鬢髮並未戴任何首飾,只插著一朵白玉蘭,盈盈地站在門口,扶著門框。

  她素來喜歡紅紫等鮮豔色彩,牡丹纏枝的花紋,而且也十分配那些衣飾,顯得格外端莊大氣,倒是第一次穿戴得如此素淡,倒顯得身材單薄,纖弱文秀,惹人生憐。白玉般的臉上未施脂粉,淺淺的眉,雪白的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烏黑的眼眸飛快地看了眼裴諸城,又垂了下去,站在門口進退維谷,似乎不知道能不能進來。

  她一向端莊大氣,氣度高華,第一次顯得如此瑟縮。

  裴諸城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沒有說話。

  裴元華眼眸中閃過一抹晦暗焦慮,咬咬唇,腳步輕淺地走了進來,走到裴諸城跟前,什麼話都沒說,便對著裴諸城跪了下來,低垂著頭不說話。

  如果是在平日,裴諸城早就叫她起來,這次卻沒有,連問都沒有問一句,逕自整理著公務。

  「女兒是來認錯的。」裴元華輕聲道,帶著微微的哽咽,仰起頭來,明豔的杏眸中已經噙了一層淺淺的水霧,氤氳霧濃,「女兒錯了,女兒不該生出攀龍附鳳的心思,明知道繡圖牽連甚廣,卻還在上面動手腳,想要……想要討好五殿下。而在事發後,卻又……卻又收買繡娘,意圖蒙蔽父親。」說著,兩行清淚從眼中滑落,其意甚哀。

  臉上的紅腫還未全消,猶自帶著淺淺的一層紅,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這些日子,她該有的份例一樣不缺,未曾禁足,也未曾有責罰,但父親卻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見了她也只是淡淡地點頭,不再像從前那樣噓寒問暖,關心愛護。她知道,父親已經清楚了繡圖的前因後果,這是在無聲的譴責她。在裴府這麼多年,對於府內人的性格,裴元華自認還是相當瞭解的。

  在一定的限度內,父親可以容忍她做錯事,但是,絕對不能容忍她做錯事卻硬賴著不承認。

  雖然她吩咐周娘子編的那個故事也算天衣無縫,但很多時候,感覺卻比證據更準確,父親也許已經拿到了證據,也許沒有,但無論如何,已經在心裡懷疑她了。這個時候,如果她還硬撐著不認,只會讓父親對她越發的失望,讓她在父親心裡的形象一落千丈,時間久了,她就再也不可能是父親引以為傲的裴大小姐。

  因此,這日她前思後想,還是決定冒險賭一賭,來向父親認錯,坦誠事實。

  裴諸城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低下頭,繼續整理。

  然而,這一頓卻給了裴元華希望,知道自己這步棋是走對了。

  父親心中不但有懷疑,說不定連證據都拿到了,不然,聽到她這番話,怎麼也應該有些惱怒憤恨,而不該是現在這樣一片沉靜。想到這裡,心中更定了定,父親明明有懷疑,有證據,卻一直沒有聲張,顯然是顧忌她的顏面,說明她雖然做錯了事情,但父親對她還是看重愛護的,所以才要為她遮掩,之所以這些天冷淡以對,就是在等她來自己認錯。幸好她來了,不然父親怕是會真的對她失望,那就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父親,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女兒不該明知故犯,做出這樣有辱聲名的事情,得了教訓還不曾悔悟,還抱著一絲僥倖想要蒙蔽父親。」裴元華更是說得聲淚俱下,「這件事女兒真的是被油脂蒙了心,才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情來。那日收到父親送來的端午節例,讓女兒靜思己過,女兒如同被冰水澆身,徹底冷靜清醒過來。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這件事,終於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所以特來向父親認錯。」

  聽她其意甚誠,裴諸城歎了口氣,終於轉過身來。

  見狀,裴元華更是哀哀怯怯地看著他,哽咽著喊道:「父親,女兒知道做錯了,你要罵女兒,打女兒,責罰女兒,怎樣都好,不要不理女兒。女兒到底還小,不懂事,許多方面都要父親多教我……」

  聽她這樣說,裴諸城心頭一軟,扶她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華兒,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行事有度,知曉分寸,怎麼這次就這麼糊塗呢?」說著,忍不住惱怒地瞪了她一眼。

  而這一眼,卻讓裴元華的心徹底放下,知道父親肯這樣跟她說話,肯對她表現惱怒,那這件事還有回緩的餘地,這些日子的擔憂,驚懼,不安……種種情緒都湧上心頭,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拉著裴諸城的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父親,女兒還以為……還以為父親再也不會理會女兒了……」

  這話卻是真情實意,如果裴諸城就此冷落她,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前程著實堪憂。

  裴諸城看著這樣的大女兒,心頭固然有惱怒,也有著一絲欣慰。

  容兒個性魯莽率直,想得淺,看得短,不吃些苦頭就記不住乖。但華兒不同,她聰明,敏銳,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容兒犯了錯,他可以直接責罰打罵,讓她記個教訓。可是華兒的事情,就得她自己想明白,知道自己錯了才行,否則,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讓她鑽入牛角尖,再也轉不過來。

  現在,她能知道自己錯了就好,還不算太遲。

  看著女兒嬌嫩的面孔,裴諸城心頭暗歎,畢竟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總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他做父親的更該好好教導才是。拉著她的手,在旁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華兒,你一向是我最驕傲的女兒,我一直對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老實說,你這次太讓我失望了。告訴我,華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以前,他對女兒們的關心太少,以後要多加注意,多瞭解她們的想法才好。

  裴元華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道:「是女兒的錯,是女兒起了糊塗心思,女兒想著,以父親的軍功,早該封爵,卻屢屢被人阻撓,現在又武將轉文職,連帶著裴府的身份也跟著變化。女兒想,如果女兒能夠攀上五殿下,就沒人再敢跟父親使絆子,咱們裴府也能讓人高看一籌。再者,父親對女兒好,女兒心裡知道,但女兒畢竟是庶女,總難免被人詬病,所以就想著……」

  她十分聰明,知道單說為了裴府太過虛無縹緲,父親心中會生疑心,因此又拉上了自己的身份。

  但這庶女的身份的確是她心中的隱痛,如今在父親跟前說起,神色難免有些變化,唇色咬得發白,濃密的睫毛上掛著滴滴淚珠,設施呢哀羞,看起來倒是情真意切,看不出絲毫的偽飾痕跡。

  原來如此。

  裴諸城從鎮邊大將,接任刑部尚書,自然會有趨炎附勢的人冷落嘲諷,卻忘了他身後的裴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華兒又是經常出入京城名媛圈的人,對人情冷暖的感受自然比別人更深刻些。連他這樣昂揚大漢,遇到這種事情也會窩火惱怒,何況華兒一個女孩子,才十六歲,自然更加難忍,一時意氣,難怪會鑽了牛角尖,起了這樣的心思。

  這樣一想,裴諸城頓時釋然。

  「華兒,你是我的第一個女兒,從小到大金嬌玉貴地養著,難免心高氣傲了些。可是,攀高踩低,世情如此,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世順遂,總會有些起起落落,事情冷暖難定。按理說你是女孩子,不必知道這些事情,可是父親對你期望很高,我希望你能夠經受得起風浪,寵辱不驚,不要因為境遇跌入谷底,連帶著你的心性都跌了下去,明白嗎?以後萬不可再起這種糊塗心思了!」

  裴元華乖巧地應道:「女兒知錯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嗯,華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父親相信,你能夠想明白這些。」裴諸城放緩了聲音,柔聲道,「我知道,待選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皇室中人看起來尊貴豪華,惹人豔羨,可那只是表面,內裡有多少你死我活,陰謀詭計,是你無法想像的。那裡面葬送著不知道多少冤魂!你沒有被選上,不必捲入那些詭譎莫測的算計中,將來嫁個上進本分的夫婿,和和美美,平安順遂地過這一輩子,那才是真正的福分。至於裴府,那是父親的事情,你不需要多操心,明白嗎?」

  裴元華臉微微一紅,似乎是因為聽到婚事而羞澀嬌赧,慢慢地垂下了頭。

  見她這樣,裴諸城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頭,道:「好了,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以後萬不可行差踏錯。」想了想又道,「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回來告訴父親,我雖然不再是鎮邊大將,可我裴諸城的女兒,也不是誰都能欺辱的,你要有裴家人的骨氣!以後再起這種歪心思,我可就不饒你了!」

  「是,多謝父親的諒解和開導。」裴元華福身道,「女兒這次實在錯得厲害,願意自請罰禁足,抄寫女戒百篇,好給自己一個教訓,謹記這次的事情,和父親的教誨,還請父親允許。」

  「知道你是乖巧的孩子,能明白自己錯了,以後就不會再犯,這些就不必了。」裴諸城不在意地揮揮手。

  裴元華堅持道:「父親,女兒以前就是被父親太過嬌寵,才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魯莽,犯下今日的大錯。您以後萬不能再這樣嬌慣女兒。女兒畢竟年紀小,不明事理,許多地方都需要父親嚴加教導。不如就從這次的事情開始,讓女兒記個教訓!」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那就依你所言吧!」裴諸城點點頭,道,「看你的模樣,臉上和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吧?回去好好休息,按時上藥,免得落了疤痕,以後嫁人可要吃虧。快去吧!」

  裴元華領命離去,才剛走到門口,卻又被裴諸城叫住。

  「華兒,你四妹妹雖然在姐妹中年紀最小,但行事卻穩重有度,你不妨多向她學學,姐妹多親近親近,也是好事。」

  裴元華神色從容,福身道:「是,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

  出了書房,慢慢走在草木蔥蘢的庭院中,五月份的大夏王朝,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綠華蔓長,蒼翠凝碧,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夾雜著各色花朵,繁花如錦。裴元華慢慢地抬起頭,仰望著湛藍湛藍的蒼穹,朵朵白雲漂浮在其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大地蒼生。

  裴元華微微地鬆了口氣,隨即眼眸又微微地眯起,眸光閃爍。

  這次她實在太過魯莽衝動,以至於惹出這樣大的亂子,鬧得幾乎不可收拾。她可以肯定,繡圖是葉問卿要送給九殿下的,這件事裴元歌想必早就知道,卻故意不做聲,看著她跳入陷阱,不但被葉問卿暴打一頓,還在父親跟前露了端倪,差點前功盡棄。

  好在,現在總算把這關過去了!

  父親肯開導她,她又自罰禁足,抄寫女戒,繡圖這件事總算是揭了過去。只是,從今往後,她在父親心目中不會再是從前完美無瑕的驕傲,她雖然認了錯,父親也原宥了她,但這究竟是一根刺,以後但凡遇到應景的事情,這根刺都會提醒父親,她這個女兒曾經多麼荒唐糊塗。但是,總比父親對她徹底失望,不再理會來得好。

  這根刺拔不掉,只能任它留在父親心中,靠她日後的表現,和時光的流逝將刺慢慢軟化,直至消失。

  那需要很長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內,她最好不要有任何異動。

  這次父親之所以能夠這樣簡單地原諒她,是因為她從前的美好形象還留在父親心中,父親認為她只是一時的行差踏錯,糾正過來也就是了。但如果再有第二次,被父親抓到把柄,就沒有這麼容易過關了。甚至,父親可能會看破她的本性,對她徹底失望,再也不理會她這個女兒,到時候,就是她的地獄!

  從慶福寺祈福歸來後,她實在是昏了頭了。

  前十六年,她過得實在太順遂了,父母讚賞,下人稱頌,同齡人羨慕嫉妒,人人都說她才華橫溢,冰雪聰明,是京城第一才女,她也被這些東西迷花了眼,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再加上這次祈福歸來,父親降職,章芸被貶,待選落選,種種事端夾雜在一起,重重的打擊,讓她失卻了往日的冷靜和睿智,從前的無往不利,所向披靡,又讓她小看了裴元歌,先是流霜被趕,斷了左右臂膀,這次更是陰溝裡翻船,鬧出了天大的笑話,連在父親那裡也接連折損顏面,甚至幾乎失寵。

  所幸,父親的那卷蠶絲,那籃果子,如同一盤冷水,將她徹底澆醒,完全的冷靜下來。

  這些時日,她絕對是被油脂糊了心,居然跟裴元歌撕破臉,鬥得你死我活,實在太不明智了。裴元歌是明錦的女兒,是父親跟前最得意的人,也是個聰明伶俐,慧黠機敏的人,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得罪?又怎麼能夠當面撕破臉呢?如果沒有白衣庵的衝突,許多事情都未必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其實,她之前跟裴元歌說的一句話,是對的。

  她們之間,並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衝突,甚至是能夠互助互幫的。她裴元華所要的,是站在女子權利的巔峰,成為天底下最尊榮的女人,讓所有人都跪在她的腳下!而裴元歌,就算鬥畫贏了她又如何?就算比她更得父親的心又如何?她們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樣,裴元歌只是一個俗女,嫁人生子,這是她一生的軌跡,除了姐妹的血緣相系外,她們以後的道路不會有任何交集。

  她真是傻了,跟這樣一個完全和她前程無關的人鬥得你死我活。

  甚至,即使裴元歌真的給五殿下作側妃,那也是她的機遇,有了姐妹這層血緣,她才有機會真地踏入皇室的圈子,離她的目標更近三分。

  其實,她們不應該爭鬥,她們應該聯起手來,共同努力才是。裴元歌與幾位殿下相熟,那本該是她的機遇,應該讓裴元歌為她製造機會,親近幾位殿下才對;而裴元歌的聰明才智,應該要為她所用,助她步步高升,而不是彼此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兩敗俱傷。

  畢竟,如果她能夠成為貴人,對裴府也是一件好事,裴元歌的身價也能跟著水漲船高,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是的,這才是她應該對待裴元歌的態度。

  裴元華慢慢地閉上眼睛,渾身都沐浴在明亮而微熱的陽光下,剛從慶福寺回來時,她還能夠清楚地看到這些,結果後面卻被一時的得失蒙蔽,徹底走上了岔路,以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還好,她醒悟得及時,雖然說現在跟裴元歌關係很僵,但並非沒有彌補的餘地,因為裴元歌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樣對彼此都有利。

  當初的章芸,也曾經被裴元歌算計,讓父親起了疑心,跟她現在的情況相似。

  如果她還執迷不悟,那麼,章芸的下場就是她的前車之鑒。幸運的是,她比章芸聰明,也比章芸冷靜,她能夠急流勇退,及時抽身,所以絕對不會落到章芸那樣的下場!這次,她需要些時日好好冷靜冷靜,清醒清醒,認真地思索,看清楚如今的形勢,想好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不要再犯從前的錯誤。

  等她這次禁足出來,她會再度成為從前光華耀眼,譽滿京城的裴元華!

  ※※※

  自從訂親之後,除了每日登門的人都會打趣幾句,舒雪玉和裴諸城拉著她參詳嫁妝單子外,裴元歌的日子倒也過得清靜,就連原本以為要生事的裴元華都異常安靜,除了每日定時向舒雪玉和裴諸城請安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半點風浪都未掀起,偶爾與裴元歌撞上,神情頗為溫婉,似乎還帶著一絲討好,再沒有先前趾高氣昂的模樣,倒叫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不知道裴元華又要搗什麼鬼。

  她也聽說裴元華曾到書房,跟父親好一頓促膝長談,但她絕不認為,裴元華會因此立地成佛。

  初夏晴暖,花木繁盛,透過茜色的薄窗紗,看著外面繁華似錦的景致,聞著隱隱透過來的淡淡花香,裴元歌微微地歎了口氣,繼續飛針走線。隨著她的靈巧飛舞的雙手,一朵圓潤嬌俏的桃花漸漸成形,慢慢透出粉紅的光澤,嫣然綻放,看起來好似真的一般。

  繡簾一掀,露出舒雪玉蓮青色的身影,見她這般,笑道:「喲,在繡嫁妝啊!」

  按照規矩,女子訂婚後,就要開始繡嫁妝,大紅金絲嫁衣,鳳冠霞帔,乃至夫君的衣飾鞋襪枕帕,都要好幾套。而且,新婚過後,要奉給夫君上下人等的禮,都要女子親手繡制,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著實有的忙。裴元歌雖然才十三歲,但早些將零碎的東西繡好,也免得將來手忙腳亂。

  這些日子,誰見了她都要打趣幾句,裴元歌已經習慣了,索性裝作沒聽到,笑著道:「母親怎麼過來了?紫苑她們也不通報一聲,我好出去迎接。」又起身去取茶點。

  「不用忙了。」舒雪玉忙按了她的手,道,「我今日要出去巡視嫁妝鋪子,想過來看看你有沒有時候,陪我一起去,免得整日悶在屋裡,悶出病來。雖然說繡嫁妝很要緊,但也不必如此匆忙,你父親和我還想多留你兩年呢,沒那麼急著把你嫁出去!」

  「母親!」裴元歌有些不自在地跺腳,嬌嗔道。

  舒雪玉看著她直笑,「別光顧著撒嬌,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你給我個准信兒啊!」

  「去去去,敢不去嗎?」裴元歌站起身來,吩咐著紫苑把繡架移走,上前挽住舒雪玉的手臂道,「才做些刺繡活,就被母親您這樣打趣。若是再不陪母親您出去巡視嫁妝鋪子,我還不成了大逆不道的孽女了?母親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換了衣裳就出來。」

  兩人帶著丫鬟出門,坐馬車來到外城,還是最先往簡寧齋的方向前來。

  還沒到簡寧齋跟前,吵鬧喧嘩之聲就透過窗簾傳了進來,聽聲音似乎就在前面不遠出,緊接著馬車也頓了頓,停了下來,車夫稟告道:「夫人,小姐,前面人多,路被堵住了,恐怕過不去。」

  裴元歌掀起窗簾往外一看,眉頭頓時微微皺了起來。

  只見前方不遠處黑壓壓地圍著許多人,人頭攢動,似乎在瞧什麼熱鬧,嗡嗡的議論聲不絕,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端。眼看著眾人圍攏的中心似乎就是舒雪玉的嫁妝鋪子簡寧齋,難道鋪子裡又出了什麼事情?裴元歌和舒雪玉對視一眼,舒雪玉開口吩咐道:「派人去前面打聽下,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回來稟奏道:「回夫人小姐的話,前面堵了路,是因為有人在鬧事,說是自家從鋪子裡買的名貴絲線有假,堵著鋪子的門口吆喝,不肯離去。許多人圍在那裡看熱鬧,眼瞧著越吵越激烈,人也越圍越多,就把道路給堵了。咱們要不要繞道?」

  絲線鋪子?裴元歌暗忖,難道真是簡寧齋?

  舒雪玉已經問道:「那間鋪子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的話,那間鋪子名叫簡寧齋。」舒雪玉被禁十年,對於她的事情,府內知道的人不多,這護衛又是新調上來的,並不知道簡寧齋就是自家夫人的鋪子,更不知道現在眾人要去的地方就是簡寧齋,只將自己打聽到的情況如實稟告。

  真是簡寧齋!裴元歌心中一沉,難道說還是上次那個廣致齋的人,賊心不死,又來鬧事?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引來這許多人圍觀,若處理得不好,簡寧齋的名聲就算汙了。毀橋容易建橋難,到時候想要再挽回聲譽,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母親,我們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這種事情若處理不善,對鋪子的影響很大的。」

  舒雪玉對點點頭,兩人帶了帷帽下車,先派人去通知鋪子裡的人,然後在護衛的護送下,擠進人群。只見一個穿寶石藍絲綢圓領通身袍的中年人,正舉著四五卷絲線,另一隻手指著店裡小二的鼻子罵道:「你們簡寧齋也太缺德,十兩銀子一卷的上好紅繡絲,你們居然是拿染了紅色的白絲來湊數!我原本接了吳大人的單子,要為他們府上繡花開富貴,要用這紅繡絲繡牡丹花,誰知道這絲線居然掉色,把我之前辛辛苦苦繡了十餘日的繡圖給全汙了,現在根本趕不及吳大人原本定下的時間,我沒得錢賺,還得倒賠銀子。你們說怎麼辦?」

  小二被罵得臉通紅,好聲好氣地勸道:「魏師傅,你是簡寧齋的常客,也該知道咱們絲線鋪子的規矩,絲線當場驗過,過後概不負責。你這都買了三天的繡線,突然拿來說是假的,這叫我們怎麼辦啊?」

  「是,絲線鋪子是這規矩,可是我在你們簡寧齋買了八九年的繡線了,我信得過你們,所以沒有親自來驗絲線,而是派小廝來買,任你們挑選的。誰知道你們這麼缺德,連老顧客都坑?之前人家說,你們簡寧齋以次充好,故意提價,我還替你們說話,誰知道竟是幫了白眼狼!」

  魏師傅也氣得臉紅脖子粗,跳腳只罵人。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店鋪的名聲定要受影響,小二也急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正急得六神無主時,一位四五十歲,身著錦藍袍服的男子匆匆擠了進來。小二頓時如見了救星般,忙上前道:「二掌櫃的,您來的正好,這事兒怎麼辦啊?」說著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講了一遍。

  二掌櫃面色一肅,轉向魏師傅,白皙的臉上儘是凝重之意:「魏師傅,您也是多年的老繡匠了,這絲線是真是假,你上手一摸就該知道。紅繡絲柔滑如水,白絲粗糙,您怎麼可能拿染了色的白絲當紅繡絲刺繡,以至於繡圖染色,前功盡棄,無法按時完工呢?」

  這話有理,周圍的人頓時議論紛紛。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在栽贓陷害你們簡寧齋?」魏師傅聞言更是火冒三丈,氣得將手中的絲線摔在地上,怒衝衝地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副繡圖有多要緊?吳大人說了,我這副繡圖若是繡得他滿意,他就跟姻親舉薦我,讓我進華秀齋。那可是皇商鋪子,專門給皇宮裡的貴人繡東西的。為了這幅繡圖,我賠上了所有的家當,絲線絹布都買最好的,就是想著進了華秀齋,從此一家老少都能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裡,一陣心酸,幾乎掉下淚來,捂著額頭道:「我就是太他媽信你們簡寧齋了,想著八九年的老交情,不坑不騙,貨真價實,連半點其他念頭都沒起過,拿到絲線就趕緊趕工,誰知道……趙二掌櫃,你自個說,我會自己毀了這麼要緊的繡圖,只為了栽贓你們簡寧齋嗎我?」

  對於這些手藝人來說,能夠進入皇商鋪子,成為裡面的供奉師傅,月銀和身份都會翻好幾翻,差不多已經是他們這些人最好的歸宿。按理說,魏師傅沒有道理拿這樣要緊的繡圖做賭注,來陷害簡寧齋。一時間,眾人的議論頓時偏向了魏師傅,對簡寧齋的指指點點,目露懷疑。

  見狀,趙二掌櫃眼眸中閃過一抹驚慌,急怒之下道:「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弄壞了繡圖,卻賴到了我們簡寧齋的頭上?想要把責任推給我們?」這事要真鬧大了,對簡寧齋的損害極大。

  「我他媽的!」魏師傅被他這話氣得一蹦三尺高,「這繡圖有多要緊我不知道嗎?我會好好地去毀它?要不是你們做事不地道,我會到現在這個地步嗎?哪怕你們是以次充好,也比這樣強啊!至少我還能拆了線重新繡!結果你到現在居然還說風涼話!我跟你拼了我!」

  說著,猛地衝上前去,揪住吳掌櫃的衣領就要揮拳。

  旁邊的小二們忙拉住魏師傅,還好拉得及時,那鬥大的拳頭差一點就落在趙二掌櫃的頭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看著魏師傅這幅模樣,也來了氣,硬著脖子道:「怎麼?沒道理講了就動拳頭,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心虛了?有本事你沖我這裡打,咱們去刑部大堂說個分明,告訴你,我——」

  「兩位請住手,有話好好說。」

  一道清潤溫雅的女聲傳來,聲音並不高,也不張揚,靜柔如水,透著一股教養良好的溫潤感。但不知為何,趙二掌櫃和魏師傅的吵嚷,滿場的竊竊私語,卻都沒能壓下這道溫和的聲音,讓它清清楚楚地傳入所有人的耳朵,不自覺的凝神靜氣,都朝著聲音的來處望去。

  人群中不知何時多了兩位衣著華貴的女子,頭戴帷帽,看不清容貌,但從氣度衣飾來看,似乎是一對母女。而說話的正是那名女子,一身水綠衣裙,繡著精緻的纏枝蘭花紋樣,站在那裡,正如一朵空谷幽蘭,寂然芬芳。見兩人猶自糾纏,那女子又道:「魏師傅,趙二掌櫃,兩位請先退開,這件事咱們慢慢商議,如何?」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但不知為何,她那溫淡的話語裡就是有股力量,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聽從。魏師傅下意識地鬆了手,怔怔地看著眼前仙女一樣的人物,脫口問道:「你是誰啊?」

  小二忙道:「這是我們東家小姐。」

  舒雪玉上次帶裴元歌過來時,他並不在店內,因此不認得裴元歌。但舒雪玉是他多年的主子,雖然十年未見,卻還是認了出來,忙上前見禮道:「夫人。」隨後才向裴元歌拱手道:「小姐。」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老掌櫃和小二說過,這位小姐對絲線十分精通,連罕見的玉樓點翠都知道,絕非凡俗。

  裴元歌點點頭,從地上撿起魏師傅方才丟棄的絲線,手一摸,微微皺眉。

  手中的絲線鮮豔光亮,柔滑如水,乍一看很像是名貴的紅繡絲,但若細細地看,就會發現它的柔順中有種淡淡的油脂般的油膩感,不像紅繡絲般渾然天成。命小二取來一瓢水,沖著絲線澆了上去,滴落下來的水頓時變成紅色,而絲線則露出原來的白色,再伸手摸去,十分粗糙。

  這的確是白絲。

  白絲質地粗糙,紅繡絲細潤如水,兩者的價值猶如天壤之別。但是,如果用一種名為茜紅草的藥粉將白絲浸泡過,不但染出來的色澤很像紅繡絲,而且也會在短時間內變得十分柔順,只是不能持久。而且遇水則融,顏色會褪去,也會露出原來粗糙的質地。

  見裴元歌這一手,魏師傅就知道她是識貨的,忙道:「就是這樣,我繡得好好的,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清水,結果……」刺繡師傅在刺繡是原本是不能喝水的,但有時候趕工疲累,顧不得離開,就就著繡架喝水,只是只能喝清水,不能喝茶,以免茶水不小心濺到繡布上,汙了顏色。

  「小女剛剛接手簡寧齋,對情況不太熟悉,魏師傅剛才說,你是我們簡寧齋的老顧客了?」裴元歌開口問道。

  對著裴元歌,魏師傅不自覺地放緩了聲音,道:「是,已經有八九年了。」

  裴元歌目視小二和趙二掌櫃,見他們都點頭承認,顯然魏師傅的確是簡寧齋的老顧客,心中暗自思忖。方才她一直都在旁邊觀看,原本以為是廣致齋又在耍手段,想要汙了簡寧齋的名聲。但看著看著,卻又覺得不像,這位魏師傅顯然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又攤上如此要緊的繡圖被汙,因此暴跳如雷,看起來倒不像是作假。現在所有人都承認,魏師傅是簡寧齋的老顧客,這件事就更加奇怪了。

  難道真是簡寧齋的絲線有問題?

  無論如何,現在魏師傅這件事已經鬧開了,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著,必須要有個交代,讓雙方都能滿意。否則,無論真相如何,簡寧齋的聲名都會受損,世人最愛以訛傳訛,又有一個廣致齋在旁邊虎視眈眈,沒事都能生出三分事來,何況現在這樣好的話題?

  舒雪玉對經營鋪子本就是門外漢,又信服裴元歌的聰慧能力,並不作聲。

  「魏師傅,且不論現在真相如何,對魏師傅來說,最要緊的,還是那副花開錦繡的繡圖,不知道能否將繡圖取來,一來看看是否真是被茜紅草所汙;二來也看看有沒有補救的辦法。畢竟,對魏師傅來說,這紅繡絲的真假尚在其次,這幅繡圖卻關係著魏師傅的身家,以及以後的前程。」裴元歌思索良久,才溫聲道,「魏師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剛才你這店小二已經說到,我已經讓小廝回去取了。不過,繡好的繡圖汙了一大團,根本沒得救了。離交繡圖的時間只剩三天,再繡也來不及了。」魏師傅搖頭歎道,神色頹廢,整個人都心灰意冷起來。其實,這副繡圖汙掉的時候,他的前程也就徹底毀了,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之所以到簡寧齋來鬧事,完全是忍不下這口氣,加上店小二又不承認,因此火氣越來越大。

  這會兒遇到這麼個溫文秀雅的小姑娘,又和和氣氣地跟他講道理,火氣消了,心也灰了。

  就算是簡寧齋承認絲線有問題又怎麼樣?繡圖已經汙了,再繡也來不及,他沒辦法按時交繡圖,別說進華秀齋,光吳大人的怒氣,和那些違約的銀子,他就賠付不起。何況,為了這幅繡圖,他耗盡心血,搭上了全部身家,還接了不少銀錢,光這些就足夠他們一家人從此以後喝西北風了。

  現在,除非有人能夠挽救他這副繡圖,否則,一切的事情都沒有意義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4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3-6-25 12:07 AM 編輯

090章 繡技如神,妙手解紛爭

  不一會兒,回府取繡架的小廝已經飛快地跑了過來,抱著一幅約三尺長,一尺半寬的繡架過來。人群讓出一條道來,讓那小廝進來,將繡架擺在正中。

  光滑潔白的繡布上,繡著一紅一黃兩朵碩大的牡丹花,周圍綠葉如翡,怪石嶙峋,彩蝶翩翩,陣腳細密,十分精緻,原本是幅上好的繡圖,可惜紅色牡丹花那裡繡線褪色,淡淡的紅色染透了繡布,蔓延出一片不規則的紅,淩亂不堪,頓時將整幅圖的美感破壞殆盡。

  而那紅色,與先前水潑到白絲上所浸融的紅色一模一樣。

  見狀,周圍的人頓時議論紛紛,顯然都覺得魏師傅所言不虛,這繡圖的確是被絲線上的染料給毀了。

  「真是,這簡寧齋還是多年的老字號呢,居然做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情,毀了一幅好繡圖不說,還毀了魏師傅一輩子的前程,一家子的生計,真是太缺德了!魏師傅還是簡寧齋的老顧客呢,越熟越坑,居然被簡寧齋害得這麼慘!」人群中一個皂衣的年輕人吆喝道,「魏師傅,我說了簡寧齋的東西不成,以次充好,最好別買,你還不信。現在得了教訓了吧?要是你是從廣致齋買的,哪會出這種事情?價格還能便宜些呢!」

  魏師傅歎了口氣,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那模樣就像是一個莊稼被螞蝗啃光了的老農夫。

  「瞧簡寧齋把人家魏師傅害的,都是多年的老夥計了,居然這麼坑人!」另一個灰衣的中年人也道,「反正以後我打死也不到簡寧齋來買東西了,省得跟魏師傅似的,連一家子都賠上,那可就划不來了!」

  「是啊是啊,以後大家都別到這種黑心缺德的店來買東西!」先前那個皂衣青年又道。

  「就是,不要再來了!」

  ……

  裴元歌正凝神查看著繡圖,思量著補救的辦法,但仍然注意著周遭的動靜,耳聽得人群被那兩人鼓噪起來,眼看著形勢就要失控,簡寧齋要聲名掃地,忽然轉頭朝那皂衣青年和灰衣中年人望去,眸光冷冽。

  隔著帷帽,兩人自然看到裴元歌的表情,但不知為何,兩人心中卻同時湧起一股冰寒入骨的感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裴元歌緩緩走近,沉聲問道:「兩位貴姓?可是魏師傅的至交好友?」

  以現在的情形看來,魏師傅或許不是別人拍來搗亂的,但很可能卻是被人煽動的,否則,事情未必會鬧得這麼大。尤其那個皂衣青年,一直都把所有責任都推給簡寧齋,誇大抹黑,鼓動別人不要到簡寧齋來,又提到廣致齋,言行舉止實在可疑。

  被裴元歌點出來,兩人有些畏縮,隨即又挺起胸膛,道:「我們都是魏師傅的好友,為他打抱不平有什麼不可以?難道說簡寧齋就這麼霸道,連讓人說句話都不許?你們是天理國法嗎?這裡可是京城,天子腳下,容不得你們這樣放肆囂張!」

  「就是,明明就是你們用假絲線害得魏師傅這般境地,難道我打抱不平都不成?」

  「兩人是魏師傅的朋友也好,打抱不平也好,首先要關心的,應該是魏師傅如今的境地,要如何解決他眼前的困境,挽救這副繡圖?而不是像兩位這樣,一位的挑撥生意,煽風點火,只想要抹黑我簡寧齋!」

  裴元歌聲音悠淡,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凜然生威,「就算真如二位所言,我簡寧齋倒閉了,可拿對魏師傅又有什麼好處?還是說,兩位根本就不在乎魏師傅處境如何,將來如何,而只是一心想要詆毀我簡寧齋?你就是這樣做魏師傅的好友的?你就是這樣替魏師傅打抱不平的?我看,你們根本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完全都沒有想過魏師傅和他一家子的死活!」

  她說著,突然抬手,直指著兩人,聲音也轉為威嚴凜寒,咄咄逼人。

  兩人被裴元歌的氣勢所震懾,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皂衣青年強辯道:「你別在這裡混淆視聽,想轉移話題,魏師傅的繡圖被你們店裡的假絲線所汙,根本就回天乏術。這都是被你們簡寧齋的黑色缺德害的,我讓大家不要再到簡寧齋買絲線,以免上當受騙,有什麼錯?」

  裴元歌輕笑一聲,問道:「請問公子,你是刺繡師傅嗎?」

  皂衣青年一怔:「不是。」

  「那麼,你對刺繡和絲線又懂得多少?」

  皂衣青年猶豫了下,有些不安地道:「怎麼,不懂刺繡絲線就不能抱不平嗎?」

  裴元歌不理會他的色厲內荏,再度問道:「那麼,公子對我簡寧齋知道多少?可曾再我簡寧齋買過東西?可曾被我簡寧齋所騙?為何口口聲聲說我簡寧齋的壞話?」

  皂衣青年被她問得啞口無言,道:「我聽說的,怎麼樣?」

  「這就奇怪了,這位公子你並不曾在我簡寧齋買東西受騙,只憑著一點道聽途說,就造謠生事,究竟目的何在?你口口聲聲說是魏師傅的朋友,卻不想著如何幫他解決眼前困境,反而開口就說繡圖無救,魏師傅一家落魄淒慘,這又是什麼原因?你一不是刺繡師傅,二來對刺繡和絲線一無所知,憑什麼斷定這副繡圖就無救了?」

  裴元歌環視四周,揚聲道,「諸位,我簡寧齋在京城立足十餘年,品質如何,信譽如何,簡寧齋的老顧客心裡都清楚,我在此承諾,諸位在我簡寧齋所購買的絲線如果有問題,只要拿過來,我簡寧齋必定更換,並另外賠償諸位的損失。但是,若有人趁機生事,玷污我簡寧齋的聲譽,我也絕不寬待,到時候大家只好到京兆府的公堂上見面了!」

  說完這番話,裴元歌特別注意了兩人的神色。

  她已經可以斷定,這兩個人是廣致齋過來推波助瀾的,現在的問題是,廣致齋的東家到底是誰?為何頻頻與簡寧齋作對?她故意提出京兆府,目的就是為了試探這兩人,看他們所依仗的勢力究竟有多大?

  皂衣青年和灰衣中年人對視一眼,神色卻並沒有多少變化。

  看著裴元歌心裡,心底微微一沉。從這兩人的神色來看,似乎並沒有把京兆府放在眼裡。雖然說京城權貴雲集,但是連隨便拍出來挑撥生事的下人都不把京兆府放在眼裡,那只能說明,他們的後臺很硬,硬到京兆府連他們都不敢碰,一丁點皮肉之苦都不會有。

  不過,現在還是先處理眼前的事情比較重要。

  裴元歌走到魏師傅跟前,微笑道:「魏師傅,您不必如此,其實這繡圖並非全無補救之法,魏師傅如果信得過我,咱們就到鋪子裡間去談。魏師傅是咱們簡寧齋八九年的老顧客,不說其他,單這份交情,咱們就不能對魏師傅如今的困境視而不見,總要商議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她故意沒有提紅繡絲的事情,而是把補救繡圖的出發點引到老交情上,收攏人心。

  果然,聽了裴元歌這些話,周圍的人紛紛點頭,人心都是肉長的,簡寧齋這般顧念舊情,自然讓他們心頭有一股溫暖之感。而且,剛才這姑娘也說了,如果這是簡寧齋的問題,人家不但包賠,而且還另賠損失,這倒是讓不少人心裡踏實了些。

  現在只看魏師傅的事情結果,如果能夠圓滿解決的話,那這簡寧齋還是可信的。

  裴元歌自然知道這些,姿態溫和地將魏師傅請進店鋪裡間,又讓人將繡架搬了過來。魏師傅還未坐定,便急切地問道:「這位小姐,你真的有辦法補救這幅繡圖嗎?」

  刺繡的圖案,全憑繡線的顏色來表現,因此,繡線和繡布的顏色對比就顯得很重要。現在紅牡丹花附近的繡布被紅色所汙,即使再用紅繡絲繡制,花瓣的顏色深淺和輪廓也會變得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圖案。乍一看,就像是一團淩亂的紅色,十分難看。

  而且,那片紅色範圍也有些太大了,單繡一朵牡丹花顯得過於突兀,繡兩朵空間又不夠。

  早在繡圖被汙時,魏師傅就想過各種補救的辦法,但卻都不可行,眼前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穿著華貴,氣度高雅,顯然一個金嬌玉貴的大家小姐,她這能想出辦法來嗎?

  這些問題,裴元歌自然也考慮過,對著繡圖思索良久,又問了魏師傅幾句關於吳大人的話,這才吩咐道:「取茜紅草和藍顏料過來。」

  魏師傅惑然不解:「要顏料做什麼?」

  裴元歌笑著不答,因為接下來的事情比較細緻,視線不能被遮擋,裴元歌到了偏間,摘下帷帽,換了面紗。再出來是茜紅草粉和藍顏料已經取來調好,裴元歌先小心地將紅牡丹處的針線拆掉,露出錯亂紛雜的紅色繡布,因為有繡線的遮擋,有的地方是淺淺的紅色,有的地方則是白色。

  看了看茜紅草調出來的顏色深淺,感覺很合適,裴元歌便取過毛筆,沾了茜紅草染料,將那片紅色塗抹均勻,然後又取過一些清水,將藍顏料再稀釋,感覺差不多了,這才取過毛筆,將藍顏料淺淺地塗在那片紅色的右邊。

  茜紅草本身是一種紅染料,與藍色相融,頓時化成一片淺淺的紫色。

  「先將繡布晾乾,再去取黑絨線、黑繡絲、黑漆金、鴉翅青以及金珠兒線過來,再取一套繡針過來。」裴元歌暫時顧不上理會別人,又吩咐道。

  簡寧齋本就是賣絲線和各種繡具的地方,自然周全,很快就取來一套。

  趙二掌櫃早聽說這位東家小姐對絲線十分精通,想必繡技也高,見她這樣子,似乎要動手刺繡,忍不住關注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舒雪玉也見過裴府前院大廳的那副梅壽圖,讚歎不已,這會兒第一次見裴元歌繡制東西,也十分好奇。一時間,房間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視若無睹,取過絲線,用劈絲法將繡線一根根地劈開,劈成比頭髮絲還要細很多,幾乎用肉眼無法看到的細絲,然後又將幾種絲線的細絲混合在一起,重新凝成一根絲線,對著繡布比了比顏色,似乎覺得還滿意,點了點頭,穿針引線,開始在那片左紅右紫的繡圖上飛針走線。

  她的動作十分嫺熟優美,繡得飛快。

  隨著她的動作,嫣然怒放的牡丹花輪廓慢慢地被黑線勾勒出來,翩然綻放。裴元歌雙目凝定在繡布上,神色專注,顯然全副心神都在刺繡上。過了約莫近一個時辰才算大功告成,黑線猶如畫筆一般,描繪出一朵芳華盛豔的牡丹花,花瓣細碎,重重疊疊,顯得雍容富貴。而那片紅紫雙色,正好錯落在牡丹花的兩邊,一紅一紫,正是一朵「二喬」,姹紫嫣紅,爭奇鬥豔,栩栩如生。

  被紅顏料汙到的繡布範圍比較大,繡一朵牡丹花過於碩大,繡兩朵則太擁擠,繡成一朵雙花,紅紫爭豔的二喬則剛剛好。

  「取各種紅色絲線和紫色絲線過來。」裴元歌忍著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子,再次吩咐道。

  等到紅絲線和紫色絲線取來,裴元歌再度用劈絲法將各種絲線劈成細絲,然後看了看繡布上的紅色和紫色,略一思索,各取出幾根細絲,拿到繡圖上比對著,然後再重新凝成一根繡線。這才對魏師傅道:「魏師傅是多年的老繡匠,暈染針法,應該難不倒您吧?」

  魏師傅早就被裴元歌的技藝驚呆了,下意識地點點頭:「會。」

  暈染針法是一種特殊的繡技,繡出來的圖案就好像用顏料繪上去的,不像一般刺繡針法顯得針腳細密,別有一股清新悠淡的感覺。這種針法並不難,難的是所用的繡線不能單調,必須用劈絲法劈開又重新調和,否則根本出不來效果。這位小姐現在將絲線配好,已經將最難的部分完成,剩下的針法,倒是並不算艱難。

  「那就好。」裴元歌欣然道,「接下來就請魏師傅用暈染針法,將這朵牡丹花留白的地方填充上。一般的繡圖,總是用繡線的顏色來表現圖案,所以繡布一旦被顏色汙了,就會影響繡圖的效果。好在茜紅草的顏色還淺,我用配出來黑線能夠壓住它的顏色,先將牡丹花的輪廓勾勒出來,然後再用暈染針法填充,這樣一來,牡丹花的輪廓依然鮮明,顏色深淺有致,就不會受繡布顏色的影響,不至於整幅繡圖作廢。魏師傅您看,這樣行嗎?」

  魏師傅有些呆呆地望著繡布上那朵牡丹花。

  黑色的輪廓,紅紫顏料的繡布,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用松煙墨繪畫的墨畫,再用顏料淺淺沾染,巧妙的構圖和精湛的繡技,使得這朵牡丹花像是用墨筆繪上去的,而非用絲線繡出來的。黑色的絲線並不黯淡,相反的,宛如上好的松煙墨,黑亮而有光澤,加上其中混有黑漆金和金珠兒線,陽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繡布上,熠熠生輝,更顯然的雍容莊重。

  暈染針法的效果,魏師傅也知道,能夠預料得出來,當這副繡圖完成時,這朵紅紫相間的牡丹花該是何等的濃墨淡彩,宛如圖畫。這種繡如畫的風格,在京城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可比他原來的繡圖高明無數倍。這樣一來,何止是不會再受繡布的影響,這根本就是化腐朽為神奇,讓這幅繡圖的價值一下子跳了好幾個臺階,從上作變成了佳作乃至仙品。

  「小姐真是神技!」魏師傅忍不住感歎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這種繡法叫做畫繡,是前世的她為了討好萬關曉而創制,用劈絲法調色,將絲線調成各種墨色或者顏料的顏色,然後再用細膩精巧的針法繡制,宛如圖畫,將刺繡和書畫結合在了一起,以針線為筆描繪圖案,曾經在江南盛行,也以此讓萬府的繡莊一躍成為江南最好的繡莊。

  之前送給父親的壽禮梅壽圖,便是化用了這種畫繡之法。

  「魏師傅過獎了,我只是聽您說,吳大人是文官,喜好風雅,所以試著將繡線調成墨色,將刺繡當做繪畫一般,想必吳大人會喜歡,雖然說時間有些緊促,不過暈染針法並不難,繡制也快,應該能趕得及。」裴元歌謙辭道,「說起來也是魏師傅的機緣,這副繡圖配色十分淡雅,並沒有濃豔的色調,這才沒有衝突。」

  魏師傅讚不絕口,忽然間面現難色,有些支吾著,卻說不出話來。

  見他眼神中帶著哀求,不住地看著旁邊的黃色牡丹花,以及其餘的圖案,裴元歌頓時恍悟,單這一朵二喬用這種繡法,雖然好看風雅,但在整幅圖中未免有些突兀,他是想求自己將其餘的圖案也加以勾勒,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畢竟自己能幫他把汙了的繡圖遮掩過去已經很厚道了,再多求倒有些不知進退了。

  見他這般,裴元歌更確定他是個心底厚道的人,遂笑道:「魏師傅放心,我既然插手了,就不會半途而廢,自然要助您將整幅圖都弄好才算完結。不過,這幅圖,二喬是中心,所以配的黑線顏色濃郁生彩,其餘的圖案要重新配繡線的顏色。而且,這種繡法很快,待我先將紅繡絲的事情查證完,再來配絲線。」

  見她肯幫忙,魏師傅感激不已,忙道:「小姐救了我這幅繡圖,就是天大的恩德,紅繡絲的事情就算了吧?小姐幫我的這些,比什麼都要緊。小姐放心,等這幅繡圖繡好,我一定向所有人宣揚簡寧齋的好處,以彌補我之前的過失。」

  這會兒冷靜下來,他也知道,剛才的一番鬧騰,讓簡寧齋蒙受不少陰影。

  「魏師傅您不願追究,那是您厚道,可是我身為簡寧齋的東家,卻不能坐視這種事情,若真是我簡寧齋的絲線有問題,只怕還有其他主顧受損,總要查個水落石出才好,給眾人個交代才好。」裴元歌頷首致意,道,「您先忙著,我要到外面查繡線的事情了。」

  說著,起身扶舒雪玉出了裡間,來到店鋪正堂。

  外面擁簇著許多人,都等著看這件事的結果,這會兒見裴元歌母女從裡間出來,氣定神閑,而裡間則一片寂靜,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解決了,心中都忍不住好奇,紛紛問道:「這位小姐,您是怎麼補救繡圖的?」

  裴元歌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很好的補救機會,遂笑道:「事情已經解決了,不過繡圖畢竟是魏師傅的事情,我不便相告。如果諸位實在好奇補救後的繡圖,就請等三天後,魏師傅完成這副繡圖,或許可以讓諸位一飽眼福。」

  這樣一來,卻是將眾人的胃口高高吊起。

  而現在,魏師傅的繡圖已經和簡寧齋綁在了一起,眾人越是好奇繡圖如何補救,成為什麼模樣,就會不知不覺中對簡寧齋更加關注。只要處理好了繡線的事情,給眾人一個滿意的交代,簡寧齋的名聲非但不會受損,說不定還能因此更上一層樓,讓眾人更有信心。

  「諸位,為了徹查紅繡絲的事情,簡寧齋要休業三天,還請諸位原諒,三天後,簡寧齋必定將事情的原委公諸於眾。」裴元歌道,故意將簡寧齋重新開業的時間,和魏師傅繡圖完成的時間定在同一天,將眾人的好奇心吊得十足。

  等到眾人紛紛散去,簡寧齋關了門,偌大的店鋪頓時寂靜下來。

  裴元歌走到拜訪紅繡絲的櫃檯,取過紅繡絲,摸了摸,柔順如水,為了保險起見,又取來清水試探,沾染了水珠的紅繡絲並沒有絲毫褪色的跡象,反而顯得更加鮮亮,是真品無疑。

  櫃檯上的紅繡絲都是真品,難道只有魏師傅買到的是假的嗎?

  裴元歌蹙眉,沉吟不語。

  趙二掌櫃忍不住道:「小姐,夫人,您們也看到了,咱們的紅繡絲明明是真品,難道說這麼多紅繡絲,偏魏師傅買到假的,這怎麼可能?雖然說看魏師傅的樣子不像假裝,但說不定是買絲線的小童起意,用染了色的白絲替代紅繡絲,拿好東西出去賣錢呢!」

  這話雖然有些偏頗,但並非全無道理。

  只是裴元歌依然放心不下,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想了想道:「帶我去庫房,看看庫房內的紅繡絲。」

  留了小二在前面看櫃檯,在趙二掌櫃的引領下,裴元歌和舒雪玉來到後面擺放絲線和繡具的庫房,門口兩個彪形大漢站得筆直,雖然是守庫房這種無聊的事情,也沒有絲毫的懈怠。見趙二掌櫃恭恭敬敬地引著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兩位貴族女子過來,知道這必定是東家,都躬身行禮。

  趙二掌櫃道:「有人說咱們簡寧齋的絲線有假,小姐和夫人特地來查看的。」

  聽說絲線出了問題,兩人都是一驚,齊聲道:「卑職看守庫房,從來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些日子,庫房一切正常,並沒有任何動靜,還請小姐和夫人明察。」

  裴元歌不置可否,只道:「開庫房吧!」

  兩人對視一眼,神情惴惴。他們只是看守庫房的,自然沒有庫房的鑰匙,趙二掌櫃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鑰匙來,上前開了庫門。絲線的儲存要求比較高,要乾燥,通風良好,避免絲線受潮或者被蟲蛀咬,因此庫房內的空氣並不沉悶,一架架的絲線,和各種刺繡用具擺放的十分整齊,疏落有致。

  紅繡絲顏色鮮亮,十分討喜,京城人多愛此色,利潤又高,因此有三架的存貨。

  裴元歌一捆捆地將絲線拿起來,仔細地摩挲著,辨別真偽。花費了半個時辰才看完,卻全部都是真的,並沒有拿染色的白絲替換的。她不禁眉頭緊蹙,這樣說起來,難道說真不是簡寧齋的問題,而是魏師傅那邊有問題嗎?還是說真的像趙二掌櫃說的,可能是魏師傅的小廝偷換的?

  思索著,裴元歌正要離開,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頓足道:「把這些紅繡絲全部解開。」

  一捆紅繡絲,約莫有二十五卷。這樣一卷一卷地檢查後,裴元歌終於發現,有的紅繡絲外面的全是真品,但藏在裡面的卻是染了茜紅草的白絲,算下來越有六七卷。而三架紅繡絲,左邊和中間的全部都是真品,右邊的卻都是外真內假,算下來,共有二百多卷紅繡絲都是贗品。

  紅繡絲進價六兩,算下來就是將近一千二百兩的假貨!

  裴元歌惱怒地將假的紅繡絲扔在地上,喝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舒雪玉也十分惱怒,冷冷地盯著眾人。

  誰也沒想到會查出這樣的事情來,趙二掌櫃驚得一頭的汗,忙跪倒在地道:「小姐明鑒,奴才實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雖然說是老掌櫃和奴才掌管庫房鑰匙,但是平日裡,老掌櫃和奴才輕易都不到庫房中來,只除了進貨運倉,或者前面櫃檯存活將盡,要從庫房補充。但這個時候,看守庫房的孫氏兄弟都在旁邊監管,老掌櫃也好,奴才也好,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裴元歌的目光望向那兩個彪形大漢,他們應該就是所謂的孫氏兄弟了。

  兩人齊齊點頭,道:「趙二掌櫃說得沒錯,每次進貨運倉,或者取或許補充前面櫃檯時,卑職都在旁邊監管著,的確沒有人能夠將摻假的絲線更換掉。而且,卑職兄弟日夜不曾懈怠,並沒有聽到庫房內有任何動靜,也沒有見庫房周遭的窗戶有開動的痕跡。」

  「卑職?」裴元歌微微一怔,方才進來時沒有注意,這時候才聽到兩人自稱的是卑職,而非奴才,小人。

  那就是說,這兩個人並不是母親或者裴府的下人,也不是掌櫃們雇傭來的。

  「小姐和夫人不知道嗎?」趙二掌櫃神情詫異,見兩人都不知道,這才解釋道,「以前庫房曾經發生過監守自盜的事情,又有別的店鋪雇地痞流氓來鬧事,奴才們都鎮不住,後來還是老爺派來二十幾位將士,把事情壓了下來,雖然表露身份,但周圍人都知道咱們店鋪有依仗,不敢再生事。後來,老爺乾脆調來十名將士,輪流幫我們看守庫房。這孫氏兄弟是這個月當值的人,他們還掛著軍籍,月俸也是從府裡領取,跟咱們並不是一路。從那以後,這庫房就穩當了。」

  孫氏兄弟點頭,表示趙二掌櫃所言不虛。

  裴元歌和舒雪玉對視一眼,都是一怔。尤其是舒雪玉。她被軟禁的這十年,嫁妝鋪子的收益一直正常,按季給她送賬本和銀兩,從來沒有短缺過。她只以為是陪房的奴才忠心,經營得當,沒想到這中間還有裴諸城在出力,也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一時間心中煩亂如麻。

  裴元歌則在想,老掌櫃和趙二掌櫃有鑰匙,但是他們每次進出庫房,都有孫氏兄弟在監管著;而孫氏兄弟看守庫房,卻沒有鑰匙,進不去庫房;而孫氏兄弟又是父親派來的軍士,無論警覺靈敏還是忠誠度都很高,跟掌櫃們同流合污,共同監守自盜的可能性很小。

  這樣說起來,這些紅繡絲應該不是在庫房內被人更換,而更可能是進貨的問題。

  「這些紅繡絲是在哪家絲線行進的貨?」

  趙二掌櫃答道:「回小姐,咱們簡寧齋的絲線、繡具各種東西,都是在慶元商行進的貨。最早的時候是在明傑商行進貨的,後來明傑商行店大欺客,提價不說,絲線還有問題,在同行的介紹下,改從慶元商行進貨,貨物齊全,價格也公道,已經合作了九年了,從來沒有出過事,信譽一直很好。」

  「那進貨的賬本過來給我看。」裴元歌命令道。

  趙二掌櫃依言取來賬本,裴元歌對照著賬本,發現其餘是真品的兩架紅繡絲,都是之前進的貨,而出現問題的那架紅繡絲,則是半個月前進的貨。看起來,的確是進貨的問題……裴元歌思索著,又指著賬本道:「把跟這架紅繡絲一道進的那些絲線用具都指給我看。」

  在趙二掌櫃的指引下,裴元歌檢查了那次的進貨,發現不止紅繡絲,還有薑黃線、水綠線,玉白線以及一些繡具統統都有問題。好在簡寧齋向來備貨備得很足,因此這些有問題的絲線繡具還沒有大批量的上櫃檯,不然恐怕要出大亂子,連整個簡寧齋都要毀進去。

  裴元歌將賬本往地上一摔,眉眼冷寒著不說話。

  趙二掌櫃偷偷擦著冷汗,他也沒想到這次進貨會出這麼大的亂子,心頭暗暗叫苦。

  「把店鋪買賣貨物的賬本拿來,對照著賬本,將這半個月來買了這些絲線繡具的顧客統統記下來,然後派人一家家地尋訪,就說我們簡寧齋這次進貨有問題,所以特意前來詢問,看買到的東西是否有問題。但凡有絲線繡具有假的,統統拿真品換上,並將買絲線的銀兩全部奉還,作為賠償。」裴元歌壓抑著心頭的怒火,稍加思索,便開口吩咐道。

  「這……」趙二掌櫃有些猶疑,「這些貨物都是新進的,還沒擺上櫃檯,恐怕就魏師傅一個買到了假的紅繡絲,但也被小姐安撫下來了。奴才以為這件事最好就此完結,不要讓事態擴大。小姐這樣做,豈不是告訴別人,咱們簡寧齋的貨物有問題嗎?這樣一來,以後誰還敢到簡寧齋買東西?再說,照小姐這樣賠償,難免會有渾水摸魚之輩,明明買的是真品,也說是假的,想要貪銀兩的。到最後只怕損失更大。」

  「不,照小姐說的去做!」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有些蒼老的聲音,卻是老掌櫃的。

  他這幾日抱病在床,因此沒來店裡,這次魏師傅的事情鬧得極大,小二不知通知了二掌櫃,也通知了他。聽說鋪子出了事情,老掌櫃急得很,不顧病體趕來,正好聽到裴元歌的吩咐,以及趙二掌櫃的顧慮,忙開口說話。

  「小姐做得對,雖然說到現在為止只有魏師傅買到假的絲線,難保沒有其他人,咱們自己去通知人家,總比人家發現了,鬧將開來的好,至少咱們表現出了誠意。」

  老掌櫃咳嗽著,有些虛弱地道,「做生意最重信譽,咱們一發現絲線有問題,就立刻更換補救,這非但不會讓他們覺得簡寧齋有問題,反而會覺得更可靠。就算有渾水摸魚的人,這時候還是以簡寧齋的聲譽為主,就算折損些銀錢,也是值得的。」

  說著,顫巍巍地走到裴元歌和舒雪玉跟前,就要跪下請罪:「夫人和小姐把簡寧齋交給老奴,老奴卻沒能照看好,有愧夫人和小姐的囑託,老奴給夫人和小姐請罪。」

  裴元歌忙扶住他,溫聲撫慰道:「老掌櫃你正病著呢,哪能知道這些?這下年來,鋪子多虧你打理,你什麼樣的人,母親還能不知道?快別這麼說,這次的事情好在沒有鬧大,只要處理好了就是,以後這鋪子還需要您打理,您可千萬養好了身體才好。」

  說著,又吩咐孫氏兄弟卻給老掌櫃請大夫。

  老掌櫃本來心裡覺得十分內疚,聽到裴元歌的話,頓時一陣暖流流過,老淚盈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末了只能顫抖著道:「老奴這輩子就伺候夫人和小姐了!」

  裴元歌知道他此刻心裡不好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將老掌櫃扶到偏間休息。出來看到魏師傅還在繡那朵二喬,才剛繡好四五朵花瓣,邊道:「魏師傅您先忙著,我這鋪子裡出了點事情,我要趕去處理下。您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落下您這幅繡圖的。」

  見老掌櫃抱病趕來,魏師傅就知道出了事情,這時候裴元歌還記得跟自己交代一聲,心裡十分感激,道:「小姐您儘管去忙,我這朵二喬還有的繡呢!」

  裴元歌點點頭,既然知道是進貨出了問題,那這件事就得到慶元商行問清楚才好。

  裴元歌帶著護衛和趙二掌櫃趕往慶元商行,舒雪玉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也不去添亂,再加上她心中有事,便留在簡寧齋,看著大夫來為老掌櫃診斷,開藥,服了藥,氣色看著好些,這才緩緩開口:「老掌櫃的,我問你一些事情,你可別瞞我,要都告訴我才是。這些年來,老爺他……幫了鋪子很多忙嗎?」

  這頭,裴元歌趕到慶元商行,跟店小二說清楚事情原委後,店小二的神情頓時變得很不悅。做生意的都忌諱這個,誰也不願意被人說自己商行裡有假貨,正要開口辯駁,忽然聽到裡間一聲響動,忙起身進去。再出來神色頓時大變,恭敬地道:「裴四小姐,我們東家請您進去,說貨物的事情好商量。」

  見他前後像變了個人似的,裴元歌心生疑懼,警戒地問道:「你們東家是誰?」

  「是我。」內間飄出一道聲音。

  聞言,裴元歌頓時一怔,怎麼會是他?



091章 婚事起波折

  掀開印福笀安康紋樣的彈墨竹簾,裴元歌進入內間,只見一名男子坐在雕花圓桌前,身著蓮青色素紋左衽文士袍,烏黑的頭髮用一根烏木簪挽住,周身素淡尋常,只是帶著一股淡淡的疏離氣息,顯得有些淡漠蕭索。他對著裴元歌一頷首,伸手道:「裴四小姐請坐。」

  裴元歌坐下,若有所思地道:「顏公子,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

  「我也沒有想到。」顏昭白淡淡一笑,神情微緩,「多虧裴四小姐代我和明月向九殿下求情,讓我有了轉圜的餘地。」為她倒了一杯茶,道,「這是江南名茶鐵觀音,美如觀音重如鐵,裴四小姐不妨嘗一嘗。在下以茶代酒,謝裴四小姐求情之恩。」說著,雙手舉起青花瓷茶盅,先幹為敬。

  裴元歌也淺淺地啜了一口,只覺得茶香馥鬱,圓潤甘甜。

  放下茶杯,裴元歌道:「顏公子怎麼知道我跟九殿下求情成了呢?」當晚她回廂房時,實在太晚,深夜拜訪多有不便,因此想要等次日再告訴顏昭白消息。誰知道第二日她醒來時,顏昭白和顏明月已經離開,後來也曾經派人到顏府去,去發現大門緊鎖,人去樓空,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好消息無論什麼時候告知,都不會有影響;相反,若是壞消息,裴四小姐一定會在當晚就派人通知到,好準備應對之策,以免不測。」顏昭白微笑道,「所以,當晚裴四小姐不曾派人過來,我就知道,九殿下必定是應允了,所以才敢放心帶著明月離開。而這些日子的事實讓我知道,我猜對了。」

  難怪他年紀輕輕,就能撐起偌大的商行,果然是心思敏銳之人。

  裴元歌暗自想著,又問道:「明月還好嗎?」

  提起明月,顏昭白的眼睛微微亮了兩,神色卻似乎有些黯然,混雜在一起,顯得十分複雜難測:「明月她……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一直就是那樣子。不過,對我來說,她能夠活著就是萬幸了,其餘的,我不敢強求。哦,對了,因為她身體不好,我派人送她到幽靜之處休養,忘記告訴裴四小姐了,明月也很想念你。我還是第一次見明月這樣喜歡別人,倒叫我很好奇。」

  聽他話裡的意思,明月的身體情況似乎很嚴重?

  裴元歌忍不住問道:「明月她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起來好像很虛弱。」

  「她是胎裡弱,生下來後就五臟失調,氣血頹敗,稍加不慎就可能會……原本很多大夫說,她活不成的,能活到十五歲就是奇跡。」

  提到顏明月的病,顏昭白的臉上也蒙上了一層陰影,說不清心頭的百般滋味。看到明月為疾病所苦,他比任何人都難受;但有時候卻又覺得,如果不是這些疾病,以明月的年齡,早就該婚嫁了,到那時候,他這個哥哥又有什麼理由守在妹妹身邊?

  裴元歌看得出來,顏明月身體不好,但是沒有想到會如此嚴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惜之意。忽然挽起袖子,解下手腕上的紅線,道:「對了,我聽說七彩琉璃珠對身體虛弱的人很好,不如——」

  「多謝裴四小姐的好意,不過,七彩琉璃珠只對因為中毒而身體虛弱的人好,明月她不是中毒,所以七彩琉璃珠對她並無用處。不然,我也不會拿它作為鬥棋的彩頭了。」沒有想到裴元歌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說明她對明月是真心的,顏昭白心中倒是有些感激。

  只是,眼前的女子太聰慧,他還是不希望明月跟她有太多的接觸。

  這些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著那種不該有的感情,不敢在明月跟前露出絲毫端倪,畢竟他們已經是兄妹了,即使明月再善良,再天真,也不可能會接受這種不為世俗所容的感情。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有的事情根本無法控制,他只能努力地壓抑著,不要被人發現。

  也許他有時候還是太過露骨,但別人只以為,明月身體虛弱,所以他這個做哥哥的緊張她,也算正常,並沒有起過別樣的心思。但從來沒想到,這樣隱秘的感情,居然會被九殿下察覺到。那日在臨江仙,聽到九殿下那句「生生世世永為兄妹」,真的如同被萬千利箭同時穿心,痛得連他都忍不住失色。

  生生世世永為兄妹,這真是他聽過的最狠毒最殘忍的詛咒!

  眼前的女子聰慧敏銳,若是接觸得多了,恐怕也會發現他的心思。在世人眼中,他居然對明月有這種心思,那是很污穢的吧,畢竟,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兄妹,顏家家譜上有他顏昭白的名字,這根本就是亂倫!誰能對這樣的感情報以寬容之心?而明月又那麼喜歡信任她,願意跟她親近,如果她告訴明月,如果她對明月譴責他,如果她……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棄鄙夷他,他也不在乎。

  但是,他經不起明月哪怕一點點的鄙夷、厭憎、畏懼,或者其它想要疏遠的眼神!

  裴元歌並沒有察覺到顏昭白的異樣,仍然在擔心顏明月的身體。是啊,這枚七彩琉璃珠,還是顏昭白的棋鑒軒鬥棋的彩頭,原本就是屬於顏昭白的,如果這東西對明月有用,顏昭白又怎麼會拿出來呢?「那有沒有找過好的大夫看看?也許不是沒有辦法的。」

  雖然不願意裴元歌跟明月多接觸,但顏昭白還是很感激她的這份心,搖搖頭道:「連宮裡的太醫,我都通過五殿下請過來,給明月看過,卻都是同樣的話。這些年來,但凡聽到有好的名醫,我都想辦法帶明月去看過,結果都卻都一樣。明月能夠活到現在,已經讓他們很驚訝了。」

  「這樣啊。」裴元歌也有些神色黯然。

  「算了,不說這些讓人掃興的話了,明月先能活著,就是好事,別的不提了。」顏昭白不太習慣跟人談及顏明月,便轉過話題道,「真是抱歉,雖然說慶元商行跟簡寧齋合作八九年了,卻只聽說簡寧齋的東家是官宦人家,卻不知道原來與裴府有關。早知如此,我就早吩咐他們與簡寧齋便利了。怎麼?聽裴四小姐剛才的話,似乎貨物出了問題?」

  裴元歌點點頭:「是,不知為何,半個月前進的一批貨,絲線全部都有摻假,繡圖也有問題,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如果說剛開始,她還懷疑過是慶元商行的進貨有問題的,現在看到慶元商行的東家是顏昭白,頓時就打消了這份疑慮。顏昭白能夠將景軒商行做得如此之大,多年來都未曾出過差錯,顯然是個心細如發之人,也深知聲譽的重要,絕不會做出這種自毀長城的事情。

  「裴四小姐不必憂心,之前你救了明月,又向九殿下求情,我卻無以為報,這批貨物我會吩咐商行的人先補上,再慢慢追查事情的前因後果,總能查個水落石出。」顏昭白爽快地道,「而且,以後但凡簡寧齋進貨,全部照原價給你,就算是我的一點謝意的。」

  其實,就算他免費給簡寧齋供貨,也並不影響什麼,但是這位裴四小姐很有些外柔內剛的感覺,未必會答應這種條件,因此他只提出照收購的原價供貨,反而對彼此更好些。

  「多謝顏公子的好意,不過,」裴元歌眉眼微冷:「這樣太便宜那些動手腳的人了,我要他們把吞了我的貨加倍吐出來,這樣才算能稍稍解氣!」

  「裴四小姐已經有頭緒了嗎?」顏昭白問道。

  裴元歌冷笑一聲道:「庫房沒有問題,進貨的慶元商行也沒有問題,那問題只有可能出在從商行進貨,到庫房運倉的過程中。 每次要進的貨,老掌櫃必定要親自盤點,如果全是假的,或者貨物的數目不對,老掌櫃立刻就能察覺,能夠知道簡寧齋要進的貨物數量,又能夠準備這麼多有摻假卻又不會輕易被看出來的絲線繡具替代,要說簡寧齋裡沒有內奸,打死我都不信!這批貨物數目如此巨大,想要偷換也不容易,運貨的人肯定有問題。只要抓住這兩點,我不信查不出端倪來!」

  前世白薇白芷和桂嬤嬤的背叛,讓她對這種事情深惡痛絕。

  只要被她查出內奸,絕不姑息!

  顏昭白點點頭,心中倒是有些驚訝。他從商已經十數年,經歷的事情多,能看清楚這些不稀奇,但裴元歌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之前又從未涉足商事,居然能夠如此明察秋毫,倒是讓他不得不驚歎。「四小姐所言有理,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現在就有一件事,要請顏公子幫忙!」裴元歌說著,低聲說出一番話來。

  聽完,顏昭白微微愣了愣,神情有些尷尬:「我儘量……」

  裴元歌進去與慶元商行的東家商談這次的貨物問題,趙二掌櫃和簡寧齋的一些僕從,以及慶元商行的小二們都候在外面,隱約能聽到裡面模模糊糊地說話聲,但是卻聽不清楚到底說的什麼。忽然間,裡面傳來「碰」的一聲響,似乎是拍桌子的聲音,緊接著是裴元歌怒氣衝衝的質問。

  「我說了這次我們從你們慶元商行進的貨物全部有問題,害得我們簡寧齋差點聲譽掃地,這件事,你們慶元商行總要給我個交代!我在這裡跟你說了半天,你顛來倒去的糾纏不清,到底準備怎麼處置?你們這個樣子,我們簡寧齋以後再也不會從你們這裡進貨了!還有,這裡的事情沒完,你若再這樣推托下去,咱們就公堂上見!」

  「姑娘別急,有話咱們好好說嘛!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不能說斷就斷,我說了一定會給姑娘個交代的。」另一道男聲則帶著些討好的意味,忙道,「這樣好不好?這次有問題的貨物,全部由我們慶元商行賠償姑娘的損失。當然,為了表示歉意,以後姑娘從我這進貨,全部照原價給你,我保證不收姑娘絲毫的利錢,如何?」

  小二愕然睜大眼睛,他們慶元商行的貨物從來都沒有過問題,怎麼東家居然這樣說?

  而且,聽東家的語調,總覺得……

  另一邊,趙二掌櫃也跟身後的奴僕交換了個眼色,神情古怪。方才小二對著東家小姐還很不客氣,出來一趟就變了臉,顯然是房內的東家發了話。而現在聽這慶元商行東家的口氣,似乎很不想他們東家小姐跟慶元商行斷交,開口閉口就是交情,還張口就說要按原價給他們東家小姐……這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不對勁兒。難不成這位慶元商行的東家看上他們東家小姐了?

  不然,很難解釋這種種異常啊!

  正想著,卻見裴元歌憤憤然地掀起珠簾,猶自怒喝道:「念在你們這是第一次出這種事情,我饒了你們商行這一次,你們儘快把貨物給我們簡寧齋補上。如果再有下次,我絕不會如此容易地善罷甘休,咱們到公堂上見去!」走到趙二掌櫃等人身邊,喝道,「咱們走!」

  趙二掌櫃不敢作聲,忙跟著裴元歌出了慶元商行。

  裴元歌看起來怒氣不小,腳步都帶著風,趙二掌櫃掂量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姐,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慶元商行的貨物出了問題,連累到我們簡寧齋嗎?慶元商行雖然遠不如景軒等大商行,但多年來都是很有聲譽的,真的做了這種事情?」

  「可不是嗎?」裴元歌怫然拂袖,「不過算了,看他們東家認錯態度還好,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說著,踩著車階,彎腰進了馬車,趙二掌櫃等人則上了後面簡寧齋的馬車,隨著裴元歌一聲令下,車夫揮鞭,馬車噠噠地朝著簡寧齋的方向而去。

  單獨坐在馬車中,裴元歌臉上的怒氣頓時散去,只剩下一片沉思。

  原本以為這次事件只是個意外或者巧合,正巧簡寧齋進貨進了假的絲線,被魏師傅賣到,偏又是那麼重要的一幅繡圖,所以鬧將起來,正好被廣致齋抓住,想興風作浪,趁機扳倒簡寧齋。

  江南是絲綢之鄉,絲布絹羅花樣繁多,相應的,各種造假也久盛不衰,像用茜紅草粉泡白絲充當紅繡絲,以及那些假貨的造假方式,許多都是江南那邊的秘法。如果說是慶元商行進貨時不小心,在江南被人所騙,那倒是正常,但現在出現在京城,用來特意替換簡寧齋的貨物,難免會讓裴元歌多想。

  這樣一來,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運貨的人絕對有問題,不然不會被人將整批貨物換掉而不自覺;管事和掌櫃之中有人裡應外合,否則不可能準確地知道所要進的貨物及數量,事先備好相應的摻假貨物。雖然說不能排除管事和運貨之人勾結,拿真品去買以謀取利益的可能性,但要準備那麼一批摻假卻又不容易在短時間內被發現的貨物,本身就不是容易辦到的事情,所要耗費的精力和時間必然不菲。

  再說,如果被爆出賣嫁禍,簡寧齋也要跟著倒黴,倘若簡寧齋因此一蹶不振,對這些管事和運貨的人損害也很大。竭澤而漁,都是在商場多年的老油條,沒有這麼鼠目寸光。

  若只是為利,還不如在進貨的價格上動手腳來得輕鬆容易。

  這樣費盡心血準備這麼一批假貨替換,若說想要簡寧齋一蹶不振乃至倒閉,才更合理。而那些管事和運貨的人之所以敢做這種事情,想必是有了後路,知道簡寧齋倒閉後,他們依然能有優渥的條件,沒有了後顧之憂,這才敢這樣肆意妄為。

  這樣說起來的話,是廣致齋在背後動手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如果說這件事是廣致齋動的手腳,他們的目的顯然是希望簡寧齋因此倒閉。以魏師傅的暴躁性子,那副繡品的重要性,再加上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興風作浪,事情只怕會鬧得不可開交。倘若她不在,在兩廂僵持的時候,旁邊有人喊句要驗簡寧齋的絲線以證真假,再從庫房找到摻假的紅繡絲,只怕簡寧齋真的要一敗塗地了。

  但是現在,魏師傅被她安撫,假貨的問題又被她中途截斷,看似平靜了事端,但廣致齋必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那麼她的引蛇出洞之計,便有了施展的餘地。

  她假裝沒有發現簡寧齋內部有問題,而通過和顏昭白的爭吵,又造成一種假像,似乎慶元商行的東家因為看上了她,而認承下來假貨的事情,加以補償,讓事態就此平息。這樣一來,就給簡寧齋裡有問題的人吃了一顆定心丸,讓他們以為自己並沒有暴露。

  這次的事情沒能鬧起來,廣致齋必定不會就此作罷,老字號店鋪,第一次出現問題,只要處理得當,還能夠挽救。但是如果接二連三的出現假貨問題,那無論善後措施做得有多好,都會動搖在顧客心中的地位,慢慢零落。廣致齋在簡寧齋有內線,有這麼好的動手機會,必定不會放過,肯定會故技重施,讓簡寧齋聲名掃地。

  餌,她已經丟下了,現在就只能下次進貨的時候,來個人贓俱獲。

  因此,回到簡寧齋後,裴元歌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真相,只說是慶元商行這次進的貨物有問題,已經照原價賠償,並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讓大家不要擔心。而與此同時,派出去到各家商戶走訪的下人也都回來稟告,這半個月在簡寧齋買東西的顧客裡,果然還有兩人買到的貨物有問題,好在他們還沒有使用,也沒有發現異樣,結果簡寧齋的人卻主動上門,更換貨物並退錢補償,倒是讓他們覺得很驚訝,對簡寧齋讚不絕口。

  聽到這話,趙二掌櫃擦了擦冷汗,還好小姐想得周到,不然,這兩家也鬧將起來,事情就麻煩了。

  想到這裡,更是對年紀輕輕的裴元歌佩服得五體投地。

  簡寧齋的事情處理完,裴元歌扶著舒雪玉,乘坐馬車回府。奔波了這半天,裴元歌早早地回靜姝齋歇息,紫苑木樨忙上來服侍她換衣裳,忽然間紫苑驚訝地道:「小姐,你身上那個喜鵲登枝的荷包呢?怎麼不見了?」

  裴元歌一怔,低頭往腰間望去,果然先前出門時所帶的荷包已經不知影蹤,不知道是被人偷走,還是不小心弄丟了,心中微微一沉。不過,好在那荷包是她隨手做來玩的,所用的布料,繡的花色都是外面常見的,也沒有什麼特殊表記能夠認出身份的,裡面裝的也不過是尋常香料,這才微微定下了心神。

  這樣普通的荷包,就算被人撿走,也不至於生出事端了。

  「算了,只是個尋常荷包,不見就不見了。」想清楚這些關節,裴元歌倒沒有太在意,沐浴一番,換了衣裳躺在床上歪著。不過,這事也給她提了醒,虧得這荷包是沒有表記的,若是個能夠辨認出身份的其他貼身物件,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來,她也太疏忽了。

  往後要更加謹慎才是。

  這邊舒雪玉在蒹葭院卻是翻來覆去了無睡意,白日裡跟老掌櫃的談話不住地在腦海中翻騰,在蒹葭院被封這十年裡,她的嫁妝鋪子也曾經有過許多問題,有的時候甚至入不敷出,都是多虧裴府名下的鋪子掌櫃提點,扶持。章芸絕對不會有這種好心,那麼,這能說這一切都是裴諸城授意的。他……

  舒雪玉思緒萬千,忽然聽到外面白霜似乎在跟誰說話,提到「老爺回來了」的字樣,猛地坐起身來。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卻仍然起身換了衣裳,梳了頭髮,對著妝奩台發了半天的呆,反復猶豫著,最後才下定決心,起身走出屋外,見白霜正在跟新調上來的大丫鬟白伊整理著八寶閣,悄聲地說這些什麼,咬了咬唇,問道:「老爺回來了嗎?在哪裡?」

  第一次聽夫人問起老爺的事情,白霜有些驚訝,答道:「老爺在同澤院呢!」

  「我有事要找老爺商談,白霜你隨我過去一趟!」舒雪玉百般思索,最後才說出了這句話。白霜知道自己夫人脾氣倔強,嘴又硬,不敢打趣,應了一聲,便跟著舒雪玉後面,來到同袍堂。舒雪玉頓了頓,猶豫了下,道:「你先等在這裡,我有話想要單獨跟老爺說,不許傳出去!」

  白霜臉上不敢有絲毫異色,恭恭敬敬地道:「是,夫人。」

  舒雪玉從蒹葭院出來後,這是第一次自己主動找裴諸城,也是第一次踏足同袍堂,進門後見裴諸城不在外間,轉過屏風,來到偏間,果然看到裴諸城坐在桌前,正凝神專注地看著手裡的公文書箋,眉宇緊蹙,神色有些沉凝,似乎心情並不好,一時間又有些想要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裴諸城的聲音:「愣著做什麼?倒杯茶過來給我!」

  顯然聽到了動靜,察覺到有人過來。

  舒雪玉一怔,驀然回首,卻見裴諸城依然低著頭,目光似乎並未離開公文,猶豫了下,環視四周,最後發現右邊的茶几上放著一個海棠紅紫紗茶壺,以及配套的茶杯,上前去倒了一杯茶,試了試杯溫,感覺還可以,這才慢慢地走過去,遞到裴諸城跟前。

  裴諸城目光仍然凝聚在公文上,隨手接過,正要喝,忽然察覺到不對,猛地一轉頭,看到手足無措的舒雪玉,猛地一怔,手一抖,一杯茶全潑灑在公文上,連茶杯也「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砸個粉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裴諸城忙用衣袖擦著公文上的茶漬,低頭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以為是石硯,沒想到會是你!」

  「是,」舒雪玉低聲道:「我很少到你的院子來。」

  無論是現在,還是從前。

  裴諸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只「嗯」了一聲便沒再接話。好一會兒才抬頭,神色有些焦慮:「出了什麼事?」舒雪玉從前就很少到同澤院來找他,更不要說現在兩人的尷尬情況。現在她居然過來,唯一的解釋就是裴府出事了,而且還是很要緊的事情,所以她才會來。

  「沒有。」舒雪玉也能猜出他為什麼問這種話,頓時覺得十分窘迫,「沒事,我這就走。」

  說著,掉頭就要離開。

  見她這樣的神態舉止,裴諸城更覺得的確是出事了,偏偏她卻又不肯說,刑部的事情已經讓他頭大,剛來回來又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本就是焦頭爛額,看到舒雪玉這樣子,忍不住一陣焦躁,有些不耐煩地道:「舒雪玉,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說出來行不行?能不能不要總這麼遮遮掩掩的讓我去猜!」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焦躁和震怒,他深吸一口氣,按捺著道,「都是裴府的人,有什麼事,我會解決。聽說你今天下午和歌兒到鋪子裡去了,鋪子出什麼事了嗎?還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

  「沒有。」舒雪玉咬著牙,「沒有事。」

  裴諸城剛壓下去的火又冒了出來,有些惱怒地道:「沒事你來做什麼?」

  他的本意是覺得,舒雪玉就是從前都很少到同澤院來,何況現在的處境?以她的性子,要不是大事,絕對不會到這裡來。但聽在舒雪玉的耳朵裡,卻覺得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本來的窘迫無錯,一時間也全部化為憤怒,揚頭冷笑道:「是啊,我怎麼會到這裡來?這是你裴大將軍的院子,章姨娘能來,明錦能來,我算什麼?我怎麼就能到這裡來?」

  話才剛出口,就感到一陣後悔,但卻又不肯低頭,兀自冷眼看著裴諸城。

  「你——」

  裴諸城霍然起身。自覺好心問她,結果卻換來這麼一句尖刻的話,尤其還提到明錦,只覺得十分刺心,氣得手緊握成拳,渾身都在發抖,有心想反擊兩句,又竭力忍耐,但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發洩般地將公文重重地往桌上一甩,冷冷道:「舒雪玉,我到底哪裡又招你惹你了?好好的你跑到同澤院來找我的茬?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一定要爭吵不休,弄的家無寧日才滿意嗎?」

  聽他這話,宛然又在從前的言語,一時間勾動心事,舒雪玉只覺心臟緊縮得一陣陣的疼,卻強自忍著,脫口道:「對,我就是沒事找事,我就是看不得日子過得太平靜了,怎麼樣?反正我舒雪玉就是這樣的人,我強橫霸道,我無事生非,我處處都要找茬,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若想要溫柔婉約善解人意的,四德院有章芸,飛霜院有秦青霜,宛月院有肖婉兒,要不要我蘀你叫她們來?」

  「……」

  裴諸城自認為這十年他的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不再是從前的暴躁易怒,但現在他知道,他錯了。他還是能輕易地被舒雪玉幾句話弄得暴跳如雷。胸口急劇地起伏著,死死地盯著舒雪玉那張倔強依舊的臉,時光似乎突然倒轉,儼然又回到十年前爭鬧不休,雞犬不寧的局面……

  「舒雪玉,我不想再跟你吵了!」裴諸城一字一字地道,指著門口道,「出去!」

  「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你也不用再說其他的,從今往日我再也不會來這裡!我今天是昏了頭,油脂蒙了心才會過來!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舒雪玉憤憤地道,頭一扭,身形如風地離開了裴諸城的視線。

  「哐當——」

  等她一走,裴諸城抬腳將自己原本坐的黑棋紅木圈椅踢倒在地:「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白霜原本以為自家夫人終於開竅了,居然知道到同澤院來找老爺,想著兩人或許能就此化解前嫌,現在又沒有章芸來搗亂,也許能夠重拾舊情也說不定。再怎麼也沒想到,夫人進去的時候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屋裡又吵了起來?

  正驚慌失措著,舒雪玉卻已經衝出房門,手緊握著胸口,臉色白得嚇人。

  白霜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著她,連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舒雪玉擺擺手,甩開了她的手,踉踉蹌蹌地出了同澤院,看到有經過的丫鬟僕婦,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這模樣,深吸一口氣,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思潮,強撐著走到蒹葭院,將自己鎖在房內,一進內室,就忍不住倒在床上,淚水奪眶而出。她只是……只是因為鋪子的事情,想要去道謝而已,為什麼到最後卻又變成這種境地呢?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樣,無論之前在想什麼,想要做什麼,到最後都會變成爭吵。

  其實她並沒有想要吵的,真的沒有……

  白霜在外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知所措,居然眼前一亮,吩咐白伊等人看好院子,自己跑到了靜姝齋,跪倒在裴元歌跟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末了磕頭道:「四小姐,您去勸勸夫人吧,至少讓她開了門呀。奴婢剛才瞧著夫人臉色很蒼白,情形很不好,奴婢真的很擔心。」

  說著,磕頭不止,神情哀戚。

  「父親跟母親吵架了?母親把自己鎖在房內?」裴元歌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換衣裳,又吩咐木樨幫她梳頭,邊對白霜道,「你先別急著磕頭,既然知道擔心母親的身體,還不趕快拿了府裡的名帖去請大夫過來,在這裡愣著做什麼?你先去請大夫,我這就去看望母親。」

  白霜這才恍悟過來,急忙奔出去請大夫。

  「紫苑,你到同澤院去,告訴父親,就說母親身體不適,看父親的反應。我先帶木樨和楚葵過去蒹葭院。記住,不要漏了行跡,被人看出不對來!」裴元歌吩咐著,隨便梳妝了下,便帶著丫鬟們出了門,來到了蒹葭院,果然見正房房門緊閉,丫鬟們都愣在院子裡不知所措。

  裴元歌上前拍了拍門:「母親,女兒是元歌,有事要跟母親商議。」

  「我身體不好,有什麼事你自己決斷,不必來問我。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不要吵我,回去吧!」舒雪玉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悶悶的,似乎還有些哽咽。

  「母親身體不好嗎?那更應該請大夫過來,仔細診治才是。」裴元歌還是第一次吃舒雪玉的閉門羹,看來白霜說的沒錯,母親的確跟父親爭執得很厲害。只是不知道兩人到底為了什麼爭吵,居然能到這種地步?「母親,讓女兒進來好不好?女兒很擔心母親的情況,母親!母親!」

  這次,舒雪玉卻不再理會她了。

  裴元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正愁眉時,到同澤院去的紫苑來跑了過來,附耳小聲道:「小姐,老爺說,病了就請大夫,他還是有事要忙,不要打擾他!還有,奴婢進同澤院裡,裡面正在打軍棍,奴婢打聽了下,說是今天值守同澤院的護衛中途偷懶打了個盹,沒有通報老爺,夫人進去了。老爺很生氣,說他們玩忽職守,直接軍法處置。」

  居然動了軍法,看來父親也的確很惱怒,只是……裴元歌一頭霧水,兩人到底是為什麼爭吵起來的?

  裴元歌這邊還想著讓舒雪玉開門,沒想到,沒過多久,守門的小丫鬟飛速來報道:「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趕來了,還有秦姨娘和肖姨娘,說是來探望夫人。」

  她到了才一炷香的功夫,裴元華裴元巧裴元容連帶兩位姨娘就都得到消息,怎麼會這麼快?

  難道說這蒹葭院裡有內奸?還是同澤院?

  而與此同時,壽昌伯府內,壽昌伯傅英傑也垂首坐在堂上,神色凝重卻又疑惑:「奇怪了,這次我把盛兒的名字報上去,求個御前三等護衛的位置,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音訊?這不對啊!」他們這些有爵位的武將,子孫們走的都是蔭庇的路子,按理說,以他的爵位資歷,以盛兒的人品武藝,御前三等護衛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他也詢問了相關官員,對方卻都閉口不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這門親事攪和的,我看那個裴元歌就像是不祥的人,不然好好地當初鎮國候府怎麼會退了婚呢?」雖然兩家婚事已定,但只要想要裴元歌那個尚書府的嫡女,又深得裴尚書的喜愛,又是個有手段的厲害人物就要成為自己的兒媳,壽昌伯夫人就覺得渾身不舒坦,越看越覺得這個兒媳婦不中意。

  「胡說什麼呢?」壽昌伯皺眉,「裴大哥的女兒,能差嗎?何況盛兒自己也很滿意。」

  「哼,盛兒年紀小,懂什麼?還不是被裴元歌那張臉迷住了?」說到這裡,壽昌伯夫人就越發覺得不舒服,未來兒媳婦身份又高,手段又厲害,老爺護著,盛兒又滿意,將來她這個婆婆還有存身的地方嗎?忽然想起今天無意中聽到的消息,忍不住道,「說不定盛兒的事情就是被她耽誤的,我可是聽說了,那個裴元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搭上了五殿下,鬧得五殿下想要立她為側妃,聽說都跟皇后請旨了。說不定就是五殿下不滿咱們盛兒搶先一步,估計刁難著盛兒的差事呢!」

  她言者無意,壽昌伯卻是聽者有心,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有這種事情?」

  如果這樣的話,這樁婚事恐怕得重新考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1:01 AM

092章 前塵舊事,裴、舒心結

  裴元歌正在思索是蒹葭院伺候的人有問題,還是同澤院,裴元華等人的身影已經進了蒹葭院大門,近前來,裴元華神色關切地問道:「四妹妹,聽說母親身體不舒服,現在怎麼樣了?」

  她神色真摯,看起來頗為關心舒雪玉;裴元巧依舊是木訥寡言的模樣;裴元容滿臉不情願,顯然對舒雪玉的事情並不關心。 兩位姨娘卻是探頭探腦,眼光閃爍,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母親——」

  裴元歌正要開口,身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舒雪玉邁步出房,看著眾人,神色不悅。她的衣著妝容乍一看沒什麼,但裴元歌離得近,仍然能清楚地看出來她重新施了脂粉,眼圈也微紅,顯然是哭過的,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母親因為什麼跟父親吵起來的?居然鬧得如此嚴重?

  「這麼群人聚在這裡做什麼?」舒雪玉喝問道。

  裴元華盈盈上前,卻保持在一定的距離:「聽說母親身體不適,特來探望。」

  「只是頭疼的老毛病而已,多謝你們關心,都回去吧!這滿院子的人,鬧得我更加頭疼。」舒雪玉強作不在意地揮揮手,轉向裴元歌,凝視著那張熟悉的容顏,一時間心神恍惚,似乎又看到了明錦,二十年來的是非種種一時間都湧上心頭,神色複雜,末了才道,「元歌你也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這個時候,她真的不想看到,這張和明錦如此相似的臉。

  看到舒雪玉的表情眼神,似乎透過她在看著遙遠的虛無和曾經,再聽到她如此低落的語調,裴元歌隱約察覺到了什麼,雖然心中擔憂,卻仍然點點頭,道:「既然這樣,那女兒就告退了。母親有什麼吩咐就儘管派人來找女兒。白霜已經去請大夫了,待會兒大夫過來,還請母親不要諱疾忌醫。」

  她若留在這裡,只怕身後那群人也要留下,反而不能讓母親好好休息。

  也許現在,母親真正需要的,的確是一個人靜一靜吧?

  一群人神態各異,各懷心思地出了蒹葭院,彼此道別,裴元歌卻叫住了裴元巧,一道走了幾步,等到其他人都離開後,才問道:「二姐姐,你怎麼會到蒹葭院來?」這群人得到消息的時間太快,顯得很不正常,裴元巧雖然也有心機,但兩人關係還算融洽,或許能夠告訴她。

  被裴元歌出言挽留,裴元巧就猜到了她要問這個,答道:「我原本正在房內刺繡,是我的大丫鬟聽到路過的婆子說話,說夫人病了,回來告訴我。我……心裡有些不放心,就想著趕過來看看。」四位小姐中,她在府內的地位最卑微,境地也最尷尬,府內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她往後的生活,因此不得不關注。

  尤其舒雪玉是她的嫡母,將來她的婚事全掌握在她手中,裴元巧更想找機會獻獻殷勤。

  裴元歌審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多謝二姐姐告知。二姐姐要不要到我房中坐坐?」

  裴元巧何等知機,忙道:「四妹妹還要忙,我就不打擾,先告辭了。」

  等到裴元巧離開後,裴元歌順勢坐在旁邊的薔薇花架下,低眉沉思。看裴元巧的模樣,應該不像是在說謊。但是如果傳出去的只是母親病了的消息,別人倒也罷了,裴元容應該不會過來,而且兩位姨娘的神色也不該是那樣。看起來,傳到每個院落的消息,應該是不一樣的,而且都抓住了每個人的心思,讓她們不得不來查看。

  這消息到底是誰散佈出去的?

  這樣的耗費心機,針對每個人的心思,將她們引到蒹葭院來,那人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只是為了讓眾人來確定這件事嗎?這份揣摩別人心思的玲瓏手段,有點像裴元華的手筆,但短時間內就能將不同的消息不著痕跡地傳到各人的院落,這種人脈,卻不是裴元華所能擁有的。考慮到這兩點,裴元歌的腦海中慢慢地浮現出另一個名字來。

  「紫苑,找人給我盯死了四德院,有任何異狀都立刻來報。」

  ※※※

  雖然舒雪玉在竭力遮掩,但她突然稱病,神色異樣,同澤院又打了護衛的軍棍,再加上這些日子,裴諸城和舒雪玉見面時的冷漠僵持,以及互不理睬,在有心人的推動下,老爺和夫人吵架的消息還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地在裴府傳開,激起了千層浪花。

  尤其是柳姨娘和肖姨娘,更是心思活泛,不住地盤算著這件事情。

  「看起來,這個消息是確然無疑的,不說別的,單說老爺和夫人現在見面的情形,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事。」肖姨娘和柳姨娘坐在飛霜院的院子裡,打發大丫鬟們去守著不讓人靠近,兩人竊竊地私語著,「夫人跟老爺吵架了,那可是咱們的大好機會。想當初,章姨娘不就是鑽了老爺和夫人爭吵不睦的機會,用盡手段,最後終於扳倒夫人,榮寵十年而不衰,要不是之前得罪四小姐,只怕到現在還是風光無限。」

  想到章芸這十年來的權柄富貴,柳姨娘的眼眸中閃過豔羨的光彩。

  之前知道章芸的厲害,閉院不出,但那並不代表她對裴府的事情一無所知,這十年來,四德院的人身上就跟沾著金粉似的,走到哪裡都是霞光萬丈瑞氣千條的,一個二等丫鬟,吃穿用度比她們這些姨娘都強,更不要說章芸了,隨便一件首飾拿出來,都足夠她在夢裡垂涎許久。

  柳姨娘做夢都想過章芸那樣的日子,現在有機會在面前,怎麼能不心動?

  「那你說,咱們應該怎麼做?」柳姨娘急切地問道,她口齒伶俐,慣會討好人,但若論計謀,還是文靜的肖姨娘更勝一籌,因此每次行事,都是肖姨娘出謀劃策,她衝鋒陷陣。對於這種情況,她倒是無所謂,反正她頂在前面,若能得好處,也比肖姨娘更多。

  「虧你之前還跟著章姨娘做過事,怎麼一點都沒跟著學著?」肖姨娘笑著嗔視她一眼,文靜秀氣的臉上一片沉思之色,思索了許久,然後再柳姨娘而便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你就……然後在……如果不成,那就……不過,這事兒得挑準時機,夫人倒也罷了,那位四小姐可是機靈得很,別被她看出問題來。」

  「什麼時機?」

  「我聽人說,四小姐現在在替夫人打理嫁妝鋪子,應承了什麼事,反正這三天會比較忙。你可要抓緊機會了。」肖姨娘說著,又嘰嘰咕咕好一陣面授機宜。

  聽完後,柳姨娘笑著推了她一把,道:「怪不得你剛才說我笨,的確不如你機靈。我是半點沒學到章姨娘的本事,你卻學了全套。虧得咱們夠機靈,當時就投了章姨娘,事後安安分分的,不然,這會兒恐怕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可不是嗎?」肖姨娘心有戚戚然,「不過,現在也該咱們過過好日子了!」

  兩人說著,笑著哄作一團,看起來和睦融洽。

  然後,在那份和睦融洽中,柳姨娘的眸光卻閃現出淡淡的異狀,這個肖姨娘雖然不如自己嬌豔美貌,但的確很聰明,很機靈,連章姨娘的手段都學的八九成,但眼下她能這樣算計舒雪玉,將來兩人爭寵時,也能同樣算計她。等到自己借助她扳倒舒雪玉後,一定要先下手除掉她,不然將來必成大患。

  此念閃過,柳姨娘頓時笑得更加嬌媚甜美,又叫人拿茶點過來二人吃。

  在飛霜院消磨了好一陣子的功夫後,肖姨娘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宛月院,靜坐了好一會兒,臉上的文靜秀雅突然褪去,露出一絲冷笑的意味來。柳姨娘那個蠢物,以為她這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就算是高明了?殊不知,真正的殺手鐧根本不是她那些愚蠢的手腳,而是……柳姨娘自己!

  章姨娘被軟禁,柳姨娘和夫人再兩敗俱傷,府內的妻妾就剩她一人……

  想著美好的前景,肖姨娘嘴角彎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對身邊穿淺青色比甲,白綾裙的大丫鬟道:「喜鵲,這次多虧你出謀劃策,給我想得這個好主意。你放心,等到我成為掌府姨娘後,一定會提你做通房,若是有孕,就抬你做姨娘,將來保證你榮華富貴,再也不必為奴為婢地任人欺負。」

  「多謝姨娘提拔!」喜鵲一笑,眼睛頓時彎成兩道月牙兒,「說起來也是巧,奴婢的娘原本是在章姨娘的院子裡做過事,無意中聽到過章姨娘的話,知道她對付夫人的手段。正巧今日這情形很相似,說起來也是姨娘運氣到了,該您蒙寵風光,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奴婢不敢妄想不該想的,只要姨娘您得意了,奴婢自然會跟著沾光,而且,奴婢相信,這麼多年的情分,姨娘一定不會虧待奴婢。」

  肖姨娘笑著,讚賞地點點頭:「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喜鵲本來是章芸院子裡的小丫鬟,派到她這裡不無監視之意。但這丫鬟很聰明,到她身邊不久後就向她投誠,對著章芸那邊只是敷衍了事。畢竟,那時候章芸雖然風光,但對肖姨娘和柳姨娘並不重視,喜鵲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眼線,可有可無,拿不到多少好處;而在宛月院,喜鵲卻是一等大丫鬟,裴府並不苛待姨娘,她隨便幾樣東西賞賜下去,就足夠這丫頭幾年的用度。

  寧為雞首,不為牛後。

  這樣,這些年來,喜鵲機靈聰明,察言觀色,打聽消息,出謀劃策都是一把好手,逐漸成為她的得力臂膀。這次聽說夫人跟老爺吵架的事情後,就立刻幫她出謀劃策,讓她攛掇柳姨娘生事,進而一具除掉柳姨娘和夫人,成為裴府第一人。而她出的主意的確縝密可行,正好針對著老爺和夫人的弱點……更難得是,喜鵲這丫鬟不居功,也沒有爬老爺床的心思,實在是個忠心可靠的人手。

  喜鵲說,這是她的運氣到了……肖姨娘微微一笑,的確,該她輝煌燦爛的時候了!

  ※※※

  經過精心的修飾和裝扮,柳姨娘帶著大丫鬟彩青,端著一盅補品來到同澤院。原本還擔心經過兩天前的事情,同澤院的護衛會攔住她,不讓她進去,那所有的算計就都要落空了!沒想到來到同澤院時,護衛居然不在。

  真是天賜良機,柳姨娘心中暗喜,踏步入內。

  同袍堂簡單素淡,雪白的牆壁上懸著幾幅字畫,都是以邊疆大漠,高山峻嶺為題,題字揮墨淋漓,豪放不羈。一色的黑漆紅木傢具,樣式簡單明潔,並沒有時下人所鍾愛的雕花刻圖,周圍的裝飾也都是以青、藍、白等冷色調為主,簡潔利落,透出一股莊嚴恢弘的氣勢,不帶絲毫的旖旎繾綣。

  唯有連接正廳和偏間的側門那裡,垂著一掛貝殼墜成的簾子,白底紅紋的扇形貝殼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兩兩成對,中間藏著一顆小小的鈴鐺,只要有人碰到,就會發出悅耳的輕響,十分動聽。扇形的貝殼串聯成各種圖案,精巧別致,為這房間添上了一絲柔和鮮亮的色彩。

  有些嫉恨地看了眼這掛貝殼簾子,柳姨娘撇撇嘴,隨即收拾好表情,換上溫柔婉約的笑意,蓮步輕移,撩開貝殼簾子,走入偏間。

  被她這一撩,貝殼相互撞擊,鈴鐺搖晃,發出叮叮噹當的響聲。

  昨天舒雪玉進來時,貝殼簾子正好兩邊掛起,所以裴諸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這次聽到貝殼簾子的響動,抬起頭來,看到來人是柳姨娘,臉色頓時陰沈下來。前兩舒雪玉沒事跑過來找茬,兩人大吵一架,今天柳姨娘又跑過來,都當他這裡是菜市場,想來就來?

  本來這些天他的心情就很不好,這下更是陰沈得嚇人。

  「誰許你進來的?」

  聽到他隱含著怒氣的聲音,柳姨娘嚇了一跳,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裝束。今天她特意放棄了能夠襯托她膚色的明豔色彩,而是換了一件素白色繡著攢珠桂花紋樣的對襟長身褙子,腰身處特意修過,顯出她纖細的柳腰,下面配的是淺黃色綾裙,柔順的裙裾處印著纏枝花卉,隨著她婀娜的步子時隱時現,周身的裝束都透著素雅靈動,溫婉可人八個字。

  見她低頭看自己的衣裳,裴諸城的眼眸略掃了一眼,忽然間像是想起什麼,眸光微微一凝。

  柳姨娘頓時心中一喜,老爺一定是注意到了!

  喜色還未來得及浮現在臉上,柳姨娘就見裴諸城勃然變色,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門口道:「出去!給我滾出去!還有,別再讓我看到你穿這身衣裳,你不配!」說著,順手抓過旁邊的一本書就劈頭劈腦地砸了過來,險些砸到柳姨娘的身上。柳姨娘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到了外間,柳姨娘心思一轉,將原本端著的補品悄悄地放在了正廳的茶几上,這才出來。

  原本以為,老爺當初那麼寵愛明錦夫人,必然是喜歡她那種素雅靈動的裝扮,今日特意模仿著,想著或許能勾起老爺幾分舊情,說不定真能成就好事。誰知道適得其反,反而讓老爺更加生氣。柳姨娘心裡有些懊悔,也有些低落,不過想到肖姨娘的話,又很快振作起來。畢竟,這次來同澤院,本來的算計不是能借此被老爺看上,只要她能進來同澤院,留下那盅補藥就足夠了。

  剛出了同澤院的院門,柳姨娘一抬眼就看到舒雪玉帶著白霜似乎正在往這邊走來,不由得更是暗暗叫好,原本還想著要怎麼把這消息傳到舒雪玉耳中,沒想到卻迎面碰上。

  這絕對是老天爺在成全她!

  想著,柳姨娘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對著舒雪玉福身道:「婢妾拜見夫人!」

  舒雪玉跟裴諸城爭吵過後,反復思索,終於決定來找裴諸城說明白,她那天來並不是想要找茬,而是想要為鋪子的事情跟他道聲謝。誰知道,才剛走近同澤院,就看到柳姨娘笑意吟吟地從同澤院中出來,甚至見到了她也不閃躲,還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見……目光冷冷地掠過她那一身的裝束,舒雪玉沒有說話。

  柳姨娘依舊淺笑道:「婢妾只是來為老爺送一盅補品,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情,還請夫人不要多想。」說著,似乎是下意識地整理了下衣裝,微微咬唇,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

  聽著這話,看著這情形,想不讓人多想都很難。

  舒雪玉冷冷地打量著她,深深地呼吸著,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和怒意沒有發作。從那日她私闖同澤院後,這些天,同澤院的守衛加強了許多,而柳姨娘居然能夠自由出入……送補品,沒有發生其他事情,不要多想……很好!很好!舒雪玉忽然間目光微移,掠過柳姨娘,落在她身後追出來的裴諸城身上。

  看到舒雪玉,裴諸城也是一愣,隨即冷下臉,「哼」了一聲沒說話。

  舒雪玉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幾次想說話都沒能說出來,最後咬牙道:「老爺果然……果然有溫柔善解人意的等著侍奉老爺!」

  知道她心頭又在轉著什麼心思,裴諸城也懶得解釋,冷笑道:「的確,比你溫柔善解人意得多!」

  「……」舒雪玉雙手緊握成拳,貝齒緊緊地咬著嘴唇,溫潤如水的眼眸凝結成冰,冷冷地盯著裴諸城,隨後又慢慢掃過地淺笑得意的柳姨娘,憤然扭頭便走。白霜似乎想要跟裴諸城解釋些什麼,被舒雪玉冷喝一聲,只能又氣又急地一頓足,扭頭去追舒雪玉。

  等到舒雪玉走了,裴諸城眸光也慢慢變冷,淡淡地看著柳姨娘,卻沒有說話。

  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心中發毛,柳姨娘緊張地咽了咽唾液,低聲道:「老爺,婢妾先告退了!」說著,福了福身,逃也似的朝著飛霜院的方向而去,心頭忐忑不安,難道老爺看出來她在跟夫人耍手段了嗎?不,不會,如果看出來了,一定會當場呵斥她,更不會對夫人說那些話,這麼說,只是單純的因為夫人生氣而遷怒到她身上了吧?

  但願如此。

  畢竟,她想要的並非舒雪玉倒臺,而是自己上位,如果在老爺那裡留了不好的印象,那麻煩了。

  之前舒雪玉來鬧場,今天柳姨娘又來獻殷勤,裴諸城心中不可謂不惱火,原本是想出來看看守門的護衛都在做什麼,居然接二連三地出紕漏,沒想到出門就撞上舒雪玉,被她言語一譏刺,心頭更是惱怒。轉頭想要進去,正好看到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護衛,眼眸更是森森然的駭人。

  不知為何拉肚子的護衛急匆匆地從茅房出來,就看到夫人和柳姨娘遠去的身影,心頭暗暗叫苦,知道這中間肯定出了問題。緊張地慢慢抬起頭來,看到裴諸城的表情和眼神,腿一軟跪了下來,哭喪著臉道:「將軍不必說了,屬下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真是倒黴到家了!

  原本以為自己被封十年,早已經心如死水,不會再被這種事情氣到,但今日看到柳姨娘那模樣,舒雪玉卻仍然覺得心裡一陣陣揪得疼,在屋裡反覆難安,似乎只要一空閒下來,腦海裡就會浮現出柳姨娘那害羞帶怯的模樣,更覺得房間陡然沉悶起來,憋得她心中一團火苗在燒,卻又無處發洩,只能任它越燒越旺。

  如果說,當初她嫁的不是裴諸城,而是別人,是個不曾包容她,不曾寵溺她,不曾讓她心心念念魂縈夢牽的人,就像所有的女子一樣,進門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一年內無論有沒有身孕,都要張羅著為夫婿納妾收通房,然後依然在妾室和庶子庶女之間鬥得你死我活……但因為夫婿的花心絕情,從一開始就沒有抱過希望的話,會不會她現在會更好一些?

  不那麼在乎,也許就不會那麼痛?

  但只是一轉念,舒雪玉就搖搖頭,自己否定了,嫻雅多聰明多能幹的一個人,公婆護著,又有子女傍身,可是又能好到哪裡去?何況是她?那絕對不是她所能忍受的!人這一生,無論如何總要有些能夠讓自己銘記終身的記憶,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不枉此生,才不算白活這輩子!

  這樣的記憶,其實她有的……

  舒雪玉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面,一會兒是從前的美好甜蜜,一會兒是章芸出現後的紛亂爭執,一會兒又是明錦出現後的尷尬痛楚……紛亂的思緒交錯地出現在心頭,連帶著情緒也跟著忽悲忽喜,鬱結在心中,幾乎要爆炸一般,越發憋得胸口悶了起來。

  白霜在旁邊瞧著,知道自家夫人這會兒心緒不好,卻不敢拆穿,小心翼翼地輕拍著她的背,道:「夫人,今兒天氣挺好的,後面花園的花兒也開得早。奴婢陪您到花園裡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舒雪玉搖搖頭,但隨即又覺得屋子裡實在悶得很,猶豫了下,又點點頭。

  白霜大喜,幫她換了衣裳,一同來到裴府的後花園。初夏晴陽,微熱的陽光照在鬱鬱菁菁的鸀樹藤蔓上,微微地閃著人的眼睛,各色各樣的時令花朵點綴在枝頭,有翩然怒放的,也有含苞孕蕾的,引來無數彩蝶,繞著花朵翩翩起舞,為這幅花團錦簇的初夏美景更增添了一筆濃重的色彩。

  看著那些美景,舒雪玉覺得心結微微散開,道:「白霜,這些花兒開得真好,摘些花朵回去插瓶吧!」

  「好!」

  見舒雪玉心情似乎好些,白霜欣喜不已,忙吩咐小丫鬟去取花剪和花籃過來,想要舒雪玉放開心結,所以故意拉著她到那些花叢前去,指著一朵鮮豔碩大的疊瓣紅花道:「夫人,您看這朵花開得多好,剪了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您說呢?」

  「這花開得正盛,剪了插瓶沒幾日好看,還不如剪那些半開半放的,或者含苞未放的,還能多開些日子。」舒雪玉搖搖頭,指著一朵將開未開的花苞道,「這朵好,剪這朵。」

  「瞧夫人你說的?」白霜笑道,「剪了開得正好的回去插著才好看,若是敗了就再來花園剪。不然,您剪一瓶子的花骨朵回去,又有什麼好看的?」

  舒雪玉失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剪這朵吧,的確紅豔豔得開得好!」

  白霜正要拿花剪剪斷花枝,忽然一隻白皙的手臂橫裡插進來,修剪得修長光潔的指甲上染著鮮紅的蔻丹,一掐一扯,雖然將花朵扯了下來,但因為用力過大,震著花朵,嬌嫩的花瓣頓時凋落下來好幾瓣,原本紅豔盛放的花朵,頓時變得寥落淒零起來,再不復方才的美豔芳華。

  被人橫插一杠,白霜惱怒地轉過頭來:「柳姨娘,你這是做什麼?」

  柳姨娘好像剛看到白霜和舒雪玉,福身笑道:「呀,夫人原來也在這裡,真對不住,剛才只顧著看著花兒好看,想要摘回去插瓶,沒看到夫人,真是對不住。」

  說著道歉的話,臉上卻沒有絲毫道歉的誠意,那個福禮更是草草了事,全無恭敬之意,隨即又嬌笑道,「不過呢,這花兒也就看著好看,似乎開得好,其實內裡早頹敗了,不然也不會只這麼輕輕一碰就全散了。其實,這人也跟花兒一樣,有的看起來坐居高位,表面光鮮,其實內裡早就空了,只要一點點風波,就會萬劫不復!」

  說著,手微微鬆開,花瓣零落的花枝頓時掉落地上,更是四分五散。

  柳姨娘凝視著舒雪玉,塗抹得鮮紅的唇微微一笑,柔聲道:「夫人,您說婢妾說得對不對?」

  聽到她以花喻人,指桑駡槐地暗藏機鋒嘲弄她,舒雪玉面色鐵青,若是換了從前,只怕早就修理她了,但吃了那麼多次虧,總算有了點耐性,忍住沒有發作,道:「不錯,人跟花兒一樣,有的花朵看起來鮮豔美麗,卻是含有劇毒,也許人們會一時被她美麗的外表所騙,但毒終究是毒,總會被人察覺,到時候一把火燒掉,永除後患,那就是她的下場!」

  沒想到舒雪玉雖然動怒,卻只是反唇相譏,柳姨娘微微一怔,但隨即又笑道:「也許吧,不過在此之前,那些開敗了的花兒早就凋零如泥,碾為塵土,在生前也只能眼睜睜地鮮豔美麗的花朵盛放,被人們喜愛讚歎,她卻只能在角落裡默默凋零,雲泥之別,不過如此。」

  看起來,這個柳姨娘今天是存心來找茬的!

  舒雪玉心中刺痛,若非她真的與裴諸城……憑她一個小小的不承寵的姨娘,又有什麼膽量敢在她跟前肆意挑釁?越看柳姨娘就越覺得此言,越想其中的內情就越覺得惱怒,強忍著沒發作,但卻絕對不想再看到這個刺眼的人在跟前,冷冷道:「我沒興趣在這裡跟你品花,白霜,我們走。」

  然而,柳姨娘卻搶先一步,攔在她前面,微笑道:「婢妾難得有機會見夫人,咱們又都喜歡花兒,說得投契,何不再多聊一會兒?就算婢妾卑微,不能跟夫人相提並論,但畢竟都是服侍老爺的人,咱們總該和和睦睦的相處,不能讓老爺為難,夫人您說是嗎?」

  她開口閉口老爺,又說什麼都是服侍老爺的人,字字句句都在刺舒雪玉的心。

  舒雪玉幾乎已經按耐不住,聲音裡洩露出一絲怒氣:「讓開!」

  「夫人,您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聽出了舒雪玉的怒氣,柳姨娘就更加不肯放開,糾纏著只等她發作,故意嬌聲嬌氣地道,「夫人,連老爺都沒有這樣嫌棄婢妾,怎麼您反而架子端得這麼大?」一副委屈無限的模樣,「好吧,如果婢妾有哪裡得罪了夫人,婢妾願意給夫人賠不是,這樣總行了吧?」

  舒雪玉實在不耐煩跟她蠍蠍螫螫地糾纏,猛地推開她,道:「我說了,給我讓開!」

  柳姨娘等的就是她動手,並沒有閃躲反抗,反而就勢往旁邊一座假山上撞去,只覺得右額鬢角處猛地一下悶疼,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淌下來,然後疼痛便漸漸地清晰尖銳起來。柳姨娘本是嬌養的人,哪裡忍得住這種疼,當即便掉下淚來,只哭著喊疼,又委委屈屈地掉下淚來,勉強道:「夫人,婢妾……婢妾真的沒有而已,只是想要多聆聽夫人的教誨而已!您……您怎麼如此狠心,要置婢妾於死地?啊,婢妾……婢妾要死了……」

  見狀,周圍的丫鬟們都驚呆了,忙上前去,大呼小叫地張羅著。

  看到假山上的血跡,柳姨娘額頭滴落的血,舒雪玉也嚇了一跳,隨即想到,自己推開她的力道並不大,最多只能把她推開,又怎麼可能將她推得撞到在假山上?再聽著她裝腔作勢的呼喊,更覺得厭惡,冷冷道:「裝腔作勢!」

  一拂袖,轉頭就走人了,白霜急忙跟上。

  望著舒雪玉離開的身影,柳姨娘嘴角彎出一抹笑意,夫人果然是個直性子,輕易地就鑽了她的套!

  雖然說老爺跟夫人吵了架,兩邊關係僵硬,但畢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哪可能一下子就斷絕?何況,老爺也不是貪花好色的人,這時候想要靠美色迷惑老爺,取夫人而代之,根本就不可能。想要在這個時候上位,就必須要另闢蹊徑,想辦法引起老爺的注意,甚至憐惜,就像現在這樣。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故意出入老爺的同澤院,又留下那盅補湯,只要讓這個消息傳入夫人的耳朵,夫人一定會以為她在趁機討好老爺,以夫人對老爺的在乎,必定心中懷疑。這時候,她再找機會出現在夫人面前,不動聲色的挑釁,糾纏,一直到激得本就悶著怒火的夫人忍耐不住動手,然後就像現在,她作勢自己朝著假山撞過去,讓自己傷得更重。

  老爺和夫人本就有心結,只要讓老爺知道,夫人知道她去過同澤院,然後眾目睽睽之下再發生這種事情,老爺一定會覺得夫人心胸狹窄,手段狠毒,因為一時嫉妒而要取她性命,對夫人會更加不滿,對她懷有歉意和憐惜。到時候她只要裝作寬容大度的模樣,既往不咎,甚至為夫人開解,將此事平息,老爺一定會覺得她乖巧懂事,相比手段狠辣的夫人,自然是她更容易讓人生憐。

  到時候,只要她抓住這個機會,讓老爺對她的歉疚和憐惜保持下去,那麼,她就是會是下一個章芸!

  這個法子說來簡單,但是抓住了老爺和夫人的弱點,所以會行之有效。

  肖姨娘果然出得好主意!

  ※※※

  從鎮邊大將到刑部尚書,身份地位,事情冷暖的落差固然難受,但裴諸城還能算能接受。而且成為京官之後,能夠跟女兒們相聚,共享天倫之樂,尤其是歌兒,聰慧乖巧,伶俐體貼,更是讓他心懷大慰。對裴諸城來說,真正難的,是刑部的公務,和京城複雜的人情,能夠遞到他們刑部的案子,都是複雜混亂的,這種複雜和混亂,不止是指案情,更多的是背後千絲萬縷的關係網。

  他習慣於直來直往,對於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很不感冒,但是卻又不能由著性子來,因此做得十分壓抑。

  外面的事情本就讓他頭昏腦脹,最近家裡也是紛亂迭起,歌兒的婚事是他最憂心的,雖然現在訂了傅君盛,但前些日子與傅英傑偶談,說到他給傅君盛謀的御前三等侍衛的位置,遲遲未曾落實,似乎是五殿下從中作梗,又說到五殿下曾經想要請旨立歌兒為側妃,話裡話外透漏出些許埋怨。

  這讓裴諸城有些不滿,五殿下雖有這個意思,但並未請下旨來,歌兒和傅君盛定親名正言順,五殿下蓄意刁難,那是五殿下自己做人不地道,這事情怎麼也不該怪到歌兒身上來……如果易地而處,若是宮裡刁蠻任性的公主看上了傅君盛,但傅府不滿意,他裴諸城二話不說,當即履行婚約,別說是刁難,就算丟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也沒話說,他心安理得。

  兩人畢竟是生死的交情,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這交情未免太過薄弱。

  但裴諸城也不能不顧及傅英傑的想法,畢竟傅君盛是他唯一的兒子,作為父親,擔心兒子的前程也無可厚非,尤其,歌兒還是要嫁過去,必須要把關係處理好。所以,這幾天,他也在為傅君盛的差事而努力。

  這些事情交雜在一起,他已經覺得很煩了,偏偏這個時候家裡還不消停。

  所以,當沉思中的裴諸城被外面越來越大的爭吵聲打斷時,脾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怒氣衝衝地出來,喝問道:「到底在吵嚷著些什麼?你們這些人怎麼當差——」話才說到一半,便看到當頭的丫鬟滿手是血,臉上也帶著些血痕,淚流滿面,也吃了一驚,待到看清楚不是靜姝齋的人,才微微放心,深吸一口氣,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丫鬟哭著跪過來,磕頭道:「奴婢是飛霜院的大丫鬟彩青,之所以前來冒犯,打攪老爺,實在是出了大事。柳姨娘她……柳姨娘她被夫人打死了!老爺要為姨娘做主,姨娘……」說著,失聲痛哭起來。

  聽她還沒說話先哭,糾纏不清的模樣,裴諸城沒耐心聽她說,逕自往飛霜院走去。

  飛霜院現在一片忙亂,哭聲此起彼伏。

  裴諸城本來還以為,是柳姨娘跟舒雪玉起了衝突,被打了兩下,丫鬟們大驚小怪,說什麼被打死了,但現在看這模樣,竟像是真的出了人命,不由得心裡暗吃一驚,又鬧又怒,對石硯道:「去把夫人叫過來!」扭頭,陰沈著臉進了寢房。

  房內一股鮮血彌漫的腥味,裴諸城眉頭皺得更深了,大踏步上前,只見柳姨娘雙目緊閉,躺在繡床上,從頭部開始,身下的被褥浸染著大片大片的鮮血,許多人都被這副模樣驚呆了,勉強有幾個丫鬟顫顫巍巍地站在旁邊,卻也不知所措,肖姨娘雙眸含淚,臉色蒼白,似乎嚇得不輕。

  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於連裴諸城進來,眾人都沒想起來行禮。

  上前探了探柳姨娘的鼻息,裴諸城心下一沉,轉頭看著周圍幾個人,點了肖姨娘的名字,問道:「怎麼回事?」

  「婢妾也不是很清楚。」肖姨娘驚魂未定地道,「原本婢妾在院子裡坐著賞花,忽然聽到飛霜院這邊一陣喧鬧混亂,就想過來看看怎麼回事,結果過來就看到柳姐姐額頭一直有鮮血滴下來,面色蒼白的,很是嚇人,丫鬟們都嚇得失聲尖叫,柳姐姐還在呵斥她們,所以才會亂成一團。婢妾也嚇了一跳,勉強上來攙扶著柳姐姐進屋躺下,又叫人去汗大夫,誰知道……。誰知道柳姐姐從額頭流下來的血越來越多,到最後就……」

  說著,拿帕子遮臉,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這話等於什麼都沒說。裴諸城終究是刑部尚書,俯身順著血跡找到了傷口,是在右額的鬢髮裡面,傷口極深,大量的鮮血將周圍的鬢髮染得一片濡濕,看來致命傷口就是這裡。裴諸城環視著屋內眾人,問道:「柳姨娘頭上的傷怎麼來的?」

  有個丫鬟乍著膽子站出來,顫顫巍巍地道:「是……是夫人推的。姨娘說今日天氣好,想要到花園裡賞花,誰知道夫人也在那裡,不知怎麼地,就吵了起來,然後夫人就很生氣地推了一把姨娘,姨娘的頭撞在了假山上,一直流血……然後夫人就走了,奴婢……奴婢扶著姨娘回來,誰知道……誰知道……」

  舒雪玉推了柳姨娘?

  裴諸城面色鐵青,陰沈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一拳砸在了旁邊的花几上,將堅實細密的花幾砸出四分五裂的縫隙來,連帶著拳頭上也一片模糊,心中的怒氣熊熊燃起。舒雪玉的性子他很清楚,剛烈暴躁,動手打人並不罕見,之前在同澤院,看到柳姨娘從院子裡出來,大概又以為他和柳姨娘有什麼苟且,帶著怒氣離開,誰知道在花園裡又遇到,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動手推了柳姨娘一把絕不希奇!

  但是,再怎麼剛烈易怒,也不該鬧出人命來。

  看柳姨娘右額傷口的情況,這一推肯定用盡了全力,不然不至於要了柳姨娘的命,說是無意的都沒人會信!

  想到這裡,裴諸城更加覺得惱怒憤恨,不過是看到柳姨娘從他的院子裡出來,就覺得兩人一定做了什麼,舒雪玉的疑心病真的是越來越嚴重!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猜疑得過了頭,心中惱怒憤恨,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該存心如此惡毒,就要因為這個要置柳姨娘於死地?

  從前他一直覺得,舒雪玉也就脾氣壞些,心性還是善良的,但事實證明,他再一次看錯了。

  明錦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鑒,他就不該放她出來!

  就在這時,舒雪玉也來了。她還不知道柳姨娘已死,進門來聞到滿室的血腥味,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柳姨娘,以及她身下那大團大團的鮮血,頓時嚇得面容失色,勉強讓自己鎮靜下來,顫顫抖抖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裴諸城冷冷地看著她:「你在花園裡推了柳姨娘一把,頭撞到了假山?」

  「是,我是推了她一把。我想要走,她卻一直攔著我的路,所以我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但是我推她時力道不大,按道理她不應該——」舒雪玉下意識地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看看床上僵硬的屍體,再看看裴諸城冰冷的神色,難以置信地道,「你認為,是我害死了她?」突然間激烈地喊道,「不是的,我那一推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力氣,不可能害得她死掉。」

  「沒用多大的力氣?」裴諸城不住點頭,怒喝道,「你來看看她頭上的傷口,沒用多大力氣,她頭上會有那麼深的傷口?會因此流血死掉?」又是重重一拳捶在了床上,顯然憤怒已極。

  舒雪玉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不可能,我只是想要推開她,然後離開而已,根本沒有別的心思,所以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是,我甚至覺得,以我的力道,她都不可能撞到假山上。她根本就是故意撞上去,想要賴在我身上的。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這樣就死了?」

  「你是說,她用苦肉計,結果自己把自己撞死了?」裴諸城氣得幾乎要笑了,道,「舒雪玉,你不覺得自己說的很荒謬嗎?」

  舒雪玉當時實在是被柳姨娘糾纏得煩了,才一把推開她的,也完全沒想到柳姨娘因此而死。如果柳姨娘撞到假山上真的是她的苦肉計,那應該會有節制,不可能會撞得直接死掉的!難道真的是她無意中推的?舒雪玉思索著,但又覺得不可能,她真的沒有用很大的力道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意外,是巧合,還是有人在故意算計她?

  舒雪玉慌亂無措地想著,忽然間接觸到裴諸城冰冷而失望的眸光,心猛地沉了下去。無論這是意外,還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栽贓陷害,但現在,裴諸城顯然認定了她是兇手。也是,剛在同澤院遇到柳姨娘,不歡而散,然後在花園裡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到她推了柳姨娘一把,讓她的頭撞到了假山上,血流不止,回來柳姨娘就死掉了,又有誰會覺得,她不是兇手?

  何況,在裴諸城心裡,她是有前科的,她曾經因為嫉妒害死了明錦,現在再因為嫉妒害死一個妾室,再順理成章不過。

  順理成章得連她自己都要懷疑,柳姨娘是不是真的是她害死的?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明錦身死,裴諸城歸來時的情形,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無數的證據都指向她是兇手,連她自己都百口莫辯……突然間,舒雪玉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怎麼不說話了?」裴諸城冷冷地問道。

  「還能說什麼?這個時候,我說我是冤枉的,有用嗎?」舒雪玉只覺得壓抑,痛楚,心似乎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緊緊地咬著嘴唇,只咬得發白的唇上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察覺到唇齒間的血腥味,才慢慢地抬起頭,任她多倔強,多剛烈,多想要忍,卻都忍不住眼前的模糊,「你已經認定我是兇手,認定我因為嫉妒而害死了柳姨娘,這個時候,我再解釋,再辯解,有用嗎?裴諸城!」

  她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喊出裴諸城的名字時,已經到達了頂峰。

  隨著她這一聲怒吼,似乎整個房間都寂靜下來,針落可聞。在這片寂靜中,舒雪玉似乎聽到了眼淚跌落在地上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厲聲道:「裴諸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既然不相信,我再說什麼都是枉然!」

  「相信?你在跟我提相信?」裴諸城微微挑眉,黑眸之中宛如有烈焰燃燒著,將隱忍了十多年的怒氣一同燃燒起來,霍然起身,盯著舒雪玉,咄咄道,「舒雪玉,你覺得你有資格這麼說嗎?當初我沒有相信過你嗎?你說章芸對你不尊重,忤逆你,所以你要教訓她,我不相信嗎?你說姨娘們勾心鬥角,故意陷害你,我不相信你嗎?你說身邊的丫鬟動手腳,害你流產,我不相信你嗎?你說你會善待姨娘,善待明錦,主持好中饋,我不相信你嗎?你說我應該知道你的心性,你說你對明錦沒有惡意,你說你沒有處處刁難明錦,我不相信你嗎……就是因為我一直都相信你,所以——」

  裴諸城咬牙:「最後,明錦死了!」

  聽他提到明錦,舒雪玉終於忍不住,淚珠成串跌落,對於別人,她或者可以理直氣壯。但是,明錦的確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而她的確曾經任性地對明錦肆意刁難,以至於……

  「舒雪玉,那麼多的事情,我不是沒有懷疑過的,可是,最後我都告訴自己,要相信你,你沒有那麼心狠手辣!所以,當我從邊疆趕回來後,看到的,是明錦的屍體!」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想到這裡,裴諸城只覺得心痛如刀絞,「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不要那麼自欺欺人,有懷疑的時候就插手,是不是到最後,也許元歌不會中毒,明錦不會死?而現在,舒雪玉,你居然跟我說,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你不覺得荒謬嗎?」

  「既然相信了我那麼多次,為什麼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舒雪玉忍不住嘶喊道,「如果……如果真的這麼不能相信我,那麼——」她咬咬牙,揚聲道,「就請賜我一紙放妻書吧!」

  此言一出,滿堂俱寂,連肖姨娘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母親——」裴元歌的驚呼聲從門邊傳來。明日就是魏師傅交繡圖的日子,所以她今天到簡寧齋去,用另配的黑墨線,幫他將剩餘的塗畫勾勒出墨邊。然而,怎麼也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功夫,府裡驚變,先是柳姨娘身死,她匆匆趕過來之後,卻聽到了舒雪玉的話。

  放妻書,就是和離書,母親她,居然想要和離?

  舒雪玉置若不聞,只是定定地看著裴諸城。

  在那一刻,裴諸城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果你覺得和離對你來說,是解脫的話,我會修書給岳父岳母,請他們到京城來一趟,」深吸一口氣,「那麼,就和離吧!」

  裴元歌驚呼出聲:「父親!」

  舒雪玉怔怔地望著裴諸城,她沒有想到,他會真的答應,和離!最後凝視著裴諸城一眼,慢慢地轉身離開。裴元歌想要攔阻她,卻被她甩脫,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裴元歌轉頭去看裴諸城,卻見裴諸城神色也是一片默然,揮揮手,也大步離開了,甚至都沒有去看她。

  這到底是怎麼鬧的?裴元歌又急又氣,直跺著腳,居然能鬧騰到要和離的地步?環視四周,這才看到血泊中的柳姨娘,也嚇了一跳,面色發白,卻又強忍住,看了看周圍的人,總覺得今天的事情蹊蹺得很,卻因為不知道詳情,一時間整理不出頭緒來,父親和母親鬧得這樣僵,柳姨娘的身死又有古怪,偏偏兩件事混在一起……想了想,還是應該先處理和離的事情,於是喝道:「紫苑,去把裴府的護衛統領請來。」

  趙景很快就趕到了。

  裴元歌指著屋子和滿屋子的人,道:「趙統領,看這情形,你也應該知道,府裡出事了。我現在命令你,調集所有能調集的人手,將整個飛霜院都圍起來,還有這些人,全部分間看管,不許他們通絲毫的消息,也不許這裡的任何東西被挪動,不然的話,我為你是問,明白嗎?」

  她雖然年幼,又是女子,但上次白衣庵的事情後,趙景對這位四小姐心服口服,當即應道:「屬下明白。」

  ※※※

  從裴諸城嘴裡說出「和離」二字時,舒雪玉覺得天地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周圍的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有什麼事情,似乎都與她無關了。明錦的死,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越發覺得自己永世都無法翻身,她以為,她會在被封的蒹葭院裡老死一生,然後到九泉之下,才能算清這筆賬。

  可是,沒有想到,她還會被放出來,也沒有想到,她和裴諸城,還有能夠平靜以對的時候。

  曾經以為,也許,即使她找不到被冤枉的證據,也許時間會慢慢地撫平一切,也許他們還能夠相扶到老。

  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不會說話,個性又躁烈,又愛逞強,不肯低頭……而這些,在過去的歲月裡,給了章芸無數的可乘之機,她曾經想過要改的。就像這次的爭吵,她原本想要道歉,她想要去說清楚,其實她不是去找茬,而是想要為鋪子的事情道謝,把誤會解釋清楚的,沒有想到會遇到柳姨娘,更沒有想到轉眼間天翻地覆,她又成為了殺人兇手。

  原來她所以為的可能會有的一切美好,都是沙塔,看著恢弘美麗,卻經不起任何風浪。

  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明明從前,他們也曾那樣的彼此相信,誰也不會懷疑誰,明明曾經那樣的……她永遠都記得,新婚的他,被婆婆百般刁難,是他一直擋在她的面前,蘀她承受種種刁難;她也記得,那年他得中武狀元,又有文采,相貌又好,多少權貴之家向他拋出了橄欖枝,許以種種誘惑,想要聯姻,他卻始終拒絕……

  她更記得,那一年,他奔赴邊疆三年,立下赫赫戰功歸來,皇帝嘉獎,眾口稱頌,人人都說,他穩穩地一個爵位是跑不掉的。結果,她在外出的時候,遇到寧王世子的調戲,她脾氣暴烈,一耳光就扇了過去。而寧王是當時的攝政王,位高權重,連皇帝都不敢輕捋其鋒,結果,這一耳光,扇飛了他原本穩當當的爵位,在寧王的干涉下,他非但沒能封爵,還差點因此獲罪。

  她自己都被嚇到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一句話,只說:「打得好!」

  還有之後那一年,寧王造反,他帶兵鎮壓,立下了最大的功勞,沒有寧王的壓制,又有功勞,本來是能夠封爵的。結果有個御史當眾說她當日曾為寧王世子所辱,名節已損,他應該要休妻,另選名媛。結果惹惱了他,拔出腰間的長刀,縱馬追著那名御史的馬車追了整整半座京城,人送外號「裴半城」,也有人乾脆叫他「裴半瘋」。

  因此,他跟御史台結下了死仇,被御史台接連彈劾,結果失去了第二次封爵的機會。

  ……

  這些都是她銘刻在心底的記憶,從來都不曾有片刻的褪色。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舒雪玉努力地回想著,終於想了起來,是了,是從章芸出現以後。

  那是他們成親後的第四年,她始終不曾有孕,心裡又急又慌,很怕他會因此嫌棄她,另覓新歡。就在最恐慌的時候,他去參加一次同僚聚會,徹夜未歸,等再次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支支吾吾地跟她說,他被人算計,差點墜入陷阱,多虧一位姑娘救了他,但是,他汙了對方的名節,所以……

  她當時既恐慌又憤怒,說不許,他也就答應了。

  可是最後,他卻還是把那名女子接入府中,納為妾室,因為那名女子懷孕了……

  看到那個叫章芸的女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所謂的設計陷阱以及相救,恐怕都是這個名叫章芸的女人所設計的。因為,從那雙眼睛裡,她看到了赤裸裸的愛慕,對她的挑釁以及勢在必得。她大怒,鬧得翻天覆地,開始的時候他還很愧疚,一直在容忍她,但慢慢地,他的壞脾氣也開始暴露,兩人越吵越厲害……

  其實現在想想,她當時的確沒有處理好,如果她能夠稍稍冷靜下,找到章芸設計的證據,也許一切裂縫都不會產生。

  可是,當時的她年輕氣盛,而且被他忍讓慣了,更受不得他絲毫的冷待和橫眉豎眼,兩人一樣的脾氣,越鬧越僵,甚至很多次,她自己把他趕到章芸那裡去。其實那時候,她只是想聽他拒絕而已,可是,結果他卻真的去了,去看望懷孕的章芸……

  再後來,有一天,婆婆將她叫去,說裴諸城收用了章芸身邊的丫鬟眉月,應該要給個名分。

  當晚,她試探著提起,結果他卻答應了。

  第一次跟她提起章芸的時候,他還會自己告訴她,當她拒絕接章芸入府的時候,他還會聽從,後來只是因為章芸懷孕了,才不得不接她入府。而這次,他卻連告知她一聲都沒有,而且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再後來,是柳姨娘,然後是肖姨娘……最後是明錦!

  他們之間每多一個女人,他們的爭吵就要升一級,最後到明錦的時候,終於徹底崩盤。因為,明錦跟其他女人不同,明錦是她認識而且有好感的朋友,明錦是他自己看中的,是他執意要以平妻之禮迎入門的,還有……因為他真的喜歡了明錦!

  醉後失態……又是醉後失態,汙了名節。

  一次或許可以說是巧合,再有第二次,如果她還相信,那就是見鬼了!

  感覺被朋友和丈夫雙重背叛,她徹底地憤怒了,而這次,他雖然還敬重著她元配的身份,維護的人卻變成了明錦。越是如此,對她來說,就越是火上澆油,她針對明錦,他就維護明錦,而這維護更加重了她的怒氣……就這樣惡性循環著,事態終於失控,幾乎無法收拾。

  直到後來明錦懷孕,結果生產時,原本是龍鳳胎,因為她男嬰死去,只有女嬰活了下來。

  看著那個冷冰冰的男嬰屍體,她整個人就像被潑了一盆冰水,怔然無措。

  她只是覺得憤怒而已,她沒有想要人死的,從來沒有……

  明錦說不是她的錯,主動請她代為隱瞞,只說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否則反而中了別人的詭計。她知道明錦一直對她抱有愧疚之心,她也知道,章芸必定會明錦懷有敵意,她更知道,明錦是在腹背受敵,但是她仍然任性地針對明錦,而明錦卻……從那天起,她跟明錦重歸於好。

  儘管這份好是尷尬的,只有在裴諸城不在,她們共同對付章芸,共同撫育元歌時才會圓滿。

  再後來,元歌中毒了,明錦為了救她而死……臨死前,明錦拉著她的手,把元歌託付給了她,然後說死後她必定會被懷疑,所以留了一封書信,請她代為轉交裴諸城,最後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並沒有說出來。可是她知道,明錦其實是想跟她說對不起,明錦一直對她抱有歉疚,因為明錦也喜歡裴諸城……

  那一夜,守著明錦的屍體,她說不出心頭的百般滋味。

  這輩子,明錦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她也有對不起明錦的地方,這是一筆糊塗賬,永遠都算不清。但是最後,她辜負了明錦所有的囑託,信丟失了,她被軟禁,也從來沒有照顧元歌,甚至,連她的那聲未曾說出的歉意,都沒有接受……直到那日在白衣庵,看到元歌照顧她的模樣,她才真的釋懷。

  她其實有很多地方是被冤枉的,但也有很多事情,她的確是做錯了。

  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和離……

  同一時間,書房內,裴諸城將自己關在書房內,以手撐頭,沉默不語。舒雪玉提出和離,對他並非沒有震動,如果不是心灰意冷,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次,是他冤枉她了嗎?仔細地想了想,卻覺得整件事順理成章,實在看不出那裡有問題。或者,她只是失手,而並非有意?

  也或者,和離,並非只是針對今天的事情而言。

  也許從章芸出現那一刻起,在裴府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桎梏和刑罰。和離,對她說來,是一種解脫,所以她是真的想要和離……

  這一生,他其實很失敗,在各方面都是。

  他的父親是個軟弱無能的人,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保護。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母親因為貌美,被一名權貴看上,結果,軟弱的父親非但不能保護母親,甚至生出了想要把母親獻出去,以換富貴的念頭,母親因此上吊而死。年幼的他,看著母親的屍體,對父親充滿了厭惡和鄙夷。

  那時候,他發誓,將來他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妻兒家人,絕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

  他一直在努力地恪守著自己的誓言,跟舒雪玉是盲婚啞嫁,婚娶當日,舅兄開玩笑說,娶了他這妹子,想要再反悔就不可能了。那時候,雖然沒有跟這位新婚妻子素未謀面,他依然選擇了維護,大聲地回應說:「舒兄這話錯了,應該說,進了我的裴家的門,成為裴家人,你們想要再反悔,那才是不可能。」

  跟舒雪玉成親四年,兩人都不是好脾性的人,常有爭執,但他都在努力地包容,有時候實在氣不過了,就跑出去打拳練劍來發洩,等到脾氣都消了,這才回來。

  那時候,雖然有磕磕絆絆,但是還算融洽。

  直到章芸出現……

  那一晚,他跟同僚出去相聚,眾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當他酒醉清醒後,卻發現身邊多了位不著寸縷的姑娘,而且看情形,兩人似乎……他正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仙人跳時,那姑娘卻先開了口,讓他不要做聲,說是她的父親在他的酒裡放了迷藥,原本想要將他和自己的一位妾室放在一起,以此為把柄,要挾他帶挈她的哥哥。她聽說這件事後,覺得很不齒,想要來攔阻,結果那時候他卻已經喝下了有問題的藥酒,反而將她……

  末了,那姑娘並沒有要求他負責,說這件事是她父親造的孽,只求他不要聲張。

  那時候,裴諸城為官雖久,卻大多都是在邊疆廝殺,從來沒想過京城官員之中,居然會這樣的齷齪手段。當然,對這個姑娘的話,他也不是全盤相信,終究還是抱著懷疑,並沒有理會。再後來,無意跟一位友人到庵廟遊玩,卻發現那位姑娘形影伶仃地在庵廟內,被地痞流氓欺負。

  庵裡的師太說,這位姑娘與人有私,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那人是誰,她的父兄十分震怒,將她送到庵廟中來。而且,到了庵廟後,那位姑娘被診斷出懷孕……

  孩子無疑是他的,那名女子因他受這樣的屈辱,若非他那日湊巧到了庵廟,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覺得很對不起這位姑娘,而且那時候,她已經被父兄徹底遺棄,完全沒有其他的依靠。裴諸城還是決定擔起責任,將那位姑娘接入府中,納為妾室,至少要讓她衣食無憂。

  這個女子,名叫章芸。

  從那之後,一切都開始不對了,因為章芸,舒雪玉鬧得天翻地覆,各種話語直刺人心,對他各種防備,似乎他隨時都可能跟別的女人有什麼。他問她,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他?她回答他說,如果你值得相信的話,那為什麼會有章芸?是啊,為什麼會有章芸,其實他也很想問啊,他也覺得很憋屈很窩火啊,他也不知道官場上竟然會有如此齷齪卑鄙的手段,偏又不能聲張,章芸因為他眾叛親離,又懷有他的孩子,難道他能夠置之不理嗎?

  無論舒雪玉發生什麼事,他都是站在她這邊的,為什麼當他遇到事情的時候,舒雪玉卻不能站在他這邊,為他想一想呢?

  再後來,舒雪玉甚至跟他說,母親想要把章芸身邊的丫鬟提為他的妾室,她不能違背婆婆的意思,問他的意見。

  問他的意見?他明明就跟繼母不合,舒雪玉根本就知道,何況她也不是怕事的人,居然沒有替他回絕,而是問他的意見?他覺得這事情太荒謬了,好,既然問他的意見,那就答應好了!

  有了一,就有二,然後是柳姨娘,肖姨娘……最後是明錦。

  明錦出現時,他們夫妻正是僵持的最冰點,舒雪玉身體不適,溫夫人介紹來一位神醫,就是明錦。兩人本來並沒有交集,偶爾遇到,也只是點頭之交。直到那次,他問起舒雪玉的病情,明錦說舒雪玉的病,多半是心病,讓他多勸慰勸慰她。似乎是被這句話勾起了心腸,他忍不住抱怨起來。

  也許是醫者父母心,已經習慣了傾聽病患的抱怨,明錦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說兩句。

  在她的勸導下,他似乎不那麼暴躁了,就連舒雪玉那樣性子的人,在她面前都會很安靜,也會聽她的勸。慢慢的,他和舒雪玉的關係有所緩和,而就在這時,他卻察覺到,自己似乎喜歡明錦。察覺到這一點後,他嚇了一跳,但他也知道,這樣不可以!明錦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於是委婉地提出,她要繼續行醫,不能再留在裴府,他當時覺得很失落,卻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就在給明錦的餞別宴上,他居然又重蹈覆轍,陰差陽錯地跟明錦發生了關係。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很離譜,也許真的是潛意識作祟,他其實……但無論如何,這次的確是他的錯,所以,他執意以平妻之禮迎娶她過門。

  這樣一來,事情更是鬧翻了天,事態徹底地失控……

  就在一團亂的時候,他接到聖旨,要到邊疆駐守,本來想要帶明錦一起離開到邊疆去,明錦卻拒絕了,說要留在府內,處理家裡的事情,讓他不要擔心。他獨自到了邊疆,沒多久接到了府裡的書信,說明錦有了身孕,生了女兒,他開心得偷偷溜回來見她們母女,奇跡的是,舒雪玉似乎不再那麼針對明錦,這也讓他鬆了口氣,短暫地停留後,便又匆匆離開。

  中間幾次歸來,見舒雪玉和明錦似乎和好如初,府裡的事情也井井有條,他奇怪之餘,也對舒雪玉多了更多的歉意。

  然而,怎麼都沒有想到,等到他再次回來時,看到的,卻是明錦的屍體……

  回憶就此打住,裴諸城不想再去想後面的事情,神色沈鬱。其實,無論是章芸的事情也好,明錦的事情也好,還有從前很多的妻妾爭鬥,那時候他年輕氣盛不明白,但現在卻還是知道,舒雪玉受了委屈。他對她也有著很多的歉意,他曾經想要護著她的,但是最後沒有做到……

  也許,對舒雪玉來說,留在裴府是一種折磨,和離,或者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那麼,就成全她吧!

  ※※※

  「你是說,和離?」四德院內,接到消息的章芸頓時睜大了眼睛,說不清楚是喜是悲,「你說真的嗎?夫人自己提出和離,老爺也同意了,說修書給夫人的父母,等他們到京城後,就商量和離事宜?」在得到小丫鬟的再度確認後,頓時欣喜若狂,只令王嬤嬤重重地打賞。

  「和離,居然真的和離了!」章芸喃喃道,怎麼也沒想到,居然能聽到這樣的好消息。

  多少年了,她用了多少的心機手段,舒雪玉的正室之位卻始終穩若泰山,就連當初被她栽贓,冠上謀害明錦的罪名,她也只是被軟禁,老爺都沒有想過休妻。沒想到,這次居然會因為柳姨娘的死,兩個人居然要和離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想想這些年來,她所付出的一切心血,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想當初,京城有多少人豔羨舒雪玉,文武雙全的夫婿,沒有通房,沒有妾室,因為妻子的一耳光丟了爵位都渾不在意;因為被人侮辱妻子的一句話,提刀追著對方追過半個京城。男人們笑他傻,叫他「裴半瘋」,可是,有哪個女兒家不想有這樣一個丈夫?

  那時候,她也想,想要被人這樣呵護著,寵著。

  曾經遙遙地望見過這對夫妻,也曾托哥哥打聽過他們的情況,她覺得,那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偏偏配給了舒雪玉?舒雪玉脾氣那麼壞,個性又魯莽,不但對他的仕途毫無裨益,甚至還會害得他丟掉爵位。如果那是她的夫婿的話……如果……

  就算不是,她也要把他變成她的!

  於是,請父親設宴,宴請裴諸城和他的同僚,在酒中下了迷藥。只是這樣還不夠,她不要做一個讓裴諸城厭惡的女人,於是,編造下謊言,說這是父兄造下的孽,她理應承受。然後又連同父兄做戲,驅逐出家門,長居尼姑庵,懷孕……她幾乎賭上了自己的所有,終於賭贏了,如願以償地進了裴府。

  那時候,她只有一個妾室的名分而已,但她不著急,她可以慢慢謀劃。

  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要順利,卻也複雜。順利的是,舒雪玉的確因為她跟裴諸城大吵大鬧,複雜的是,無論她怎麼耍手段,裴諸城卻始終還是維護著舒雪玉。於是,她決定用美人計來拉攏裴諸城,但裴諸城並不理會,於是她轉而試著從別人身上找突破口,向裴老夫人謊稱,裴諸城收用了她身邊的丫鬟眉月。

  如她所料,舒雪玉氣急之下,果然應了。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裴諸城居然也答應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對她是有利的。

  然後是柳姨娘、肖姨娘。然而,雖然裴諸城跟舒雪玉的關係幾乎到了冰點,但她也好,三位妾室也好,卻始終不曾收攏住裴諸城的心思,更無法動搖舒雪玉的正室位置。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事情,天上掉下來一個明錦。

  最初對明錦,她充滿了敵意,因為在她的勸說下,裴諸城和舒雪玉竟然有了冰融的跡象,不再那麼針鋒相對,這讓她十分驚慌。然而就在這時候,她卻發現了一個秘密,原來裴諸城居然喜歡上了明錦,雖然這讓她嫉妒,但是,她也知道,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

  明錦那個聰明的女人,也察覺到端倪,提出要離開,而裴諸城居然沒有挽留。

  在這種時候,她又怎麼可能讓她離開?於是,她在餞別宴的酒中,加了東西。裴諸城不會防備,但明錦人機靈,又是學醫的,但是她相信舒雪玉。所以當舒雪玉端著那杯有問題的酒奉給她時,她毫無防備地就喝了下去。然後,在她的巧妙設計下,兩人在一處空房相遇,然後……

  於是,如她所願的,裴諸城和舒雪玉徹底崩了,而這次,裴諸城不再站在舒雪玉這邊了。

  但也有意外,第一就是明錦居然是以平妻之禮被迎進門的,這讓她又妒又恨;第二就是,明錦太機靈了,她似乎察覺到那晚的事情是被她設計的,處處都在盯她的短處,想要找到她的把柄,好幾次她都差點被發現,幸虧還有個妒火中燒的舒雪玉,幾次三番地幫了她。

  本來,按照她的算計,明錦生產時,應該會有問題,正好舒雪玉掌府,到時候一句除掉兩個人。

  然而,也許是明錦懂醫,也許是她運氣好,居然毫髮無傷地生下一個女兒……

  之後,這兩個女人居然莫名其妙地聯手了,她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小心翼翼地蟄伏著,尋找著一擊即中,一句除掉兩個眼中釘的機會。最後,終於被她找到了,除掉了明錦,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舒雪玉,暴怒的裴諸城終於對舒雪玉徹底失望,然後終於有了她露頭的機會。

  然而,就算在那個時候,舒雪玉都沒有被休棄,結果,居然敗在了柳姨娘的死上。

  真是諷刺啊!

  不過,即使現在她已經被禁足,被貶為賤妾,這還是一個讓她大覺快意的消息。章芸想著,嘴角露出一絲狠絕的笑意,她雖然沒有得到,但舒雪玉也別想得到!

  ※※※

  「夫人,奴婢斗膽問一句,」蒹葭院內,白霜再也顧不得尊卑上下,直盯著舒雪玉的眼睛,「您是真的要跟老爺和離嗎?」

  「我——」舒雪玉欲言又止,緊緊地咬著唇,「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如果你不是真的要和離的話,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白霜盯著她的眼睛,微微地鬆了一口氣,「算了,夫人的心思,奴婢還不瞭解嗎?您不是真的想要和離,您是怨懟老爺不相信您,認為您是兇手,所以一時賭氣就說要和離,是不是?或者說,你根本不想和離,只是想要試探下老爺的態度?夫人,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不論其他,這次您不該輕易說出放妻書三個字。當老爺說和離的時候,夫人您是什麼感受?」

  「我……」舒雪玉咬唇不語。

  那一刻,她只覺得,天地都為之停止。她怎麼都沒想到,會從裴諸城的口裡,聽到和離二字。雖然是她先說出口的,但是,其實在那時候,她是希望他能夠拒絕的。

  「您覺得很難過,很傷心,是不是?」白霜繼續道,「那您有沒有想過,您說放妻書三個字時,老爺心裡會是什麼感受?人心都是肉長的,難道老爺就不會覺得難過嗎?」

  「那是不一樣的!」舒雪玉脫口而出道,她本是十分高傲的性子,但如今對著貼身的婢女,想想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矜持著也沒有什麼意思,「白霜,你是知道的,我在乎他,但是,他卻已經厭煩我了。不然,他又怎麼會輕易答應和離?也許,他早就想要如此做了,只是……」

  「奴婢倒不這樣覺得。」白霜蹙眉思索著道,「夫人,您不覺得這次的事情有古怪嗎?看起來好像是夫人跟柳姨娘起爭執,不小心推了柳姨娘一把,結果柳姨娘剛巧撞在假山上,出了事端。似乎只是一場意外,但是,奴婢總覺得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您說呢?」

  舒雪玉皺眉:「的確是有古怪,我覺得,我當時推她的力道並不大,別說撞死,就算撞到假山上,我覺得都不太可能。但是,我弄不清楚,為什麼最後,柳姨娘會因為那個傷口而死?」

  「問題就在這裡!」白霜分析道,「咱們且不說柳姨娘的死,單說前面的事情,奴婢也覺得,柳姨娘可能是故意撞到假山上的,目的就是為了嫁禍夫人,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跟夫人您本身並沒有深仇大恨,之所以算計您,不過是為了兩個,爭寵!」

  舒雪玉點點頭,卻又不解:「所以呢?」

  「問題就出在爭寵這兩個字上,如果說老爺對夫人您再無情分,真的像您說的,夫妻情分已絕,沒有寵,她們又為什麼要跟您爭呢?之所這樣做,那當然是因為她們認為,您在老爺心裡還有地位,針對您能夠引起老爺的關注,不然她們還不如挖空心思去討好老爺來得快,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白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舒雪玉心中巨震,低頭沉思不語,許久才低聲道:「白霜,你覺得,我和他之間,還有彌補的可能性嗎?」

  「奴婢覺得,這要看您和老爺怎麼做了。」白霜緊緊皺著眉頭,努力地思索著,忽然眉頭一鬆,道,「就好比一張帕子,被人撕裂成了兩片,如果就這樣一直擺在那裡,那永遠都不可能連在一起。想要彌補裂縫,就得用針線,一針一針地串聯起來,您說呢?」

  聽到白霜用帕子來比喻,舒雪玉忍不住失笑,但隨即又深思起來。

  「奴婢覺得,這次的事情的確很蹊蹺,奴婢再說句僭越的話,夫人您自己平心而論,易地而處,您會覺得您是清白無辜的嗎?是不是連您自己都會懷疑,也許柳姨娘真是你失手推到假山上致死的?何況,老爺跟夫人本來就有心結。這個時候,夫人應該要找證據來洗清自己,或者想辦法讓老爺相信您,而不是說和離,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白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言語間不無責怪之意。

  「我——」舒雪玉咬著唇,被白霜說得啞口無言,許久才低聲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奴婢覺得,夫人您應該去跟老爺賠不是,說您並沒有想要和離。」見舒雪玉這個模樣,白霜就知道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輕言細語地勸說道,「夫人,凡事一碼歸一碼,老爺冤枉您,是他的不對,等到事情查清楚了,該他給您賠不是。但是,您要有錯也應該要認,好好的跟老爺把話說清楚,不要總是這麼不清不楚地糾結著,否則,事情會越來越糟的。」

  舒雪玉扭頭看著她,似有意動,卻又垂下了頭,似乎仍然有些猶豫。

  ※※※

  跟白霜打聽了事情的經過,裴元歌就立刻察覺到其中的異樣,看到急得六神無主的白霜,她將重點向她提點了下,讓她勸勸母親。畢竟,她是女兒,很多話都不方便說,但白霜就不同了,她是母親的大丫鬟,終身未嫁,一直侍奉著舒雪玉,只要知道了要點,勸說起來應該比她更合適。

  但父親這邊就不同,並沒有這樣的一個人物。

  而她身為女兒,總不能去干涉父親的私情,想來想去,也只能從柳姨娘身死一事入手,旁敲側擊。

  仔細地想好說辭後,裴元歌敲響了書房的門:「父親,女兒能進來嗎?」

  正在沉思中的裴諸城猛地回過神來,整理了下表情,道:「進來吧!」

  走進書房,看到裴諸城坐在書桌前,神色似乎平靜,卻也有著幾分暗沉,裴元歌心裡微微有了數,父親他也許也不想和離。雖然說,因為娘親之死,父親對母親有誤解,但是看現在的情況,似乎這中間並不全然是因為母親的死,兩人之間,似乎有著很多的糾結,但願白霜能夠勸動母親,兩人能好好地談一談。

  「什麼事?」裴諸城聲音有些沉悶。

  「我想父親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想要來給父親講些笑話,看能不能讓父親心情好些。」裴元歌笑眯眯地道,「這是女兒的一片孝心,父親不許不聽,不然女兒就生氣了。」

  不願拂逆了女兒,裴諸城勉強笑道:「好,你講吧!」

  「嗯,從前啊,有四個盲人,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大象,終於有一天……」裴元歌繪聲繪色地講起了「盲人摸象」的故事,末了笑道,「父親,你說這四個盲人可笑不可笑?明明摸到的只是大象的一部分,卻偏偏認為大象就是那種樣子的,你說傻不傻?」

  「他們是盲人,看不到,只能將自己感受的說出來,這是人之常情。所以,以後你要做事的話,就要想想這個故事,不要只看到自己看到的事情,那未必就是真相。」裴諸城早就知道這個故事,順便教導起女兒來,心中隱約察覺到了些許異樣,卻又說不清楚。

  「這樣哦,女兒記住了。」裴元歌點點頭,又道,「那我給您講另外一個笑話,有個人生了重病,百治無效,聽說有個神醫很厲害,就去看了。結果神醫告訴他說,這病他以前給一個人看過,需要蒸藥浴。那人為了治病,就答應蒸藥浴了,但是蒸的時候,突然想起還沒問那人現在的情況,結果神醫說,那人已經死了。」

  裴諸城微微皺眉:「這算什麼神醫?治死了也算治過嗎?」

  「那個病人也是這樣想的啊,就掙扎起來,結果神醫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你怕什麼?那人是後來在戰場死掉的,又不是被我治病治死的。」

  裴諸城不禁失笑:「那病人性子也太急了,沒聽神醫把話說完就——」忽然間神色一變,默默地看著裴元歌,目露深思,終於明白過來,之前的盲人摸象也好,這個急性子的病人也好,其實歌兒話裡話外都是在提點他……好一會兒才道,「歌兒,如果你覺得這件事有可疑,可以跟父親明說,為什麼要拐彎抹角?」

  「因為女兒只是懷疑,沒有證據。」裴元歌坦然道,「所以女兒不敢明說。」

  「為什麼不——」裴諸城正要問,忽然又頓住了,苦笑道,「的確,我也是那個摸象的盲人,急性子的病人,你要直說,說不定還沒開口就被我攆出去了!」又思索了會兒,還是察覺不到問題所在,問道,「但是,這件事眾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是……把柳姨娘推到,因而受傷致死的,這中間還會有問題嗎?如果說柳姨娘是在用苦肉計,沒有必要連性命都搭上。」

  「父親,女兒覺得,柳姨娘身死這件事,其實就是第二個笑話裡的病人一樣,我們都只聽了神醫一半的話而已,母親的確推了柳姨娘,柳姨娘也的確撞傷了,且不論其中的細節,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無可置疑。但是,之後呢?柳姨娘從花園離開,到回房身死,這中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裴元歌思索了下,語出驚人道,「柳姨娘的確不可能用苦肉計,以至於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有沒有可能在母親離開後,有人對柳姨娘下了毒手,才導致柳姨娘的身死呢?」

  裴諸城悚然一驚,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但如果這樣說的話,他就是冤枉舒雪玉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石硯小心翼翼的通報聲:「老爺,夫人求見,您……見不見?」顯然也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知道兩人鬧得很僵。

  聽到舒雪玉要來,裴諸城神色變幻不定,許久才緩緩道:「請她進來吧!」



093章 九殿下夜入閨房,吻


  舒雪玉進了書房,看到裴元歌也在,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離開,卻又勉力頓住,咬咬牙,走了進來,心中有著萬語千言,卻都哽在喉頭,幾度張口欲言,卻覺得每個字似乎都有千斤重,沉沉地壓著,無法翻身。

  想到她或許是來跟父親說話,而自己這個晚輩坐在這裡,難免會有尷尬,裴元歌起身:「母親是有話要跟父親說吧?那女兒先告退了。」小心翼翼地看著兩人一眼,對著裴諸城捂住眼睛,又指了指嘴巴,然後是耳朵,示意他謹記剛才的兩個故事,不要做片面的盲人,不要做說話說一半的神醫,更不要做聽話聽一半的急性子病人。

  裴諸城瞪了她一眼,揮揮手讓她趕快走。

  見狀,裴元歌知道父親明白了她的暗示,微微一笑,吐了吐舌頭,出了房門,順便幫他們帶上了房門。想了想,朝著飛霜院的方向走去。

  房間內,只剩下這對恩怨交錯,十餘年心結難解的夫妻,房間內一片沉寂。

  裴諸城想著歌兒之前的話,心中也有些猶疑起來,神情複雜,好一會兒才道:「坐吧!」對於舒雪玉,他有著很多歉意,但是也有著很多的埋怨和不滿,交織在一起,複雜難辨。再加上今天的事情,更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她才合適,思索了許久,開口道:「和離的事情——」

  「我不想和離。」舒雪玉打斷了他,將臉別到一邊去。

  這句話她說的很快,像是害怕,稍一停頓就無法說出來一樣。

  裴諸城訝然地睜大眼睛,看著舒雪玉,有些不解,不是她要提出和離的嗎?

  「我……我之前說和離,是因為我覺得很冤枉,因為你連問都不問,就定了我的罪。我……我其實是想你能夠拒絕的。」

  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舒雪玉只覺得渾身都僵硬了,完全是在強迫自己開口,但有了開頭,後面卻慢慢地順暢起來。但仍然不敢看裴諸城的臉,逕自道,「我承認,我很生柳姨娘的氣,我的確推了她,但是,我當時用的力道真的不大,我真的不知道,她怎麼會死?我不該因為賭氣就說和離,是我錯了。」

  裴諸城更是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舒雪玉會來跟他認錯,更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成婚這麼多年,他知道她脾氣倔強,甚至有些偏執,從來都不會低頭服軟,更不會認錯。他也是一樣的脾氣,之前還好,等到後面出現了問題後,他曾經試圖跟她解釋,道歉,但是她根本就不聽,說出來的話比刀子還傷人,卻從來不認錯,不道歉。到最後,他終於放棄了和她好好談話的希望,兩人的關係也漸趨冰點。

  想到她又犯了老毛病,拿和離來耍脾氣,裴諸城心中並非沒有惱怒,很想開口譏刺兩句,但想到她能說這些話,已經很不容易,搖了搖頭,算了吧!

  「既然這樣,那和離的事情就作罷吧。」裴諸城道,想了想,還是沒忍住,道,「以後別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了!」

  聞言,舒雪玉訝然地抬起了頭,錯愕地看著裴諸城。

  「怎麼了?」裴諸城被她看的不解,眉頭微蹙,難道她又想要反悔,還是想怎樣?這種鬧騰的事情,她未必做不出來。

  「就這樣嗎?就這樣就能作罷嗎?」舒雪玉有些不解,也有些難以置信,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熱,似乎想要落下淚來,卻又忙忍住。

  「不然呢?」裴諸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你還想怎麼樣?」言語中不自覺地帶了些防備。

  「我以為,那句話說出口後,你也同意了,一切就沒有了挽回的餘地……我以為,我出爾反爾,自己提出和離,卻又反悔,你會覺得很厭煩,會不耐煩地罵我無事生非……我以為我需要陪很多的不是,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才能挽回……」舒雪玉喃喃地道。

  她曾經覺得道歉服軟是那麼的難,她覺得她這樣強硬尚且不能挽回,如果表現得稍微軟弱些,或許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他會更加肆意妄為。原來不是這樣的嗎?原來,他這樣輕輕地,就會放過她的過錯,不會揪著不放嗎?

  裴諸城有些無奈,淡淡道:「你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了,而是……」由己度人,她自己的脾性不好,所以……

  「我知道,我脾氣不好,發作起來常常會不分青紅皂白,你會擔心也不奇怪。」裴諸城淡淡地道,想起元歌說過的話,緩了緩語氣,帶著些歉疚道,「這次柳姨娘的事情,元歌已經跟我談過,中間不是沒有疑點,是我太武斷,還沒有查清楚就妄下結論,也許是我冤枉你了。」

  想了想,又道,「那天在同澤院門口,柳姨娘是不是跟你說了些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偷偷溜進同澤院,被我趕了出去,不管她說什麼,都是在故意氣你而已。你難道就不能相信……算了。」

  同澤院門口,看著兩人的情形,十年前的他魯莽直性,一腔熱血,或許會覺得是舒雪玉在欺壓妾室,但十年後,經歷過這麼多的是非,他又怎麼會看不出柳姨娘在耍什麼伎倆?只是,他懶得解釋,也懶得拆穿,覺得沒有意義。

  如果他值得相信的話,又怎麼會有章芸?舒雪玉會這樣認定。

  但如果換了是錦兒,就不會這樣。

  他記得,那時候他的同澤院還是丫鬟在服侍,那天錦兒過來時,正巧撞到一個丫鬟衣衫不整地從他的房間跑出去,他完全沒想到會被錦兒撞到,急忙就想要解釋,但突然之間又起了別樣的心思,想看看錦兒會怎麼看這件事,於是故意沒做聲,泰然自若地繼續看公文。

  結果錦兒也不作聲,逕自取過藥膳盅,盛了一碗藥膳遞了過來。

  到最後,反而是他忍不住,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剛才發生什麼事嗎?」

  「你是裴府的主人,闔府的丫鬟都是你的下人,再說,你公務繁忙,應酬也多,外面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多少誘惑,你要真有什麼心思,誰能攔得住你?早就該有事端了!」錦兒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多半是丫鬟起了別樣的心思,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他雖是武將,卻也喜好文采,看過不知多少情詩情詞,可是,那一刻他真的覺得,再絕妙的詩詞,都不如錦兒的這番話更能打動他的心。之後,他就撤掉了同澤院的丫鬟,改由小廝和親兵近衛服侍,不是向錦兒表示清白,而是不想再有類似的麻煩,乾脆斷了那些丫鬟的心思。

  雖然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舒雪玉也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間,她想起明錦以前跟她說過的話,說讓她試著相信裴諸城,當時因為彼此的尷尬關係,她完全沒有聽進去,現在卻忽然心中一動。那天,柳姨娘原來只是……可是,為什麼她就是相信了呢?明錦說,讓她相信裴諸城,是的,成親四年,他不納妾室,沒有通房,連那些權貴們許以重利的誘惑都沒有接受過……也許,一直以來,她所不相信的,不是裴諸城,而是她自己。

  她相貌不算絕美,個性差,脾氣壞,不懂溫柔,不會做小伏低,還曾經給他惹禍,一耳光扇飛了他穩穩的爵位,還一直都沒有子嗣……雖然他從來不曾埋怨,但是在她的心裡,其實很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能夠擁有這樣的夫婿,成為整個京城都嫉妒的女人。她總覺得,雖然他不說,但是心裡對她應該有很多的埋怨和不滿,只是礙於情面不願表露,所以當章芸出現時,她覺得心底那些恐慌似乎在這一刻都驗證了,他果然厭倦了,所以才會有章芸。

  其實想想都覺得可笑,如果他真的花心風流的話,她又有什麼本事攔住他呢?他是自己整出來的功名,並沒有依靠她母族的力量,而且父母兄長雖然疼愛她,但是卻也站在他那邊,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她在無理取鬧。母親更是勸她要賢惠,大度,不能嫉妒,如果妾室生了兒子,就抱過來養在自己膝下,將來也有指靠,不要因為一時興起,就鬧得家宅不寧,讓夫婿更加厭倦她。婆婆是繼室,跟他的關係很差,他從來都不理會婆婆的意思,為此還被御史彈劾,說他不孝,卻仍然我行我素……

  為什麼十幾年來,她始終不曾看透這些呢?

  「諸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那個時候,就是在章芸出現前,你雖然從來沒說,是不是在心底有埋怨我?我脾氣壞,沒有子嗣,還一耳光打飛了你的爵位,而你,那時候是整個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貴婿,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舒雪玉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裴諸城從來不知道,原來在舒雪玉的心底,竟然將他看得這樣高,垂眸良久,才徐徐道:「雪玉,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我也不過是一名莽夫,被人罵瘋子,性格乖張暴戾,每年在皇上那裡,彈劾我的奏章堆積如山。你脾氣不好,我脾氣又何嘗好了?難道你忘了,第二次封爵,是我自己追著砍御史砍丟的。我說過了,我會撐起裴府,如果說連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護,那我算什麼男人?這些都是應該的,你……」斟酌許久,依然是那句老話,「你真的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舒雪玉有些恍惚地想著,如果在十七年前,她問出這句話,聽到這樣的答案,會不會就不那麼惶恐不安?當章芸出現,她也不會那麼驚慌失措到難以控制。如果能夠冷靜一點,妥善地處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到後來那種境地?

  而明錦,明錦和她,就像是相反的人。

  明錦漂亮,聰明,溫和安靜,也許是行醫遍行天下,總透著那麼一股自信從容的味道,似乎有著天生的貴氣,卻又溫和近人,她能夠耐心地聽她所有的抱怨,然後再勸說她,溫和的話語裡有種奇怪的魔力,讓人不自覺地喜歡跟她說話,聽她說話,就算後來明錦嫁入裴府,她嫉妒得發瘋,但有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的話,比如裴元華的事情……

  舒雪玉慢慢地閉上眼睛。

  「之前我來同澤院,我不是來找事的,我只是在鋪子裡聽說,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看顧我的嫁妝鋪子,我只是想要來跟你道謝而已。可是到了這裡,我不知道為什麼,卻又說不出口……」舒雪玉低著頭,聲音有些嘶啞,「我脾氣很壞,是不是?來道謝的,結果到最後也能吵起來。」

  裴諸城沒想到,那天舒雪玉過來,居然是為了鋪子的事情跟他道謝?這讓他覺得很不習慣,再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我以為你來是有要緊的事情,我問你,你卻又不肯說。我也是脾氣不好,本來就有很多煩心事,一時急上來,就……說起來我也有錯!」

  沒想到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裴諸城還會跟自己道歉,舒雪玉更覺得心頭不是滋味,想了想,問道:「不是的,還是我脾氣不好,遮遮掩掩的,我的確不經常到同澤院來,也難怪你會誤會。有什麼事情很煩心?是朝堂上的事情嗎?不如找元歌來商量試試?」

  察覺到,一旦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讓元歌來幫忙,不禁有些赧然,道,「府務我還能處理,但外面的事情,我就遜色多了,元歌雖然年紀小,但卻比我這個大人都強。之前鋪子裡出事,也是她出面處理。」

  「哦?」裴諸城來了興趣,「出了什麼事情?她又是怎麼處理的?」

  舒雪玉遂將簡寧齋的事情娓娓道來,裴諸城不禁笑道:「這個丫頭倒是行事有度,很能分得清主次,說起來恐怕比我都強!之前玉之彥和溫閣老的事情,雖然也是依仗她,不過以為只是些歪主意罷了,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有見識的……」

  心中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以前歌兒處理府事井井有條,他還沒放在心上,後來接連在玉之彥和溫閣老的事情上出主意,也只以為是她天生聰慧,但是這次簡寧齋的事情上,就不只是天生聰慧四個字能夠解釋的,更多的是對人情世故的瞭解。

  這孩子以前足不出戶,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晃而過,隨即因為裴元歌想到了她方才的話,又想到了柳姨娘的身死,頓時沉吟下來,猶豫了下,問道:「今天你跟柳姨娘在花園裡相見,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會動起手來?」

  舒雪玉心中一沉,隨即又是淡淡的欣慰,至少,現在他肯問她,將經過說了一遍。

  他和舒雪玉難得這樣平心靜氣地說話,裴諸城覺得,這時候舒雪玉應該不會說謊,但如果照她所說,柳姨娘的確是在三番兩次地挑釁舒雪玉,似乎故意要激怒她,讓她動手,難道她真的打的是苦肉計的辦法?那又怎麼會因此失了性命?還是說,真的如歌兒所言,問題出在柳姨娘離開花園到身死這段時間,有人在這個時候動手,殺了柳姨娘,嫁禍舒雪玉?

  雖然說柳姨娘身上沒有其它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但是,在刑部這些天,裴諸城也瞭解了不少刑獄上的事情,如果兇手是用硬物敲打在柳姨娘原本的傷口上,因此致死的話,因為柳姨娘之前跌在假山上,誰也不會想到,此事另外有兇手。

  兇手的心思很細密。

  「石硯,吩咐下去,把飛霜院圍起來,當時在場的人都看管起來,不許通消息。」裴諸城想著,霍然起身,對舒雪玉道,「我再去看看柳姨娘的屍體,看有沒有什麼問題。那裡血淋淋的,你就別去了,今日的事情,你也受了委屈和驚嚇,先回蒹葭院歇著吧!」

  說著,大踏步地出了房門。

  沒走多遠,就遇到迎面而來的石硯,低聲稟告道:「老爺,奴才剛才去找趙統領,結果沒找到人,打聽了下,才知道就在老爺剛離開飛霜院後,四小姐就吩咐趙統領率人把飛霜院圍了起來,裡面的人分別看管著。」

  歌兒?也是,這孩子既然覺得這件事的問題可能出在柳姨娘離開花園到身死這段時間,覺得飛霜院可能是問題所在也很正常……只是,能當機立斷,立刻吩咐趙統領圍院,看人,這份決斷力實在讓他有些驚訝。

  「那你去把刑部的石仵作請來,記住,不要聲張。」

  剛到飛霜院,裴諸城迎面就撞上也過來的裴元歌,頓時板起了臉,道:「小孩子家的,來這兇殺之地做什麼?滿屋子血淋淋的很好看嗎?還不出去?」

  裴元歌原本出了書房就往飛霜院來,但半路遇到張副總管,因為柳姨娘身死,舒雪玉有嫌疑,自然無心處理府務,因此積下許多事情來,有些是必須要主子決斷的。於是耽誤了些時間才過,聽到裴諸城的呵斥,忙上前去挽著他的手臂,央求道:「父親,您可是刑部尚書,我是您的女兒,要是見到血和屍體就嚇得走不動路,那不是丟您的臉嗎?您就帶我一起進去,我想看看父親怎麼斷案的?」

  看裴諸城的神色,她就知道,父親和母親談得還不錯,父親開始相信母親是冤枉的,不然也不會匆匆過來。

  這個孩子,真是膽大得沒邊了!裴諸城瞪著她想,但他畢竟是武將,女兒有膽量也頗為喜歡,想了想就道:「好吧,那就跟我一起進去吧!待會兒要是被嚇到了,晚上做噩夢,不許找我哭訴!」

  「是,父親!」裴元歌巧笑嫣然,挽著他的手臂,一起進去。

  如果說柳姨娘是被人另外謀害的,那麼,從她離開後花園,到身死這段時間,一定會有孤身一人的時候,不然兇手行兇早就被人看到了。因此,裴諸城將柳姨娘的身邊的丫鬟叫來,分別詢問,慢慢地蹙起了眉頭。

  這些丫鬟顯然被柳姨娘的死嚇壞了,說話顛三倒四,但從中還是拼湊出經過原委來。

  據她們所說,在舒雪玉離開後,柳姨娘就一直叫著頭疼,說要死了,額頭不住地有鮮血流過,一群人鬧嚷著回到飛霜院。柳姨娘額頭流血,然後了衣裳的模樣自然把眾人都嚇壞了,吵吵嚷嚷的,連隔壁院子的肖姨娘也跟著過來,眾人擁簇著柳姨娘回到寢房歇著。

  柳姨娘在床上躺著,不住地喊疼,又說頭暈,眾人慌亂不知所措,還是肖姨娘先平靜下來,指派眾人燒熱水的燒熱水,取毛巾的去毛巾,找傷藥的找傷藥,請大夫的請大夫,還有要去稟告府內的主子們的……忙亂不堪。忽然間,肖姨娘驚叫出聲,然後眾人紛紛湧了進來,就發現柳姨娘已經斷了氣,流了滿床的血。

  當裴諸城問到柳姨娘是否有孤身一人的時候時,眾人答說,她們被柳姨娘的傷勢嚇得腦子都亂了,沒有留心其他的人,但都很肯定肖姨娘一直是陪著柳姨娘的,在不住地安慰著她,還幫她擦拭頭上不住滴落的鮮血。

  聽了這些,裴元歌心裡已經有了底,這件事十有八九是肖姨娘幹的。

  說不定柳姨娘之所以挑釁母親,百般糾纏,激得母親動手,來耍苦肉計,都是肖姨娘教唆的,讓柳姨娘以為可以借苦肉計算計母親,引起父親的歉疚,卻沒想到,自己的性命才是肖姨娘謀算的籌碼,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最後叫來的是肖姨娘,她的說辭跟先前也差不多,就是說自己在院子裡聽到喧嘩聲,然後過來查看,發現柳姨娘受了傷,就幫忙照看,結果最後柳姨娘死了,她也嚇壞了之類的。

  裴諸城問道:「那你是不是一直都陪在柳姨娘的身邊呢?」

  肖姨娘正要答「是」,忽然間心頭閃過一念,難道說老爺察覺到異樣,開始懷疑柳姨娘的死了?之前她也被看管起來,雖然不知知道老爺為何又來飛霜院,但還是聽到了之前一個個丫鬟被叫出去的動靜,顯然是在詳細詢問。對,老爺必定是發現了什麼端倪,或者說,不是老爺,而是……

  肖姨娘將目光移到裴元歌微嫌稚嫩卻依然清麗絕俗的臉上,正好迎上裴元歌幽黑沉靜的眼眸,嘴角似乎還帶著些微笑意。但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眼光一看,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像自己已經被這位才十三歲的小姑娘看透了一樣,心頭更是沉了下來。

  在裴府,她最忌憚的就是章芸,而章芸卻是被這位四小姐扳倒的,誰更厲害,可想而知。

  所以,這整件事,她都是挑四小姐不在的時候,才攛掇柳姨娘去做,以免被四小姐撞破,察覺端倪,進而引火燒身。原本進行得很順利,等到柳姨娘身死,老爺已經懷疑夫人時,四小姐才回來,應該不會出現問題的啊!但現在,老爺重新詢問,顯然是警鐘,說明老爺心有懷疑。

  那麼,這個之前沒問的問題,就很要緊了。

  只是轉瞬,肖姨娘的腦海中就閃過無數的念頭,回答道:「回老爺和四小姐的話,因為柳姐姐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所以婢妾心中焦慮,曾經離開了窗前,到門口去看大夫來了沒有。結果回來後就發現柳姐姐氣息奄奄,沒一會兒就斷了氣。」

  這肖姨娘反應好快,立刻察覺到不對,就想圓謊。

  裴元歌冷笑,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可惜,她再怎麼圓謊,有個破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的!

  就在這時,石硯進來,說石仵作到了。

  根據石仵作的檢驗,柳姨娘的致命傷正是右額鬢角處的那個傷口,傷口極深,血肉模糊的,但是卻只有一處傷。不過這也不奇怪,如果後花園那齣是苦肉計的話,柳姨娘原本的傷口應該不算大,而兇手用的力道極大,製造出的傷口更大更深,覆蓋了原來的傷口的話,那也的確只能看到一處傷口。

  而傷口則是被硬物大力擊打所致。

  但具體什麼能是兇器,石仵作也不能倉促斷定,只說應該是有棱角的硬物。

  有棱角的硬物,裴元歌環視四周,陷入了沉思。離開書房後,她本就在反復思索這件事,之前聽丫鬟們的回答時,更是飛快地整理著整件事的頭緒,最後發現,事情的關鍵,在兇器上。

  若是如她所料,兇手的確是肖姨娘的話,那她只有可能在房間裡,趁著指揮丫鬟們都離開的時候下毒手,隨後柳姨娘身死,眾人慌亂,父親接到消息就急忙趕來,這中間並沒有過去很長時間,而肖姨娘一直在飛霜院,那麼,兇器一定就還在飛霜院。而且,剛才丫鬟們都說了,肖姨娘甚至連這個房間都沒有離開過,那麼,兇器應該就藏在這裡!

  只是不知道,這兇器到底是什麼,尋找起來就有些了無頭緒。

  就在這時,裴元歌忽然看到柳姨娘的肩膀處似乎有著一出污漬,顏色跟周圍的血跡有些不太一樣,邊道:「石仵作,你看姨娘肩膀處那團污漬是什麼?是血跡乾涸後的顏色嗎?」

  柳姨娘畢竟是裴諸城的姨娘,石仵作不敢冒犯,因此只檢查了她頭部的傷口,略略一看,周身沒有其他傷口也就作罷,這時聽裴元歌說起,才注意到那團污漬。用手指沾起,撚了撚,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又要了一碗清水,還未完全凝固的液體放入裡面,看著暈散開來的淡淡黑色,答道:「回小姐的話,這似乎是墨漬。」

  墨漬?柳姨娘的肩膀上怎麼會有墨漬?

  等等,有棱角的硬物,墨漬……裴元歌思緒飛速旋轉:「石仵作,以你所知,這兇器有沒有可能是硯臺呢?如果是好的硯臺也是很沉重的,而且硯臺角也是有棱角的。想必是兇手在用硯臺擊打姨娘時,血跡流過乾涸的硯臺,結果沾染了墨漬,順著血流流淌下來,最後在肩膀處停留。」

  石仵作思索了下,道:「小姐所言有理,有可能就是這樣。」

  裴諸城在旁聽到,眉宇頓時皺得更深了,如果說兇器是硯臺的話,那就不會是外來的人,而很可能是府內的人,尤其是飛霜院的院最有嫌疑……而且,剛才歌兒似乎一直很關注肖姨娘,難道說,她懷疑肖姨娘是兇手?肖姨娘跟柳姨娘一向還算交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似乎就在耳邊,但是,裴諸城卻難以相信,一向文文弱弱的肖姨娘,難道會為了嫁禍舒雪玉而親手殺死交好的柳姨娘?如果是真的的話,這已經不僅僅是狠毒了……簡直是喪心病狂!

  裴諸城想著,看向肖姨娘的眼神不自覺帶了三分陰冷很厭惡,卻還殘存著一絲希望,或許不是她?但無論如何,要先找出兇器。既然將兇手鎖定在府內的人,他也很快就想到,兇手大概沒有時間處理兇器,八成還在屋子裡,於是揮手道:「搜!把這個房間,以及整個飛霜院都細細地搜索,看沒有沾血的硯臺,或者其他沾血的帶棱角的硬物。」

  在護衛們搜索飛霜院時,裴元歌去招手叫來了柳姨娘的貼身丫鬟,吩咐了她幾句話,隨即又出了門,看到石硯在門口候著,叫他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話,石硯點點頭,領命而去。

  很快,護衛們就將飛霜院翻了個底朝天,但沒有找到任何沾血的硯臺,抑或其他可能是兇器的東西。

  柳姨娘的貼身丫鬟也悄聲道:「四小姐,奴婢去看過了,姨娘的硯臺都在,一樣不少。」

  如果說兇器不是柳姨娘的硯臺,那就應該是肖姨娘自己帶的硯臺了。裴元歌等待著石硯的消息。

  不一會兒,石硯就跑了進來,低聲地回稟了幾句話。裴元歌道:「你大聲些,告訴父親。」

  「是。」石硯應聲道,轉向裴諸城,朗聲道,「回稟老爺,奴才照四小姐的吩咐,找了個丫鬟到宛月院,找到掌管肖姨娘物件的丫鬟,假託大小姐的名義,說大小姐在院子裡撿到了一方硯臺,不知道是誰的,聽說肖姨娘喜歡舞文弄墨,收藏的有好幾方硯臺,所以派人來問問,看肖姨娘的硯臺有沒有丟失的。那丫鬟清點過後,發現少了一方青州硯。丫鬟已經拿下,正在偏房等候老爺問話。」

  聞言,肖姨娘頓時面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急速地思索著對策。

  兇器很有可能是硯臺,偏偏肖姨娘的硯臺少了一方,兇手是誰,再清楚不過。

  沒想到心中的預感居然成真,裴諸城又是驚訝又是震怒,冷冷地盯著肖姨娘,問道:「沒想到真的是你!肖姨娘,你跟柳姨娘平日裡作伴,同出同進的,你也下得了手?」

  「不是婢妾,老爺,不是婢妾!」肖姨娘忙分辯道,「婢妾的確丟了一方硯臺,但是那是早就丟了的,只是婢妾人微言輕,沒有聲張,那丫鬟也不知道!就像老爺說的,婢妾跟柳姐姐關係一想要好,又怎麼會加害柳姐姐呢?一定是有人撿到了婢妾丟失的硯臺,故意嫁禍婢妾!甚至,那硯臺根本就是兇手偷走的!老爺,您要相信婢妾,婢妾真的沒有做這種事情!老爺!」

  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裴諸城卻沒有理會,只是滿面怒色地盯著她。

  「如果不拿出確實的證據,只怕肖姨娘你也不會服氣!」裴元歌靜靜地瞧著她,平靜地道,「肖姨娘不必急著喊冤枉,如果真的是你殺了柳姨娘的話,這兇器你是毀不掉的,既然房間裡沒有,那麼,應該就會在你的身上,或者現在在你之前待的那間房裡。父親,只要讓人給肖姨娘搜身,再派人到她之前待的房間裡去找,一定能夠找到兇器!」

  裴諸城點點頭,手一揮:「還愣著做什麼?照四小姐的吩咐去做!」

  聞言,肖姨娘頓時面色慘白,癱倒在地。她本以為這個計謀天衣無縫,又擔心四小姐機靈,看出破綻,所以特意挑的她不在的時候發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小姐回來時,雖然事情已經揭幕,老爺夫人決裂,她以為四小姐也無力回天的,沒想到四小姐雖然被事情驚呆了,卻沒有慌了手腳,當即就叫護衛將所有人看管起來,讓她沒有處理兇器的時間。

  千算萬算,最後還是敗在了四小姐的身上!

  婆子們先搜了肖姨娘的身,並沒有發現硯臺,但很快的,去搜屋子的護衛回來,果然在肖姨娘所待的房間櫃子裡,搜到了一方青州硯,經過丫鬟辨認,的確就是肖姨娘不見的那方,硯臺上還殘留著未曾擦乾淨的乾涸血跡。

  裴諸城怒不可遏,將硯臺砸在肖姨娘身前,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你還說你是冤枉的嗎?」

  事實俱在,這下肖姨娘再也無法辯駁,只能俯首認罪:「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婢妾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下這樣的糊塗事!不,老爺,婢妾不是存心的,是她,是喜鵲,是她攛掇婢妾的,她說只要柳姨娘死了,夫人又是兇手,老爺就會注意到婢妾,會寵婢妾,要婢妾到時候升她做通房,所以婢妾才會……老爺,婢妾真的只是一時糊塗,老爺明鑒啊!」

  聽到肖姨娘講責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儼然要將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當即跪倒在地,哭訴道:「老爺,奴婢只是個丫鬟,是伺候姨娘的,姨娘是主子,奴婢是奴才,難道奴才能逼著主子去殺人嗎?這件事奴婢完全不知情,也不明白姨娘為什麼要把事情推給奴婢。老爺明鑒,奴婢是冤枉的!」

  這時候絕不能說主意是自己出的,不然就死定了。若是把責任都推給姨娘,她只是個奴婢,不得不聽命於主子,還有一線的生機。

  「你——」肖姨娘沒想到喜鵲竟然也倒打一耙,更加急了,「你這小蹄子,胡說八道些什麼?這主意明明是你出的,是你說,你娘從前在章姨娘院子裡當差,偶爾聽章姨娘說到過,說老爺跟夫人之間互不信任,只要稍微挑撥下,就能生事,給我出的主意,讓我教唆柳姨娘去鬧。這會兒你又不承認了?」

  章芸?裴諸城眉頭皺得更緊了。

  喜鵲忙反駁道:「奴婢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宅門裡面爭風吃醋耍小手段是常有的,章姨娘手裡可沒有出過人命!明明是姨娘你自己狠毒,想要拿柳姨娘的性命給自己鋪路,如今又賴到奴婢身上,想要拿奴婢頂缸。奴婢冤枉啊,老爺,奴婢冤枉啊!」

  「都給我住口!」裴諸城實在不耐煩聽她們繼續狗咬狗,怒聲喝道,「兩個都不是好東西,石硯,把兩人給我封口,人送到京兆府去,就說她們謀害府內的姨娘,已經查證屬實,要京兆尹給我依法處置。記住了,看著京兆尹處置了再回來,跟他說,要是他想延期什麼的,我明兒就要再找他商量商量我的家眷在白衣庵遇襲的事情,問他到底什麼時候給我交代?石仵作,今日的事情你也在場,我並沒有冤枉人,勞煩你到京兆府蘀我做個證人吧!」

  封口,指的是灌啞藥,這在大戶人家是最常見,畢竟大戶人家多隱秘,誰也不想家裡的奴婢姨娘之流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被人當笑話。

  石仵作忙點頭應是。

  石硯吩咐了幾個護衛,將肖姨娘和喜鵲五花大綁,送到了京兆府,約莫傍晚時分回來稟告道:「回稟老爺,京兆尹聽說事情的經過後,依律杖打三十,然後等候秋後處斬。結果肖姨娘和喜鵲都沒能熬過三十大板,當場斷了氣。奴才仔細查探過後,確定無疑這才回來的。」

  裴諸城點點頭,揮手命石硯下去,想了想,來到了蒹葭院。

  將事情的經過跟舒雪玉講了一遍後,裴諸城猶豫了下,低聲道:「這次的事情,是我冤枉你了,我沒想到肖姨娘竟然如此喪心病狂……那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也都是我那時候年輕氣盛,遇事只看表面,不周到。其實,這些年來,我也有所察覺,只是……那些年裡,委屈你了!」

  不只是肖姨娘柳姨娘,也有章芸,只怕沒一個省心的。

  舒雪玉沒想到,今生今世,她還能聽到這樣的話,心頭泛起了百般滋味,眼睛一酸,忍不住掉下來淚來。隨即別過臉去,好一陣無聲之後,她才哽咽著開口:「其實,我也有錯,就像肖姨娘說的,我不信你,所以她們稍加挑撥,我就會上當生事。這次要是我能沈住氣,能夠不要去信柳姨娘,不理會她,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而且,如果不是以前我行事不慎,授人口柄,你也不會……」

  習慣了舒雪玉揪住不放的性格,裴諸城原本已經做好準備,聽到她這樣說,倒是一怔,反而覺得有些不習慣,淡淡一笑,道:「也是我,那時候知道你誤會了,卻也沒解釋。說起來,還是你受了委屈。」

  「不是,是我——」

  「算了,就當我們都有錯,以後記個教訓吧!」這次的事情,的確讓裴諸城震動極深,沒想到肖姨娘看起來文靜柔婉的,居然能夠下這樣的狠手,一時間心中有些發寒。再想到這些年來,姨娘們時不時的小動作,更覺得煩躁,不知道是他所看到的人有問題,還是天底下的妾室都是如此?

  這種醃臢事,實在讓人心煩!

  尤其想到歌兒已經定親,雖然說傅君盛現在看起來很好,但男人納妾天經地義,連壽昌伯自己也有著五六房的妾室,現在的壽昌伯夫人更是妾室扶正的,誰知道傅君盛將來會不會也這樣?雖然說歌兒聰明,未必會被那些妾室壓下去,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本身就夠讓人煩的了。

  但即便裴諸城再疼裴元歌,也知道,這種事情,只要傅君盛不出格,他這個做岳父的也不能強加干涉,畢竟女兒是要嫁到別人家的。裴諸城皺著眉頭,最後也只能希望,傅君盛能夠不要像他從前那樣糊塗,能夠看到歌兒的好,善待歌兒。

  唉,有個女兒,就是不省心啊!

  ※※※

  柳姨娘的死真相大白;父親和母親經此一事,似乎揭開了些許心結;魏師傅的繡圖如期完工,很爽快地按照裴元歌的吩咐,並沒有給眾人看繡圖,而是直接交到了吳大人手裡,並大肆宣揚是因為簡寧齋妙手,他自己也進了華秀齋做供奉師傅;簡寧齋出現假絲線的陰影一掃而空,反而因禍得福,讓許多人都充滿好奇心,進來看東西,人流量增加了,買東西的人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接連幾件好事,讓裴元歌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這晚,裴元歌沐浴後,換了寢衣,正要入睡,忽然發現窗戶沒關。她睡覺時不太喜歡有人在旁邊,因此值夜的青黛是睡在外間。裴元歌也沒再叫她進來,自己起身下床,正要伸手去關窗戶,忽然間眼前一閃,一個黑影從窗戶中躍了進來,直直地盯著她。

  裴元歌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叫人,同時去拔頭上的玉簪,隨即看清來人,微微鬆了口氣,道:「九殿下,您怎麼在這裡?」

  話音未落,便覺一片陰影朝自己覆蓋下來,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宇泓墨直直壓倒,混亂中,只覺得唇似乎觸到一片冰冷而柔軟的肌膚,本能地覺得不妙,定眼望去,腦海中頓時「轟」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

  那……居然是宇泓墨的唇。

  天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1:35 AM

094章 九殿下想吃豆腐

  青黛原本在外間睡覺,忽然聽到內間傳來「撲通」一聲悶響,似乎是跌倒的聲音,以為裴元歌出了事,急忙披了件外衣進來,卻看到幽靜的房間內,自家小姐居然被一個紅衣男子壓倒在地,頓時駭得面容失色,失聲道:「小姐!」

  「閉嘴!」

  被這一聲喊喚回心神,裴元歌惱羞成怒喝道,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宇泓墨。 原本以為他存心輕薄,必定不會輕易推開,誰知道才一用力,便將他推到在一邊,正覺得奇怪時,旁邊傳來了青黛的聲音:「小姐,是九殿下!」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後,她又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在及時想到小姐的呵斥,硬生生地把聲音壓了下來,「小姐,看九殿下的樣子,好像是病了。」

  裴元歌起身站起,拍拍衣裙,這才低頭望去。

  果然,宇泓墨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墨黑的髮絲不知何時散開,淩亂地攤在地上,彷彿一匹上好的墨緞,修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燭火的映照下,投下一片蝶翼般的陰翳。絕美的臉上一片潮紅,在那白皙如玉的臉上鮮豔猶如滴血,比他身上的大紅衣衫更加醒目,面上一片冰冷漠然,似乎只是熟睡而已,唯獨淺色的唇緊緊地抿著,呼吸粗重急促,透漏出一絲淡得若有若無的痛楚。

  紅衣瀲灩的驚人豔色,比上次青黛所看到的溫潤藍衣更加魅惑人心,青黛看得有些呆了,好一會兒才試了試他的額頭,驚道:「小姐,很燙手呢!」

  看起來,應該是發了高燒。

  裴元歌秀眉微蹙,盯著地上的人,原本很惱怒他的輕薄,但現在看來,他只是因為高燒昏倒,湊巧而已。不過,雖然說青黛進來時並沒有看到他們唇齒相依的情形,但她已經定親的女子,卻跟宇泓墨有了那樣的接觸……好在這是在她的閨房,青黛又是心腹,不會洩露出去,不然她的麻煩就大了!

  「小姐,九殿下怎麼會在這裡?」青黛不解地問道。

  裴元歌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

  青黛難免有些失望,原本還以為小姐和九殿下……「小姐,那現在怎麼辦?奴婢去請大夫嗎?」

  「青黛,你昏頭了?生怕別人不知道有個男人跑到我的房間裡來,還要去請大夫!照我說,扔出去就是了。」裴元歌有些恨恨地道,想到方才的情形,既覺得羞赧,更多的卻是惱怒。而最可恨的是,宇泓墨燒得糊裡糊塗,未必知道怎麼回事,青黛又沒看到,而她卻根本不能將這件事宣之於口,只能咬牙忍下這個啞巴虧!這個祖宗,病了不好好在他的宮殿裡待著,宮女伺候著,御醫診斷著,又跑到她這裡來給她惹麻煩!

  裴元歌確定,她跟這位九殿下絕對犯沖!

  「先幫我把他扶起來,放在……」裴元歌環視四周,又是一陣頭疼,這是她的閨房,只有她這張雕百色花卉的黑漆紅木拔步床,根本沒有其他能放人的地方。再怎麼說,她已經和傅君盛定親,讓宇泓墨一個男人躺在她的繡床上,實在有所不妥,但是——

  裴元歌帶著怒氣,盯著宇泓墨,微微地咬牙。

  因為發燒的緣故,宇泓墨的面色潮紅,緊閉的雙眸微微顫抖,但或許是沒了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以及狂妄輕浮的話語,此刻的他,倒沒有了素日的狂肆邪魅,透漏出幾分安靜病弱來,襯著那張絕色的臉,倒是讓人心中生出幾分憐惜來。

  裴元歌心頭一軟,道:「算了,把他抬到我的床上吧!」

  青黛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上前幫忙。昏迷的宇泓墨任由兩人擺弄,頭無力地偏倒,正巧靠在裴元歌的肩上。隔著薄薄的寢衣,裴元歌依然能感覺到他肌膚的溫度,連呼吸間噴出的氣息,都帶著灼人的熱。裴元歌覺得有些不自在,騰出手去將他的頭推到另一邊。

  結果,剛推過去,他就又晃晃悠悠地偏過來了。

  再推,再偏;再推,再偏……

  算了,遇到這位祖宗,她處處都倒黴……裴元歌放棄了。

  窗戶離床遠,但裴元歌和青黛兩個弱女子,還是費了一通功夫才將宇泓墨扶到床上,除下鞋子,將被角掖好,裴元歌轉頭吩咐道:「去把紫苑叫來吧,記住,別驚動別人!」房間裡多了個男人,還是當朝九殿下,她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還好有個紫苑懂醫,希望能夠治好他。

  不然……她就真的麻煩大了!

  紫苑匆匆趕來,看到宇泓墨,也嚇了一跳,不過她總比青黛要鎮靜些,幫宇泓墨診斷過後,神情微微緩和下來,道:「小姐不用擔心,九殿下的情況看起來兇險,卻並不要緊,只是感染了風寒而已,奴婢開副疏散的方子,再把燒退下來就沒事了。」

  開完方子,才想起一件事,猶豫著道,「小姐,這些常備藥材咱們院子雖然有,但都在庫房收著,庫房的鑰匙在楚葵那裡。」

  因為楚葵是眾丫鬟中最細心謹慎的人,所以掌管靜姝齋的庫房。

  屋子裡多了個病重的人,這事想要瞞過楚葵和木樨兩個貼身丫鬟也不容易,反正都是可信的人,裴元歌揮揮手,命青黛去找楚葵拿庫房鑰匙,照著紫苑開的單子熬藥。好在靜姝齋雖然沒有小廚房,但熬藥的火爐藥罐卻是備著的,當即取了藥材煎藥。

  因為裴元歌吩咐了,所以行動都很小心,並沒有驚動旁人。

  「楚葵,你到偏院的井水裡汲些井水,把手帕巾子浸泡在裡面,冰鎮後拿來敷在九殿下的額頭上。記住,如果帕子不涼了,就要及時更換,這樣可以退熱。我去煎藥,木樨,你注意著院子的動靜,別讓人察覺到這裡出了事。青黛,你來照顧九殿下,有事就來叫我。」

  作為靜姝齋的一等丫鬟,又懂醫術,紫苑理所當然地發號施令著,看了看纖弱的裴元歌,關切地道,「小姐,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夜間更不能走動,您先到晚間湊活一晚上,免得誤了身體。再說,若是有了黑眼圈,明日老爺夫人那裡也不好交代。」

  再怎麼說,小姐都是閨閣女子,又已經跟傅世子訂了親,這麼晚了跟九殿下共處一室終究不好。

  紫苑說得有理,裴元歌點點頭,道:「好,有事的話就叫我!」

  「小姐您放心吧,九殿下這裡有奴婢們照看著呢!」紫苑笑著道,隨同裴元歌到了外間,服侍她歇下,這才輕手輕腳地到院子裡煎藥。

  裴元歌原本還有些睏意,但被宇泓墨的突然出現驚到,腦子裡翻來覆去都在想這件事。

  這位九殿下怎麼會好好地到她的靜姝齋來?而且還是在感染了風寒,發著高燒的情況下,這就更奇怪了。風寒不算大病症,但若是沒有照料好,風寒入侵五臟,也會落下病根。這時候,九殿下不好好地在皇宮休養著,跑到她這裡來做什麼?難道說,皇宮裡有什麼問題,讓他無法安心養病?

  雖然說前世今生,裴元歌都離皇宮很遠,但是卻知道,那些地方的爭鬥廝殺,明槍暗箭,只會比高門大院更狠毒。宅門中尚且有人生病,不因病而亡,卻因藥而死,皇宮之中想必只會更加慘烈。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他不敢留在皇宮裡養病嗎?

  裴元歌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想著,終於有了淡淡的睏意,闔上了眼睛。

  朦朧將入睡時,忽然聽到內間一聲驚叫,似乎是青黛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碎裂的聲音。裴元歌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不會是宇泓墨出事了吧?抓起外衣披上,匆忙地趕到內間,卻見青黛癱倒在離床有四五步遠的地方,面色微紅,似乎頗為羞惱委屈,但更多的卻是恐懼之意。

  紫苑楚葵和木樨都遠遠地離著床,不知所措。

  而宇泓墨不知何時醒來,半坐著起身,狹長瀲灩的鳳眸閃爍著幽幽的光澤,黑亮得像是負傷的猛虎,充滿著一種暴戾而警戒的陰冷,直直地盯著房間內的每一個人,但凡被他看到的人,心底都不由得升起一股透骨徹心的寒意,不自覺地打著寒顫,往後面退著。

  床邊,半碎的藥碗還在微微晃動著,黑釅釅的藥汁灑落了一地。

  接觸到那樣的目光,裴元歌也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升起了一股畏懼之意,這是她從未見過的九殿下的一面。第一次看到宇泓墨,雖然他總是笑吟吟的,但她卻能感覺到,這位風情瀲灩的九殿下貌似玩世不恭,但實質卻是狠辣陰冷的,讓她很有壓迫感,所以她在應對他時,總是小心翼翼的。後來接二連三的接觸,雖然總是被玉紅氣得咬牙切齒,但不知不覺中,卻沒有了先前的那種畏懼。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宇泓墨,裴元歌只覺得最初那種壓迫感又回來了,而且比初見時更加駭人,就是一直完全不加掩飾的猛獸,對著所有人亮出了他鋒利的爪牙。

  「九殿下,您醒了?」見他神色不善,裴元歌輕聲地道。

  宇泓墨置若罔聞,依舊死死地盯著這邊,一動不動,目光和神色陰冷駭人。

  敏銳地察覺到他面色依然潮紅,眼眸雖然陰冷,卻有些渙散模糊,似乎並未恢復神智,裴元歌心中更加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想了想,輕聲問著紫苑:「怎麼回事?你們衝撞了九殿下嗎?」

  紫苑面色為難,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熬好了湯藥端過來,正巧楚葵拿了浸冷水的帕子,青黛想要為九殿下敷帕子,結果九殿下突然睜開眼,猛地坐了起來,抓住青黛的手腕,就把她甩了出去。奴婢還以為是青黛那裡冒犯了九殿下,呵斥了她兩句,上前想要給九殿下餵藥,結果九殿下根本就不理會,揮手就打碎了藥碗,若非奴婢見機快,及時退後,只怕也要被扔出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裴元歌百思不解。

  見九殿下似乎沒有動靜,楚葵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青黛,生怕一個動作過大,再引起九殿下的注視。

  她們只是小丫鬟,根本就經不起這樣的眸光。

  宇泓墨那一甩力道不小,青黛只覺得渾身的骨架似乎都要散了,再加上他那般森然駭人的眼眸,更是嚇得骨酥筋軟,幾乎站立不穩,如果不是楚葵扶著她,只怕又是一跤跌在地上了,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害怕。

  之前只覺得九殿下生得好看又溫雅,沒想到發起狠來如此駭人!

  裴元歌問道:「是不是你們粗手粗腳的,弄痛了就殿下,所以才會惹他生氣?」

  「奴婢很小心了,應該不會的。」紫苑思索著道,神色有些焦慮,「小姐,怎麼辦?如果九殿下這樣不肯讓人近身,也不肯喝藥,風寒會越來越嚴重,要是拖的時間長了就麻煩了!」

  「藥碗打了,湯藥也灑了,紫苑你先去再倒一碗過來,我來試試。」裴元歌眉頭微蹙,從青黛手中取過手帕巾子,在冰涼的井水中浸泡過,擰乾,然後朝著床邊走了過去。

  她剛躍出一步,宇泓墨就立刻察覺到她的動靜,目光「嗖」的一下轉了過來。

  只看他盯著青黛的方向,裴元歌看到已經覺得心中發寒,這會兒被他緊緊盯著,更是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但紫苑的話言猶在耳,如果她也不行的話,她也只好稟告父親,讓父親來處理這件事。畢竟,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九殿下在她房間出現意外!

  裴元歌迎著頭皮,仔細地注意著宇泓墨的反應,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九殿下?」她試探著叫道,「是我,我是裴元歌,你在發高燒,要退燒才行,我給你敷條冷帕子好嗎?」

  宇泓墨微微皺起眉頭,眼眸中閃過一抹迷茫,努力地凝聚視線,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好一會兒才喃喃地問道:「裴元歌?」

  「是。」裴元歌應道。

  宇泓墨眉頭一鬆,原本僵硬防備的姿態頓時卸去,「砰」的一聲悶響,又倒了下去。

  裴元歌嚇了一跳,忙摸了摸他的腦後,好在繡床上被褥十分柔軟,倒是沒什麼事,把被子幫他蓋好,將冰涼的帕子扶在了他的額頭。這次,宇泓墨卻再沒有先前的那種激烈的反應,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將帕子放在額頭。

  冰冷的帕子似乎讓他感覺到舒服了點,昏迷中的他眉宇微鬆,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囈歎。

  木樨試探著上前收拾破碎的藥碗和灑了一地的湯藥,這次宇泓墨依然沒有反應,眾人這才鬆了口氣,輕拍著胸,心臟慢慢落回原處。方才九殿下的模樣實在太過嚇人了!

  見他這樣,裴元歌微微放下了心事,心中一陣感慨。

  宇泓墨方才的模樣的確駭人,但明顯的神志不清,所有的動作完全是本能的反應,那種警惕和戒備的姿態,顯然是長期防備下形成的,青黛和紫苑都是陌生人,也許是他察覺到陌生人靠近,就本能地亮出鋒銳的棱角,用這種方法來保護自己。而她總算跟宇泓墨有過幾次接觸,他應該是察覺到是認識的人,所以才會放下戒備。

  方才的他的確駭人,可是,若窮根究源,更多的卻是一種悲哀淒涼。

  如果他這位皇子殿下過得安逸舒適,又怎麼會有這樣的本能?顯然是時時刻刻都生活在危機和爭鬥中,這才養成這樣的習慣。那座全天下最尊貴豪華的宮殿裡,只會比她所處的宅門更加兇險詭譎,貴為皇子又如何?宇泓墨他要面對的明槍暗箭,只怕比她這位小小的尚書府嫡女要多得多,也要可怕得多。

  裴元歌想著,輕輕感歎,心中忍不住浮現出一股同情和憐惜。

  因為發燒,宇泓墨的臉上不斷地滲出汗珠來,裴元歌取過帕子,輕柔地幫他擦拭著。

  這會兒工夫,紫苑已經重新倒了一碗湯藥端進來,見宇泓墨已經安靜地躺下,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聽木樨笑聲地將方才的情形簡略講了一邊後,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有些猶豫地將湯藥遞給裴元歌,心中有著淡淡的陰霾和隱憂。

  九殿下為何單獨不抗拒小姐的接近?

  難道說……畢竟,小姐已經定下了壽昌伯世子的親事,而九殿下卻又那樣乖張驕橫的性子,肆無忌憚,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比五殿下更加恣意妄為。如果九殿下心裡真的惦記了小姐的話,只怕這事情會鬧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對紫苑來說,小姐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可是,要過得好,並不是身份越尊貴就越好,有時候站得越高,是非就越多。

  但這些,顯然都不是她一個丫鬟所能左右的。

  紫苑只能把這些都藏在心裡,祈禱著蒼天能夠眷顧小姐,讓她一生平順喜樂。

  裴元歌原本以為九殿下已經認出了她,乖乖地任由她為他敷冷帕子,餵藥這件事也應該沒有問題才對。誰知道,剛開始時,宇泓墨還肯張嘴,但喝下第一口湯藥後,臉立刻皺成了苦瓜狀,雖然沒有把藥吐出來,但接下來卻是左躲右閃,拼命地搖頭,緊緊地閉著嘴,死活不肯喝第二口。

  這樣子,根本就是像是個怕苦不肯喝藥的小孩子嘛!

  沒想到宇泓墨還有這樣的脾性,裴元歌哭笑不得,安撫地道:「九殿下乖,別躲了好不好?乖乖地張開嘴喝藥,不然病不會好啊!」還開始說的時候,還覺得九殿下這孩子氣的習性有些好笑,但後來無論如何都餵不進去藥後,束手無策之下,急得快要哭了。

  「我的九殿下,祖宗,你安安穩穩地喝藥好不好?」

  旁邊青黛和木樨看著,又是驚詫又是好笑,最後還是木樨提醒道:「小姐,不如拿蜜餞來去去九殿下口中的苦味?」

  這倒是提醒了裴元歌,忙道:「別拿蜜餞了,他昏迷成這樣,曉不曉得嚼還是一回事。去把那瓶玫瑰清露取出來,用水化開,拿來試試。」

  果然這法子有用,強迫地餵了一口玫瑰清露後,宇泓墨終於不再那麼抗拒喝藥,就這樣一口湯藥,一口玫瑰清露地餵著,總算是把湯藥給餵完了。裴元歌鬆了口氣,看著這位天下第一難伺候的九殿下,想到方才那場忙活,一時恨得牙癢癢,順手抓起旁邊的藥枕就想砸下去,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誰能想到,威名赫赫,恣肆囂張的九殿下,居然怕苦不肯喝藥?

  抬眼看去,見身邊的丫鬟們都是想笑卻又不敢笑的模樣,見她笑了出來,這才跟著也笑了起來,只是不敢驚動別人,因此聲音壓得很低。裴元歌也不制止,等她們笑完了,這才嚴詞警告道:「這件事兒你們在這笑過也就算了,過了這會兒,誰都不許提,知道嗎?這位九殿下的名聲你們也該知道,性情乖張,視人命如草芥,要是讓他知道被你們看到他這個模樣,未必不會殺人滅口!」

  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但紫苑等人想到宇泓墨之前猛獸般駭人的模樣,齊齊打了個寒顫,到覺得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性,一個個忙捂住嘴,再也不敢笑了。

  因為冷帕子要不停更換,因此整晚上裴元歌都沒能好好休息。

  第二日留了最謹慎的木樨和楚葵看屋子,不許別人進來後,裴元歌照慣例去給舒雪玉和裴諸城請安。一夜難眠,神色自然顯得有些憔悴,把裴諸城和舒雪玉嚇了一跳,聽說是昨晚沒睡好後,就立刻催促她回來休息。

  才剛走進靜姝齋,就有聽到內室裡「啪」的一聲碎裂的聲音。

  這次是白天,不是晚上,立刻有人上前詢問,結果紫苑出來擺擺手,道:「沒事,剛才我不小心砸了個碗,都散了吧!」抬眼看到裴元歌,頓時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無奈地苦笑起來。

  進了內室,果然又是那副兩軍對峙般的情形。

  如同昨晚一樣,等到裴元歌近前,宇泓墨心神一鬆,又昏迷倒在床上。裴元歌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頓時放下心來。比起昨夜燙手的情況,現在熱度已經退了許多,呼吸也平順了很多,面色也不像先前那樣燒得通紅,看起來紫苑的方子沒錯,宇泓墨正在漸漸好起來。

  雖然靜姝齋規矩嚴謹,但無論是裴元歌還是宇泓墨,睡在外間都太乍眼,萬一不小心被人看到,就是一場是非。於是,裴元歌命紫苑等人在房內加了一張美人榻。她累了一晚上,合眼便沉沉睡去。

  當宇泓墨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精雅秀致的閨房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很多種花混合而成的,清雅幽淡,沁人心扉。雕花刻紋的美人榻上,女子橫臥熟睡著,蓋著粉紫色的薄被,更襯得她肌膚如玉,青絲散落下來,有幾縷淩亂地撩在她白玉般的臉頰下,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顫動著,似落未落,如畫的眉目安靜祥和,如夢如幻。

  當宇泓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那女子的容貌是如此的熟悉,印刻心底,彷彿是從夢境中凝聚出來的幻境,「砰」的一聲,敲進了他的心裡。真是個很美的夢境呢!宇泓墨想著,嘴角微彎,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裴元歌素來淺眠,立刻被這聲歎息驚醒,看到宇泓墨掙開的黑眸,徹底鬆了口氣,道:「你醒了?」

  宇泓墨這才發現,原本這不是夢境,一時間有些茫然:「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問得真無辜!裴元歌暗自腹誹,面上卻沒表露,道:「我也不知道,昨晚都要入睡了,九殿下你卻突然冒了出來,高燒昏倒。」說著,習慣性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慶倖地一笑,「燒終於完全退了。」

  昨晚?

  宇泓墨微微一怔,隱約記起昨晚出現了一點事端,他心緒煩憂,在屋頂上吹風,後來的記憶有些模糊,似乎走了很遠的路,看到了一片讓他很安心的容顏,然後就徹底模糊了。原來……昨晚,他生病時,無意中竟是來到了元歌的房間嗎?

  虧他當時病得糊裡糊塗的,還能避開裴府的護衛,不然必會惹下大亂子。

  還有……感覺到她柔軟的手和他肌膚相觸,宇泓墨的眸色頓時變得更加幽暗起來。

  「九殿下,你既然生病了,怎麼不在皇宮休養,反而到了我這裡來?」裴元歌有些好奇地問道。

  被她這樣一問,宇泓墨的神色有些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自己竟然是來到了她的房間。怎麼會來這裡?當然是因為……他潛意識裡很想見她,所以才會來!可是,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宇泓墨含糊以詞道:「皇宮,不是我能養病的地方。」

  這話,跟她昨晚的猜想也差不多,而且,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隱秘,裴元歌倒沒有再追問。

  突然間,宇泓墨神色一緊,問道:「昨晚……我燒得糊塗了,有沒有說什麼話?」應該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吧?

  裴元歌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沒有,你一直在昏迷,什麼話都沒說過。」

  的確,他發燒時,一片靜默,什麼話都沒說過。但是,昨晚裴元歌照顧他,清楚地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已經緊咬的牙關,死死地抿著嘴,似乎有著滿腹的心事,卻又強自克制,不允許自己說出一個字來。皇宮,應該是最不能說心裡話的地方吧?也許隨口一句夢囈,都會帶來殺身之禍……想到這裡,裴元歌對眼前的人又多了一分憐惜,見他嘴唇乾涸,便道:「是不是覺得渴?我去給你倒水。」

  她……給他倒水?

  宇泓墨一怔,幾乎有些受寵若驚,從認識到現在,裴元歌對他要麼是恭恭謹謹宛如帶了面具,要麼是橫眉豎眼百般惱怒,最乖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那次月夜,因為害怕從屋簷上跌下去,所以緊緊地抱著他,何時這麼溫柔殷勤過?難道說女子定了親事,就會格外溫柔?

  本來,宇泓墨還有些竊喜,覺得心裡甜甜的,但一念轉此,又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哼,為了傅君盛那小子……活該他被宇泓哲刁難!

  倒了杯清水,裴元歌想要遞給宇泓墨,但高燒過後,他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手微微一顫,差點將水潑了一半。見他這樣子,裴元歌索性拿過杯子,扶著他坐了起來,在他身後墊了軟枕,將他安置坐好,這才將瓷盅送到他的唇前。

  宇泓墨狹長的鳳眸微微睜大,瀲灩出無數光彩,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見他灼灼地盯著自己,卻不喝水,裴元歌不解:「怎麼了?不想喝清水,想喝茶?不行的,茶會解藥性。」

  「不是,喝水就好。」宇泓墨低聲道,就著她的手,慢慢地喝了水,低垂的眉眼微微轉動,「我還要喝。」他為自己此刻的行為找了很好的理由,他病了,渾身沒力氣,他很渴,要喝水……

  裴元歌昨晚照料了他一晚上,倒沒察覺到現在的行為有什麼不妥,當即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清水,過來服侍他喝,眼見著他一口氣喝了五杯水,眉頭又忍不住皺了起來:「雖然你發燒出了很多汗,不過一次喝太多水也不太好,還是算了吧!」

  唉,到頭了!宇泓墨有些悶悶地想著,忽然心念一轉,道:「我餓了。」

  「也是,從昨晚到現在,你什麼都還沒吃,當然會餓!」裴元歌點點頭,「說吧,想吃什麼,我待會兒到大廚房點菜,順便幫你帶上。」想到這裡,突然又有些犯愁,畢竟,宇泓墨在這裡養病還是隱秘的,除了身邊四個大丫鬟,靜姝齋的其她丫鬟都不知道,更不能在大廚房那裡露出破綻。如果她用的菜突然多起來,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有問題?

  宇泓墨正想說隨便,忽然見心中一動,倒真的想起一樣吃食,問道:「你們裴府的豆腐是在哪裡買的?還是自己做的?有什麼秘方嗎?為什麼感覺跟我以前吃過的不太一樣,比我以前吃過的都要好吃!你告訴我,我也去找個懂的廚子做來吃。」

  「豆腐?」裴元歌莫名其妙,「裴府的豆腐有什麼特別的嗎?」

  「嗯,口感很好,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豆腐。」宇泓墨也很好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病得厲害,腦子燒糊塗了,連帶著舌頭也混亂了,所以才會有這種錯覺?」

  「等等,你什麼時候吃過裴府的豆腐?」裴元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

  宇泓墨肯定地點點頭:「就是昨晚啊,我燒得糊裡糊塗的,朦朧中好像有吃到豆腐。應該是豆腐吧?軟軟的,滑滑的,好像還有點甜味,可是又不會覺得味道很淡,總之就是很好吃。或者不是豆腐?反正應該是在你這裡吃到的,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吧?」

  昨晚,宇泓墨有在她這裡吃什麼東西嗎?

  類似豆腐的,軟軟的,滑滑的,還有點甜……裴元歌似乎想到了什麼。

  「反正就是很好吃,可惜只吃到一點點,才一小口,然後好像就沒有了……」宇泓墨兀自在模糊的印象中搜尋著他記憶中的美味。

  「轟!」

  裴元歌腦海中忽然響起炸雷,想到昨晚被某個發燒得昏倒的人占了便宜,當時那傢伙還吧唧著嘴,咬了她一口,終於明白宇泓墨所謂的豆腐,指的是什麼!這個混賬,昨晚占了她的便宜,她念在他不是存心輕薄的份上,沒有跟他計較。而現在,他居然還敢提起,還敢說——

  裴元歌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美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宇泓墨!」

  突然來了這一聲喊,讓還沉浸在美味回憶中的宇泓墨生生打了個寒顫,看著突然見怒火燃燒的裴元歌,很是不解。但在她憤怒的雙眸逼視下,莫名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的小小心虛了下,輕聲問道:「怎麼了?」

  「你再說一遍,你想吃什麼?」裴元歌死死地盯著他,幾乎想要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豆……豆腐,怎麼了?」宇泓墨微微有些瑟縮,但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就是豆腐而已,至於裴元歌突然翻臉嗎?

  還敢說!裴元歌氣得胸口不住起伏,再也不顧及眼前的人是性格乖張的九殿下,怒喝道:「你給我閉嘴!」

  「幹嘛?我不過是想吃豆腐而已,至於這樣嗎?」從沒見過她這樣,宇泓墨有些被嚇到了,更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有些心虛,強橫不起來,小聲道,「就算你們裴府的豆腐做起來很麻煩,需要再多珍貴的食材也沒關係,大不了我雙倍付給你——」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裴元歌的怒吼聲打斷。

  「宇泓墨,你給我去死!」居然還敢提,還敢提!就算他燒得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可饒恕!裴元歌惱怒地抓起床上的軟枕,想也不想地就沖著宇泓墨劈頭劈臉地拍了過去,最後狠狠地將軟枕砸到他身上,這才覺得稍微解氣了些。

  然後,一旦冷靜下來,頓時想起,剛才被她砸的人,是當朝九殿下……

  尤其想到昨晚他駭人的眼神,裴元歌更是小小地瑟縮了下,眼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畏懼之意,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緊張地盯著宇泓墨。他那樣張揚狂肆的性子,被她這麼一通砸,不知道會怎麼生氣?又會怎麼整治她?

  沒頭沒腦地被裴元歌一通砸,雖然說她力氣不大,用的又是柔軟的軟枕,並沒有多少疼痛,但宇泓墨畢竟貴為皇子,難免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沉下臉正想要發作兩句,但看到裴元歌突然畏縮的模樣,心中卻又覺得有些難過,不想被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於是按捺下來,順手抱出軟枕,小聲嘟囔道:「好歹我也是皇子,不過就是想吃豆腐而已,犯得著這麼砸我嗎?裴元歌,你越來越放肆了!」

  聽到「豆腐」兩個字,裴元歌又是一陣惱怒,脫口道:「閉嘴!」隨即察覺到這樣的語氣又過了,強自忍耐,壓抑著道,「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這兩個字!」

  「不許?」宇泓墨哼了一聲,「我提了又怎麼了?」

  被他這副神態激怒了,裴元歌再也不顧後果,惡狠狠地道:「提了你就給我去死!」

  說著,憤憤地朝著他的方向空踢了一腳,怒氣衝衝地離開,去了外間,留下宇泓墨抱著軟枕,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想吃豆腐而已,至於這樣嗎?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裴元歌越來越凶了!是不是定了親事的女子都變得奇怪起來,一會兒格外溫柔,一會兒格外凶?

  想著想著,又歎了口氣。

  就算是又如何?別說溫柔的時候,就算她剛才拿軟枕砸他兇悍的模樣,都會讓他覺得,就算這樣被她砸一輩子,也會很開心……

  昨晚四個大丫鬟都累了一天,今天輪流守在外間,免得被人進來看到宇泓墨,現在守著的是楚葵,雖然也聽到了裡間的動靜,但裴元歌沒叫她,她也就沒進去,也沒有詢問。

  裴元歌憤憤地坐在桌上,想到宇泓墨剛才開口「豆腐」閉口「豆腐」的模樣就來氣。

  如果不是確定他昨晚的確燒得糊裡糊塗,剛才的表情又全然是疑惑,裴元歌幾乎都要以為,他根本就知道昨晚的事情,是故意來捉弄她的!就算是九殿下,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就算不知情,也不能這麼混賬!裴元歌越想越氣,總覺得就這樣放過宇泓墨太便宜他,但他是九殿下,太出格的事情也不能做,甚至,最好別讓宇泓墨發現是她在修理他。

  忽然間,裴元歌想起一事,頓時有了主意。

  他宇泓墨不是怕苦嗎?不是不肯喝藥嗎?待會兒就告訴紫苑,在他的藥方子裡加一斤黃連!她倒要看看,現在清醒著的宇泓墨,堂堂九殿下,好意思跟昨晚一樣鬧騰著不肯吃藥嗎?!苦也要苦死他!裴元歌在心中暗暗腹誹道。



095章 千鈞一髮

  因為宇泓墨高燒過後虛弱無力,因此在床上擺了小案。 望著自己的晚膳,宇泓墨悄悄地咬住唇,有些欲哭無淚。一碗碧粳米熬的稠粥,一碟蓮花饅頭,這都沒什麼,問題是,擺在跟前的兩碟菜,一碟涼拌苦瓜,一碟清炒苦瓜……他這輩子最討厭吃苦的東西,最不喜歡的食材就是苦瓜。

  宇泓墨有些狐疑地看著裴元歌,她不是故意的吧?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他討厭苦味,在宮中也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元歌又怎麼可能會知道?不過,如果她知道的話……宇泓墨歎了口氣,如果是她知道自己討厭苦的東西,故意拿這菜來整治自己,那反而好了。至少,能打聽出他這麼隱秘的事情,代表著她有注意他!

  「九殿下,您大病初愈,脾胃虛弱,所以飲食要清淡些,其餘的菜肴都太油膩了,只有這兩盤素菜,您先將就下吧!」裴元歌堅決不提這兩盤菜是她特意點名讓大廚房做的,見宇泓墨遲遲不肯動筷,故意問道,「怎麼了?九殿下不喜歡苦瓜,怕苦啊?不過沒辦法,我的例菜葷素都是有數的,父親和母親又擔心我身體不好,特意吩咐少幾個素菜,多些葷菜,只好委屈九殿下了。」

  說到最後,微微揚眉,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抹笑意。

  「沒有。」宇泓墨搖搖頭,「這樣就很好。」在元歌這裡養病,已經給了添了很多麻煩了,沒必要再為這個挑挑揀揀,讓元歌覺得他很麻煩,更加討厭他。反正以前在宮裡,為了掩飾怕苦的習性,他也有吃過苦瓜,還算能忍,就不要再給元歌找麻煩了。

  吃完飯後,宇泓墨只覺得嘴裡全是苦味。

  之前服侍宇泓墨喝水,是昨晚照顧昏迷的他所形成的慣性,因為昏迷中的宇泓墨不肯讓別人近身。但這會兒宇泓墨已經醒了,自然不會再像先前那樣難纏。因此,裴元歌吩咐丫鬟們服侍他用膳。但宇泓墨雖然不像昨晚那樣尖銳,卻也是執意不肯讓紫苑等人伺候,最後還是他自己慢慢地吃完了。

  這點讓宇泓墨覺得很遺憾:如果是元歌餵他的話,這點苦也就沒什麼了。

  不過,他也清楚,元歌已經定親,若是眾目睽睽之下,跟他過於親密,就算是身邊的丫鬟都是心腹,對她也不好,所以,他也沒有說話。

  用過晚膳後約莫兩刻鍾後,湯藥熬燉好了,呈了上來。

  宇泓墨本想趕快喝完,沒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差點吐了出來,再竭力掩飾,卻還是忍不住眉毛皺成一團,這什麼藥啊?不會全是用黃連煮的吧?怎麼會這麼苦?皺著臉,宇泓墨有些哀怨地看著裴元歌:「這藥裡放了多少黃連?」

  他只是風寒而已,藥材裡應該用不到黃連,所以元歌根本就是在故意整他吧?

  「黃連?怎麼可能?九殿下是風寒,又不是風熱,黃連是大寒的藥材,治風寒的湯藥裡怎麼會有黃連?那非但於殿下的病情無益,反而會加重病情的!」

  裴元歌驚訝地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語重心長地勸道,「九殿下,您不會真的是怕苦,所以找藉口不想喝藥吧?這可不行!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藥雖然苦,但是對殿下的身體好,您都十六了,征戰邊疆,威名赫赫的,難道連這點苦都忍不住?居然跟小孩子一樣,因為怕苦,又哭又鬧,耍各種花招不肯喝藥,這也太過分了吧?」

  「誰說的?我才不會!」宇泓墨當即道,被誰看不起,他也不想被元歌看不起,當即屏住呼吸,一口氣將湯藥全部喝光,放在小案上。但湯藥入口下肚,只覺得從嘴裡到五臟六腑都被染成苦的,再怎麼樣也忍耐不住,不想被裴元歌看到他因為怕苦而愁眉苦臉的模樣,宇泓墨當即轉過頭去,背對著裴元歌道,「怎麼可能因為怕苦而不肯喝藥?只是擔心藥方有問題,不能治病,反而加重病情而已,這不是全喝了嗎?」

  見他明明苦得難忍,卻還在強撐,裴元歌心中暗笑,終於覺得出了一口氣。

  紫苑默默地轉過頭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這碗湯藥裡的確加了分量不輕的黃連,本來她不同意,說黃連性寒,對九殿下的病情不利。結果小姐說,讓她想辦法把黃連的藥性調和掉,但是一定要保留正宗的黃連苦味,越苦越好……天底下哪有這樣熬藥的?小姐分明就是在整人!不過,小姐再三央求,她也只好試試看。

  熬好藥後,她曾經試著喝了一勺,立刻就吐了出來。

  九殿下這麼一碗喝下去,只怕連腸子都要變成苦的……不知道九殿下哪裡惹了小姐,居然讓小姐這樣整他?但這樣也好,至少說明小姐對九殿下沒有太多好感,不然也不會這樣整他!之前鎮國候府的婚事,小姐已經被退婚過一次,希望這次壽昌伯府的婚事不會再出事端。

  何況,相比聲名狼藉,恣肆狂妄的九殿下,溫潤如玉的傅世子自然更是良配。

  知道宇泓墨現在必定是滿嘴苦澀,裴元歌卻故意當著宇泓墨的面,讓木樨用水化了玫瑰清露,喝了一口,贊道:「芬芳甘甜,細而不膩,難怪這麼一小瓶子露就得幾百兩銀子,果然是物有所值,的確甜甜的好喝。」說完好像才看到宇泓墨似的,微笑道,「不過,這種東西再稀罕,想必在九殿下那裡也是尋常的很。再說,也就女子和小孩會喜歡喝這種甜絲絲的東西,九殿下錚錚男兒,英雄氣概,必定對這種婦孺才喝的東西不屑一顧,小女就不讓了。」

  她都說了是女子小孩才喝的,又把宇泓墨捧得那麼高,宇泓墨哪裡還好意思再要?

  雖然心裡很想要一杯來喝,卻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一聲不吭。

  知道越看只會越眼饞,宇泓墨索性轉過頭,四處打量著裴元歌的閨房,忽然看到不遠處的繡架上繃著一件墨鸀色的衣袍,左衽寬袖,領口和和袖端用銀線勾邊,繡著連綿不斷福笀紋,繡工之出色,竟是比御用的刺繡還要精緻。

  他當然知道,女子定親後就要開始繡嫁妝的習俗,這件墨鸀色繡袍,顯然是給傅君盛繡制的,忽然間眸色一暗,正巧丫鬟們收拾東西,都退了出去,忍不住道:「元……裴元歌!」

  裴元歌抬頭:「怎麼了?」

  「你……」話到嘴邊,卻又頓住,宇泓墨想了又想,最後問道,「之前,五皇兄想要立你為側妃,你為什麼不願意?五皇兄是嫡子,將來甚至有可能繼位,到時候你至少能坐到妃位,在別的女子看來,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怎麼你當時反而像被人逼著喝毒藥一樣?」

  「五殿下天潢貴胄,我高攀不上。」裴元歌隨口道,順手拿了本九州志過來翻看。

  宇泓墨有些不悅:「裴元歌!」

  知道這位九殿下聰明宛如妖孽,這等敷衍之詞一定瞞不過他,裴元歌歎了口氣,合上書,道,「九殿下,白衣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五殿下的人品可見一斑,這樣的人能夠託付終身嗎?且不說你所謂的繼位的可能性,退一步,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五殿下真的繼位了又如何?別人不知道,九殿下您在皇宮長大,難道還不清楚嗎?皇宮那種地方,從來都是爭權奪利的地方,而不是託付終身的地方。」

  如果不是昨晚見過宇泓墨骨子裡那種防備,今天裴元歌也未必會對他說這番話。

  「是啊,皇宮……不是個好地方!」對於這點,宇泓墨的感受只會更深刻,甚至被裴元歌的話勾起了許多思緒,神色沈鬱凝滯,掌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下去,好一會兒才道,「因為五皇兄,所以你才會匆匆跟傅君盛定下親事嗎?其實……不用這麼匆忙急促的。 」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在喃喃自語。

  裴元歌點點頭:「是。」

  「這樣匆忙定下親事,會不會太草率了些?」宇泓墨忍不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將來,你又遇到了更中意的人,豈不是很遺憾?」

  裴元歌微微揚眉,有些不解,這位九殿下,是不是對她的親事太關注了些?

  似乎察覺到他的疑惑,宇泓墨有些狼狽地遮掩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好奇,你也知道,我已經十六歲了,按照皇室的規矩,皇子十五之後便可以定親,母妃也一直在催,所以,也許不久之後我也要立妃。我不知道你們女子心裡都在想什麼?以你為例,對你來說,你想要一個怎樣的夫婿?」

  見裴元歌聽到他要立妃後,臉上連一絲的情緒波動都沒有,他不禁有些失望。

  也是,相識的時間不長,他總是欺負她,捉弄她,再不就是嚇她,她怎麼可能對他有意?又怎麼會因為聽到他要立妃而不悅?

  沒想到宇泓墨堂堂皇子,又一直那般恣肆放蕩,居然也會關心女子的想法,想知道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夫婿是怎樣的?這倒顯得他有些單純可愛起來。為了他這點想法,裴元歌到沒有敷衍了事,認真地想了起來,想要一個怎樣的夫婿?「對女子來說,自然是希望能夠有一個兩情相悅,愛篤情深的夫君,珍她重她,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

  才剛說到一半,裴元歌忽然頓住。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老,女子心中,誰沒有這樣的夢想?

  可惜,只是奢望!

  即使前世,她以尚書嫡女之尊,下嫁萬關曉,父親雖然不甚寵她,但也不會容忍她受欺負,她操持家務,打理鋪子,侍奉公婆,樣樣都做到最好,而那時的萬關曉只是一名進士,尚且需要父親的提拔。可是,入府一年不曾有孕,公婆照樣催促她為丈夫納妾,收通房。而萬關曉嘴裡說著甜言蜜語,指天賭誓地說那些通房妾室只貓兒狗兒,在他心中並無地位,讓她不必放在心上,但骨子裡不還是覬覦著其他女子的美色?

  萬關曉不過一介白衣出身,初富貴便有此念,何況宇泓墨這種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的天潢貴胄?

  再說,他身為皇子,就算不貪戀美色,但為了鞏固地位,拉攏朝臣,聯姻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連皇上都會鼓勵他們這樣做,甚至會親自下旨為皇子們指側妃。跟他說這些,豈不是笑話?在心中微微歎了口氣,裴元歌轉口道:「對九殿下來說,您能夠敬重未來的九皇子妃,不因為她有利用價值才寵愛她,也不以為她失去利用價值就拋棄她,始終把她當做是您的妻子,而非棋子,這就足夠了。」

  雖然她轉了口風,但前面的話,宇泓墨還是聽懂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老。這是……元歌所希望的夫婿嗎?對於皇子來說,這樣的希望,的確很渺茫,也很艱難。但是……

  「為什麼突然改口?你剛才說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老,那對你來說,傅君盛是這樣一個人嗎?」他根本就無視了裴元歌後面的話,緊接著追問道。

  傅君盛是這樣一個人嗎?

  裴元歌突然沉默了。

  從裴府和壽昌伯府訂婚後,幾乎所有人見面都會恭賀她的親事,就連溫逸蘭也特特地跑來,打趣了她好一陣子,直到最後她開口求饒才放過她。人人都說這是門好親事,壽昌伯府門第雖不算太高,也不算低,跟裴府十分相當,壽昌伯跟父親是至交好友,傅君盛相貌堂堂,為人溫和,對她也十分關照愛護,壽昌伯府是行伍之家,興起不過數年,因此也沒有太多的規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壽昌伯夫人似乎不甚喜歡她。

  但那人雖然難纏,卻並非心思狠毒,詭計多端的人,裴元歌自認還是應付得來的。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樁很好的親事。

  只是……

  「傅哥哥很好。」沉默許久後,裴元歌才答道。這門親事真的很好,傅君盛也真的很好,只是她……前世的經歷太過慘痛,自以為的美好姻緣,全心全意的愛戀和付出,到最後換來的卻是那般的下場。被萬關曉和裴元容聯手欺騙,推落湖中,聽著那樣慘烈的真相,被冰冷的湖水一寸一寸地吞沒,恨意無邊無際。

  從冰冷湖水裡爬出來,回來復仇的厲鬼,這輩子又怎麼可能再去理會所謂的情愛?

  前世為情愛所蒙蔽,下場淒慘,這世即使知道傅君盛並非萬關曉那般薄涼狠毒的小人,但……無法再愛!

  「看來他不是你所想的夫君,是嗎?」宇泓墨察覺到了什麼,問道。

  如果傅君盛是的話,她大可以坦然地回答他,或者羞怯不語,而不是應該像現在這樣,冰冷,沉默,眉眼中似乎又滲出了他曾經見過的漆黑和陰暗。就是那次在那座溫泉莊子裡,她面對著那個姨娘時,所流露出來的感情,怨懟,憎恨,惱怒,甚至想要和她一同沉到水底。

  「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重要?」裴元歌霍然抬頭,似乎有些惱怒宇泓墨的步步緊逼,漆黑的眼眸中宛如燃燒著幽冥鬼火的陰鬱,「九殿下,您見過這樣的事情嗎?自以為兩情相悅,愛篤情深,於是對著夫婿傾心相待,癡戀深沉,全心全意地付出,到最後換來的,卻是利用殆盡後毫不留情地殺害!如果您見過這樣的事情,您還會覺得這些重要嗎?所謂的兩情相悅,愛篤情深,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深閨中無知的少女所編制出來的夢境,我從前曾經過有過這樣的妄念,但是現在我已經清醒了!」

  這番話,勾起她太多前世的追憶,以至於裴元歌的語氣突然激烈起來。

  「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他很疼愛我,將來我會有足夠體面的嫁妝,壽昌伯是我父親的朋友,我不笨,我有足夠的手段和心機來應付壽昌伯府的所有人,包括傅君盛,這些,才是我一生無憂的真正依仗!傅君盛是不是我所期待的人,又如何?即使將來他變心,有了更寵愛的妾室,我也能夠壓制住她,坐穩我的位置。九殿下,您是皇室中人,問這樣的問題,不覺得可笑嗎?」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冷笑著從牙縫中蹦出來,起身拂袖離開。

  宇泓墨完全不知道他又在那裡招惹到了裴元歌,有些無措地看著她突然翻臉,然後怒氣衝衝地離開,懵然不知所措,微微地咬住了唇,等到她到了外室才喃喃地低聲道:「我只是想要問一問你,如果傅君盛不是你所期待的人,如果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他願意一生只有你一個,只是,他聲名狼藉,看似風光,卻是危難重重,時時刻刻都處在風口浪尖,在夾縫中求生,在刀口上舞步。可是,不管有多難,他都願意跟你一起並肩,永遠站在你的旁邊,和你一起承擔,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允許別人傷你分毫……」

  他只是想要問一問,如果有這麼一個男人的話……

  元歌,你願不願意嫁?

  來到外室後,裴元歌很快就冷靜下來,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和遷怒,這件事本就跟宇泓墨沒有關係,她更不應該把那些話說出口的。只是當時,聽著自己那些荒唐可笑的話,想著前世的種種經歷,想到夕陽下那片染滿血色的湖泊,她一時間就沒能按捺住。

  好在,聽到的人是宇泓墨,還不妨事。

  若是被父親或者別人聽說,窮根究底下來,還不知道最後要怎麼收場呢?

  深呼吸著,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後,裴元歌又回到了內室。這時候的她已經恢復了平時沉靜從容的模樣,歉疚地道:「九殿下,剛才的事情很抱歉。」他只是因為快要立妃,很好心地來問一問女子待嫁的想法,儘管他未必能做到,但有這份心,在大夏王朝的男子中已經很難得了,她實在不應該對著他發脾氣。

  宇泓墨看著已經完全冷靜的她,說不清楚心頭的感受,忽然淺淺一笑道:「你真的覺得抱歉嗎?」

  「是。」裴元歌道,心中卻開始警戒,她可沒有忘記,這位祖宗素來是折騰人的好手,他不會想抓住這個把柄,又想怎麼折騰她吧?

  見她突然又擺出防備的姿態,宇泓墨哼了一聲,道:「如果你肯給我兌杯玫瑰清露的話,我就原諒你!」

  裴元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起身去弄。

  哼,這丫頭果然知道他怕苦!宇泓墨微微磨牙,喝完藥後,他才突然想到,昨晚他燒得糊裡糊塗,今天卻能夠退燒,身體也好了些,顯然有服藥,而且昨晚模糊的記憶裡,似乎也有殘留著藥汁的苦澀。自己神志不清時什麼德行,宇泓墨還是知道的,那昨晚元歌肯定看到了他那丟臉的一幕,知道他討厭苦的東西。

  明明知道,還故意弄苦瓜給他吃,藥裡也肯定做了手腳!

  裴元歌兌好玫瑰清露,端過來遞給宇泓墨。

  宇泓墨接過,一飲而盡,這才覺得臟腑好受了些,幽黑的眸子盯著裴元歌,緩緩道:「裴元歌,明天我不要再吃苦瓜,還有,不許再在我的藥裡加黃連,還有,不許你再在我面前喝玫瑰清露,卻不給我兌一杯。不然的話,」他咧咧嘴,露出白森森地牙,「我就咬你!」

  怎麼被發現了?裴元歌心中已經,卻還裝傻道:「九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還裝傻?如果你不知道我討厭苦味的話,之前我說要一杯玫瑰清露,你應該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而不是一副好笑的模樣。分明是知道我討厭苦味,卻故意在旁邊看笑話!」宇泓墨哼了一聲,沉沉地道。

  裴元歌這才察覺到自己露了破綻,有些心虛地咳嗽了聲,殷勤地道:「天色很晚了,九殿下該歇息了,我讓紫苑進來給您值夜?」

  明知道她在轉移話題,宇泓墨卻沒拆穿,道:「不用了,我睡覺時不喜歡身邊有別人。」

  「哦,那您安歇,我在外間,如果九殿下夜裡有什麼不適的話,儘管叫我。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裴元歌迅速地說完,一溜煙兒地跑了出來,這才鬆了口氣地拍拍胸口,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宇泓墨察覺到不對,拆穿了西洋鏡。不過還好,他沒再刁難她。說起來,今晚她先是拿軟枕砸了他一通,然後拿苦瓜和黃連捉弄他,最後又無緣無故地沖他發脾氣,這位九殿下居然沒有發作?

  這麼說起來,宇泓墨的脾氣也不算太壞……

  裴府的例菜一向有定例,小姐們是四葷四素加一湯,以及糕點麵食,而裴元歌身體不好,所以裴諸城特別吩咐過,將她的例菜變為兩素六葷,裴元歌平日裡本就用不來了多少,再加一個宇泓墨也完全沒問題。但是,宇泓墨的飯量,跟她這位千金小姐完全不同,若是被大廚房的人發現,小姐一下子用掉了往日三四倍的飯量,難保不會生疑。因為楚葵將剩下的菜都拿去賞給靜姝齋的丫鬟們,這樣一來,大廚房就不容易發現異常。

  等到她安排妥帖這些事情回來後,裴元歌已經在外間了,她忙上前整理鋪蓋。

  就在這時,出門買藥材的木樨也回來,將東西往楚葵手裡一放,便到裴元歌跟前,輕聲道:「小姐,奴婢剛才出去買藥的時候,隱約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在藥鋪裡,想要掌櫃的賒些人參給他,但是掌櫃的沒答應,就走了。奴婢看著好像是老爺同澤院那邊的人,不過叫不上來名字。跟掌櫃打聽了,才知道那人之前已經連著在藥鋪買了好幾次的人參,又賒欠了一些,前前後後算下來,有四五百兩的銀子了。」

  同澤院的人?人參?四五百兩銀子?

  裴元歌眉頭微蹙,裴府一向待下寬厚,打賞也十分豐厚,尤其同澤院是父親的所在,裡面的奴僕一應吃穿用度和積蓄都比別處更好。但既然木樨叫不上來名字,只是看著熟悉,就說明不是父親的心腹,而這樣的人,卻能夠拿出四五百兩銀子買人參?

  之前父親和母親吵架,消息立刻就被傳開,引得府內眾人齊齊趕來。

  當時她就懷疑,要麼是同澤院,要麼是蒹葭院,必定有吃裡扒外的人,在朝外面傳遞消息。後來柳姨娘進入同澤院,剛好當時值守的護衛拉肚子,這實在太可疑了,更加確定了她的猜想。只是這兩個院子的人她不熟悉,也無法斷定。現在聽木樨這樣說,這個買人參的人倒是有些可疑。且不說那四五百兩買人參的銀子,重要是,這種遇到銀錢困難的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被收買的。

  不過,木樨叫不出名字,她也不能就這麼帶著木樨到同澤院查人。

  「木樨,這些天我多帶你道同澤院走動走動,你要是見到那個人,就告訴我一聲,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裴元歌沉聲道,上次傳遞消息的事情,總讓她有種章芸在上躥下跳的感覺。雖然說她現在被禁,但是長久以來,她在府中經營的人脈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斷絕,而柳姨娘的事情,也讓她心懷疑慮,那種手段行事,似乎有章芸行事的影子,只是手段沒有章芸那麼縝密謹慎,太過激烈了些。

  章芸……被軟禁了,還是不肯死心嗎?

  也是,經營了這些麼多年,怎麼可能輕易就拱手相讓?不過這樣也好,她就怕章芸心心如死灰,從此銷聲匿跡,一個心如死灰的人,折磨起來未免沒有意思。只有有慾望,有貪念的人,看到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自己渴望的一切,似乎觸手可及,卻又突然遠離,才會覺得痛楚難過,才會知道,什麼叫做活生生的地獄!

  還有萬關曉和裴元容……

  一時間,之前被宇泓墨的話語所勾起來的恨意,又開始在心底燃燒。她的親事已經定下,接下來也該輪到其餘三位姐姐,尤其是裴元容……她不相信,在這件事情上,章芸和裴元容會沒有盤算,而她,也應該在這上面出出力,關心關心這位三姐姐才是……

  內間,宇泓墨雙手抱頭,仰躺著,望著頭頂淺紫色的帳頂,周身淡香彌漫,似乎是裴元歌以前殘留的氣息,這讓他有種熏然欲醉,如同置身夢幻的感覺。如果說,他這一生,都能被元歌的氣息所包圍,能夠每時每刻都看到她,聽她說話,看著她的一笑一顰……該有多好!

  腦海中不期然的,又浮現起裴元歌之前的失態。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裴元歌失態,第一次就是在山莊中,她對著那個姨娘的時候,第二次是現在。一次是對著府內的姨娘,這次是因為提到良配的事情……這中間有什麼關聯嗎?他一時間想不通透,但隱約覺得,那是一股很強烈的憤恨怨毒,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元歌那樣失態?又是誰,能夠讓元歌那樣憎恨?

  正想著,忽然心中一動,神色警覺,隨即微微放鬆,起身下床,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

  高燒初退時,他的確虛弱無力,但只要燒退了,稍加休息,再用些飲食,以他的武功和身體,恢復得很快,不過是故意裝出虛弱的模樣,想多在這裡賴一會兒。

  一道黑影躍然而入,跪倒在地:「殿下,您真的在這裡,實在太好了!」昨晚殿下突然離開,隨後不知所蹤,把他們這群暗衛嚇得不輕,四處搜尋,都找不到九殿下。最後還是寒鐵想起那晚白衣庵遇襲事件中,九殿下的異樣,再聯繫到自己殿下最近總是遙望著裴府的方向,猜測會不會在裴府,這才找了過來。

  宇泓墨在美人榻前坐下,斜撐著頭,又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的沉靜:「什麼事?」

  「皇后那邊似乎得到了消息,知道九殿下您不在春陽宮,今天皇后派人前來,說是得了南方新貢上來的錦緞,雖然九殿下您在禁足,但也不能虧待了您,所以特意來送,要九殿下您謝恩。屬下說九殿下被罰禁足,沒有皇上的旨意,誰也不能見,好容易將人應付過去。但是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已經生疑了,屬下擔心,皇后說不定會親自前來試探。」寒鐵急切地道,「請九殿下儘快隨屬下一道回宮,屬下擔心,皇后今晚就會前來。」

  五殿下在臨江仙出了那樣的醜聞,破天荒地被皇上呵斥,被罰禁足。

  這事算計的痕跡太重,否則李纖雨不可能進的了五殿下的房間,加上當時九殿下也同時在臨江仙,實在太容易想到,這事有九殿下參與,推波助瀾了。五殿下失了聖寵,聲譽又有毀損,皇后和葉氏一族便將怒氣發洩在九殿下身上,百般彈劾陷害,最後九殿下也因為驕矜狂妄,行事無度,落了個訓斥,被罰禁足的下場。

  如果這時候,被皇后發現,九殿下私自離宮,那就是抗旨不尊的大不敬,麻煩就大了!

  雖然很不捨得離開靜姝齋,但宇泓墨一向分得出輕重緩急,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環視四周,正想要離開,忽然頓住,想了想,從胸口取出一個雀登枝的荷包,從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又留了紙箋,最後留戀地看了屋內,這才縱身輕躍,從窗口輕輕離開。

  隱約聽到內間似乎有動靜,不過裴元歌也沒在意,直到青黛進去換花燭,才發現屋內已經空無一人。

  裴元歌聞聲進去,果然看到窗戶開著,屋內空無一人,頓時有些驚心,不會是什麼人從窗戶口進來,把宇泓墨劫持走了吧?正憂慮著,忽然看到看到桌上似乎多了什麼,過去一看,之間一枚白玉佩,下面壓著一張紙箋,濃墨淋漓地寫著一行字:「有事離開,留玉一枚,且充謝禮。」

  原來是有事離開,裴元歌微微放心,卻又有些埋怨,明明她人就在外間,說一聲會死啊?

  「小姐,這玉很漂亮呢!」青黛在旁邊道。

  那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溫潤如酥,通體雪白,原本是十分難得的上好美玉,可惜左前方有兩點黑疵。不過雕玉的師傅匠心獨運,順勢將那兩點黑疵刻成眼睛,將整塊玉刻成睚眥的模樣,怒目環視,礀態雄峻,纖毫畢現,栩栩如生,非但沒有因為黑疵使玉的價值大減,反而因為那雙黑眼睛十分靈動,讓雕圖生動靈活起來,成為上品佳作。

  真是個奇怪的人,連身上帶的玉都跟別人不同,有誰會把玉佩刻成睚眥的形狀?

  不過,這樣看起來,宇泓墨這人做事還算細緻,玉佩並非御監造所刻,沒有御監造的字樣,通身更沒有任何表記。這樣就算無意中被人看到,也不會發現這玉跟宇泓墨有關,不會給她帶來任何麻煩,變賣起來也很方便。裴元歌點點頭,隨口對青黛道:「既然是診金,那就收起來吧!」

  而此時此刻,宇泓墨所住的春陽宮卻是一片劍拔弩張。

  「本宮關心九殿下,所以特意送來南方進貢的鮮果,賞賜於他。難道九殿下不該出來,向本宮謝個恩嗎?至少也該說句話吧?」華麗的儀仗下,皇后一身正裝,顯得雍容華貴,表情平靜而關切,但微快的語調卻洩露了她心中的焦慮,「你們這樣攔阻,究竟是何用意?還是說,你們做了什麼欺主罔上的事情,所以不敢讓九殿下與本宮相見?」

  寒麟恭謹地跪在地上,道:「卑職不敢。只是九殿下被罰禁足,皇上有旨,不許任何人探視,卑職不敢抗旨。」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他們的確不能違背,這是他們的差事,皇后娘娘還請見諒。」聞訊趕來的柳貴妃寒暄過後,便柔聲道,「也難怪她們,妾身也十分惦記墨兒這孩子,這些天來了春陽宮幾次,卻都被他們攔住。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妾身也只能遵從,每次不過就是在這宮門口看看而已,畢竟不能違抗聖意。」

  這話似乎是在為這些暗衛求情,實則是在說,她遵從皇上的旨意,而皇后若再執意入內,就是抗旨不尊。

  皇后何曾不知道這層干係,但她得到確實的消息,宇泓墨根本就不在春陽宮,這可是難得的把柄,只要抓住了,一個抗旨不尊的大不敬罪名就算坐實了,雖然未必能扳倒宇泓墨,至少能替哲兒出口惡氣。只是有聖旨在前,她卻也不能硬闖,心中十分焦慮,怎麼她請的人還沒有來?

  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一聲通報:「太后娘娘駕到。」

  柳貴妃心中一驚,忙和皇后迎了上去。

  見到兩人,太后一怔,隨即笑道:「皇后和貴妃怎麼也在這裡?是不是得到消息了?不知道是誰這麼嘴快?」說著,扶著心腹嬤嬤的手,笑得慈眉善目,「哀家老了,這心裡面就總惦記著這些孫兒,這次皇上打發雷霆,一下子降罪哲兒和墨兒,這些日子沒見,哀家的心裡就像沒著落一樣。剛才腆著臉去跟皇帝求了情,解了二人的禁足,這不就急著過來看哀家的孫兒了嗎?墨兒在哪裡,快領哀家過去,讓哀家看看瘦了沒?」

  柳貴妃和寒麟都是心中一沉,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皇后想要硬闖,他們還能用皇上的旨意攔阻,說到最後是皇后大不敬。但太后卻是以愛孫為名,直接求情到了皇上那裡,解了二人的禁足,然後才來探望,任誰都會說一聲太后慈愛。這樣一來,如果九殿下不出來遠迎,反而是他要落個不孝的罪名。

  寒麟咬牙,試圖再拖延些時間:「既然如此,屬下進去通報,容九殿下沐浴更衣後再出來迎接太后和兩位娘娘。」

  「自家人,哪來那麼多客套?墨兒這孩子素來愛上躥下跳,禁足這些日子,肯定悶得形容消瘦,哀家自己進去看他就好。」太后和藹地道,不再理會暗衛,逕自入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1:56 AM

096章 九殿下氣壞太后

  還是太后有辦法!皇后想著,搶先一步扶住太后的手,趾高氣昂地走進了春陽宮。柳貴妃和寒麟無奈,只能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面,心中暗暗祈禱,希望能夠逢凶化吉,不要被皇后抓到了把柄。

  一行人輕車熟路地來到正房,卻是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太后眉頭緊蹙,看著滿院子的下人,忽然一拍桌子,怒喝道:「這是怎麼回事?哀家的皇孫呢?你們這些大膽的奴才,把哀家的皇孫弄到哪裡去了?難道被人接走了嗎?怎麼沒人說話?偌大的宮殿,滿宮的人手,竟然都不知道哀家的皇孫去哪裡了嗎?來人,傳哀家的命令下去,立刻調動所有能調動的人手,給哀家找!哀家好好的皇孫,總不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總要給哀家一個交代!」

  原本和藹的眼眸怒氣衝衝地等著宮內眾人,似乎很為宇泓墨擔憂。

  皇后一怔,這宇泓墨明明就是違抗聖意,禁足其間私自出宮,怎麼母后還為他遮掩,說什麼被人劫走了?這不是在替宇泓墨找藉口嗎?於是焦慮地道:「母后,以臣妾看來,只怕九殿下是——」

  「閉嘴!」太后喝道,暗惱皇后不曉事,指著滿院子的暗衛厲聲喝道,「如果九殿下有什麼三長兩短,哀家定要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全部陪葬!」

  眼見事情幾乎不可收拾,寒麟心中暗暗焦慮,九殿下到底去哪裡了?寒鐵怎麼還沒找到人?

  聽著太后的話,柳貴妃卻是心中一沉,皇后不過是想拿住墨兒禁足期間私自出宮的過錯,讓皇上加重責罰墨兒!可是,太后卻更狠毒,竟是要借這個機會要墨兒的命。說什麼被人劫持,說什麼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讓所有能調動的人手都來找人,看似是在關切體貼墨兒,為他的生死擔憂。但太后這樣一說,從此刻起,到墨兒被親信的人找到前,墨兒就處在孤身迎敵的情況,倘若被葉家人搶先一步找到,圍攻刺殺,墨兒武功雖好,但終究寡難敵眾……

  如果找到最後,眾人找到的只是墨兒的屍體,別人也只會說他被人劫持殺害,最後陪葬的不過是這個滿院子的暗衛,於皇后和太后卻絲毫無損。這招渾水摸魚實在太過狠毒!

  事到如今,寧可讓墨兒背上禁足期間私自出宮的罪名,也不能讓他遭了葉家人的毒手!柳貴妃思緒急劇轉動著,起身上前,伏地請罪道:「太后娘娘,妾身以為,此事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只怕是墨兒這孩子淘氣,私自出宮了。妾身這就去稟告皇上,向皇上請罪,等墨兒回來定當重重責罰他的頑劣乖張,居然讓太后娘娘如此擔憂動怒!」

  「你這是什麼話?墨兒再淘氣,那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不然怎麼能皇上如此垂愛寵信,又豈會這麼大逆不道,被皇上罰了禁足,卻私自出宮?定是出了意外!」太后眼神凝重,面色不豫,看向柳貴妃的目光中儘是不滿和責怪,「柳貴妃,墨兒終究要叫你一聲母妃,他出了事,你怎麼一點都不見慌亂心驚,反而將過錯都推到那個孩子身上?果然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夠上心!」

  聽到最後一句話,柳貴妃面色微白,咬著唇強忍著委屈,恭聲道:「太后娘娘教訓的是,是妾身太過疏忽九殿下,妾身以後定當謹記太后教誨。只是,墨兒畢竟晚輩,沒有為了他反而勞動太后娘娘如此掛憂的道理,妾身這就是稟告皇上,下令搜尋。」

  「墨兒是哀家的皇孫,哀家哪有不掛憂的道理?皇上日理萬機,本就勞累,哀家作為他的母后,總要為他分憂解難才是,這事情就暫時不要驚動皇上了。皇后,立刻召內禁衛統領入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太后揮揮手,斬釘截鐵地道,「柳貴妃你素來最善解人意,就陪哀家回萱暉宮,咱們一起為墨兒祈福吧,但願他平安無事!還有,把這春陽宮的護衛都給哀家看牢了,一個都不許走脫,等到有了墨兒的確切消息,再來發落這群不省心的奴才!」

  柳貴妃心中更驚,將自己拘在身邊,又看牢了春陽宮的護衛,太后這分明是要封鎖消息,不叫皇上知道,好拖延時間佈置人手對付墨兒!但太后給出的理由光明正大……墨兒這孩子,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心念電轉,暗暗地給了身邊宮女一個眼色。

  宮女會意,想要悄悄地推下去,到御書房報信。

  誰知,她身形才剛走動,便被太后身邊的嬤嬤看到,悄悄附耳告訴了太后。

  「站住!」太后厲聲喝道,「如果情形正危急,你一個小小宮女,私下走動,想要做什麼?還是說,墨兒的失蹤和你有關?」

  「太后明鑒,是因為夜間天涼,妾身覺得有些冷,所以命她回宮去取件披風過來。」柳貴妃急忙解釋道。

  「你們這些孩子,就是不知道愛惜身體,讓人操心!」太后微微責怪道,對身邊的嬤嬤道,「既是如此,李嬤嬤,你去貴妃的宮裡為她取幾件禦寒的衣裳過來,別傷了貴妃的身體,不然皇上也要心疼了。另外再傳御醫到萱暉宮候著,貴妃身子嬌弱,還是小心為上。」

  這連她想要裝病的後路都給斷了!

  柳貴妃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直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

  就在這時,一道慵懶散漫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盈盈的笑意:「皇祖母說的是,母妃身體嬌弱,要好好保重才是,不然,不止父皇要心疼,兒臣也會心疼的!」宇泓墨說著,從屋頂一躍而下,閒適地朝著眾人走來,顧盼含笑,凝睇多情,那種天然的風情,頓時將在場的女子都壓得黯淡無光。

  這聲音不啻天籟,柳貴妃和寒麟都是都轉憂為喜。

  皇后一開始還不太明白太后的意思,但聽到那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也就明白過來,正自心中竊喜,誰想宇泓墨竟突然出現,將所有的謀算都打亂了,不由得氣結,搶先喝道:「九殿下,皇上命你在春陽宮閉門思過,你怎麼敢抗旨不尊,私自出宮?」

  現在想要趁亂要宇泓墨的性命已經是不可能了,但他抗旨不尊也是個不小的罪名,終究要讓他吃虧才行。

  「抗旨不尊,私自出宮?」宇泓墨神色驚愕,但即使是這樣的神色,在他絕美的容顏上依然賞心悅目,「母后此話從何說起?兒臣自從被父皇訓斥後,一直潛心思過,從未離開過春陽宮,何來抗旨不尊?」

  「不要再狡辯了!如果你在春陽宮,為何方才我們進來時,卻不見你們的人影?為何滿院子的護衛,都說不出你到哪裡去了?太后娘娘為了你的失蹤心急如焚,你若在春陽宮,卻不出現,任由太后娘娘心焦,這可是大不孝!」皇后咄咄逼人地道,想到哲兒被眼前之人算計,名聲大損,聲勢驟跌,平生第一次被皇上訓斥,罰緊閉,心頭的恨就如同火燒火燎一般,只想將宇泓墨碎屍萬段。

  這時候,宇泓墨已經走到近前,看清楚他身上的裝束後,皇后更是皺起了眉頭,喝道:「還有,皇子是何等尊貴之人,行事衣著自該有風度,這才是皇室的尊嚴所在,你穿一身,是做什麼?」

  好端端的皇子,平日裡不修衣著也就罷了,這時候居然穿了件粗麻布做的衣裳出來見她們,這未免太放肆無禮了!

  皇后問得咄咄逼人,寒麟和剛回來的寒鐵都不進為宇泓墨擔心。

  只有柳貴妃,在宇泓墨出聲那刻起,就放下了心是,只笑吟吟地看著,半句話也不說。皇后雖然言辭鋒利,句句逼人,但是她很瞭解墨兒這孩子,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他不會輕易現身。何況他的衣著怪異,絕非出宮後匆匆趕回來該有的衣飾,倒像是刻意如此穿著,那就必定有他的解釋。

  「哦,原來是為這個呀!」宇泓墨擊掌,神色恍然,「母后早說呀,兒臣也好做解釋,免得大家生了誤會。之前兒臣被父皇教導訓斥,罰閉門思過,兒臣就想啊,父皇英明神武,賞罰有度,既然罰了兒臣,那兒臣定是有錯處,得好好地閉門思過才是。可是,高床軟枕,錦衣玉食,這算哪門子思過?於是兒臣就命人尋來粗麻布為衣,在房頂餐風宿露,每日只進一餐,只飲清水,好讓父皇知道兒臣思過的虔誠之心,母后您瞧,兒臣到現在還是面色蒼白,身形羸弱,搖搖欲墜呢!」

  說著,竟真的將臉湊過去,認真地要皇后檢查。

  他剛發了高燒,大病未癒,面色的確有些蒼白憔悴,倒是跟他所說的十分相符。只是他說話時言笑嘻然,宛若唱作,卻沒有絲毫的誠懇之色。至於「高床軟枕,錦衣玉食」等話,卻又似乎在諷刺宇泓哲在夏昭宮的行跡,說他並非誠心思過。

  這些話聽在皇后耳中,實在刺心,但卻沒一句是能抓出來指責的,頓時又氣又恨又無奈。

  看著被打得潰不成軍的皇后,太后心中暗自歎息,上前拉住宇泓墨的手,半嗔半笑地道:「你這孩子,又淘氣呢?既然是在誠心思過,怎麼護衛們都不肯說?見皇祖母來了,也不出來迎接,眼睜睜地看著皇祖母在那裡著急,你這孩子太不讓人省心了!」

  這話雖然說得慈愛,卻句句都是陷阱。

  宇泓墨笑吟吟地用另一手攬住太后的肩膀,一副純孝無雙的模樣,道:「皇祖母明鑒,孫兒不許他們說,這思過嘛,就得心誠,孫兒是自願如此,又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哪裡有讓人滿世界嚷嚷的道理?至於不肯出面嘛,」說著到這裡,神色一轉,笑嘻嘻地道,「皇祖母明鑒,孫兒以前一直覺得,皇祖母只疼五皇兄,不疼孫兒,誰知道今晚見了皇祖母的言行,才知道,原來皇祖母也將孫兒看得極重,不然也不會這樣興師動眾,大發雷霆。孫兒不就是想撒撒嬌,多看會兒皇祖母對孫兒的看重嗎?若孫兒早早地出來了,又哪有這場好戲來看?皇祖母您說是不是?」

  他這番話連打帶消,似乎是在撒嬌,卻將前因解釋得清清楚楚,半點讓人無法說道。

  而話語中所提到的「沽名釣譽」,似乎又是在暗暗諷刺宇泓哲,又說太后將他「看得極重」,又說到「好戲」,卻是又將太后繞了進去,似乎帶著些許嘲弄,卻又無法明說。

  尤其,宇泓墨似乎天性就如此張揚恣肆,言行無忌,連皇帝幾番打罰都改不過來,也只能隨他去了。聯想到他的本性,就更加沒辦法抓他的把柄。即使以太后穩坐宮中數十年的老道狠辣,卻也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宇泓墨的言辭,只能含糊以詞道:「你這個孩子,就知道淘氣!」

  尤其想到他穿得是粗麻布,更覺得鬧心。

  根據大夏王朝五服喪制,其中的齊衰喪服,就是用粗麻布所制,孫男為祖父母守孝便是以此為喪服。宇泓墨和她是祖孫關係,卻又偏偏拿粗麻布制衣來穿,總讓太后有種宇泓墨在為她帶孝,咒她早死的意思,偏偏他又解釋得清清楚楚,說是為了虔誠思過……反復在心頭一思量,越想越覺得憋屈,卻又無可奈何。

  「誰說孫兒只知道淘氣,孫兒還惦記著皇祖母您的千秋壽誕呢!」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似乎是一片笑意。

  太后心懷稍解,但看到那身麻布衣裳,卻又覺得鬧心得很。

  柳貴妃適時道:「墨兒你胡說什麼呢?太后娘娘怎麼可能不疼你?這不,聽說你和五殿下被禁足,太后就去跟皇上求情,解了你二人的禁足。你還不謝謝太后娘娘?」她自然也能聽出宇泓墨話中的機鋒,見好就收,不想把跟太后的關係弄得太僵硬。

  「當真?」宇泓墨揚眉道,「那孫兒就多謝皇祖母了!」

  「謝什麼呀?都是一家人!」太后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和藹地道,「哀家老了,最想看到的就是兒孫滿堂,和和睦睦的過日子。再過些天就是哀家的壽誕,哪能讓你和哲兒都缺席?既然要來,自然不能便宜你們,早些放你們出來,好有時間給哀家搜羅壽禮去!看看你這孩子,還真是瘦了,趕緊換了這身衣服歇著去,不許再胡鬧!哀家去看看你五皇兄去。」

  說著,扶著皇后的手,離開了春陽宮。

  宇泓墨在身後大聲道:「孫兒恭送皇祖母,恭送母后!」站起身來,看看自己周身的衣裳,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笑!」柳貴妃狠狠地戳了戳他的額頭,「你就是行事荒唐,從前還有個限度,臨江仙的事情卻太過了。本宮原以為是宇泓哲跟那個李纖雨真有私情,誰知道竟是你在設計。你呀!這事情太露痕跡,鬧得又大,沒見連太后都忍不住了想發落你?今天你見識了太后的厲害,以後就給本宮收斂點!居然還敢穿粗麻布的衣裳出來,你想氣死太后是不是?」

  她何等的敏銳,哪能不知道宇泓墨的意思?

  宇泓墨渾不在意地道:「反正皇后早當我是眼中釘了,還能更糟嗎?至於這身衣裳,」淺淺一笑,對著柳貴妃眉目生輝,「這不是聽到太后對母妃步步緊逼,穿出來鬧心鬧心,給母妃你出氣嘛!」

  「還敢胡扯,說什麼潛心思過?」柳貴妃斜瞪著他,但想想方才太后的刁難,以及被宇泓墨噎得說不出話的模樣,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嬌媚婉轉。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道,「墨兒,太后不是皇后,她是宮裡的老人了,皇上又孝順敬重她,你以後在太后跟前收斂點,別想起一齣是一齣。你要是能沉穩點兒,別惹那麼多有的沒有的麻煩,被接連彈劾,我看,宇泓哲早就被你壓下去了!」

  「母妃,兒臣這個性,就跟母妃您的天生麗質一樣,是天定的,誰也改不了啊!」宇泓墨笑吟吟地道。

  「就知道甜言蜜語!」話雖如此,柳貴妃心中還是頗為受用的,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我看得給你立個穩重些的皇子妃來管管你,這樣飛揚跳脫的,一點都不穩重,就算真的扳倒了宇泓哲,你父皇又怎麼能放心……」她沒有再說下去。

  但是,宇泓墨知道,她想說的是,父皇又怎麼能放心立他為太子?

  宇泓墨眼眸中隱晦地閃過一抹微澤,笑道:「父皇聖心獨運,誰能猜到他的心思?再說,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母妃,您還是替兒臣出出主意,太后娘娘的千秋壽誕,兒臣該送些什麼才能討她歡心呢?」

  知道這些話題不宜明說,柳貴妃也沒再糾纏,潛心替他合計起來……

  萱暉宮。

  太后才剛坐定,皇后就忍不住道:「母后,那宇泓墨分明就是私自出宮,只是剛剛趕回來而已,還穿得不倫不類的。您當時就不該縱容他,定他個抗旨不尊的罪名才是!」

  「胡鬧,他人都已經回來了,還怎麼定罪?」太后不緊不慢地掃了她一眼,「說起來還是你沉不住氣,如果剛得了消息時按兵不動,確定後就來告訴哀家,哪裡會弄到現在這種地步?非要自作聰明去試探,等到沒辦法了才想起來哀家!」

  言語之中不無責怪之意,顯得很不滿。

  皇后低下頭,不安地道:「臣妾不過是想著,這又不是大事,不敢驚動您老人家,擾您靜養。誰知道……」

  「算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記個教訓就好了。這次的事情的確是九殿下做得過了,鬧得哲兒栽個大跟頭,可是哀家也要問問你,哲兒這五年來一直沒有立妃,千挑萬選的,怎麼最後卻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雖然說有人設計,可蒼蠅不抱沒縫的蛋,他要不去臨江仙,不跟李家的人私下見面,又怎麼會生出這樣的事情?我看那李家的家教實在不怎麼好,你也不打聽著點?」

  皇后分辯道:「並不是這樣,那李纖柔是個溫柔端莊的,這李纖雨是繼室所生,她娘不曉事,她也眼皮子淺,才會
鬧出這樣的事情。」

  「哼,有這樣不省心的母親,就算娶過來,也是給哲兒招禍,何況,哀家聽說,那李纖柔素日裡最是懦弱沒見識,更加制不住這樣的母親。」

  太后不滿地道,「還好旨意沒發出去,不過連更改的餘地都沒有了。我看這樁婚事就算了,不過也不能太得罪了李閣老,這次哀家的壽宴,就命李纖柔入宮賀壽,哀家抬舉抬舉她,日後再給她賜樁好婚事,也就算了。不過,哀家怎麼聽說,你吩咐了內禁衛統領,暗暗地給壽昌伯使絆子,卡著他兒子的三等侍衛不肯給?」

  皇后心中一驚,這事兒怎麼也傳到太后耳中了?「母后,是那壽昌伯太不識抬舉,故意給我們好看,居然跟哲兒搶人,定下了哲兒看重的女子,妾身氣不過,這才……」

  「糊塗!那壽昌伯可是實打實軍功掙出來的爵位,比鎮國侯那些世襲下來的要有分量的多,這樣的人該拉攏才是,怎麼能打壓呢?立刻把三等侍衛的缺給了傅世子。」太后發令道,想起華妃說的話,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你這些年行事越來越糊塗了,連華妃都比你看得深遠,這件事虧她告訴哀家,不然……」

  說著說著,又陷入了沉思。

  那是太后,又是她親姑姑,皇后半句也不敢反駁,只能暗暗扯著手中的繡帕,暗暗惱恨華妃。還說是親姐妹,就知道暗地裡給她下絆子,搶著她出風頭,這次果然又是她告的狀!

  「母后說的是,只是,哲兒被軟禁,已經聲勢大跌,這時候,壽昌伯卻來跟哲兒搶人,這不是根本沒把哲兒放在眼裡?連帶著也沒把臣妾這個皇后,和母后這個太后放在眼裡嗎?臣妾若是就這樣縱容了他們,以後只怕人人都敢往我們葉家臉上踩兩腳了!」

  太后不悅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這次倒沒有訓斥。

  「罷了,若是哲兒真惦記著那位姑娘,也不急在一時,只是定親而已,又不是成婚,中間的變故多得是,能有很多的意外讓這樁婚事作罷,可以徐徐圖之,何必這樣明刀明槍的授人權柄?」太后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哀家的話,好說歹說也做了幾十年的皇后了,行事也該思量斟酌著些,怎麼還這樣莽莽撞撞,顧前不顧後的?鬧得哀家腦袋疼!李嬤嬤,送皇后回宮,另外再把吳才人前些天送過來的繡屏給哀家搬過來,讓哀家緩緩心神。」

  太后已經發了話,皇后也只能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

  宇泓墨的出現就像一個小插曲,隨後,裴元歌的生活又恢復了先前,只等著簡寧齋的下一次進貨,抓出內奸。倒是昨天簡寧齋的老掌櫃過來了一趟,說是魏師傅因為那副繡圖得了上面的青眼,在華秀齋也從三等供奉師傅升為一等,特意托老掌櫃來向她道謝。

  這天,裴府的小姐們正在舒雪玉這裡說笑,忽然丫鬟來報,說壽昌伯連同夫人世子前來拜訪,老爺在前面招待壽昌伯和世子,夫人則往後院來了。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了裴元歌身上。

  饒是裴元歌再沉靜,也難免覺得有些尷尬,低垂著頭只管喝茶,一言不發。

  舒雪玉看了她一眼,笑道:「害羞什麼,是你未來婆婆,又不是未來夫婿。還不趕緊跟著我出去迎一迎?」傅君盛是壽昌伯夫人所生,把婆媳關係處好了,元歌婚後的日子才會平順。不然,身為婆婆,有很多辦法能夠折騰媳婦的。

  眾人迎到院門口,只見壽昌伯夫人身著茄紫色繡祥雲的對襟褙子,下身著石青色八幅湘裙,帶著整套的翡翠頭面,裝飾得豪華貴重。看到裴元歌隨著舒雪玉一起迎了出來,稍微覺得滿意了點,原本繃著的點微微緩和了些,卻仍然端著架子道:「我都到蒹葭院門口了才迎出來,該迎到二門才是敬重長輩的規矩。到底還是年紀小,吃了沒人教養的虧。不過算啦,以後好好教就是了。」

  她自以為自己很寬容大量,這話已經說得很輕了,但在場的人卻都愣住了。

  裴元容只是一怔,隨即嘴角就彎了起來。她原本就覺得傅君盛溫雅好看,後來見了九殿下更是驚為天人,對傅君盛的那份心思就淡了。但賞花宴上出了醜,估計在九殿下那裡沒戲,好在又偶遇五殿下,得了五殿下的委託,結果卻又被裴元華攪和了。誰知道,鬧到最後,五殿下竟是有心要立裴元歌為側妃,她處處都落空,雖然裴元歌也沒能嫁給五殿下,但卻還是定下了壽昌伯府的婚事,這難免讓她有些嫉妒。

  不過現在,她心裡又舒坦了,壽昌伯夫人這麼不喜歡裴元歌,將來裴元歌嫁過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舒雪玉早聽說這位壽昌伯夫人跟章芸交好,又十分難纏,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她上來就給元歌難堪,連帶著她也跟著沒臉,忍不住道:「壽昌伯夫人教訓的是,是我這個母親的沒教好元歌,不如請壽昌伯夫人常駐裴府,也好教導教導我們這些不懂事,知道什麼是規矩?」

  壽昌伯夫人當然知道裴元歌的生母是明錦,而舒雪玉更是因為明錦被禁,原本以為這位裴夫人應該很厭惡裴元歌這個嫡女,她上來就這樣發難,不無討好之意,想著跟舒雪玉拉近了關係,將來有這位嫡母壓著,裴元歌也不敢欺到她的頭上,沒想到舒雪玉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愣在那裡。

  這個裴夫人,連親疏遠近都分不清楚嗎?

  怪不得被章芸一個妾室欺壓到頭上,原來這麼沒腦子!還說,想在人前裝賢惠大方,讓人知道她對裴元歌十分慈愛,以討好裴尚書?

  裴元歌這還是第二次見這位壽昌伯夫人,第一次是在裴諸城的壽宴上,當時這位壽昌伯夫人就似乎不太喜歡。那時候只是顧著裴府的面子,沒有特別在意,但眼下這人有可能是未來的婆婆,雖然說耍手段她並不怕任何人,但如今卻不清楚這位壽昌伯夫人為何這般不喜歡自己,或許有什麼誤會?

  若是如此,還是先修補為上。

  裴元歌想著,便忍著微笑福身道:「母親對元歌十分疼愛,教導也很用心。若是元歌有失禮的地方,日後還請壽昌伯夫人多多提點,元歌必定謹遵教誨。夫人走進來也累了吧?不如入內奉茶,用些糕點?」說著,手臂微微一伸,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見裴元歌這次態度恭謹得多,壽昌伯夫人更自以為得意。

  她這次決定來裴府扮紅臉果然是對的,這不,自己一沉臉,裴元歌不就服軟了?這媳婦就是不能給好臉色,尤其是像裴元歌這樣身份又高,又是唯一的嫡女的媳婦,自己這個婆婆卻是妾室扶正。若再不拿出做婆婆的威嚴來,只怕這媳婦立刻就會踩到她頭上撒野。

  於是冷哼一聲,舉步前行。

  舒雪玉恨得一跺腳,若是依她平時的性子,遇到這樣夾纏不清的人,早就不理會了。偏眼前這人是元歌將來的婆婆,若是太過冷落,傷了她的顏面,讓這位壽昌伯夫人心裡添堵,在元歌嫁過去後蓄意刁難,反而對元歌更不好。於是壓下脾氣,借著進屋的光景,不住的深呼吸著,到進屋後,終於擠出了一絲笑意。

  進屋入座後,丫鬟奉上茶點,雙方各自寒暄著。

  壽昌伯夫人跟章芸相熟,以前常來裴府作客,因此跟章芸的兩個女兒很熟,因此拉住了裴元華和裴元容就是一陣好誇。裴元華不想在這時候招惹舒雪玉和裴元歌,推辭幾句便不做聲,裴元容卻洋洋自得起來,貌似謙遜實則自傲地回了兩句,引來壽昌伯夫人更多的誇獎,兩下越說越親熱,倒是親如母女。

  眼看著舒雪玉的臉色已經很不好,裴元巧乍著膽子開口道:「三姐姐,我聽說你那裡有很多好的花樣子,正巧我要繡幾幅絹帕,不如到你那裡借看借看?」

  她的本意是想拉著裴元容走,沒想到這一說話,卻讓壽昌伯夫人注意到了她。

  「呀,這不是二小姐嗎?瞧我這什麼眼神,竟沒看見!」看到裴元巧,壽昌伯夫人更是眼前一亮,上前拉著裴元巧的手,上下打量著,贊道,「二小姐真是出落得越來越好了,幾日不見,跟換了個人似的,你要借花樣子,我那裡有好些,改日讓人拿來給你。」

  越看越覺得滿意,遂笑著對舒雪玉道,「裴夫人莫要見怪,我實在是看著二小姐喜歡,又乖巧又文靜又孝順又明事理,還惦記著繡活。也是,女人嘛,總是要以女工烹飪為主,那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擺著好看,一點用處都沒有。我以前就常想,我將來的兒媳婦要是能有二小姐一半的乖巧本分就好了。」

  舒雪玉手一緊,幾乎發作。

  什麼叫做將來的兒媳婦能有裴元巧的一半就好了?現在壽昌伯已經訂下了元歌這個兒媳婦,現在當著元歌的面這樣說,那不是生生地打元歌的臉嗎?

  裴元巧還是第一次成為眾人的中心,又羞又窘又急,臉都紅了,道:「壽昌伯夫人謬贊了,我只是笨,繡活不好,這才想著多學學。我們家裡的女兒,就數四妹妹刺繡最為出色,之前為父親賀壽的梅壽圖,就是她親手繡制的,父親喜歡得很,一直在前院的大廳掛著呢!不信,讓四妹妹拿幾樣繡活來給您瞧瞧?」

  說著,不住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舒雪玉和裴元歌。

  真的不是她想出風頭蓋過裴元歌,她也不知道,這位壽昌伯夫人怎麼會對她這樣看重?

  「你這孩子,就是謙虛!」壽昌伯夫人不以為意,依然道,「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謙虛溫和的性子,不想那些張揚的,事事都要鬧得滿城風雨,會一點點東西就自以為出類拔萃,誰也比不過她。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過是當爹的疼女兒,見了什麼都覺得好。不說別的,在這繡活上,我可是一把好手,刺繡根本不要花樣子,那圖樣都在腦子裡,你說個題,我就能給你繡出來,想在繡工上糊弄我,那卻是絕不可能!」

  這話針對裴元歌的意思就更明白了,裴元容幸災樂禍地看戲。

  舒雪玉已經把元歌當做女兒來看待,現在聽到她被壽昌伯夫人欺辱成這個樣子,再也忍耐不住,就想給她一點顏色看看,當下咬牙笑道:「這還真是巧了,元歌也精擅刺繡,壽昌伯夫人也是個中高手,你們將來倒是能好好切磋切磋。也別將來了,壽昌伯夫人說得我心裡都癢癢了,不如你們現在就露一手給大夥瞧瞧。來人,去前廳把四小姐那副梅壽圖取來,讓壽昌伯夫人好好指點指點。」

  當下便有人應聲,到前面去取那副梅壽圖。

  誰知道,過了一會兒,親自送繡圖過來的,卻不是小廝,而是傅君盛。見屋內女眷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不由得臉一紅,解釋道:「前面裴伯父考校了我一番,贊我很好,又叫我到後院來說給母親知道,好讓母親也高興高興。正好伯母要取這幅繡圖,我就順便送過來了。」

  他說是順便,可舒雪玉哪能不知道,他就是想來見元歌,原本因為壽昌伯夫人而遷怒的那份心思頓時淡了許多。

  偏在這時候,壽昌伯夫人卻又道:「那是自然,我的兒子能不好嗎?昨兒差事也下來了,御前三品侍衛,品級倒還是其次,要緊的是那可是保護皇上的,這份榮耀難得。再說,能夠得見天顏,我們盛兒又是這樣的人才,到時候必定步步高升,誰能嫁給我們盛兒,那當真是三生有福。」

  「母親!」傅君盛被說的面色更紅,他當然能聽出母親這番話中的炫耀之意,唯恐舒雪玉和裴元歌為此不悅,忙道,「元歌妹妹也是心靈手巧的人,母親瞧瞧,這是元歌妹妹所繡的梅壽圖,畫中有字,字中有畫,繡圖如繪。母親您也善於刺繡,不過保證您也沒瞧過這樣的繡工繡圖!」

  他想著和壽昌伯夫人是母子,更為親近,就算謙虛兩句也不礙事,何況元歌妹妹的這幅繡圖的確很好。

  可這話聽在壽昌伯夫人耳中,卻覺得這個兒子是得了媳婦忘了娘,有了兒子撐腰,裴元歌以後還不更囂張?再看到那幅繡圖,更是面色一變,卻不肯就這樣讓裴元歌得意,於是故作不屑道:「這有什麼?這種繡圖只能一面看,另一面全是亂七八糟的線頭。可是我卻懂一種繡技,叫做雙面繡,正反兩面都是精緻的圖案,半點都不見繡頭。這是江南那邊的絕技,京城這邊只怕還沒人會繡呢!」

  言下之意,裴元歌也不會懂得這種繡技,根本比不過她!



097章 入宮賀壽,再生波折

  雙面繡對裴元歌來說根本不是難題,只是剛才冷眼旁觀壽昌伯夫人的行徑,隱約察覺出她的心思來,一時間心裡有些猶豫。她相信自己的繡技不輸於任何人,但壽昌伯夫人是她將來的婆婆,如果當眾落她的顏面,以壽昌伯夫人的性情,必定懷恨在心,對以後婆媳相處並沒有好處。

  但如果認輸,壽昌伯夫人也不會察覺到她的苦心,反而會因此更加得意囂張。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道:「夫人,宮裡來了懿旨,讓夫人和小姐們出去接旨,是……是太后的懿旨!」

  聽到是太后的懿旨,眾人心頭都轉過無數念頭,卻也顧不得說,只能先換衣裝,出去接旨。

  來傳旨的是個面相慈和的年輕公公,圓圓墩墩,笑眯眯的像個彌勒佛,見人已經來齊全了,便尖著公鴨嗓道:「宣太后口諭:不日乃哀家壽誕,特命裴府誥命舒氏攜裴府嫡女及長女入宮賀壽,諭此!」

  眾人起身謝恩,裴元歌順勢將一張銀票塞入他的手中,問道:「不知道公公怎麼稱呼?」

  「咱家姓孫,在萱暉宮是專管侍弄花木的。」孫公公掃了眼銀票上的數額,臉上更多了一份笑意,暗贊這位姑娘雖然小,卻是極為上道,想必就是裴府的嫡女裴元歌,果然是蕙質蘭心。

  裴元歌微笑道:「原來是孫公公。小女愚鈍,乍然接到太后旨意,實在是手足無錯,還請公公指點一二,小女感激不盡。」神色恭謹,一副虛心請教的姿態。

  「裴小姐不必擔心,太后只是喜愛小姐和令姐的靈巧聰慧,這才特意下旨,命兩位入宮賀壽,不過是尋個由頭,想見見二位罷了。太后為人和藹慈愛,最喜歡年輕的出色男女,又愛發善心,只是少有人能入她老人家的眼,兩位小姐有此機緣,只要好好把握,日後必有好處。」孫公公笑呵呵地道,口風倒是很緊。

  「太后身居後宮,又怎麼會得知我二姐妹呢?」裴元歌索性點明了問道。

  「裴小姐太謙遜了,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您二位都是金玉般的人兒,哪裡遮掩得住?」孫公公打著太極敷衍,似乎也覺得有些對不住裴府的打賞,又道,「裴小姐儘管放心,是好事不是壞事。太后壽誕將近,裴小姐趕緊好好準備壽禮,這才要緊。」又提點了幾句太后的喜好,最後意味深長地道,「太后倒不是喜金愛銀的人,最重心意,尤其是喜歡精緻的繡活。好了,咱家出來的時間不短,也該回去了。」

  說著,笑著跟在場諸位致意,在兩名大內侍衛的隨同下離開。

  一時間,廳內眾人心思各異。

  這旨意來得莫名其妙,往年太后壽誕,有品級的誥命都要入宮賀壽,但很多根本就見不到太后的面,不過是到宮門口打個轉,三跪九叩恭賀太后壽誕後,留下壽禮便起轎回府。只有少數重臣家眷,或者太后格外偏愛的外命婦才能入宮賀壽。至於攜女入宮,這更是皇親國戚才有的榮寵。

  這些年來,舒雪玉這些年被禁,明錦早亡,掌府的章姨娘沒有誥命,更是連賀壽的資格都沒有。怎麼這次,太后卻突然下了這樣的旨意?

  如果說懿旨單提了裴元歌,或者她還會認為,此事與五殿下有關。畢竟,五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兒子,而皇后則是太后的親侄女。雖然說請旨賜婚的時候半點口風沒露,但在這當口,裴府和壽昌伯府聯姻,別說五殿下,就算皇后也會覺得憋屈,或者太后得知,因此想要見見裴元歌也說不定。

  但看剛才孫公公的表情神色,似乎又並非如此。

  何況,這裡面還帶著一個裴元華,就更加撲朔迷離起來。裴元歌細想著孫公公那些含糊敷衍的話,沉思不語。

  這頭裴元華卻是驚喜莫名,原本以為山窮水盡,要重新謀劃佈置,沒想到轉眼間柳暗花明,太后竟然親自下旨,命她入宮賀壽。這實在是難得的機遇。不過,之前她才向父親認錯請罪,自罰禁足,這次行事卻要認真謹慎,絕不能再讓父親發現錯漏。一次犯錯,或者還可以說是不小心,但若有第二次,就是品行的問題,到時候,父親那裡可沒有這麼容易過關。

  「元歌妹妹不必擔心,我進宮過幾次,雖然沒有見過太后,但是聽人說過,太后是個睿智和藹的人,又寬厚溫存,不會難為人的。」見裴府眾人接旨後不見喜色,反而面色微凝,傅君盛以為她在擔心不知該如何應對太后,便柔聲安慰道。「而且,到時候我應該也會在,元歌妹妹不用擔心禮節上的問題。」

  裴元歌這才回過神,福身道:「多謝傅哥哥。」

  訂親前,傅君盛有事沒事還能來裴府轉兩趟,定情後,雙方反而要避嫌,這還是他第一次找到機會跟裴元歌說話,只覺得十分不捨,很想再多說幾句,卻又找不到言辭拖延,尤其周遭還有許多人,頓時急得額頭漸漸有了汗意,眼瞧著眾人不在意,悄悄地道:「元歌妹妹,我們去那邊說話!」

  指了指角落人少的地方。

  裴元歌見他這樣子,一時間倒有些好笑,挪動腳步,到了人少的地方,道:「傅哥哥有什麼事嗎?」

  見眾人都沒注意他們,傅君盛有些支支吾吾地道:「我……昨兒父親給了我一把好扇子,紫檀木雕花的……一個扇面一種花樣,從一月到十二月各色花都有,好看得很……」

  裴元歌笑道:「那恭喜傅哥哥。」

  心中卻在奇怪,這種事情也值得這樣吞吞吐吐的?

  知道這樣的機會不多,傅君盛卻偏偏說不出話來,只急得直跺腳,滿頭都是汗。

  舒雪玉倒是注意著這邊的動靜,看著傅君盛那模樣,就知道他對元歌的確是有心思的,微微一笑,心頭十分欣慰的同時,也覺得遺憾。怎麼這麼個溫潤的翩翩公子,偏偏就攤上了壽昌伯夫人那樣的親娘?難怪人說,世事難兩全,他這樣的性子,壽昌伯夫人又是他的親娘,元歌嫁過去後,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想著,心中又是一片憂慮。

  因為想著這些,舒雪玉沒有注意到,這時候,壽昌伯夫人卻在拉著裴元巧說話。

  「二小姐,你真是好個模樣,又好個性情,不比那些輕狂的,只可惜是個庶女,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必定十分不如意吧?你別看好些嫡母,表面上看起來溫和,但畢竟不是自己生的,哪能盡心?別的倒也罷了,婚嫁卻是一輩子的大事,到時候再攤上一個惡婆婆,那可就是一輩子吃苦了。你要要為自己打算才是。」壽昌伯夫人語重心長地輕聲教導道。

  裴元巧有些窘迫,明明這位是四妹妹的婆婆,怎麼今兒淨拉著她說個不停?這會兒又說這樣唐突的話。

  偏又不能不答,只好含糊道:「壽昌伯夫人說的是,不過這種事情,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們置喙的餘地?母親素來溫厚,父親也極疼我們,必定會做主的。」比起章芸,舒雪玉算是溫厚的了,雖然沒有多待見她,但也從來不曾克扣,她和姨娘的日子都好過得多了。

  她是敷衍,壽昌伯夫人卻當她是有苦難言,不敢跟她說實話,便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可別被那些騙了,雖然說父母媒妁要緊,可自己也得為將來打算打算才是。」

  見她仍然懵懂的,索性把話點得更明白些,歎道,「其實,長幼有序,你還沒有定親,你父母卻先給你四妹妹訂了,這實在是不成體統。說實話,我倒是很中意你做我的媳婦的,可惜啊……好孩子,我一見你就十分喜歡,你也別對我見外,若是將來出了什麼事情,我定會給你做主的!」

  又特特地拍了拍她的手,眸光中似乎有著無限深意。

  如果說,之前裴元巧還不解其意,聽得雲裡霧裡,不明白壽昌伯夫人為何對她如此親熱,這番話聽完,便是傻子也明白了,頓時腦海中如同響起了無數的驚雷,駭得面色蒼白。

  壽昌伯夫人這意思,分明是在說她不中意四妹妹,而是中意她做兒媳婦。

  還有那句「若是將來出了什麼事情,我定會給你做主」,充滿了暗示的意味。能出什麼事情,需要壽昌伯夫人為她做主?這是在提示她,可以用某些手段,造成既定事實,好搶了四妹妹這樁婚事嗎?而到時候壽昌伯夫人會為她做主……裴元巧驚駭地望著壽昌伯夫人,心亂如麻。

  如果說她一點都不動心,那是騙人的。

  身為庶女,她的婚事本來就好不到哪裡去,要麼是許配給寒門子弟或者官家庶子,要麼是高門繼室填房。雖然說夫人不是苛刻之人,父親也不是會拿女兒前路鋪路的性子,但婚事必定高不到哪裡去。相比之下,傅公子年輕英俊,又是獨子,身份地位都高,為人又溫和,若能夠攀上這樣的婚事,可以說簡直就是在做夢。

  但是……裴元巧咬著唇,但是這樣做同樣會有後患。

  她在裴府諸女中本就不顯眼,而四妹妹既是嫡女,又是父親母親的心頭肉,呵護備至,就算她真的在壽昌伯夫人的支持下,搶到這門婚事,能夠嫁過去,父親母親也會對她憤怒失望,將來未必會給她撐腰做主。而傅世子看起來也對四妹妹有意,如果她用了卑劣的手段,就算搶到這門婚事,傅世子不得不娶了她,也會對她心生厭惡。她是庶女,沒有了婆家撐腰,夫婿又不喜歡她,將來的日子必定舉步維艱。

  然而,如果真的能夠嫁給傅世子,將來就是壽昌伯夫人,她的身份地位也會隨之高漲,包括她的姨娘也會跟著沾光……而且,傅君盛為人溫和,就算開始討厭她,慢慢地也許也能夠被她扭轉心思。

  但……若是夫人或者四妹妹惱怒之下,一狠心直接將她許為妾室,依舊是四妹妹嫁過去的話,那她這輩子就徹底毀了,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兩種念頭反覆在腦海中交錯著,裴元巧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急忙垂下頭。

  見她這模樣,壽昌伯夫人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心頭暗自盤算著。裴元巧這樣的庶女,能夠攀上盛兒的親事,可以說是一步登天,哪裡有不願意的道理?只要她跟盛兒出了什麼事端,到時候她就一口咬定要為盛兒負責任,把新娘換過來。

  裴元巧本性柔順,又是庶女,再因為這樁婚事得罪了父親和嫡母,更加沒有依仗,何況得婚事的手段不光彩,進門後也挺不起腰杆。最重要的是,她這樣做,盛兒就不會喜歡她,裴元巧要想在壽昌伯府立足,就只能依靠討好她這個婆婆,到時候還不是任她揉圓捏扁?

  至於盛兒,就算不喜歡裴元巧這個妻子,最多多納些妾室,總會有他喜歡的。

  但既然是妾室,自然更不敢欺壓到她這個婆婆頭上來。

  壽昌伯夫人越盤算越美,暗自打定主意,以後要常帶傅君盛來裴府走走坐坐,好給裴元巧製造機會,實在不行,她這個當母親的就推一把好了。正盤算著,轉頭見兒子在那邊期期艾艾,滿臉通紅地跟裴元歌說話,心頭又是一陣不悅,當即上前道:「訂了親的男女沒有成親前是要避嫌的,怎麼能在這裡私相授受?一點規矩都沒有!」

  自家兒子當然不會做錯什麼,這「沒規矩」是沖著裴元歌去的!

  舒雪玉本就在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聽到壽昌伯夫人這沒理的話,一陣惱怒,冷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說養兒子好,果然是好!兒子跑到未婚妻接懿旨的地方,想跟未婚妻說幾句話,到頭來反而是未婚妻沒規矩。這樣兒子可不就是好嗎?反正怎麼都是別家女兒的錯,錯不到他身上去!」

  這是元歌接旨的地方,是傅君盛跑過來跟元歌說話,這到底是誰的錯?

  傅君盛本想讓元歌幫他繡個扇袋子,只是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開口,誰知道母親卻過來攪局,開口就說元歌的不是,心中已經很焦慮,想為元歌辯解,再聽到舒雪玉這話,更是漲紅著臉,低頭訥訥地說不出來話,只拉著壽昌伯夫人的衣袖,道:「娘,別說了,是我來找元歌妹妹說話的,跟她沒關係!」

  終究是心疼兒子,見傅君盛這副窘迫的模樣,壽昌伯夫人沒再說話,冷聲道:「既是如此,咱們走!」說著,當前就走出大廳,心中對裴元歌的不滿更深。

  傅君盛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慚愧地向舒雪玉作了大揖,低聲道:「伯母,我娘她剛才的話實在是……我代我娘給伯母好呃元歌妹妹賠不是,伯母和元歌妹妹千萬別惱!」

  見傅君盛還能分得清是非,舒雪玉心頭稍平,歎了口氣道:「算了,你娘是你娘,你是你,我還沒那麼糊塗。不過,君盛,我們元歌到底有什麼地方犯了你娘的忌諱,怎麼今天從進門到現在,她都一直在找元歌的麻煩?」

  傅君盛懵然:「怎麼會?元歌妹妹這樣好,娘怎麼會不喜歡她?」見舒雪玉的神色不似作偽,更加疑惑,道,「這中間恐怕有什麼誤會,我這就回去問問娘,把這誤會解開。那我就先告辭了。」說著,將目光投向裴元歌,卻見她面色也微露不悅,更覺得慚愧,轉身向她作了個揖,這才追了出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舒雪玉也覺得有些心煩,揮手讓眾人散了,攬著裴元歌,撫摸著她的頭髮,歎道:「君盛這孩子倒是好,怎麼就是有這麼個不講理的親娘呢?有這麼個不省心的婆婆,元歌你嫁過去後只怕要受刁難。」

  裴元歌淡淡一笑道:「母親不必擔心,壽昌伯夫人再不省心,終究不是章芸那樣心思狠毒的人,若是我誠心伺候感動不了她,真對陣起來,我也不怕她。只要我謹守規矩,凡事不去理她,她也挑不著我的刺,最多說兩句難聽的話,我只當沒聽見就好,若是做的過了,還有傅哥哥和壽昌伯也不會坐視。」

  「話雖如此,但壽昌伯是武將,君盛將來只怕也要走這樣的路子,如果她們都征戰不在府內怎麼辦?再說,這種事情,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你就不怕君盛和壽昌伯心生厭煩嗎?」舒雪玉憂心忡忡。

  她當年遇到的婆婆不省心,還好她是繼室,跟裴諸城的關係又十分僵硬,裴諸城根本就不買她的賬,後來更帶了她來到京城。但傅君盛跟壽昌伯夫人是親母子,只怕不會這樣爽快地就站在元歌這邊。

  「這自然是一時之計,只有鬧得大了才能請他們幫忙。」裴元歌神情沉靜從容,「若是壽昌伯夫人真對我十分著緊的話,想應付也很簡單。聽說壽昌伯還有好幾房妾室,壽昌伯夫人本就是妾室扶正的,自然害怕其他妾室有樣學樣,只要讓那些妾室生出些事端來,保證壽昌伯夫人沒有時間來找我的麻煩!所以,母親根本不必為我擔心,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應付不來,女兒……」

  她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

  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應付不來,她也就白瞎了重活一世!

  雖然不知道裴元歌接下來的話要說什麼,但從她沉靜得近乎冰冷的面容裡,舒雪玉卻感到了一陣心驚。自從那次在白衣庵遇襲後,在她面前,元歌已經漸漸有些十三歲女孩該有的模樣,但現在,從前那個冷靜理智得近乎冷血的元歌似乎又回來了。尤其令她擔憂的是,在元歌的盤算裡,她沒有打算依靠任何人,包括壽昌伯、傅君盛,乃至她和裴諸城,她只是在依靠自己解決所有的事情。

  「元歌,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樁婚事?」舒雪玉小心翼翼地問道。

  裴元歌一怔,隨即淡淡一笑道:「母親怎麼會這麼說?」

  「從定親到現在,我沒見你笑過,總是一副悠淡從容的模樣,似乎根本不在乎你的未婚夫是誰,也不在乎到了壽昌伯府會面對怎樣的情形。」見她突然低下頭,舒雪玉堅持地把她的頭抬起來,看著她幽黑的眼睛,「元歌,你是不是不喜歡傅世子?還是你心裡有別的想法?不能告訴我嗎?」

  「母親你想太多了,在定下壽昌伯府的婚事前,父親問過我的意見的,是我同意,父親才操辦這件事。」裴元歌知道,她大概是跟父親一樣,以為她另有心上人,淡淡笑道,「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其實無論嫁給誰,女人將來的軌跡都是一樣的,婚嫁,生子,為夫婿納妾,收通房,侍奉公婆,等到年老色衰,對著一堆妾室通房庶子庶女爭鬥到老。現在多投入一份感情,將來就多一份痛,還不如現在看淡一點的好。」

  「元歌,你——」舒雪玉本能的覺得元歌說得不對,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她說的,的確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女子的軌跡,可是……可是……作為母親的私心,總還是希望女兒能夠特殊些,畢竟元歌美貌又有才情,刺繡書畫都是一絕,又這般聰慧,或許她能夠例外,能夠遇到一個一生一世守著她過的男人……這些話是她想跟元歌說,卻又不敢說的。

  這是母親對女兒的疼寵,但就像嫻雅說的,她只怕現在越疼她,將來反而越害了她!

  「母親,不要再想這些了。」裴元歌淡淡一笑,轉開了話題,「與其想這些沒有用的東西,還不如先想想眼下的太后壽宴。我很擔心這件事情會跟五殿下有關,也許這次入宮賀壽,會生出事端來。」

  「不錯,這道懿旨的確來得奇怪。」裴諸城也走進來,他過來時剛好碰到裴元巧,已經知道懿旨的意思,「我也擔心會跟五殿下有關。不過,元歌你也別太憂慮了,畢竟,你跟君盛已經訂了親事,五殿下再怎麼尊貴,也不能強奪人一妻。我聽說,太后深居宮中數十年,屹然不倒,應該是行事有分寸的人,斷不會如此糊塗!」

  裴元歌和裴元華是太后點名要入宮賀壽的,壽禮自然不能隨裴府,還是要自己親手準備的。

  不管這次入宮跟五殿下有沒有關係,裴元歌都打定主意絕不露頭,因此她送上的壽禮只是一卷手抄的金剛經,紙是宣紙,墨是青州墨,字是楷書,都是最普通最尋常的,沒有絲毫的花樣和冒尖的地方,所取的不過是親手抄寫的誠心和心意,十分中庸。

  裴諸城明白她的心思,點點頭,笑道:「歌兒,很好。」又去看裴元華的。

  原本擔心華兒這孩子從前的糊塗心思還沒斷掉,這次又會耍花樣,想要掐尖爭風頭,裴諸城打開壽盒時很有些猶豫躊躇,然後打開後便完全放心了。裴元華的壽禮更加簡單,只是一雙鞋襪,用的布料都非名貴,甚至連繡花都沒有一朵,十分的樸素,竟比歌兒的還要不起眼。

  看來華兒這孩子的確是悔過了,裴諸城也笑著點點頭,充滿了欣慰之意。

  「女兒想,這次女兒能夠入宮,多半是為了給四妹妹作陪,因此壽禮不該越過四妹妹,更不該出挑。而女兒的針線活也是尋常,這雙鞋襪還是連同屋內的丫鬟一道趕制出來的,請父親鑒察,若有不妥之處,女兒再改。」裴元華恭恭敬敬地道,神色誠摯,比過去更多了一份沉穩寧靜。

  「華兒這樣想很對。」裴諸城點頭,「到時候,你們姐妹要相互照應著。」

  「是,女兒遵命!」裴元歌和裴元華同時應聲道。

  轉眼間便是太后的千秋壽誕,皇上倡導純孝,本身又十分敬重太后,因此大肆操辦。皇帝的意思這般明確,下面又怎麼會沒有湊趣的?皇親國戚,權貴高官,紛紛出錢,請來諸般雜耍百戲,歌舞高蹺,舞龍舞獅,以及各種江湖技藝,在京城公開表演,慶賀太后壽誕。引得京城百姓紛紛上街,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裴府等人則一大早便入宮,只是裴諸城在朝臣行列,舒雪玉在命婦行列,倒是太后善解人意,早說不必據著年輕孩子們,因此裴元歌和裴元華得以不必在那些行列中等候太后宣旨覲見,卻是在御花園中各自遊玩,等時間到了再一同到萱暉宮賀壽。因此,御花園內都是些青年男女,衣香鬢影,錦緞生輝,為本就花團錦簇的御花園更增添了三分曖昧而熱烈的色彩。

  裴元歌和裴元華坐在偏僻角落處的亭子裡,都十分的文靜沉默。

  周圍的人幾乎都是皇親國戚,或者有爵位的世家子弟,連溫逸蘭都不在被邀之列,便可見一斑。裴元歌認得的人本就不多,這時候更是全不相識。裴元華交際雖廣,卻從來沒有進入過這個圈子,也是兩眼一抹黑,有裴元歌在旁,她也不好長袖善舞地四處鑽營,因此只隨著裴元歌靜坐著。

  「大姐姐今日的耐性倒是好得很!」裴元歌觀察了她良久,才微笑著開口。

  這個裴元華自從上次的修圖事件後,就十分安靜,倒是讓她頗為驚奇。

  聽出她言語中的譏刺之意,裴元華面色微紅,隨即坦然自若地道:「四妹妹,我知道我從前得罪了你。那日在白衣庵,更是不該將待選落選怪罪到妹妹頭上,但咱們畢竟是姐妹——」

  「大姐姐,」裴元歌淡淡地打斷她的話,「這話你說過了。」

  裴元華一怔,隨即想起,那次她為了給萬關曉安排英雄救美的契機,曾經將丫鬟們都調開,私下說了那番話,頓時面色更紅,滿臉的慚愧和懊悔:「四妹妹,那次我其實並非真心想要認錯,而是不懷好意,想要嚇一嚇四妹妹。但這次我是真心的!這些日子,家裡發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越走越偏,做了許多錯事,上次繡圖事後,父親冷帶我,我這才察覺到自己從前的錯誤,因此自請禁足,反省悔過。這次,我是真心的想要跟四妹妹認錯。」

  裴元歌只是淡淡地笑著,並不說話。

  若是從前的裴元華,早受不得裴元歌這份矜持驕傲,但現在她卻沉穩了許多,神色誠懇地道:「我知道,我從前做了那麼多錯事,常常針對四妹妹,還暗地給四妹妹下絆子,四妹妹如今不信我的話也是應該的。多餘的話,我也不再說,只是日久見人心,四妹妹總會明白我的心思的!」

  「不錯,日久見人心,大姐姐的心思,我總會明白的。」裴元歌淡淡笑著,重複著她所說的話,但意思卻截然不同。見裴元華還想再勸說,不耐煩在這裡跟她虛偽客套,遂起身離開。

  裴元華跟著起身,追了上來:「四妹妹,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一道,今日是太后壽宴,你我姐妹還是作伴的好,若是有事也好相互照應。」五殿下想要立裴元歌為側妃,裴元歌卻轉眼跟傅君盛定了親事,五殿下必定會有所不甘,今日太后壽宴,五殿下也會出現,說不定會尋機來找裴元歌。

  她緊跟著裴元歌,即使遵從了父親的教誨,又增加了接觸五殿下的機會。

  雖然不知道裴元華為什麼要跟著自己,但她想要做的,自己就一定不讓她得逞也就是了。於是,裴元歌微微彎唇,清麗的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溫聲道:「我要如廁,大姐姐也要一起跟來嗎?」

  裴元華一怔,隨即面色微紅,訕訕地站定了腳步。

  等到裴元歌遠去,裴元華才再次抬起頭,神色微有些陰沈,但隨即逝去,又露出一抹溫厚沉靜的笑意,即使沒有人注意到她,也不肯褪去偽裝,顯露真實的情緒。現如今裴元歌是父親的心頭肉,又與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有牽扯,而她卻是庶女,所以必須要忍,忍到她出了頭,能夠將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的時候……

  遠離亭子一段距離後,裴元歌也在思索著剛才的事情。

  她絕不相信,經過繡圖一事後,裴元華真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所以才想跟她和好。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是偽裝,而被她這般譏刺,裴元華還能忍住,不露絲毫情緒,比起先前被踩到痛腳就面目猙獰的模樣,實在是沉靜太多了。看來,經過這些日子,裴元華也被磨出了耐性,不再那麼暴躁易怒。換而言之,她比從前更難對付了!

  不過,她並不怕,就來看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隨手拉個宮女,問了茅廁的位置,御花園中自然不會有這種煞風景的地方,都是在附近的偏院中。得了裴元歌一個裝有五兩銀子的荷包,那綠衣宮女便歡天喜地地帶裴元歌前去,殷勤伺候,十分周到。等到好了之後,又帶裴元歌回去。

  兜兜轉轉地走了一段路,裴元歌忽然頓住,冷冷地道:「是誰派你來的,要帶我去哪裡?」

  她現在帶自己走的路,根本就不是來時的路。

  綠衣宮女神色慌亂,沒有想到那麼九曲十八彎的路,裴元歌還能辨認出來這不是來路,一時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誠懇地道:「裴四小姐,請隨奴婢前來,奴婢對您絕對沒有惡意,是好事不是壞事,真的,請您相信奴婢!」

  裴元歌一字一字地道:「我再問一遍,誰派你來的,要帶我去哪裡?」

  綠衣宮女為難道:「奴婢不能說。」

  裴元歌不再跟她廢話,轉身就走。

  綠衣宮女沒想到裴元歌說走就走,更加急了起來,上前攔住裴元歌,見百般勸說無用,索性跪了下來,哭道:「裴四小姐,那位主子吩咐了,不許奴婢透漏。但對您來說,真的不是壞事,可是,如果奴婢不能把您帶過去,奴婢的賤命就難保了。還請裴四小姐發發慈悲,隨奴婢前去吧!」

  說著,不住地磕頭,白皙的額頭很快就在青石板地上磕出了青紫之色。

  「你在這裡慢慢磕頭吧!」裴元歌不為所動,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便繼續離開,循著模糊的記憶想要找出來路。

  綠衣宮女本以為,裴元歌看上去年紀幼小,必定心善,被她這樣一哀求,再說出有殺身之禍,說不定心一軟就隨她去了,沒想到她根本就不理會。忙又起身追了上來,苦苦道:「裴四小姐,這地方叫煙籠迷蹤,沒有奴婢帶路,您走不出去的,不如隨奴婢前去吧!」說著,竟然來拉裴元歌的手,試圖將她生拉硬拽過去。

  裴元歌並不爭執,只冷冷道:「放手!」

  想到自己無法完成那人命令的後果,綠衣宮女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繼續拽著。

  「你是要自己放手,乖乖地領我出去;還是要我喊人,等引來了宮廷禁衛,發現你一介宮女,試圖劫持刑部尚書之女?」裴元歌淡淡地道,「我想,不管是誰讓你請我過去的,應該都不想把事情鬧大。你猜,引來宮廷禁衛後,那人會不會出來保你?或者,你想賭一賭看?那麼,如你所願。」說著作勢便要喊人。

  綠衣宮女沒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紀,卻如此難纏,一時愣在當場,不知所措,急忙道:「裴四小姐別喊!」

  如果事情鬧大了,那位主子根本不會理會她的死活。

  「裴四小姐,這件事對您來說,真的不是壞事,您為什麼一定要為難我一個小小的宮女呢?」綠衣宮女坐也不是,右也不是,不把裴元歌帶過去是死,裴元歌要真的喊人過來,她也是死,一時間又怨又恨又無可奈何,看向裴元歌的眸光滿是哀怨和不滿。

  裴元歌淡淡一笑:「這話,你為什麼不對要你來帶我過去的人說呢?」

  綠衣宮女一怔:「奴婢……奴婢……」

  「因為你得罪不起他,所以只能沖著我發脾氣,是嗎?那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不如那人身份尊貴,但我好歹也是官家千金,你又能夠得罪得起我嗎?我追究你,那是天經地義,我不追究你,那是我寬容大量!」裴元歌眸眼森然,「不要把別人的善心和寬容當做理所當然,一旦得不到,便心生怨恨!告訴我,是誰讓你帶我過去的?」

  綠衣宮女被她的言語和氣度所驚,咬著唇不說話。

  「煙綠,你在這兒做什麼?」就在這時,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從旁邊傳來,帶著天生的尊貴和壓迫。伴隨著這道聲音,一個身著煙霞紅宮裝的少女緩緩走近,身後還擁簇著一群少女,走近後打量著裴元歌,忽然笑道,「我認得你,你是裴府的四小姐,那天在溫府壽宴,你的那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很出色。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人卻是綰煙公主。

  「小女拜見綰煙公主。」裴元歌福身行禮,「綰煙公主謬贊了,小女因事來到此處,誰知道要回去時卻迷了路,正要請這位姐姐帶我離開,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綰煙公主。」

  身在皇宮,宇綰煙自然知道這地方有何作用,露出了然的神色。

  正要說話,忽然旁邊一道尖銳的女聲搶先出列:「裴元歌!」身著銀紅衣衫的葉問筠雙眸惱怒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冷聲喝道,「憑你一介刑部尚書之女,也配入宮為太后賀壽?連向綰煙公主行禮都不會,一點規矩體統都沒有,既然要入宮賀壽,難道連請個宮中的教養嬤嬤來教習禮儀都不曾嗎?裴府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是存心怠慢太后娘娘,不將太后娘娘放在眼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2:24 AM

098章 丟臉到家,葉問筠被趕出宮

  「小女愚鈍,規矩學得有不周到的地方,自然不如葉小姐家教良好,規矩奇佳,還要多向葉小姐學習才是。 公主還未說話便要搶先開口,開口就詢問別人家產,敗落到了何等地步……先多謝葉小姐教我這兩條規矩。那麼請問葉小姐,貴府家產幾何,又敗落到了何等地步呢?」裴元歌笑語溫然,和和氣氣地問道。

  她跟葉問筠已經結了死仇,因此開口便是反唇相譏,絲毫不留情面。

  宇綰煙掩袖輕笑,覺得這裴元歌煞是有趣。

  葉問筠當然聽得出她的譏刺之意,怒道:「裴元歌,你敢詛咒我家裡敗落?」

  「好吧,是我說錯了。」裴元歌歎了口氣,道,「那我再問一遍,敢問葉小姐,貴府家產幾何,又富可敵國到了何等地步呢?」葉問筠的父親是吏部尚書,若單只俸祿賞賜,最多也就是優渥富貴,又怎麼可能富可敵國?若是真如此,那必定是有收受賄賂或者貪瀆之嫌。

  葉問筠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臉漲得通紅,跺腳道:「裴元歌,你好放肆!」

  「小女消息閉塞,實在不知道葉小姐競得了皇上封賞。敢問獲何封號,品級如何?」裴元歌微微挑眉,「若是沒有的話,你是一介布衣,我也是一介布衣,葉小姐又憑什麼說我放肆?還是說,貴府的門第與別處不同,其他官家千金,見了貴府的小姐,都要三跪九叩,處處恭順,不然就是放肆?」

  論口舌,葉問筠哪裡是裴元歌的對手,被問得啞口無言,脫口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

  這次不等裴元歌開口,宇綰煙已經開口斥責道:「葉小姐慎言!」這話什麼意思?因為葉問筠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所以裴元歌堂堂刑部尚書的女兒,見了她就得恭順謹從,半點不得違逆?那豈不是仗著皇后的名聲肆意妄為,欺辱朝廷二品大員的嫡女?只是皇后的堂侄女便已經如此,何況別人?

  這個葉問筠,真是越說越不成話,該好好懲責才是。

  「真是沒想到,連這種地方也能這麼熱鬧?」就在這時,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循聲望去,只見宇泓墨一身大紅衣衫,半倚半坐地靠在長廊的美人靠上,姿態慵懶閒適。一時間背後深深淺淺的綠,已經長廊的碧色,都成為他的陪襯,幽黑的眸子宛如黑曜石,瀲灩出無數光彩,「綰煙妹妹,好久不見。」

  含情凝睇的眼眸掠過眾人,在看到裴元歌時閃起一抹光彩,隨即逝去,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

  「九皇兄好!」宇綰煙上前行禮,半是抱怨半是告狀地道,「是葉小姐在挑剔裴四小姐行禮呢!」她深知這位皇兄的性子,看似慵懶實則細敏,又得理不饒人,與其替葉問筠遮掩,被九皇兄拆穿了難堪,還不如自己說實話,至少有事也牽扯不到她的頭上來。

  「哦,原來是葉小姐在指導裴四小姐行禮呢!也是,葉小姐身為吏部尚書之女,必定家學淵源,對各種規矩禮儀了若指掌,論規矩的確是應該比別人清楚純熟。」宇泓墨點點頭,一臉贊同的模樣,眼光在裴元歌身上飄了一飄,流轉生輝,笑眯眯地道,「裴四小姐,能夠得到葉小姐的指點,你該感到榮幸才是,要好好地謝謝葉小姐,好好地向她學習才是,知道嗎?」

  葉問筠本來還擔心宇泓墨會呵斥她,沒想到他卻說出這麼一番話,頓時欣喜若狂,看向裴元歌的眼眸充滿挑釁:「裴元歌,聽到沒有?連九殿下都說我規矩比你好,還不好好地謝謝我?以後我自會好好地調教你,免得你總丟人現眼!」

  聞言,宇泓墨漆黑的眼眸爆出一絲精芒,隨即化作眼眸中波光瀲灩的異彩,魅惑驚魂。

  宇綰煙默默地看著地面,心中暗暗罵葉問筠不知死活,竟敢在九皇兄跟前這樣放肆囂張,活該她待會兒被九皇兄修理!不過是皇后隔了一重的堂侄女,攀著葉問卿能夠在皇后跟前說句話,就真的忘乎所以起來,這種人,早點吃了教訓也好,免得後面牽累葉氏!

  裴元歌才不信宇泓墨會偏幫葉問筠,他既然這樣說,就必定有用意。心思一轉,恭恭敬敬地先向宇泓墨行禮道:「多謝九殿下教誨,小女謹記!」接著又向葉問筠行了平禮,溫聲道,「小女行事規矩有不到之處,多謝葉小姐指點,小女以後必當在規矩上努力精進,不辜負葉小姐指導之德。」

  見她明悟了自己的意思,宇泓墨嘴角笑意更深,刁鑽的丫頭!

  因為安卓然的緣故,葉問筠一直對裴元歌深懷敵意,偏她伶牙俐齒,上次在溫府門前更被裴元歌扇了一耳光,心中怨憤更深。這會兒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總算是出了口氣,大咧咧地道:「起來吧!」

  裴元歌起身,恭敬柔順地退了兩步,站在一邊。

  「本殿下也主持了公道,裴四小姐也向葉小姐行了謝禮了,現在該輪到葉小姐了。」宇泓墨一手撐著頭,一手墊在下頷處,懶洋洋地看著葉問筠,道,「既然得了本殿下的稱讚,也得了裴四小姐的謝師禮,葉小姐就來為我們示範下正確的行禮姿勢吧!嗯……就從給本殿下行禮開始,葉小姐,請吧!」

  葉問筠誠心炫耀,得意地瞄了裴元歌一眼,道:「看好了!」

  然後上前,雙手相疊放在右腰,雙膝下曲,行了個福身禮,朗聲道:「小女見過九殿下。」

  「嗯,好像是挺對的,不過好像又有些不對,本殿下還有些不確定。綰煙妹妹你覺得呢?」宇泓墨神色凝重,似乎在研究一件很嚴重的國事,卻不等宇綰煙回答便又道,「對了,綰煙妹妹受別人的禮時候多,給別人行禮的時候少,實踐太少,必定看不出道理來……」沉吟著,忽然直起身來,擊掌道,「對了,本殿下記得,母妃身邊有位周嬤嬤,對宮中禮儀十分熟悉,連父皇都稱讚過。她必定能看出來葉小姐這行禮有多標準。來人,到長春宮去請周嬤嬤過來!」

  說著,又對著葉問筠和氣一笑,歉意道:「還請葉小姐先堅持一會兒,等周嬤嬤來為你做點評!」

  長春宮離此有段距離,暗衛又深知宇泓墨的心思,也沒用輕功,不緊不慢地朝著長春宮去了。宇綰煙垂著頭,雙眼盯著地面,似乎對地上的青石板很感興趣。裴元歌學著宇綰煙的模樣,低頭數螞蟻,宇泓墨則百無聊賴地把頭靠在長廊上,偶爾打個呵欠,一副很無聊的模樣。

  偶爾趁著別人都不注意時,偷偷溜一眼過去看裴元歌,然後迅速地收回來,唇角彎起一抹笑。

  這下卻苦了葉問筠。

  六天的天氣,已經很有些炎熱了,宇泓墨在綠蔭如蓋的長廊裡坐著,宇綰煙站的地方也是涼蔭,就連裴元歌,在起身退後時,也聰明地選了有枝葉遮掩的地方。但葉問筠要跟宇泓墨行禮,就必須要到長廊前的空地,卻是一片毫無遮攔,太陽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身上,不一會兒就覺得汗意涔涔而出,額頭細汗淋漓,慢慢地流淌著,沖散了精心修飾的妝容,她所穿的中衣又是名貴的絲綢,雖然柔滑,卻並不吸汗,汗水四下流淌,只覺得渾身都滑膩膩的,十分不舒服。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一直保持屈膝行禮的姿勢,葉問筠很快就會覺得累,膝蓋微微顫抖,身體忍不住搖晃了下,隨即趕緊穩住,只覺得時間無限漫長,渾身都幾乎要僵硬了,小腿處更似乎在隱隱抽筋兒。

  就在葉問筠快要昏倒時,周嬤嬤終於到了。

  「周嬤嬤,這位葉小姐的禮儀十分規矩,因此看到不夠標準的行禮就會想要指點。本殿下在這上面十分疏漏,所以想請周嬤嬤來,好好點評點評葉小姐的行禮姿勢,好讓我們都知道,葉小姐的規矩究竟好在哪裡,以後也好跟著學習學習,免得丟人現眼!」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似乎只是很真誠地想要誇獎葉問筠似的。

  周嬤嬤哪裡還不知道這位殿下的性子,立刻會意,先向他行了個禮,然後站起身來,嚴肅刻板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冷冷地道:「這位小姐的行禮姿勢顯然不對,雙手所放的位置過高,雙膝曲下的幅度過小,最重要的是身形不穩,搖搖晃晃的成何體統?」說到後面,不自覺地帶了呵斥的嚴厲語氣。

  葉問筠覺得十分委屈,你個老妖婆在這裡僵上半晌試試,看你搖晃不搖晃?

  宇泓墨很善解人意地道:「葉小姐恐怕是方才保持一個姿勢的時間太長,所以有些緊張。沒關係,重來一次就好了,本殿下相信,葉小姐的行禮姿勢必然是十分標準的。」

  終於能夠起身,葉問筠覺得渾身都要僵硬了,伸手就要去揉膝蓋。

  「這位小姐,貴族小姐在人前要端莊有禮,不能有任何失禮的行為,就算身體再不舒服,也應該要保持優美良好的儀態。請放下您的手,站起身體,再向九殿下行禮!」周嬤嬤板著一張棺材臉,冷冰冰地道。

  葉問筠沒奈何,只能再次向宇泓墨行禮。

  「比上次更差,不過動作不標準,整個人還是僵硬的,毫無美感可言。小姐是用木頭做的嗎?重來!」周嬤嬤冷聲道。

  葉問筠很委屈地看著宇泓墨,道:「九殿下,這老妖婆欺負我!」

  「葉小姐慎言,這位周嬤嬤是公眾教授禮儀的老嬤嬤,連父皇都稱讚她是公眾最謹守禮儀的人,十分敬重。這三個字若是傳到父皇耳中的話,只怕對葉小姐有些妨礙!」宇泓墨笑吟吟地道,「葉小姐不必著急,這次不對,可以再來一次,本殿下不著急。本殿下相信,葉小姐必定是謹守規矩禮儀,將其看得十分重要,容不得半點差錯的人,不然又怎麼會開口指點刑部尚書嫡女的禮儀呢?還請葉小姐再試一次,為我們示範一個標準的福身禮吧!」

  到了這會兒,葉問筠再傻也明白,這位九殿下根本就是挖了個坑給她跳,先是捧了她一番,說她規矩良好,然後又故意讓她行禮,在那僵了半天,然後又找來這個老妖婆故意挑剔她,根本就是存心整她!恐怕不管她行多少次禮,都會被挑剔出毛病吧?

  「九殿下……」葉問筠想了又想,終於囁嚅道,「是小女錯了!」

  宇泓墨笑得和藹可親:「葉小姐怎麼會錯呢?謹守規矩禮儀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葉小姐哪裡錯了?」

  憤憤地看了眼垂首低頭的裴元歌,葉問筠咬牙道:「小女……小女不該對裴四小姐心存怨憤,開口指摘她的行禮有問題。小女……小女知錯!」

  「放肆!你與裴四小姐有私怨,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居然敢當著綰煙妹妹的面,拿我們宮廷的禮儀規矩做幌子?葉問筠,在你眼裡,我們皇室的規矩禮儀到底是什麼?就是你發洩私怨的工具嗎?尤其,今天皇祖母的千秋壽誕,大好的日子,你居然存心生事,你這樣做,置我們皇室的禮儀規矩於何地?置我們皇室的顏面尊嚴於何地?置皇祖母於何地?」宇泓墨勃然變色,厲聲喝道,「寒鐵,告訴葉小姐,藐視皇室,欺辱皇祖母,是什麼罪名,該如何處置?」

  寒鐵恭聲道:「藐視皇室,欺辱天後,此乃大不敬,最終可判腰斬,乃至剮刑!」

  「葉小姐還不知道腰斬是什麼吧?就是把人放在鍘刀上,卡擦,從腰部砍下去,把人砍成兩截。其實,這樣看下去後,人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據說有個人被腰斬後,沾著自己的血,連寫了十個半的慘字,這才斷了氣。至於剮刑,那就更加有意思了,要剮上九天,把人都削成了骨架,據說到最後只剩一層肉,連內臟都能看到……」宇泓墨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這兩種酷刑,「看來,葉小姐是很想試試這兩種酷刑的滋味了。」

  這話別說葉問筠,就連宇綰煙都皺起了眉頭,面色蒼白。

  裴元歌咬著唇,默默地決定,今天的壽宴堅決不吃任何葷食,實在是……太噁心了!

  葉問筠面白如紙,嚇得渾身都在顫抖,結結巴巴地道:「九……九殿下……小女……小女沒有……」

  「哦,本殿下明白了,葉小姐是想說,你沒有藐視皇室的意思,只是太注重禮儀規矩,所以才會想要開口指點裴四小姐的行禮,是嗎?」宇泓墨挑眉,冷冰冰地問道。

  葉問筠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

  「本殿下就說嘛,葉小姐是吏部尚書之女,母后的堂侄女,又怎麼會這樣肆意妄為?」宇泓墨立刻換了張臉,笑眯眯地道,「謹守規矩禮儀,用正確的姿勢行禮,這是應該的。既然如此,就請葉小姐再向本殿下行禮,同時向綰煙妹妹和裴四小姐示範下正確的姿態吧!周嬤嬤記得要好好點評,好讓我們知道,正確的行禮姿勢該是什麼樣子的。」

  葉問筠這下不敢再說什麼,上前屈膝行禮:「小女拜見九殿下。」

  「身體太僵硬了!」周嬤嬤道。

  「沒關係,再來一次就好。」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很是寬宏大量。

  「小女拜見九殿下。」

  「手放得低了。」

  「再來!」

  ……

  就這樣,葉問筠行禮,被周嬤嬤指摘,宇泓墨很「寬容」地命她再來;再行禮,再被指摘,再重來……就這樣往復循環。剛開始,葉問筠還覺得渾身僵硬,腰酸腿疼,每一個動作似乎都有千斤重。到後來乾脆就麻木了,只是機械地行禮,起身,再行禮,再起身……只希望這位殿下趕緊滿意!

  不知過了多久,宇泓墨似乎覺得無聊了,摸著下巴道:「嗯,學規矩是件好事,難得葉小姐有此誠心,又有周嬤嬤在此指點,不如請御花園裡的眾人都來,大家一起來學學規矩的好!來人,去傳本殿下的旨意,命所有人都到這裡來,都跟著葉小姐學學規矩!」

  寒鐵立刻領命而去。

  這個九皇兄,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宇綰煙無奈地皺眉,索性只管看戲,反正天塌下來還有九皇兄頂在前面,怎麼都不該怪到她身上來。若是母后真為了一個自己犯了錯的堂侄女歸咎到她這位公主身上……那她宇綰煙也不是吃素的,索性豁出去大家都鬧一鬧,看到底是誰沒臉!

  九殿下的名聲誰不知道?那是半點也不能得罪的!

  因此,聽到寒鐵的命令後,眾人都紛紛趕來,看著葉問筠在對著九殿下一遍又一遍地行禮,旁邊有位棺材臉的嬤嬤不住地指摘,然後葉問筠就得再次行禮,九殿下卻只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就知道,必定是這位葉小姐得罪了九殿下,現在被九殿下修理,所以九殿下才命他們過來。

  被眾人這一圍觀,本來十分的丟臉,一下子就變成了百倍的丟臉,葉問筠頓時羞慚欲死。

  但九殿下方才的話猶自在耳,想到那些可怕的刑罰,她又不得不咬著牙,忍著羞慚,繼續行禮。

  眾人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看熱鬧。其中不乏以前被葉問筠盛氣淩人欺辱過的,這時候更是看得興起,甚至忍不住跟著起哄。不過也有跟葉問筠交好,因而同感覺丟人而不悅的。其中面色最為鐵青的,當屬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一張臉陰沈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連傅君盛那個壽昌伯世子都能得三品侍衛的缺,他堂堂鎮國侯世子,卻只能掛個閒職,心中自然不忿。

  本打算這次壽宴討好太后,求個實職,沒想到壽宴還未開始,未婚妻葉問筠卻先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他丟臉。感受著周圍各式各樣嘲笑和幸災樂禍的眼神,安卓然頓時把葉問筠恨個半死。

  惹誰不好,偏去惹九殿下?

  這個蠢女人!

  瞥眼看到安卓然冰冷的目光,葉問筠本就羞慚的心裡,頓時又多了刺痛,她是為誰才會這樣針對裴元歌,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結果,身為他的未婚夫,這個時候不但不想辦法替他解圍,反而嫌棄她給他丟臉?心頭又氣又痛又恨,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見狀,宇泓墨才冷哼一聲,淡淡起身,道:「送她到偏殿去,請太醫過來診治!」

  周嬤嬤應聲道:「是,奴婢遵命!」

  宇泓墨不看周圍眾人,逕自離開。他這一走,周圍人也就跟著散了,不過三兩成群,都是在討論剛才葉問筠的事情。宇綰煙聳聳肩,也跟著離開。

  裴元歌站了半天,也覺得有些僵硬,正要活動活動,忽然眼前黑影一閃,似乎暗了些,抬頭一看,對上安卓然陰雲密佈的臉。對於這位心胸狹窄自以為是的前未婚夫,裴元歌沒有任何好感,微微挑眉,帶著一絲譏諷道:「安世子有什麼事?」

  「你就這麼容不下問筠?一定要讓她好看才肯罷休!」安卓然盯著,黑眸閃爍。

  葉問筠這次吃虧,必定跟裴元歌有關,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裴元歌嗤笑:「安世子,請你搞清楚,不是我容不下她,是你的未婚妻來找我的麻煩!還有,如果你想為你的未婚妻抱不平的,刁難她的是九殿下,您請轉身,向前走,那邊才是正主!如果你覺得我是軟柿子,比較好捏,所以想來找我麻煩的話,你可以省省了!堂堂男子漢,不敢去惹九殿下,所以拿我一介弱女子撒脾氣,若真是如此,咱們索性鬧開了,看看誰更沒臉!」

  「裴元歌!」安卓然咬牙切齒地道,臉上肌肉幾乎糾結成塊,「你不要太得意了!以後你現在跟傅君盛訂了親事,傅君盛又得了御前三等侍衛的缺,所以就能夠耀武揚威了?我是心存仁善,想著你一介弱女子被我鎮國候府退了婚,聲譽有損,所以對你手下留情,你不要以為我們鎮國候府真的這麼好欺負!」

  「照這麼說,你們鎮國候府推掉和裴府從小定下的婚事,讓我名譽受損,我反而應該要感謝你的仁善厚道?」裴元歌冷笑,「安卓然,你腦袋被驢踢了吧!」

  安卓然被她罵得面色劇變,死死地盯著清麗絕俗的面容,最後只蹦出幾個咬牙切齒的字:「你別後悔!」

  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葉問筠事情鬧得這麼大,自然也驚動了後宮諸人,皇后和柳貴妃幾乎是同時得到消息。皇后恨得咬牙切齒,盯了眼對面的柳貴妃,又堆起笑來,說了幾句恭賀的話,然後才委婉地道:「母后娘娘,以臣妾所見,這九殿下是不是也淘氣得過了些?剛剛在御花園裡,居然跟問筠一個女孩過不去,當眾折辱,硬生生弄得問筠昏倒,現在還沒醒過來。」

  太后淡淡地看了眼太后,問道:「有這種事情?」

  柳貴妃忙道:「回稟太后娘娘,這事情與妾身身邊的周嬤嬤也有關,不如將周嬤嬤叫來,問個清楚。若是墨兒行事當真荒唐,也不能輕縱了他!周嬤嬤就在殿外,等候太后娘娘傳召。」

  「那就傳她進來吧!」太后不緊不慢地道。

  周嬤嬤進來行禮,一板一眼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她雖然是在葉問筠行禮過後才到的,但自然是瞭解了前因後果,才敢對葉問筠那般苛刻,這時候也不加油添醋,平淡無奇地講述了整件事的經過。

  太后原本還在聽著,到後來忽然面色一變,拍案道:「這也太放肆了!」

  見太后發怒,皇后心中暗喜,忙道:「可不是嗎?再怎麼說,問筠也是個姑娘,又姓葉,九殿下這樣做,實在是欺人太甚!」

  「哀家是說,這葉問筠太放肆了!」太后厲聲斥責道,「她是吏部尚書之女,裴小姐是刑部尚書之女,一樣的身份,她憑什麼指摘裴小姐?何況當時還有煙兒這公主在場,哪裡有她說話的地方?連當著墨兒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囂張,當著別人還不知道怎麼輕狂呢?若是明白的人,知道這是葉問筠自個兒不上進,若換了不知道的人,只怕以為她是仗著姓葉,才敢這樣囂張,連皇室的公諸皇子,和規矩體面都不放在心上!」

  皇后沒想到太后竟是責怪起葉問筠來,頓時大驚,忙伏身請罪:「是臣妾之失,還請母后息怒。」

  「既然她姓葉,又是你的堂侄女,后族之人,就更應該謹守禮節,知曉進退,這般張揚放肆,成何體統?傳哀家的旨意,以後不許葉問筠出入宮廷!」

  太后命令道,看了眼皇后,心中越發不滿,都做了十幾年的皇后,還分不清輕重,只知道偏袒護短,爭風吃醋,一點長進都沒有!「另外,傳哀家的旨意,就說墨兒教訓葉問筠教訓得對,賞一對金玉如意。今天要不是墨兒在場,教訓了她,只怕別人都以為她敢這樣張揚放肆,都是哀家和皇后縱容的!」

  被宇泓墨打了臉,卻還要感激他?姑媽是不是老糊塗了!

  皇后心中暗自腹誹,卻不敢做聲。

  「皇后起來,你是皇后,她在你面前哪敢這樣?定是乖巧得跟貓咪似的逢迎,你這才會被她所蒙蔽,以後謹慎些就是了。」終究是自己的親侄女,太后不願她太過難堪,轉開話題道,「等等,那位裴小姐,是不是就是哀家下旨命她進宮的那個裴……裴元歌?」

  周嬤嬤答道:「回太后,正是裴尚書的嫡女,裴元歌。」

  「哦,是哪個孩子啊!」太后臉上忽然露出笑意,問道,「裴小姐的壽禮是否已經送到,快拿來給哀家看看。」

  誰也沒想到,太后會對裴元歌如此感興趣,旁邊的宮女忙找出裴元歌的壽禮,奉了上來。

  沒想到拿到手的卻是一卷手抄的金剛經,太后有些愣住了,隨即微笑著展開,點頭道:「俗話說得好,於尋常處最見真灼,尋常的楷書,這孩子寫起來不急不躁,每個字都是同樣的大小,橫豎撇捺幾乎沒有分別,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看來在書法上是下過苦功的,最難得的是沉靜不張揚。好!」

  就在這時,宮女面有難色地道:「太后娘娘,還有一份壽禮……」

  聽她口氣似乎很為難,太后道:「呈上來吧!」

  拿著手中的鞋襪,沒有絲毫的繡花,別說是給太后的壽禮,就算是給尋常人家賀壽,也未免太素了些。太后微微皺眉:「這是裴府的長女送來的壽禮?」思索半天不解其意,不由得生了好奇,道「這裴府的一對姐妹還真有趣,來人,宣那些孩子們進來吧,哀家實在想要見見這對姐妹了!」

  有太后懿旨宣召,眾人很快就列隊入內,男子以後到的宇泓哲和宇泓墨為首,女子以宇綰煙為首,安安靜靜地站著,不敢有絲毫的喧嘩動靜。

  看著滿殿的少年男女,都十分出色,太后點點頭,問道:「那位是裴府的長女?」

  沒想到太后第一個就點名到自己,裴元華心中驚喜莫名,知道必定是自己的壽禮起了作用。送給太后的壽禮,自然是各色奇珍異寶,爭奇鬥貴,她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十分樸素簡單,在一眾壽禮中自然如鶴立雞群,只要太后注意到,因此生出好奇,那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

  現在,這一步,她贏了。

  裴元華按捺著驚喜,神情文靜地出列,跪倒在地:「小女裴元華,叩見太后娘娘!」

  見她端莊守禮,落落大方,太后點點頭,道:「你就是裴元華?章御女曾經跟哀家提起過你,說你聰慧大方,才華橫溢。只是哀家拿到你的壽禮,卻猜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能否為哀家解惑?為何要送如此樸素的鞋襪於哀家?」

  章御女,應該是指待選入宮的章文苑吧?原來太后是從章文苑這裡知道裴元華的。裴元歌思索著。

  裴元華恭聲道:「回太后娘娘,小女蒙太后恩寵,諭旨入宮為太后賀壽,感念太后的恩寵,因此想要親手為太后準備壽禮。這對鞋襪,是以細棉布所制,雖不如絲綢名貴,但柔軟舒適,穿在腳上卻是十分的舒服,若再加上刺繡,難免會有些不平,不如棉布貼肉舒適。再則,也是小女不善刺繡,因此不敢露拙。小女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思,絕非有意怠慢太后,還請太后明鑒!」

  聽她這樣說,太后再用手去摸了摸那鞋襪,果然柔軟舒適,再看看大小,正好合她的尺寸,便知道裴元華的確是用心的,對她的心思細膩十分滿意,後面在聽到她坦言不善刺繡,更覺得這孩子誠懇,並不浮誇,點點頭道:「怎麼會是怠慢呢?你有這份體貼心思,很是難得。張嬤嬤,賞!」

  太后身邊一位五十來歲的嬤嬤便起身下來,將一對荷包放在她的手裡,道:「太后賞你的!」

  荷包裡鼓鼓的,顯然有東西。但退一萬步來講,哪怕單只一個荷包,滿殿眾人,她卻是第一個得太后賞的,光這份榮耀就很難得。裴元華心中十分喜悅,顫聲道:「小女叩謝太后賞賜!」

  原來,裴元華打的是這種主意!

  裴元歌想著,思緒卻又回到了今日初見五殿下的時候,當時在殿外遇到時,五殿下看到她,眼眸中分明有著一絲驚訝,似乎很意外她也會出現在太后的壽宴。這樣看來,太后的懿旨與五殿下和皇后無關。如果說,太后是從章文苑那裡聽說了裴元歌,那麼,又是為什麼要召她入宮賀壽呢?

  正想著,太后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哪位是裴府的四小姐?」

  裴元歌心神一凜,出列跪倒在地,恭聲道:「小女裴元歌,叩見太后娘娘!」

  「你大姐姐的壽禮是外表樸素,內裡卻另有乾坤。相比起來,你這卷經書字跡秀麗,字字都一般的大,沒有絲毫的偏倚,也沒有一筆的淩亂潦草,看得出來是十分用心寫的。」太后笑語晏晏,卻驟然板起了臉,道,「不過,哀家還是很不滿意,你這孩子,怎麼就偷懶只肯寫一卷經書,不肯為哀家繡一幅好畫呢?」

  雖然是責怪之意,但誰都聽得出來太后言語中的喜愛。

  裴元歌卻是一頭霧水,惑然道:「小女……小女不解……」

  「還在哀家面前裝傻?」太后嗔怪道,「前些日子,吳才人送給哀家一幅繡屏,顏色十分悠淡,如同墨畫一般,意蘊悠遠,跟京城這些繁華豔麗的繡圖完全不同,哀家從未見過這樣好的繡圖,就召來繡繡圖的工匠詢問。那工匠倒是老成,實話說,這繡圖原本被顏料汙了,眼看著他無法按期交貨,正好遇到裴府的四小姐,妙手扭轉乾坤,化腐朽為神奇,不但遮掩了被顏色汙掉的地方,還讓整個繡圖更為珍奇。」

  是那副花開富貴的繡圖?

  魏師傅說過,那幅繡圖是叫一位吳大人要的;溫姐姐說過,柳貴妃的賞花宴,最後吳侍郎的庶女得了皇上的青眼,被封為才人;魏師傅前些天托人來道謝,說因為這幅繡圖得了上面的青眼,成為一等供奉師傅……將前後的線連起來,裴元歌這才明白,原來太后召她入宮,是為了這幅繡圖!

  「哀家說了這些,在場諸位是不是也想見見這幅繡圖?」太后笑著道,命人將那副繡屏搬了出來。

  這副繡圖的確跟京城的刺繡風格截然不同,好像是用墨筆勾勒出圖景的輪廓,再由顏料淺淺塗就而成,尤其是中間那朵紅紫二喬,宛如用畫筆描繪出來的,絲毫也看不出刺繡的痕跡,卻又比單純的畫要鮮明立體,融合了繪畫和刺繡二者之長,的確令人叫絕。

  大殿內頓時響起了一片讚歎聲,無數人都將目光集聚在裴元歌身上。

  其中以宇泓墨、宇泓哲、傅君盛和安卓然的目光最為灼熱。尤其是安卓然,怎麼都沒想到,這次壽宴還未開始,他現在的未婚妻就被九殿下當眾羞辱,又被太后趕出宮廷,丟盡了顏面;壽宴乍一開始,卻是從前被他退掉的未婚妻裴元歌大出風頭,連太后都讚賞不已。

  如果說他當日沒有退婚……

  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嫉恨地看著傅君盛,卻見他雖然低著頭,卻是傻笑著瞧著裴元歌,心中更覺不是滋味。

  裴元歌原本沒打算在壽宴上出風頭,因此才挑了最普通的壽禮,沒想到最後卻因為先前一幅繡圖,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只覺得無語,伏地道:「是太后娘娘謬贊了,小女不過是想遮掩了繡圖,替魏師傅交了貨而已,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反而有著格外的效果。說起來都是太后洪福齊天,才會有這樣的巧合!」

  聽她將福氣歸到自己身上,太后心中更喜,笑道:「你這孩子!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到底生了張怎樣的巧嘴,才這樣能說會道?」

  裴元歌無奈,只能抬起頭來。

  乍見那副清麗絕俗的容顏,太后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不自覺地訝然起身,連手中的經書掉落地上都沒有察覺到!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相似的容顏?



099章 太后恩寵,婚事將變?

  太后忽然這般失態,引來全場的關注。

  她身畔的張嬤嬤看到裴元歌的模樣,也十分驚訝,但畢竟沒有太后這麼震動,當即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太后的衣袖,輕聲提醒道:「太后娘娘!」

  太后這才清醒過來,察覺到眾人疑惑好奇等等各式各樣的目光,眼見驚訝失態的模樣,眾人已經看在眼裡,索性故作驚訝地道:「裴四小姐真好相貌,實在令哀家驚訝。這般相貌出眾又心靈手巧的孩子,怎麼哀家以前沒有聽過呢?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要不是這幅繡圖,哀家只怕就要錯過了。」

  這話倒是解了眾人的疑惑,將方才的失態遮掩過去。

  不知為何,裴元歌心中卻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陰霾,沉聲道:「太后謬贊!」

  「哪裡有謬贊,哀家還是信得過自己這雙眼睛的!」恢復清醒後,太后很快又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只是原本因為年邁而渾濁的眼眸,驟然閃過一抹清明的精芒,蘊含著無數的意味,笑呵呵地朝著裴元歌招手,道,「你這孩子快過來,坐在哀家這邊,讓哀家好好瞧一瞧!」

  太后身邊的位置,就連皇室中人,也少有人能坐,裴元歌這個尚書千金,居然能如此得太后的眼緣,享受這般殊榮,實在令人豔羨,驚歎……卻又有些引人深思!

  裴元歌心中更是警鐘長鳴,默默地走上前去,按照規矩,虛坐在太后身旁,大半身子都懸空著。

  但太后卻似乎毫不介意,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實了,隨意問了幾個問題。

  因為不明白太后的榮寵因何而來,裴元歌心中就更加謹慎,宮廷詭譎莫測,越是猜想不透的事情才越是危險!很難相信,一位深居宮廷數十年的老人,會單單因為一幅繡圖對她如此青眼有加,更不會是因為她相貌出眾!這其中一定有其他的緣故……但無論如何,她打定主意絕不掐尖冒頭,絲毫也不露彩,裝得越上不得臺面越好。

  她就不信,一個言行才智都不出彩,只有繡技出色的官家千金,也值得太后費心拉攏恩寵?

  那滿宮廷的繡娘,早就紮堆兒飛上天了!

  因此,無論太后問什麼,她都低垂著頭,聲如蚊吶,再帶著些詞不達意。

  太后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滿的光澤,隨即逝去,凝視著裴元歌的容貌,心中轉著無數的主意,臉上卻依然帶著和藹的笑意,跟裴元歌又說了幾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撫慰。又轉過頭去,從下面的眾人中點出幾位才俊千金,問了些話,讚賞幾句,殿內的氣氛一片祥和融洽。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太監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太后眼眸中銳芒一閃,看了眼身畔的裴元歌,攜著她的手一起站起身來。

  將隨侍留在外面,皇帝只帶了貼身太監李德海進來,揮揮手,命滿殿跪倒的人起身,這才向太后道:「朕還有些奏摺要批閱,竟然來得遲了,母后千萬恕罪!今日是母后的千秋壽誕,朕恭祝母后壽永昌元,永如今朝。朝廷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外命婦都在外面等候向母后賀壽,要不要命他們進來?」

  「等會兒吧,不然人多了,看得哀家頭疼!」太后笑著道,「皇上為國操勞,也要注意身體,你能夠長壽平安,大夏王朝能夠昌榮興盛,這就是哀家的福氣了。」說著,回到精緻華貴的榻前坐下,又拉了裴元歌的手,命她坐在右側。

  皇帝在左側落座,這才看到低垂著頭的裴元歌,問道:「母后,這位是……」

  「這個啊,是哀家今日發現的一顆明珠。前些日子,皇上來哀家這裡,還誇吳才人送來的那副繡屏好,風格清新淡雅,大有墨畫之風。這丫頭就是繡那副繡屏的人,哀家今日見了,才發現,不止繡技好,人也生得少有的好,可謂才貌雙全,世所罕見。」太后笑呵呵地道,「裴丫頭,還不抬起頭來,讓皇上看看?」

  裴元歌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抬起頭來。

  太后緊盯著皇帝,注視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不肯錯漏分毫。

  乍然看到抬起頭來的裴元歌,皇帝的眼眸裡似乎掠過了一絲光芒,只是那光芒很隱晦,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隨即微微揚眉,細細地打量著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抹讚賞的顏色,似乎也有些被裴元歌的容色所驚,好一會兒才笑著道:「難怪母后如此喜愛,的確是好相貌,連朕也覺得少見!」

  如果說皇上見到裴元歌後如她方才的失態,或者完全不理睬,淡漠以視,那太后就能確定皇上的心思,畢竟裴元歌的容貌的確十分出色,皇上又不是不近女色的人,就算是初見,皇上也不應該完全裝作沒看見,那分明就是在偽飾。但現在皇帝細細地打量,眸中有神采,太后卻一時間分不清楚,這份神采是因為皇上感到驚豔,還是另有緣故。

  「既然如此,那哀家做主,讓這丫頭入宮服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太后凝視著皇帝的臉,忽然語出驚人,「這丫頭的相貌人品,哀家都十分喜歡,又是裴尚書的嫡女,身份也不低,哀家想,給個昭容的名分,皇上不會捨不得吧?」

  「就像母后說的,這位姑娘人品相貌身份都無問題,就算給個昭儀也是該的。只是……」皇上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道,「母后,年紀太小了,看起來才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呢!要真是納了,只怕明日朕的案頭就要擺滿御史彈劾的奏章,說朕無道了!」

  「這倒是,年紀的確小了些,畢竟待選最低也得十四歲。」太后剛才問過裴元歌的年紀,只有十三,隨即又笑道,「那也沒什麼,過兩年就到年紀了,既然皇上中意,不過就是等上一兩年的功夫,沒什麼要緊的!」

  這番對答之後,殿內眾人無不變色。

  這件事實在太過突兀,也太過驚人,裴元歌愕然抬頭,只覺得晴天一道霹靂下來,將她劈得徹底昏了頭。雖然說之前就對太后的格外恩寵感覺驚訝,隱約覺得不想好事,但再怎麼樣也沒想到,太后居然打著這樣的主意,居然是想要她入宮?!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太后忽然說出這話,就連皇后和柳貴妃都覺得很驚訝,也有些不是滋味。

  這裴元歌相貌出色,身份也不低,太后親自開口,皇上中意,若進了宮,豈不是大敵。但想到她已經訂親,心頭稍稍放下。不過,太后正在興頭上,這時候說出裴元歌有婚約的事情,豈不是在當眾打太后的臉?

  就連皇后,都不敢做這樣掃太后顏面的事情,何況她心中另有盤算。

  裴元歌若說出自己已有婚約,那是打了太后的臉,但她若隱瞞不說,就是有心悔婚攀附皇室,品行敗壞,這樣的女子,自然沒有資格入宮。反正裴元歌怎麼做都是錯,她才不會去多那個嘴,既得罪了太后,又替裴元歌解了圍。

  這事兒還是留著讓裴元歌頭疼去吧!

  好一會兒,裴元歌才模模糊糊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識,卻仍然覺得腦子裡有些昏沉,朦朧中忽然抓到一件事,對,她已經訂親了!裴府跟壽昌伯府結了兒女親家,這件事已經傳揚開來,想必太后和皇上也並不想落個侍強奪人的名聲吧?正要恍恍惚惚地起身開口,下面忽然傳來一道聲音:「皇祖母!」

  裴元歌下意識地循聲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忽然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這是太后的壽宴,現在又有這麼多人在場,如果她當眾提及此事,那不是明目張膽地掃太后和皇上的顏面嗎?以皇上和太后的尊貴,又豈會不動怒?即使要說,也不應該是這時候,應該找個私密的時候,私底下稟告這件事才對。

  殿內眾人早就被這件事驚呆了,聽到宇泓墨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柳貴妃秀眉微蹙,沖著他遞了個眼色,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插手這件事,沒有任何的好處,反而白得罪了太后和皇上。

  見裴元歌似乎想起身告罪,宇泓墨知道她這一說,必定會得罪太后,心中一急便脫口而出。但現在也收不出來,索性拿出平日裡跳脫不羈的姿態,出列上前,很不守規矩地跳到了臺上,上前親熱地攬住太后的肩膀,笑吟吟道:「皇祖母,您今兒也太偏心了,孫兒不敢跟父皇比,可對皇祖母也是一片孝心,難道還不如什麼裴家小姐,趙家千金招您待見嗎?都不肯拿孫兒的壽禮出來顯擺顯擺,也給孫兒一個體面!」

  這樣的姿勢顯然很不舒服,宇泓墨看看裴元歌,隨意地揮揮手,命她坐開些。

  裴元歌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卻不敢表露出任何異樣,順勢起身,悄悄地站在了旁邊。

  宇泓墨則坐在了太后的右邊,笑吟吟地偎依著太后。

  皇帝則微微抬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宇泓墨,再看眼裴元歌,沉默不語。

  被他這一打岔,太后難免有些不悅,但宇泓墨就是這種張揚恣肆的性子,她若因此發作,反而顯得小題大做,心胸狹窄了,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壽宴,更不願掃了興,便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呀,就是不如你五皇兄穩重,飛揚跳脫,遇事就像顯擺!好吧,來人,把九殿下的壽禮取出來。先說好,墨兒,你這壽禮要是不中哀家的意,哀家可要罰你!」

  等到宇泓墨的壽禮取上來後,殿內都發出了一片驚呼。

  那是一座光澤柔潤的青玉觀音像,眉目神態依稀與太后相像,刻工精緻,栩栩如生,是用整塊的青玉雕刻而成,渾然一體。普通的整玉雕刻成為的觀音像,能夠一尺來高已經很名貴,但這座青玉觀音,足足有半人來高,其珍稀可見一斑。

  即使以太后的眼界,對宇泓墨的不悅,此刻也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這孩子!」雖然沒說什麼讚賞的話,喜悅之意卻可見一斑。

  之後按禮制,該朝廷官員及命婦向太后祝壽,這群青年男女便退出殿來。

  太后所提的立裴元歌為昭容之事,雖然因為宇泓墨的插話而告一段落,似乎就這麼遮掩過去。但幾乎所有人都能猜到,這件事並未就此了結。因此,出了正殿,來到暫時歇息的偏殿后,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元歌身上。

  安卓然怒目盯著裴元歌,心頭一片惱怒不忿。

  沒有想到那個被他退婚的女子,不僅得了太后的青眼,甚至,太后還想讓她入宮為妃嬪?不過就是一個私德敗壞,輕挑放蕩的女子,明明就是他不要了的,居然會越來越囂張,越來越風光!這實在讓他咽不下這口氣,即使明知道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婚,多半不可能入宮,但想到今天葉問筠倒黴,她卻風光無限,就忍不住這口氣。

  「裴四小姐是不是覺得很遺憾?如果沒有跟傅世子訂婚的話,這會兒就掙上一個昭儀了?不然剛才怎麼會隱瞞下與傅世子定親之事?」

  忍了再忍,安卓然還是沒能忍住,來到裴元歌旁邊,開口譏刺道:「我看,裴府跟壽昌伯府這樁婚事,很快就要到頭了吧?到時候,或許就該稱裴四小姐一聲娘娘了!哈哈,我真是替傅世子覺得不值,居然能胸懷大度到跟你這種女人定親。只可惜,好人沒好——」

  「安卓然!」傅君盛本就在注意裴元歌這邊,見狀趕了過來,擋在裴元歌身前,雙眸不滿地盯著安卓然,「你和裴府的婚約已經解除,還是你們鎮國候府先提出的,現在又三番兩次找元歌妹妹的麻煩,安世子你是什麼意思?想要反悔了嗎?」

  安卓然原本冷笑著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傅君盛,我是為你好,你別不識抬舉!」說著又冷笑著看這裴元歌,道,「聽說裴四小姐的院名叫做靜姝齋,取自詩經《靜女》,倒真是名副其實啊。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只是不知道裴四小姐又是俟誰於城隅呢?」

  說得好像裴元歌不守婦德似的。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震驚,現在自己已經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這會兒裴元歌真想一耳光扇在安卓然臉上!人再卑鄙無恥也該有個限度,鎮國候府先退婚,弄得她名譽掃地,現在居然無恥到拿她的院名來做文章,想要當眾抹黑她的聲譽。

  這還算男人嗎?

  「安卓然,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動手!」傅君盛顯然也怒了。

  這個白癡!安卓然正想繼續說話,忽然旁邊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來道:「聽說安世子所住的樓閣叫做擷芳齋,與京城最有名的青樓同名,想必也是群芳薈萃吧?怎麼樣?安世子,什麼時候請本殿下過府品鑒品鑒,看看安世子所擷的鮮花,與擷芳齋相比如何?」

  聽到有人居然把他的院名跟青樓那種下三濫的地方相提,安卓然怒氣滿懷,轉頭就想回罵。但一看到說話的那人,頓時如同被人迎面澆了一桶冰水一樣,立刻收起表情,忍耐地道:「九殿下!」

  「這裡是什麼地方?皇祖母和父皇就在隔壁,如果敢鬧去那裡鬧,如果不敢的話就都給本殿下閉嘴!再吵鬧的話,本殿下就把你們都扔出去!」宇泓墨鳳眼掠過二人,聲音雖然清淺,卻充滿了懾人的威儀。他對這兩個人都沒好感,一個心胸狹窄小肚雞腸,看不得以前的未婚妻如今風光;一個優柔寡斷懦弱無能,剛才在大殿下,傅君盛身為男人都不站出來,居然要元歌自己跟太后開口!

  九殿下名聲在外,說得出做得到,一時間兩人都不敢再爭執。

  安卓然怨毒地看了眼裴元歌,都是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她,葉問筠不會失寵被趕出宮,他也不會成為眾人嘲弄譏諷的對象。他的日子不好過,裴元歌也休想好過!他一定要揭穿這個女人的真面目,讓她身敗名裂再無容身之地,到時候別說宮妃昭儀,壽昌伯府世子妃,恐怕根本就沒有男人會理會她!

  傅君盛則猶豫了下,卻並沒有走開,輕聲道:「元歌妹妹,對不起。」

  裴元歌微怔,抬頭道:「怎麼了?」

  「先前在大殿裡,太后那樣說話時,我應該要站出來,說我們已經訂親才是。可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腳下好像有千斤重……」傅君盛輕聲道,心中十分愧疚。其實他知道為什麼的,那時候,他害怕了,因為對面的是太后和皇上,兩個人似乎都很屬意元歌妹妹為宮妃,他覺得,如果跟皇上爭女人的話……

  等到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時,他覺得很羞愧。

  「傅哥哥不用放在心上,我明白的。」裴元歌倒沒有在意,「很正常,乍然聽到那樣的話,我也是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所以,我不怪傅哥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再說,這種事情應該要私下稟告太后娘娘才對,當眾提出實在太魯莽了,所以,幸好傅哥哥你沒有說話,不然連累到你,我更不安。」

  她已經悄悄跟張嬤嬤說過,說有話要私下跟太后說。

  聽她這樣說,傅君盛微微鬆了口氣,卻又莫名地感到一陣失落。

  元歌妹妹不怪他是好事,可是,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元歌妹妹的丈夫,應該要保護她才對。這次真的是他做錯了,下次,下次絕對不能在這樣!傅君盛在心底暗暗地發誓,但是,他卻不知道,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白癡!」宇泓墨咬牙輕聲罵了一句,也不知道罵的是誰,霍然起身,走出了偏殿。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見沒有人跟出來,更覺得不是滋味,忍不住想磨牙。

  真是白癡!

  從頭到尾,宇泓哲都沒有理會這邊,甚至連多餘的眼光都沒有過來一個。

  之前見太后那般喜愛裴元歌,原本還覺得歡喜,想著也許能有機會,通過太后把裴元歌奪回來,畢竟太后那麼寵愛他。但現在聽說太后竟是為父皇相中了裴元歌,而看父皇的模樣,似乎也很中意,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還好他什麼都沒說,不然豈不是跟父皇爭女人?

  臨江仙的事情詩經鬧得滿城風雨,破天荒挨了父皇的責罰,若再因為裴元歌觸怒了父皇,恐怕太子之位就與他無緣了。天下美女多的是,沒必要為了一個裴元歌衝撞了父皇!雖然說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但看皇祖母和父皇的模樣,這事恐怕沒那麼容易瞭解,壽昌伯府要是識相的話,就自己退親,不然有他們好受的!

  因此,他打定主意,絕不摻和這件事,免得將來父皇會惱怒他!

  知道裴元歌這個人的要緊,張嬤嬤不敢怠慢,找到一個空隙告訴太后,說裴元歌有話要私下跟她說。太后思索了下,低聲道:「你讓她先等著,等到壽宴結束後,哀家就見她。」

  除了裴元歌這個突然的插曲,太后的壽宴進行得很順利,覲見,賀壽,賜宴,歌舞雜耍,一直到申末才結束。

  被人帶入萱暉宮,見四下無人,只有張嬤嬤在側,裴元歌當即就跪了下去,不願起身。

  太后一怔,隨即命張嬤嬤扶她起來,柔聲道:「好孩子別這麼跪來跪去的,哀家一見你就十分喜歡,把你當做女兒一樣看待,不會不會聽說你要見哀家,就在壽宴後急急地見你了。不要怕,有什麼委屈,或者什麼難處,儘管跟哀家說,哀家替你做主!」

  「多謝太后娘娘恩寵。」太后越是看重,裴元歌就越是覺得不安,「家父家母都對小女很好,並無難處。小女私下求見太后,是因為……小女在日前已經定下親事,所以,太后的厚愛,小女只怕要辜負了,還請太后恕罪!」說著,又跪倒在地。

  這話一出,偌大的偏殿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感覺到這片寂靜中所隱藏的複雜意味,裴元歌只覺得渾身的冷汗似乎都冒了出來,濕透了中衣,卻連動都不敢動,等待著太后的反應。身為太后,又是這樣打臉的事情,只怕多半要惱,讓她滾出去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尋些由頭責罰她一頓。

  但就算這樣,她也不想趟進皇宮這趟渾水,寧可挨駡受罰,忍一時委屈,絕皇宮裡的後患。

  裴元歌已經訂了親事?

  太后一怔,連臉上和藹可親的笑意都僵了一僵,雙眸陡然銳利起來,凝視著裴元歌僵硬的脊背,心頭在慢慢地盤算著。許久,微微一笑,柔聲道:「你這孩子!快起來,還跪著做什麼?張嬤嬤,快,把這丫頭帶過來,肯定被剛才嚇壞了。」

  張嬤嬤依命,扶她起來,將她帶到太后身旁。

  太后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旁邊,慈愛地道:「傻孩子,你又有什麼錯?說起來是哀家的不是,沒有問你一聲就貿然開口。你之前在正殿上不說,卻私下來見哀家,足見你這個孩子是個心細的好孩子,必然是怕當眾說出後,哀家這顏面無處放置,是不是?你這樣為哀家著想,真是讓哀家喜歡到了心坎兒裡去。來,吃點心。之前的壽宴上,你一定都惦記著這件事,沒好好吃東西吧?」

  說著,取過旁邊乘銀絲卷的五蝠送祥瓷碟,遞了過去。

  裴元歌摸不透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拂逆,拈起一塊銀絲卷,輕輕地咬著。

  見她聽話地吃起了東西,太后微微一笑,柔聲道:「若是不喜歡這個,就直說,哀家命御膳房再做就是,不用害怕。雖然說哀家是太后,可是呀,你看看這偌大的宮殿,就只有哀家一個人住,心裡其實寂寞得很,常想有人能陪哀家說說話。可是,這天底下的人,急功近利的多,真心的少,多半都是看著哀家是太后,逢迎哀家的。但你這孩子不同,誠懇,心善,讓哀家很是喜愛憐惜,因此哀家才想……沒想到卻是鬧出了笑話!哀家很久都沒鬧出這樣的笑話了,所以一時間怔住了,嚇到你了吧?」

  裴元歌忙道:「小女不敢!」

  「你這孩子,才剛說哀家喜歡人家真心,你就又來敷衍哀家!」太后面色一板。

  裴元歌只得道:「是有些被嚇到了。」

  「可不是,頭一回見哀家,就讓哀家鬧了這麼個大笑話,哀家又不說話,你能不怕嗎?可是,你也瞧見了,哀家並沒有惱不是?哀家活到這把歲數,還能分不清是非對錯?這事兒是哀家自己糊塗了,沒有提前問你一聲,哪有跟你惱的道理?所以,以後別處處都怕哀家惱,有事就儘管跟哀家說。」太后笑得慈眉善目,語調異常的柔軟和藹,真像對待親骨肉般。

  裴元歌卻一點也沒覺得輕鬆,反而心裡更沉了。

  以後……太后這樣說,就意味著她暫時恐怕是逃不開皇室這個漩渦了。

  果然,接下來太後邊道:「所以,你這孩子別怕哀家,沒事了就到宮裡來陪哀家說說話。看看你們這些豆蔻梢頭的少女,哀家的心情也會好很多。這不,今兒遇到元歌你這丫頭,哀家這心裡,可是從來沒有過的舒坦,可見哀家跟你實在是有緣。」

  張嬤嬤在旁邊湊趣道:「可不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這麼多年,從來沒見她對哪家姑娘這麼喜歡,就連那些公主們都沒有過。也沒見哪家的姑娘能這麼讓太后開懷,瞧瞧,這看上去都好似年輕了十歲。往後裴小姐你可得常來,說不定太后高興之余,又能變成青春少艾了!」

  「你這老奴,居然敢打趣哀家!」太后瞪了張嬤嬤一眼,假裝發怒。

  張嬤嬤笑著道:「若不是見太后娘娘心情好,知道必定不會挨罰,奴婢又怎麼敢打趣?」

  「是是是,整個萱暉宮就屬你最能猜哀家的心思,都快成精了!」太后笑著道。

  一時間,殿內氣氛似乎一片溫馨和睦。

  ※※※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壽宴結束,裴諸城到宮門口等家眷,結果去只等來了舒雪玉和裴元華,聽說裴元歌還在萱暉宮,頓時心頭一沉。再聽裴元華將萱暉宮正殿內的事情詳細將來,頓時被大吃一驚。太后居然開口,想讓歌兒入宮做個昭容?

  而皇上似乎也願意,只是因為歌兒年紀小,有些顧慮?

  舒雪玉也被嚇了一跳,皇家無情,那是個你死我活的地方,什麼夫妻情意,恩愛榮寵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權勢才是真的,就算千寵萬寵,遇到事端便可輕易拋棄。所以,她從來不想元歌跟皇室有沾染,現在聽說太后居然想讓元歌入宮,不禁心驚肉跳。

  「是的,當時太后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出來,皇上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四妹妹不好當眾掃太后和皇上的顏面,所以就私下求見太后,在壽宴散後,被張嬤嬤帶入偏殿。四妹妹怕父親和母親見不到她,心中擔憂,所以讓女兒現出來。」裴元華輕聲細語地道,神色黯然。

  原本還想著那件壽禮的事情該如何遮掩,現在不必了。

  比起裴元歌這個勁爆的消息,她那些小小的恩寵又算得了什麼?

  想著,心頭頓時一片苦澀,又是一陣不甘。

  原本以為她費盡心機,才能在不讓父親懷疑的情況下引起太后注意,得到太后賞賜。誰知道只是轉瞬,這份榮耀就被裴元歌壓得黯淡無光。最可恨的是,裴元歌甚至什麼都沒有做,就莫名讓太后如此喜愛,當即就開口想要讓她入宮。為什麼會這樣的不公平?為什麼所有的好運都集中在裴元歌的身上?

  為什麼她苦苦謀劃渴望的事情,裴元歌卻能這麼輕易的心想事成?

  染了紅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

  原本,她裴元華是受盡眾人豔羨的裴大小姐,只有別人嫉妒她的份,而這次回來後,她卻一再在裴元歌身上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還好,還好元歌已經定親了,不然今天這事情真不好收場!」擔憂過後,舒雪玉不禁又慶倖起來。之前因為壽昌伯夫人的難纏,對這樁婚事,她還覺得有些草率,如今卻只是慶倖。壽昌伯夫人再難纏,不過就是愛刁難人,心思卻沒有太惡毒,又有壽昌伯和君盛照看,再加上元歌的聰慧,吃虧不到哪裡。

  但若是到了皇宮,那就不同了。

  說起來還要謝謝五殿下,若非他有意,裴府也不會匆匆跟壽昌伯府訂親。如果沒有這樁親事,太后開了口,皇上應了,這件事也就鐵板釘釘,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到時候,要麼裴府上下都因為抗旨不尊,藐視帝王的罪名被砍得乾乾淨淨,要麼就只有送元歌入宮。

  還好,還好!

  「也是,都已經跟壽昌伯府訂了親,都走完了納吉,交換了庚帖。不然今天這事情還真的麻煩了!」裴諸城對皇帝忠心耿耿,願意為他出生入死,但是要讓女兒給皇帝做妃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若非章芸瞞著他替華兒報了名,華兒也不會參加待選。因此落選了他並不失落,反而覺得慶倖,這時候更不願意讓歌兒捲進那個火坑。

  他的女兒,將來都要好好地嫁人做正室,最好能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而這些,在皇室中絕對不可能。

  所以無論皇帝也好,皇子也好,他都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跟這些人沾邊,別說那些聽上去高貴的妃嬪側妃,就是做了皇后,做皇子妃,他都不願意!

  歌兒跟人定了親,折了太后和皇上的面子,估計他的仕途會更加麻煩。

  不過,也不算什麼。

  還好還好,他早早地定下了歌兒的親事!裴諸城慶倖不已,再想想提醒自己這件事的溫閣老和溫夫人,更是心存感激,決定改天要好好謝謝他們。

  ※※※

  在萱暉宮裡笑語歡聲了些時候,太后命張嬤嬤送裴元歌出去。等到裴元歌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後,慈愛可親的笑意便徹底消失,面色也沉了下來,靠在美人榻上,低垂著眸子,慢慢地思索盤算著整件事。

  沒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訂了親事?

  張嬤嬤回來時,看到太后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心中又在謀劃盤算,忙上前去替她揉捏肩膀,邊道:「太后娘娘,奴婢剛剛回來時,正巧遇到皇后派宮女過來,說的就是這裴小姐已經定親的事情。還說……這位裴小姐,就是先前五殿下看上,後來卻跟壽昌伯府定親的那位姑娘!」

  「這麼巧?」太后一怔,隨即又冷笑道,「當時在殿上半點消息都不透給哀家,這會兒居然派個宮女來告訴哀家這件事,不過就是怕哀家著惱了,對她發脾氣嗎?也不想想,讓個宮女來告訴哀家這打臉的消息,難道哀家就能不惱她了?只怕還存著心思,想讓哀家治裴元歌一個欺瞞大罪,正好替她除了眼中釘!也不想想,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后,還是只顧著爭風吃醋,做事還沒有裴元歌那個孩子謹慎,又沒有擔當,哀家不惱她惱誰?」

  張嬤嬤勸解道:「太后惱皇后,那是把皇后當自己人看,是在提點她呢!」

  「她這個皇后,還沒有你明白,派去個宮嬤嬤,如今全投到皇后那邊,卻半點也不思量著勸誡,只知道出歪主意!」太后惱怒地道,隨即又是一陣無奈,「說起來,不止是這個皇后,華妃也是個不中用的,這一輩就更別提了,葉問卿葉問筠沒一個能讓人看上的,也不知道她那些兄嫂是怎麼教的,一個比一個囂張跋扈。早知如此,當初哀家就該留個女孩自己教養,也不至於如今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張嬤嬤這次卻沒有勸解,只能繼續幫太后揉捏著肩膀。

  果然,太后發了陣牢騷後,便慢慢平靜下來,又道:「張嬤嬤,你說,看皇帝今天的情形,他到底還記不記得那個女人?」

  「以奴婢看,皇上該是不記得,畢竟,都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這些年來,宮中多少美人,皇上又能記住幾個?何況是那麼久之前的事情?」張嬤嬤道,「再說,就算皇上記得又如何?那女人紅顏薄命,又怨得了誰?」

  「也是。」太后點點頭,想來那件事皇上也不會知道,「不記得就算了,反正這裴元歌的確貌美得很,也是個乖巧懂事的;若是記得了更好,就當這裴元歌是個替身,裴元歌也更容易得寵,就當是哀家對皇上的一點歉意吧!對了,派人去警告哲兒,不許他在打裴元歌的主意,不然,哀家第一個先不饒他!」

  張嬤嬤應了,又小心翼翼地道:「不過,奴婢覺得,這位裴小姐,似乎不太願意入宮……」

  「這種事情,哪裡是她願意不願意的?哀家一道旨意下去,她要是不想默默無聲地死在宮裡,就得狠了心去爭,去鬥,裴府是個沒根基的,如今裴諸城又失了皇上的寵,皇后和柳貴妃都不會想看到她竄上來,除了哀家,她還能靠哪個?」太后淡淡地道,至於裴府跟壽昌伯府的婚事,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張嬤嬤,去傳個消息,就說哀家十分中意元歌入宮,皇上也很看中她。記住了,消息要暗暗地傳,但無論如何,一定要傳到壽昌伯府去。」

  一個才興起來的伯府,還能跟葉家,跟皇室對抗不成?

  ※※※

  裴元歌心思沉重地出了萱暉宮,在太監的引領下走著,表情雖然平靜安詳,心中卻是一片紛亂,雖然說她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按理說,太后不可能再讓她入宮,但心中總是有著揮之不散的陰霾,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落幕,相反,這次壽宴,只是個序幕而已。

  因為心思重,再加上對皇宮路不熟,裴元歌絲毫也沒有察覺到路徑不對。

  等到到了僻靜處,看到映入眼簾那道尊貴的身影,裴元歌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覺得先前的陰霾更重了——之前的那些,恐怕真的只是開端而已!

  「皇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2:41 AM

100章 壽昌伯府想退婚?

  花繁葉翠的角落裡,皇帝穿著一身淺青色圓領通身袍,袍身用同色的絲線勾勒出淺淡的紋路,如果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眉目低垂,神色淡淡地立在一處石桌旁,慢慢地研著墨,沉默內斂,襯著這身衣裳,幾乎要融入身後那盛夏的綠中,絲毫也不起眼。

  如果不是在裴府見過,裴元歌也未必能察覺的出來,這是一個皇帝。

  「起來吧!」皇帝淡淡地道,自顧研磨。

  裴元歌起身,垂手站在一邊,甚至沒有抬頭去看皇帝的言行舉止,而是在心頭緊張地思索著。

  正殿裡,太后那番話實在太石破天驚,將她劈得腦海一片空白,雖然她有婚約在身,太后也不能強逼她入宮,但心中總是留有餘悸,以至於腦子混混沌沌的,根本沒辦法好好思考。結果從太后宮裡出來,卻被引到皇上跟前。驚駭震撼之下,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荒謬卻又似乎真實的念頭。

  皇帝不緊不慢地研著墨,淡淡地掃過來一眼,道:「看見朕在這裡,想到什麼了?」

  「皇上……為何要見小女?」裴元歌只覺得連話都有些艱難。

  之前那個綠衣宮女要引他來見的人,難道是皇上?

  宮中跟她有過接觸或者牽扯的人並不多,太后先前顯然是因為那副繡圖對她感興趣,沒有必要私下見她;在太后宮門前見到五殿下時,他神色驚訝,似乎並不知道她也來參加壽宴,也不可能是他;她跟宇泓墨接觸算是最多的,但是,宇泓墨不會讓別人帶她過去,他強拉硬拽把她拉到一邊的可能性還比較大;至於柳貴妃,只是賞花宴上匆匆一瞥,更加不可能……

  那麼,剩下的人中,最有可能就是皇上。

  尤其,看著皇上那種奇特的目光,聽著他的話語,裴元歌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了。

  「你猜猜看?」皇帝淡淡地道,眸光幽沉,將墨錠擺在一邊,拂袍坐下,「你不是很聰明嗎?當初能解開朕在聖旨上打的啞謎,這會兒不如再猜猜,朕為何要見你?」

  皇上為何要見她?

  裴元歌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記起,當日在裴府書房,第一次見皇上,他曾經砸了個杯子,當時皇上解釋說燙了手,所以沒拿穩,失手了。當時她沒有在意,但是現在想起來,皇上似乎是在她抬起頭,看到她的容貌後才突然砸了瓷杯,這種反應跟之前在正殿上,太后的反應何其相似?這中間……有什麼內情嗎?

  裴元歌微微抬眼,正迎上皇帝沈鬱的眼眸,心跳又是一滯。

  「看來你猜到了。」皇帝神情永遠都是淡淡的,辨不出喜怒。他原本以為,裴元歌早就猜到了緣由,能再太后跟前完美地掩飾,絲毫也沒透漏出兩人見過面的消息,這份機敏世上少有。現在看來,她當時根本就沒想到那次書房的相見,反而是他特意在這裡等她,露出了痕跡,反而提醒了她。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隨即逝去,依舊是一幅淡淡的模樣:「想知道緣由嗎?」

  「請皇上恕罪,小女已經定下婚約,因此只能辜負太后的厚愛。只因先前大殿上人多,不便直言,小女才會私下求見太后,稟告此事,並無其他意圖,還請皇上明鑒!」裴元歌忽然跪下,故意將皇上在此等她的意圖,扭曲成是為了她私下求見太后一事。

  皇上和太后見到她時異常震驚,太后更出言要她入宮,只怕都是因為她的容貌。

  她的容貌,大概跟某個人有些像,而這個人顯然跟皇上和太后都有關係。但是,皇后和柳貴妃見她時卻都沒有反應,說明連她們都不知道這個人。而皇上和太后又百般遮掩,不願被人知道,再想想之前大殿上,太后和皇上的對話……裴元歌暗自心驚肉跳,又冒出了一身冷汗,那個人絕對是牽涉到什麼不能告人的宮闈秘辛。而這種不為人知的宮闈秘辛,向來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不相信,皇上會有心情跟她這個局外人講述舊事,多半是在試探她。

  如果她表現得太過好奇,讓皇上覺得,她可能會洩露他的秘密,恐怕今天未必能或者走出皇宮。畢竟,先前在大殿上,皇上那般表現,顯然是在太后跟前掩飾隱瞞著什麼,但她卻知道其中的內情……這個時候再去好奇,那真的是不要命了!

  就算不是,她也不想無緣無故捲入這些是非中。

  聽到這樣的回答,皇帝終於轉過頭,正臉對著裴元歌,雙眸如電,直直地看著她,似乎在審度著她內心的想法,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起來吧!」等她起來後才繼續道,「會研墨嗎?過來替朕研墨!」

  裴元歌察覺到,自己應該算過了一關,微微鬆了口氣,起身上前,取過墨錠,從硯滴中倒了些水,慢慢地研著。皇帝卻似乎並沒有寫字的打算,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眸中的淡漠微微溶解,稍稍地帶上了些許緩和,忽然道:「夠了,不必再研了。」

  裴元歌立時住手,微微退了一步。

  皇帝起身,取過硯滴,將裡面的水倒了些許在宣紙上,原本柔順光潔的紙面,被水氤氳到的地方立刻變得褶皺起來。皇帝將這宣紙放在一邊,又將硯臺裡的濃墨倒在另一張宣紙上,潔白的宣紙立刻被墨浸染得一片漆黑。皇帝將兩張宣紙並排放著,擺在了裴元歌面前,卻沒有說話。

  皇上應該不會無的放矢,裴元歌秀眉微蹙,思索著皇上的意思。

  這次,皇帝卻沒有解釋,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道:「裴元歌,朕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直到現在,朕還暫時是這樣認為的。不過,聰明人最怕的就是自以為聰明。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這話,你應該聽過才對?回去好好想一想!現在,你可以走了,張公公會帶你到宮門,下去吧!」

  他沒有再叮囑裴元歌不許把這裡的事情告訴別人,因為他知道,她不會!

  這一次入宮賀壽,原本也設想過,或許不會太順利,但裴元歌再怎麼也想不到,竟會這樣跌宕起伏,驚心動魄。先是葉問筠挑釁,被宇泓墨整治到昏倒,被趕出宮;接下來是太后語出驚人,居然想要她入宮;再來是稟告已經婚配一事,還要跟太后敷衍……但對裴元歌來說,最耗心力的,還是跟皇上這短短的對答。

  太后手段高明,卻還高明得有跡可循。

  但是皇上則不然,他永遠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見喜怒,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似乎都能讓人猜測出千萬種不同的含義,可以理解成為讚賞,也可以理解成惱怒。那種無法確定,無法捉摸,一顆心空蕩蕩地墜在半空中的情形,即使以裴元歌所經歷的種種事端,也會覺得勞心耗力,疲憊不堪。

  因此,當出了宮門,看到在等候她的裴諸城和舒雪玉時,裴元歌終於感覺到了舒心和安定。

  這也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覺得,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安心地跑上前去,偎依進裴諸城的懷裡,又拉著舒雪玉,將頭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終於徹底的放鬆了,只覺得倦意濃濃,以至於在馬車回府的路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只是,在陷入昏睡前,她的腦海中還是閃過了些許疑惑:皇上最後的那些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

  太后當眾說想要裴元歌入宮,這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不過經過安卓然那麼一鬧,眾人也都知道,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這入宮一事多半是不成了。也有為裴元歌感到惋惜的;也有慶倖裴府沒有出一位妃嬪,不會成為威脅的……各種各樣的看法都有,不過卻都只是當笑話看。

  只有與裴元歌訂親的壽昌伯府,才真正感到這件事的棘手。

  而且,不知道從哪裡輾轉傳出的消息,說太后已經知道訂婚的事情,卻還是十分中意裴元歌,想讓她常常入宮陪伴。本來,能得到太后的喜愛,這是好事,對傅君盛日後的前途也好,但是,有了提封昭容這件事在前,這份榮耀就變得十分尷尬起來。何況,似乎還有消息說,皇上對裴元歌也十分中意,不然也不會當場許下了昭儀的名分。

  雖然說壽昌伯府跟裴府訂婚在前,但這件事無疑狠狠地得罪了太后和皇上,掃了二人的顏面。

  想著今日上朝時,眾人那古怪的眼神,壽昌伯傅英傑就忍不住感到一陣煩亂。

  「這可怎麼是好啊?」壽昌伯夫人早就哭喪著臉,忍不住抱怨道,「這個裴元歌是怎麼回事啊?先是招惹了五殿下,害得盛兒的差事被擱置,多虧老爺人面廣,這才批了下來。這回更了不得,居然去招惹皇上,若不是年紀小了些,只怕當場就封了昭儀。我早就說了,這個裴元歌就是個不祥——」

  「住口!」傅英傑皺眉,喝止了她,「這事是太后定的,跟元歌那孩子有什麼相干?」

  「哼,若不是她存了那心思,做出了什麼姿態,太后和皇上好好的怎麼會說這種話?若是她真的封了昭儀就好了,太后和皇上說不定會覺得對不起咱們盛兒,加以補償,盛兒以後的前途也能好些。現在倒好,弄得盛兒居然跟皇上搶女人!那可是皇上啊,輕易就能把咱們壽昌伯府整個捏死,這下盛兒的前途算是毀了!」壽昌伯夫人看著傅英傑的臉色,忍不住道。

  傅英傑心中也很擔憂,但仍然道:「別胡扯,皇上不是那樣公私不分的人。」

  「男人還不都一樣,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的男人搶走了,誰能忍下這口氣?何況那是坐擁天下的皇上呢!聽說老爺今天早朝被御史彈劾,結果挨了訓斥。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家沒有幾件?偏老爺挨了訓斥,若皇上因為這件事,怪上咱們壽昌伯府,還能是什麼?連對老爺都這麼不容情,何況是盛兒?何況盛兒還是御前三等侍衛,堪堪好被皇上捏在手心裡!我苦命的盛兒啊……」

  說著,忍不住取出繡帕來擦眼淚,偷偷瞧著壽昌伯的神色,心中暗暗盤算著。

  「好了,別哭了!」傅英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也被這件事弄得個心煩意亂,揮揮手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親事都已經定下了,事情也已經平息了,忍上兩年,等這件事的風波過去也就算了。」話雖這樣說,心中對裴元歌這位兒媳未免也多了三分不滿。

  雖然說這件事是太后提出來的,不能怪裴元歌,但畢竟因她而起。

  盛兒的前程,那是肯定要受影響的!

  「老爺說得輕鬆容易,俗話說的,妾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男人的心思就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好的,保不准皇上因為沒得到人,反而越惦記她,也就越記恨盛兒。那盛兒這輩子豈不是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壽昌伯夫人見傅英傑的神色也跟著陰沈憂鬱起來,試探著道,「老爺,不如咱們退了裴元歌這門親事吧?」

  「不行!」傅英傑雖然說對這事有很多不滿,但還沒有昏頭,「不要異想天開了,裴大哥跟我是過命的交情,曾經好幾次救過我的性命,帶了我不少的軍功。咱們壽昌伯府跟裴府定親的事情,現在已經傳揚得滿城皆知,這時候退婚,怎麼對得起裴大哥?」

  「只說退了裴元歌這門婚事,又沒說退了裴府這門親事。咱們就說,壽昌伯府的確跟裴府定了親事,但定的不是四小姐,而是二小姐。那可是個庶女,以咱們壽昌伯府的門第,咱們盛兒的人才,娶裴府的庶女為妻,這夠給裴府顏面了吧?」壽昌伯夫人說著,心裡暗暗打著小算盤。

  嗯,這樣好,既退掉了裴元歌那個身份高貴又手段厲害的嫡女,又落了人情。

  而皇上見他們這樣識趣,說不定會覺得對不起盛兒,連升個三級什麼表示撫慰,那盛兒的前途可就無憂了。

  真是一舉三得!

  「你最好別給我胡鬧!」傅英傑雖然不太清楚她的小算盤,以為她是為傅君盛的前程擔憂,才出了這麼個餿主意,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之前的確只說咱們府上和裴府定親,但是經過這麼一場事,誰不知道盛兒是跟裴元歌定下的親事?這時候退婚,換了二小姐,別人會怎麼說?還不以為咱們壽昌伯府為了討好皇上,連自己的兒媳婦都換了?盛兒落個賣妻求榮的名聲,難道很榮耀?還不得讓人戳脊樑骨戳一輩子!」

  壽昌伯夫人不敢再辯,但心裡終究不服氣。

  她本來就不滿意裴元歌這個兒媳婦,現在又礙到了傅君盛的前途,更加覺得這個兒媳婦要不得,偏偏老爺是個死腦筋,還記著裴諸城以前的恩德?哼,說是恩德,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難道老爺沒給他賣命嗎?但這話她卻不敢說,知道必然招來一頓責駡,說不定還得挨兩下,因此只能撇撇嘴走開了。

  但這件事絕不能就此罷休!

  這門親事非退不可!

  老爺是個死腦筋,盛兒那孩子更是死腦筋,又被裴元歌迷得顛三倒四,更加指靠不上。這件事還得她自己謀劃謀劃。不過老爺說的也有道理,總不能讓盛兒背個賣妻求榮的名聲,那也太難聽了!那麼,要怎麼樣才能體體面面都退掉這門親事,卻對壽昌伯府沒有任何後患呢?

  壽昌伯夫人想著,但她才智本就粗淺,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就在這時候,有丫鬟來報,說府外有嬤嬤來拜見。

  壽昌伯夫人本來不想見人的,但聽說那嬤嬤來自鎮國候府時,卻又忽然頓住,眼珠子一轉,命丫鬟悄悄地把人請進來。等聽完那嬤嬤的話後,眼睛猛地亮了起來,欣喜若狂地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嬤嬤肯定地道:「錯不了的,要不當初我們鎮國候府怎麼會退親?我們世子心善,看夫人您和傅世子,壽昌伯恐怕都不知情,所以特意派奴婢前來告訴您一聲,免得被騙了!」

  又說了幾句話後,壽昌伯夫人命人重重地打賞那嬤嬤,把人送出去後,就急急忙忙地去找壽昌伯。

  「有這種事情?」壽昌伯愕然起身,幾乎難以置信。

  「可不是嗎?老爺,這兒媳婦真的不能要!我看這件事裴尚書未必就不知道。不然,以他的個性,只怕早就衝到鎮國候府去理會了,哪能乖乖地由著鎮國候府退親,連聲張都沒有?」壽昌伯夫人也沒想到竟然如此湊巧,她正想睡覺,就有人送了枕頭來,「裴尚書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連知會一聲都沒有,就想著把人塞過來。這不是誠心欺負老爺人厚道嗎?咱們這就去退了這門親事,就算老爺還顧念著跟裴尚書的舊情,那咱們改訂他的二小姐好了!」

  「這事……再商量吧!我覺得裴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傅英傑猶豫著道,心頭卻已經有些相信了。

  「哎呦喂,我的老爺,這時候你還在猶豫呢?」壽昌伯夫人忍不住急了,逮住裴元歌這麼大的錯,老爺還猶豫,虧得這媳婦沒進門,不然還不知道會把她這個婆婆欺辱成什麼樣呢!「算了,你不去我去!我就盛兒這麼一個兒子,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說著,扭頭就興沖沖地往裴府過去了。

  傅英傑想要攔阻,卻又頓住。

  算了,讓她去問一問也好,反正……反正裴大哥也知道他這個婦人不著調,等她鬧得狠了,他再去打個圓場,配個不是,告個罪。但這門婚事……還是作罷了吧!

  裴元歌絲毫不知道,一場風暴正在向她襲來。

  皇宮的事情雖然驚險,但過去也就平息了,這時候的她,全副心神都放在抓出簡寧齋的內奸上,因為,這天正是簡寧齋再次從慶元商行進貨的時間!



101章 內奸,退親

  寬闊寂靜的街道上寥落無人,兩邊都是高門大宅,門戶緊閉,因此,運貨車那沉重的車輪聲,馬蹄的踏地聲便顯得異常清晰。 因為運貨車比較沉重,裡面的貨物也貴重,因此並沒有走鬧市區,而是選擇這條比較安靜的道路。雖然偏僻了些,但因為兩邊都是富戶,因此治安也很好,從來沒有出過婁子。

  運貨的人漫不經心地說笑著,倒是十分熱鬧。

  「前面不遠處就是我新買的宅子了,兄弟們趕了這麼久的路,也累了吧?走走走,到我的宅子裡坐坐,喝兩杯!反正天黑前把這兩車貨運到庫房裡也就是了,時間充足得很!」領頭的朱管事笑呵呵地招呼著眾人,「上次來過的兄弟可是知道,我家裡的廚子和美酒,那都沒的說!」

  「是啊是啊,現在想起來我還流口水呢!」一個年輕小夥子嘻嘻哈哈地說笑著,「尤其是朱管事家裡的丫鬟,嘖嘖嘖,一個一個那叫漂亮,看得我心裡癢癢的。我說朱管事,你發發善心,給我找個媳婦唄!」

  「小趙你不想活了吧?敢搶老朱的人?」另一個領頭的王管事笑道,「那些說起來是丫鬟,可誰不知道老朱家有河東獅吼,不敢往家裡帶妾,這才在這裡買了棟宅子金屋藏嬌來著?我說老朱,你可得請我喝好酒,堵住我這張嘴,不然一個不小心,在嫂子跟前漏了口風,你可別後悔。」

  朱管事倒也不惱,笑呵呵地道:「這不是正請兄弟們過去嗎?不過,吃了我的好菜,喝了我的好酒,到時候都可得把嘴給我閉嚴了。別說我家裡那個母老虎,兩位掌櫃那裡也不能給我漏了口風。不然,兩位掌櫃又要嘮叨訓斥我,那你們可太不講義氣了!」

  「放心放心!」眾人起哄道,「只要把我們的嘴堵住了,保證誰也不說。」

  到了朱管事新買的宅子前,看著眼前高牆黑瓦,裝飾得頗為不俗的宅院,有第一次來的人不僅倒抽一口冷氣:「朱管事,你這宅子,沒個幾千兩恐怕拿不下來吧?」

  朱管事不在意地笑笑:「還不是夫人心善,待人寬厚,月銀分紅從來就沒計較過,不然哪能買得起這宅子?說起來也是我運氣好,這前任主人也是在在這裡置的外室,因為趕著離京上任,房子急著出手,因此也沒計較銀錢,兩千兩就連同丫鬟傢具什麼就給我了!正好請兄弟們們一起坐坐,樂活樂活!」

  將貨車運入庫房,按照簡寧齋的規矩,要留人看守。

  「張甯,趙烈,上次你們來過了,這次就吃點虧,在這守著這些貨,讓其他兄弟們鬆散鬆散。放心,趕明兒我請你們到翠香樓好好地享受享受,虧待不了你們!」朱管事笑哈哈地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遞了個眼色過去,見兩人都應了,這才笑著招呼眾人往正廳裡走去。

  張甯和趙烈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幾分笑意,知道這看守的好處可是豐厚得很,上次便宜那兩個小子了!

  酒是美酒,菜是好菜,還有美貌的丫鬟在旁邊歌舞勸酒,旖旎動人,別說那些夥計,就連王管事都沒見過這樣的溫柔鄉。絲竹悅耳中,眾人觥籌交錯,很快就喝得酒酣耳熱,氣氛漸趨熱烈。誰也沒有注意到,連同朱管事在內的幾個人都已經悄悄地不見了。

  庫房內,幾個彪形大漢正在將原本的貨物卸下來,再把原本準備好摻放了假貨的東西放進去。

  「真他媽的晦氣,還以為上次那車假貨只要賣出去,到時候顧客一起鬧上門來,肯定能讓簡寧齋翻不了身。誰知道新招來的一個夥計不懂事兒,取貨的時候沒照規矩取完一個貨架再取另一個貨架,結果提前把假貨賣出去了。偏偏來鬧事的魏師傅又被東家小姐撞到了,安撫了魏師傅不說,還察覺到庫房裡的假貨,一下子把東西都給清點出來了。」朱管事滿面懊惱地向一個天藍色錦緞細袍的人稟告道。

  「沒懷疑到你吧?」藍衣人問道。

  朱管事搖搖頭,道:「因為進的貨都有假,所以東家小姐懷疑是慶元商行的問題,帶了二掌櫃去理論,偏巧慶元商行的東家也在,好像是看上了我們東家小姐,又是賠禮又是道歉,還給進貨講價錢,百般討好,竟是把假貨的事情滿口應了,東家小姐壓根兒就沒想到別的地方。真是人美好辦事兒啊!」

  「沒事,這種事情能壓下一次,壓不下第二次,這次要再出事,肯定壓不住。如果你們東家小姐再把責任推到慶元商行上,那東家再蠢再覬覦你家小姐的美色,也不會蠢得承認是他們慶元商行的問題,除非他們慶元商行不想再混了!到時候簡寧齋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藍衣人不在意地道。

  朱管事面帶希望地道:「之前那位老爺曾經說過,要提拔小的做二掌櫃……」

  「放心吧,到時候少不了你的好處!」藍衣人不屑地道。

  「多謝張管事提拔,多謝張管事提拔!」朱管事點頭哈腰地道,「反正這裡有人換貨,還有小趙他們看著,不會有事,張管事要不要到裡面坐一坐?好酒好菜,還有菊香那丫頭也在候著張管事呢!」

  那張管事正要說話,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轉頭望去,卻見近百名身著黑色勁裝的護衛打扮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進來,將這些人連同貨物統統圍了起來,或年輕或滄桑的臉上都帶著鐵和血的剛毅,顯然是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利刃,炯炯有神地盯著在場眾人,手按在刀柄上,一副整裝待動的姿態,十分懾人。

  青衣打扮的門房被領頭的趙景仍在地上,顫巍巍地道:「老爺,他們假稱是京兆府的衙役,要來要來查戶籍文書。奴才剛開了門,就……就一股腦地湧了進來。」

  即使張管事見過些場面,也被這些兵卒的陣勢嚇到了,強自鎮靜道:「你們是什麼人?想做什麼?」

  「這話問得好,正是我想問問閣下的!偷換我簡寧齋的貨物,想要我簡寧齋名譽掃地,閣下這手不可謂不狠毒!」忽然人群中分開一條路,一名身著綠衣,頭戴帷帽的年輕女子緩步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兩名衣著精緻,容貌秀麗的丫鬟,以及發須幾乎全白的老掌櫃,以及二掌櫃,皆是怒目看著場中眾人。

  「……老掌櫃,二掌櫃,東……東家小姐。」朱管事顫巍巍地叫出了來人的身份。

  聽到是裴府的人,張管事雖然感覺到棘手,卻也稍稍定下心來,道:「這位想必就是裴府的四小姐了吧?在下姓張——」

  話音還未斷,就被裴元歌嚴厲冰冷的聲音打斷:「我不管你是誰,敢這樣栽贓陷害我簡寧齋,就絕不能輕饒!趙統領,把這些人都給我拿下,統統塞住嘴,綁回裴府。別的不說,先統統給我打四十軍棍,讓這幫吃裡扒外的奴才,以及污蔑陷害他們的混賬東西知道厲害。儘管給我往死裡打,只要留口氣讓我還能問話就行!」

  朱管事叫那藍衣人張管事,八成是廣致齋的人。

  到了這個地步,知道她是裴府的四小姐,卻還能這麼鎮靜地想要報名號,他背後的東家來頭一定不小。等他說出來後,就要考慮裴府和他東家的顏面,說不定會有波折,因此裴元歌索性不問三七二十一,先拿住人打一頓,給他點苦頭嘗嘗。就算最後真是得罪不起的人,只說是誤會就好,誰叫他們要來陷害簡寧齋?

  趙景立刻命人執行,不容那些人說話,就個個都五花大綁起來。

  這時候,原本在大廳裡吃喝做了的夥計和王管事也被驚動,紛紛出來,看到裴元歌和兩位掌櫃,以及庫房的這架勢,都驚呆了。夥計們倒也罷了,王管事卻是知道簡寧齋先前出了假貨的事情,看到這情形,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慌忙跪地道:「小姐恕罪,小姐贖罪,奴才真的不知道朱管事居然……居然做這種吃裡扒外的事情!可奴才冤枉,奴才沒有……」

  想到自己在那邊吃喝玩樂,給了朱管事偷樑換柱的機會,再想想眾人說的東家小姐的精明能幹,心驚膽戰之下,渾身都冒出了冷汗,不住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哦?」裴元歌的聲音聽不出息怒,「王管事哪裡就該死了?」

  「簡寧齋的月銀和分紅都十分豐厚,足夠奴才一家衣食無憂,想要享樂什麼時候都成,奴才不該被一點小便宜迷了心竅,在進貨的時候被人利誘,出了差錯!」王管事不住地磕頭,他知道假貨的厲害,保不定簡寧齋會因此敗落甚至關門,到時候他這個管事也就跟著倒黴了,「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還請小姐給奴才一次機會!」

  這些在大廳裡享樂的人,應該不知道換貨的事情,但是簡寧齋鋪子裡有規定,進貨時不許中途厭惡,不許喝酒,這些人卻明知故犯,為了一時的口腹貪欲,置簡寧齋的規矩於不顧,這才給了朱管事機會,也十分可惡!不過見王管事態度還算誠懇,直言其錯,沒有遮掩,也沒有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裴元歌淡淡道:「罰你杖二十,罰俸一年,暫時留著你管事的位置,下次再出差錯,就別怪我心狠!」

  對管事來時,這算是比較重的責罰了。

  王管事卻不敢有絲毫異議,伏地道:「奴才多謝小姐開恩!」

  「我知道,你這種都是家裡的頂樑柱,沒了月銀,日子難免要艱難些,這是讓你長個記性,記住,只有簡寧齋好了,你們這些管事才能更好。不過,如果你這段時間表現好,年底的分紅會照樣分給你!」裴元歌恩威並施,道,「至於這些夥計,就交給你處置,到時候報給二掌櫃和老掌櫃的!」

  王管事心中乍驚乍喜,簡寧齋的分紅是十分豐厚的,而且,現在離年底只剩半年,雖然沒了月銀,還能撐下去,但年關難免要寒磣了。而四小姐答應在年底給他分紅,這是體貼他,讓他過個好年!心中十分感激,磕頭道:「奴才謝四小姐的恩德,以後一定盡心竭力,絕不會再出差錯!」

  知道王管事現在一心想要表現,一定會妥善處置那些夥計,也不再理會,命趙景等護衛帶了那些五花大綁的人,便回了裴府。

  按照裴元歌的吩咐,將這些人帶回裴府後,先打了四十軍棍。不過,行刑的人尺度掌握得很好,四十軍棍打下來,張管事那些裴元歌不認識的人,已經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朱管事被帶到房間裡時,雖然半邊身子沾血,疼痛不堪,卻還能跪下行禮,說話只帶了些痛音。

  紫苑和木樨都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臉色有些發白。

  裴元歌有心磨練二人,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她的身邊總不能都是些心慈手軟,連看到血都會怕的人。因此也不理會二人,輕輕地刮著碗茶,淡淡地問道:「朱管事,你該知道我想問什麼?是你自己老老實實地說呢,還是想再挨四十軍棍再說?如果想再挨,可就沒這麼輕鬆過關,人被打廢了也是有可能的。」

  朱管事見過那張管事那些人的模樣,早就嚇得心神俱裂,膽戰心驚,這會兒再不敢小覷裴元歌,更加不敢狡辯,遂低聲道:「回小姐的話,那張管事是廣致齋的管事,就是他找上小人……」

  將事情的經過詳細道來。

  這朱管事別的還好,就是有個好色的毛病,偏偏家裡的妻子兇悍,不許納妾,只能在外風流。最近正好在翠香樓見到一位美貌的花魁,被迷得顛三倒四,花了無數銀錢,更賭咒發誓要為那花魁贖身。但贖身的銀子哪裡那麼好湊?他只是個管事,為了這個花魁已經填進去不少錢,根本再湊不齊那一千兩。

  就在這時,有人找上了朱管事,說願意幫他,只要他在簡寧齋的貨裡做些手腳。

  朱管事本來不願意,但經不起那花魁的半百勾搭哀求,又被那張管事的話語迷了心竅,這才答應了。於是張管事在進貨的路上添置了一套宅院,弄得好廚子好酒,美貌丫鬟,讓他把進貨的夥計們都帶過去,又收買了看守貨物的夥計,偷樑換柱,把那次進的貨物都換成摻假的。而對不知情的管事和夥計,則說是畏懼家裡娘子兇悍,所以置辦了外室,請大家代為遮掩,連在二位掌櫃那裡也別露口風。

  那些人只把這是當做尋常,就都沒有在意。

  原本以為一次就能成事,沒想到卻出了意外,於是故技重施,結果卻被裴元歌人贓俱獲,連人帶貨當場逮個正著。

  「他們許給你什麼好處?」裴元歌問道。

  事到如今,朱管事自然知道,上次假貨的事情被揭穿後,東家小姐根本就對進貨的人起了疑心,只是按而不發,讓他們放鬆警惕,趁著這次人贓俱獲。這份心性和手段實在令人心驚,遂老老實實地道:「張管事說,等事成之後,這棟豪宅和裡面的傢具僕人都歸奴才,另外到時候還會讓奴才做到鋪子的二掌櫃……」

  這些老管事都明白竭澤而漁的壞處,不會不為自己謀後路,實在是既得了美人,又能得豪宅,還能提升為二掌櫃,處處都得意都好,這才打動了朱管事,答應替廣致齋做事。

  裴元歌不緊不慢地刮著碗茶,黑眸凝滯,潛心思索著,好一會兒才蹙眉道:「簡寧齋雖然說是老字號招牌,生意也還興盛,但終究也只是一間中上的絲線鋪子,就算被擠垮了,廣致齋能得到多少好處還不一定,居然又是送美人,又是送豪宅,還許了你掌櫃的位置,這樣大費周章地處事,就不怕得不償失嗎?我看你想跟的這位新主子,恐怕也不怎麼樣!」

  「那當然是——」朱管事被他一激,脫口就要說出真相,隨即又頓住,緊緊地閉住嘴。

  這件事的要緊處就在這裡,而這是他最後的底牌。

  「小姐,奴才知道您是聰明人,廣致齋這樣大費周折的對付簡寧齋必定有原因,而且廣致齋的東家,也不是裴府能夠招惹得起的。」如果不是知道這些,朱管事也未必有膽子這樣做,畢竟裴諸城還是刑部尚書。但現在裴元歌以雷霆之勢,將所有人都拿下,或許會顧忌廣致齋身後的主人不敢怎麼樣,但他卻還是簡寧齋的人,裴元歌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所以,他要以此為籌碼,替自己謀得一條生路!

  「奴才知道,奴才這樣做實在是忘恩負義,小姐要打要罰,奴才都毫無怨言,只求小姐留奴才一條命,奴才另有內情奉上。」朱管事信誓旦旦地道,「奴才可以保證,這件事只有奴才一人知道,其餘的夥計都不知情。而張管事雖然知道,卻絕不會說。若非小人那次趁他酒醉聽到隻言片語,只怕也想不到!」

  裴元歌秀眉微挑:「你在跟我講條件?」

  「人都怕死,但如果說結果無論如何都是死,奴才也沒必要再多說些什麼。」朱管事咬咬牙,硬著頭皮道,「奴才可以保證,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對簡寧齋,甚至對裴府都一樣,小姐知道這件事後,在處置簡寧齋的問題上才不會犯糊塗。否則,不止簡寧齋保不住,裴府還白白得罪了貴人!」

  這朱天貴倒是很狡猾,所說的都是她已經猜到的東西,而她真正想知道的,卻一字都沒有吐露,原來是想拿這個做條件,跟她交換!

  裴元歌冷笑,如果連這麼一個刁奴都收拾不了,她也就不是裴元歌了。

  「趙統領,把這人待下去,把你們軍中對待俘虜的法子統統拿出來,看看這位朱管事的骨頭,是不是比那些經過嚴格訓練的探子還要嚴緊?連那些人最後還是被撬開嘴,把敵方的軍情佈置說了出來,如果你們拿這位朱管事沒法子,那可就太丟人了!」裴元歌緩緩地道,語調輕淺,「不用擔心,就算真把朱管事弄死了也沒關係,這種叛主的刁奴,死不足惜!」

  朱管事心中一驚,猶自覺得裴元歌只是在嚇唬他,咬牙道:「小姐,如果奴才抗不過這些刑罰,那那些秘密,小姐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奴才不過是想活命而已,小姐又何必這麼咄咄逼人?」

  「你那些秘密我的確感興趣,但知不知道根本不要緊。廣致齋不就是想要簡寧齋關門嗎?我管它身後的主人是誰,有什麼圖謀?大不了這簡寧齋我不要了!」裴元歌端起蓋碗茶,忽然猛地砸在了朱管事跟前,冷聲道,「不過一間鋪子而已,我看的沒那麼重!最多拼著這間鋪子不要,我也不容許一個刁奴爬到我頭上來威脅我,簡直反了天了!」

  朱管事心中一顫,突然間覺得自己太自以為是了。

  的確,所有的爭執都是因為簡寧齋而起,若是小姐拼著不要簡寧齋,那……但心中仍不肯死心,哀求地道:「小姐何必賭這個氣?簡寧齋再怎麼說也是間盈利的鋪子,每年也有兩三萬兩的盈利,也是很大的一筆進項,何必為了奴才這條賤命捨棄?」

  「我樂意,別說兩三萬兩,就是十萬兩,百萬千萬,也買不來我樂意!」裴元歌微微一笑,「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不說,我無所謂。不過,惹惱了我,就不只是你的性命,連帶你的家人也別想好過。尤其,聽說你有個兒子,還有兩個女兒,是不是?」

  朱管事終於癱倒了,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他是很疼愛這些孩子的,尤其是兒子,聰明乖巧。他真是豬油蒙了心了,為了一個青樓花魁,為了那些所謂的好處,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其實簡寧齋待下一向寬厚,除了老婆兇悍些,他的日子還是過得很富裕的。就算簡寧齋將來撐不住了,夫人是心善的人,也不會虧待他們這些老夥計……

  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小姐,這事情真的跟奴才家人無關,還請小姐開恩,不要牽連到他們!」朱管事的心理防線終於崩潰,伏地道,「那廣致齋的東家,只是京城兵馬司的一名參贊,叫做葉誠。他本人不算什麼,但是,父輩是葉家的世僕,母親更是當今五殿下的奶娘,從小跟五殿下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名義上廣致齋的東家是他,實際上根本就是葉家,甚至是五殿下和皇后,只是不便出面,所以由這名參贊管理。」

  葉家,五殿下,皇后?

  裴元歌心中一沉,難怪廣致齋如此囂張,原來有這種背景!不過臉上卻是一副懷疑的模樣:「你不要隨便胡謅些貴人就來蒙混我!五殿下和皇后是什麼人?小小一個廣致齋也能驚動他們?」

  「廣致齋的確小,但是葉誠的野心很大。簡寧齋所在的這條街,在京城是繁華地段,葉誠是想把整條街的鋪子都買下來,變成專賣絲線和刺繡的地方,販賣各個地方的各種絲線,以及各種刺繡,慢慢地將整個京城的絲線和刺繡都集中在他的手裡,慢慢將其他鋪子和繡莊都擠垮。到時候壟斷整個京城的刺繡和絲線。」

  裴元歌心中一驚,別人或許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但是她卻是清楚的。

  因為前世在江南,她就這樣做過。

  她獨創出畫繡之技,繡出如繪畫潑墨般的繡品,才剛問世就在附庸風雅的江南風靡起來。但這種繡技只有她會,後來又教了幾名可信的繡娘,但仍然遠遠供不應求,眾人哄抬之下,每幅都賣的是天價。

  利用這筆本錢,她買下江南最繁華的地段,專門出賣各種絲線和刺繡,物品齊全而且從無假次,又因為有畫繡的資金,她每卷絲線都比別家便宜一錢銀子,拼著少掙錢,很快擠垮了其他的絲線鋪子,等到再也沒有絲線鋪子能夠與她抗衡,江南人一買絲線和刺繡第一個就會想到萬家時,絲線和刺繡行業基本就由她一言而決,不說其他,就算每卷絲線提一錢銀子,加起來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沒想到,廣致齋的東家居然也在打這樣的主意。

  不過,她的本金,和薄利多銷的依靠,在於畫繡所賺的高額利潤。但廣致齋卻沒有這樣的本事,它所依靠的,恐怕是……朱管事說得沒錯,這種事情,必須有五殿下在背後撐腰,不然單憑廣致齋根本就做不到。難怪廣致齋這麼針對簡寧齋,一方面是因為簡寧齋橫在街道的中心,最好的位置;另一方面,簡寧齋本就是老字號的絲線鋪子,堪堪好擋住了廣致齋的路子。

  只是,用這種手段想迫使簡寧齋倒閉,進而買下店鋪,實在太卑鄙無恥!

  但是,若這件事真有五殿下在背後撐腰支持,以達到壟斷整個京城的絲線和刺繡行業的話,那廣致齋絕不對善罷甘休,一定會連續不斷地陷害污蔑,不置簡寧齋於死地決不罷休。難怪朱管事敢說,如果不知道這些,簡寧齋最後要丟掉不說,還會白白得罪貴人,的確沒有說錯。

  雖然說只要簡寧齋咬死不賣店鋪,就能狠狠地噁心這活人一把,但這樣一來,就將裴府和葉家乃至五殿下徹底的對立起來,為了一個簡寧齋將裴府置於這等境地實在不划算;但要是就這麼忍氣吞聲,裴元歌又覺得很不甘心,絕不能就這麼便宜了廣致齋!

  想來想去,這件事還是應該要告訴父親一聲,再商量著拿主意。

  想清楚這些後,裴元歌再沒有興趣審問其他人,尤其眼前這個好色蠢鈍之人。她才不信事情剛好就那麼巧,他需要湊花魁的贖身銀子,張管事就找到了他頭上,八成是天仙局,引這個男人上鉤!

  命裴府的護衛好好看管這些人,裴元歌正要派人去打聽下父親的所在,正巧遇到石硯來請她:「四小姐,壽昌伯夫人來了,說要見您。老爺和夫人都在大廳裡,讓奴才請您過去!」

  壽昌伯夫人要見她?

  裴元歌一怔,不過經歷了皇宮的事情後,對於壽昌伯夫人的刁難,她已經不怎麼放在心上了,只要不理會,當她是蚊子哼哼,不往心裡去就行了,總比在皇宮勾心鬥角來得好。於是回靜姝齋換了見客的衣裳,這才帶著紫苑和木樨來到大廳。她能夠帶著趙景和近百的護衛出去,自然將這件事稟告過裴諸城和舒雪玉。

  舒雪玉這才知道,上次鋪子的事情,不是進貨的慶元商行有問題,而是簡寧齋有人吃裡扒外,跟人換了貨。雖然元歌瞞著她,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多半忍耐不住,會露出行跡。何況,在抓內奸前,元歌也跟她通了聲氣,因此並沒有任何不滿,聽說有人有這種手段搗亂,裴諸城也十分惱怒,他平生最討厭這種鬼蜮伎倆,因此二話不說就派出了裴府的護衛。

  見她進來,裴諸城和舒雪玉就知道,簡寧齋的事情必定是查出眉目了,不過現在有壽昌伯夫人在,也不好問這些。相互見禮過後,舒雪玉便道:「壽昌伯夫人,您一直說有要事,可是要等元歌過來才能說。現在元歌來了,您可以說了吧?」

  壽昌伯夫人倒是笑意盈盈,罕見地拉起裴元歌的手,仔細地打量著,笑道:「以前還真沒發現,四小姐原來生得如此美貌,瞧瞧這臉,瞧瞧這身段,瞧瞧這手,還有這通身的氣派,在京城的名媛小姐中實在少見,還會的一手好刺繡。虧我之前還說嘴呢,四小姐的刺繡,連太后娘娘那樣眼界高的都愛得不行,我哪能跟她比啊!裴尚書和裴夫人有這樣的女兒,真是有福氣!」

  這話一出口,裴諸城、舒雪玉和裴元歌三人私下對望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下意識地想去瞧瞧外面的天。

  壽昌伯夫人居然誇獎裴元歌,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吧?

  是有反常則為妖,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臉上卻仍然帶著笑,福身道:「夫人謬贊了!」

  「沒有謬贊,沒有謬贊,我說的可全是大實話,沒半句虛言!」想到待會兒就能退掉裴元歌這個身份高貴又有手段的嫡女,換成裴元巧那個乖巧柔順的庶女,壽昌伯夫人臉上的笑意越發由衷,笑呵呵地道,「四小姐若不是好,哪能讓太后那般入眼,想要封四小姐做昭容呢?皇上更是連昭儀的話都說出來了,這要不是四小姐好,難道太后和皇上都眼瞎了不成?」

  這話十分不好接,裴元歌索性不說話,只是笑。

  裴諸城和舒雪玉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嘀咕。這件事說起來其實挺尷尬,畢竟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怎麼壽昌伯夫人還能說得這麼輕鬆?裴諸城猶豫了下,道:「也不知道太后怎麼會心血來潮,突然說出那麼一句話。這些日子京城謠言迭起,只怕也給傅老弟和夫人你添了很多困擾,裴某實在有些歉意,如果有需要裴府的地方儘管開口,決不推辭。」

  這樁事在他看來,裴元歌和裴府半點錯都沒有,不過壽昌伯府總是受到了牽連,心裡或許會有些怒氣,裴諸城寧可自己這會兒賠個不是,表個態,讓壽昌伯府消消氣,以免元歌嫁過去後,這股氣就積到了元歌的身上。

  「不用不用,裴尚書不用覺得抱歉!」壽昌伯夫人渾不在意地揮揮手。

  這麼大方?

  舒雪玉更覺得蹊蹺,百思不解,怎麼都想不通壽昌伯夫人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難道真是開竅了?便笑著道:「說的是,畢竟咱們現在都是親家了,也說不上什麼歉意不歉意,以後彼此扶持也就是了。」

  彼此扶持?

  哼,裴諸城根本就失了聖心,這麼多年,連個爵位都沒掙上。現在有武將轉文職,做了個頭大如鬥的刑部尚書,以後能扶持壽昌伯府什麼?壽昌伯夫人心中道,臉上卻還是帶著笑,道:「話不能這麼說,說起來還是我們壽昌伯府礙了四小姐的前程,心中實在不安,不然,四小姐將來必定是昭儀了,那可是宮裡的貴人,尊貴無與倫比啊。我思來想去實在不安,所以今天來,是想說……」

  說到這裡,壽昌伯夫人頓了頓,道:「我們盛兒跟四小姐的婚事就算了吧?畢竟四小姐的前程大好,為了我們君盛被妨礙了,不值得。我已經把四小姐的庚帖帶過來了,這就奉還,四小姐改日做了貴人,可別忘了我這老婆子,得多照看著才是。」

  裴諸城原本聽她的話雖然不倫不類,倒像是真的沒有怪罪裴府,還覺得壽昌伯夫人說話雖然難聽,但還是個通情達理的,沒想到最後居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幾乎跳了起來,難以置信地道:「你說什麼?」

  舒雪玉和裴元歌都驚呆了,緊緊地盯著壽昌伯夫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退婚?!

  但是,看她連庚帖都帶來了,完全不像是戲言。

  「你們放心,雖然盛兒跟四小姐的親事不成了,不過盛兒的庚帖也不用還了,我很喜歡府上的二小姐,就改訂了二小姐做我們壽昌伯府的媳婦吧!我家老爺念舊情,一直都顧念著跟裴尚書這些年的交情,是真心實意結這門親事。裴尚書和裴夫人儘管放心,二小姐進門後,我一定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絕不會因為她是庶女就虧待她!」壽昌伯夫人喋喋不休地道,絲毫也不理會裴諸城和舒雪玉鐵青的臉。

  倒是裴元歌,最初的震驚過後,臉色反而一點一點地沉澱下來,只靜靜地看著她。

  但不知為何,接觸到裴元歌那樣目光,壽昌伯夫人反而心裡一驚,原本想好的大篇話語再也說不下去,掩飾地私下看看,道:「咦?怎麼不見二小姐?不如請她一道過來坐坐,我真的是很喜歡二小姐!」哼,神氣什麼?囂張什麼?我是念在裴府和壽昌伯府的交情上,才沒有上來就戳穿你。

  今天要是裴府肯好好退婚,換了新娘也就罷了,不然她絕不善罷甘休!

  「巧兒?」裴諸城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壽昌伯夫人你想要退掉和歌兒的親事,改定巧兒?這算怎麼回事?這事兒跟巧兒又有什麼關係了?」裴諸城莫名其妙,「明明咱們兩府當時說的好好的,是歌兒和君盛的婚事,為什麼突然又要改訂巧兒?」

  因為太后的那番話,裴府和壽昌伯府肯定會受影響,但是,在裴諸城的思維裡,這些都是小事。五殿下心胸狹窄,但皇上身為君王,絕不是那樣的人,更加不會公報私仇。所以,他完全沒想到壽昌伯府會是因為這個而想要退婚,只聽到壽昌伯夫人左一個二小姐,右一個二小姐,心中忍不住懷疑起來。

  難不成巧兒在中間做了什麼手腳?

  「來人,請二小姐過來!」裴諸城吩咐道,臉色很是難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3:03 AM

102章 怒打壽昌伯夫人

  裴元巧很快就到了,察覺到屋內僵持的氣氛,心中暗暗一驚,行禮過後,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喚女兒來,有什麼事嗎?」

  裴諸城濃眉緊蹙,雙眸緊緊地盯著裴元巧:「壽昌伯夫人說,裴府和壽昌伯府的婚事,想要換成你和傅世子。 所以,我叫你過來,問問你的意思。巧兒,你願意嗎?」聲音貌似平靜,卻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怒氣。好好的壽昌伯府居然想要跟歌兒退婚,這已經讓他很惱怒了,但這事情牽涉到另一個女兒巧兒,讓他不得不暫時按捺。

  裴元巧愕然睜大了眼睛。

  那天壽昌伯夫人暗示的話,的確對她造成很大衝擊,讓她這些日子輾轉反側。不是沒想到過成為世子妃的種種榮耀好處,但心中始終有遲疑。沒想到壽昌伯夫人這次居然大咧咧地提出這件事,出什麼事了嗎?裴元巧惑然地轉頭去看壽昌伯夫人,有些懵了。

  壽昌伯夫人以為她是害怕,上前拍著她的手,道:「孩子別怕,萬事有我給你做主!」

  這話聽在裴諸城耳中,更懷疑這中間有什麼內情?總不至於巧兒竟糊塗得跟傅世子做出什麼事來吧?不然,壽昌伯夫人為什麼對歌兒這個正經的兒媳婦不聞不問,對巧兒卻這般關心愛護?想到這裡,聲音也冷了三分:「不用看別人,我只問你願不願意?巧兒,你要是願意的話,我當即就訂下這樁婚事。」

  但是,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這個女兒!

  舒雪玉失聲驚呼:「老爺!」

  裴諸城置之不理,只看著裴元巧:「巧兒,你的意思呢?」

  裴元巧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若能成為壽昌伯府世子妃,可謂鯉魚躍龍門,身份地位立時不同。如果說之前壽昌伯夫人說時,這件事還虛無縹緲得像天上的白雲,可望而不可及的話,此刻這種誘惑卻是真真實實擺在面前的——父親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絕無虛言!

  裴元巧低下頭,唇微微的顫抖著,眼眸中光彩變換閃爍,似乎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壽昌伯夫人卻是自得地一笑,一個庶女能攀上這樣的婚事,簡直就是祖墳燒高香,哪還有不願意的?裴府這還算識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如此,那就給裴府留下顏面,不拆穿裴元歌的事情好了。

  裴諸城也沒有說什麼的,等著裴元巧的決定。

  「父親,女兒……」裴元巧終於抬頭,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容色平靜地道,「女兒不願意!」

  「哐當」一聲,壽昌伯夫人腳下一滑,差點跌倒:「你這孩子糊塗了吧?這麼好的婚事,你上哪找去?要不是我實在喜歡你的乖巧柔順,你以為你能攀上壽昌伯府?二小姐你別怕,不管有什麼事,都有我給你做主,絕不會讓你父親母親苛刻難為你!」她以為裴元巧這樣說,是害怕裴諸城和舒雪玉暗中使絆子。

  「夫人,壽昌伯府之前明明定下的是我四妹妹,為何又要突然換成我?」話既然出口,裴元巧也就斷了那分指望,聲音雖然柔和溫婉,卻透著一股沉靜,「我倒是想要問一句,我家四妹妹人品相貌身份地位,乃至心性刺繡無一不好,夫人您對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為何百般刁難挑剔?別說這是我四妹妹,我本就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就算不是,夫人今日能夠輕易退了我家四妹妹,難道明日就不能退了我一個庶女嗎?巧兒雖然木訥,卻也沒有愚鈍到這種地步!」

  也許姨娘說得對。

  就算她真的用計嫁入壽昌伯府又怎樣?觸怒了父親母親,就沒有了娘家的支持;又是用那樣的手段,只怕夫君和公公也不會喜歡,那她只能依靠壽昌伯夫人。可這位夫人顯然是個不講理的難纏人物,又怎麼能夠把終身的幸福寄託在這種人身上?與其如此,還不如找個上進的貧寒士子,有裴府這個娘家做後盾,有嫁妝傍身,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雖然日子會清苦些,可只要熬出頭來,應該也能掙個誥命出來。

  總比在壽昌伯府這種地方被人鄙夷蔑視,連奴僕都瞧不起的好。這樣的日子,難道她從前還沒過夠嗎?

  聽到這話,裴諸城終於鬆了口氣,看來巧兒並沒有做什麼事情。原本被壓抑的怒氣就又「騰」的一聲冒了出來,指著壽昌伯夫人,怒色滿面地道:「你居然好意思說這是好婚事?有你這麼刁蠻難纏的婆婆,這樁婚事就好不到哪裡去!你當我們裴府是什麼?我裴府的女兒,你想訂就訂,想退就退,想換就換?」

  歌兒已經被退過一次親事了,這次再被退親,以後說親事要怎麼辦?

  壽昌伯夫人被罵得火氣也上來了,冷笑道:「裴尚書,我這是念在兩家的交情上,這才低聲下氣地跟你們說話。你不要仗著我家老爺念舊情,就欺人太甚。逼得急了,我把你女兒做的好事抖出來,看是誰沒臉?我是心善,憐惜四小姐是個女孩子,顧念她的名聲,你別當我好欺負!」

  「好啊,我倒要聽聽,你能抖出什麼事來?」裴諸城吼道,「我就不信了,我家歌兒,還有人能挑出毛病來?我不跟你這個無知婦人說話,你把傅英傑叫來,我只問他!」

  「父親,何必再叫壽昌伯來?如果壽昌伯不願意,壽昌伯夫人又怎麼能到裴府來?」裴元歌終於開口,雙眸冷冷的盯著壽昌伯夫人,聲寒如冰,「您還不明白嗎?他們這是怕我連累了壽昌伯府,怕皇上和太后會給他們穿小鞋,影響壽昌伯府的前程,這才急急地退婚!真是沒想到,壽宴上太后的一句話,居然能把壽昌伯府嚇成這個樣子?」

  想起最近聽到的流言,裴諸城突然也明白過來,更是暴跳如雷。

  外面有傳言說,壽昌伯府這次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跟皇上爭女人,以後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他聽過就算,因為知道皇上不是這種人。但壽昌伯呢?之前五殿下的事情,傅英傑已經露出了埋怨的意思……再想想今天早朝壽昌伯因為下人行事放肆被彈劾,挨了皇上的訓斥,下了朝壽昌伯夫人就過府來退親,要說這中間沒有關係,連他這個粗豪的武夫都不信!

  「好啊,原來是為了這個!」裴諸城指著壽昌伯夫人,怒喝道,「早上御史彈劾,那是你們壽昌伯府行事不慎,讓下人做出了不該做的事情,這是事實,所以皇上才會追究,可也沒降罪傅老弟,只是責令他嚴謹治府,這種訓斥誰沒挨過,回來好好整頓府邸也就是了。你們居然能杯弓蛇影地把這事情聯想到其他,結果怪到了元歌身上,就巴巴地來退婚,你們……你們……」

  裴諸城實在是不會罵人,而當著歌兒和舒雪玉的面,也不好把軍中那些粗話說出來,一時間找不到詞來罵,只憋得臉漲得通紅,雙手緊握,神色猙獰可怖。

  這是眼前是個女人,若是個男人,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壽昌伯夫人被裴諸城的模樣嚇倒,只覺得一陣骨酥筋軟,但想到事情已經開了口,總要鬧出個結果。尤其,這事明明就是裴元歌的錯,結果現在倒是全怪在了壽昌伯府身上,心中更是不服氣,不敢去招惹裴諸城,欺負裴元歌是個小姑娘,臉嫩,又是罪魁禍首,便衝到了她的跟前。

  「四小姐,你這是逼我說出好話來嗎?」壽昌伯夫人冷笑道,「這會兒表面上看著生氣,心裡你其實挺美的吧?在壽宴上,要不是你想攀龍附鳳,不檢點地使手段勾引皇上,好端端的太后怎麼會說出封你做昭容的話來?之前見我們盛兒條件好,就巴巴地攀上來,這會兒又想攀高枝兒去,我這是不想家裡出醜事,才成全你,你倒是得理不饒人了,得了便宜還賣乖,以為我好欺負嗎?」

  攀龍附鳳?不檢點?使手段勾引皇上?攀傅君盛?

  裴元歌氣極反笑:「聽壽昌伯夫人這麼說,到時我的不是,反而是委屈了壽昌伯府了?」

  舒雪玉按捺了又按捺,卻還是有些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壽昌伯夫人推開,氣得直咬牙:「壽昌伯夫人,你也一把年紀了,行事居然這般荒唐,連這種荒謬的話也說得出來?攀附?你壽昌伯府有哪點值得我們裴府去攀附的?大家都是半斤八兩的行伍起家,論起來,你們壽昌伯還是我家老爺的屬下,我們要攀附你們家?」

  「那又怎麼樣?裴尚書做了十多年的鎮邊大將,連個爵位都沒撈上,現在又武將轉文職,在刑部做的也不得意。我們老爺雖然為將晚,可現在已經是壽昌伯,而且正得皇上重用,你們這不是攀附是什麼?你們裴府早就要敗落了,這才想攀上我們壽昌伯府,不就是欺負我們老爺厚道,念著裴尚書那些救命的恩情嗎?可裴夫人,做人要厚道,就算咱們兩府交好,我們不計較這些,可你們也不該把做了醜事的女兒塞過來給我們,當我們壽昌伯府是什麼?」

  「你口口聲聲我家歌兒做了醜事,到底是什麼醜事?」裴諸城已經在爆發的邊緣。

  「我本來不想說的,這是你們逼我!」壽昌伯夫人怒吼著道,「好,既然你們問,那我就告訴你們,你們這個女兒不檢點,不守婦道,未婚便與男子私通,私定終身!我們壽昌伯府再不好,也不會要這樣污穢的媳婦——」

  裴諸城氣得面色鐵青,竭力克制自己想要揍人的衝動:「你給我住口!」

  「怎麼?怕了?既然你女兒敢做出這樣的好事,就不要怕被人知道!」見狀,壽昌伯夫人更覺得裴府是心虛,氣勢更盛,「我是厚道,不想當著這麼多人揭四小姐的醜事,這才一直忍著,若不是你們逼人太甚,我也不會說。我說裴尚書,這樣的女兒,要麼就該送到尼姑庵青燈古佛過一輩子,要麼你就索性成全了四小姐算了!」

  「壽昌伯夫人,你有完沒完?」舒雪玉越聽越惱,她脾氣原本比裴諸城還要剛烈暴躁,只是看在元歌的份上一直忍著。畢竟現在還有太后的那句話在上面吊著,如果跟壽昌伯府退了親事,裴府就再也沒有理由推脫。但現在,壽昌伯夫人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再忍耐那就不是舒雪玉了!

  「我家老爺有不打女人的毛病,我可沒有。你若再敢污蔑元歌半個字,就別怪我動手。」

  「怎麼?講不過就想動手了?」壽昌伯夫人沒想到舒雪玉居然是這樣的脾氣,氣勢微微懈怠了下,卻仍然硬口道,「你們家女兒做得這樣的事情,難道我就說不得——」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大殿中響起,打斷了壽昌伯夫人的喋喋不休。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打出這一耳光的,不是暴怒的夫人,而是一直看起來沉沉靜靜的四小姐。即使現在,她依然是那副沉沉靜靜的模樣,清麗的容顏不見絲毫變化,只有那雙眼眸,漆黑得不見一點光亮,卻讓人有種有火焰在熊熊燃燒的感覺,好似幽冥地獄中的鬼火,熾烈卻又冰冷,讓人忍不住心中直冒寒氣。

  壽昌伯夫人捂著發疼的右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裴元歌:「你敢打我?」

  「怎樣?」裴元歌冷冷地問道。

  壽昌伯夫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跳腳道:「你敢對我動手?你這個不敬長輩的小娼——」

  「啪——」

  還沒等壽昌伯夫人說出那三個字,裴元歌又是一耳光扇了過去,打在她的左臉上,橫眉冷對,蔑笑道:「長輩?你算什麼長輩?想要我敬你,你先看看你有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再說!之前就是太敬你這個長輩了,我處處忍讓,結果反而讓你以為我好欺負,什麼污水都敢往身上潑,連名節大事也敢污蔑我!你若再敢說我半個字,我就——」

  環視四周,忽然看到旁邊豎瓶中放著的雞毛撣子,跑上前去抽出來,緊握在手裡,寓意不言自明。

  平白被裴元歌這個晚輩打了兩耳光,壽昌伯夫人只覺得這顏面都要丟到全大夏王朝了,哪裡忍得住,雖然有些畏懼裴元歌手裡的雞毛撣子,但她不信裴元歌一個晚輩,真敢對她怎麼樣。於是伸著脖子道:「我不信你敢打我。我就說了,怎麼樣?小娼——」才說到一遍便走了音,變成一聲痛嚎,卻是被雞毛撣子抽在了身上。

  這次裴元歌卻沒再留言,揮舞著雞毛撣子,劈頭劈臉地就打了下去。

  「我不敢?我為什麼不敢?」裴元歌接連不斷地朝著她身上抽去,「女子名節大如天,你敢拿我的名節說事,那就等於逼我去死。對於一個想要害死我的人,我還有什麼可留情面的?別說拿雞毛撣子抽你,就是我拿把刀來砍了你也是輕的!今天把你抽死在這裡,我即刻就去京兆府投案,給你抵命去!」

  盛夏的衣服本就單薄,那一撣子一撣子打下去,生生的疼。

  壽昌伯夫人這些年來養尊處優,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早就被打得抱頭鼠竄,再聽到裴元歌說要抽死她,更是嚇得腿一軟,一跤跌在地上。但就這樣,裴元歌依然不肯放過她,雞毛撣子仍舊如暴風驟雨般落下來,打在身上疼得很,尤其打到原本的痛處時,更是鑽心的疼,壽昌伯夫人渾身不住地哆嗦著,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淒厲無比。

  「別打了!別打了!」她終於忍不住疼,求饒道。

  裴元歌不加理會,冷笑道:「這會兒知道讓我別打了,剛才怎麼就不知道別滿嘴胡唚呢?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不就是因為我是裴府的嫡女,你覺得我身份太高,不好拿捏嗎?自個兒是妾室扶正,底氣不足,不知道自尊自愛,反而怨我身份太高,讓你覺得有壓力,又是刁難又是冷落,這樣的行徑,活該別人輕賤你!」

  雞毛撣子打人的聲音,壽昌伯夫人求饒喊疼的聲音,裴元歌呵斥怒駡的聲音,彙成一曲嘈雜的樂曲,在大廳內經久不息地回蕩著。再加上漫天飛舞的雞毛,煞是熱鬧,看得周圍的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沒想到四小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居然也有這麼彪悍的時候?

  當壽昌伯趕到裴府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讓人瞠目結舌的場景,也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挨打的那個正是他的夫人,急忙上前,一把握住裴元歌的雞毛撣子,把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壽昌伯夫人扶了起來。

  壽昌伯夫人在地上滾了這麼長時間,早就儀容不整,衣鬢淩亂。原本高聳的雲髻早就淩亂地散了下來,一綹一綹地垂在臉前,貴重的衣衫上沾滿了灰塵,有的地方被打得裂了,露出裡面青青紫紫的條痕,雖然努力護著臉,卻還有被打到的地方,再加上紊亂的頭髮和污穢的衣服,就像是剛從乞丐窩里拉出來的乞丐婆似的,狼狽得慘不忍睹。

  見到自家老爺,壽昌伯夫人悲從中來,哭嚎道:「老爺啊——」

  見她這樣,壽昌伯傅英傑也惱怒了,冷冷盯著裴元歌,道:「四小姐,你就是這樣對待長輩的?」

  「幹嘛?想嚇唬我女兒?」裴諸城也被裴元歌的行徑嚇了一跳,愣在當場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看到壽昌伯對著女兒怒目以視的模樣,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擋在裴元歌跟前,道,「傅英傑,你要是想比劃比劃,衝我來,對著我女兒擺什麼將軍的威風?」

  見到裴諸城,傅英傑神色有些複雜:「裴大哥,再怎麼說,我夫人也是長輩,是客人,令愛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了?」

  似乎是被這聲「裴大哥」勾動了心腸,裴諸城神色也微微緩和起來,道:「傅老弟,我只問你,弟妹這樣跑過來說要退婚,在我裴府大吵大鬧,又汙了歌兒的名聲,說要退婚,這事情你知不知道?是不是這也是你的意思?如果不是,我裴諸城教女不嚴,我代我女兒給你敬茶認錯!」

  傅英傑神色為難:「裴大哥……」

  「老爺,我才沒有汙裴元歌的名聲,是她自己做了醜事。既然有膽子做,就不要怕別人說!」見壽昌伯來了,有了靠山,壽昌伯夫人又神氣起來,正想再說兩句,忽然看到裴元歌冰冷的眸光,和揚起來的雞毛撣子,頓時焉了,頭一縮,又躲到了壽昌伯的後面。

  見傅英傑沉吟不語,並沒有攔阻壽昌伯夫人的意思,裴諸城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這件事,看來傅英傑也是知情的,甚至可能就是他縱容的……

  果然,沉默了許久後,傅英傑慢慢地開口道:「裴大哥,這門親事還是作罷了吧!並不是我嫌貧愛富,此刻若是裴府落敗,哪怕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我傅英傑也沒有二話,必定風風光光地迎娶四小姐過門。但四小姐做下這種事情,我壽昌伯府絕不能忍!」

  「你夫人口口聲聲說歌兒做了醜事,你也說歌兒做下了事情,我倒要問問,歌兒到底做了什麼?」看著眼前同生共死了年,浴血廝殺,戰場上打下來的兄弟,居然說出這樣的話,裴諸城心中不可謂不痛。壽昌伯夫人胡言亂語,污蔑歌兒,他生氣,但是還不算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她就是夾纏不清的人。但傅英傑不同!

  他們是兄弟啊!

  傅英傑猶豫了下,還是道:「四小姐她……與男子私相授受!再怎麼樣,我不能讓盛兒戴綠帽子!」

  「傅英傑!」裴諸城目眥欲裂,一聲怒喝,如平地驚雷。

  傅英傑臉色變了變,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裴大哥,我知道你聽了會惱,但這是事實。那名男子拿著跟四小姐的定情信物到鎮國候府去,說與四小姐兩情相悅,已經互定終身,只是礙於鎮國候府的婚約,無法相攜,請鎮國侯和安世子成全。所以鎮國候府才會跟裴府退親!」

  「這種鬼話你也相信?」裴諸城嘶吼道,「鎮國候府退掉這門親事,是因為葉問筠看上了安卓然,鎮國候府想要攀上葉家,甩掉裴府的婚約,所以才會退親。難道你不知道嗎?居然會相信這種無稽的傳言?你跟我年的兄弟,過命的交情,居然也會相信這種鬼話?」

  說著,一時間怒氣無處發洩,狠狠地抓起旁邊的黑漆椅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不是謠言,是安世子和鎮國侯派人來告訴我夫人的。」傅英傑也有些惱怒了,「那人到鎮國候府時,鎮國候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清楚,而且那人說得頭頭是道,鎮國侯和安世子不得不信,所以才會退親。這件事,鎮國候,安世子乃至鎮國候府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可為證。而且,還有那名男子的性命,他叫萬關曉,是今科舉子。如果裴大哥有心去查,一定能夠查到這個人!」

  「不,可,能!」裴諸城半個字都不信,斬釘截鐵地道,「歌兒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的確,跟壽昌伯府這樁親事訂得有些急了,因為有五殿下在前面。但是,在定下這樁親事前,他曾經明明白白地問過歌兒,問她是否有意中人。若是有,只要人品上進,他都能接受,當時歌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他說了,沒有!所以才會定下壽昌伯府這樁婚事。如果歌兒真有私情,當時為什麼不告訴他?

  他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

  這分明就是鎮國候府的詭計,想要甩掉攀龍附鳳的名聲,把污水迫在歌兒身上。

  「裴大哥何不問一問四小姐呢?你自己看看四小姐的臉色!」傅英傑早就注意到,在他說完那番話後,裴元歌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成了慘白,神色很不對勁。

  當「萬關曉」三個字傳入耳朵時,裴元歌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一時間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以為當初鎮國候府的退婚是意外嗎?告訴你,那根本就是萬郎和我娘安排的!不然,你堂堂尚書府的嫡女,又怎麼會下嫁給一個貧寒的進士呢?」這是前生臨死前,裴元容得意洋洋的話語。

  「裴元歌,你不要太得意,我隨時都能讓你身敗名裂!」這是皇宮中,安卓然甩下的狠話。

  「聽說裴四小姐所住的院子叫做靜姝齋,倒真是名符其實。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不知道裴四小姐又是俟誰於城隅呢?」這是太后偏殿裡,安卓然當眾說出的話語。當時她還以為,安卓然竟然卑鄙無恥到拿她的院名來做文章。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緣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裴元歌恨得咬牙切齒,她本來就一直在疑惑,章芸在裴府的確一手遮天,但是,根本沒有可能影響鎮國候府的決定,原來是在玩這種不入流的把戲!怪不得前世退婚後,她偶爾參加宴會,總會遇到一些貴婦人古怪的眼神,對著她指指點點,而且再也沒有人上門提親……原來如此!

  但即便如此,鎮國候府也不是什麼好鳥。

  他們本就想甩掉裴府這門親事,借葉問筠攀上后族,以求高升,所以萬關曉的出現,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個很好的藉口,可以毫無負擔地甩掉裴府,於是連查都沒有查過,就確定此事,將私通的罪名冠在她的頭上,解除婚約。若非他們有這種心思,章芸又怎麼敢耍這種瞞天過海的手段?

  要知道,這個時候,她根本就不認識萬關曉,只要稍加細查,就能發現真相。

  察覺到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裴元歌面色雖然蒼白,眼眸中卻有烈焰在燃燒,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父親,女兒根本不認得什麼萬關曉,更加跟他沒有私情。女兒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天底下會有人存心這麼惡毒,居然拿女子最珍貴的名節做文章,意圖抹黑女兒,還請父親明鑒!」

  眾人都以為她所斥責的是鎮國侯府,誰也不知道,她心中恨的,是章芸和萬關曉!

  「四小姐又何必否認呢?」傅英傑認定了裴元歌與萬關曉有私情,緩了緩語氣道,「那位萬公子雖然家境貧寒,但也是今科舉子,只要能夠高中,日後定有前程。裴大哥也不是那種迂腐的人,只要這位萬公子人品上進,裴大哥絕不會拘泥門第之見,一定會成全你們的!再說,這裡又沒有外人,你算承認了也沒什麼的。」

  「壽昌伯不必把話說的這麼動聽,口口聲聲似乎為我著想,實際上只是想把罪名扣在我的頭上罷了!」裴元歌冷笑,鎮國候府不是好東西,壽昌伯府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壽昌伯的心思,父親或許太信你,所以不懂。但是小女子卻是明白的。」

  壽昌伯面色微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過是太后一句玩笑的昭容,皇上重孝道,不好拂逆,隨口說了句昭儀。你就以為皇上看上了我,想著傅世子與我訂了婚約,豈不是在跟皇上爭女人?你怕皇上因為惱恨,遷怒到壽昌伯府,影響到壽昌伯您和傅世子的前程,所以想要退掉這門親事。可是,您又怕您這時候退婚,別人說您懦弱,說傅世子賣妻求榮,名聲不好聽,所以就想把過錯推在我的身上。」

  裴元歌輕蔑地看著他,「所以,你當然希望我承認了,因為這樣一來,就是我裴元歌不檢點,不守婦道,一切的錯都是我裴元歌和裴府的,壽昌伯府不過是個受害者。你不好意思這樣說,所以縱容壽昌伯夫人來鬧事,我沒有說錯吧?」

  這種虛偽的人,比壽昌伯夫人更加可惡可恨!

  被戳穿心思,壽昌伯老臉一紅,一時間有些張口結舌,隨即又道:「四小姐,明明就是你做事不檢點,反而怪到了我的身上。若是沒有這種事情,鎮國候府為何信誓旦旦,而且連男子的姓名身份都有?難道這還能假嗎?」

  裴元歌冷笑:「想要汙人清白,自然做戲要做全套?我想問問壽昌伯,在聽到這件事後,你有查過這件事的真偽嗎?你又找來那個萬公子詢問細節嗎?你有來問父親,問我嗎?您是與我裴府的關係親近,還是與鎮國候府親近?為何寧可相信鎮國候府,都不願相信我是清白的?若是換了別人,兒媳被污蔑與人有私,第一件事就該先找到污蔑的人,痛打一頓出氣才是,你們倒好,居然搶先著要往我身上潑污水。除了壽昌伯府根本就不想要這場親事外,還有其他的解釋嗎?」

  壽昌伯傅英傑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道:「沒有見過像你這麼厚臉皮的女子,與人私通,居然還在這裡振振有詞!」這種事情哪裡還能做假?就算真有假……遇到這種事情,女子也是有理說不清的,總之,今天這門親事非退不可!

  「傅英傑!」裴諸城和他相交年,哪裡還不清楚他的為人,見他這樣子就知道歌兒說對了,臉漲得通紅,一拳就揍了過去,「你還是算是個男人嗎?皇上不過一句無心的話,你居然當了真,是不是把今天早朝上的賬也算到了歌兒身上?你夫人這樣想,那是婦人之見,我不跟她計較,可你要這樣想,那你傅英傑就枉為男子漢!若不是你治府不嚴,縱容下人囂張放肆,皇上又怎麼會斥責你?不自省過錯,加以糾正,反而歸咎到無辜的弱女子身上,傅英傑,你自己臉紅不臉紅?」

  傅英傑從來沒被這樣罵過,忍不住道:「裴大哥,你不要把事情扯到其他方面,這次明明就是四小姐做錯了,事實如此,你偏袒也該有個限度,不要把所有錯都算到我身上!」

  「什麼叫做事實如此?」裴諸城怒喝道,「別說只是鎮國侯那老匹夫的一句話,就算真有這麼個男人,拿著東西找到我跟前,說跟歌兒有私情也沒用。歌兒是我的女兒,我不信她,難道還信鎮國侯那個老匹夫?難道還信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陌生人?我沒你那麼糊塗,連親疏遠近都不分不清楚!不,不是分不清楚親疏遠近,而是故意裝傻,想把所有的過錯都潑到歌兒身上去,自己落個清白無辜。這更卑劣!」

  「什麼親疏遠近?你根本就是存心偏袒!」壽昌伯咬著牙關道,「裴大哥,今天這樁婚事——」

  「別叫我裴大哥,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裴諸城惱怒地打斷他的話語,喝道,「你也不必再提這樁親事,我還怕萬一把歌兒嫁過去後,改天哪個權貴跟你討人,你只怕當即就要把我家歌兒送出去呢!這樣的夫家,這樣的公公婆婆,我裴諸城的女兒不屑於嫁!從今往後,咱們的兄弟情義一刀兩斷,我裴府跟你們壽昌伯府也再沒有瓜葛!」

  說著,指著大門的方向,怒喝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裴諸城,我一再忍讓,你卻欺人太甚,你真以為你還是我上司,我還怕你不成?這樁親事,是我們壽昌伯府先退的,你別以為你存心偏袒就能遮瞞過去,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誰是誰非,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壽昌伯覺得裴諸城未免太驕橫了些,武將轉文職了,又做的不得已,還以為自己是從前的鎮邊大將嗎?

  「滾!」裴諸城撩起一張黑漆椅子就砸了過去。

  見他暴怒的模樣,壽昌伯終於不敢再說話,狼狽地扶著壽昌伯夫人退了出去。

  雖然事情似乎就此終止,但裴諸城始終覺得胸中像是有團火在燒,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些日子他已經嘗得不少,但沒想到連他的兄弟傅英傑居然也是這種人!他自己再怎麼樣苦都無所謂,但連累到歌兒也這樣被人欺辱,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如果他還是鎮邊大將裴諸城,鎮國候府還敢退婚嗎?壽昌伯敢這樣羞辱歌兒嗎?哈哈,真以為他改做刑部尚書,就所有人都能欺到他的頭上了嗎?

  想著,裴諸城忽然一轉頭,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老爺,你要去哪裡?」舒雪玉嚇了一跳,怕他出事,急忙問道。然而,裴諸城早去得遠了,哪裡還能聽得到?舒雪玉忙讓人追出去看著,轉頭看看廳內靜立如雕塑般的裴元歌,心頭一陣怒火,一陣憐惜,走上前去將她攬入懷中,「元歌,別理會那些無恥之徒,無論怎樣,都還有你父親和我呢!」

  裴元巧在旁邊看著,暗自幸慶,幸好她沒有答應,不然,有這樣的公公婆婆,以後還能有好日子嗎?

  「母親不必替我擔心。」裴元歌卻站直了身體,道,「這樣的人家,沒嫁過去反而是好事!女兒若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也就不會動手打壽昌伯夫人了。」

  雖然說她對這樁婚事並沒有多少期待,於是也從來沒有指望壽昌伯府能為她做主,因此在太后殿裡,太后突然開口賜婚,她所有的想法也都是自己解決,從來沒想過要依靠傅君盛。但是,即便如此,她對壽昌伯府的人也從來沒有失過禮數,連壽昌伯夫人那樣的刁難,她都忍了下來,沒有還擊,也沒有違逆。

  即使這樣,遇到事情,壽昌伯府的做法卻是將所有罪責推到她的身上。

  這種做法,實在令人心寒,也令人不齒!

  還有鎮國候府!

  不知道過了過久,追著裴諸城出去的小廝終於趕了過來,神色很有些古怪,面對著舒雪玉和裴元歌,似乎有些害怕,更多的卻是興奮和解氣,道:「夫人,小姐,老爺集合了府上的護衛一道騎馬出去,說……說是要去砸了鎮國候府!」



103章 對質證清白,鎮國侯府顏面掃地

  等接到消息的鎮國侯和安卓然趕回來時,就看到許多人圍攏在鎮國候府門前,指指點點地看笑話,分開人群上前一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只見黑底金漆的牌匾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朱漆銅釘的大門也被砸爛了一扇,另一扇半吊在門框上,像是在嘲弄著鎮國候府的狼狽。

  透過半開的門扇,隱約能看到前院的遍地狼藉,擺設的瓷器玉器之類早就砸了個粉碎,桌椅散亂地倒在地上,庭院裡亂七八糟,甚至連前院的院牆都被砸出好些窟窿,看起來零落破敗。裴諸城還在院子裡,指揮著裴府的護衛仍在熱火朝天地動手,倒是有條不紊,絲毫也沒有顯出亂來。

  至於鎮國候府的家丁護衛,早被裴府護衛拿下,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哀嚎痛呼。

  巍峨莊嚴的鎮國候府,瞬間變成了一個笑話。

  可想而知,這件事很快就會傳遍整個京城,所有人都會知道,鎮國候府被裴諸城砸得七零八落,立刻成為全城的笑話。尤其,當鎮國候府看到好好地掛在前院大廳的牌匾後,更是氣得鼻子都歪了。這個裴諸城,連大門的牌匾都砸了,門扇都能卸了下來,居然分毫沒動這塊牌匾!

  這可是莊明帝御賜的牌匾,只要裴諸城動了分毫,什麼都不用問,立時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這個混蛋!

  「裴諸城,你這是在做什麼?」鎮國侯長這麼大,從沒被人這樣欺辱到頭上來,尤其想到外面圍觀的群眾,更是怒火中燒,黑白參半的鬍子跟著一抖一抖,胸膛急劇地起伏著,像是隨時都可能喘不過來氣。看著那些依然在砸的護衛,大吼一聲:「都給我住手!」

  裴府的護衛被他的吼聲驚得頓了一頓,隨即繼續砸。

  鎮國候見狀,更是幾乎氣炸了肺,衝上前去,抓住一名護衛手中的工具,搶奪過來扔了出去。那護衛倒沒跟他反抗,乖乖地給他,然後跑過去撿起來,繼續砸……就這樣,鎮國侯到誰跟前,誰就乖乖地把東西給他,停手,等他走了,撿起來繼續砸。

  鎮國侯一個人,哪能攔得住這麼多人,最後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坐在花壇的青石磚上,呼哧呼哧直喘氣。

  裴諸城冷笑道:「鎮國侯,跟我這些護衛耍威風有什麼意思?想動手來找我啊!」

  「裴諸城,你不要欺人太甚!」聞言,鎮國侯的火氣又上來了,沖到他跟前指著他道,「帶著一群土匪強盜到我家裡來砸東西,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鎮國侯好欺負嗎?」

  「那你以為我裴諸城好欺負啊!」裴諸城胸膛一挺,厲聲吼道,常年浴血沙場的大將威勢畢露無疑,氣勢十分驚人,「為了攀上葉家而悔婚,退掉了咱們兩府從小定下的婚事。這也就算了,你那兒子我也看不上,懶得跟你計較。結果,看到我女兒另許了人,出頭了,風光了,心裡頭不忿,居然肆意詆毀我女兒的名譽!做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現在還說我欺人太甚!鎮國侯啊鎮國侯,你這臉皮是怎麼長的,怎麼就能這麼厚實?趕緊把這秘方告訴我,我拿去給邊疆的將士做盔甲,得能救多少人啊?到時候個個都得感激你的無量功德了!」

  聞言,裴府的護衛哄然大笑,起哄道:「就是就是,鎮國侯那可就立了大功了!」

  就連大門外都傳來隱隱的笑聲。

  鎮國侯臉色通紅,被他的刻薄話氣得渾身發抖:「你……你……你那女兒自己做了醜事,怨得了別人嗎?」

  「什麼醜事?我的女兒我還不知道嗎?清清白白,冰雪聰明,從太后到皇上,再到溫閣老,溫夫人,見過的沒有不誇獎的。你不就是覺得退了一個這個好的兒媳婦攀附葉府,被人戳脊樑骨覺得寒磣嗎?覺得寒磣就別做那種不要臉的事情!不知道自己上進,只知道抹黑別人,這樣欺辱一名弱女子,德行啊你!」裴諸城怒色滿面,「我告訴你,今天砸你的鎮國候府不為別的,就為我女兒出口氣!我裴諸城的女兒,不是想欺負就能欺負的,誰敢欺負她,我就砸他全家!」

  說著,手一揮,厲聲喝道:「看什麼看,都給我麻利點!虧你們還是戰場上出來的,別讓鎮國侯笑話你們力弱手慢,那是丟你們的臉,也是丟我裴諸城的臉!」

  護衛們聞言,七手八腳地加快進度。

  鎮國侯看得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裴府的護衛以前都是裴諸城的親兵,剽悍驍勇,能以一敵十,好些身上都掛著軍功,提個小頭目,偏將都沒問題,可卻寧願在裴府做個護衛。而鎮國侯府的護衛則是從家丁中選出來的身體強健些的,根本沒辦法攔阻這群虎狼。

  至於什麼擒賊先擒王,想都不要想,裴諸城一人撂他們爺倆輕而易舉!

  鎮國侯越想越氣,忽然一跳三尺高,吼道:「裴諸城你別仗著裴府護衛驍勇就這麼囂張,咱們見皇上去!」

  「去就去,怕你不成啊?」裴諸城不甘示弱地道。

  於是,事情就這樣鬧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您要為老臣做主啊!」鎮國候顫巍巍地跪倒在御書房冰冷的地面上,涕淚縱橫,委屈無限,「那裴諸城自恃勇悍,居然帶著裴府的護衛,如狼似虎地闖進老臣的家裡,見東西就砸,就連老臣的家門和牌匾都被他毀壞了。請皇上念在老臣滿門忠良的份上,為老臣做主,嚴懲裴諸城!」

  「得了吧,就你家那樣還滿門忠良呢,忠良要都你們這模樣,我立馬改當奸臣去!」裴諸城哂道,言辭鋒銳,「我砸了你一個前院,你就覺得委屈,無法容忍,那你讓人詆毀我女兒的名節,想要把她往死路上逼,難道我這個做父親的就能夠容忍了嗎?啊?你這個老匹夫!這是我這些年收斂脾氣了,不然,今天砸的就不是鎮國候府,而是你跟那個兔崽子!」

  皇帝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徐,沉著眉眼看著台下的二人。

  鎮國侯身子一顫,忙哭訴道:「皇上您看,他當著皇上的面還耍橫呢!」

  「怎麼?說不過了就開始哭,就怨對方耍橫,哭哭啼啼地訴委屈?鎮國侯,你算男人嗎?乾脆去當娘們算了!」裴諸城毫不留情面地道,這才轉身,對著皇帝深深地拜了下去,「皇上,臣也請您為臣以及臣女裴元歌做主。這個老匹夫——」說著,手指著鎮國侯,連聲音都顫抖起來,滿懷激憤惱怒,「他想攀上葉問筠的婚事,於是退掉了跟我裴府早就定下的婚事,這會兒又命人詆毀我家歌兒的清譽,說她與人有私情。皇上!」

  裴諸城忽然喊道,聲音微帶哽咽。

  這種軟弱的情緒,出現在他這樣的硬漢子身上,更加的震撼人心。

  「歌兒她是女子,女子的名節何等重要,那就是她的性命!鎮國侯此舉,無異於要逼臣的女兒去死!我家歌兒才十三歲啊,還是個孩子!對著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耍這種惡毒的手段,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裴諸城語出激憤,「今日,臣若不能為歌兒討回這個公道,臣枉為人父!」

  這番話由衷而發,極為牽動人心,皇帝的神色微微緩和,又聽到裴元歌的名字,更加關注起來。

  怕皇上被裴諸城這番話打動,鎮國侯忙道:「皇上不要聽信他的胡言亂語,明明就是她的女兒不檢點,與人有私情。那男子拿著裴元歌的繡帕來到我府上,說與裴元歌兩情相悅,已經私定終身,只求老臣成全。老臣怒極,不堪犬子受此屈辱,這才退了親事。那男子名叫萬關曉,是今科舉子,皇上派人一查便知,此事絕非老臣污蔑!」

  「這還不叫污蔑?」裴諸城怒聲吼道,「且不說你這番話是真是假,就算真有這件事。隨便一個男人,拿著一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繡帕,就說跟我女兒有私情,這種事情也能相信?真是可笑,女子的名節那般重要,卻是如此輕易就能夠污蔑毀壞,鎮國侯,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那繡帕上還繡著一個歌字,那男子說得頭頭是道,空穴來風,必有其因,蒼蠅總不會叮無縫的蛋。再說,我到裴府退親的時候,你們府上也沒有說什麼呀!」鎮國侯分辯道。

  「好,既然這樣說,那我問你,當初這件親事是你和鎮國候府人與我和拙荊明錦所定,是不是?既然如此,為何要趕在我回府之前,趁府上只有我的妾室章芸掌府時強逼退婚?為何不等我回府,與我這個正主商議?你在怕什麼?隨便找來一方帕子,繡個歌字,編一套謊話,我家歌兒的清白就沒有了,這還不荒謬嗎?」

  裴諸城冷笑著道,「說什麼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是這樣,我今兒回去就找一幫地痞無賴,個個拿著一方帕子,繡上你府上女眷的名字到你家去鬧,你這個老匹夫就回去好好查證你府上那些蛋到底有縫沒縫吧!」

  說著,怒氣衝衝地一揮袖,不再理會鎮國侯。

  「你——」聽他這樣侮辱自己的家眷,鎮國侯氣個仰倒,「裴諸城你這混帳,我府上的女眷個個清白自愛,哪是你那個不檢點的女兒所能比擬呢?你……你這樣羞辱我,我跟你拼——」

  「夠了!」皇帝終於出聲,聲音淡淡,卻含著無數的威嚴,瞬間壓倒了怒氣勃發的二人,慢慢道,「你們爭了這半天,朕也聽明白了,這件事的根源在於裴四小姐的清白,是不是?既然如此,來人,傳裴四小姐和那個——」頓了頓,問道,「叫什麼?」

  鎮國侯趕忙道:「萬關曉。」

  「傳裴四小姐和那個萬關曉入宮,朕來親自斷明此事。」皇帝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尤其在看裴諸城的時候留了神,微微地撇了撇嘴角,道,「由朕來決斷此事,兩位愛卿可服氣?」

  「謝皇上!」裴諸城磕頭道,「若是查明我家歌兒清白無辜,我要這老匹夫給我一個交代!」

  「皇上英明睿智,定然能夠查明此事。根本就是你女兒不檢點,與人私通,反而怪到我身上!」鎮國候府也憤憤不平地道,「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你砸我鎮國候府這件事,也要給我個交代!」

  「哼!」兩人怒目而視,同時扭過頭去,誰也不看誰。

  眼看著那傳信的太監就要出去,裴諸城忽然道:「且慢!皇上,臣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跟皇上說。」

  皇帝微微皺眉,還是點點頭,道:「上前吧!」

  裴諸城起身,到皇帝身邊,附耳低語幾。皇帝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揮揮手命他退下去,隨即對身邊的太監低語幾句,太監點點頭,與先前傳旨的太監一道領命而去。

  見裴諸城這樣,鎮國侯就知道肯定有古怪,不過他一點都不擔心,這件事本來就是真的,又假不了。何況,在入宮之前,他就猜到這件事鬧到皇上跟前,必定會召萬關曉對質,因此以換衣服為由,命安卓然悄悄前去尋找萬關曉,許以重利,又加以各種誘惑,務必要他屆時講出真相。

  只要有萬關曉這名鐵證,這件事就是板上釘釘,誰也翻不過來!

  皇帝既然開了口,裴諸城和鎮國侯也就暫時熄了火,兩人誰也不理誰,就那麼靜靜地跪著。鎮國侯畢竟有些年紀了,跪了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腿疼,偷眼見皇上低頭批閱奏摺,完全沒注意他們,就悄悄地伸手揉捏揉捏膝蓋和腿。裴諸城倒是直挺挺地跪著,眼眸中依舊滿是恚怒,只是壓抑著沒有爆發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太監進來通報道:「皇上,裴四小姐到了。」

  裴府離皇宮更近,裴元歌來得早些實在很正常。皇帝頭也不抬地道:「宣!」

  只見一名女子嫋嫋而入,面容秀麗,神色文靜,身著米白綾鑲淺黃邊的半臂,領口一枝鵝黃的臘梅嬌嫩傾心,袖口則繡著連枝梅花紋,下身以是條深紫色印淺紫花卉的齊胸襦裙,裙端繫著鵝黃色的寬腰紗,偏長的腰紗蜿蜒而下,隨著她的步伐飄搖而動,顯得格外輕靈。身後跟著一個低頭垂手的青衣丫鬟。

  兩人走上前,盈盈跪倒:「小女(奴婢)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隨意掃了她們一眼,目光一瞥,看了眼裴諸城,這才道:「起來吧!裴愛卿和鎮國侯也都起來吧!」

  四人起身,裴諸城起來時,裴元歌去扶了他一把,裴諸城握緊她的手,安慰道:「歌兒不用擔心,這件事有父親為你做主,定要為你討個公道,絕不會讓那些卑鄙齷齪的小人平白污穢了你的名聲。」

  裴元歌低聲道:「多謝父親,女兒知道。」

  鎮國侯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口舌之利!」

  裴諸城轉頭怒目而視,鎮國侯被嚇了一跳,強自忍著沒有露出驚慌之色,卻不自覺地悄悄挪了一步,離裴諸城稍微遠了些。

  這些小動作並沒有逃過皇帝的眼睛,不過他也沒有理會,逕自問道:「裴元歌,你可知朕為何宣召你來?」

  裴元歌低聲道:「小女知道,宣旨的公公已經將事情的原委對小女說清楚了。皇上,小女是冤枉的!小女從來都不認得什麼萬關曉,素未謀面,又怎麼可能會有私情?這定是有人存心污蔑,想要毀壞小女的名聲。還請皇上為小女主持公道,否則,小女只有一死以證清白了!」說著,聲音慢慢帶了哽咽,十分委屈。

  「朕知道了,你先在旁邊站著吧!」

  裴元歌順從地站在一邊,青衣丫鬟也隨著她站在旁邊,都是低頭不語。

  又約莫過了兩刻鍾左右,終於有人通報說萬關曉帶到,鎮國侯精神大振,輕蔑地掃了眼裴諸城,待會兒看你和你那個女兒怎麼名譽掃地?裴諸城也是積累了滿肚子的怨氣,想要看看這個膽敢詆毀歌兒名聲的萬關曉到底是何方神聖!暗暗盤算著,等這樁事了後,要好好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當萬關曉進來時,殿內眾人幾乎都是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萬關曉必然是個油頭粉面的清秀書生,專騙取無知少女的那種類型,再不就是一副賊眉鼠眼的猥瑣相。誰也沒想到,真正的萬關曉竟是如此的俊美。只見他面若傅粉,唇若塗朱,相貌俊美卻不帶絲毫的陰柔之氣,一身白衣,雖不名貴卻十分乾淨得體。

  雖是初次面生,微帶忐忑,卻並無拘謹畏縮的小家子氣,眼神明亮,神情從容,舉止灑脫,透著一股風華正茂的書生意氣。他步入御書房,三跪九叩,禮節毫無疏失,朗聲道:「學生萬關曉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深深地伏下頭去。

  這一亮相,頓時贏得不少人的好感。

  就連裴諸城都忍不住消散了大半的怒氣,暗暗喝彩,心想,若是元歌真看上這樣一個人,也不算太辱沒她。連他尚且如此想,何況其他人?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裴四小姐跟這萬關曉也算郎才女貌。而且,男的俊美,女的秀麗,面對這樣的一對男女,幾乎誰都無法把他們和污穢的詞語聯繫起來,只覺得這兩人十分般配。

  皇帝目帶審視,問道:「萬關曉,你可知道朕為何宣你前來?」

  「回皇上的話,雖然宣旨的公公並未透漏一字,不過學生猜想,應該是為了學生與裴府四小姐的事情,宣學生前來問話。」萬關曉朗聲道,神情平靜,「不知道學生是否猜對了?」

  聽聞此言,鎮國侯頓時來了神氣,道:「裴諸城,聽到沒有?若你女兒跟這個萬關曉是清白的,怎麼皇上一宣他,他就知道是因為跟你女兒的事情?我看這萬關曉雖然家境貧寒了些,不過倒是文才武略,樣樣都不輸人,你不如就趁勢辦喜事算了,正好也請我喝杯喜酒!」

  雖然裴諸城心裡對萬關曉也很中意,但他深信裴元歌,而且,這萬關曉人品如此出色,若歌兒真與他有情,又怎麼可能不告訴他這個父親?但這個萬關曉為何開口便提到他和歌兒?裴諸城皺起了濃眉,一時間有些想不通透,卻仍然喝道:「不要胡說,我女兒清白自愛,你不要玷辱了她的名聲!」

  裴元歌更是出言斥責:「這位公子,小女與你素不相識,還請莫要信口開河,辱了小女的名聲!」

  「裴四小姐又何必否認?」鎮國侯陰陽怪氣地道,「我看這位萬公子跟你蠻相配的,不如老夫做個媒人,把這暗路過了明,讓你和萬公子有情人終成眷屬,豈不是兩全其美?」

  見裴諸城眉眼倒豎,想要發怒,皇帝聲音沉凝:「夠了,你們都住口!」

  裴諸城只得按捺下來,鎮國侯更是不敢說話。

  「萬關曉,既然你知道朕為何宣召你來,那就不必多廢話了。」皇帝依舊不緊不慢地道,神色平淡,「裴四小姐說與你素不相識,更無私情,鎮國侯則說,你與裴四小姐兩情相悅,曾經拿著一方絹帕到鎮國候府求鎮國侯成全。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且從實道來,若有半字虛言,絕不寬待!」

  「是,學生謹遵皇上教誨,絕不敢有半字虛言!」萬關曉神色誠懇地道,侃侃而談,「學生於去年赴京,在京中租房苦讀用功,為今年九月份的文科武舉做準備。閑來與同窗好友到京城寺廟遊覽,於去年九月份在寺廟中與裴府四小姐花前偶遇。我二人言談十分投契,裴四小姐並不曾嫌棄學生貧寒,對學生多加鼓勵,盛讚學生的文采和武功,說學生必能高中。我二人一見傾心,後來又曾經數次在寺廟相會,四小姐贈了學生一方絹帕,上面有她親繡的名字,作為定情信物——」

  「你胡說!」不等他說完,裴元歌便又急又氣地打斷了他。

  萬關曉置若罔聞,繼續道:「後來學生聽說,裴四小姐與鎮國候府世子從小就定下了婚約,心中十分痛惜,不忍就此失去紅顏知己,於是帶繡帕到鎮國候府去,將我二人的情緣告知鎮國侯。鎮國侯為人寬厚,聽學生說得懇切,就成全了小人,與裴府退了親事。」

  「看吧!聽吧!」鎮國侯立刻得意起來,「萬公子說得清清楚楚,裴元歌明明跟我家卓然訂了親事,卻還不知檢點,跟這個萬關曉私定終身。裴諸城,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明明就是你教女不嚴,做出了這種醜事,居然還敢跑來砸我鎮國候府!」

  說著,跪倒在地,道:「皇上,裴諸城教女不嚴,又帶人行兇,這種人不配做刑部尚書,應該革了他的官職,下獄嚴懲,以儆效尤,懇請皇上准許。」

  皇帝並不言語,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萬關曉。

  「皇上……絕無此事……小女冤枉……家父……家父他……」裴元歌情急之下,似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只是無措地看了看裴諸城,臉漲得通紅,忽然間也跪倒在地,只知道磕頭,「小女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跟無私請,皇上明鑒!皇上明鑒!」

  裴諸城更是怒吼道:「你為何要污蔑我女兒?是誰指使你的?」

  萬關曉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忽然轉過頭,對鎮國侯道:「閣下就是鎮國候嗎?」

  鎮國侯一怔,點了點頭。

  「那麼,學生方才的話,是否能讓鎮國侯感到滿意呢?是否為鎮國侯打擊了裴尚書呢?鎮國侯不就是想聽這樣一番話嗎?」萬關曉含笑問道,眼眸中儘是嘲諷譏刺之意,神色十分不屑。

  鎮國侯愕然睜大了眼睛,不明白萬關曉這話什麼意思。

  異變突起,在鎮國候借助萬關曉洋洋自得地指摘裴諸城和裴元歌時,萬關曉卻突然說出這番話來,讓事態轉染轉了個急彎。一時間,除了寥寥數人外,其餘的人都被他的話弄得迷糊了,莫名其妙地看著萬關曉和鎮國侯。

  「古人有云一字千金,來形容文字之精妙,難以更動一字,或者讚美書法之高超珍貴。學生雖然不才,不敢比擬古人,不過剛才這番話就價值兩千兩銀子,說出去也足以成為一段佳話了吧?」萬關曉笑著,神情卻猶如冰霜,忽然轉過身來,先對著裴元歌深深地做了個揖道,「學生方才的話對小姐多有冒犯,還請小姐見諒!」

  待裴元歌莫名其妙地還了個禮後,萬關曉這才轉身,對皇帝深深地磕了個頭,正色道,「皇上,學生方才所言,乃是有人指使學生而為。實際上,學生與裴四小姐素不相識,更無私情,還請皇上明鑒!」

  「你別想抵賴,你剛才分明還說你們二人私定終身的!」聽他突然反口,鎮國侯目瞪口呆,「你別想著替裴元歌遮攔,你若與裴元歌素不相識,從無私情,為何剛才一到御書房,就知道皇上宣你,是為了你和裴元歌的事情?分明就是你跟裴元歌私定終身,這會兒看到裴元歌的境遇,又想堆詞掩飾。皇上面前你也敢如此出爾反爾,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皇帝淡淡地看著萬關曉,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萬關曉看了眼鎮國侯,神色不屑地道:「學生之所以知道,皇上宣學生來此的原因,那是因為,在宣旨的公公來到學生所租住的地方之前,有位年輕人曾來見過學生。他自稱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威逼利誘,命學生說出方才的話來,又許給學生兩千兩銀子,以及無數好處。同時說,如果學生這樣做了,裴尚書被逼無奈之下,定會將裴四小姐許配給學生,有裴尚書庇護,學生的仕途必定能夠十分平順。」

  說著,從懷中取出兩張各一千兩的銀票,雙手奉起,道:「銀票是安世子所給,裡面夾有一塊安世子的玉佩,說以後若有事,可以憑此玉佩尋鎮國侯和安世子,絕不會推諉。學生句句屬實,不敢有一字妄言。請皇上過目!」

  早有太監近前,銀票和玉佩呈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只掃了一眼玉佩,臉色便沉了下來,道:「拿給鎮國侯看,讓他認一認!」

  看到那塊還刻著「安」字的玉佩,鎮國侯身子一顫,暗罵安卓然行事白癡,居然還留下信物!緊張地咽了咽唾液,鎮國侯伏地道:「皇上明鑒,老臣的確曾讓犬子去找萬關曉,但是,那只是怕裴尚書搶先一步收買萬關曉,這才以防萬一,老臣知罪了!但是,那天,的確是這個人拿著一方繡帕到了鎮國候府陳情,當時老臣府上有不少人都親眼目睹,老臣斗膽,懇請皇上宣人來與這個萬關曉對質。」

  「鎮國侯所說的,應該是鎮國候府的奴僕之流吧?我朝律法有明文規定,奴僕不得為主證,不知道除了這些連性命都掌握在鎮國侯手裡的奴僕外,您還有其他的證人嗎?」萬關曉揚眉冷笑,「學生再不才,也是讀聖人書長大的,焉能如此荒唐?就算真與女子私下相遇,也該及時避嫌,又豈會私下攀談,成何體統?裴四小姐身為刑部尚書,身邊必有丫鬟隨從在側,就算裴四小姐不知輕重,她身邊的嬤嬤總該知道,又怎能容裴四小姐與在下私談?裴四小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聽他此言,裴諸城不禁暗暗點頭,喝彩道:「言之有理!」

  萬關曉繼續道:「就算退一萬步說,學生真對裴四小姐生情,但裴四小姐既然婚配,學生自該退卻,又豈有為了一己私利,置裴四小姐的名聲於不顧的道理?更不會荒謬地拿著一方繡帕到裴四小姐的未婚夫府上,要求你們退親。鎮國候府是什麼門第?若真有這種事情,只怕早就遣人將學生打了出來,又怎麼會因為這番話就與裴府退親,這不是太可笑了嗎?再退一萬步,若學生真這樣做了,鎮國候府已經與裴府退了親事,學生為何還不上門提親?鎮國侯,你編造出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意圖蒙蔽真相,究竟是把學生當做傻子,還是把皇上當作了傻子?」

  「你——」鎮國侯又氣又急,心情激蕩之下,只覺得喉間一片甜腥,幾乎要嘔出血來。

  這萬關曉明明就到鎮國候府說過這樣一番話,現在卻翻臉不認,還把罪責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弄得一切好像都是他在背後指使一樣。恨只恨自己當時急著攀上葉家,想退掉裴府的這門親事,卻苦於找不到藉口,這萬關曉來得恰到好處,給了他一個完美無瑕的理由,於是問也沒問,查也沒查就到裴府退親去了。

  雖然章芸默認了此事,但他當時實在太過得意忘形,只說了句「你們裴府應該心知肚明」就態度強硬地退了這門親事現在就算拿這個來說道,也能被扭曲成無數意思,根本不能作為證據。

  「皇上,這萬關曉的確到過鎮國候府,請您明鑒啊!」鎮國侯顫顫巍巍地跪伏在地,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懊惱痛恨。

  「鎮國侯,如果說學生真的到過鎮國候府,說過這樣一番話,難道鎮國侯就這麼輕易相信了?連學生都能想到這番話中的錯漏,難道鎮國侯您身居高位,閱盡世事,反而想不到?」萬關曉冷笑道,「那學生就真的奇怪了,鎮國侯您到底為什麼這麼急切地要退掉這門親事,以至於連這樣漏洞百出的話語都能相信?」

  被他這一反問,鎮國侯一口鮮血已經湧到了口腔,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的確,這番話乍聽合情合理,但不太能夠經得起推敲。可當時鎮國候府正千方百計想要退掉裴府這門親事,有這樣一個占全了理的理由,只顧著高興,哪裡還來得及去想這中間有沒有漏洞?結果就被萬關曉這個反復無常的卑鄙小人抓住了把柄,此刻反問出去,竟是將他堂堂鎮國侯踩在腳底下,當做踏腳石,以彰顯他萬關曉的光明磊落,聰慧多才,這口氣叫他怎麼能忍得下去?

  萬關曉不過是區區一介舉子,他居然敢這樣暗算他?居然敢!

  「皇上,這個萬關曉口舌伶俐,反覆無常,方才明明言說與四小姐有私情,卻不知為何突然轉口,將一切罪責都推到了老臣身上,想要借老臣上位。皇上,如這般出爾反爾,信口開河,心思歹毒的小人,他的話絕不能信,應該要嚴加懲治!裴元歌與其有私,確然無疑,還請皇上明斷!」

  萬關曉傲然笑道:「學生開始的確是在信口開河,那不過是學生想要看看鎮國侯您的嘴臉,故意而為之,一時書生意氣。如果有冒犯皇上的地方,學生甘願。但是,學生實在不明白,學生與鎮國侯素不相識,無冤無仇,鎮國侯為何要這般詆毀學生?」

  「鎮國侯,你說萬關曉的話絕不能信,但朕卻覺得,他說的的確是實話。」皇帝淡淡開口,「朕相信,萬關曉跟裴四小姐的確素未謀面,更加不可能有私情。否則,至少他應該能認得出,這位紫裙的小姐並非裴四小姐!但是,在這位小姐自稱裴元歌時,萬關曉卻毫無異動,顯然,他並不認得裴四小姐,這才是真正的確然無疑!」

  此言一出,除了皇帝、裴諸城和那位紫裙的小姐及青衣丫鬟外,其餘人都大吃一驚。

  「她……」鎮國侯目瞪口呆,「她不是裴元歌是誰?」

  「這是我的二女兒,裴元巧!你別看了,她身旁的丫鬟也不是歌兒,就是個丫鬟!」裴諸城不屑地道,「早防著你收買人胡亂攀誣呢!」

  顯然,這是裴諸城和皇帝設下的陷阱。

  如果說萬關曉的確跟裴元歌有私情,那麼至少應該見過本人,就能認出這不是裴元歌;但如果萬關曉被人收買指使,想要胡亂攀誣,聽到那紫裙女子自稱裴元歌,裴諸城又叫她歌兒,不住安慰,自然會認為那就是裴元歌;或者他再聰明一點,察覺到不對,但裴元巧身邊的青衣丫鬟又變成了很好的掩飾,皇帝主問,秉斷清白,怎麼會平白有個丫鬟低眉垂眼地在這裡,說不定就是真正的裴元歌。

  如果萬關曉與裴元歌素未謀面,卻存心攀誣,對著裴元巧或者青衣丫鬟表述情衷,假裝情深意重,那就上了裴諸城的當,絕對會被當場拆穿!

  聽了這話,萬關曉也不禁目瞪口呆,心中暗暗慶倖。

  本來他按照章芸的吩咐來到京城行事,章芸本許諾他日後將裴元歌許配給他,但章芸突然倒臺,這件事不了了之。隨後又是裴府的大小姐,但只跟裴元歌見了一面就莫名其妙地沒了音信,再也不理會他了。想當然爾,他的心中自然如火燒火燎般,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因此,安卓然的話不是沒有打動他,若能得兩千兩銀子,又得到裴四小姐這麼一位妻子,對他來說,當然有莫大的好處。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閃,就被排除了。這些天來京城的謠言,他也有所耳聞,明知道皇上對裴元歌有意,他再說跟裴元歌有私情,那不是跟皇上作對嗎?他區區一介舉子,皇上碾死他還不跟碾死一隻螞蟻似的?再說,他跟裴元歌素不相識,那番話又是漏洞百出,若非鎮國候府急於退婚,根本不可能取信於人!現在若沒有裴元歌身邊的人安排設計,很容易就能被拆穿,到時候恐怕就要聲譽掃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倒不如趁此機會,裝出一副坦蕩磊落的模樣,既在皇上跟前出了彩,又能得裴尚書的好感,反而對以後的仕途更加有利。於是,思量前後,否認那天他去鎮國候府的事情。

  雖然這樣會得罪鎮國侯府,但鎮國候府早就沒落了,雖然世子定下了葉問筠,但葉問筠也因觸怒太后而被趕出宮,鎮國候府根本就沒有依仗,再加上今日的事情,肯定會一蹶不振。就算再找他的麻煩,此事因裴府而起,以裴尚書的脾氣必定不會坐視,到時候反而能促進他和裴府的關係。

  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3:26 AM

104章 焦頭爛額,後悔莫及

  「你說什麼?壽昌伯府和裴府退親了?」春陽宮內,得到消息的宇泓墨定定地看著報信的寒鐵,原本正在看的信箋被他握在手心裡,皺成了一團,瀲灩的眸微微眯起,透漏出從未有過的冰寒氣息,陰冷懾人。

  私情,退親……

  「正是,聽說壽昌伯府因此與裴府大吵一架,壽昌伯和壽昌伯夫人回府的路上一直都在罵罵咧咧,並沒有避諱,看起來是故意想把事情鬧開的。卑職在旁邊聽著,都是在說裴四小姐不……不檢點,與男子有私情,這門親事不能要,非退不可之類的話,卑職就立刻趕回來了。」

  在白衣庵的時候,寒鐵就有些懷疑自家殿下的心思,上次在裴四小姐的閨房找到失蹤的九殿下後,就更加確定了。因此聽到此事與裴四小姐有關,不敢延誤,立刻趕回宮中稟告九殿下。

  儘管本就猜測那位裴四小姐在九殿下心中有一席之地,但是,看到這樣的九殿下,寒鐵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凜。

  以前無論遇到怎樣的難題,九殿下素來都是言笑無忌的模樣,鳳眼含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殿下露出這樣全然的凜寒表情,明知道九殿下此刻的怒氣並非由他而起,但被這樣的目光掃視著,心頭仍然忍不住森寒透骨。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那位裴四小姐在九殿下心中的地位。

  只是,寒鐵不明白,如果九殿下對裴四小姐有意,以他的本事和榮寵,攪和了壽昌伯府和裴府的婚事易如反掌,為何卻從來都沒有異動?似乎從得知這場婚事開始,九殿下最經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春陽宮最高的樓閣房頂上,遙望著裴府的方向。而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那夜突然失蹤,後來出現在裴四小姐的閨房內。

  反覆思量,寒鐵卻還是揣摩不出自家殿下的心思。

  「壽昌伯離府的路徑人多嗎?以寒鐵你來看,這消息的散播能有多快?」知道這時候要先處理善後,宇泓墨強壓下怒氣,仔細地詢問道。

  「畢竟是內城,雖然有些人議論紛紛,但至少要到明天才能傳開。」寒鐵回答道。

  宇泓墨微鬆了口氣,思索了會兒,起身推開書桌上的東西,提筆寫了封信,封好,交給寒鐵道:「這封信你立刻送到外城梨花胡同最裡面的那家。如果主人不在,逼也要逼問出他的下落,親手交到他的手上,一定要快,而且確定,不准出絲毫錯漏!」

  「屬下明白!」寒鐵接過信封,立刻便出宮去了。

  等到寂靜的書房只剩下宇泓墨獨自一人,原本就陰冷駭人的表情更是幾乎能凝出冰霜下,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書桌上,怒聲喝道:「該死!」

  該死的傅君盛,該死的壽昌伯府!

  雖然太后和父皇確說過那樣的話,但壽昌伯府和裴府定親在前,天經地義,誰也挑不出理來,事情便就此罷休了。即使父皇和太后心有不甘,但顧忌悠悠之口,也不可能太出格,堂堂的壽昌伯府,連這點小風小浪都擔當不起來嗎?居然在這個時候退婚,想要討好父皇和太后不說,偏偏做婊子還想立牌坊,想給元歌冠上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把錯全推到元歌身上,全然不顧及元歌一介女子,要如何承受這種種風浪!

  不,不對,或者壽昌伯府根本就是故意這麼做的。

  他們先提出退婚,勢必得罪了元歌,害怕元歌真的入了宮,成為妃嬪,將來得了勢會找他們算賬,於是玩了這麼一手。既能把退親的過錯推到元歌身上,避免被人說賣妻求榮,戳脊樑骨;又能趁機毀掉元歌的清譽,這樣的女子將來必定不可能入宮,也就剷除了後患!好!好壽昌伯府!好一個壽昌伯!

  居然這樣對待元歌,算計元歌!

  那是他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女子,是他視若珍寶,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的人,壽昌伯居然敢這樣欺辱她!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忍讓,早就該……

  這筆賬他記下了。

  將來若不讓壽昌伯府付出代價,他就不叫宇泓墨!

  在無人的空房間內,宇泓墨再也不必掩飾,恣意地展露出他的怒氣,直到門外傳來寒鐵的聲音才稍微收斂,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讓他進來。

  「回稟殿下,那人在家,屬下已經將信交到了他的手裡,他說殿下所托之事,他必會辦妥。至於報酬,以後再說。」

  宇泓墨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太監的通報聲:「九殿下,柳貴妃娘娘派人請您到長春宮一趟!」

  同一時間,梨花胡同最裡間的偏僻宅院。

  「說了臨江仙那件事後,不會再來找我,以九殿下的一言九鼎,居然也會反悔……」顏昭白若有所思地笑著,宇泓墨這等於是送上門來讓他敲竹槓,那樣精明幹練的人,也會做這種事情,看來裴四小姐在他心中的分量,比自己想像中的更重。

  想著,取過另一封由慶元商行掌櫃送過來的信,看著上面娟秀的字跡,忽然挑眉一笑,將兩封信並排放在一起,有些失笑,「這兩個人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也是,要論放消息散播傳言,當然是茶樓酒肆,商家店鋪最容易,消息流通最快……」

  取過火石,將兩封信同時燒掉。

  真是可惜,大好的敲宇泓墨竹槓的機會,就這樣白白錯過了。顏昭白笑著搖搖頭,對身邊的隨侍道,「去把商行的掌櫃叫來,我有事要吩咐,要是到了就讓他們在這裡等著,我先去看看小姐。」說著起身朝顏明月的房間走去。

  也罷,裴四小姐救過明月,他欠的人情大了,就當是個小小的報答吧!

  ※※※

  御書房內一片寂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顫抖不已的鎮國侯身上。

  此刻,鎮國侯實在是後悔莫及。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那樣迫不及待地想要踹掉裴府這門親事,借葉問筠攀上后族。現在雖然如願以償得到了葉問筠這門婚事,但葉問筠卻被九殿下當場羞辱,太后出言趕她出宮,徹底失寵,不再是榮耀而是累贅,卻偏偏是皇后下懿旨賜的婚事,想要退都不可能。這次又因為退親之事,被萬關曉這個小人反咬一口,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鎮國候府的身上,反而顯得他光明磊落,品行高潔。

  如今,大概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鎮國候府為了高攀葉家,毀諾悔婚,又為了不被人戳脊樑骨,把污水潑到了裴元歌的身上,想收買萬關曉污蔑裴元歌,結果萬關曉卻是個坦蕩磊落的君子,當場拆穿。在所有人的心裡,鎮國候府就是個攀龍附鳳,虛偽陰損的跳樑小丑了吧?

  可天地良心,真是這個萬關曉到鎮國候府說跟裴元歌有私情,他才會退婚的啊!

  但現在,還會有誰相信他?

  就算他再怎麼說,別人也只會以為他是困獸之鬥,抵死不認的無賴。鎮國候府心頭苦澀難言,卻又無法辯白,只能伏地泣道:「皇上,請您開恩明鑒,老臣……」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幾乎昏死過去。

  「開恩,這會兒你知道求皇上開恩?那你詆毀我家歌兒名譽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死活?」以裴諸城的個性,素來不與老弱婦孺計較,但鎮國侯這次所做的事情,實在是觸到了他的逆鱗,讓他無法忍受。

  看到裴諸城駭人的神情,萬關曉更加慶倖自己的決定,如果不是他頭腦還算清醒,沒有被鎮國侯世子的花言巧語所騙,此刻恐怕早就被拆穿了。對著鎮國侯,裴尚書尚且如此,自然更加不會對他一介舉子客氣,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裴諸城,這事就算本侯有錯,你也已經砸了鎮國候府,還想怎麼樣?」鎮國侯心頭本就憋屈,再被裴諸城這一擠兌,更加覺得難受,忍不住硬著脖子道。

  裴諸城橫眉豎眼地道:「砸了你鎮國侯府那是輕的,你敢詆毀我家歌兒的名譽,這事兒沒完!」說著,轉身向皇帝道,「皇上,現在真相大白,鎮國侯詆毀我家歌兒的閨譽,不啻於逼她去死,這件事,皇上必須要給臣和臣的女兒一個公道,不然,臣就算撞死在這御書房,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皇上,裴諸城這是威脅您,這種臣子,不嚴懲不足以警戒世人!」鎮國侯抓住機會進言。

  他的父親是莊明皇帝的愛將,立下無數功勞,因為被封為鎮國公,到他襲爵時減了一等,成為鎮國侯。但畢竟是忠良之後,皇上總要給三分顏面。只是這件事畢竟是他理虧,如果現在能抓到裴諸城的短處,皇上想要為他說話,從輕發落就能名正言順些。

  「臣並未威脅,只是有感而發!」裴諸城咬牙,聲音沉痛,「皇上,臣無子,只有四個女兒,而歌兒是臣最疼愛的女兒,她生母早逝,長到現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臣常年在邊關,難以照料周全,對她實在有著諸多歉意。當初,鎮國候府的婚事,是臣為她擇定的,如今壽昌伯府的婚事,也是臣為她定的,可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到了火坑裡。臣從來沒能為歌兒做過什麼,反而接連害她受苦,這次的事情如果再不能還歌兒一個公道,臣有什麼顏面回府去見歌兒?又有什麼顏面去見她九泉之下的母親?皇上,今天您如果不處置鎮國侯,臣寧可血濺御書房!」

  說著,鄭重其事地磕頭下去,神態凜然,顯然並非虛言。

  皇帝有些頭疼,再度揉了揉太陽穴,這個愣頭青!想了想,開口道:「今日之事,的確是鎮國侯的不是,捏造謠言,詆毀女子清譽,德行敗壞,著減爵三等,降為一等伯,罰俸一年。裴諸城,這樣你可滿意?」

  自大夏王朝建國以來,爵位只有世襲減等,除非犯下大錯,否則很少有被處罰減等的。當今皇帝登基以來,這是第一次減勳貴的爵等,地位俸祿的削減自然不必提,單這份減等的屈辱,就足夠鎮國候府成為京城的笑柄。

  裴諸城卻揚聲道:「不夠!」

  「那你還想怎樣?」皇帝口氣很有些不善。

  裴諸城恭聲道:「臣要鎮國侯和鎮國侯世子親自登門,當眾向我家歌兒賠禮道歉。而且,此後我家歌兒若因此事有任何名聲損毀,鎮國候府必須全權負責善後!」

  「裴諸城,你不要欺人太甚!」鎮國侯嘶聲喊道,被減爵已經讓他顏面無存了,居然還要他堂堂鎮國侯,去向裴元歌那個小女娃登門賠禮道歉?「裴諸城,老夫好歹這麼大歲數了,你家裴元歌受得起老夫的賠禮道歉嗎?你就不怕折她的壽!再者,什麼叫做此後裴元歌若因此事有任何名聲損毀,我要負責善後?我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管住別人的嘴嗎?」

  「放心,我家歌兒就算折壽十年,也會樂意看到鎮國侯你來賠禮道歉的。我這個父親都不在意,你緊張什麼?」裴諸城出言嘲諷道,「誰叫你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滿口胡謅,污蔑我家歌兒?」

  「你——」鎮國侯氣得只發昏。

  「夠了!」皇帝冷聲喝道,「此事由朕決斷,就如裴愛卿所言決斷便好。鎮國侯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自己收拾善後去,朕這個皇帝,不是專為你們這些勳貴收拾爛攤子的!給朕滾出去,回府好好反省!萬關曉和裴二小姐都退下,裴諸城,」說到這裡,頓了頓,聲音微微變冷,「你給朕留下!」

  聽皇帝的口氣似乎很不悅,也是,哪個皇帝會喜歡被臣子以撞死相要挾的?被裴諸城這樣威逼著決斷此事,帝王顏面何存?留下裴諸城肯定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就算這會兒能放過他,以後也會不輕饒!

  想到這裡,鎮國候稍微覺得出了口氣,請罪退了出去。

  裴元巧擔心地看了眼仍然直挺挺地跪著的裴諸城,帶著丫鬟思巧也退了下去。

  御書房內只剩皇帝和裴諸城二人。

  皇帝慢慢地打量著裴諸城,忽然把奏摺往桌上一扔,嘴角微彎,似乎勾出一抹笑意,卻又似乎帶著一抹冷意,喜怒難辨地道:「行啊,裴諸城,在刑部幾個月,練出來了啊!砸了鎮國候府,鬧到朕這裡來,讓朕給你們斷家務事,又以死相要挾,逼朕處置鎮國侯。敢拿朕當槍使,脅迫朕,這份心性手段,比起十七年前提刀追得老御史駕車滿街跑的愣頭青,裴諸城,你長進了不少啊!」

  這番話很難分辨是誇獎還是震怒。

  裴諸城有些不自在地道:「臣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麼。」

  「你讓裴二小姐假冒裴四小姐,以此來拆穿想要攀誣的人,的確是高招。不過,這種招數只能用一次,所以要找個夠分量的中間人來見證,是不是?你和鎮國候府的家事,朕不會理會,但是你砸了鎮國候府,鎮國侯就一定會狀告到朕跟前來,要決斷這件事,裴四小姐的清白是關鍵,朕想不給你做這個中間人都難。行啊,裝著耍你的愣頭青脾氣,算計了鎮國侯,也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是不是?」皇帝不緊不慢地說著,眸光深邃幽暗。

  裴諸城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道:「臣本來就是愣頭青,他鎮國侯敢這樣污蔑臣的女兒,臣只恨砸得輕了!」

  「是砸得輕了。」皇帝似笑非笑地道,「既然這麼怒氣上湧,怎麼沒把皇祖父賜給鎮國候府的那塊匾給砸了?有本事你去砸了那塊匾,朕就信你真是愣頭青脾氣發作了!」

  雖然沒有看到被砸的鎮國候府,不過如果那邊御賜的匾被砸了,鎮國侯不可能忍氣吞聲。

  知道再也遮掩不過去,裴諸城小聲嘟囔道:「臣是愣頭青脾氣發作了,可那不代表著臣就是傻子白癡。好歹臣也做了幾個月的刑部尚書,砸御賜的匾,那是板上釘釘的罪名,臣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剛剛不是還說要血濺御書房嗎?」皇帝揚眉,「怎麼這會兒又愛命了?撞去呀!」

  「情況不同,臣砸鎮國候府的時候,想到是要為女兒出氣,讓鎮國候府丟臉,這時候沒必要搭上命。但剛才如果皇上不肯秉公決斷,非要維護鎮國候府的話,臣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為我家歌兒討回一個公道!」即使被皇帝的眼神看得心頭發毛,裴諸城依然堅持道,「臣是男子,在外面再怎麼憋屈都無所謂,但是絕不容忍欺辱臣的女兒,誰都不行!臣若是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庇護,還談什麼出入朝堂,為國為民?那不是笑話嗎?」

  這番話無疑是十分大逆不道的。

  但皇家爭鬥劇烈,情分薄如蟬翼,皇帝本身更是冷清之人,別說女兒,就是對幾位皇子的情分也很淡薄。可是,越是沒有的東西,反而會越嚮往,越容易觸動。看到這樣拼命維護女兒的裴諸城,皇帝素來剛硬的心難得地軟了三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看在你愛女心切的份上,朕饒了你這次,下去吧!」

  聲音確實緩和了些許。

  裴諸城本想起身,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麼,膝蓋動了動,卻依然跪著。

  皇帝隨口地道:「還有什麼事?」

  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裴諸城索性心一橫,開口道:「皇上,臣想請旨,調臣去邊疆,臣在京城待不慣。」

  皇帝抬眼,看著他的黑眸中隱藏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道:「對刑部尚書這麼有怨念?怎麼?從鎮邊大將到刑部尚書,這樣的起落都受不了?這刑部尚書有那麼憋屈嗎?」

  聽皇帝的言語似乎並沒有惱怒的意思,裴諸城道:「皇上,臣就是這麼一個個性,在軍中待慣了,做不來這文官。再說,臣就是個粗獷的性子,學不來那些心細如發,對律法條文更是一竅不通。不過,律法條文,臣還能學著,可刑部尚書壓根就不是靠律法條文斷案的,這京城密密麻麻的人事關係,弄得臣一個頭兩個大,下面的官吏八成都是忽悠,整天淨在臣耳邊說:這個不能得罪,那麼不能判,這個是誰誰誰的小舅子,那個是誰誰誰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聽著他的抱怨,皇帝眼眸中的笑意加深:「怎麼?多少人期盼的六部尚書,在你嘴裡,倒像是天下第一酷刑!」

  「臣就不是做刑部尚書的料!」裴諸城訴了一通苦水,最後得出結論,見皇帝似乎並無鬧意,乍著膽子道,「皇上,您要看臣不順眼,覺得臣做不得鎮邊大將,哪怕給個將軍、副將,哪怕俾將也行啊,這刑部尚書臣真的做不來!再不行,您覺得臣不配為官,您給個准話,斷了臣的指望,臣回老家開個武館鏢局也比這樣吊著強啊!」

  「德行!」皇帝橫了他一眼,冷哼道。

  「皇上,臣真的不明白,臣這周身上下就沒一點能做刑部尚書的,要是臣哪裡得罪了皇上,您說個准話,臣改還不行嗎?您別讓臣做這個刑部尚書了成不成?」裴諸城心頭其實早有這種疑問,不過礙於皇帝的高深莫測,從不敢問出來。

  今兒索情也鬧大了,乾脆趁機問個清楚。

  「裴諸城,適可而止,別以為朕方才縱容了你,就不會懲治你,越發放肆了!」皇帝聲音微微轉冷,警告地道,「現在給朕出去,回去好好想想,看你到底是哪一點讓朕委派了你刑部尚書的職位?想不出來就慢慢想,等想明白了再來跟朕說話。這段時間,除了公事,朕不想再看見你了!張德海,送裴尚書出宮!」

  裴諸城雖然滿懷不解,卻也只能領命出宮。

  知道這張德海是皇上的貼身太監,明知道估計不會說什麼,裴諸城還是忍不住問道:「張公公,皇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聖意難測,咱家怎麼能知道?」張德海笑眯眯地道,「皇上既然讓裴尚書您自己想,您就慢慢想唄!哎,您小心腳下,慢走!」

  知道這張公公口風緊得很,裴諸城只能無奈地離開。

  處置鎮國侯的正式旨意很快就頒發了下來,雖然沒有細說根由,卻也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

  接到消息的壽昌伯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朝慣例對勳貴十分優渥,如果沒有重大過錯,很少會削減等級,而且一下子從侯爵削為伯爵。尤其,別人不知道,他卻是很清楚,這件事的起因是裴諸城先砸了鎮國候府,到最後卻是鎮國侯挨罰,裴諸城卻安然無恙,這意味著什麼?如果說中間沒有別情,而只是因為裴元歌的事情的話,皇上為了這種私事嚴懲鎮國侯……

  壽昌伯傅英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跟裴諸城原本並無接觸,只是聽京城傳言說,這位裴將軍不得皇上恩寵,因此做了好些年鎮邊大將卻並未封爵。後來調到裴諸城麾下,看著他的為人,看著他的功勞,看著他原地踏步從未封爵,從最開始的不平到疑惑再到淡然,心中也確定裴諸城的確不得皇上的心意。尤其,這次裴諸城從武將轉文職,品級雖同,但沒有了軍權,身份地位卻是大跌,心中更加肯定。

  所以這次他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得罪裴諸城,就是覺得他前程已盡,尤其聽說他在刑部也做得很不得意,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這才把事情做絕了。但現在皇上這樣嚴厲的處置鎮國候府,到底是裴諸城還有著幾分聖眷,還是說,皇上真的如此中意裴元歌?

  若是後者還好。

  從裴府回壽昌伯府的途中,他和夫人破口大駡,倒並非真的如此激憤,而是要不動聲色地將事情鬧將開來,搶先說明是裴元歌不檢點,他們壽昌伯府才會退親。只要先造成這種輿論,牽涉到女兒家的清譽,這種事情根本就是說不清的。到時候,一個毀了清譽的女子,又有什麼資格入宮?也免得裴元歌記恨,將來升了高位,刻意刁難壽昌伯府。

  若是前者的話……傅英傑想著,立刻搖搖頭,不,不會是前者!若皇上對裴諸城的聖眷如此隆盛,怎麼可能讓他做了這麼多年的鎮邊大將,連個爵位都沒封上?

  傅英傑雖然年紀比裴諸城大,卻是後來到了裴諸城麾下才升遷起來的,他入住京城時,明錦都已經過世一年了,之前關於裴諸城的那些傳言早就平息,因此並不知道那三次封爵風波。

  就在這時,忽然「哐當」一聲,房門被人撞開。

  傅英傑正要發怒,抬頭望去,卻見是自己的兒子。這段時間,盛兒這孩子都在宮裡值守,並不清楚家裡的事情,這會兒是知道了,所以來找他吵鬧的吧?看他雙眼赤紅,面色憔悴的模樣,是剛從宮裡回來,得了消息就趕過來了……傅英傑微微皺了皺眉頭,盛兒這孩子對裴元歌是不是太過上心了?

  必須要斬斷他這種兒女情長才行!

  果然,傅君盛開口便怒問道:「爹,你和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行事之前,傅英傑就已經想好了要怎麼應付這個孩子,因此斂色道:「盛兒,爹知道,你很中意裴元歌那個孩子,爹也很樂見這門婚事。但是,這孩子品行有問題,跟鎮國候府,不,是鎮國伯府訂著親事,就與男子有了私情,鎮國伯府這才退了這門親事。這樣的女子,怎麼能進咱們的府門?」

  傅君盛瞪著雙眼,搖頭道:「不會的,元歌妹妹不是這樣的人!」

  「盛兒,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想想,你跟她才見過幾面,就對她如此上心,若不是她慣會這種狐媚招數,你又怎麼會這樣?還有,她父親侍強砸了鎮國伯府,鎮國伯一狀告到皇上那裡,結果裴四小姐被宣進宮去,最後卻是鎮國伯挨了罰,若非她蠱惑了皇上,皇上又怎會如此是非不明?這樣的狐媚禍水,萬萬不能進壽昌伯府!盛兒,咱們能及時得到消息,退了這門親事,這是老天爺在眷顧你。你放心,爹以後一定會另外——」

  「夠了!」傅君盛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年輕的臉上是全然的難以置信,「爹,到了這個時候,您還是欺瞞我嗎?外面早就已經傳遍了!鎮國候為了攀附葉府的親事,退掉了裴府的婚約不說,還想收買舉人污蔑元歌妹妹的清白,這件事鬧到御前,當著皇上的面兩廂對質,證明了元歌妹妹的清白,裴伯父怒不可遏,強烈要求皇上要給元歌妹妹一個公道,皇上這才處置了鎮國候!」

  「你這孩子從哪聽來這些胡言亂語?別被裴諸城的那些話迷惑了,我是你爹,難道我還會騙你嗎?」傅英傑微微皺眉,卻沒有放在心上,這肯定是裴諸城私下找了傅君盛。

  「什麼胡言亂語?現在這件事早就傳遍了京城,就咱們壽昌伯府還不知道。外面還說,說你和娘因為太后和皇上的話,心中害怕,所以才要退了裴府的親事,又怕被人戳脊樑骨,所以連同鎮國候府一起污蔑元歌妹妹,只不過裴伯父念在跟爹的交情上,沒追究咱們壽昌伯府!」傅君盛大聲嘶吼著,剛聽到這些話時,他根本就不相信,壽昌伯府和裴府是什麼交情,怎麼會鬧出這種事情?誰知道一路聽來都是這樣的消息,回府又聽說的確跟裴府退了親事,這才忍不住跑來質問。

  上次在太后殿,他因為害怕,沒有踏出那一步替元歌妹妹擔起來,已經覺得很內疚了。他曾經發誓再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誰知道,一轉身,父母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傳遍了京城?京城現在傳的是這種話嗎?」壽昌伯心中大驚,明明他一出裴府就放了風聲出去的,而裴諸城隨後就去砸了鎮國候府,接著御前對峙,就算要反駁,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傳遍京城啊!他放出風聲在前,又牽涉到裴元歌的清譽,這種事情根本就說不清,輿論又怎麼可能一邊倒?

  現在這種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搶佔了先機,再加上鎮國伯府被砸,最後卻是鎮國伯挨罰,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眾人只會深信不疑,肯定鎮國伯就是因為污蔑裴元歌而挨罰,那不是更證明裴元歌是清白的?

  如果眾人覺得裴元歌是清白的,壽昌伯府這樣貿貿然退婚,眾人會怎麼想?畏懼權勢,賣媳求榮……他壽昌伯府豈不是成了大笑話?明日早朝,同僚們會如何看待他?傅英傑想著,已經能夠預料到今後這段時間,壽昌伯府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情形,而且,今後無論何時被提起這件事,都無法抬起頭來。

  還有,現在的輿論完全偏向裴元歌,非但沒有損及她的清譽,反而連第一次退婚的不良影響都隨之揮去,如果太后和皇上真的那麼中意她,等她年紀長了入宮為妃,如果得寵……

  壽昌伯府這次把裴府得罪狠了,尤其更是完全不顧裴元歌的死活,她能不記仇?將來能不針對壽昌伯府?

  還有,這件事已經鬧到了御前,皇上都知道了,應該也知道了壽昌伯府的行徑,會不會因為裴元歌記恨壽昌伯府?

  外面的名聲全毀了,聖意難以揣測,又埋下了裴元歌這個隱患……壽昌伯揉著太陽穴,既頭疼又後悔,今後壽昌伯府的路要怎麼走才行?他的盛兒還能有好的前程嗎?

  真是悔不當初!

  早知如此,就不要退親了,就算暫時得罪了皇上,但裴諸城的人脈還是很廣的,最多坐兩年的冷板凳,等事情慢慢平息,皇宮中新人換舊人,再不濟,等新帝繼位,他和盛兒還是有機會的。而且能有個不畏強權,維護家人的好名聲,也比現在這樣裡外不是人的好啊!

  見傅英傑這個樣子,傅君盛就知道,自己的父親的確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心中既震驚又覺得羞辱:「你們真的做出了這種事情?爹,你這樣做,讓我以後怎麼面對元歌妹妹?」

  「這時候你還想著裴元歌?」到現在兒子居然還惦記著她?傅英傑忍不住惱怒道,「要不是這個女人,怎麼會生出這麼多的事情?當初為太后賀壽,她要本分,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爹!」傅君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就是你和娘做了對不起裴府的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到現在你們還不知道錯,居然還把責任推給元歌妹妹?爹,你平日裡總說,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所謂的頂天立地,難道就是這樣遇事歸咎於婦孺嗎?你這根本就是——」

  雖然傅君盛走的是武蔭的路子,但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還是以貴公子範為多,溫潤儒雅慣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指責父親,憋得臉通紅也說不出話來,最後惱怒地一跺腳,又跑了出去。

  只留下了一句:「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盛兒!」見傅君盛這樣,傅英傑追之不及,氣得渾身發抖,心頭一陣疼痛。

  還不是為了這個讓他報以厚望的兒子,不想他因為裴元歌有礙前程,被徹底毀掉嗎?現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難道是他所樂見的?這樣的苦心,為什麼盛兒這孩子就是不能理解呢?到現在還記掛著裴元歌,跟他這個父親鬧脾氣,也不想想,他到底是為了誰?

  之前一個五殿下已經讓盛兒的差事被刁難了許久,這次卻是太后和皇上。葉家的勢力何等之大,皇上更是九五之尊,是區區一個傅君盛能夠得罪得起的嗎?天底下,還有誰敢跟皇上搶女人?連五殿下那次壽宴後都不敢吱聲了,何況別人?

  「老爺!老爺!」壽昌伯夫人的聲音由遠及近,興沖沖地拿著一摞名冊進來,道,「老爺,總算把裴府這門親事退掉了,咱們好好合計合計,這次一定要給盛兒找門好親事,絕不能再像裴元歌那樣不省心了。妾身覺得,黃家的三小姐不錯,是庶出,人也文靜柔順,相貌端正不妖媚,倒是不錯;還有趙家的五小姐也很好,聽說乖巧懂事,也不多話,整日裡只做繡活,這樣安靜柔順的媳婦娶進門才是福氣……」

  看著喋喋不休,遍數京城名媛庶女的壽昌伯夫人,傅英傑本就煩躁的心更是暴怒起來,這件事傳揚開來,還會有人把女兒嫁給他們壽昌伯府嗎?頓時吼道:「整日裡絮叨什麼絮叨?說什麼親事?這門親事丟的人還不夠嗎?滾!給我滾出去!」

  壽昌伯夫人從沒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氣,渾身一抖,不敢多說,灰溜溜地出了門,想起來丫鬟說兒子回來了,頓時又來了興致,興沖沖地找傅君盛去合計去了。

  聲譽盡毀,前程堪憂,還有這樣糊塗的妻子,那樣鬧脾氣的兒子……內憂外患之下,傅英傑頓時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疲憊,無力地癱坐在座椅上,第一次嘗到了焦頭爛額的滋味。

  一念之差,真是一念之差!

  悔不當初啊!



105章 宇泓墨的心

  外面的謠言傳得如火如荼,完全偏向裴元歌,這次退親不但沒有影響到她的閨譽,反倒連之前被鎮國伯府退親的陰霾都被揮散了許多。那天,壽昌伯夫人來撒潑,又污蔑四小姐的清譽,還要退親,裴府許多人都看在眼裡,本就為裴元歌抱不平,對這個結果自然喜聞樂見。

  相對於下人們的歡飲鼓舞,裴府的主人們似乎就安靜得多了。

  彤樓是靜姝齋最高的樓,有四層,因為屋頂用的是紅色琉璃瓦搭蓋而成,鮮豔燦爛,十分醒目,所以命名為彤樓。將近黃昏,殘陽如血,橘紅色的餘暉照在紅色琉璃瓦上,光澤迷離,靜美中隱約透漏出幾分落寞,恰如此刻裴元歌的表情。

  「你們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紫苑和木樨對視一眼,雖然外面的傳言對小姐有利,但遇到這種事情,女子哪有不介懷的?只是該勸的話她們都已經勸過,小姐那麼聰明的人,連她門都明白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明白。只不過是需要時間來撫平罷了。二人雙雙福身,退了下去。

  彤樓的頂樓類似於亭,以方便站在彤樓上觀賞四周風景。餘暉擦著屋頂斜斜照入頂樓,一般光明一半陰影。裴元歌身著純白衣裳,坐在餘暉與陰影的交界處,陰影處的一半是落寞的白,被餘暉照到的地方則是一片迷離的紅,但無論哪一種顏色,都顯得淒涼寂靜,令人心傷。

  當裴諸城上樓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一時間,心痛如刀絞。

  他很想上前安慰歌兒,告訴她不要擔心,無論有什麼樣的風雨,他這個父親都會為她擔當起來,她這麼好,這麼冰雪聰明,乖巧懂事,將來必定會有一位如意郎君……他有很多的話想要安慰她,讓她開懷。可是,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些話,輕飄飄的,毫無分量,說著輕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難。

  他與傅英傑相交九年,出生入死的交情,兄弟相稱,君盛這個孩子也是他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以前以為傅老弟豪爽利落,男兒氣概,君盛溫潤儒雅,細心體貼,這門親事必定能讓元歌終身幸福。誰知道卻是一條外表華麗內在糟粕的船,平時看起來華麗優美,卻經不起絲毫的風浪。

  連傅老弟這樣相交九年的人,尚且會如此錯眼,何況其他?

  世事善變,人心難測!

  他是如此的疼愛歌兒,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只要歌兒能好,就算要他拼上性命也無所謂。裴諸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心,願意為歌兒傾盡所有,可是……他相信這世間必定有著足矣匹配元歌的好男兒,可是天下之大,如此廣闊,茫茫人海中能否遇到這樣一個人呢?就算遇到了,有傅君盛的前車之鑒,他又怎麼能確定這個人就是歌兒的良配,而能放心地把歌兒交給他呢?

  他只是個疼愛女兒的父親,不是神仙!他疼她愛她,卻只是父親,不是她的丈夫,不能夠陪著她走完一輩子……

  他知道自己疼愛歌兒的心思,可是卻無法強迫別人有著和他同樣的心,他……無法看透人心,無法操控人心!

  御前對峙,他贏了又如何?輿論導向於歌兒有利又如何?

  這一刻,裴諸城感到深深的無力和失敗,明明他的歌兒這般好,為什麼卻無法找到一個能夠全心全意愛護她的良人,讓她一聲平順喜樂呢?

  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裴元歌轉過頭,訝然起身:「父親!」

  因為她發現得突然,裴諸城還沒來得及撤去眼眸中的哀傷和無奈,裴元歌愣了下,隨即恍悟,淺淺一笑,走過去,挽著他的手臂在桌前坐下,柔聲道:「父親,您不要為女兒難過,經歷風雨才能看透人的本心,現在察覺壽昌伯府並非良配,總比女兒嫁過去後再發現要好吧?至於其他……父親,人心難測,我們都是凡人,不能操控人心,所能做到的,只是努力維持自己的本心,凡事無愧於心就好,至於別人的心思,那不是我們能掌控的。父親不要再為壽昌伯的事情憂心了,只能說,這樣的人不配做父親的兄弟!」

  裴諸城回府後,對於御前對答的時候說得很簡略,只說皇上明察秋毫。

  但後來,那些話語卻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乍然聽到的時候,裴元歌真的被震動了。父親對她好,她一直都知道的,但也許是前世和父親疏遠淡漠的記憶影響,也許是她心中也有對他的遷怒,也許是他們父女間的相處實在太少,這次重生之後,儘管他們看起來父慈女孝,其樂融融,但其中有多少真心,只有她自己清楚。

  更多時候,她只是在利用父親的寵愛來扳倒章芸,報復章芸而已。

  可是,這次的事情不同。

  重生後,她習慣於凡事依靠自己解決,從來都不曾指望別人做她的依靠。壽昌伯夫人大鬧裴府之後,她又氣又急又怒又恨,居然不能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思索對策,最後唯一想到的就是修書給顏昭白,想通過他的商行更快地佔領輿論優勢。

  但這種扯皮的事情,雖然先入為主會有優勢,但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洗刷對她的不利的。

  沒想到,就在她猶自思索對策時,父親卻已經搶先她一步,砸了鎮國候府,既為她出了氣,又將這件事鬧到御前,又巧妙設計,讓二姐李代桃僵,讓皇上做中間人決斷,處置了鎮國侯,甚至還逼鎮國侯向她賠禮道歉。有了這些,任誰都會詳細此事是鎮國侯造謠,而她是清白的。

  尤其,父親御前對答的那番話傳出來後,更讓她心中震動,甚至有著諸多的愧疚。

  即使前世他們父女關係冷淡,那也是因為章芸挑撥,她總是忤逆父親才會如此,但即便這樣,父親也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這個女兒。而這一世更是對她呵護備至。她對父親的心思,也許有著一絲真心,但多半還是利用,但父親對她卻是全心全意的疼愛,沒有絲毫的摻假。

  這種純粹的感情,是她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

  而這次事件,稍有不慎,她就有可能身敗名裂,但她還沒有來得及做些什麼,卻已經有人幫她解決,並且事後在她跟前半點功勞都沒有表過,這種天經地義的呵護,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只覺得心中暖暖的,漲得滿滿的,感覺整個人就像泡在溫泉水中,溫馨柔軟。

  第一次感覺到,她在這個世界上並非孤苦無依。

  經過這件事,她才真正地將裴諸城當做是她最親的人,而這番勸慰的話,也是前所未有的真心。

  裴諸城自然察覺不到其中的微妙,但莫名的,歌兒的這番話就是讓他覺得從來沒有過的溫馨,這是他的歌兒,明明這次事情,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看到他這個父親傷心,最先做的卻是勸慰他。不由得心中更加憐惜疼愛這個女兒,伸手摸著她的頭髮道:「歌兒,父親對不起你!」

  「不,這樣的父親,才真的是女兒的運氣!」裴元歌柔聲道,「爹,別想那麼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無論以後的情況會變成什麼,女兒還有您呢,不是嗎?」

  「嗯!」裴諸城覺得心中一陣酸楚,「傻丫頭!」

  有了這次交談,父女二人似乎更貼近了一層,說著說著,原本心事重重的兩人倒都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些許微笑。

  見女兒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裴諸城也暫時放下心事,正巧石硯有事找到靜姝齋,他只好先離開,臨走前,叮囑裴元歌不許在這裡久坐,雖然是盛夏,但黃昏時分也微有些涼意,怕歌兒身體弱,禁不住風。

  等到裴諸城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前,裴元歌臉上的笑意又慢慢地消失了。

  這次退親時間能夠輕易解決,沒有影響到自己的聲譽,又察覺到父親的真心,父女感情更深厚了一層,這些都是好事。但是,並不代表著再沒有後顧之憂。

  壽昌伯府的退親,還是將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自從壽宴上,太后與皇上的那番話後,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太后和皇后看上她了,這次壽昌伯府的退親,則更坐實了這件事。壽昌伯府身為勳貴,又是在此之前跟裴元歌訂的親事,尚且如此畏懼,急急退親,以至於鬧得滿城風雨,何況別人?恐怕自此之後,未必有人敢再向她提親。

  而且,想起那日太后殿的事情,在她稟告太后已經婚配後,太后仍然對她那般和藹柔和,唯一的解釋就是,太后並沒有放棄利用她的打算。甚至,這次壽昌伯府的退親背後,未必就沒有太后的推動。現在她沒有了婚約,再也沒有推搪的藉口,太后定會將她視作囊中之物,不容許再有波折出現,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宣召她入宮,向世人昭示太后的心思。

  在這風口浪尖上,誰敢跟她有牽扯,那是明目張膽地跟太后搶人,對皇家的大不敬。

  至於皇上……裴元歌微微皺起眉頭,太后的心思她還能揣摩一二,卻絲毫也看不透皇上的心思。這件事如果只是太后私心作祟想利用她,皇上在壽宴上那句話只是不願拂逆太后的話,那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沉下心神,潛心思索著當日皇上的言行舉止,試圖從中找出些許蛛絲馬跡。

  只有還有一線希望,她就要試試,因為她的確不願意入宮。

  如果到最後還是逃不開這個結局的話……裴元歌暗暗地握緊了拳,眸眼中閃過一絲鋒銳,是誰將她逼入絕境的,將來她必定百倍以報之!

  不過,當是皇上曾經說過,她年紀太小,這件事暫時還能擱置,拖延上一兩年。而皇宮的事情詭譎莫測,一兩年內會發生什麼變故,誰都說不清楚,因此眼下倒不用太急。倒是另外一件事,讓此刻的裴元歌更加介意,也更加無法釋懷。

  御前的事情,別的她知道的只是大概,但萬關曉的那番對話,她卻原原本本地從裴元巧嘴裡聽說了。

  對於這個結果,裴元歌並沒有感到意外,前世夫妻四年,她很清楚萬關曉的個性,極盡鑽營之能事,最會察言觀色,順風轉舵,虛偽做作,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放棄替自己尋找升遷的契機。

  如果按照章芸或者裴元華的計劃,這件事是在裴府內部爆發,由父親來質問,有章芸或者裴元華在旁邊助陣,他或許會假裝情深意重的情郎,打動父親,讓父親把她嫁給他。但是在御前對質這種情況下,如果承認了跟她有私情,他就前程盡毀,因此絕不會承認,反而會借此表現自己的光明磊落,贏得皇上和父親的好感,反咬鎮國侯一口。

  雖然鎮國侯得到了教訓,但卻成為萬關曉的踏板,這點讓她覺得很不爽。

  還有章芸,對於章芸和萬關曉在鎮國候府的婚事上所做的手腳,她千想萬想,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敢無中生有,詆毀她的清譽,這樣的行徑,根本就是要讓她萬劫不復!

  心中的恨又深了一層。

  也好,萬關曉是個善於鑽營的人,既然把握住機會贏得父親的好感,那麼接下來肯定會想辦法跟裴府扯上關係。這樣也好,之前他的生活圈離裴府太過遙遠,即使想要做些什麼,都沒有得力的人手。如果萬關曉想要借此接近裴府,甚至有其他心思的話,那倒是個對付他的機會!裴元歌思索著,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一道慵懶而熟悉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裴元歌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歎了口氣道:「我還一直以為,裴府的守衛很嚴謹呢,現在看起來,漏洞還很多,才能讓九殿下這般來去自如!」

  這位祖宗,沒事又跑到她這裡來幹嘛?

  「難得元歌你肯誇我!」宇泓墨毫不猶豫地把這當成是誇獎,在她旁邊坐下,很自來熟地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看著玫瑰花在清冽的茶水中慢慢舒展開花瓣,盛開得鮮豔恣肆,卻沒有喝,而是握在手中把玩,道,「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眉頭都皺起來了,醜死了,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有區別嗎?」經過上次照顧宇泓墨的事情,裴元歌對他的感觀有所改變。他高燒失去意識時,不允許其他人近身,卻肯讓她靠近,至少這說明他潛意識裡對她並沒有惡意,因此倒沒在意他的毒舌,淡淡笑道,「現在壽昌伯府已經退親,還會有人敢娶我嗎?」

  宇泓墨當然明白,她所指的,並非兩次退親的影響,而是太后和皇帝的話。

  「其實你不用擔心,雖然說鎮國候府退了親事,沒有了推諉的藉口。但短時間內太后也不會冊封你,會招來非議。這段時間,她也許會召你入宮,你只要敷衍應付好她,不要讓她抓到把柄或者痛腳,剩下的事情……我會解決!」說到最後四個字,聲音突然變得有些低沉,完全不似平時的慵懶風情,給人一種堅決如鐵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想要相信。

  似乎也察覺到這四個字的分量,裴元歌轉過頭,心中劃過一抹奇怪的直覺,卻說不清道不明,是用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宇泓墨,微微蹙眉。

  宇泓墨素來沉靜,但被裴元歌這樣看著,卻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有些不自在地道:「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我?」

  「九殿下您為什麼要幫我?」裴元歌有些疑惑地道。

  宇泓墨心跳微微停滯了片刻,幾乎以為元歌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反駁道:「誰幫你了?太后和皇后都是葉家的人,五皇兄又是皇后的兒子,我跟五皇兄是死對頭,跟皇后和太后也是,我對付太后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解決你的麻煩只是順便而已,誰有心情特意來幫你?來告訴你一聲,不過就是讓知道,你又欠了本殿下一個人情,不要假裝不知道。我做事向來有風使盡帆,施恩必圖報!」

  心慌意亂之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亂說些什麼。

  說完之後,頓時想要給自己一個耳光。

  真是白癡!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女孩,完全不知道,自己之前對裴元歌的注意是因為喜歡,等到知道的時候,卻是聽說她和傅君盛定親。那時候真如晴天霹靂,恨不得把傅君盛抓過來當沙包當箭靶蹂躪一百遍,然後再去把裴元歌這隻不聽話的小貓咪綁過來,藏在他的春陽宮,除了他誰也不想見,誰也不許碰,讓她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他一個,再也沒有別人!

  若不是這種強烈的獨佔欲,他也不會察覺到自己是喜歡小貓咪的。

  攪和裴府和壽昌伯府的親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卻遲遲沒有付諸行動。

  因為在查過關於壽昌伯府和傅君盛的資料後,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門親事對小貓咪來說,是極好的。壽昌伯府是行伍之家,沒有那麼多規矩,傅英傑跟裴諸城是至交好友,壽昌伯夫人雖然難纏,但不會是小貓咪的對手。至於傅君盛本人,相貌堂堂,前程平順,對小貓眯顯然也有情意,而小貓咪對那個傅君盛也比對他好得多。她嫁入壽昌伯府後,一定能夠安穩平順,生活得美滿祥和。

  只除了,他是不甘心的。

  如果說他真的如同外人看來的這樣風光,張揚恣肆,誰都拿他沒辦法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盡各種手段,毀掉壽昌伯府的這門親事,把小貓咪搶過來,佔據她的身心,把她護在他的羽翼下,為她遮風擋雨,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他不是。

  他的處境看似風光,實則兇險艱難,一直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在刀尖上起舞。如果他娶了小貓咪,將她捲入這場風波浪潮,那她勢必要和他一起面對這種艱難的處境,在逆境中掙扎前行。皇子妃的榮耀尊貴只是表面,其中的詭譎艱難,明槍暗箭多不勝數,……他所能給她的,只有他的一顆真心,他會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地愛著她,和她攜手共同面對所有的難關,站在她身前直到最後一口氣……

  他會帶給她很多的兇險,但所能給的,僅此而已。

  而這僅能給的一顆真心,卻也未必是小貓咪想要的,元歌對他似乎並無情意。如果他就這樣執意地將她拉進皇宮的浪潮中,未免太過自私殘忍!

  所以,儘管心中有著萬千不甘,他卻也只能按捺下來,絲毫也沒有插手裴府和壽昌伯府的婚事,甚至,克制著不再與元歌見面,即使有時候偶爾遇到,也會抑制著想要跟她說話的衝動,悄悄地躲在一邊,等她離開了才會出現。

  他以為年少的愛戀輕薄如紙,只要過去這陣激情的衝動,不再與元歌會面,就會慢慢地平靜下來,直到塵埃落定。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心中的那份感情非但沒有慢慢平靜,反而越發的激蕩,難以控制,只要稍有空閒,就會忍不住想起元歌,無數次地想要打聽她的消息,製造各種巧遇,哪怕只是看她一眼,跟她說句話都好。甚至,在夜間,站在春陽宮最高的樓閣上,遙望著裴府的方向,想像著元歌在那個地方,都會忍不住地想要微笑,然後再心痛如刀絞。

  他覺得,自己都快要魔怔了。

  但他控制得很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他的異狀,也沒有因此放縱自己的來找元歌。

  只有那次,心中實在積壓了太多的事情,無法遣懷,在屋頂上吹風直到半夜,素來身強力壯的他居然發了高燒,在理智崩潰,只剩下潛意識的渴望時,在迷迷糊糊之中,他竟然來到了裴元歌的閨房,看到腦海中渴望了千百次的容顏後,才安心地放任自己迷失在黑暗和寂靜之中。

  以生病為藉口自欺欺人,他只放縱了自己那一次。

  本來以為,事情就會這樣發展下去,元歌會嫁給傅君盛,然後他會慢慢地斷了念想。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因為太后和父皇的一番話,壽昌伯府退親,轉眼間風波驟起,元歌不再有婚約,而且因為太后,很可能會被捲入皇宮爭鬥之中。

  經過傅君盛的事情,讓他學了個教訓。

  原本以為元歌是好的,他喜歡,別人也會喜歡,可是沒想到傅君盛卻是那般的沒有擔當,遇事懦弱,根本就不能為元歌遮風擋雨。這讓他的心又蠢蠢欲動,並且給自己找到了好的理由:別的男人不可靠,遇事可能會變,他無法完全相信,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個性,知道自己不會變。

  他會一直對她好的!

  於是,有了充足理由的他,立刻悄悄地跑了過來。

  對於太后的這番話,他的心思其實很矛盾,既厭惡太后把元歌當棋子,試圖把她捲入皇宮風波之中;卻又隱隱覺得有些開心,被捲入皇宮是非中的人,很難脫身,這樣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把元歌搶過來……這種矛盾微妙的心理,導致他在面對元歌時分外彆扭。

  就像現在,明明是個很好的示好機會,結果卻被自己說得好像是交易一樣,宇泓墨恨不得把說出來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再塞回去,然後狠狠地捶自己兩拳。

  見他說完就滿臉懊惱的模樣,裴元歌忍俊不禁。

  見過了宇泓墨張揚恣肆,高深莫測的模樣,十足一個高高在上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子姿態,再不就是一臉氣死人不償命的無賴模樣,倒是上次生病幼稚不講理,和眼前這個彆扭的模樣有些可親可愛。

  明明是幫了她,卻非要說得跟想算計她似的,還真沒見誰非要把自己扭曲成這個模樣的。

  這個宇泓墨,難道很怕別人把他當好人嗎?

  見裴元歌不說話,只是笑,宇泓墨心頭有些惴惴不安,不會被看出來他的心思了吧?那怎麼沒點兒反應呢?到底看出來了沒有啊?

  這隻小貓眯!

  見他神情越發古怪,裴元歌終於笑著道:「是,小女又欠了九殿下一個人情。說起來,我欠了九殿下不少人情了,九殿下將來打算讓我怎麼還?」

  我倒想讓你以身相許,你肯不肯啊?宇泓墨腹誹著,但這話絕不會說出口,只好裝高深莫測道:「這個嘛,以後你就知道了!」

  「九殿下的利息不要收得太高才好!」裴元歌揚眉笑道,忽然間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蓮花香味,心頭微感奇怪。這股香味,她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凝神思索之下,忽然一震。

  那次裴府鬧刺客,結果一個帶著銀色面具的黑衣人闖入她的房內劫持了她,當時兩人離得很近,鼻間曾經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蓮花清香。後來銀面人又出現在錦繡良苑,害得她折騰章芸的計劃夭折,第二天就匆匆趕回裴府。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黑衣銀面人,也曾經猜測過他的來意,卻始終茫然沒有頭緒。

  現在這股蓮花香味,跟當時的味道很像。

  難道說,那個黑衣銀面的人,是……宇泓墨?

  還是只是相似的味道而已?裴元歌思索著,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九殿下,你衣服上熏的什麼香?我倒是從來沒有聞到過這樣清新淡雅的香味,不知道是從哪裡得到的?我也去買來熏衣服!」

  宇泓墨有些茫然:「什麼香味?我很少用熏香的。」

  「就是一股很淡很淡的蓮花香味,淺淡但很優雅。」裴元歌形容道,指著他的衣袖道,「喏,你衣袖上就有這種味道。」

  蓮花香味?

  宇泓墨面色微變,忙扯過袖子嗅著,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蓮花清香,不過味道很淡很淡,沒有仔細注意,很難聞到。也是這頂樓沒有絲毫其它的異味,不然早就將這香味遮掩過去了。再想想自己今天去了那裡後就直接出宮,不可能被其他人發現,這才微微鬆了口氣,道:「哦,這是種手工做的熏香,如果你喜歡,我下次給你帶些過來。」

  手工做的,給她帶些過來……

  也就是說,這種熏香別處不會有,市面上也沒有賣的。換而言之,那個黑衣銀面人很可能就是眼前的宇泓墨!再看看她的那雙手,修長白皙,光澤瑩潤,絲毫也不像武將的手,跟她記憶中挾持她的那雙手的確很像,而且,上次他發著燒也能跑到裴府來,顯然對裴府的守衛很熟悉……那次劫持她也就算了,但是想到錦繡良苑,那人躲在花藤間偷窺她沐浴,差點毀掉她的清白,裴元歌忍不住磨牙,目光變得十分不善。

  宇泓墨被她看得有些發毛,莫名的有些心虛:「怎麼了?」

  「沒什麼。」裴元歌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不動聲色地道,「九殿下,你說如果有人曾經劫持過我,後來又差點毀掉我的清白,這樣的人,我應該要怎麼對付他才好?」

  宇泓墨絲毫都沒有想到自己身上,還以為跟壽昌伯府和鎮國候府的事情有關,面色驟變,森寒如冰:「有這樣的事情?居然敢劫持你,還差點毀了你的清白,這樣的敗類決不能放過,萬死都不足以贖罪!這人是誰?」

  居然有人敢這樣對待小貓咪,簡直是找死!

  「九殿下,這件事我不方便告訴我父親,不知道九殿下能不能幫我修理那個敗類一頓?」裴元歌嫣然一笑,容顏如花,只是在提到那個「敗類」時,不自覺地磨了磨牙。

  宇泓墨當然義不容辭:「當然,我去替你殺了他!」

  「九殿下真是義薄雲天。」裴元歌恭維著,忽然笑容一斂,面色冰冷,面無表情地道,「既然這樣,宇泓墨你這個敗類,就自殺以謝天下吧!」

  宇泓墨一怔:「什麼?」

  他是敗類?

  「還裝蒜?」想起這事裴元歌就來氣,拍案而起,力道之大,使得桌上的茶壺茶杯連帶糕點碟都跟著震了一震,怒喝道,「宇泓墨你這個混蛋,半夜三更,穿身黑衣,戴個銀面具,跑到我房間裡來做什麼?還劫持我!我實在懵懂,不知道到底在哪裡得罪了九殿下,以至於九殿下這樣來驚嚇我?」

  宇泓墨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心下一驚,下意識地縮了縮頭,小聲道:「那最後我也沒怎麼樣,還被你咬了一口,踩了一腳。」

  那時候不過就是看元歌聰明得過了頭,不好掌控,所以想悄悄地潛入裴府,把七彩琉璃珠偷出來而已。結果最後七彩琉璃珠沒偷到,反而被小貓咪狠狠地咬了一口,踩了一腳。說起來還是他比較吃虧吧!

  不過,看著裴元歌冒火的眼眸,這話只能咽進肚子裡去。

  「好吧,第一次還能饒了你,那第二次呢?跑到溫泉房去,躲在花藤叢中,居然……」說到這裡,裴元歌又羞又惱,臉漲得通紅,手指著宇泓墨,忽然轉頭四下尋找,偏偏頂樓什麼都沒有,最後抓起裝花茶的青釉五福賀壽茶壺就想砸過去。

  這個該死的登徒子,混蛋……

  想到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宇泓墨也覺得很窘迫,下意識起身,繞著圓桌不住地躲閃著,邊道:「天地良心,元歌,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說不也沒看到什麼嗎?還被你打了一頓!就算有氣,你也該消了吧?」說這話時,卻不自覺地帶了些心虛。

  其實,看到了不少……

  但當時他的確不是故意的,原本只是猜著她或許把七彩琉璃珠戴在身上,所以想趁她沐浴時,悄悄偷走算了。誰知道去得太早了,她還沒來,只能在花藤邊躲起來,再然後……

  「打你是輕的!說,你三番兩次的,到底想做什麼?」裴元歌惱怒地道,原來那個銀面人真是宇泓墨!她相信宇泓墨對她沒有惡意,也不會是專門到那裡偷窺的,只是遇到這種事情難免惱怒,這是宇泓墨她才問,要是別人,她會按兵不動,但找機會整死他!

  「呃……」宇泓墨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難道說,他三番兩次是想去偷她的七彩琉璃珠?會不會被元歌砸死?早知如此,當初就不做這種事情了……

  「不敢說了?」裴元歌心頭更惱,「你到底存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那個銀面人當時讓她困惑了許久,實在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三番兩次找她的麻煩。

  不過,現在她倒是明白了另一件事。

  溫府壽宴,平白無故的,宇泓墨跑來找她的麻煩,故意讓葉問卿誤解。當時說是因為她得罪他了。原來是為了這個!

  想到這裡,心頭更惱。

  好好的,他堂堂九殿下穿黑衣,戴銀面,跑到她的閨房劫持她,鬧得裴府打亂,被她咬了一口,踩了一腳還覺得很委屈嗎?躲在花藤中偷窺她沐浴,被她打一頓難道不是活該嗎?居然還說是她得罪他!

  左躲右閃,見裴元歌始終一幅要砸人的模樣,宇泓墨索性不躲了,就這麼坐了下來,趴在在圓桌上,道:「你砸吧!」

  見他這樣子,裴元歌反而有些砸不下去手,「砰」的一聲,將茶壺放回圓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宇泓墨,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這個,說起來比較複雜。」見裴元歌畢竟沒真的砸下來,宇泓墨嘴角一彎,心忍不住飛揚起來。不過卻還是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元歌。斟酌了許久,忽然斂起笑意,神色鄭重地道:「元歌,我能相信你嗎?」

  見他忽然鄭重,裴元歌微微愣了下,但想起他做的事情,還是忍不住來氣,冷聲道:「那要看你做的什麼事?」

  「好吧,我告訴你。」宇泓墨深吸一口氣,仍然感覺有點小小的心虛,「你在黑白棋鑒軒鬥棋,贏了一顆七彩琉璃珠,對不對?其實那天,我也去了,本來已經連贏三局,結果就晚了一步,七彩琉璃珠被你贏走了。」

  「所以呢?」裴元歌問道,忽然醒悟,詫異地道,「你不要告訴我說,你那兩次,是想來偷我的七彩琉璃珠?」神情一片愕然,不知道該怒還是該氣還是該笑。

  「什麼叫偷?本來就該是我贏的!我後來打聽了,你對下棋根本就只是略懂皮毛!我搞不懂,你到底是怎麼贏了顏昭白的?」宇泓墨有些不服氣地問道,這個問題在他心裡疑惑了很久了。

  剛聽到這個消息,他差點沒鬱悶死。

  他尋找七彩琉璃珠很久了,好不容易才打聽到,黑白棋鑒軒以七彩琉璃珠為彩頭鬥棋,喬裝打扮前去鬥棋,眼看著已經連贏三局,就連鬥棋者都說,他的棋藝高超是他生平僅見,或許能夠贏了軒主,奪得彩頭。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居然被裴元歌搶先一步贏走。

  最可恨的是,這個贏了七彩琉璃珠的人,後來據他打聽,對棋藝只是略通皮毛!

  這讓當時的他狠狠地記住了一個名字,裴元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3:48 AM

106章 聯手抗敵,道歉

  「我並沒有贏,棋局到最後是我輸了,但是顏公子認為,他在棋道鑽研這麼多年,卻始終無法攻下我所守的西北角,於是就認輸了。」裴元歌坦言相告,冷聲道,「即使我棋藝不如你,但七彩琉璃珠是顏公子親手送給我的,那就是我的東西。九殿下你三番兩次想要盜走,這算哪門子道理?」

  最可恨的是,當盜賊來偷她的東西,被她小懲大誡,居然還覺得委屈。

  這世道,盜賊也這麼囂張?

  聽著裴元歌義正詞嚴的譴責,宇泓墨也知道自己的確不講理,原本挺得直直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彎了下來,心虛地小聲道:「我只是想要七彩琉璃珠而已,再說,我也幫了你不少的忙啊!沉香殿裡,是我幫你拆穿裴元容的;你偷聽我跟葉問卿的談話,我也沒有拆穿你;溫府壽宴,是我幫你毀了那幅畫;白衣庵遇襲,也是我救了你……」

  「可是,九殿下,你也刁難了我很多次!」裴元歌瞪眼道。

  到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從初見面,這位九殿下就處處看她不順眼,處處都想找她的麻煩,敢情是為了這顆七彩琉璃珠!裴元歌很想拿再抓起桌上的青釉五福賀壽茶壺,不過這次不是砸宇泓墨,而是很想把自己砸暈算了。就為了這麼一顆珠子,就為了這個一顆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的珠子……

  「九殿下!」裴元歌咬牙切齒地道,「能不能拜託,下次如果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看我不順眼的話,請直接告訴我,我雙手奉送!」說著,撩起衣袖,露出墜著七彩琉璃珠的紅線,將接口處的活結解開,再向兩邊一拉,退了下來,連同紅線帶七彩琉璃珠一起放在了桌子上,向著宇泓墨的方向推去。

  之前心心念念的七彩琉璃珠就在眼前,宇泓墨卻沒有預料中的驚喜。

  他看得出來,元歌很生氣。而且,這種舉動就好像一種交易,似乎元歌把七彩琉璃珠給他,然後,他們之間就兩清了,再也沒有任何瓜葛。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又將七彩琉璃珠推了過去,偷眼瞧著裴元歌,帶著些歉意道:「元歌,我知道我以前的行為不太對,我給你賠不是,你別生氣行不行?」

  這位祖宗居然給她賠不是?

  裴元歌有些愕然地轉頭,看著他偷眼瞧著她,帶著點怯怯和討好的模樣,心中更覺得古怪。且不說宇泓墨身為皇子,高高在上,單就他的個性,十足囂張放肆,聽說連皇上都拿他沒辦法,居然會給她賠不是?

  總覺得,從上次他生病發燒闖入她閨房開始,宇泓墨就跟從前有些不太一樣。

  但到底哪裡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還生氣啊?」宇泓墨有些愁眉苦臉,他本是口齒伶俐之人,無論哄人還是氣人都堪稱一絕,但不知道為什麼,以前還好,自從察覺到自己喜歡裴元歌開始,在她面前就莫名其妙地笨口拙舌起來,尤其是在她繃起臉時,想說鼓動如簧巧舌,說些甜言蜜語怕被她認為輕薄浮誇,但太過誠實平淡又怕被她當做無能平庸,總之,他覺得說什麼都有問題,以至於什麼都不敢說了。

  這絕對是報應!

  裴元歌冷哼一聲,沒有做聲。

  雖然不知道宇泓墨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以前被他捉弄那麼多次,不趁現在他脾氣好的時候捉弄回來,那就太錯失良機了!

  「我真不是存心的,你別生氣好不好?」宇泓墨抓耳撓腮,無奈地道,「要不,我下去給你找個雞毛撣子?」

  裴元歌再也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幹嘛?拿雞毛撣子打你啊?」

  「打唄,一頓雞毛撣子而已,你就是打斷了,我也不會吭一聲!」見她這樣,宇泓墨頓時稍稍放下心,不再那麼拘謹,眼珠一轉,突然來了精神道,「不過打我沒意思,不如我幫你揍別人去,就當我將功贖罪,怎麼樣?最近的事情的確讓人挺憋屈的,我猜你心裡一定窩著不少火,我們找個地方砸場子,發洩發洩如何?」

  裴元歌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算一算,你最近的倒黴事,都跟葉家脫不了關係,先是五皇兄想要逼婚,害得你匆匆定下了壽昌伯府,結果又因為太后的一句話,讓事情鬧到了現在的田地,頭上還懸著太后那把利劍。而且,五皇兄背後支持的廣致齋又在給你們裴府的簡寧齋找麻煩,弄得你們鋪子問題重重。」

  宇泓墨如數家珍,瀲灩的美眸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輝,期待地道,「聽說,現在裴府還關著廣致齋的一些管事,我猜,你一定對廣致齋這事兒很窩火,很想教訓他們一頓,但是又不想因為一間鋪子,讓裴府跟葉家徹底對立,所以還在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件事,對不對?」

  裴元歌凝眼望著他:「你怎麼知道?」

  之前偷換假貨的那件事,抓到的那些人手還在裴府關押著,她的確很想教訓廣致齋,最好弄得他徹底倒閉。但是,父親先砸了鎮國候府,又御前對峙,讓皇上狠狠地處置了鎮國侯。在這風口浪尖上,實在不宜再有過激的舉動。

  尤其,廣致齋後面還牽扯到葉家,五殿下有那麼大的野心,想要壟斷整個京城的絲線和刺繡行業,簡寧齋在中間擋著,已經夠礙眼了。若再把廣致齋鬥得倒閉,將壟斷絲線和刺繡的行為扼殺在萌芽狀態,肯定會徹底激怒五殿下。在兩位殿下的爭鬥中,父親一直保持著中立,不偏不倚,既沒有刻意地偏向哪位殿下,卻也不想得罪哪位殿下,這才是當前局勢的明智之舉。

  為了一間鋪子激怒五殿下,這不划算。

  因此,得知事情的詳細緣由後,父親和母親都覺得沒必要為此激怒五殿下,畢竟裴府並沒有涉及商業的打算,損失一間簡寧齋固然可惜,但也不算什麼。

  只是,正如宇泓墨所說的,她最近先是被五殿下逼婚,然後是太后,現在鋪子裡的事情又有葉家和五殿下在背後撐腰,接二連三的事情,實在讓她覺得憋屈窩火,很不甘心就這樣放手。不過,她也不是會被情緒左右決定的人,分得清輕重,因此百般思索後,也還是覺得放人。

  現在聽宇泓墨的話,裴元歌忍不住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后族的勢力還是很雄厚的,裴府的確犯不著為了一個簡寧齋跟葉家杠上。」宇泓墨也點頭道,「所以,關在裴府裡的那些廣致齋的人,教訓一頓就放了的好。至於簡寧齋這件鋪子,還是盤出去的好,免得被葉家記恨上。」

  以裴諸城的身份,即使廣致齋背後有五殿下撐腰,但把跟自己鋪子搗亂的傢伙教訓一頓,只要沒死人,就不會有麻煩。這就是一個「度」的問題。

  裴元歌有些失望:「這算什麼主意?」

  還以為他有法子,讓她既能夠折騰跨廣致齋,又能不牽連裴府呢!結果跟父親和母親的看法一樣,也是要把鋪子盤出去,不摻和葉家的這件事。

  「別急啊,把鋪子盤出去的確不算什麼辦法,關鍵是要把鋪子盤給什麼人?」宇泓墨微微一笑,唇形優美的薄唇勾出一抹魅人的弧度,眼眸中波光瀲灩,「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登門求價,這其中肯定也會有廣致齋的人。明面上的理由就說商業決策,決定把鋪子遷到別處,私底下卻可以放出風聲,說是廣致齋總是出陰招,逼不得已才要盤鋪子。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盤給廣致齋的人,這也符合裴尚書的個性,廣致齋的人也好,五皇兄的人也好,都不會起疑心。總之,你們就先拖著,直到一個叫莫全的人上門後,再把鋪子盤給他!」

  裴元歌本是冰雪聰慧的人,一點就通:「這個莫全是什麼人?」

  「他是什麼人不重要,只是中間轉手的人罷了,只不過兜兜轉轉之後,這件鋪子最後會落在我的名下。到時候我出人出力出錢,你出主意,我們一起把廣致齋弄垮!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宇泓墨笑眯眯地問道,既能幫小貓咪出口氣,又能打擊五皇兄,最重要的是,這樣他以後就有藉口經常來找小貓咪,甚至把小貓咪約出去,畢竟,要商量怎麼弄垮廣致齋嘛!

  他真是天才!

  「好主意!」裴元歌喜笑顏開,計帳道,「這樣一來,簡寧齋跟裴府再沒有關係,而你跟五殿下本來就不和,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打擊他。到時候,不說別的,你就是死守著簡寧齋不放,都足夠噁心五殿下和葉家的人了!不過,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把廣致齋鬥垮,未免太便宜他們了,不如緩上一緩,讓他們吃個大大的啞巴虧!」

  宇泓墨一愣,目光灼灼地盯著裴元歌,問道:「怎麼說?」

  「九殿下你大概不知道,五殿下派家臣開這個廣致齋,可不是只想開一間賺錢的鋪子這麼簡單。」裴元歌將五殿下壟斷絲線和刺繡行業的意圖大概說了一遍,道,「所以,只要九殿下你買下簡寧齋,這件事你就穩賺不賠!」

  宇泓墨只是無意中知道簡寧齋跟元歌有關,進而發現有個廣致齋老根簡寧齋過不去,這才讓人查了下,知道這是宇泓哲派家臣經營的鋪子,卻不知道,原來宇泓哲有這麼大的野心,想要壟斷整個京城的絲線和刺繡。

  他雖然對商場上的事情不太瞭解,但經裴元歌一提點,便知道,如果廣致齋的陰謀得逞,最後宇泓哲將會得到怎樣豐厚的利益。而在朝堂的爭鬥中,各種拉攏人的手段都少不了銀錢的支持。如果再讓宇泓哲得到這麼可怕的一筆財富,那麼無異於讓他如虎添翼,這樣說起來,這件事他更是必須要攔阻,義不容辭。

  「那元歌你說,讓五皇兄大大地吃個虧,怎麼說?」

  裴元歌微微一笑,眼眸湛然,連帶著身上也多了許多神彩,光彩照人:「我打聽過來,這條街道上的鋪子,大多都是中等官宦人家所開,再不就是支持葉家的官員所開,只有簡寧齋是我裴府的產業。我父親是刑部尚書,又是執拗的性子,因此簡寧齋算是最硬的一塊骨頭。所以廣致齋會先挑簡寧齋下手,一來簡寧齋本來就是經營絲線的,二來也是殺雞儆猴,如果連簡寧齋都被逼得無法經營下去,那其他的鋪子自然要權衡一二,到時候廣致齋想要收購這些鋪子,就會容易很多。」

  宇泓墨點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裴元歌臉上。

  比起方才沉默靜思得甚至有些淒涼的元歌,此刻的元歌眼眸中充滿了異樣的光彩。他在後宮見過各式各樣的女子,也見過她們謀劃算計時的模樣,都帶著一股陰測測的冷。可是元歌不同,這時候的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光彩奪目,讓他轉不開眼神。

  「我所謂的讓五殿下吃個大虧,就是想請九殿下先按捺下,晚一段時間再開始跟五殿下作對。簡寧齋一旦盤出去,廣致齋再去收購別的店鋪,一定會以簡寧齋為範例,也許會遇到波折,但一定會很順利。我們何不等一等,等五殿下將整條街的店鋪收購得八九成時再出手,讓他花費偌大的人力物力,金銀錢財,到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元歌的這個主意的確很解氣,但中間也有紕漏。

  宇泓墨沉思著道:「雖然我不懂商事,但如果是我的話,已經把店鋪收購得八九成,那麼,五皇兄絕不會甘心就此認輸。廣致齋背後有景軒商行雄厚財力的支撐,我雖然不缺錢,但是也不可能拿出太過的銀錢來跟景軒商行耗!到最後恐怕只能撐著簡寧齋噁心噁心我那五皇兄而已。」

  這個問題裴元歌早就想過:「所以,我們需要找個幫手!」

  幫手?聽元歌的意思,應該是跟商行有關,宇泓墨略一沉思,忽然道:「慶元商行?」

  「你怎麼知道?」裴元歌一怔。

  宇泓墨冷哼一聲道:「慶元商行的少東家對簡寧齋的東家小姐一見鍾情,大獻殷勤,不但認了假貨的事情,還特准簡寧齋以後進貨全部進價,連運費都不掙。這麼好的關係,的確應該好好利用利用。」

  裴元歌頓時有些不自在。

  當時突然靈機一動出這個主意,只是為了迷惑簡寧齋的內奸,所以要求顏昭白配合她演一場戲。但這種事情畢竟有些尷尬,因此這個消息也只局限在慶元商行和簡寧齋內部。不知道怎麼會傳到宇泓墨的耳朵裡去?裴元歌鬱悶地想著。

  「慶元商行雖然也算有名氣,但是跟景軒商行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即使能夠說動它來幫我,只怕也未必能耗得起!」小小地酸了下後,宇泓墨的神色又正經起來,「何況慶元商行也是顏昭白的產業,一明一暗兩個商行都是自己的,卻要互相打消耗戰,顏昭白那個死要錢未必會願意。」

  裴元歌愕然睜大眼睛:「你連這個都知道?」

  顏昭白是慶元商行的東家,這件事當然是極為保密的,連他所依附的五殿下都不知道,宇泓墨是怎麼打聽出來的?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嗎?

  宇泓墨扭過頭去,感覺臉上有些在發燒。

  難道他能告訴裴元歌說,因為他發現裴元歌是簡寧齋的東家小姐,又聽說慶元商行的少東家對簡寧齋的東家小姐一見鍾情,大獻殷勤,因此大吃飛醋,想去砸慶元商行的場子,所以派人搜集這個商行的資料,結果發現商行的東家是顏昭白這才作罷?

  就算當時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親,他決定放棄,但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就能打元歌的主意的!

  見他沒吭聲,裴元歌也沒有追問,繼續道:「不會的,我想對於五殿下的企圖,顏公子絕不樂見。想要壟斷絲線和刺繡,需要雄厚的資金,而這些資金,絕對是由景軒商行供給的。但是,如果葉誠如願以償控制了京城的絲線刺繡,積累出大量的資金,有了這個依仗,到時候五殿下絕對會轉頭來對付景軒商行,直到徹底吞併景軒商行的全部財產。雖然說明面上顏公子不能做什麼手腳,但如果私底下能夠阻止葉誠,絕對也是顏公子所喜聞樂見的。」

  「但是景軒商行和慶元商行畢竟實力懸殊……」宇泓墨仍有顧慮。

  「九殿下不要把朝堂上的爭鬥套用在商場上,商場上所有的動作都是為了贏得利潤,五殿下授意葉誠這麼做,一來是貪圖事成之後的巨大利潤,二來是這個過程中的投資都是由景軒商行提供,他只需要坐享其成。但是,如果簡寧齋跟廣致齋鬥起來,讓廣致齋無法盈利,卻要往裡面投入大量的錢財,這種虧本的生意,誰都不會做。五殿下再怎麼愚鈍,也不會為了一個前途艱難卻只是可能的利潤,而搭上整個景軒商行。所以,只需要堅持一個月,我想五殿下就會放棄葉誠。這點,慶元商行一定能夠做到。」

  對於這點,裴元歌倒是很有信心。

  見她信心滿滿的模樣,再想想五皇兄的為人,宇泓墨點點頭,覺得她分析得很對,笑道:「好,那就這樣,我去找顏昭白談這件事。」說著,忽然以手撐頭,神色古怪地看著裴元歌,道,「元歌,我發現,你比我還狠,我不過是想弄垮廣致齋,你倒是比我更大手筆,連顏昭白都想拉過來,一起讓五皇兄徹底栽個大跟頭!」

  「反正這件事對九殿下您只有好處,不是嗎?」裴元歌反問道。

  這些日子,她被葉家折騰得翻天覆地,只是礙於裴府,不能跟葉家正面相抗。現在有機會讓五殿下和葉家吃個大虧,又不會連累裴府,自然會不遺餘力。

  「是對我只有好處,不過讓我想起幾句古語。」宇泓墨咳嗽一聲道,「古人說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見小人比君子更可怕。但古人又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女子的排名還在小人之前。嗯,古人說的話,果然很有道理!」

  調侃她?

  裴元歌淺淺一笑,眸眼嫵媚:「九殿下,您別忘了,您現在還得罪著我呢!」

  宇泓墨頭一縮,低頭去喝花茶,不敢再說話。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青黛的聲音:「小姐,有人——」說話聲中,盈盈上樓,驟然看到絕美的九殿下突然出現在小姐身旁,神色愕然之下,聲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兩人,好一會兒才道,「有人要見小姐,是傅世子。老爺看到他很生氣,本來不許他進門,但傅世子再三央求,最後老爺打發人來,說問問小姐的意思。如果不見,就直接打出去!」

  九殿下怎麼又出現在靜姝齋?

  上次更蹊蹺,九殿下還發著燒,卻……而且昏迷的時候誰也不許近身,卻肯讓小姐靠近。青黛思索著,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說九殿下喜歡小姐?心頭頓時閃過一抹欣喜,這樣說,那小姐將來其實有可能會嫁給九殿下?

  看青黛的目光,裴元歌就知道她一定在奇怪宇泓墨的出現。

  但認真來說,她也不知道這位祖宗殿下怎麼會又跑到這裡來,索性也不解釋。尤其,青黛所說的事情也讓她有些驚愕,傅君盛要見她?是為了什麼?

  沉思良久後,裴元歌道:「你先下去,就說我隨後就到。」

  等青黛下樓,宇泓墨忍不住冷哼道:「壽昌伯府都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了,你還去見傅君盛那個懦夫做什麼?」尤其想到那次在溫府壽宴,元歌那樣嬌糯地喊著「傅哥哥」,心裡就更不舒服,什麼時候元歌能那樣甜甜地叫他一聲「墨哥哥」?

  「不管傅世子是為什麼要見我,這件事總要有個了斷,我不想以後還糾纏不清。」裴元歌淡淡地道,將桌上的七彩琉璃珠拿起,推向宇泓墨,道:「既然你想要這個,那就拿去吧!」見他愕然的模樣,微微一笑,道,「九殿下出的主意很合我的心思,所以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我原諒你了!以後太后應該會宣召我入宮,恐怕需要九殿下幫忙的事情還很多,這顆七彩琉璃珠就當是謝禮吧!」

  該來的事情躲不掉,既然避不開太后的算計,那就只有迎面而上。

  雖然她是太后,很多時候都不是她一介尚書嫡女所能違逆的,但太后也並非金剛不壞之身,她也並非全無反擊的能力。之前一味地忍讓,只是想忍一時風平浪靜,不必捲入皇宮這個漩渦。但現在壽昌伯府退親後,她顯然不可能再避開這場風波,那麼,就來鬥一鬥吧!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也會有弱點,也會有敵人,而這些都是她的機會!

  如果有必要的話,為了自己,為了裴府,她也會不擇手段地把太后拉下來,讓她再也不能成為自己的威脅!

  九殿下想必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來找她,才會這樣反常的,甚至有些低聲下氣地跟她賠禮道歉,又想辦法替她出氣,應該是因為在今後的日子裡,他們很可能會經常有合作的機會,所以來向她示好,乃至拉攏。

  既然如此,那送顆七彩琉璃珠做人情也不算什麼。

  畢竟,這顆不同於父親送給她的那顆,那是娘的遺物。而這顆七彩琉璃珠,卻只是她從棋鑒軒鬥棋贏回來的意外,就算送給宇泓墨也不可惜。

  沒想到她會把七彩琉璃珠送給自己,宇泓墨微微一怔,隨即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歡欣。雖然她的話語中帶著些許合作利用的意味,但至少,她原諒他了,不再因為黑衣銀面人的事情惱他。而且,七彩琉璃珠一直都是他的心願,現在是元歌幫他完成這個心願,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他都很歡喜。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想要七彩琉璃珠嗎?」宇泓墨抬眼,這一刻,如果她問,他會願意告訴她,即使這件事牽涉到他和那個人的身家性命。

  就是因為這件事牽涉到他和那個人的性命,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不願意露出一丁點的蛛絲馬跡,被人懷疑。但是,他又真的很想拿到七彩琉璃珠送給她,所以他才會小心謹慎,用盡種種手段,試探裴元歌,甚至不惜去偷。

  但是現在不同,他相信,就算告訴元歌,元歌也會為他保守秘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這顆七彩琉璃珠既然能讓九殿下這樣耗費心機,就一定很重要。九殿下放心,關於七彩琉璃珠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連我父親也不會。我還有事,先下去了。」裴元歌淺淺一笑,向他頷首致意,隨即起身走下樓去。

  堂堂九殿下,要黑衣遮面來偷這個七彩琉璃珠,顯然是不想讓人知道,這顆珠子落在了他的手裡。那麼,這件事一定是很私密的,不能讓人知道的。這樣一來,對於之前宇泓墨對她的種種刁難試探,裴元歌心中也有了底,應該都是為了這顆珠子吧!宇泓墨很想得到這顆珠子,但又不願意讓人知道,這顆珠子被他得到,所以才會百般試探刁難她,想摸清她的脾氣,弱點,看要怎樣施展手段壓制,才能讓她保守秘密。

  這顆珠子,據父親說,只是對身體虛弱的人很有好處。

  那麼,宇泓墨費盡心機想要得到它,應該是為了送人吧?能夠讓宇泓墨這樣的人耗盡心機,求得此珠相贈,那個人對宇泓墨來說,應該很重要。都說皇家無情,卻能讓身為皇子的宇泓墨這樣重視,實在很難得。

  來到後院大廳,果然看到傅君盛的身影,裴諸城和舒雪玉都坐在旁邊。

  數天不見,原本溫潤儒雅,瑩瑩如玉的傅君盛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身形消瘦,神情憔悴,再也沒有從前那種意氣風發,談笑自如的感覺。看到裴元歌進來,傅君盛眼眸猛地亮了起來,衝到裴元歌跟前,隨即又記起根由,臉上的神采慢慢消退,眸色黯淡:「元歌妹妹——」

  「傅世子,您應該叫我裴四小姐!」見到傅君盛如斯憔悴,裴元歌心頭閃過一抹惻然,隨即想起壽昌伯府所做的事情,又被惱怒代替。即使知道這一切應該與傅君盛無關,但他畢竟是壽昌伯府的世子,而且,兩人今後也不適宜再有任何牽扯。

  原本有著千言萬語想要說,但是卻都被這句「傅世子」和「裴四小姐」打散了。

  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他叫她「元歌妹妹」,而她會嬌糯地叫他「傅哥哥」。每次看到她嬌小纖弱的身影,傅君盛都會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當知道父親有意讓他和元歌妹妹定親,知道她會是他一生的妻子時,他真的很開心。可是沒想到,這個開心卻是那麼短暫。太后殿上,他一時的懦弱曾經讓他痛恨不已,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元歌妹妹,沒想到只是短短幾天,父母居然背著他做出這種事情來!

  從母親大鬧裴府那刻起,就註定了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傅君盛的眼睛裡湧出隱隱的淚光,卻沒有流下來,而是雙手向前,接著作揖的姿態掩飾起來,強自平靜地道:「我這次來見元……裴四小姐,是為之前家父家母的所作所為,向元……裴四小姐道歉!」微微抬眼,看著裴元歌那張清麗絕俗的臉,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對不起!」



107章 懿旨賜婚,一見傾心

  「我接受傅世子的道歉,但是,不能原諒!」

  望著眼前消瘦憔悴的傅君盛,裴元歌沉聲道。對於傅君盛,她並無惡感,雖然並不期待成為他的妻子,卻也不反感,謹守著未婚妻的本分。但是,也許是傅君盛這一生的道路太過平順,從未遇到過坎坷,所以溫潤儒雅中帶了一絲懦弱,「傅世子,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夠抹平的。」

  如果沒有父親為她御前爭執,如果她不認識顏昭白,沒有這個放風聲的捷徑,那麼,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樣子?

  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道歉還能有什麼用處?

  傅君盛愣了愣,也想到了這一層,臉色頓時慘白,心中升起了深深的無力感。是的,父親和母親都已經把事情做到了這種地步,道歉又有什麼用?看著眼前元歌冷淡而疏漠的神情,卻是美人如花隔雲端。明明離得這樣近,卻似乎很遠很遠,遠得一輩子都無法靠近觸摸……傅君盛的心從未如此痛過:「那麼,元……裴四小姐,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來彌補嗎?我是誠心的,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傅世子。」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真摯,裴元歌心中歎了口氣,看來傅君盛跟他的父親還是有所不同的,不過……「事到如今,壽昌伯府和裴府已經決裂,再無挽回的可能。將來傅世子會有傅世子的生活,我也會有我的生活,全然不相干。如果傅世子真的為我好,那麼就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聽到這絕情的話語,傅君盛面色更加蒼白。

  但他也明白,元歌說的是實情。傅君盛有些踉蹌地後退兩步,作揖道:「我明白了,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裴四小姐。」說著,又轉身對裴諸城和舒雪玉深深一揖,咽下了其他的話語,轉身腳步沉重地離去。

  然而,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再也忍耐不住,轉過身來,看著裴元歌疾聲道:「元歌妹妹!」不在稱呼她「裴四小姐」,而是叫元歌妹妹,「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是真的想娶你,我真的想保護你一輩子的,我真的……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元歌妹妹,你……」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你有沒有喜歡我?你的怨恨是不是只是因為我的父母?

  這些是他想要問的話,但是卻像有著千斤重,哽在喉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即使事到如今,他們再也沒有締結良緣的可能,可是,他還是很想知道這些,很想聽元歌妹妹也對他說聲喜歡。可是,若不能結為夫妻,喜歡只是一種痛苦折磨,他又不捨得元歌妹妹受也這樣的苦……抑或,在他內心深處,其實也在隱隱害怕,害怕元歌妹妹的答案並非他所想聽到的,所以問不出口。

  百轉千回之後,傅君盛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轉身跑出了裴府。

  縱步狂奔,直到跑到僻靜無人的地方,傅君盛才停了下來,扶著牆,緊緊咬著唇,神色痛楚。顫抖著手,從袖中取出那把紫檀雕花摺扇,各個月份的花朵所構成的扇面依舊精美逼真,散發著隱約的香味。他曾經很想要元歌妹妹給他繡的東西,好不容易拿到這把摺扇做藉口,想讓她繡個扇袋送他。但那時候太過緊張,最後也沒能說出口,心中遺憾不已,想著下次一定要讓她給他繡東西。

  卻沒想到,當時沒有說出口,這輩子便也沒有機會了。

  現在再看著這把摺扇,傅君盛頓時心如刀絞,忽然發瘋一樣,將精美的紫檀扇面一頁一頁地掰了下來,扔到地方,提腳拼命踩去,將那一朵朵花兒踩得凋零枯敗,零落沾塵才停了下來。怔怔看著已經成為碎片的紫檀摺扇,又忍不住伸手將那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捂在胸口處,失聲痛哭。

  為什麼事情會到現在的地步?為什麼他的父母要那麼做?為什麼命運要這樣捉弄他?為什麼……對於這件事,他完全地無能為力?

  也許是因為一生太順遂,什麼事情都能輕易做到,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知道太后殿的那件事,才讓他察覺到自己的膽怯;而這次的時候,更是讓他看到了自己的軟弱和無力。明明是喜歡元歌妹妹的,但是卻對現在的局面無能為力……

  這樣的他,真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這樣的他,就算將來能夠取元歌妹妹,又能給她安穩和幸福嗎?

  他其實也只是籠中的金絲雀而已,沒有經過風霜的洗禮,沒有磨練出強有力的羽翼翅膀,甚至連父母的意思都無法違逆,根本無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不要這樣,被養在籠中過一輩子,他要成為能夠翱翔九天的雄鷹,要強大起來,強大到有一天能夠完全地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傅君盛想著,心中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聽著傅君盛那些失態的話語,看著他踉蹌離開的身影,裴諸城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相交九年,他還是看錯了傅英傑,但是,從剛來的情形來看,君盛這孩子的確對元歌有意。如果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其實他很不錯,除了性子有些軟弱之外,人品上進,能夠接受意見,肯吃苦,完全沒有京城紈絝的習氣,只要加以磨練,磨去常年養尊處優養成的軟弱,日後一定能夠成為頂樑柱的。

  可惜了……

  但很快的,裴諸城就拋開了這種想法,雖然說現在外面的輿論有利於歌兒,但畢竟被退過兩次親事,歌兒的清譽實在不能再出差錯。正如歌兒所說的,事到如今,歌兒不宜再跟傅君盛再有任何牽扯,不然最後吃虧的只會是歌兒!

  傅君盛的到來,顯然又引來了退婚事件的陰霾,裴諸城和舒雪玉本來想安慰安慰裴元歌,沒想到說著說著,到最後卻變成了裴元歌安慰他們,兩人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再回到靜姝齋,天色已經全黑。

  裴元歌本以為宇泓墨早就離開了,因此,跨入內室後,看到那個在她寢房裡活蹦亂跳的紅色身影,不由得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沒走啊?」

  宇泓墨拿了塊布蒙在繡繃上,懸掛在中間,拿著裴元歌的繡針,穿上線,像練暗器一樣,瞄準了位置飛射出去,在繡布上劃出一道線,然後再跑到另外一邊,同樣瞄準位置射出去,就這樣跑來跑去地射暗器,慢慢地弄出一個七扭八歪的「裴」字。正玩得不亦樂乎,見裴元歌進來,嚇了一跳,忙把繡繃收起來,有力無氣地趴在桌上,氣息虛弱地道:「餓了,走不動了。」

  裴元歌看著他裝模作樣,到最後卻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今晚苦瓜宴,你要吃嗎?」

  「不要吧?」宇泓墨的臉頓時皺得跟苦瓜似的,堅決抗議,「我想吃豆腐!」

  聽到這三個字,裴元歌神情陡然轉冷,面色不善地看著宇泓墨。

  在她這樣的目光下,宇泓墨的頭下意識一寸一寸地縮了下去,小聲道:「不吃就不吃嘛!小氣!不過我也不要吃苦瓜,我要吃水晶蹄膀,佛跳牆,水煮魚,水煮牛肉……菜裡不要有蔥和蒜的味道,粥要不稀不稠,不鹹不淡……」在裴元歌的注視下,聲音又慢慢小了下去,道,「好啦,隨便你,只要不是苦瓜就好!」

  真想不通,只是一道豆腐而已,為什麼每次提到,元歌都會翻臉?

  不過,當晚膳呈上來時,宇泓墨看到還是有他之前報的幾樣菜肴,粥也熬燉得不稀不稠,不鹹不淡,頓時心中大樂。原來元歌還是聽進去他的話了,正要伸筷子去夾,卻被元歌一筷子打落,按住不動。

  宇泓墨默默地看著裴元歌,總不會她又想自己吃,他看著吧?

  「想吃可以,幫我一個忙!」裴元歌沉聲道,雖然說她現在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靜姝齋也基本都是可信的人,但可信的人並不代表可用,尤其是在裴府以外的地方。至於那些可用的護衛,卻還是聽從父親的,如果利用他們設計萬關曉或者裴元容,必然會被父親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以前是不願意讓父親知道她存心算計,進而失去他的寵信和庇護。

  現在則是不想父親為此傷心。

  但萬關曉和裴元容的仇不能不報!

  裴元容倒也罷了,畢竟還在裴府,但萬關曉所處的生活圈卻是完全游離在她所能掌控的範圍之外,想設計他並沒有可用的人手。直到剛才看到宇泓墨,忽然靈機一動,宇泓墨身為皇子,必定有可用的人手,而且他的性子也並不迂腐,反而十分跳脫,反正現在在合作,不如順便借用下他的人手,來算計下萬關曉。

  「不要連吃你一頓飯都要弄得跟交易似的,就算你不給我吃,我也會幫忙!」宇泓墨有些傷心,還以為元歌對他有些上心,原來是有事要找他幫忙。不過算了,肯找他幫忙也算好事,「說吧,什麼事?」

  等到聽裴元歌說完,宇泓墨的眼眸染上一抹晦暗:「你為什麼這麼針對這個萬關曉?」根據他的調查,他們應該是素不相識,只是被鎮國侯攀誣到一起的才對,怎麼元歌卻好像對這個萬關曉分外在意?

  「如果我說,當日鎮國侯其實並沒有說謊,萬關曉的確曾經到鎮國候府去,說與我有私情,你相信嗎?」前世的事情當然不能告訴宇泓墨,但即使只是今生,裴元歌也有著足夠的理由要對付萬關曉,「有人指使他這樣做,目的是想要毀掉我的清譽,最後設計我嫁給他。這樣的人,我不應該針對他嗎?」

  宇泓墨一怔,心頭先是一緊,隨後又一鬆,緊接著又是一股怒氣。

  再想到他為了偷七彩琉璃珠,曾到裴府來踩點,當時曾經看到的一些情形,宇泓墨頓時明白了:「是那個什麼姨娘,對嗎?」居然用這樣卑劣的手段,污蔑陷害,根本就是想要將元歌逼上絕路。難怪那次在溫泉房,元歌看著那個姨娘的眼睛會變得那般森冷陰寒,就好像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冤鬼一般,甚至想要拉著那個姨娘一道沉下去。

  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憐惜,小貓咪在裴府的生活,只怕也並不輕鬆容易。

  原來他們都是生在荊棘叢中,長在荊棘叢中的人。

  「我知道了,你說的事情,我會吩咐人辦妥,以後如果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就是了。」宇泓墨點點頭,然後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小心翼翼地道,「現在,我可以吃飯了吧?」

  「……可以。」

  ※※※

  「母后,您說什麼?」萱暉宮中,皇后滿臉驚愕,驚疑不定地看著斜臥在美人榻上的太后,「這個時候,您要賜婚給壽昌伯世子?」

  現在壽昌伯和鎮國伯的名聲可以說臭到了極點,幾乎整個京城都在唾棄他們,說鎮國伯卑劣無恥,攀高枝悔婚不算,還想把污水潑到裴小姐身上;說壽昌伯虛偽懦弱,賣媳求榮,卻是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連那樣荒謬的話都信,還想先下手為強,污蔑裴小姐的清譽。這種言論不止在酒樓茶甚囂塵上,還蔓延到了朝堂之中,御史連番上奏彈劾這兩個人,說他們品行不端,要求褫奪勳爵,以儆效尤。

  可是說,壽昌伯府現在根本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時候人人都對壽昌伯府避之唯恐不及,怎麼太后娘娘反而要湊上去?還要賜婚?尤其想到壽昌伯府這一退親,裴元歌又成自由之身,將來十有八九是要入宮,成為她的勁敵,皇后每當想到這裡,就對壽昌伯府恨得牙癢癢,明明都是之前就訂了的親事,退什麼親啊?要要是退得徹底,把裴元歌名聲弄臭了,永遠不可能進宮也就算了,偏偏行事愚鈍,居然一點都汙不到裴元歌,反而連她先前被鎮國伯府退親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懂什麼?」太后橫了皇后一眼,對她的想法再清楚不過,忍不住教訓道,「你是皇后,就該有母儀天下的氣度和風範,別整天只知道爭風吃醋,遇事動動腦子。鎮國伯府就算了,才到第二代就沒落了,沒什麼人才,沒有必要拉攏。但是壽昌伯府不同,壽昌伯那可是實打實地軍功拼出來的爵位,沒有半點摻假,領兵打仗自然有他的一套,在軍中也很有影響力,算是難得的勇將。」

  皇后不屑地道:「勇將又怎麼樣?那也得皇上用他,現在御史台彈劾他的奏摺都快堆成山了,都要求褫奪他的爵位,永不錄用呢!」

  「那些酸儒懂什麼?整天只知道進諫彈劾,可你瞧瞧,若論被彈劾,宇泓墨哪年不是榜首,結果呢?皇上不還是寵信有加?」太后揉了揉太陽穴,對皇后的愚鈍幾乎要絕望了,卻還耐著性子道,「別的事情倒也罷了,領兵打仗是半點都含糊不得的,若沒有本事,就算是孔聖人重生,領著兵那也只能打敗仗。大夏王朝能打仗的將領沒幾個,這點皇上心知肚明,所以,別看壽昌伯現在聲譽狼藉,皇上也冷著他,可將來還是得用他!」

  皇后不以為然,大夏別的不多,人難道還少嗎?每三年一屆的武舉,能出多少人才,這中間難道還找不出一個能打仗的?母后未免把壽昌伯看得太重了!

  「那等他重用的時候,咱們再拉攏他也不晚啊!」

  太后忍了又忍,終於沒有發作,道:「錦上添花有什麼意思,雪中送炭才能讓人銘記。現在壽昌伯正在落難的時候,別人都遠著他,他自己大概也覺得會被冷凍冰封,在這時候哀家為他賜婚,掃了他之前的陰霾,讓他有了指望,他豈能不記哀家的好?再說了,他是為了跟裴府退親一時弄到如此田地,事後哀家又為他的兒子指婚,別人想當然就會把他歸入葉家的陣營,到時候就算他想不站在葉家都難!再嘗到葉家能給他的好處,他能不盡心盡力地扶持葉家,扶持哲兒嗎?只需要推出去一個公主,就能為葉家,為哲兒贏得一把尖刀,一個有力的臂膀,這賬你會不會算?」

  聽太后的意思還是在為哲兒打算,皇后便不再相爭,問道:「那依母后的意思,要賜婚給哪位公主呢?」

  「想要把壽昌伯拉攏過來,這公主最好是咱們這邊的人,年齡又要相當……」太后思索了下,道,「就綰煙吧,她是華妃的女兒,有著咱們葉家的血脈,對自然會盡心竭力為葉家打算,身份地位也高,更能讓壽昌伯感受到咱們的誠意,對葉家感恩戴德,而且剛好比傅君盛小兩個月,年齡正好。就她吧!」

  聽說是華妃的女兒,皇后心中頓時幸災樂禍起來。

  她跟華妃雖是嫡親的姐妹,卻從小就不和睦,處處相爭,原本她只占了長姐的好處,處處都不如她,偏偏就是這一差,當初嫁給皇上的人是她!之後皇上登基,她做了皇后,華妃雖然入宮,這些年卻也只是華妃,連四妃都沒掙上;她有了皇子哲兒傍身,華妃卻只有一個公主宇綰煙。現在,母后要把宇綰煙指給根基淺,又聲譽狼藉的壽昌伯府,連宇綰煙這個指靠都沒有了,以後看華妃還怎麼在她面前囂張?

  太后何等精明,一看皇后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心中更加不滿。

  隨即又在心裡歎了口氣,不再徒惹自己生氣。

  當年是只有這個侄女年齡合適,不然,她其實更想扶持華妃的,不過,兩個人也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強到哪裡去。如今葉家的小一輩就更加不用說,葉問筠完全上不得臺面,葉問卿囂張跋扈也就算了,居然還被宇泓墨給迷住了,整日裡心神就放在那個容顏美得近乎妖異的宇泓墨身上,天天追著宇泓墨跑,倒是她的壽誕,這丫頭居然稱病沒來。這般沒眼力,沒心機,也是個愚鈍不堪用的。

  若是娘家的人爭氣,皇后和華妃能齊心協力,這會兒她早就該頤養天年了,哪裡還用在這裡苦心謀劃?罷罷罷,事情已經如此,再想其它也是多餘,還不如把心神多用在裴元歌的身上。想到裴元歌那張清麗絕俗的容顏,沉靜有度的氣質,太后終於覺得心中安慰了些許,雖然裴元歌竭力掩飾,但有些不經意的事情上,依然流露出了她的聰慧,尤其,經過這些日子的打聽,太后更確定這一點。

  這樣的女子,如果能夠收復,為她所用,用來拉攏皇上再適合不過。

  尤其,她還有著那麼一張得天獨厚的臉。

  只不過,裴元歌似乎無意於宮廷……太后微微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那又如何?皇宮這個地方向來最由不得人隨心所欲,只要捲進來了就別想抽身。只不過,相比較威逼壓迫,還是攻心為上,最好能讓這丫頭心甘情願地聽她命令。反正,還有一兩年的時間,太后不相信自己會收服不了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

  「來人,傳旨下去,將今年南方新進貢上來的鮮果,賞一簍子給裴四小姐。」太后頓了頓,眼眸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再賞一簍子給裴家的長女。」

  賜婚的消息傳到錦華殿,華妃霍然起身,滿面怒色。

  「這是做什麼?居然要把綰煙你賜婚給傅君盛?別說壽昌伯府根基淺,原本就配不上你,現在又做出這種事情,哪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何況你是堂堂公主!這事一定是皇后在那裡挑事兒,我去找太后娘娘評理,一定要讓她收回旨意。」

  「母妃別急。」相比較華妃的急躁,宇綰煙倒是很沉靜,「就算真是皇后挑起的,太后既然同意了,這件事也就板上釘釘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太后這是想趁這個機會拉攏壽昌伯府,所以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體貼,以清掃這段時間的陰霾,讓壽昌伯府對太后和皇后感恩戴德,所以才會這樣做。」

  「哼,她們要給宇泓哲鋪路,拿自己的女兒,再不成,不是還有葉問卿嗎?為什麼卻是綰煙你?那種人家怎麼能嫁過去,這會毀了綰煙你的一輩子的!」華妃又氣又急又心疼女兒,「這分明就是欺負我們母女,可惡!我去跟皇上求情,絕不能讓這樁婚事做成。」

  「母妃,父皇對太后娘娘一向敬重,從來不曾違逆她的話。何況,公主的親事本來就應該由皇后和太后決定,這件事就算鬧到了父皇那裡,只怕也沒有用。」對於太后的算計,宇綰煙也能猜出一二,拿一個公主,就能為五皇兄換來臂膀;退一步來說,即使將來壽昌伯府沒有崛起的一天,太后也沒有損失什麼,這麼划算的事情,太后又怎麼會讓人破壞?

  至於她宇綰煙一生的幸福,比起五皇兄的太子之位乃至新帝,又算得了什麼?

  聽女兒說得有理,華妃更是焦慮:「那怎麼辦?難道這件事就任由她們安排,任她們毀了綰煙你一輩子?看這次壽昌伯府做的事情就知道,那裡絕非善地,綰煙你要是嫁過去了怎麼辦?」

  「母妃,自古以來,公主的親事能有幾樁是美滿的?還不都是為皇室拉攏獎勵功臣?」雖然心中悲涼,宇綰煙還是竭力安撫著華妃,不願母妃因為她得罪了太后,「女兒倒覺得這樁親事不錯,壽昌伯府根基淺,現在又是聲譽狼藉,女兒這時候嫁過去,那是救他們於危難,他們必然不敢有絲毫怠慢女兒的地方,何況女兒本就是公主。至於其他小麻煩,難道女兒還擺不平嗎?母妃您就放心吧!」

  勸慰著焦慮的母妃,宇綰煙的心頭慢慢浮現起端午節偶遇傅君盛的情形,神思迷茫。

  與華妃相反,接到賜婚懿旨的壽昌伯卻是一臉的欣喜。

  這些天來,因為退親的事情,壽昌伯府受盡了別人的唾駡和白眼,同僚鄙視,御史彈劾,謠言紛起,甚至有人說,他這個壽昌伯的爵位都快保不住了。種種的事端,弄得壽昌伯心力憔悴,幾乎無以為繼,心中充滿了絕望。

  而就在這時,太后卻親自下旨,賜婚綰煙公主,對於風雨飄搖的壽昌伯府來說,真可謂雪中送炭。壽昌伯府雖是勳貴,但根基尚淺,有些資歷的勳貴之家都不願意和他們來往,但現在君盛娶了綰煙公主,做了駙馬,有了這層關係,尋常的勳貴之家根本無法和壽昌伯府相比。這不但能夠穩住壽昌伯府此時的混亂,更向世人表明,壽昌伯府依然恩寵眷隆,不容欺辱。

  這道聖旨,真可謂是久旱逢甘霖!

  賜婚,綰煙公主……

  傅君盛面無表情地聽著聖旨所宣讀的內容,這就是父母出賣了元歌妹妹所換來的榮耀嗎?原來他不止是籠子中的金絲雀,還是任人擺佈的傀儡!但縱然有萬千不滿,懿旨已經賜下來,這樁婚事就勢在必行,他一個小小的壽昌伯府世子根本不可能違背太后的懿旨。

  真是可笑,可悲,可歎!

  因此,宣讀完後,傅君盛連聖旨都沒有接,轉身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但要說鬱悶的,最鬱悶的絕不是傅君盛,而是壽昌伯夫人。看著那道繡著丹鳳朝陽的懿旨,壽昌伯夫人欲哭無淚。裴元歌只是個尚書府的嫡女,就已經讓她壓力倍增;好容易千方百計退掉了這門親事,結果居然又來了個公主?雖然說出嫁從夫,但公主是君,他們是臣,就連她這個正經婆婆,也得向自己的兒媳婦行禮下跪。

  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娶了裴元歌呢,至少那丫頭見了她還算恭敬。

  壽昌伯夫人忍不住心中一陣哀嚎:往後這日子沒法過了!

  ※※※

  太后親自下旨,為傅君盛和宇綰煙賜婚,這個消息轟動朝野,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裴諸城自然也知道這個消息,不過,在他看來,這不一定就是好事。眼看著五殿下和九殿下的爭鬥越來越激烈,五殿下占了嫡長的優勢,以及有后族的支持,但九殿下卻是心思精明,手段狠辣,又有柳貴妃和柳家的支持,誰輸誰贏尚難定論。在這個時候,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才是明智的。

  但有了宇綰煙這麼一層關係,壽昌伯府難以避免會被認為是五殿下一派。

  在這種情況下,壽昌伯如果不堅定立場,真的被葉家拉攏過去,結果恐怕會很糟糕。至少,裴諸城覺得,五殿下虛偽狡詐,自負毒辣,外戚勢力又強大,要成為太子乃至將來的新帝,並非大夏之福。

  不過他和傅英傑恩斷義絕,因此也沒有去提醒他。只是擔心歌兒聽到這個消息會難過,所以下令在裴府封鎖這個消息,過段時間再慢慢地告訴歌兒。刑部的公務依然讓他頭大,但那天皇上的話語一直在心頭盤旋。聽皇上的意思,並不是對他有什麼不滿,因此武將轉文官,倒像是覺得他有哪點很適合刑部尚書,才會這樣任職。

  那皇上到底是看中了他哪一點呢?

  裴諸城縱馬奔馳在從刑部回府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身後跟著幾名裴府的護衛,都是縱馬緊隨,英姿颯爽。

  就在這時,旁邊的偏僻胡同裡,似乎傳來打鬥的聲音。

  裴諸城是上慣戰場的人,對這種聲音十分敏感,當即勒馬止步,分辨了聲音道來處,當即翻身下馬,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除了兩名護衛留下看守馬匹外,其餘人也跟下馬跟了過去。沒走多遠,就見到七八名身著勁裝的彪形大漢,將一位白衣公子圍在中央,神情頗為不善。

  「各位壯士,究竟為何找我萬關曉的麻煩?」

  「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過是個小小的舉子,居然敢得罪鎮國伯府,害得鎮國伯被削減爵等。你以為鎮國伯府是那麼好得罪的嗎?今兒就是給你個教訓,讓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支眼!」

  萬關曉冷笑:「我還以為是什麼來路,原來就是那個沽名釣譽,想要收買我往別人身上潑污水的鎮國伯?哼,這樣卑鄙無恥的人,就算是鎮國伯又怎麼樣?我得罪了就是得罪了,你們就上來試試!」

  眾人一擁而上,又開始打鬥起來。

  御前對質時,裴諸城對萬關曉這個光明磊落又略帶傲氣的舉子本就有好感,何況萬關曉是因為歌兒才會得罪鎮國候府,這時見他被鎮國候府的人為難,正要開口相助,見萬關曉這般模樣,似乎有所依仗,倒是來了興趣,想想他的身手。

  轉眼間,萬關曉便與那些人過了百余招,隨時以一敵眾,卻也沒有落下風。

  裴諸城點點頭,萬關曉的身手雖然不能和他比,甚至比起裴府的護衛也稍遜,但貧寒子弟,能練到這種地步,想必也是下了苦功的,加以點撥磨練,日後還是能夠成器的,倒也是塊不錯的材料!眼見已經看得差不多了,裴諸城便開口喝止:「住手!」

  被他這一喝,那些彪形大漢便有些膽怯,紛紛停手。

  看到裴諸城,萬關曉眼眸裡閃過一抹亮光。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些刁奴,居然意圖毆打今科舉子,好大的膽子!」裴諸城怒喝道,「來人,把這些刁奴都給我拿下,送到京兆府去,要京兆尹好好懲戒,絕不能寬待。」

  裴府的護衛齊聲應是,上前就要拿人。

  見勢不妙,那些彪形大漢不敢留戀,轉身朝著胡同的另一頭狂奔而去。裴府的護衛正要追敢,萬關曉卻拱手道:「多謝裴尚書相救,不過,學生認為,這些人還是不要送到京兆府的好。畢竟之前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若再生事端,對貴府小姐的名聲恐怕有所不利,好在學生也沒受大傷,就算了吧!」

  裴諸城想想也是,卻又有些擔心:「那他們以後再找你的麻煩怎麼辦?」

  「那又如何?學生雖然不才,好歹也是武舉出身,難道還怕這幾個刁奴嗎?」萬關曉微帶傲然地笑了笑。雖然借助御前對質的機會,給裴諸城留下了好印象,但之後卻再也沒有機會攀關係,若是直接上門求見,逢迎攀附之意未免太明顯。因此萬關曉百般思索,打聽了裴諸城每天的路線,然後雇傭了這些彪形大漢,守在裴諸城回府的路上,演出了這場好戲。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不被人發現破綻,雇用這些彪形大漢的事情,他並沒有親自出面,而是改頭換面,兜兜轉轉,經過好幾道彎才辦成的,因此,就算這些大漢被抓住,也不可能會供出他來。

  他得罪鎮國伯的事情,本因裴府而起,以裴諸城的性子,絕不會袖手旁觀。

  而且,他曾經仔細地研究過裴諸城的性格,知道他為人豪爽利落,喜歡有擔當,毫不畏縮的年輕人,因此所說的話都是針對裴諸城的個性而來,務必要借助這件事,加深裴諸城對他的好印象,進而攀附上裴府。

  果然,聽了這番話,裴諸城對他好感更深,再想到這件事本是裴府和鎮國伯府的恩怨,萬關曉只是無辜受連累,更覺得過意不去,笑道:「之前御前對質,多虧萬公子仗義執言,我還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道謝,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裡遇到。既然你也受了傷,我的府邸離此不遠,不如到我府上敷了藥,再整治一桌酒菜,咱們好好聊一聊!」

  萬關曉自然願意,於是由一名護衛騰出馬匹,萬關曉翻身騎上,動作倒也利落。

  裴諸城暗自點頭。

  萬關曉隨裴諸城一道回府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裴元歌這邊,她早就料到萬關曉這個善於鑽營的人,絕不會放過跟裴府攀關係的機會,何況她還讓人傳了那麼一番話到他耳朵裡。萬關曉必定會耍花招,讓父親對他心生好感。果不其然!

  裴元歌微微冷笑,悄悄對紫苑說了一番話,紫苑點頭,領命而去。

  同澤院內,萬關曉敷過傷藥,來向裴諸城道謝,兩人便交談起來。裴諸城本就對萬關曉有好感,萬關曉又是個心思通透的人,又打聽過裴諸城的脾氣,言談投其所好卻又不露痕跡,因此兩人越說越投契,氣氛十分和諧。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呼喊:「父親!」

  伴隨著清脆悅耳的聲音,一道紅色的身影闖入房內,卻是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女,身著銀紅色印富貴牡丹的軟羅上襦,下著紅色石榴裙,頭戴赤金嵌寶的雙鸞簪,一身的富貴氣息,容貌明豔,雙目顧盼間帶著幾分驕縱之氣。萬關曉分辨得出來,這種驕縱既有先前個性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後天嬌寵疼愛所養成的,顯然,這位小姐應該很受裴諸城的疼愛才是。

  看年齡比之前在御書房見到的二小姐要小,氣質形容又不像是眾口盛讚的四小姐,難道這就是裴府的三小姐裴元容?

  萬關曉心中一動,目光中頓時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豔之色。

  裴元容沒想到會在父親院子裡見到外男,而且是個如此俊美出眾的年輕男子,臉也微微一紅,再看到萬關曉露骨熱切的目光,似乎儘是癡迷驚豔之意,心中更是砰砰直跳,暗自嬌羞地想著,難道這位俊美的年輕人,對她一見傾心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4:12 AM

108章 誰在算計誰?

  裴諸城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樣,皺眉道:「容兒,怎麼這麼冒冒失失地跑進來?」

  「父親,四妹妹欺負我,太后賞的一簍子鮮果,她每個院子都送了,唯獨漏了我的采薇園,您要給我做主啊!」裴元容也是事事都喜歡出風頭,爭強好勝的個性,尤其喜歡搶裴元歌的東西,早就瞄上了太后賞的鮮果,本就想強行索要。

  沒想到裴元歌倒是大方,分送給各院子,卻偏偏漏了她。

  連裴元巧的桃夭閣都有,唯獨采薇園沒有,別人會怎麼想?

  這不是當眾打她的臉嗎?

  於是,她想也不想就衝到了同澤院,想在父親面上告裴元歌一狀,說她攀高踩低,因為父親前些日子責罰自己,所以裴元歌就輕視自己,處處給自己沒臉。只是沒想到父親院子裡有個如此俊美的年輕公子,而且似乎對她很鍾情,便不想哭哭啼啼地毀掉形象,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父親跟前失寵,所以語氣變得十分柔婉嬌憨,仿佛是極受疼愛的女兒在撒嬌一般。

  看著這一幕,萬關曉眸光跳躍,心頭在思索權衡。

  裴諸城才不信歌兒是這種人,何況,那簍鮮果本就是太后賞賜給歌兒的,自然是歌兒相送誰就送誰,又不是府內的慣例,偏容兒就是眼皮子淺,竟連幾個果子都要爭。不過當著客人的面不好教訓女兒,便半哄半惱地道:「容兒別鬧,那是太后賞給歌兒的果子,你若想吃,趕明父親讓人到南方給你帶十幾簍子回來,讓你吃個夠!」

  裴元容還想撒嬌,卻聽得門外有聲音道:「奴婢紫苑,請問三小姐在這裡嗎?」

  「容兒在這裡呢,你有什麼事?」裴諸城認得紫苑,知道這是元歌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想必是有事的。

  紫苑帶著個小丫鬟進來,先向眾人福身行禮,然後才道:「回老爺的話,奴婢是奉四小姐的命令給三小姐送果子的。之前太后賞下的鮮果,四小姐分送各處,想著讓大家都嘗嘗鮮。沒想到丫鬟們沒分派好,都以為給采薇園送過了。多虧四小姐細心,各處盤問了,這才發現疏漏了采薇園。四小姐便急忙命奴婢取了雙份的鮮果,還有一些玩物來給三小姐,還特意吩咐讓奴婢一定要代她向三小姐道歉,說,都是小姐管教不利,讓丫鬟們出了疏漏,委屈了三小姐,還請三小姐千萬寬宥則個。」

  說著,從小丫鬟手中取過滿滿一籃子的鮮果,又取過一套精美的錯金梅花箋並兩個精緻的松梅墨錠,以及一些小巧玲瓏的玩物,雙手奉上。

  「奴婢先到了采薇園,聽說三小姐不在,因為小姐吩咐,要親自將這些東西交給三小姐,便帶著松兒過來,一路找尋三小姐。後來打聽到三小姐在這裡,便匆忙趕了過來,還請三小姐收下這些東西,念在姐妹一場的情分上,不要惱了小姐才是。」

  這話中間透出些許含意,聽得裴元容十分自得。

  紫苑是裴元歌身邊的大丫鬟,帶著這許多東西一路找過來,定要找人詢問,驚動的人越多,事情便鬧得越大,最好府內人人都知道,裴元歌因為缺了她的東西,便急忙鄭重其事地命大丫鬟帶著雙倍的鮮果,和致歉的禮物滿府的找人。好叫眾人都知道,就算裴元歌如今在府內如日中天,也不敢輕易得罪她裴元容,稍有不周,也還得急急地來向她道歉。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她裴元容在父親心中還有地位,裴元歌得罪不起唄?

  裴諸城則是心中感慨,他當然也能看出來,歌兒這是在給容兒作臉。本來丫鬟疏漏了也沒什麼,但因為疏漏的是前些日子常常被罰的容兒,若是輕輕帶過,那些攀高踩低的下人說不定就以為容兒失寵,往後保不准就越發怠慢作踐容兒。因此,歌兒才大張旗鼓地滿府找人,好叫人知道,容兒仍是裴府的三小姐,需得好好伺候著,不能怠慢。

  歌兒這孩子,心思細膩又明事理,知道顧全大局,很好!

  裴諸城想著,瞪了裴元容一眼道:「還說歌兒欺負你?你瞧瞧,下人的一點疏漏,她就巴巴來給你道歉,還不是看重你這個三姐姐?以後莫要再耍脾氣,好好地跟歌兒親近,不許再惹她惱了。還不快去給歌兒謝禮,畢竟是姐妹,正該親親熱熱才是!」

  裴元容面子裡子都有了,又有萬關曉這個俊美無鑄的少年在此,便乖巧地行禮告退。

  紫苑在離開時,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萬關曉,心頭暗暗鄙夷。

  原本聽二小姐說起他御前對答時,聽到因為這位萬公子的慷慨磊落,小姐才得以保全清明,心頭是十分感激的。後來聽小姐一說才知道,原來這個萬關曉竟是跟章姨娘勾結,到鎮國伯府污蔑小姐清名,想找機會逼小姐下嫁,卻又在御前裝的一副被冤屈的磊落模樣,現在又借此想要跟裴府攀關係。

  看他長得人模狗樣的,卻是一個虛偽狡詐,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真讓人噁心!

  如果不是小姐說現在沒證據,揭穿他說不定會被反咬一口,不如按兵不動,這時候紫苑甚至都想上前啐他一口,什麼東西,也敢打小姐的主意!

  憤憤地想著,勉強壓抑著神情變化,紫苑也跟著退了出去。

  時下重男輕女,縱然有疼女兒的,也多半都是面兒上情,想起來時摸兩下,想不起來了就扔在一邊不管,抑或女兒美貌多才,能夠換來前途和利益,極少有向裴諸城這般真心疼愛的。因此,即便裴元容現在已經遠不如從前受寵,但這番父女的互動,落在萬關曉眼裡,卻衍生出另一番含意。

  看來這位三小姐果然十分受寵,難怪能養成這樣驕縱的性子。

  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在茶樓聽到的話語。

  「我說老張啊,你說這人的富貴好壞,還真不全在出身上,有時候能娶到一房得力的媳婦,得了妻族的後援,飛黃騰達也不再話下。不說別的,太宗皇帝時的首輔王大人不就是嗎?一貧如洗的出身,就是因為娶了當時的吏部尚書李大人的次女,頓時平步青雲。李大人沒兒子,就兩個女兒,大女兒入了宮,小女兒嫁了王大人,這李大人後半輩子的指望都在這個女婿身上,你說能不盡心盡力地扶持嗎?本來就是吏部尚書,大女兒又在宮中得寵,王大人想不升官都難啊!你說這運氣……嘖嘖嘖,真是羨慕不來!」

  「可不是嗎?可惜現在沒這樣好的姻緣嘍!不然我老張也去碰碰運氣。」

  「那倒未必,現在有一門府邸,倒是跟當時的李大人有異曲同工之妙,誰若能娶了他家的女兒,將來前程必定不可限量。老張,你猜猜是哪家?」

  「李兄說的,莫非是刑部尚書裴尚書的府邸?」

  「還是兄弟你聰明!太后壽宴上,太后那麼喜歡裴四小姐,當場就要皇上封昭容,皇上更喜歡,連昭儀都說出來了。可惜跟壽昌伯府訂了親事,好好的破天富貴沒了。誰知道壽昌伯府又怕了,自個把這婚事給退了,現在若不是裴四小姐年紀小,只怕早就入宮了。太后看重她,皇上又喜歡,將來至少一個妃位是跑不掉的,若再能生個皇子……嘖嘖,而且我還聽說,這太后不但中意裴四小姐,裴大小姐也中意得很。這不,南方新進貢的鮮果,宮裡都沒多少娘娘能得,裴四小姐和裴大小姐卻都賞了一簍子,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李兄的意思是,這裴大小姐將來也是要進宮的?若是這樣的話,裴府難不成要出兩位娘娘?」

  「這可真說不準,不過裴四小姐那兒絕對是跑不了的,若再加上裴大小姐,這裴府可就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了。而且裴尚書沒兒子,就四個女兒,兩個都入了宮,剩下兩位小姐,不管能娶到哪個,那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這可比太宗皇帝時的李大人府邸還要好的親事啊!」

  「李兄說的是!可惜,咱們都是貧寒舉子,別說說親了,連結交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兩個幸運的傢伙!」

  「不說了,吃菜吃菜!」

  ……

  這些話在萬關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雖是文科武舉都要應試,但他很清楚,自己做實做詞還行,科舉的文章上卻是弱項,能得個同進士便是萬幸,將來定是要走武舉的路子的。而武舉上,再也沒有比參軍打仗能更快進階升官的了。裴諸城雖然已經不做鎮邊大將,但十幾年的經營,在軍中的關係和影響力都在,若能得他青眼,將來的路必定能好走許多。

  而且,那兩個人說得很有道理,裴諸城沒有兒子,只有四個女兒,四小姐必然是要入宮的,大小姐說不定也要如此,將來真正能依靠指望的,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夫婿。若他能夠贏得其中一人的放心,娶其為妻,有裴諸城照應,將來四小姐和大小姐再入宮,以這兩位的心機手段,容貌才華,必然能夠得蒙聖寵。有這樣得力的妻族,何愁不能身居高位?

  那兩個窮酸沒有門路,攀上裴府的門第,但是他有啊!

  御前對答後,萬關曉確定自己給裴諸城留了好印象,原本想要一步一步地拉關係,不願操之過急。但停了這兩人的話,卻忍不住心焦起來。連著兩個窮酸都能看出來的好姻緣,京城那些人精的權貴焉能看不出來?那其中也不少青年才俊,若是被他們搶先一步,論身份論地位論勢力,他萬關曉拿什麼跟人家比?

  到時候還是只有乖乖認輸的份?

  能夠得到裴諸城的賞識提拔固然好,但豈能親密過女婿?畢竟裴諸城沒有兒子,女婿就等於半兒,是他將來的依靠,裴諸城焉能不盡心竭力?

  張李二人所說的,太宗時期的首輔王大人,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萬關曉越想越是急切,越想越是激動,再也按捺不住,便在今天設下這個局,果然如願以償得跟裴諸城攀上關係,被邀請到了裴府。只是沒想到,才剛到裴府沒多久,就能跟裴府的三小姐見面,真是老天爺都在幫他!尤其,經過剛才這麼一出,更堅定了萬關曉的決心。

  四小姐是嫡女,如今又得上面太后青眼,三小姐都敢在裴諸城跟前告四小姐的狀,若非得寵,焉敢如此?

  而只是下人的疏忽,四小姐就巴巴地趕緊遣人來道歉,又是雙份鮮果,又是玩物,可見四小姐對三小姐的看重。將來四小姐入宮得寵,必定也會對三小姐諸多關照,只要她能在皇上跟前說他兩句好話,還愁沒有升官進爵的機會嗎?最最重要的是,這位三小姐見到他驚豔的眸光時,流露出不是對他直視她的惱怒,而是羞澀,眼眸又在偷偷覷他,這至少能證明,三小姐對他有好感。

  不像金鑾殿上,那位木訥呆愣的二小姐,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

  雖然說裴府大小姐還不確定是否能入宮,但就算不能入宮,萬關曉也不願意娶她。之前可就是這位大小姐吩咐她,百般設計四小姐。且不說她和四小姐的關係如何,單她那些心機算計,就讓他這個男人也有些心驚發毛。有這樣的聰明心機,厲害手段,又有裴府這個娘家撐腰,就算他真想辦法娶回家了,他還不得被這位紅粉羅剎拿捏得死死的?哪裡還有他揚威耀武的餘地?

  不像三小姐,雖然性子驕橫,但一看就知道沒多少心機。

  這種驕縱單純的貴族少女,只要他耍耍風流手段,想勾過來並非不可能。而這樣的人,娶回家後也容易拿捏,稍稍用些手段,就能讓她對他言聽計從,到時候為他的前程在父親和妹妹之間奔波。萬關曉的如意算盤越打越精,因此,當他離開同澤院,在路上看到在水邊賞花的裴元容時,只是稍加思索,便迎了上去。

  「裴小姐好!」萬關曉長身作揖,「學生這廂向裴小姐賠罪了。」

  因為裴元歌跟她賠禮道歉,送來雙份的鮮果和各種玩物,裴元容十分得意,覺得這些東西只在采薇園擺放未免太過低調,便刻意找了這個人來人往都能看到的院子,慢慢地品嘗鮮果,拿著那些玩物,一樣一樣地端詳賞玩,又故意大聲跟湘玉紫玉說笑,講明這些東西的來歷,好炫耀給裴府眾人看。

  沒想到,卻又見到了萬關曉。

  裴元容本就見不得俊美的男子,不然當初不會對傅君盛一見生情,後來遇到九殿下後又移情宇泓墨。不過,宇泓墨對她絲毫無意,還大加羞辱,因此覺得五殿下對她有意時,就又轉移了目標。現在這幾位都沒了指望,卻偏偏在此時遇到俊美如斯的萬關曉,心中不由得有些蕩漾。

  雖然論容貌之美,萬關曉不如九殿下,卻也是足夠令女子臉紅心跳。尤其,這萬關曉總對她流露出那般熾熱的眼神,顯然十分傾心於她,這倒是讓最近倍受打擊的裴元容心中得意許多,便也柔聲道:「公子何出此言?公子又沒有哪裡得罪我!」

  按常理,年輕男子貿然接近孤身女子,終究唐突冒犯,算的上是不敬重。

  裴元容卻說這種話,顯然對萬關曉找她說話一事,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十分喜悅。尤其看她雙頰泛紅,神色嬌羞的模樣,萬關曉就更確定這位三小姐的為人。不過這樣也好,這種春心萌動的少女,最適合他施展手段,也最容易勾到手。

  「方才在裴尚書的院子裡,學生驟見小姐,居然無禮至極地盯著小姐直看,實在是冒犯小姐了。」萬關曉聲音真摯,表情誠懇,「只是學生見識淺薄,從未見過如小姐這般美貌端莊,性情灑脫的女子……一時間情不自禁,所以就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冒犯了小姐。」

  說話時為了帶著些磕絆,臉上還浮起了一抹紅,更顯得真實可信。

  裴元容見狀,心中更加得意,笑道:「萬公子是性情中人,才會如此,元容又豈會見怪?」

  這萬關曉的底細,她出門後就派紫玉打聽了,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這萬關曉就是之前被鎮國伯誣陷與裴元歌有私的那名舉子。雖然說是個貧寒舉子,這點讓裴元容很不滿意,但想到眼前這人與裴元歌有關係,便又起了爭強好勝的心思。當時鎮國候府言辭鑿鑿,萬關曉如果認了,就能娶到裴府的嫡女,卻還是堅決不認,現在卻贊她美貌,讓他一見傾心,這讓她心中有一種贏了裴元歌的快意。

  這萬關曉眼光倒好,能看得出來她比裴元歌更沒更好。

  「裴小姐真是寬厚仁慈,心胸大度,難怪會出落得如此美貌,原來是慧中自然就秀外了。」猜摸出裴元容的性格,萬關曉頓時毫不吝嗇地讚美道,「萬某到京城這些日子,偶爾也曾遙遙見過一些所謂的大家小姐,但不是刻薄狠毒,就是虛偽做作,原本以為京城名媛不過如此,今日見了裴小姐,才知道萬某實在坐井觀天,也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大家風範!」

  裴元容被他贊得心花怒放,羞澀笑道:「萬公子謬贊了,別人都說我不好,說我家四妹妹才好呢!」

  「裴小姐不必理會那些庸人所言,似乎說得好,不遭人妒是庸才,正因為裴小姐太過出眾,難免會招來庸脂俗粉的嫉妒,故意說些詆毀的話語,也是人之常情。但只要是有眼睛的,只要見過裴小姐,就該知道大家閨秀當如此,佳人當如是!」對於這些甜言蜜語,萬關曉可謂信手拈來,說得極為真誠自然。

  這話正好合了裴元容的心思,越發覺得眼前的俊美少年十分睿智機敏,能察常人所不能察。

  尤其,這話隱約將裴元歌也歸入了庸脂俗粉,遠不如她,讓裴元容聽得更加入耳。

  「萬公子真是明察秋毫!」

  ……

  連見慣官場是非的裴諸城都能被萬關曉哄得開懷,對他十分看重,何況是裴元容這位懷春少女?她只覺得眼前這位少年越發的俊美起來,句句話都聽得入耳,句句話都聽得合心,頓時引申為知己,恨不得把萬關曉的話昭告天下,讓那些瞎了眼的世人都知道,裴元歌裴元華都是庸脂俗粉,她裴元容才是最好的!

  院落另一端的月亮門後,花木掩映下,裴元歌看著那對談笑風聲的男女,嘴角露出的一絲冷笑。

  萬關曉以為是他在算計父親和裴元容,卻不知道,其實是她在算計他!

  那番關於太宗時期內閣首輔的話,自然是她托宇泓墨安排的。以萬關曉的鑽營性子,聽了這番話,必然會意動,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裴府牽扯上關係,進而求娶裴府的女兒。她又故意設計弄出鮮果這麼一回事,故意引裴元容到書房去鬧,讓二人見面,又故意給裴元容作臉,讓萬關曉以為裴元容十分受寵。

  這樣一來,萬關曉肯定會使盡渾身解數,想辦法娶到裴元容。

  哼,萬關曉這條豺狼,原本是章芸為她裴元歌安排的,現在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裴元容自去消受吧!不知道章芸如果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什麼反應?裴元歌帶著那絲冷冷的微笑,漫不經心地想著,將裴元容和萬關曉送做堆,這才是她報復的第一步呢!

  萬關曉心思狡猾,很難抓到痛腳。但裴元容卻是個惹是生非的性子,等兩人成親後,夫妻一體,裴元容惹出來的事端,自然會牽連到萬關曉,想要折騰兩個人就容易多了。她倒是很想看看,當萬關曉用盡心機手段,把裴元容娶回家,自以為得了能夠助他仕途平順的美人,結果卻發現,裴元容非但在仕途上於他無助,反而簡單幾句話,就可能會毀掉他辛辛苦苦的努力時,這個善於鑽營,滑不留手的萬關曉,會是什麼表情?

  至於現在,就讓這兩個人互相折騰去吧!

  根本就不用她動手,只要勾動了萬關曉的心思,以萬關曉的手段,絕對會想辦法娶到裴元容的!現在,她的心思應該放在太后那裡,集中心思,準備應付宮裡的各種算計和謀劃才是。裴元歌慢慢斂起笑容,凝視著眼前花朵碩大而豔麗的曼陀羅,漸漸地陷入了沉思。

  靜姝齋內,裴元歌最信任的就是紫苑,因此,除了前世的事情外,關於萬關曉的事情,她都告訴了紫苑。如今在旁邊察看萬關曉和裴元容的進度,所帶的丫鬟自然也只有紫苑。反正紫苑對萬關曉和裴元容都沒有好感,很樂意看他們互相算計,狗咬狗的一嘴毛。

  收回心思,見裴元歌又陷入了沉思,紫苑原本有話想問,卻又咽了下去。

  裴元歌雖然在思索,卻仍然沒有錯過紫苑的欲言又止,問道:「怎麼?有什麼事只管告訴我,不要瞞我。」

  「不是有事,而是想不通!」紫苑困惑地道,「小姐,太后看重小姐,想要小姐入宮,所以賞給小姐一簍子南方進貢的鮮果。可是,為什麼也同樣賞了大小姐呢?現在這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外面都猜測說,太后有心想讓大小姐和小姐都入宮,咱們裴府說不定要出兩位娘娘呢!」

  「這種事情外面都已經知道了嗎?」裴元歌問道。

  紫苑點點頭,道:「奴婢昨天出去採買絲線時,就聽到滿大街都在討論這件事了。」

  鮮果是前天才賞賜的,下午紫苑出去時,京城就傳得沸沸揚揚?裴元歌眼眸中掠過一抹銳芒,唇角微彎,淡淡道:「那麼,紫苑你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奴婢覺得,太后可能真的也想讓大小姐入宮,畢竟,在壽宴上,太后第一個要見,第一個誇獎的就是大小姐。而且大小姐在京城素來有名聲,年歲也相當。」紫苑邊想邊道,「奴婢覺得這樣很好,如果大小姐入宮受寵,那在皇上跟前也有了說話的人。再說,大小姐肯定也不想多小姐這麼個對手,說不定能借助大小姐,把入宮這回事抹掉呢!」

  裴元歌倒是有些訝異:「怎麼?紫苑你覺得入宮不好嗎?」

  「不好,裴府才只是將軍府,老爺的妻妾算少的了,但還是鬥得天翻地覆,明錦夫人還因此早逝。何況皇宮那麼大的院子,那麼多的美人,三千佳麗,還不鬥得你死我活?稍不小心,只怕連骨頭都沒了。」紫苑擔憂地道,「我不想小姐步明錦夫人的後塵,我覺得,小姐應該找個門當戶對,啊,不,哪怕門第低些也沒關係,最要緊是人好,能一直對小姐好的夫婿,這才是福氣!」

  沒想到紫苑居然有這種想法,裴元歌道是有些欣慰。

  又聽她提到娘親,裴元歌神色恍惚,問道:「紫苑,提起我娘,她到底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奴婢那時候還小,雖然明錦夫人傾心教導奴婢醫術,但很多時候,奴婢都在攻讀醫書,分辨藥材,在明錦夫人跟前的時候並不多。至於那年的事情,奴婢只記得,最開始是小姐您出了事端,還有人死了,然後夫人和明錦夫人開始徹查,卻怎麼都找不到端倪。那段時間,夫人和明錦夫人的臉色很難看。再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明錦夫人突然就過世了。然後,整個關雎院都亂了,夫人拷問院內伺候的人,結果死了很多人,有人說是夫人在殺人滅口。再然後,老爺回來了,就把夫人關起來……」

  紫苑斷斷續續地道,那時候她年紀畢竟還小,又沒有參與進去,所以不是很清楚。

  從紫苑的話裡,裴元歌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本來奴婢也以為,是夫人害得明錦夫人,因為關雎院很多人手,都是夫人安排的,明錦夫人很少置喙。後來奴婢被趕出靜姝齋,夫人把奴婢要了過去,跟在夫人身邊這些年,奴婢覺得,夫人的確脾氣不太好,但不像是那樣的人,因此有些懷疑章姨娘,不過只是懷疑而已。」

  紫苑道,「明錦夫人那麼聰明謹慎的人,最後還是著了別人的道,所以,奴婢絲毫都不想小姐入宮!如果不行的話,寧可去跟大小姐服個軟,聯起手來,先把入宮這個坎過去了再說。小姐您覺得呢?」

  「紫苑你倒是越來越有謀略了。」裴元歌淺淺笑道,「不過,恐怕很難如你的意。」

  紫苑不解:「小姐的意思是……」

  「紫苑,你將來要嫁人,要主持中饋,甚至還可能需要打理鋪子,今天我就教你一個乖。如果說,你手中有一塊美玉,想要把它賣出好價錢,把美玉放在店中出售,或者到富戶家裡兜售,都是下策。最好的辦法就是舉辦一個競價會,弄得聲勢浩大,再邀請來財富相當,卻彼此敵對,的兩位富豪,引得他們互相競價。因為富豪人家,必定心高氣傲,又彼此敵對,誰也不願當眾失卻顏面,所以必定會整個你死我活。在這種情況,美玉很可能會賣出本身價值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價格,而最後買到美玉的人還會因為壓倒對方開心不已,連帶覺得你給他面子。這樣,既得了利,又落了人情,才是高手所為。」

  裴元歌慢慢地揉捏著手裡的曼陀羅花瓣,不緊不慢地道。

  紫苑思索了會兒,忽然恍然大悟:「小姐的意思是,太后這樣做,是想讓大小姐跟小姐爭起來?」

  「大姐姐是庶女,我是嫡女;大姐姐以前才名遠揚,我卻名不見經傳;大姐姐以前極得父親的賞識,我卻跟父親關係疏遠。同是裴府的小姐,我還是嫡女,卻遠不如大姐姐受寵,在旁人看來,我心中豈能沒有怨氣?又豈會沒有相爭之意?現在難得有機會,我得到了太后的賞識,可能會入宮,終於有機會壓倒大姐姐,又怎能容許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讓大姐姐搶先一步?為了不被大姐姐壓下風頭,我就必須要奮力爭奪,極力在太后跟前表現,反而要我去討好順從太后,這樣因勢利導,化被動為主動,豈不比太后侍強逼我入宮來的更好?」裴元歌淡淡笑著道。

  當初柳貴妃之所以在賞花宴上選擇了吳侍郎的庶女,也是這個原因吧?

  庶女和嫡女,和妻妾之間也是一樣的,不是東方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而常年處在不利狀態下的人,一旦有了翻身騰達的機會,自然會緊緊抓住,好把從前欺壓她的人踩在腳底下。這樣有怨氣有心思的人,自然最適合成為後宮高位者手中的刀劍,為她們衝鋒陷陣。

  太后之所以同時賞賜她和裴元華,無非就是想讓她主動去討好太后,好成為她的棋子!

  不愧是在皇宮浸淫了幾十年的勝利者,單從這兩簍鮮果就能看出來,太后對人心的揣摩,手段的運用,都非尋常高門大宅裡的人所能比擬。不過,這對自己來說也是好事,太后有心想要拉攏她,就暫時不會逼迫她。這樣一來,裴元歌就有了時間,能夠慢慢摸透皇宮的形勢,再想辦法解脫自己的終身。

  紫苑聽得悚然而驚:「這太后好厲害的手段。這樣奴婢就更加不希望小姐入宮了!」

  「傻丫頭,希望和現實之間還有著很大的差距,需要你去做,才有可能視線。有些事情,不像你想躲就能躲過去的,要迎難而上,在風險中為自己贏得機會,這才是應對困難所應該有的態度。」裴元歌微微一笑,目光湛然,「不想入宮,就得去拼去鬥,不是只憑說就能夠不入宮的!」

  對紫苑,裴元歌也有著感情,希望她以後能夠幸福,這才傾心教導。

  「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紫苑點頭,卻仍然有顧慮,「但是,聽小姐的意思,似乎想要跟太后鬥。可是,那是太后,何況還有葉家這個強大的后族。小姐……」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擔憂。

  「太后也並非金剛不壞之身,也不是完全不能撼動的,紫苑,古往今來有很多太后,但並不是每個太后都風光無限的,問題在於,你能不能把握住機遇!」裴元歌淡淡地道,「如果她不逼迫我入宮,我自然會敬她,不會取招惹她。但如果她一定要把我逼迫到絕境,任由她擺佈的話,就算她是太后……」

  裴元歌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那冷冽的眸光,說明了一切。

  前世她一直都是別人手中的傀儡和棋子,任人擺佈,最終落得慘死的下場。這世重生,她發誓再也不會任人操控,即使那個人是高貴的太后,也不例外!如果誰還想擺佈操控她,那麼,一定要付出代價!

  看著裴元歌那雙漆黑幽暗的眸子,淺淡的笑容,溫靜卻凜然,似乎不畏懼任何人,能夠打倒任何人。紫苑忽然有一種感覺,她的小姐雖然只是尚書府的嫡女,雖然只有十三歲,但是卻絕非能任人揉捏的。即使對方是太后,也不可能任意操縱小姐的人生!

  這樣的小姐,這輩子或許有艱難,但最後一定會幸福的。

  一定!

  按照裴元歌的猜測,這兩簍鮮果,透漏出的是太后對她的勢在必得,而且不但要威逼,更要她心甘情願地為太后所用。那麼,過不了多久,太后就一定會宣召她入宮,威逼利誘,因勢利導,用盡各種手段讓她聽話。當然,為了能夠達到最好的效果,同時也會宣召裴元華陪同入宮,好讓姐妹二人相爭,太后從中漁利。

  果然,沒幾天太后便下了懿旨,宣召裴元歌和裴元華入宮小住。

  這更驗證了裴元歌所說的話,紫苑頓時對小姐佩服得五體投地,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下。如果說,太后的心思和舉動,都能被小姐看透,那就意味著,小姐面對太后時,也不會太落於下風,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因為是入宮小住,太后特意恩旨,說兩人可以帶貼身丫鬟一同入宮,以免不習慣。

  別人都只覺得太后對裴氏姐妹恩寵不已,裴元歌卻知道,太后這是多管齊下,在威逼利誘她的同時,也想辦法打動她身邊的人,慢慢地改變她們的心思。這樣一來,這次入宮絕不會平靜,一定會遇到不少的事端,要帶入宮中的丫鬟都要仔細斟酌了。

  紫苑忠誠心細,又懂醫術,必然有用,自然是要帶的。

  而另外一個人,裴元歌卻沒有選擇木樨,而是選擇了沉默寡言的楚葵。畢竟宮中那種地方,到處都是人精,稍不小心就可能禍從口出,或者被套出什麼消息,進而百般算計。楚葵不善言辭,所以每次說話都會在心頭斟酌很多遍,確定沒有問題才會開口,這樣的人,不容易生事,也不容易被算計利用。

  這次入宮,大概會有很多的硬仗要打,必須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想著,裴元歌又仔細地查看了一遍帶入宮中的東西,以及入宮時的衣飾裝扮,不求出彩,但求無過,確定沒有問題,這才作罷。

  相較於裴元歌的謹慎,裴元華就是全然的欣喜若狂了。

  原本以為太后只看重裴元歌,她的努力都化為泡沫,根本就會被太后遺忘掉。沒想到上次南方進貢的鮮果太后同樣賞賜了一簍給她,已經這讓她很欣喜了,這次居然又同時宣她和裴元歌一道入宮?裴元歌是太后相中,想要側妃名分的女子,而她卻處處都跟裴元歌相同的待遇,這意味著什麼?

  裴元華的心砰砰跳著,看來,太后也有意封她為妃……

  待選被刷,原本以為沒有幾乎成為宮中的貴人,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太后的壽宴上還是讓她抓到了機會,讓太后記住了她。這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機會,務必攀上太后,成為妃嬪。到時候以她的才貌,再有太后的扶持,必定能夠傲視宮廷。

  想著,裴元華更加認真地挑選著衣飾,思考著妝容,準備著宮中換洗的衣飾。

  她要讓太后發現,她比裴元歌更好,更合適!



109章 初入宮,巧言化解刁難

  當巍峨莊嚴的宮門出現在眼前時,裴元華眼眸中閃爍起前所未有的光芒,灼灼熾熱。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宮門,但這次和以往不同,這次,她是帶著無數的希冀和夢想而來的。雖然現在她只是小住,但總有一天,她會光明正道地走進這座天底下最尊貴的宅院,成為它裡面最尊貴的女人,讓所有人都匍匐在她的腳下,向她頂禮膜拜。

  一定會!

  裴元歌則是深呼吸著,凝神沉思。

  此次入宮必定有許多是非,從踏入西華門的第一步開始,就得步步謹慎,步步小心,絲毫都不能掉以輕心。章芸雖然精滑狡詐,善於算計,但畢竟在裴府還顧忌著父親,不敢太出格。但太后不同,論手段論心計都比章芸強得太多,狠辣更是倍出其上。想要利用掌控自己,就絕不會只是利誘拉攏,逼迫威脅乃至陰毒設計絕對會有。自己雖是尚書嫡女,但在皇宮中,這身份並不算什麼,必須要小心謹慎,絲毫不能受人權柄。

  乘小轎到大萱暉宮宮門口,裴元歌和裴元歌下轎,在宮女的引領下往偏殿而去。

  所過之處,草木凝翠積碧,花卉絢爛芬芳,兩人各懷心思,目不斜視。然而,才走沒幾步,迎面便撞上一群身著五彩紛繁華麗衣飾的女子,巧笑嬌語如鶯嚦婉轉,笑顏如花,似乎正在說笑。

  看到裴元歌和裴元華,其中一名豐腴嬌媚的宮裝美人斂起笑意,斜睨著打量二人一眼,豐滿的唇微彎,卻沒有透出多少笑意:「這兩位美人是從哪裡來的?怎麼我從來都沒見過?」

  領路的宮女躬身道:「回趙婕妤的話,這二位是裴府的大小姐和四小姐。」

  這下,那群宮裝美人頓時靜了下來。太后壽宴上的話。

  「哦,原來是待選落選的裴大小姐,和最近被壽昌伯府退親的裴四小姐。」趙婕妤皮笑肉不笑地道。雖然沒親耳聽到,這些天也被傳得沸沸揚揚,她當然知道,這位裴四小姐將來很可能會入宮。現在又加上一個才名遠揚又曾經參加待選的裴大小姐,怎麼能不讓她心生敵意?

  美眸微揚,這次細細地打量了二人一番,挑剔地道,「長得倒是不錯,不過這衣裳就不敢恭維了。雖然是簇新的,不過這料子只是尋常軟羅,簪飾雖然是赤金,不過樣式似乎早過時了。果然是沒見過場面的人,小家子氣就是小家子氣,這樣的氣度舉止就想入宮,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裴元歌不願入宮,因此並沒有裝扮得太過出挑或者奢華,卻也依足了禮數,怎麼也沒想到,在太后殿居然被人挑這個刺加以羞辱,正要說話,忽然瞥眼看到旁邊領路的宮女一語不發地在旁邊看著,心中一動。

  按理說,當今皇上重孝道,太后宣召她們入宮,這位趙婕妤再怎麼心裡有刺,也不該在萱暉宮裡就發難,這未免太不給太后顏面!這名萱暉宮的宮女更不該不管不問,連話都不搭一句……恐怕,這位趙婕妤的挑刺,即使不是太后安排的,也必定是跟太后有關的人挑唆的。

  裴元華卻沒有想得這般深遠。

  她本來很想穿得漂漂亮亮,豔照四射,驚豔全場,但想到父親的性子,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便按捺下了這種衝動,派人打聽了裴元歌的衣飾,選擇了比之她稍遜的裝扮,果然在父親那裡得到了認同和讚賞。但心裡卻始終覺得遺憾抑鬱,明明自己能夠更加耀眼燦爛的!

  這時候被趙婕妤這麼一說,更是刺中了裴元華的心,讓她極為惱怒。

  都怪裴元歌,裴府又不是拿不出更好的衣飾,卻偏要穿戴得這般尋常,裝什麼清高?還不是在玩欲迎還拒的把戲?她畢竟是庶女,總不好比裴元歌這個嫡女穿戴得還要光華耀眼,被父親看到又該說她心思糊塗。以至於現在被趙婕妤羞辱!

  但禁足那許久,畢竟磨練出了性子,裴元華的表情倒是絲毫未變,依然帶著溫雅得體的笑意,柔聲道:「小女雖是寒陋,但畢竟是太后宣召而來,此處又是萱暉宮。當今皇上首重孝道,對太后十分敬重,趙婕妤這話,如果傳到太后耳中,只怕不好吧!」

  太后若真有意冊封她為妃嬪,必然是想利用她衝鋒陷陣,那麼,她就不能表現得太過軟弱可欺。

  「倒是伶牙俐齒得很!」趙婕妤神色微變,冷冷地看著裴元華,居然搬太后出來壓她?「你也知道你們是太后宣召入宮的?既然如此,卻穿戴得如此簡陋,這不是掃太后的顏面嗎?也罷,既然被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不如我帶兩位美人到我住的宮殿,為兩位好好裝扮一番再一同前來面見太后,好叫皇上看了也喜歡。」

  那些宮裝美人的臉色頓時全變了,有同情的,有擔憂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顯然,若真隨這位趙婕妤而去,必定沒有好事。

  裴元華面色微變,這宮裡的人果然都是人精,這個看起來刁蠻尖刻的趙婕妤,頭腦居然也轉得如此之快。自己搬太后出來壓她,她就立刻拿太后做文章,說她穿戴簡陋是掃太后的顏面,又「好心」地要為二人梳妝。雖然明知道她必定不懷好意,但卻沒有理由拒絕,就算鬧到太后跟前,趙婕妤也可狡辯說她是一番好意,寬容大度,為皇上裝點美人,別人還會贊一聲賢惠,罵自己不知好歹,恃寵而驕。

  這要如何應對?

  「多謝婕妤娘娘的好意,只是,小女覺得這身裝飾並無不妥之處。」裴元華絞盡腦汁地思索著,想推掉趙婕妤的好意。

  「你是說,你覺得你穿戴得如此簡陋來面見太后,是妥當的,正確的?放肆,你居然敢藐視太后!」趙婕妤眉梢一挑,透漏出幾分淩厲,咄咄逼人地道,「裴元華,你區區尚書府庶女,太后對你恩寵有加,才特意宣旨命你入宮,你居然敢這般怠慢太后?簡直豈有此理!我是個性子急的,絕容不得你如此怠慢太后,今兒就教教你皇宮裡的規矩。來人,給我掌嘴!」

  裴元華大驚失色,沒想到一時言行不當,居然被抓到把柄,心中焦慮不已,忙道:「趙婕妤誤會了,小女並無藐視太后之意。」

  「既然如此,那就隨我回去好好裝扮裝扮吧!」趙婕妤倒並沒有窮追不捨,微微笑道,「裴小姐不必推辭了,只怕將來我們就是姐妹,以裴小姐你們的人品才貌,必定能夠……」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柔媚地笑著,「說不定我將來還要仰仗裴小姐,今日就當是先結個善緣,裴大小姐莫非連這個面子都不願給我?」

  說著,笑盈盈地上前,牽起裴元歌和裴元華的手,將想往外拉。

  裴元華心中大駭,但趙婕妤這番話軟硬兼施,兩面都是陷阱,無論答應還是拒絕都不會有好事。心急之下,忍不住悄悄地推了裴元歌一把,這個丫頭平日不是自詡聰明嗎?難道看不出這其中的兇險,也不會想辦法解開這個危局?心中越發焦慮,猶豫著要不要大喊一聲,只要能驚動太后,應該就能轉危為安。

  但是,這樣一來,豈不是給太后留了個無能的印象?

  心中猶豫不定。

  因為猜到這件事可能是太后主使,意在試探,裴元歌並不打算出頭,寧可裝傻,任由裴元華和趙婕妤過招。誰知道裴元華居然立刻就敗下陣來……再看看旁邊依然袖手的萱暉宮宮女,裴元歌心頭一沉,到了這個地步,誰都知道,她們姐妹隨趙婕妤而去,絕無好事。雖然礙於太后和裴府,趙婕妤絕不敢明著胡來,但如果耍陰的,比如下個毀容或者致命的毒藥,只要是慢性的,不在宮中發作,事後趙婕妤便能推個一乾二淨。

  這種事情,宮裡這些女人絕對做的出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點,但領路的萱暉宮宮女卻毫不做聲,亦不攔阻,只能說明,這一切是太后默許。甚至,就算真的把事情鬧大了,太后都未必會出面。換而言之,眼下她只能靠自己,要麼想辦法駁倒趙婕妤,向太后證明她有利用的價值;要麼就得隨趙婕妤而去,後果難料。太后的確是在試探,試探她的能力,但是,就算明知道這一點,她也不能再繼續裝傻。

  因為,太后的試探是狠毒的,如果她有用,太后接下來會想辦法收服她為她所用。

  如果她無能,無法解決眼下的危機的話,那麼,太后便會放棄她,而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尚書府嫡女,太后是不會在意她們的終身和死活的,即使被趙婕妤動了手腳,毀了一輩子,太后也不會為她們皺一皺眉頭。儘管入宮前就猜到這次必有是非,太后一定會用盡各種手段,但是,太后的狠辣和決絕,還是出乎了意料。

  要麼露出鋒芒,要麼就死!

  太后根本就逼得她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電光火石間,裴元歌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知道這次不可能裝傻過關,必須要想辦法解決現在的困境。遂微微一笑,貌似天真豔羨地道:「小女看趙婕妤容貌端美,衣著華麗,首飾精緻,想必一定很得皇上的寵愛,也一定很得太后娘娘的喜歡,不然也不會現在出現在萱暉宮。不知道小女猜得對不對?」

  逢迎的話誰不愛聽?尤其這些宮中女子!

  趙婕妤微微一笑,並不答話。但周圍其她品級不如她的妃嬪卻紛紛逢迎道:「那是當然,趙婕妤入宮才一年,就被封了婕妤,自然是得蒙聖寵的。而且前些天剛被太醫診斷出有孕,如果這胎是皇子,只怕是貴嬪都有了,現在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

  「是啊是啊,現在連皇后和柳貴妃,華妃見了趙婕妤,也客客氣氣的呢!」

  ……

  聽著周圍的阿附,趙婕妤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皇上親口答應她,主要這胎能生個皇子,就封她為妃的。

  原來如此,正蒙聖寵,又有了皇子傍身,難怪敢來明目張膽地針對她和裴元華,又想要把她們拉走,暗下毒手,原來是有這樣的依仗!裴元歌心中更加警戒,端詳著趙婕妤的容顏,道:「趙婕妤如此美貌,難怪皇上喜歡。尤其是今日這身衣飾,更襯得趙婕妤美貌雍容,氣度華然。只不過,這頭飾就稍稍有一點美中不足了!」

  後宮之人以美存身,誰不在衣飾上下功夫,想要精益求精?聽到裴元歌這話,趙婕妤果然凝神,問道:「怎麼說?」

  「這隻雙鸞點翠簪的確精緻,趙婕妤也戴得好看。只是……」裴元歌故意頓了頓,引得趙婕妤接連詢問,這才道,「上次的壽宴,小女看到皇后帶著一根九羽彩鳳簪,端莊大氣,尤其是鳳尾有九羽,每根羽毛都鑲嵌著各色寶石,既好看又華美,實在是美不勝收。如果趙婕妤戴著那根九羽彩鳳簪,一定會更加好看,那就完美無缺了!」

  眾人面色都是一變,隨即流露出不屑嘲諷的神色來。

  趙婕妤愣了會兒神,旋即哂笑道:「裴四小姐足不出戶,果然沒有見識。宮中的簪飾衣裳都是有定制的,只有皇后的發簪上才能用九羽的鳳尾,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婕妤,又怎麼能戴皇后的簪子?」心中卻對那只九羽彩鳳簪頗為豔羨,不止豔羨它的華美,更豔羨它所代表的母儀天下的身份。

  「哦,原來如此,原來趙婕妤也知道,簪飾衣裳都是有定制的,不能隨意穿戴。」裴元歌淺淺一笑,眸中鋒芒微露,「既然如此,按照大夏王朝的禮制,官家女子入宮覲見,有品級者著品級正裝,無品級者著綾羅綢緞,簪飾則是赤金嵌寶。小女倒想問問趙婕妤,小女這身衣飾有哪裡不合禮制嗎?」

  趙婕妤沒想到裴元歌拐了個彎,居然是設了個圈套給她,搬出了大夏的禮制,一時間有些張口結舌,無法應對。隨即又笑道:「裴四小姐何必惱怒,我不過是見這身衣飾實在遮了四小姐的光彩,只怕皇上會瞧不到四小姐的好,因此才好意想要請二位隨我回去梳妝,四小姐這般,未免有些不識好人心!」

  「多謝趙婕妤的好意!」裴元歌福身,不卑不亢地道,「就如同趙婕妤所說的,簪飾衣裳都有定制,不得僭越,小女和大姐姐都是無品級的白身,趙婕妤卻是從三品的婕妤,您的衣飾,小女和大姐姐又怎能穿戴?小女和大姐姐蒙太后恩寵看重,宣我二人入宮相伴,就更應該謹守禮制,這才不辜負太后的厚愛。若是學那些小家子的人,得志便猖狂,連僭越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那才是掃了太后的顏面呢!趙婕妤以為,小女說得可對?」

  前面的話,已經給趙婕妤留了餘地,她卻仍咄咄逼人!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無可辯駁,暗地裡似有所指,卻又挑不出字面上的毛病。趙婕妤竟是難以辯駁,更不能再拉著裴氏姐妹到她的宮殿去,心中的抑鬱可想而知。原本以為裴元華是長女,又才華橫溢,名聲遠揚,必定更難對付,沒想到卻是看走了,真正厲害的,卻是這個裴府的四小姐——裴元歌!

  「四小姐果然聰慧,難怪太后喜歡。」趙婕妤一字一字地道。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了過來,見到一眾人等,頓時鬆了口氣,恭恭敬敬地道:「太后等了半天,都不見裴家的兩位小姐,便讓奴才出來催催,原來是在這裡。兩位小姐請快隨奴才過去吧,太后急著想見兩位呢!」說著,理也不理趙婕妤,逕自請裴元歌和裴元華往偏殿前去。

  趙婕妤氣得臉色微白,明明她也在這裡,這太監卻當做沒看見,只顧招呼裴氏姐妹。她一個懷有身孕的婕妤,難道還不如兩個尚書府的女兒嗎?何況其中有一個還是庶女?

  看到趙婕妤的臉色,裴元華暗覺出了口惡氣。

  裴元歌心中卻越發謹慎,著小太監出現的時候剛剛好,顯然她的猜測沒錯,對於這邊的動靜和事態進展,太后完全知道,見她有能力應對趙婕妤的刁難,這才及時派小太監來解圍。如果她剛才無法應對的話,那麼,恐怕太后就會坐視,任由事態發展了吧?

  她所見過的人中,卑鄙無恥的有,但若論心狠手辣,冷漠絕情,太后絕對排第一位!

  到了偏殿,太后卻表現得十分慈愛可親,不等兩人行完禮,就命嬤嬤扶她們起來,請上前來,一左一右地坐在身旁。太后拉著裴元歌的手,目露疼愛,道:「你這孩子真是可憐,竟接連兩次遇到那樣的婆家,好在現在都過去了。也別放在心上,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將來必有富貴,區區壽昌伯府根本不必在意!」

  撫慰了一通,又拉著裴元華的手噓長問短,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只怕要以為這是親祖孫了。

  又是寒暄又是讓她們吃果子點心,又說了好一會兒的家常,直到太監來通報了兩次,說趙婕妤和其餘嬪妾來給太后請安,太后都不理。直到第三次說,太后才微微地垂了眼,道:「讓她們進來吧!」

  因為不是正經請安的時候,因此所來的嬪妾中,便以趙婕妤分位最高,也最受寵,因此便以她為首按品級進來,向太后請安。趙婕妤懷有身孕,不必行禮,其餘的人卻是恭恭敬敬地下跪請安,得到太后准許後才起身,抬頭看到裴元歌和裴元華坐在前方,臉色便有些不好看。

  趙婕妤被太后晾了許久,本就有些不忿,再看到裴氏姐妹坐在太后身邊,更覺惱怒。

  雖然她懷有身孕,不必行禮,但也要福身彎腰,不然就是對太后的大不敬。現在這對剛被自己刁難過的姐妹正坐在前方,豈不是她在向裴氏姐妹行禮一般?太后好生霸道不講理,這人還沒塞進來呢,倒是先讓她們這些嬪妾吃吃裴氏姐妹的下馬威,卻偏偏又挑不出禮來,只能鬱鬱地坐在旁邊,不鹹不淡地說著些閒話。

  太后應付了幾句,便道:「婕妤現在有了受孕,正該好好養胎,為皇上生個皇子才是,就別再到處走動了,免得動了胎氣。」

  如果不是聽說太后想往皇上身邊塞人,而且皇上對那位裴四小姐也十分中意,今兒又是裴元歌入宮的時候,趙婕妤才不願意來呢!但這話自不能說,只得含笑道:「多謝太后垂愛,只是妾想著,太后福壽安康,所以想多來萱暉宮走走,沾沾太后您的福氣。這是妾的一點私心,太后不要見怪才好。」

  太后只是笑笑,眼眸中精芒一閃,道:「還是多保重你的身孕才是要緊。」說著,忽然轉過頭,對裴元歌和裴元華道,「對了,哀家看你們兩個孩子都是知禮懂禮的,不是那些張狂的人,心中很是喜歡。正巧南邊南邊進貢來幾匹冰錦,我一個老婆子,哪能穿這些鮮亮的衣料,就都賞給你們這些年輕孩子,也不是什麼稀罕料子,先湊活著穿吧!放心,這是哀家賞你們的,不算僭越,沒人敢挑你們的禮。還有御制監送來些時新的宮花簪飾,待會兒哀家帶你們去挑些好的。年輕孩子就該打轉得漂漂亮亮的。」

  趙婕妤的面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

  冰錦是十分貴重罕見的衣料,就算皇宮也不多見,她雖然得寵,被賞了一匹,但卻不捨得裁制衣裳,因此還沒上身。現在她穿的不過是貢品的錦緞,比起冰錦來遠遠不如。偏偏太后卻一賞就是好幾匹,還說不是什麼稀罕料子,湊活著穿,分明是針對她先前對裴氏姐妹的那番話來說的。

  可惡,這還沒有進宮就如此猖狂,若是進了宮,還不尾巴都翹上天了?

  看到趙婕妤嫉妒豔羨而又微帶怨毒的眼神,裴元華心中倒是一陣暢快。方才這趙婕妤不是很得意很囂張嗎?奚落刁難,還想帶自己回她的宮殿算計,這會兒在太后跟前,不還是得陪著笑臉?之前還挑剔她的衣裳首飾,現在被太后這番話打臉打得啪啪直響,真是解氣。

  不過,臉上卻沒有絲毫流露,裴元華福身道:「多謝太后賞賜。」

  裴元歌跟著起身道謝,所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原本以為這趙婕妤是太后主使的,現在看起來,太后分明是跟這個趙婕妤不對盤,所以才在中間挑事,既試探了她的能力,又給趙婕妤添堵。以趙婕妤的性子,頗有些狹窄驕橫,太后這番話固然為她作臉,但同時,卻也狠狠地得罪了趙婕妤。

  趙婕妤未必敢找太后的麻煩,但必定會恨上她和裴元華。

  只是幾句話,幾匹冰錦,幾朵宮花簪飾,太后便為她她豎了這麼一個敵人,若是不入宮還好,若是真入宮為妃,別的不說,趙婕妤就先不容她。她是寵妃,又懷有身孕,想要針對刁難她輕而易舉,到時候就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如果不想被趙婕妤整死,就只有爭寵拼命往上爬。裴府根基尚淺,在宮中更是全無分量,到時候,除了抓住皇上的寵愛外,或許她真的只能依靠太后。

  這算盤打得真是如意!

  難道說這趙婕妤是柳貴妃那邊的人,所以跟太后不對盤?如果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試著通過宇泓墨和柳貴妃跟這個趙婕妤溝通下,至少讓她不要再這個沒頭沒腦地針對她!不然,她們鷸蚌相爭,最後只會便宜了太后這個漁翁……

  又閒聊了幾句,太后句句帶刺,趙婕妤實在有些受不了,便藉口身體不舒服,被宮女攙扶著回宮殿去了。

  她一走,其他的幾位妃嬪也就陸陸續續地告辭了。

  從她們進來時,太后就神色淡淡,直到她們走了,才徹底鬆了口氣,露出了慈祥和藹的笑容,道:「元歌元華,哀家知道,你們受委屈了。只是這趙婕妤最近很得皇上的心意,又懷了身孕,哀家也不好發作,只能敲打幾句,委屈了你們。待會兒好好去挑些簪飾宮花,不要客氣,就當是哀家補償你們的!」

  這話說得十分掏心窩子,讓人不自居地心生好感。

  如果不是從一開始就對太后深具戒心,裴元歌對入宮後的每件事都帶著別樣的猜測,看到太后這般作態,只怕也以為這是個慈祥和藹,對她們親切疼愛不已的老人,是真的喜歡她們。

  至少,裴元華是這樣認為的。

  挽住太后的手臂,裴元華維持著端莊大方的笑意,溫厚地道:「太后娘娘千萬別這麼說,您對我們已經很恩寵了。趙婕妤對我們有微詞,必定是我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小女和妹妹畢竟年輕,見識淺,總有不周到的地方,若能得到太后您的提點指教,那才是真正受用不盡呢!」

  這話裡透出的討好和順從之意,讓太后聽得十分入耳。

  太后拍拍她的手,笑道:「你這孩子,這麼乖巧聰慧,又有這麼一張甜嘴,哪裡還有需要哀家提點的地方?趙婕妤的性子本就有些驕橫,如今又正是寵眷隆盛,那小性子就越發明顯了,最愛爭風吃醋,所以才故意找茬刁難你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后妃那能如此呢?總該寬厚仁愛,彼此和睦,後宮和和美美的才能讓皇上安心前朝……算了,不說這些了。」

  「太后娘娘說得是,尋常人家的妻妾也要和睦才能家宅興旺,何況是皇宮呢?」裴元華猜度著太后的心意,小心翼翼地道,「依小女看來,趙婕妤這是有些恃寵而驕了。」

  這話算是出格了,不過太后卻並沒有怒色,只道:「你這孩子!這話可不能亂說!」

  「小女膽子最小了,從來不敢亂說話。只是見太后對小女和妹妹如此厚愛,又和藹可親,一時間把太后當成了親人,這才不小心說漏了嘴!」裴元華故作驚慌道,隨即又笑著把頭靠在太后手臂上,道,「不過太后娘娘教訓的是,小女以後一定謹遵太后娘娘的教誨。」

  太后含笑點頭,轉眼看著裴元歌只是靜靜笑著,並不插話,心中暗自思忖。

  就這樣,三人談笑了一會兒,太后推說身上倦了,讓人帶著裴元歌和裴元華在皇宮遊玩。等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臉上的笑容便全然消失,斜臥在榻上沉思不語,好一會兒才聲音沉沉地道:「張嬤嬤,你怎麼看?」

  張嬤嬤早上前幫太后揉肩捶腿,邊道:「依奴婢看來,裴大小姐雖然名聲遠揚,但無論是定性還是聰慧,都遠不如四小姐,之前跟趙婕妤衝突,被趙婕妤幾句話就弄暈了頭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但好處是,裴大小姐有這個心思,奴婢覺得,太后不如試著栽培裴大小姐,畢竟她的悟性也不算差!」

  「她不是不知道如何應對,而是她自己只怕也看不上自己那身衣飾,所以不知不覺中就入了趙婕妤的言語圈套,忘了根本。不過就像你說,她有這個心思是好事,磨練磨練還是能用的!」太后沉吟著道,想起裴元歌,眼眸中微光閃爍,「這個裴元歌哀家沒有看錯,的確是塊好的材料,聰慧不已,只怕如今也看出來是哀家在試探她了。」

  張嬤嬤神色微變:「不會吧?那要怎麼辦?」

  「看出來就看出來了,難道她還能把哀家怎麼樣?哀家是太后,她沒有婚配,哀家就有權力宣她入宮冊封,現在又豎了趙婕妤這麼一個敵人給她,到時候她要不想死,就只能往上爬!正因為她是聰明人,所以更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她這性子未免太傲了些,畢竟是官家嫡女,從小到大大概也沒吃過太狠的苦頭,需要磨一磨她的傲氣和棱角才好用!」太后蹙眉沉思著道,「就照哀家之前吩咐的去做吧!」

  不給裴元歌些苦頭嘗嘗,她就不知道權勢的重要性。

  以為什麼都能靠她的聰明解決?

  笑話!

  「是!」張嬤嬤到門口,對著心腹宮女吩咐了幾句話,揮手命她去了,這才回來,又問道,「奴婢將兩位裴小姐安頓在右偏殿,裴四小姐安頓在采晴院,裴大小姐安頓在霜月院,太后以為如何?」院如其名,采晴院採光好,各種裝飾也好,霜月院就稍遜一籌了。

  「不,反過來安排!」太后沉聲道,「另外吩咐下去那些宮女太監,要對裴大小姐更恭敬些。」

  張嬤嬤一怔:「太后的意思,是想抬舉裴大小姐?」

  「裴元歌太傲了些,大概還以為哀家求著她入宮,所以不當一回事。那哀家就讓她知道,在這皇宮之中,若沒有哀家的庇護,她究竟會是何等情形?再說,嫡庶有別,哀家不信,她就能穩穩看著裴元華這個庶女後來居上,越到她的頭上去。一樣東西,總要爭搶起來才能顯得矜貴。既然她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哀家就成全她!」太后聲音微微帶冷,「反正她年紀還小,一時半會兒也還不能入宮,哀家有的是時間跟她慢慢磨。」

  至於這段時間,不妨抬舉抬舉裴元華。

  雖然才智聰慧頗有不如,但勝在聽話乖巧,也是貌美如花,溫柔可人的性子,總能得皇上一時的心思。

  「四妹妹,本來我還害怕,怕有什麼應對不當的地方,觸怒了太后,沒想到太后竟如此寬厚豁達。」裴元華邊走邊笑意盈盈地道,想到方才太后對她的和顏悅色,心情十分飛揚。尤其,這一路走來,引路的宮女對她比對裴元歌更熱情殷勤,顯然是因為方才偏殿中,太后對她更親熱。

  宮中的人眼神最利,這宮女敢這樣,只怕太后的心思的確偏向她了。

  畢竟裴元歌方才未免太過冷清了。

  裴元歌看著她當著萱暉宮宮女的面稱頌太后,但笑不語。這個裴元華,說不定還在為她得了太后的青眼而歡欣鼓舞,為太后替她打了趙婕妤的臉而解氣暢快。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太后的設計試探,她不過是太后的一顆棋子而已!而且是顆無足輕重的棋子,可以肆意安排。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地走來,一時沒看人,跟裴元歌撞個滿懷,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貴人恕罪!」小太監嚇得魂不附體,也顧不上爬起來,就那麼磕頭不止。

  領路宮女也不去攙扶裴元歌,反而笑吟吟地道:「你不必擔心,這位是裴四小姐,不是宮裡的貴人。再說,裴四小姐心底善良,最是寬厚不過的性子,定然不會怪罪於你,還不快起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看你這匆匆的歌模樣,定是有急事,小心誤了事,那才是誰都救不了你呢!」

  她能引裴元歌和裴元華出來逛,當然是善於察言觀色之輩。臨離開時,太后的一個眼神就讓她明白,這一路上該逢迎誰,冷落誰。這個裴四小姐實在太不知好歹,居然敢不攀著太后,她以為她是誰啊?

  「我沒事,你起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裴元歌神色淡淡地道。

  聽了她的話,小太監這才敢起身,飛也似地跑遠了。

  見那宮女和裴元華始終沒有扶她的打算,裴元歌也不指望了,自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青石板的地面,雖然撞得有些疼,好在也乾淨,因此衣服沒有汙損,倒沒有什麼狼狽模樣。淡淡地看了眼裴元歌和引路宮女,道:「沒事,繼續走吧!」

  見引路宮女和裴元華都不理會自己,裴元歌索性退了兩步,借著轉彎時兩人身影消失的機會,展開了手中的紙團。方才那小太監撞倒她時,竟是飛快地塞了紙團在她手裡。紙團不大,褶皺的紙上,墨蹟酣暢地寫著一行小字:「別去芙蓉亭,切記!」

  曾經在溫府壽宴見過宇泓墨的題詩,裴元歌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是宇泓墨的筆跡,心中一震。

  宇泓墨既然這樣說,芙蓉亭就必定有所不妥,還是不去為妙。裴元歌思索著,忽然靈機一動,假裝剛才被撞到了腰,一步一步慢慢地踱到轉彎處,果然已經不見裴元華和那個引路宮女的身影。以引路宮女對她的冷落,想來也不會刻意回來尋找她,正好借此機會甩開她們,躲開芙蓉亭。

  不過,做戲要做全套,裴元歌四下環顧,找個一個太監,向他形容了裴元華和引路宮女的模樣,又解釋說自己撞到了腰,腳步慢了些,因此轉了個彎就不見人了。根據小太監的指引追過去,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故意朝著反方向走,又四下找人詢問。

  這樣如果事發,太后問題,她也可以推辭,而且有證人證明,不會讓太后懷疑到什麼。

  但裴元歌本就對皇宮十分陌生,又故意走的錯路,兜兜轉轉到最後,竟是真的迷路了。眼看著周圍越走越偏僻淒冷,人跡罕至。雖然有宮殿院落,卻都有些淒涼零落,絲毫也沒有皇宮的繁華端莊。這地方實在太過冷清,若是出了什麼事,她哭都沒地方哭去。裴元歌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然而,走了許久,卻都不見人,裴元歌有些急了,忽然看到前方院落出有人影閃出,急忙上前去攬住她:「姑娘等一等!我是太后宣召入宮的,不小心跟引路宮女失散了,迷路走到了這裡。請問下,從這裡去太后的萱暉宮要怎麼走?」

  驟然被攔住,那宮女嚇了一跳,聽了她的話,才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你要去萱暉宮——」

  話音未落,便被一聲淒厲尖銳的女子聲音打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4:36 AM

110章 步步為營,美女蛇挨打被辱

  女子的聲音中透漏出無限的驚恐和傷心欲絕,令人猝不忍聞。緊接著是陣劈裡啪啦東西掉落碎裂的聲音,然後「砰」的一聲,似乎哪裡的門被撞開。那宮女面色一變,跺腳道:「糟了!都說了要仔細謹慎,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小蹄子又刺激了她,真是不省心!」

  說著,也顧不得招呼裴元歌,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裴元歌探首望去,隔著寥落的庭院,隱約看到一道纖細的宮裝女子身影,輕紗覆面,狀似瘋狂,不住地尖聲嘶喊著。旁邊三四個穿紅著綠的宮女死命地拉著她,似乎不住地勸慰著,推搡著將女子送回寢殿,然後進進出出的一陣忙碌,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

  之前被裴元歌攔住的宮女這才又出門,看到裴元歌一怔,隨即歉然道:「這位小姐,真是對不住,剛才出了點狀況。按理說,奴婢應該請您進去奉茶等候的,不過,我家主子脾氣不好,尤其不喜歡看到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所以,奴婢不敢讓您見我家主子。奴婢正要去御藥監,可以為小姐帶會兒路,小姐請跟奴婢來吧!」

  這位小姐說,她是太后宣召入宮的,她們這些奴婢可得罪不已。

  因此,一路上,那宮女對裴元歌十分恭敬,但是卻絕口不提之前那座荒僻的庭院中所發生的事情。

  高門大宅中尚且有許多被禁止的秘密,何況是這皇宮?而宮裡的秘密,有時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因此,裴元歌早在越過宮門那刻,就收拾起了所有的好奇心,只微笑著默默行路,半個字都沒問。不過。雖然沒有問,看那女子的情形,她也能猜出三分原委來。

  那些荒僻的宮殿,多半是類似於冷宮之類的地方,或者是失寵的嬪妃所住。

  深宮如海,嬪妃們得寵時轟轟烈烈,錦上添花般的繁華盛榮,引起了多少人的豔羨,為此飛蛾撲火般地想要擠進來。可是,後宮佳麗三千,誰又能長盛不衰?那些失寵,或者說,在爭寵中失敗的嬪妃,要麼三尺白綾,一杯毒酒了結殘生,要麼就是在這中淒涼冷清的地方默默等死。

  那位戴著面紗的女子,只怕就是這種失寵的嬪妃,或者還因此有些神志不清……

  跟著這宮女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踏入一扇雕花垂拱門後,裴元歌終於看到了值守的大內侍衛和太監。那宮女福身道:「小姐,您往左邊一直走,這一路上都會有人,你沿途大廳便可。奴婢還有急事要去御藥監,不能再為您帶路了,還請您見諒。」

  告別那名宮女,裴元歌一路問人,終於回到了萱暉宮。

  太后見到她時,微微吃了一驚,隨即笑顏問道:「你這孩子,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她不是派人去暗示了引路的宮女,要將裴元歌帶到芙蓉亭嗎?怎麼裴元歌卻獨自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難道走漏了消息,裴元歌有所警覺,所以甩掉了引路宮女?想著,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意味中宮裡有人跟裴元歌通消息示好,想搶在她控制裴元歌之前將裴元歌拉攏過去。

  想著,太后頓時心中一寒,若是如此,不管那人是誰,都不能輕饒!

  自己設下百般算計,步步為營想要壓服裴元歌,居然有人敢從中作梗,想要借自己的安排為他謀利,這種囂張放肆的行為,她絕對不能允許!

  裴元歌神色微變,顯露出幾分痛楚,輕聲道:「回太后的話,小女本來正跟大姐姐一道賞風景,誰知道半路冒出個小太監撞了小女一下,正好撞到了腰,因此有些疼痛,步履慢了些。結果才剛轉過一道彎,就不見了大姐姐和引路宮女的身影。小女沿途詢問想找過去,結果卻越走越暈,最後還迷路了,好容易才找到人,只好先問了萱暉宮的所在,這才一路回來。」

  聽了這話,太后才稍稍放心。

  但她久居深宮,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管那人的言辭多麼順理成章,她都不會輕易相信。對著張嬤嬤使了個眼色,見她領悟了自己的意思出去,太后才笑著道:「有這種事情?是哪個小太監這麼不懂事,居然撞上了你?翠柳,快去宣路太醫過來,給元歌丫頭好好瞧瞧。你這孩子也別推辭,還是讓太醫看了放心,免得留了什麼後患。」

  如果她是知道了消息,找藉口甩開引路宮女,那身上多半不會有傷,讓嬤嬤一驗便知。

  裴元歌神色如常,微帶感激道:「多謝太后關心。」

  路太醫匆匆被宣來,請了脈,問了幾句話,又請嬤嬤代他查看了疼痛的地方,微笑道:「太后不必擔心,裴四小姐只是有些淤青,並沒有傷到內臟。去活血化瘀膏,請兩位嬤嬤幫裴四小姐揉散了淤青便好。只是,恕下官直言,裴四小姐的身體底子似乎不太好,有些不足,以後還要好生調養才是!」

  裴元歌神情恬淡。

  被小太監撞到那一下,她其實並沒有大礙,只是後來想到太后的謹慎小心,只怕有了這些說辭和太監的侍衛作證還不夠,說不定會請太醫或者嬤嬤驗傷。如果她說被人撞傷,行動不便才跟引路宮女和裴元華失散,但腰間卻並無傷痕,那豈不明擺著告訴太后在說謊?而且說不定太后還會疑心有人跟她通消息。

  因此在無人的地方,她自己撞在了石凳上,感到腰間的疼痛,確定至少有了淤青才放心。

  所以,當太后提出請太醫診治時,裴元歌絲毫也沒有驚慌,因為她腰間的確有傷痕,根本不怕太醫診斷,嬤嬤驗傷。

  就在這時,張嬤嬤也重新進來,在太后身邊悄聲附耳,低語了幾句。

  聽到裴元歌身上的確有淤青,太后心中已經不再懷疑,再聽張嬤嬤說,裴元歌的確曾經四處找人詢問裴元華和引路宮女的行蹤,也的確是一路問人才找回了萱暉宮,這些話都跟裴元歌所說吻合,應該沒有問題。太后這才完全放下了心事,看起來這隻是巧合,恰巧裴元歌被人撞到,陰差陽錯躲過了這一劫而已,她先前實在有些多疑了!

  雖然安排好的事情被打亂,但裴元歌要在宮中小住,還有的是機會,倒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想著,太后臉上的笑意越發和藹可親,聽說裴元歌身體有些不足,忙追問道:「怎麼回事?怎麼會有些不足?」心中卻隱隱動了別的心思。

  「回太后的話,以下官所見,裴四小姐幼時恐怕有過大病,因此傷了元氣,底子虛。不過似乎有精通醫藥的人,在用藥膳為四小姐調養,所以正在慢慢地恢復。」路太醫診斷道,隨即又道,「我看那些大夫所用的藥膳倒是精准,調養裴四小姐的身體極好,裴四小姐只管照著用,過一兩年就能調養過來的。」

  裴元歌一怔。

  聽說她幼時的確有過一場大病,就是在三歲那年,據說病得極為兇險,差點喪命。因此,別的人對於三歲之前的事情還會隱約有些記憶,她卻是記憶全無,生母也好,舒雪玉也好,都半點記不起來。沒想到路太醫居然連這個都能診斷出來,看來皇宮中的太醫的確名不虛傳。

  至於他所說的精通醫藥的人,應該指的是紫苑,這幾個月,紫苑的確一直在為她熬燉藥膳。

  忽然,裴元歌心中一動。

  她是三歲那年生的病,娘親也是在她三歲那年過世。進宮前,她曾經問過紫苑,關於當初娘親遇害的情形。當時紫苑說,剛開始是她先出了事端,難道說的就是她的這場大病?父親顧忌她年幼,只說娘親是因病過世,並不細說;夫人也從來不肯提,不知道具體的情形究竟如何?是章芸害死了娘親,這點毋庸置疑,但是她到底做了什麼?是怎麼害死娘親的?如果能夠找到這個真相,那章芸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盤算著,裴元歌臉上卻是溫和的笑意:「路太醫果然醫術高明。」

  路太醫告退後,太后正想讓嬤嬤為裴元歌揉散淤青時,之前為裴元歌和裴元華引路的宮女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神色驚慌道:「太后娘娘,不好了,裴大小姐在芙蓉亭那邊遇到了華妃娘娘和趙婕妤,一言不合,衝撞了兩位娘娘,趙婕妤命人掌了裴大小姐的嘴,請太后過去看看吧!」

  聽到芙蓉亭三個字,裴元歌心中一驚,那裡果然有問題!

  太后神色關注:「有這種事情?快扶哀家過去!」轉頭道,「元歌丫頭,雖然是傷的是你大姐姐,但你畢竟受了傷,還是在宮裡養著,哀家這就去看看怎麼回事?」

  都點出了是她的大姐姐,她若不去,豈不是讓人覺得她冷心薄情?

  裴元歌也做出一副焦慮的神態,道:「太后娘娘,小女不過一點淤青,並不要緊,倒是大姐姐挨打這件事讓小女放心不下,無法安心,還是隨太后一道去看看怎麼回事吧?」何況,她也很想知道,太后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芙蓉亭那邊又到底安排了什麼戲碼?

  芙蓉亭左邊臨水,周遭種著一叢叢的芙蓉花。等到芙蓉花盛放之時,周遭如同霞雲漫湧,灼灼燦爛,蔚若錦繡。那種如火如荼,鋪天蓋地的繁華燦爛,正如同宮中女子盛寵時的輝煌,意頭極好,因此宮中妃嬪都喜歡到這裡來坐,想要沾沾那種輝煌燦爛的前程。

  如今才六月,芙蓉盛放花期未到,只些微地綻放出怯怯的花蕾,有大膽的悄悄吐露一絲芬芳。

  但現在芙蓉亭外,卻有比芙蓉花更鮮亮的顏色,那就是裴元華紅腫的臉,以及嘴角的鮮血,還有那比鮮血更加明亮,宛如火焰灼燒的眼眸。現在的她雙頰漲紅幾乎有了淤血,嘴角血跡蜿蜒,髮髻因為掌嘴而變得蓬亂,原本簪在鬢邊的赤金玫瑰花簪已經掉落在地,沾染了許多污泥,黯淡無光。

  若論傷勢嚴重狼狽,這次還不如上次被葉問卿所打的厲害。

  但是那次是在屋內,只有葉問卿和裴元容看到,這次卻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眾多太監宮女都在旁邊,還有之前羞辱她然後被太后打臉的趙婕妤,以及宮中的華妃。那種眾目睽睽之下的狼狽,遠比臉上的火辣脹痛更讓她覺得難堪,尤其想到這次挨打的緣由,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心中更是憤怒如烈焰,熊熊燃燒,一發不可收拾。

  「華妃姐姐瞧,她還敢用那樣的眼神看姐姐呢!」趙婕妤冷笑道,「妹妹沒有說錯吧?這個裴元華傲氣得很,仗著太后恩寵,誰都不放在眼裡呢!以妹妹看來,掌嘴二十並沒有讓她清醒過來,不如再掌嘴二十,以儆效尤?」太后殿內受辱,她把這口氣全記在了裴氏姐妹身上,方才在芙蓉亭偶遇裴元華,趁著太后不在,找到機會便狠狠地教訓了她一頓。

  反正已經得罪狠了,不如趁機毀掉裴元華的容貌,永除後患。

  華妃卻是想到宇綰煙的婚事,有些記恨上了裴府。好好地婚事都訂了,又退什麼親事?若是裴元歌仍舊跟傅君盛有婚約,太后又怎麼會把綰煙賜婚給傅君盛?有那樣勢利的公公婆婆,綰煙將來怎麼可能會有幸福?因此看到裴元華時便含著怒氣,再被趙婕妤挑撥了幾句,怒氣更盛,一言不合便下令掌嘴。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通報:「太后娘娘駕到!」

  話音未落,太后便扶著裴元歌的手,腳步匆忙地走了過來,卻依然保持著端莊得體的儀態。看到裴元華被打的淒慘模樣,命張嬤嬤扶她起來,神色不善地看著華妃和趙婕妤,厲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知道裴大小姐是哀家宣召入宮的嬌客嗎?怎麼就敢下這樣的重手?華妃,趙婕妤,你們可還有把哀家放在眼裡?」

  這話說得十分之重,裴元華眼眸中頓時閃過感激之意。

  太后果然是看重她的!

  華妃和趙婕妤正要說話,又是一聲通報聲傳來:「皇上駕到!」

  這下周圍眾人都急忙拜倒在地,只剩太后還站著,神色不善。身著明黃龍袍的皇帝緩步走來,淡淡道:「朕正在批閱奏摺,母親派人請朕過來,不知道有什麼事?」看到太后身邊的裴元歌,眼眸深處掠過一抹異色,隨即逝去,目光一轉,落在形容狼狽的裴元華身上,眉頭微皺:「怎麼回事?」

  裴元華做夢想得見聖顏,她曾經無數次地夢想過,某天能和皇上相遇,憑她的才貌,一定能讓皇上第一眼就看到她,進而寵愛她。只是上次壽宴的焦點是裴元歌,從頭到尾皇上都沒看過她一眼。現在,她終於等到了夢寐以求的關注,卻是在這種模樣狼狽的情況下,只怕非但不能讓皇上對她傾心,說不定還會厭惡她。

  因此,裴元華急忙低下頭,心中更將華妃和趙婕妤恨之入骨。

  太后似乎體諒了她的心思,並沒有讓她抬頭給皇上瞧瞧傷勢,只道:「好說歹說,元華這丫頭也是哀家宣召入宮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華妃和趙婕妤下令責罰,也有些過了吧?」

  華妃二話不說,福身道:「太后明鑒,皇上明鑒,並非妾身無事生非,實在是這個裴大小姐不懂規矩,屢屢冒犯妾身,妾身幾次勸誡,她都不理會,還口出狂言。妾身不得已,這才命人責罰,小懲大誡。雖然說裴大小姐是太后請來的嬌客,但越是如此,就越該謹守規矩,這般張揚放肆,豈不是折太后的顏面嗎?」

  「胡說!」太后嚴詞道,「元華丫頭素來懂禮,又怎麼會冒犯你?」

  裴元華本就要辯解,卻沒想到太后會出言為她置辯,竟是如此地維護她,心中感激更盛。

  「妾身今日要在芙蓉亭設宴款待趙婕妤妹妹,因此早早命人將此處備好,準備了瓜果茶點,各色時鮮東西,都是難得的,對胎兒和孕婦都好,是妾身好容易搜羅到的。誰知道妾身和趙婕妤妹妹晚到了一步,裴大小姐居然大咧咧地坐在亭子內,私自吃了妾身為趙婕妤妹妹準備的東西,旁邊的宮女太監都看到了,也曾提醒她,她卻置之不理。這難道還不叫冒犯嗎?」華妃抬眼道,神色間頗有怒氣。

  「皇上,不是這樣的——」裴元華心中大急,想要分辨。

  「放肆,本宮乃是從一品妃位,你不過一介白身,本宮想皇上稟奏事情原委,皇上又沒有問你,哪裡有你插嘴的餘地?本宮說你放肆囂張,不懂規矩,真是半點都沒有說錯!」華妃厲聲喝道,神色凜然,繼續道,「當時妾身只當她初入宮廷,也不曾到禮部演習禮儀,本打算饒恕了她,因此好言好語地命她坐下,犧牲問話。結果……妾身封號為華,她卻叫元華,分明與妾身衝撞,卻不知道避諱。妾身念在她是太后娘娘宣召入宮的,好心點撥她,想要為她賜名,結果裴大小姐卻出言頂撞。妾身忍無可忍,這才命人掌嘴,還請皇上明鑒!」

  華妃本就恨上裴府,又惱恨裴氏姐妹將來可能會爭寵,有心想要給她們點厲害和教訓。

  不過,她雖然脾氣急躁,但能早宮中蒙寵多年,當然也不是毫無心機之輩,早就想要了應答的逾矩:「妾身知道太后娘娘喜愛裴大小姐,但此時不知妾身看到,趙婕妤妹妹也看到了,還有周圍這些宮女太監,都能為妾身作證!不信,皇上也可以問問裴大小姐,她是否私自使用了妾身備好的瓜果茶點?」

  皇帝將目光轉向裴元華。

  「小女的確用了亭中的瓜果茶點,但是——」

  「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就好!」不等她分辨,華妃便打斷了她的話語,又冷笑道:「本宮再問你,你答說名叫裴元華時,本宮是否因此責怪你?是否曾好聲好氣地說你這名字與本宮的封號相撞,會惹來麻煩?本宮是否要給你體面,為你賜名?裴元華,本宮說的這些話,可有虛言?」

  「是,但是——」見皇帝臉色漸轉不悅,裴元華心中焦慮,想要辯解。

  但這次又被華妃打斷了:「皇上,妾身所言,趙婕妤妹妹可以為妾身作證,周圍的太監宮女也能為妾身作證,就連裴大小姐也承認了妾身並未虛言。如果皇上依然要責罰妾身,妾身無話可說,甘願受罰。畢竟,裴大小姐是太后宣召入宮的,而太后又是皇上的母親,一個孝字,別說皇上,就連妾身也不敢抗衡!」

  話雖如此,但華妃話裡的意思,明顯是在說太后偏袒徇私,不辨是非。

  聽到所有的話都被華妃說完了,裴元華心頭大急,但方才被華妃呵斥,皇上卻不加理會,這會兒更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只急切地看著太后。事情不是這樣的,她是被人陷害的,是有人在設計她!

  聽了華妃這樣的話,皇上面色有些為難:「母后,您看……」

  太后則將目光轉向裴元華,似乎想聽聽她的辯解。

  而就在這時,卻有太監在旁邊小聲道:「皇上,四位閣老還在御書房等候皇上,要商量應對荊國之事呢!」

  荊國屢屢進犯大夏,是大夏的心腹之患,皇帝素來看重,便道:「華妃已經將事情說清楚了,裴大小姐也認了,依朕看,這件事華妃並無不妥之處。不過裴大小姐畢竟是母后宣召入宮的,就當是她受了委屈。張德海,取柄玉如意來賞給裴大小姐。」就這樣揭過這件事,匆匆轉身正要離開。

  忽然間又頓住,轉頭道:「對了,裴大小姐現在在宮中,而且她的名字的確撞了華妃的稱號,畢竟不妥。這樣吧,朕親自為裴大小姐賜名,就叫裴元……」一時間想不到好的字眼,忽然瞥見裴元歌,順口道,「就叫裴元舞吧!四小姐裴元歌,大小姐裴元舞,人一聽就知道是姐妹,就算朕的恩典了,也當補償裴大小姐所受的委屈。」說著,急匆匆地往御書房趕回去。

  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下,能夠得到皇上親自賜名,裴元華,不,應該叫裴元舞必定歡欣鼓舞。

  但現在這種情況,只會讓她覺得分外羞辱悲憤。

  明明就是華妃和趙婕妤栽贓陷害她,卻惡人先告狀,又不容許她置辯,結果是她挨了打,受了屈辱,華妃和趙婕妤卻在皇上跟前討了好。而這個改名,更是因為她的名字衝撞了華妃的封號而改,就算是榮耀和恩寵,也是華妃的榮耀和恩寵。而這份榮耀和恩寵,卻是踩著她的臉,她的名譽而光輝燦爛的,對她來說,滿滿的都是羞辱,讓她以後每次被人叫到這個名字時,都回想起來這份羞辱,永遠都揮之不去。

  而且,裴元舞,裴元歌,歌舞歌舞,那也是歌在前,舞在後。

  可是,她是裴府的長女啊!

  裴元舞雖然是庶女,但裴諸城寵她,一直都過得金尊玉貴,從來沒吃過半點苦頭。那次在臨江仙雖然被葉問卿打了一頓,但畢竟是她做錯事在前,而且葉問卿也只是個弱女子。這次,她卻是被人設計陷害,因而被宮中慣於行刑的嬤嬤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這會兒又被當眾踩了顏面,這輩子她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也從來沒有這樣當眾丟臉過,既恨且怒,羞憤欲絕。

  現在,每時每刻,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把刀,在將裴元舞淩遲處死。

  裴元舞緊緊地咬著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既然皇上做出了決斷,那這件事也就就此接過,華妃和趙婕妤得意地看了眼裴元華,又警告地瞪了眼裴元歌,這才像太后行禮告辭。太后見裴元舞傷勢不輕,急忙命人將她扶上自己的鳳駕,帶回萱暉宮,先詔太醫來為她診治,熬了湯藥,又取了進貢的養顏膏藥給她,百般呵護體貼,細心慰問。

  裴元舞本就滿肚子委屈,被太后這一番溫情觸動,更是悲從中來,頓時失聲痛哭。

  太后請輕拍著她的肩膀,任她發洩。

  好一會兒,裴元舞才慢慢地恢復平靜,將事情的經過慢慢道來。

  原來,她跟裴元歌分開後,引路宮女見裴元歌不見了,有些著慌。畢竟裴元歌是她帶出來的,如果出了事情,這宮女必定要受罰,於是就讓裴元舞在芙蓉亭等候,她先去找裴元歌。裴元舞獨自坐了一會兒,忽然有些太監宮女過來,送上瓜果茶點,說是引路宮女怕她坐著無聊,命人送來的給她的。

  裴元舞並未起疑。誰知道,就在她剛吃了幾口糕點後,華妃和趙婕妤卻突然出現,說她私自偷吃華妃為趙婕妤準備的珍稀東西。然後周圍的太監宮女齊齊改口,都說他們已經提醒過裴元舞,但裴元舞置之不理,依然要吃。華妃面色不悅,趙婕妤更是在旁邊加油添醋,雖然沒有責罰她,但冷嘲熱諷卻是少不了的。

  接著,華妃又故意問她的姓名,聽到一個華字便勃然大怒,說她華妃的封號,她也配用,要給她改名。裴元舞才剛開口分辯說姓名是父親所賜,華妃和趙婕妤便命人動手掌嘴。

  聽到這裡,事情的真相再明白不過,裴元歌眸眼微冷。

  這件事顯然是華妃和趙婕妤合作,設了個圈套給人鑽,只怕就算裴元舞沒有吃那些糕點,她們也會命太監或者誰吃掉,然後栽贓在裴元華的身上,這擺明瞭是栽贓陷害。不算太高明的手段,但行之有效,因為華妃和趙婕妤是宮中的寵妃,身邊有人配合,在皇上心中也有地位,而裴元舞卻只是一個入宮陪伴太后的孤女,只要華妃和趙婕妤咬死是裴元舞冒犯她們,就連太后也沒有辦法。

  或者說,至少表面上,太后有無奈的藉口。

  「唉,哀家就知道,你這孩子不是那種張狂不懂事的。」果然,太后柔聲撫慰著她,然後訴苦道,「可惜,哀家雖然身為太后,但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雖然有孝道在前,可也有個不慈的名聲壓著哀家,哀家也有顧忌,不能太逾矩。畢竟,這皇宮還是皇上的皇宮,元華……元舞丫頭,你可知道你今日為何會如此嗎?」

  裴元舞哽咽道:「小女行事不慎,沒有察覺到這是別人設下的陷阱。」

  「傻丫頭,你還不明白嗎?這件事是華妃跟趙婕妤合夥設的圈套給你鑽的,就算你察覺到了也沒用!可是,別說換了皇后,柳貴妃,哪怕只是章御女,皇上趕來了,也會聽聽她們的辯解,畢竟有著恩愛纏綿呢!而不是像對你一樣,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你。」

  太后語重心長地道,「在這皇宮裡,什麼聰明心機美貌都是虛話,沒有皇上的寵愛,什麼都沒用,誰都敢來踩你兩腳。相反,像趙婕妤就是個沒多少心機的,可是架不住皇上寵愛,又懷了身孕,現在就連皇后和柳貴妃也得讓她三分,就是這個道理。」

  雖是對裴元舞說的話,太后的目光卻不自覺地瞥向裴元歌。

  裴元舞止了啼哭,仔細思索著。她曾經以為,憑藉她的美貌才華,聰慧伶俐,只要有入宮的機會,能夠見到皇上,必定能夠步步高升。現在真的進來了,才知道事情並非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尤其是今天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麼天衣無縫的安排,就只是因為華妃和趙婕妤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更重,她裴元華輕飄不值一提,於是皇上甚至連聽她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

  太后說得對,如果她在皇上心中有分量,何至於此?

  「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呢?」裴元舞想得入神,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絲毫也沒有察覺到這話的不妥,「美貌,才華,這些還不夠嗎?」

  「你這個傻孩子,若說美貌才華,宮裡的女人哪個不是美人,哪個沒幾手絕技的?可是,那麼多女人進來,冊封,最後能夠始終榮寵不衰的有幾個?」

  見裴元舞上鉤,太后淡淡地看著裴元歌,沉聲道,「如果你以為你有美貌,聰慧,就一定能夠得蒙聖寵,那就大錯特錯!想要榮寵不衰,光有這些遠遠不夠,最重要的是,你要能夠瞭解到皇上的心意喜好,投合了皇上的心思,皇上才會看重你。而這些,沒有宮裡積年的老人指點,是不可能知道的。如果不懂的這些,只憑美貌,皇上或許會新鮮一時,但轉眼也就丟開了。要知道,皇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裴元舞慢慢地咀嚼著太后的話,沉思不語。

  太后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掩飾道:「瞧哀家這話說的,這都是宮裡女人的生存之道,跟你們這些孩子說什麼呀!除非元舞丫頭你想入宮,那就另別當論了!咱們還是說些別的吧!」

  裴元舞本來正想問皇帝的事情,被太后這話一打趣,臉頓時紅了起來,不好意思再問。

  於是三人又說笑了一通。準確地說,是裴元舞和太后歡聲笑語,親如祖孫,而裴元歌卻似乎在默默地沉思著什麼事情,總有著三分的心不在焉。太后敷衍著裴元舞,偶爾抬眼看這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了一抹篤定的笑意。雖然說這場劫難原本是安排給裴元歌的,卻陰差陽錯變成了裴元舞,但這件事所透漏出的訊息,該說的話,她也都借著裴元舞說出來了。

  裴元歌要真是聰明人,就該明白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初進宮就經歷了這麼說事情,太后體諒裴元歌和裴元舞的勞累,並沒有多留,便安排她們到偏殿休息。兩人結伴出來,看著裴元歌的神態表情,裴元歌知道,這時候裴元舞大概已經把太后當做推心置腹的親人,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冷笑,裴元舞也算聰明人,偏偏一遇到這種事情就犯糊塗!

  今日的事情看似華妃和趙婕妤所為,但裴元歌相信,這其中絕對有太后的手筆,甚至是暗中促成的。

  這件事的關鍵,其實還不是雙方的身份,而是因為裴元舞是孤身一人,無人為她作證。而原本陪在身邊的萱暉宮宮女卻托辭離開,這才會被華妃和趙婕妤聯合誣陷修理。可想而知,這其中必定有太后的吩咐,即使當時她沒有失蹤,引路宮女也會找藉口離開,留下裴元舞一人,好便於華妃和趙婕妤行事。

  而太后的心思,裴元歌也已經明瞭。

  無非是見她不肯上鉤,所以給她的警告,好叫她明白,她裴元歌的聰明美貌在這皇宮中什麼都不是。如果不想死,就得能抓住皇帝,而想要抓住皇帝,就得瞭解皇上的心思和喜好。而皇上的喜好,又有誰能比他的母親太后更清楚的?何況,之前的事情是明目張膽的陷害和污蔑,但凡一個有點血性的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憤憤不平,會想要報復。而只要有了這個心思,對入宮一事就不會那麼抗拒,而會變得積極主動起來。

  這樣一來,太后就能化被動為主動,變成了裴元歌要求她的指點,去爭寵。

  平心而論,太后的攻心招數的確很厲害,無怪乎裴元舞會這般死心塌地。

  知道現在就算她提醒些什麼,裴元舞也聽不進去,只能打定主意,等這次回府後,就想辦法說服父親,不許裴元舞再入宮,最好能為她許一門婚事,早早地嫁出去,免得成為太后的棋子,說不定最後還要為裴府招來禍端。

  想著,裴元歌已經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落。

  她所住的院落叫霜月院,紫苑楚葵早就在院子裡候著,裴元歌才進門,兩人便迎了上來,面色都有些受驚嚇,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芙蓉亭的事情。紫苑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悄聲附耳道:「小姐,奴婢打聽了,大小姐所住的院落叫采晴院,採光、景致乃至擺設都比霜月院好,而且萱暉宮的太監宮女們往那邊去得殷勤急了,臉上帶笑,嘴上抹蜜,處處討好。倒是奴婢方才想問問在哪裡能取到熱水,那些人都愛答不理的!」

  雖然紫苑不願意小姐入宮,但是看到小姐這樣被冷落,心裡又不平起來。

  太后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是相中了小姐,大小姐只是陪小姐一道來的,怎麼到了宮裡,大小姐反倒變成了主角,小姐反而退了一箭之地了?

  看著紫苑憤憤的模樣,裴元歌微微一笑道:「別抱怨了,大姐姐受了傷,本就該多關照些。小心這樣子被人看到,傳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我嫉妒大姐姐呢!」

  「奴婢當然是知道,是對著小姐才這樣,不信小姐問楚葵,方才對著那個冷臉擺架子的小太監,奴婢還一直陪著笑臉呢!」紫苑撅嘴道,她又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小姐也忒看扁人了!

  裴元歌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笑話,別說一個霜月院,就算是父皇的御書房,本殿下也不是沒闖過,如今竟不能進這個小小的霜月院了?」慵懶散漫的聲音中帶著凜冽的寒意,讓人不自覺的有些畏縮,緊接著身著大紅衣衫的宇泓墨那妖孽的姿容便出現在霜月院裡,隨手推開攔阻的小太監,似笑非笑地道,「雖然裴四小姐是皇祖母請來的嬌客,可本殿下還是皇祖母的孫兒呢,難道還見不得裴四小姐一面?」

  含情凝睇的眸眼轉向裴元歌,瀲灩流轉,微微一笑,慵懶地吆喝道:「裴元歌,本殿下來訪,還不快出來迎接?」

  見他又在裝模作樣,裴元歌心中暗笑,上前福身,恭恭敬敬地道:「小女拜見九殿下。」

  「本殿下有話要單獨跟裴四小姐說,你們這些太監宮女,都給本殿下退下,還有你們兩個,也一邊站著去!」宇泓墨揮揮手。

  見他神情言語宛然找茬的模樣,太監宮女們面露難色,哪敢離開?

  見狀,宇泓墨面色微寒,唇角卻彎地更深,似笑非笑地道:「本殿下不過是想跟裴四小姐說幾句,這也不成?你們這群狗奴才不退下,都愣著做什麼?難道本殿下還能吃了裴四小姐不成?」



111章 他的感情,她的震動

  宮裡的人都知道這位殿下的脾氣,恣肆無忌,從來不講規矩禮儀,囂張放肆慣了,連皇上都拿他沒辦法,太后也只能由著他,何況他們這些奴才?要是真惹惱了九殿下,惹出火來,九殿下打了他們也是白打,因此見九殿下似乎神情不善,稍加思索便退了下去,然後一人便飛快地朝著太后所在的偏殿跑了過去。

  「九殿下這次居然是從正門入的?真是稀罕。」見四周無人,裴元歌便笑著道。

  這是取笑他之前接連兩次突然出現,都走的不是正門。

  宇泓墨撇撇嘴,正門能走誰會願意走偏門?可他要真光明正大地到裴府拜訪,裴諸城肯讓他見元歌才怪!就算願意,必定也有裴諸城和舒雪玉在場,能說什麼話?斜眼看著她,道:「還能拿我開玩笑,看來元歌你在萱暉宮過得不錯,早知道這樣,我就不過來了。」

  說著這,裴元歌頓時想起那個小太監:「還未謝過九殿下傳信之恩,讓我免了一頓皮肉之苦。」

  「也沒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詳情,只聽說華妃和趙婕妤要在芙蓉亭算計人,猜來猜去倒是你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就傳消息讓你別去。不過,裴元華,啊不。」想到皇帝已經為裴元華改名,宇泓墨也隨之改口,「裴元舞是身在彀中,起了不該的心思,這才看不清楚局勢,元歌你素來機警,又是局外冷眼之人,原本也應該能察覺到異樣,單憑自己也未必會落得如此下場。」

  聽到他的改口,裴元歌心中喟歎。

  宅院中消息的傳遞向來就快,何況是皇宮,何況這件事還是眾目睽睽之下,還牽涉到華妃的榮耀和勝利,想必很快就能傳遍皇宮。可想而知,裴元舞恐怕就會成為皇宮的笑柄。

  仇恨和羞辱本就是最能激發人的潛力的,裴元舞又是那樣驕傲的性子,為了雪此恥辱,只怕什麼事情都願意做,恰恰好合了太后的意思。裴元歌甚至有些不太確定,這件事的廣為人知中,到底有沒有太后的一份功勞?但無論如何,太后是個難纏的人物!

  「機警又有何用?」想著,裴元歌歎息道,「我已經快被太后逼得無路可退了!」

  宇泓墨本就是為此事來的,聽她這樣說,忙問詳細。

  裴元歌也毫不隱瞞,原原本本地將進宮後的事情娓娓道來,連自己的猜測也都說了出來。

  「你猜的多半都沒錯!」宇泓墨聽得眉頭緊蹙,「皇上一直都對太后很敬重,太后在皇宮也一直很低調,眾人都稱頌她慈愛仁厚,但這只是表面。我曾經試圖查過太后之前的事,先帝還在時,她就利用美人為自己固寵,這在後宮本是尋常,但是,被她看中的美人,要麼入宮成為她的棋子,要麼就會因為各種原因獲罪、暴斃或者亡故。我實在很難相信,這其中沒有太后的手筆!」

  這番話更確定了裴元歌的想法:「雖然入宮才剛半天,但這半天的事情,我也覺得,太后是那種心狠手辣而且不擇手段的人,如果不能為她所用,她根本就不在乎毀了我!所以,越瞭解她的為人,我就越覺得,太后不會給我退路的!要麼為她所用,要麼,我就得死!」

  這正是宇泓墨所擔心的,這兩條路,他都不想她選!

  不過,在太后接連不斷的手段下,元歌還能保持這樣的清醒,倒是讓他稍覺欣慰。在皇宮這種地方,處處陷阱,最忌諱忘乎所以和心慌意亂,因為這兩者最容易導致疏忽和錯漏,元歌現在處在這樣的情形中,依然能夠如此冷靜,而沒有被局勢所迷,這讓宇泓墨暗自讚歎。

  「元歌,你打算怎麼應對呢?」他試探著問道。

  裴元歌不答,反問道:「九殿下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應對才好?」

  「正如你所說,太后是心狠手辣而且手段高超的人,她不在乎會毀了你。所以,元歌,你不要跟她硬碰硬,敷衍,甚至可以假裝被她收服,不要吃了眼前虧!」宇泓墨這次來,就是想告訴她這些。雖然警告了元歌,但他仍擔心會出意外,所以悄悄地來到芙蓉亭,必要時候可以加以援手。

  因此,他將事情的經過都看在眼裡。

  因為最後遭殃的是裴元舞,所以他沒有理會。但是想到這個陷阱原本針對的人可能是元歌,想到元歌可能會被人設計陷害,被人掌嘴到雙頰漲紅,嘴角滴血,宇泓墨的心就緊緊地揪了起來。以太后的性格和心思,可想而知,如果元歌不聽從太后的意思,這樣的設計陷害會接踵而來,永無休止。

  宇泓墨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一個人。

  明明元歌跟他們是不一樣的,她與皇宮本無瓜葛,有著疼愛她的父親,她可以安安穩穩,平平靜靜地過一生,而不必捲進皇宮的這些爭鬥是非之中。這是他所渴望卻無法得到的,元歌是他所愛慕的女子,所以,他一直在盡力維護她的安穩平靜,不想把元歌牽扯進來。

  可是,太后卻偏偏想要利用元歌,偏偏要把她扯進這些勾心鬥角之中。

  步步為營,陰狠毒辣,不留一絲餘地!

  該死!

  「九殿下,你不要把太后想得太仁慈了,即使我假裝被太后所收服,你認為太后會相信我空口白牙的話嗎?如果不讓我為她做些什麼,把足夠把柄放入她的手中,你覺得,她會相信我嗎?」裴元歌淡淡笑著,帶著微微的冷,「這樣一來,就算將來九殿下和柳貴妃能夠扳倒太后,我也是有罪狀的。即使是被脅迫,恐怕也不是九殿下輕輕一句話就能夠帶過的吧?」

  宇泓墨微微咬唇,雙手微握成拳。

  的確,這是宮中人用人的準則,若是愚鈍的人還好,若是聰明人,沒有致命的把柄在手中,又怎麼敢輕易相信?太后對元歌用了這麼多心思,要讓她覺得元歌已經能夠完全被她掌控,這把柄絕不會小。以太后的狠心絕情,事發之後絕不會想要保全元歌,到時候就他想要維護元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這也並非毫無辦法。

  但是,這種辦法,是他一直以來竭力避免的。

  「這樣好了,我會把你的心思告訴母妃,然後找機會讓你和母妃談一談。」宇泓墨神色複雜,「不怕告訴你,我和母妃,跟皇后和宇泓哲,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要母妃明白,你沒有入宮爭寵的心思,她會很願意在太后身邊安下你這招暗棋。我不敢說,母妃將來不會翻臉無情,但是,比起太后的狠辣無情,母妃是個更好的選擇。而且……」

  我不會對你翻臉無情!

  我會保全你!

  這是宇泓墨內心深處的話,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去。他那樣熾烈地戀慕著元歌,卻從來沒有絲毫透漏,更沒有請旨賜婚的心思,而只是默默地守護著她,為她解決她所不能解決的問題。他甚至連柳貴妃那裡都沒有透漏過一絲一毫,就是不想把元歌牽扯到皇宮的是非爭鬥中,時時刻刻小心警戒,卻連片刻的心安都難以得到。

  但是現在,事態逼人,他卻要親手促成柳貴妃和元歌的聯盟……

  但是,這又讓他心底有著一絲竊喜,似乎元歌被捲入皇室爭鬥的程度越深,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變得越近。也許有一天,當她置身皇室漩渦無法抽身時,或許會願意接受他的請旨賜婚,和他永遠地在一起。

  宇泓墨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很自私的,因為這是以元歌的安穩平順為代價!

  但是,他止不住心中的渴望。

  「柳貴妃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但是並不是最好的選擇!」裴元歌絲毫也沒有察覺到宇泓墨的忐忑糾結,沉思著道,許久才緩緩道,「真正掌控這個皇宮的,不是太后,更不是柳貴妃。將來如果太后倒臺,能夠掌控所有事態發展的,也不是柳貴妃!如果我想要跟太后虛以委蛇,事後卻又能全身而退,那個人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宇泓墨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震驚:「你是說……父皇?!」

  「雖然說當今皇上首重孝道,對太后十分敬重恭順,因此太后在宮中的地位十分超然。封我為妃,目的不外乎是拉攏皇上,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像表面看起來的那般牢不可破,太后又何必利用我做棋子呢?所以,我相信,他們之間一定有嫌隙!」

  裴元歌篤定地道,眼眸中閃爍著睿智沉靜的光澤,「再說,太后是葉家人,皇后也是葉家人,五殿下是皇后所生,后族的勢力又如此雄厚。九殿下,你猜,皇上心裡能夠安心嗎?他會不會也想要扳倒太后和葉家呢?」

  只要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就意味著,她的機遇!

  尤其,在裴府皇上初見她時,曾經失態到跌碎了茶盞,但在太后殿時,皇上見到她,卻是一副沉靜淡漠的模樣,似乎無動於衷,而事後卻又為了這件事特意攔截她加以警告。顯而易見,皇上不願意讓太后知道,他曾因自己的容貌而失態,這就說明,兩人之間絕對有嫌隙,而且事態恐怕還不小。

  再者,葉家的勢力也太大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一位嫡皇子,葉姓之人遍佈朝堂。

  任何一位皇帝,都不會願意看到這種情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宇泓墨沉吟著道,「我也覺得,父皇對太后應該有防範之心,但是父皇的心思很難猜度,又素來冷清淡漠,我擔心……」

  擔心她把握不好尺度,會讓父皇覺得,她自恃聰明,妄自猜度他的心思,因而震怒。

  也擔心父皇會不相信她,認為她是太后派來試探自己心思的人,為了表明心跡,或許會被元歌的話語轉告給太后,這樣一來,就又會徹底觸怒太后。

  他更擔心,接觸得多了,父皇會發現她的聰慧美好,起了心思……

  畢竟,父皇並非不近女色之人,那次在太后殿見到元歌的神情也並非無動於衷,雖然後來以元歌年紀幼小而推脫,但也曾經說過要封元歌為昭儀的話語……宇泓墨心思千回百轉,因為那個人是元歌,因為太看重,太在乎,容不得她有絲毫的意外,所以越想越多,越想越亂,只覺得什麼意外都有可能。「元歌,太危險了!」

  「九殿下,從壽昌伯府退掉婚約,不,應該說從太后說出那句話開始,我就處在了漩渦的中心,無論怎樣都是危險!」

  裴元歌淡淡一笑,垂眉深思:「我聽從太后的話,是危險;跟柳貴妃聯手,也有危險;當然,想要借助皇上來對付太后自然也有危險,但是相比較而言,這是危險最小的一條路了!」

  而且,這些天來,她一直都在猜度那天皇帝那番舉止的含義,心頭隱約有了答案。

  如果她沒有猜錯皇上的意思的話,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宇泓墨凝視著她平靜淡然的面容,久久無語。

  心頭有著千言萬語,千思萬緒,到頭來能夠說出口的,只有一句話:「元歌,要小心!」

  短短的一句話中,包涵著他無數的叮囑關切,以及祈求。

  聽出他話語中的關切,裴元歌微笑頷首:「多謝九殿下的提醒,我會的。」抬眼觸到他幽深漆黑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震。她無法形容那種眼神,也無法理解那種眼神,似平靜又似熾熱,專注而凝神,似乎包含著許許多多的情緒,卻又似乎淡然無波,像是頂級的黑曜石,光亮柔潤,卻又內斂靜默……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那雙瀲灩的鳳眸中,帶著深深的關切。

  裴元歌心中一動,莫名的有些焦躁:「九殿下?」

  被她的呼喊聲驚醒,宇泓墨猛地收斂起片刻的失神,恢復慣常的神情模樣,笑著掩飾道:「我和母妃,本來就想要扳倒太后和五皇兄,既然你也有這樣的意思,那我們也算互助互利。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址,只管告訴我,我一定會竭力相助。」

  「多謝九殿下。」裴元歌並未推辭。

  深宮大院,她可謂毫無根基,宇泓墨的幫助對她來說可謂雪中送炭。

  「對了,要小心萱暉宮的飲食!」宇泓墨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殷殷叮囑道,「先帝的妃嬪就不說了,父皇的妃嬪裡,也有太后所安插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些人都不曾懷過身孕。畢竟,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五皇兄又是皇后親生!」他並沒有把話說的很清楚,只是點到為止。

  相信以元歌的聰慧,一定能夠明白。

  果然,裴元歌的神色微微凝重,隨即又是一笑,道:「我會注意的。」

  「時候也不早了,我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的時間,不然會引人懷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宇泓墨起身想要告辭,忽然一樣東西從他懷中掉了出來,落在乾淨整潔的青石板地上。宇泓墨本沒有在意,待到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後,頓時面色大變,風一般地俯身,迅速地將東西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隨即轉過身,背對著裴元歌,心砰砰亂跳。

  她應該沒有看到吧?

  應該沒有發現那是什麼東西吧?

  「九殿下……」背後忽然傳來裴元歌的聲音,讓宇泓墨心跳幾乎頓止,好一會兒才轉過頭道,「什麼事?」

  裴元歌秀眉微挑,雙眸看著他,忽然巧笑倩然:「什麼東西讓九殿下這樣緊張?連讓我多看一眼都不肯?難道說……」故意拉長了聲音,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道,「是九殿下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九殿下怕被我看到,告訴葉小姐嗎?」

  「別亂說!」宇泓墨臉微沉,說不清楚心頭複雜的情緒。

  這異樣的反應,倒是讓裴元歌心頭泛起了些許懷疑,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他,若有所思。

  被她這樣看著,宇泓墨越發覺得窘迫起來,別過臉去不敢看她。

  就在這曖昧微妙的氛圍中,宇泓墨忽然耳朵微動,捕捉到了霜月院下人試探著靠近的腳步聲,立時換了神情,帶著些似笑非笑的寒意,故意揚高了聲音,不緊不慢地道:「裴四小姐,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應該認清楚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該有的妄想,有的東西雖然好,卻不是人人都能要的起的。本殿下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說著,冷哼一聲,轉過身就要離開。

  裴元歌會意,帶著些壓抑的委屈道:「小女恭送九殿下。」

  這番情形,自然很快就被稟奏到了太后耳朵裡。

  「這倒也尋常,畢竟皇上當時說了那麼句話,現在裴元歌又沒了婚約,又被哀家接進宮來,那些女人怎麼可能坐得住?皇后哪裡哀家警告過了才沒動靜,華妃和趙婕妤則迫不及待布了個圈套給別人鑽,可惜套住的卻是裴元舞。哀家算著,柳貴妃那裡也該有點動靜才是,果然,仗著宇泓墨那樣的名聲,居然就這樣到萱暉宮裡來警告人了!」太后冷笑著,拿著跟碧玉珠銀簪,不緊不慢地挑著硬果裡的果仁。

  張嬤嬤為她捶著腿,猜度著道:「聽起來裴四小姐的聲音裡似乎有些委屈。」

  「明明就沒有入宮的心思,偏偏才被哀家接過來,宮裡女人的針對就接踵而來,就是泥人也該有三分土性兒,何況裴元歌這種嬌生慣養的嫡女小姐?這一天受的算計羞辱,只怕比她這輩子加起來的都多,她能不委屈嗎?」將挑出的果仁送入嘴中,太后微笑著道。

  張嬤嬤問道:「那太后要不要為她做主?」

  「急什麼?讓她在多受幾天冷落,多受些氣,吃夠了苦頭,磨掉那些傲氣和棱角,她才會明白,沒有哀家的庇護和指點,她裴元歌什麼都不是!」太后眼露鋒芒,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手中的果仁,隨即扔掉,漫不經心地拍拍手,「叮囑那些宮女太監,不防把事情做得再明顯些,哀家倒要看看,這個裴元歌能夠撐到什麼時候,才肯來求哀家!」

  想她從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太后,握住了多少女子的終身,小小的裴元歌難道還能翻了天去?

  深夜,無星無月,漆黑一片。

  錦繡床幃後,裴元歌躺在白玉色繡碧海青松的軟枕上,雙眸緊閉,光潔白皙的額頭滲出涔涔汗意,濡濕了額頭的鬢髮,頭微微地晃動著,似乎在努力地甩脫些什麼,睡得很不安穩。

  她夢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前世的種種愚鈍,裴府中和章芸親如母女的畫面;嫁入萬府後,萬關曉那些甜言蜜語的欺騙,以及她呆呆傻傻地全盤接受……從最初走岔的十三歲,一直到二十歲被裴元容推落湖中溺死,無數破碎的畫面斷斷續續地出現在夢境中,讓她似乎又回到了荒謬慘烈的前世。

  她所求的,只是真摯的親情和愛情,為什麼最後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畫面陡然一轉,變成了章芸面帶微笑,貌似溫和慈愛卻暗含殺機,端著一碗黒釅釅的湯藥,一勺一勺地餵入她的嘴中,柔聲道:「四小姐,婢妾心裡一直是疼你,只是婢妾身份卑微,不敢表露。別說只是割片肉,就算要婢妾為四小姐去死,婢妾也是願意的。如果四小姐不嫌棄婢妾的話,往後婢妾就把四小姐當做女兒一樣對待。」

  畫面再轉,變成了彤樓上,夕陽下父親那飽含著關切愛護,心疼擔憂的複雜眼神:「歌兒,父親對不起你!」

  緊接著,畫面再轉,變成了春日踏青,眾人賞花遊玩,人面鮮花交相輝映,而她只敢躲在綠蔭深處,將自己悄悄地隱藏起來。忽然一抬頭,看到一章俊美溫和的面容。萬關曉面帶微笑,將一方絹帕遞到她的跟前,凝視著她的雙眸熠熠生輝:「小姐,這是你的帕子嗎?」

  一陣風吹來,絹帕從他手中飄落,翩翩飛舞。

  最後,畫面定格在白日裡的霜月院,宇泓墨起身,從他身上掉落下來一物,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中,醒目而刺眼。

  裴元歌心中大駭,遽然睜開眼睛,才發現只是一場夢境。

  微微喘息著,裴元歌起身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凝視著外面的夜色,漆黑的夜,深沉壓抑,似乎看不到一絲的光亮,又似乎有著隱約的星光透漏進來。深夜的風微帶涼意,透過窗戶吹了進來,吹得裴元歌周身都有些冷意,這才察覺到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寂靜之中,她不自覺地想起適才的夢境,黑暗之中的雙眸閃爍著複雜的光輝。

  光潔微亮的青石板地上,那東西靜靜地躺著,分外醒目。宇泓墨以為她沒有看到,其實,她看到了。

  那是一個荷包。

  尋常的天青色軟綢布料,尋常的正反針刺繡技法,尋常的鵲登枝吉祥圖樣……一切都是尋常的。唯一不尋常的是,那個被宇泓墨異常珍視,不願被人看到的荷包,是她的!

  那個荷包,是她那次去慶元商行丟失的貼身物件。

  當時,為了這個荷包,她還擔過一陣心事,後來仔細回想,確定荷包上沒有任何表記,或者能夠證明是她的東西,不可能被人拿來做文章,這才放心。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意外丟失的荷包,居然會在宇泓墨手裡,會被他那樣貼身帶著,珍而重之地收著。

  荷包掉落後,宇泓墨驚慌失措地急忙拾起,唯恐被她看到,說明他知道他所收藏的荷包是她的。

  貼身帶著女子的物件,就算裴元歌再愚鈍,也該明白這種舉動的含意。

  當時心有懷疑的她,還故意開口試探,宇泓墨反常的言行舉止更驗證了她的懷疑。她沒有會意錯那個荷包的意思——宇泓墨……喜歡她?!

  在那一瞬間,裴元歌覺得腦子好像有些僵窒,一時間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溫府壽宴上宇泓墨突然將她拉到一邊說的那些話,那些莫名奇妙的怒氣;白衣庵裡月色下他幼稚地問她衣裳誰穿得好看;解決溫姐姐婚事後,客棧內他突如其來的闖入,調侃,以及被她問到為什麼而來後莫名的翻臉走人;還有那次,他生病發燒,卻不待在皇宮裡,而來跑來她的房間,不肯讓任何人近身,卻只許她靠近,餵藥換帕子……

  似乎很多讓她覺得莫名其妙的脾氣,在這一瞬間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臨江仙裡,乍聞宇泓哲想要請旨立她為側妃,她失魂落魄時,他對她說的那句:「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然後,就出了宇泓哲和李纖雨的私情被人當眾撞破的事情……

  彤樓上,知道她在為太后的逼婚而擔憂,他對她說:「我會處理!」

  還有白天在院落裡,他對她說的那句:「元歌,要小心!」

  很多很多的事情,其實並非無跡可尋。只是,裴元歌從來都沒有往這種事情上想過。畢竟,宇泓墨看起來似乎是那種玩世不恭,萬事不縈於心的人,對她也一直是時晴時陰,喜怒無常得難以捉摸。雖然最近對她的許多幫助,也讓她有些疑惑,但是卻都沒有多想,而是下意識地把這一切歸結到了利益合作關係上,完全沒有想到宇泓墨會喜歡她。

  這件事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嘛!

  宇泓墨怎麼會喜歡她?

  裴元歌覺得心情很煩躁,宇泓墨會喜歡她,這簡直是荒謬,她有哪裡值得宇泓墨喜歡了?但是莫名的,她卻相信,宇泓墨的確是喜歡她。不是那個被他珍重以待的荷包,而是這個念頭一起,潛意識就相信了,沒有緣由的,就是相信。

  但是,還是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

  宇泓哲看上了她,就問也不問地向皇后請旨,想要立她為側妃;太后看中了她,當場就開口要封她做昭容;同樣身為皇室中人,為什麼宇泓墨喜歡她,卻是如此的安靜沉默,甚至陳丁點兒的異樣都沒有讓她察覺到?甚至,在知道她和壽昌伯府定親的消息後,就安靜的消失不見,除了那個病重昏沉,神智不清時闖入她的房間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舉動,更沒有出手攪散裴府和壽昌伯府的親事?

  皇室中人不是向來強硬而隨心所欲,宇泓墨又是那樣張揚恣肆的性子,為什麼會這樣?

  裴元歌思索著,不得其解,內心深處雖然隱隱有些念頭,卻不願相信。

  或者說,是無法相信。

  想這些事情想得頭疼,裴元歌索性甩甩頭,把這些錯亂紛雜的思緒丟開。她和宇泓墨之間的身份,有著相當的差距,她不想加入皇室,宇泓墨也會是父親滿意的女婿人選,宇泓墨還在跟五殿下奪嫡,她不能就這樣把裴府牽扯進去……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難題,既然宇泓墨不願意說明,那她何不繼續保持沉默,假裝不知道呢?

  未來還有很多兇險,這樣的態度也許對他們彼此都好!

  裴元歌想了許多的問題,卻始終沒有去想,她對宇泓墨的觀感何如,她是否喜歡宇泓墨。

  再次躺在床上,裴元歌望著漆黑的帳頂,卻始終難以安眠。

  入宮的第一天就各種驚心動魄,最後在宮女太監對霜月院的冷落,和對采晴院的逢迎之中落幕。之後事情更是愈演愈烈,不止對裴元歌主僕冷臉冷眼相對,而且還敢克扣太后給她們的份例,一開始還算小心,後來膽子就越來越大,甚至敢當面冷嘲熱諷。

  尤其是裴元華身邊的流霜流絮,在裴府時對靜姝齋的丫鬟畢恭畢敬,這會兒見裴元華得了勢,眾人逢迎,卻冷落了裴元歌和紫苑楚葵,尾巴更是得意得快要翹上天去,還特意跑來霜月院炫耀顯擺。最後被裴元歌一陣敲打,這才悻悻然離去。

  好在紫苑和楚葵都是能沉得住氣的,若是換了青黛那急躁脾氣,早就吵起來了。

  看著身邊丫鬟寵辱不驚的姿態,裴元歌心中深感欣慰。

  裴元歌知道,這些必定都是太后授意的,目的就是要激起她的氣性,讓她反過來去求太后。而以太后的縝密心思,狠辣手段,在此之前,她不可能給自己任何解決這種事情的機會。於是,忍了幾天後,裴元歌便將事情捅到了太后跟前。

  果然如她所料,太后嚴厲地斥責了那些宮女太監。

  但很快的,這些人又故態復萌,只激得裴元歌忍耐不住,再度鬧到太后那裡,被狠狠斥責一頓,才稍稍收斂,然後再故態復萌……就這樣周而復始,眼看著霜月院太監宮女的嘴臉,算著火候也差不多了,這次裴元歌索性做戲做全套,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太后跟前。

  「太后娘娘,小女總也是太后娘娘宣召入宮的,這些宮女太監怎麼就敢這樣欺我?就算我只是尚書府的女兒,在這皇宮身份尋常,但大姐姐卻一樣是裴府的女兒,還是庶女,卻能……」裴元歌面露不忿,隨即隱去。

  這還是太后第一次看到裴元歌落淚,以及流露出對裴元舞的怒氣,心中大感滿意。

  終究是官家小姐,骨子裡自有一股傲氣,又是嬌生慣養的,哪能一直忍受著這種冷遇?能夠忍耐到這時候才發作,已經算是難得了。

  「元歌丫頭你這話是怎麼說的?哀家對你如何,難道你心裡還不清楚嗎?這會兒居然怪罪到哀家頭上來了。」太后故作不悅,板起了臉,端起太后的威儀,冷聲道,「你定是以為,這些都是萱暉宮的宮女太監,都是聽哀家的話的,定是哀家吩咐她們故意冷待你的,是不是?」

  裴元歌貌似惶恐,隨即又咬了咬唇,默認了。

  「裴元歌你好大的膽子!」太后震怒,擊案而起,雙眼精芒畢露,冷冷地盯著裴元歌,只看到她身體微微發抖,戰戰兢兢俯身叩拜,才又慢慢地坐下,還是死死地盯著裴元歌,似乎被氣得厲害,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忽然喟然長歎,道,「你這丫頭……算了,誰叫哀家就是喜歡你呢!元歌丫頭,你過來,讓哀家跟你說幾句心裡話!」

  張嬤嬤急忙上前,將裴元歌扶到了太后身邊。

  太后握著她的手,像是忽然間蒼老了許多,柔聲道:「元歌丫頭,哀家隨是太后,可也操控不了人心,雖然能夠言辭斥責,乃至打他們一頓為你出氣,可是他們心底裡瞧不起你,就算哀家再怎麼苛責,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想法,總難免陽奉陰違。攀高踩低,這是人心的本性,誰也沒法子的,你若想他們逢迎你,匍匐在你腳下,對你恭恭敬敬,就必須得讓自己站在高處。」

  「小女愚鈍,不敢服侍太后,還請太后放小女回府吧!」裴元歌咬牙道。

  太后面露不悅,似乎有些心悸痛,握著胸口沒有說話。

  張嬤嬤急忙取藥過來,一番折騰過後,忍不住數落裴元歌道:「裴四小姐,容奴婢說句話,您這樣說,真是太傷太后娘娘的心了。奴婢跟了太后娘娘這麼久,從來沒有見她這樣寬待過一個人,這樣容忍過一個人,可見太后娘娘是真喜歡你,想要抬舉你。奴婢再說句不該說的話,先前壽宴上,太后和皇上的那番話過後,現如今京城還有哪戶人家敢娶你?」

  太后在旁邊聽著,卻並沒有攔阻,也沒有插話。

  這個裴元歌,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能夠逃脫她的手掌心嗎?不斷了她的後路,她也就不可能死心塌地!現在,讓她明白,這輩子她只可能耗在皇宮裡,再聯想眼下的處境,裴元歌才可能認真起來,努力設法改變現在的困境。

  裴元歌低眉垂首,百般思索後,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太后神色淡淡地看著她,篤定她會想通的。

  果然,許久過後,裴元歌才慢慢抬頭,眼睛裡猶自帶著血絲,淚眼朦朧地問道:「為何同是裴府之女,大姐姐還是庶女,卻偏偏比我更能……小女該怎麼做?」

  終於服軟了!

  太后一陣欣慰,緩緩地道:「元歌丫頭,哀家雖然是太后,但是真正掌控這個皇宮乃至整個天下的人,卻是皇上。在這皇宮之中,所有人的榮辱興衰,都只取決於皇上,所以,這些宮女太監的態度,都是隨著皇上的心思而轉動的。你大姐姐雖是庶女,之前又被華妃和趙婕妤欺辱,但她卻懂得福禍相依的道理,借此引起皇上對她的注意。前些日子,皇上還稱讚她寫的一首詩好,看在那些下人的眼裡,又怎麼可能不稱讚她?」

  這些日子,裴元歌被太后擋在萱暉宮裡,不能與任何人碰面。相反,裴元華卻奉太后之命四處走動,常常與皇上「偶遇」,前天更是在荷塘邊詠賦蓮花,剛好被皇上聽到,稱讚她的詩文采斐然。這些事情,不止讓裴元華神采飛揚,流霜流絮更是在霜月院炫耀了許久。

  想當然爾,這其中必定有太后的巧妙安排。

  「元歌丫頭,哀家看來,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美貌悟性,都比你的大姐姐出色。如果你肯聽哀家相勸,將來的前程絕對在你大姐姐之上。」太后和藹地笑著,眼睛裡光亮湛然,用充滿誘惑力的聲音柔婉地道,「到時候,你再瞧瞧霜月院那些宮女太監的嘴臉!到時候,哪怕你伸手給他們一個耳光,他們也會笑嘻嘻地說,四小姐小心手疼,奴才自己來!」

  裴元歌眼眸中神色閃爍不定,許久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心。

  「小女一切聽從太后吩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4:48 AM

112章 表明心跡

  這天,皇帝來到萱暉宮請安,太后命人上茶。

  只見一名女子身著水藍色軟羅對襟短襦,長長的衣結打成別致的緊簇梅花,下身繫著條淺綠色輕紗綾裙,淺淡的顏色如煙籠霧繞,薰染而成,飄渺傾心。頭上戴著水綠色的翡翠簪花,水滴狀的流蘇隨著行進微微搖晃,折射出異樣的光華,更襯得肌膚白膩如凝脂,面容清麗若出水芙蓉。

  清爽的衣飾,清麗的容顏,清雅的氣質,在這盛夏暑天,宛如一道涓涓清泉,沁人心扉。

  見上來奉茶的人竟是裴元歌,掃了眼她這身裝束,沉靜的容顏,再聞到近前來那淺淺的熏香,皇帝微微一頓,眼眸微揚,帶著三分晦暗的光澤,淡淡笑道:「聽說裴四小姐剛進萱暉宮後不久便染了病症,接連半月都在養病,如今看來,這病……」頓了頓,喜怒難辨地緩緩道,「該是好了?」

  低沉的話語,似乎有著別樣的重量。

  裴元歌心中微滯,仍然淺淺笑著,答道:「托太后的鴻福,如今已經好了。」

  「朕想著也是,母后如此鍾愛於你,定會悉心照顧,這病定然不會拖延許久。」皇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眸晦暗,「不過,裴四小姐比朕預料的好得要快,真是……可喜可賀!」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很慢,語調微微上揚,似乎頗為欣喜。

  裴元歌卻聽出了別樣的意味,心頭暗暗思索。

  見皇帝似乎對裴元歌格外關注,太后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意,即使略掉容貌與那個女人相似的緣由,裴元歌本身就是個很出色的美人,氣質又沉靜脫俗,尤其在這樣的燥熱的天氣,更顯得清新可人,沁人心扉。遂別有深意地笑道:「皇上對元歌丫頭的事情,倒是頗為關心。」

  皇帝淡淡笑道:「母后鍾愛的人,朕焉能不關心?」

  「在哀家跟前還扯謊,哀家鍾愛的人極多,皇上何曾個個都關心?若真是如此,皇上又哪裡來的時間處理國家大事?」太后打趣道。

  「母后這話就偏了,母后是太后,是這皇宮中最尊貴的女人,您鍾愛的人,這皇宮上上下下有誰敢不關心?裴四小姐如今得了母后的眼緣,可是整個皇宮都盯著她呢!朕到哪裡都能聽到關於裴四小姐的事情,想不關心都難。」皇帝神色平靜,似乎接著太后的打趣,又似乎在解釋,難以捉摸,「對了,朕聽說裴四小姐之前還贏了棋鑒軒的鬥棋,想必棋藝十分高超,不如來與朕對弈一盤,如何?」

  深邃的眸光看向裴元歌,似乎別有深意。

  「小女棋藝粗疏,只怕要掃了皇上的興呢!」裴元歌福身,淺笑道。

  「能夠贏了棋鑒軒的鬥棋,棋藝必有可取之處。」皇帝端起碗茶,慢慢地刮著漂浮在表層的茶葉,淺淺地啜了一口,放在桌上,這才緩緩道,「再說,棋藝可不是閉門摸索就能夠練好的,總要黑白對陣,在廝殺中才能磨練出來,朕今日就當陪你練練棋了。」

  「元歌丫頭還不快謝恩?」太后從未見皇帝邀女子下棋,更覺掌控元歌這步走得極對,忙笑道,「皇上可是國手,連帶著幾位皇子和宮裡的嬪妃都精研棋藝,可惜除了墨兒外,沒人能與皇上對弈。皇上素來很挑對手,從來不肯陪人練棋,元歌你好大的顏面!」

  「謝皇上!」

  裴元歌謝恩過後,等皇上坐定,自己坐在棋局的另一側,恭聲道:「皇上,猜枚先嗎?」

  這是大夏王朝對弈最經常的選字辦法,隨手抓一把棋子,由另一人猜單雙,猜中則執黑子先行,若猜錯便由對方執黑子先行。

  「不必,朕好說也比你在棋道上多浸淫了幾十年,由你先選子吧!」皇帝淡淡地看著她,唇角微彎,「不過,朕覺得今日執黑子先行者必輸無疑,裴四小姐要不要試試選白子?」

  皇上似乎話中有話,裴元歌思索著,道:「小女選黑子。」

  皇帝也不在意,淡淡一笑,兩人分了棋子,開始下棋。

  前世,因為萬關曉不喜對弈,裴元歌又覺得對弈太過耗心神,所以不曾下苦功鑽研,棋藝只是尋常。只是棋奕一道,最重心思玲瓏,因此裴元歌在這上面頗有天賦。可惜皇帝卻是既有天賦,又苦心鑽研過,棋藝高出裴元歌不止一籌。而裴元歌也無心出彩,不再做像棋鑒軒裡固守一角那種事情,只是老老實實地依照棋道而來,因此輸得一敗塗地。

  一局棋下來,算算棋子,裴元歌竟輸了十三子。

  「心思玲瓏,棋藝太過尋常,需得多加磨練。」皇帝是棋道高手,當然能夠看出其中的訣竅,點評道,揚眉看著裴元歌,笑道,「再來一局吧!這次還是由裴四小姐選子,朕再說一遍,今日執黑子先行者必輸無疑,裴四小姐認真思量才好。」

  裴元歌沉思片刻,道:「小女仍選黑子。」

  就這樣,接連五局,裴元歌都選的黑子,皇帝絲毫也沒有留情,只殺得她片甲不留。

  「人人都說,裴四小姐冰雪聰明,恐怕是錯了,朕都說了選黑子必輸,裴四小姐卻偏偏都選黑子!」第六局棋終了,皇帝將棋盤一推,長笑起身道,「年輕人啊,到底是沉不住氣,自恃聰慧,不肯聽朕的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現在看吧,連輸六局!」說著,搖了搖頭,歎息道,「朕今日還有要事,你好好地磨磨心性,鑽研鑽研,朕改日再找你下棋吧!」

  說著,皇帝向太后告辭,帶著張德海和御前侍女擺駕離開。

  慢慢走在草木芳菲的禦道上,皇帝神色頗有些陰沈,忽然駐足,在一處八角簷亭停下,靜坐不語,目光泛著隱隱的寒意。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皇帝的容顏越發冷凝,忽然起身正要離開,張德海忽然輕聲報道:「皇上,裴四小姐求見!」

  裴元歌?

  皇帝剛剛站起的身體又慢慢地坐了下去,微微蹙眉,好一會兒才道:「讓她過來吧!」

  在張德海的引領下,裴元歌盈盈前來,跪地參拜道:「小女裴元歌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審視著她,猜度著她的來意,問道:「你要見朕,有什麼事嗎?」

  「小女……」裴元歌沉吟,斟酌著詞句道,「之前皇上曾經用兩張宣紙為小女講述了道理,小女如今有所領悟,宣紙沾染了清水,或許會有褶皺,不如先前平順,但等清水乾涸,宣紙還是宣紙;但宣紙如果沾染了墨蹟,變成一團漆黑,那麼,宣紙就不再是宣紙,而會變成廢紙被丟棄。小女所言如有舛誤,還請皇上指證。」

  皇帝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不置可否,道:「繼續。」

  見皇上神色並未轉冷,裴元歌就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這才敢繼續往下說。

  「世間萬物萬事皆可喻人,宣紙亦然。以小女來說,小女是尚書府的嫡女,薄有聰慧,有些事情是能夠自己處理的,比如裴府的府務,打理家中的鋪子,以及其他在小女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這些事情不會影響到小女,就算失敗,小女依然是裴府的女兒;但是,如果小女自恃聰明,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妄自插手捲入不該捲入的漩渦,那最後可能就像被墨蹟污染的宣紙,不再是宣紙,而會被人毫不留情地丟棄。」

  皇帝神情微斂,凝視著裴元歌,心中有些驚訝。

  身為皇帝,心思不能為外人猜透,因此養成了他深沉難測的性情,偶爾打啞謎給臣下,卻極少有人能夠猜出他的心思和含意。之前對裴元歌做的那些動作,雖然有警告的意思,但並沒有指望她小小年紀就能猜度透其中的含意,沒想到她居然看懂了。

  接連兩次,他所打的啞謎都被裴元歌猜破,這女孩實在是聰慧異常!

  若是如此,那就不該……皇帝思索著,靜靜地看著她,道:「然後呢?」

  「皇上的教誨,小女必定銘記在心。但是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裴元歌神情懇切,尤其想到這些日的遭遇,聲音中更是帶了觸動人心扉的魔力,「於宣紙來說,當然想要做白紙一張,既不被墨蹟沾汙,也不必被清水弄得褶皺。但是,當手取過宣紙去沾染清水,去浸透墨汁時,宣紙卻是無力相抗的。」

  她並沒有點明自己的處境,而是以宣紙相喻,表明心跡。

  她裴元歌無心捲入皇宮的是非爭鬥,但是,太后卻非要將她拉扯進來,她只是尚書府的小姐,又要如何與太后相抗衡?

  皇帝神思著,微微點頭:「所以,來見朕,是想……」

  「方才與皇上對弈,小女斗膽猜度皇上的話語含意。」接觸了兩次,裴元歌也有些琢磨出皇帝的性情,知道他從不會把話說明,而是任人猜度。應對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坦言相告。遂道,「小女並非冥頑不靈,又怎麼會明知是死路而偏要前行?只是迫於無奈,不得不虛以委蛇,還請皇上明鑒!」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皇帝沉眸凝視著她,忽然道:「張德海,去旁邊看著,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等張德海離去,這才看著裴元歌,開口道:「你知道什麼是死路?」

  「小女再愚鈍也明白,太后之所以是太后,是因為皇上您是皇上!」聽到皇帝那樣的吩咐,裴元歌就知道,皇帝這樣做,是想要跟她說清楚了,便也道,「小女知道,貿然這樣說話,皇上未必肯信,說不定還會以為小女是太后派來試探皇上的。但是,小女只能說,裴府書房得見天顏一事,小女不曾向任何人透露,這點皇上應該能夠從太后的神態言行中察覺到,而這件事,也足矣表明小女的立場!」

  她這樣說,是冒著風險的。

  畢竟,皇上的言行舉止都表明,他不願意被別人,尤其是被太后知道這件事,她貿貿然說出,很可能會激怒皇上,進而招致禍端。但是裴元歌也明白,她知道皇上不為別人所知的秘密,這件事本就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與其希望這根刺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軟化,消失,還不如自己明白將事情說出來,表明心跡,順勢投靠到皇上這邊來。

  雖然不清楚她長相到底像誰,但是,很明顯,那個人對皇上有著相當的影響力,連帶著皇上對她也多了一份寬容。不然,皇上就不會在太后壽宴過後攔路,以宣紙為喻告誡她不要插手皇室風波;今天也不會在太后點以棋為喻,警告她懸崖勒馬,不要自尋死路。

  這至少說明,皇上其實並不希望她投到太后那邊去。

  裴元歌現在把這件事挑明,所依仗的就是這些提示和猜測,賭皇上沒有殺她的心思!

  八角簷亭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似乎連空氣都凝滯起來。

  「你這樣說,是想要向朕表明忠心,是嗎?」許久之後,經過無數思索,皇帝終於開口,慢慢地道,「好吧,既然如此,以後太后對你有什麼吩咐,你只管來告訴朕,要怎麼做,朕會告訴你。現在,你就先敷衍著她,不要讓她起了疑心。」

  如果換了是其他人,皇帝絕不會說這番話。

  因為這無疑表明,他和太后之間有嫌隙,有裂痕,甚至有敵對之意。而這些,現在還不是宣之於口的時候。但是,眼前的人是裴元歌,因為那張相似的容顏,讓他在猝不及防之下露出了破綻,而又在太后壽宴後自作聰明,攔截裴元歌加以警告,反而更說明了他那次失態的嚴重性。這是他和太后之間有嫌隙裂痕的鐵證。

  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除掉以絕後患。

  但是,因為那張相似的容顏,皇帝總有些猶疑。既然不願意殺她,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相信她,相信她不會洩露秘密,甚至會助他對付太后!裴元歌,希望朕沒有信錯你!

  聽到這話,裴元歌終於鬆了口氣,皇上肯吩咐她做事,那就證明他接受了她的說辭。

  但是,皇上不會如此輕易地就相信她的忠誠,還需要以後的事情來證明,但至少,被太后逼迫得無路可退的她,終於看到了前途的一點光亮。只要皇上有心對付太后,只要能夠協助皇上扳倒太后,她就能恢復自由之身,不必被太后拿捏在手心裡!

  「小女明白,必定謹遵皇上吩咐。」裴元歌應道,「小女藉故出來,不能離開太久,如果皇上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小女就先告退了!」

  皇帝凝視著裴元歌離去的身影,沉默不語。

  對於裴元歌,因為那張相似的容顏,雖然表面上不露,但心中難免多了一份關注。太后宣裴元歌入宮的意圖,他很清楚,裴元歌入宮後的種種是非,他也都看在眼裡,萱暉宮中說裴元歌染病,他就知道,這是太后在耍手段,之所以按兵不動,就是想看看裴元歌要如何應對。沒想到,才半個月,裴元歌的「病」就好了,今日那樣的穿著,那樣的熏香,無一不是照他的喜好而來,用意不言自明。

  就像他之前說的,有這樣一張臉,只要被看到,就算原本不是針對他的棋子,也會被人變成針對他的棋子。

  那時候,他其實很惱怒的,有著與阿芫相似的容顏,卻懦弱自私,甘願做太后的爪牙,這樣的裴元歌不配像阿芫。相反,因為覺得她玷污了阿芫,皇帝對她,比對其他太后送來的美人更加惱怒痛恨。

  還好……裴元歌還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希望她以後也不要犯糊塗,不然,他會加倍的震怒痛恨。

  看著皇帝的眼神表情,熟知內情和皇帝心性的張德海心中暗暗歎息,因為像那位主子,皇上不自覺地對她多了一份關注,多了一份寬容,但同時也多了一分的挑剔,真不知道,這究竟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

  忽然看到自己的徒弟林致遠從遠處小跑而來,神色匆忙,似乎有要事稟告,急忙上前聽了他的消息,然後來稟告給皇帝知道:「皇上,荊國求和的使臣已經來到京,剛剛進入八方館安置!」

  荊國?

  皇帝眼中眸光一閃,霍然起身:「宣召四位閣老御書房議事!」

  是夜,裴元歌在偏殿陪太后說笑了一陣,回到霜月院,正要安歇,忽然隱約聽到遠處遙遙的出來一陣動亂,似乎出了什麼事端。裴元歌稍加思索,派楚葵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和紫苑則在內室等候。

  忽然間,窗戶無聲無息地打開,一道黑影躍入……



113章 困惑難解

  裴元歌正跟紫苑說話,忽然察覺到不對,正要轉頭望去,卻覺脖頸邊寒氣逼人,一把雪亮的長劍已經橫亙在裴元歌脖子邊,緊接著一道狠厲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動,不然我就殺了你!」

  裴元歌努力鎮靜著,給紫苑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好好的,突然有個滿身汙血,黑巾蒙面,目露凶光的黑衣人出現在眼前,還劫持了小姐,紫苑哪能不心慌意亂?百般克制才沒有尖叫出聲,顫抖著聲音道:「你們想做什麼?快放開她!」

  「放心吧,小丫頭,我們不殺人,只是借你家小姐一用,只要能安全出去,我們就立刻放人。」黑衣人冷冷地道,將手中的長劍逼緊,打了個呼哨,三四個同樣打扮,身染血跡的黑衣人從窗戶躍了進來,擁簇在起先那個黑衣人的身旁,替他警戒著四周,防備被人突襲。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太后的聲音:「元歌丫頭,睡了嗎?」

  黑衣人一手扭著裴元歌的手臂,一手橫亙著長劍,朝著紫苑努了努嘴,冰冷地道:「去開門,讓太后進來,別露出行跡,不然……」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將手中的長劍握得越發緊了。

  紫苑擔憂不已地看著自家小姐,竭力掩飾神色,上前開門。

  門外站立著雍容華貴的太后,身旁跟著張嬤嬤等人,旁邊還有裴元舞和流霜流絮,以及楚葵。

  看到紫苑疑惑的神色,張嬤嬤露出和善的笑意,解釋道:「宮裡出了刺客,原本是想著不要告訴裴四小姐,免得嚇到她。誰知道看到楚葵姑娘出來打聽消息,才知道大內侍衛追查刺客的動靜,還是驚動了裴四小姐。太后娘娘不放心,執意要過來瞧瞧,確定裴四小姐無事了才能放心。奴婢跟著太后這麼多年,別說官家小姐,就是皇親國戚裡的郡主公主,都沒見太后這麼細心體貼的,裴四小姐倒這是合了她老人家的眼緣!」

  裴元舞在旁邊聽著,面色溫和含笑,心中卻充滿了嫉妒之意。

  起先入宮時,太后明明對她更加親熱照顧,處處為她謀劃,倒是冷落了原本重視的裴元歌。自從慶福寺祈福回來後,這還是裴元舞第一次壓過了裴元歌,誰知道裴元歌不知道給太后吃了什麼迷魂藥,今天得了機會見皇上不說,皇上居然主動邀她對弈,居然還跟她開玩笑說什麼黑子必輸,要不要選白子,對於冷清寡默的皇上來說,這幾乎是天上下紅雨了。

  這不,這件事一出,今天萱暉宮的太監宮女又開始簇擁著逢迎霜月院,連帶她的采晴院都冷落下來,太后也又看重她。

  拿方才的事情來說,聽到外面的動靜,她就知道出事了,忙到太后處討乖賣好,勸慰太后。可是,裴元歌人沒來倒也算了,太后居然要親自來看她!這一來一往,她和裴元歌到底誰得寵,再清楚不過。

  察覺到裴元舞的不滿,太后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意帶撫慰。

  她最喜歡的,就是如裴元舞這般有心氣有不甘又掐尖要強的人,這樣的人最好利用,甚至不用她做什麼手腳,只要給裴元舞一個機會,自己就會攀上去。不像裴元歌,還要她花費大心思來威逼利誘,拉攏示好。不過同樣的,比起裴元舞,裴元歌的利用價值要大得多!

  紫苑神色有些不安,聲音中也帶著顫抖:「謝太后娘娘關懷,太后娘娘請進。」

  太后掃了她一眼,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才剛繞過屏風,轉入內室,便看到裴元歌被黑衣人挾持的模樣,神情遽變,厲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劫持元歌丫頭!還不快放開她?要是元歌丫頭有個三長兩短,哀家定要誅你們九族!」說著,關切地問道,「元歌丫頭,你沒事吧?別怕,哀家定會保你平安!」

  裴元歌被黑衣人的劍刃逼得很緊,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太后娘娘對這位裴小姐還真是疼愛!」黑衣人冷笑著,「這樣更好,如果太后娘娘不想裴小姐有事的話,就請配合送我們兄弟出宮。我想,有太后的懿旨和萱暉宮的腰牌,出宮應該不算難事吧?只要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立刻就放了這位裴小姐,如何?」

  「太后娘娘不可!」張嬤嬤急聲道,「這些刺客刺殺皇上及眾位殿下,罪不可恕,如今整個皇宮都在追捕他們!如果被人發現,是太后娘娘送他們出宮,就算您是太后,只怕皇上也會惱怒。萬一——」

  「夠了!沒看到元歌丫頭在他們手裡嗎?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會明白哀家的苦衷!」太后打斷了張嬤嬤的話,揮揮手,阻止她繼續勸阻,雙眼直直地盯著刺客,眼神銳利,「要哀家送你出宮可以,但是,哀家又怎麼能相信,你出了宮就會放了元歌丫頭,不會過河拆橋?」

  「現在裴小姐在我們手裡,太后除了相信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嗎?」黑衣人揚眉,「我們兄弟和裴小姐無冤無仇,不過是借她出宮,說起來,裴小姐還算是我們的恩人,絕不會恩將仇報。太后最好快點做決定,耽誤的時間長了,引起了大內侍衛的注意的話……如果我們脫不了身,反正都是死,有裴小姐這樣的美人陪我們走黃泉路,我們也走得樂呵。」

  「太后娘娘,不能輕信他們,萬一他們離了皇宮,一刀殺了四妹妹怎麼辦?」裴元舞狀似焦慮地道,「敢進宮來做刺客,必定是亡命之徒,不能輕信。不如讓他們先放了四妹妹,再派人送他們出宮!」

  裴元舞恨不得裴元歌就這樣被刺客殺掉得好,但這話絕不能說得明顯,因此提出這樣的建議。先放人後出宮,只要這些刺客不是傻子,就不會同意。一來二去的,磨得他們沒有了耐心,抑或拖延得久了,驚動了追捕的大內侍衛,說不定這些刺客,眼見沒有活路,索性拉了裴元歌一起去死,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果然,黑衣人冷笑道:「先放人?當我們是傻子!」

  將長劍往裴元歌脖子上一逼,微微用力,劃出一道血痕,鮮紅的血順著劍痕流了出來,在雪白的脖子上蜿蜒而下,豔麗如紅蓮綻放。

  「住手!」太后急忙喝道,神色微變,眼中帶著些微的惱怒,當機立斷道,「別再傷了元歌丫頭,哀家派人送你們出宮就是。張嬤嬤,安排馬車,就說哀家突然想吃葉府廚娘所做荷葉餅,因此讓元歌丫頭帶人出宮去請葉府的廚娘。不過,」太后銳利的眼眸直視著黑衣人,冷聲道,「你們最好說話算話,到時候放了元歌丫頭,不然,哀家就算把大夏王朝翻過來,也要找出你們這些刺客,將你們碎屍萬段!」

  很快,出宮的馬車就準備好了。

  裴元歌坐在車內,黑衣人換上太監的服飾,帶著萱暉宮的腰牌坐在她旁邊,看似隨護,實際上卻是拿著一把鋒銳的匕首抵在她的腰間,只要裴元歌稍有異動,就會毫不猶豫地刺入,取她性命。

  馬車駛離萱暉宮,朝著西華門的方向走去。

  因為宮內出了刺客,四面宮門都已經封鎖,由侍衛統領帶人檢查放行,遙遙地就沖著馬車揮手:「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出宮?」

  駕車的是貨真價實的萱暉宮的太監,而且絲毫不知內情,真以為裴元歌是奉旨出宮,因此神色極為坦然地道:「是張統領啊,奴才小林子,是萱暉宮的人。太后她老人家忽然想吃葉府廚娘所做的荷葉餅,所以命人護送裴小姐出宮,到葉府去帶那位廚娘進宮。這不,奴才就駕車出來了!」說著,出示了萱暉宮的腰牌。

  張統領認得小林子,知道的確是萱暉宮的人,但仍不敢放鬆警惕:「原來是裴尚書的千金,如今宮內出了刺客,卑職奉旨封鎖宮門,凡出入車輛都要仔細檢查,因此卑職冒昧,請裴小姐掀開車簾,讓卑職看看車內是否藏的有人!」

  「張統領職責所在,應該的。」話說聲中,裴元歌掀起車簾,露出了沉靜的面容,微微地看了眼車內的人。

  見車內是幾位看起來極為彪悍的太監,張統領神色有些疑惑。

  那些喬裝的黑衣人頗為警覺,見狀就知道必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心中暗自警惕,一邊做好抵死相抗的準備,一邊將手中的匕首向前抵了抵,小聲地道:「老實點!」然後緊接著開口道,「奴才是萱暉宮的太監,奉命陪同裴小姐到葉府去,這是奴才們的腰牌!」說著,取出太后所給的腰牌,遞給了張統領。

  裴元歌心中暗暗歎息。

  本來在車內陪同她的沒有宮女丫鬟,卻都是太監,這種事情是有些反常的,只要宮門的侍衛統領能夠察覺到,再配合她演戲,未必沒有脫身的機會。但是這個張統領雖然不愚鈍,察覺到了車內都是太監的奇怪之處,卻是太過喜怒形於色,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被這些黑衣人察覺到不對,錯失了良機。

  現在如果稍有異動,只怕這些黑衣人會先殺了她!

  無奈之下,裴元歌只能開口道:「按理說,應該由宮女陪同我前去,只是,這不是宮裡出了刺客嗎?鬧的人心惶惶的,太后怕我路上有意外,但若派遣的是大內侍衛,男女有別,總不能通車而坐,若是離得遠了,又怕有疏漏,讓刺客有機可乘。因此,太后娘娘給我找了這幾位懂武功的公公,陪同我坐在車內,免得被刺客盯上卻毫無還手之力,又不會對我的清名有影響。」

  張統領釋然,最近關於這位裴小姐的傳言沸沸揚揚,他也聽說裴小姐很得太后的眼緣,所以特意宣召入宮陪伴,因此並沒有懷疑,道:「太后娘娘果然為裴小姐想的周到!」不敢多瞧裴元歌,掃視車內,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揮手道:「放行!」

  馬車噠噠地出了宮門,朝著葉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走到寂靜無人之處,一個喬裝過後的黑衣人忽然叫停馬車,然後探身出去,一刀劈在小林子身上,然後將他的死屍退下馬車,自己坐在駕車座上,一勒韁繩,換了個方向,飛速而去。

  裴元歌在車內看得清清楚楚,見那人出手狠辣,直取要害,沒有絲毫的留情,心中一寒,淡淡道:「你們已經出了宮,現在能夠放了我吧!」

  最先挾持她的黑衣人冷冷道:「還要請裴四小姐再送我們一程!」

  看來他們暫時還不打算放掉她!裴元歌心中憂慮:這些人看起來兇悍狠勇,殺人如草芥,連毫不知情的小林子都能辣手殺害,何況她還看到了他們的面容,就算真的到了安全的地方,很難說這些人會不會放了她!心頭思緒急速地轉動著,忽然閉上眼睛,道:「好吧!我累了,先睡一會兒,到地方了你們叫我就好!」

  見她很識趣,黑衣人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

  雖然是安寢的時候,但被挾持,性命危在旦夕,裴元歌哪裡還有心情睡覺?之所以這樣說,不過就是一種態度,表明她沒有打算記住馬車行走的路途,也沒打算銘記這幾人的相貌,更沒有打算多探知什麼秘密,追查這些人的身份之類,她只是個毫無威脅力的弱女子,只想保命而已。

  馬車兜兜轉轉,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止。

  黑衣人看著裴元歌,思索了下,取出一方黑巾,蒙上了裴元歌的眼睛,道:「委屈裴小姐了!」帶著她下馬,朝著前方走去,似乎停在了一處宅院前。

  裴元歌心中稍定,如果這些黑衣人有殺她滅口的打算的話,這會兒就不會取黑巾遮住她的眼睛,不願被她看到他們的藏身之處,畢竟,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就算被她知道再多秘密又如何?反正都會隨著她的死埋葬底下。現在看來,這些黑衣人雖然沒想放了他,但暫時也沒有殺了她的打算,這樣一來就還有機會。

  有人抓起門環,以一種特殊的節奏敲了幾下,門便「吱呀」一聲打開。

  裴元歌被人推搡著帶了進去,走了約莫一刻鍾,周圍猛地喧嘩起來,有著各種走動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急促匆忙,似乎出了什麼大事。緊接著,跟她一道回來的黑衣人似乎有人離開,去打聽消息,很快就又回來,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聽到挾持她的黑衣人怒聲道:「什麼?媽的,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了!」緊接著便是一拳狠狠砸在柱子上的聲音。然後又怒聲道:「把這女人帶下去,好好看管,我去看看主人的情況!」

  然後,裴元歌就被逮到了一間屋子內,留了一個黑衣人看守她。

  解下黑巾,裴元歌環視四周,這世間很簡樸的房間,沒有任何能夠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張桌子,四張長凳,桌上擺著一盞油燈,原本的窗戶被死死封住,唯一的出口就是緊鎖的門。剛才她已經聽到門外有守衛,房內不遠處也坐著那個彪形大漢,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保證稍有動靜,就能夠搶先制住她。

  儘管頭上還有著那根白玉簪,但眼下的情形,就算迷倒了房內的大漢,依然拿門外的守衛沒辦法,何況這裡應該就是那些黑衣人的大本營,不知道聚集著多少人,她既沒有武藝,又不熟悉地形,貿然出去只有送死的份兒!裴元歌心中暗暗焦慮,見那大漢緊盯著她,索性裝作疲憊的模樣,趴在桌上合眼假寐,腦海中卻在思索著整件事情。

  最初被劫持的時候,她還曾經懷疑,這會不會又是太后的圈套,估計弄出一些黑衣人劫持她,然後太后再救她施恩,好令她對太后更加死心塌地。不過,很快她就打消了這種懷疑,看西華門的架勢,宮裡應該是真的出現了刺客,太后不會為了演場戲給她便弄出這樣大的陣仗。而且,從這些人殺害小林子的手法來看,乾脆利落,顯然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人,要麼是亡命之徒,要麼是死士,只是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入宮行刺?又怎麼會挾持她?  他們所說的「主人」指的又是誰呢?

  思索中,裴元歌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些黑衣人並沒有察覺到他們連同她坐在馬車內的異常,說明這些人對宮廷禮儀並不熟悉,或者說,對於大夏的男女之防並不熟悉。不然就算當時沒察覺,張統領露出疑惑時,也應該察覺到加以補救,但他們的解釋中卻沒有涉及到這點。

  難道說,這些人不是大夏王朝的人?

  可是,如果說這些人不是大夏王朝的人,卻又有很多事情都說不通。

  若是異國的死士刺客,這些人又怎麼能夠不驚動任何人地溜進萱暉宮,挾持了她?而且,她記得很清楚,從一開始,那些人就叫她小姐,而非娘娘或者嬪妃,說明這些人知道她不是宮中嬪妃,卻依然決定挾持她,難道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有作為人質的價值嗎?還有,當太后在外面叫「元歌丫頭」時,沒有任何人稱呼,挾持她的黑衣人卻清楚地對紫苑說讓「太后」進來,他們怎麼知道說話的人是太后?

  還有一點也很奇怪。

  當時太后被紫苑引進來時,並沒有帶侍衛,只有幾名嬤嬤宮女,連帶裴元舞身邊的丫鬟,如果她是刺客,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后,身邊又只有柔弱的婦孺,為了保險起見,挾持太后才是最好的辦法吧?可是,這些人卻似乎完全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依然是挾持她來威脅太后送他們出宮……

  裴元歌越想越覺得困惑難解。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哐當」一聲被人踢開,一個身著黑衣,蒙著黑巾,跟先前那些黑衣人裝束相同的人提刀闖了進來,拿刀尖指著裴元歌,嘶啞著聲音喊道:「這個女人就是從大夏皇宮帶回來的人?殿下亡故了,我要殺了他,為殿下和死在大夏皇宮裡的兄弟們報仇!」

  說著,舉刀朝著裴元歌劈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4:59 AM

114章 心之觸動

  見他這般衣著,彪形大漢知道這必定是前去皇宮行刺的弟兄,脫身後恚怒難耐前來尋釁,又聽到「殿下亡故」之語,心頭震駭難言,腦海中幾乎空白,好在還記得頭領所言,忙上前一步,擋在裴元歌前面,揮劍架住了蒙面人的大刀,勸道:「兄弟冷靜些!大統領說了,這個女人留著說不定還有用處,不要違逆了大統領的話!」

  話音未落,形勢忽然生變。

  那黑衣蒙面人的刀鋒忽然一轉,勢如閃電地朝著彪形大漢的脖頸直砍而去,角度刁鑽陰損,讓人防不勝防。

  彪形大漢認定了這是心懷憤懣的自己人,哪裡能想到他會突然執刀相向?別說防備,直到利刃劃過脖子時仍是一片茫然驚愕,只見刀光一閃,血花四濺,彪形大漢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萎頓到底,氣絕身亡。

  片刻之間,異變迭起,裴元歌警戒地盯著那黑衣人。

  黑衣人雙眼凝視著她,一言不發。

  迎上那雙瀲灩生輝的鳳眸,裴元歌的神情忽然一凝,美眸中透出惱怒嬌嗔的光彩,跺腳嗔道:「宇泓墨!到這時候你還捉弄我!」話語中雖帶惱怒,但見來人是宇泓墨,腦海中那根緊繃的弦卻鬆懈下來,劫後餘生,只覺得渾身虛軟,腳底一滑,幾乎跌倒在地。

  宇泓墨吃了一驚,忙上前攬住她的纖腰,扶穩了她的身形,急聲道:「沒事吧?」

  裴元歌搖搖頭,嬌喘細細,周身都是冷汗。

  見她這般,宇泓墨知道這是受了驚嚇,並沒有其他大礙,這才放心,扶著她坐在長凳上,解釋道:「不是我存心要嚇你,這些死士經過嚴格訓練,十分警覺,稍有異動,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先下挾持你,那樣就演變成僵局,反而不容易救你出來。我假裝是到皇宮行刺的人,要殺你洩憤,先放鬆他的警惕,又提及他們殿下亡故,擾亂他的心神,這才能一擊得手,讓他沒有機會挾持你!」

  裴元歌橫了他一眼,道:「那你殺了他之後,不表明身份,只盯著我做什麼?不還是想嚇我?」

  「好好的嚇你做什麼?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偽裝如何,你能不能認出我來?」宇泓墨瞟了她一眼,想到裴元歌一眼就認出了他,心中深感滿意,笑道,「好在那些人沒你這樣利的眼,不然我也沒法一路蒙混過來!怎麼樣,好些了嗎?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儘快離開的好!」

  裴元歌點點頭:「好!」

  有裴元歌在,宇泓墨自然不能再像之前一樣假裝是皇宮的刺客,蒙混出來,一手執刀護身,一手攬著裴元歌的腰,雙足輕點,飛身上房頂,借著夜色騰挪縱躍,宛如雄鷹般穿梭在繁雜的庭院之中,連著越過三處庭院,前方忽然出現五名身著青色勁裝,青巾蒙面的人,目露精光,神情沉靜冷凝。

  看到宇泓墨,五人皆盡大喜。

  領頭的寒麟迎上來,忍不住抱怨道:「這會兒梧桐苑的警戒越發森嚴了,到處都是值守的護衛,殿下您就不該拖延時——」話音未落,忽然看到宇泓墨懷中的裴元歌,頓時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這會兒他算明白,好好的正要撤離時,九殿下為何突然閃身離開,要他們候在此地了。

  宇泓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向另一人問道:「寒鐵,情況如何?」

  同樣是深得信任的安慰,寒鐵就沉穩機敏得多,沉聲答道:「混亂只有一刻鍾時間,之後就有人接手調度,除了嚴守主院外,所有的護衛都被派遣出來搜查我等的下落。卑職曾經四處查探過,明哨暗哨都已經有所變動,四周都是探查的高手,想要不驚動護衛離開,恐怕是不可能了!相比之下,西北角的守衛最為薄弱,可以作為突破口。」

  「不!」宇泓墨思索著道,「我看梧桐苑現在調度的人頗有分寸,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缺口,八成是陷阱。還是按照原計劃,從南邊突圍,寒鐵寒麟前方打頭陣,寒雲斷後,寒舟寒漁分守兩翼,以脫身為主,不要戀戰!」

  「是!」

  低而有力的應聲中,五人已經變換好陣型,將宇泓墨和裴元歌護在中間。

  低頭看著懷中的裴元歌,神情還算鎮靜沉著,面色卻已經有些蒼白。宇泓墨知道她今晚所受的驚嚇不少,心中憐惜,附耳低聲道:「待會兒可能會有廝殺,跟緊我就好,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嗯!」裴元歌點頭。

  宇泓墨遂攬著裴元歌,七人悄無聲息地朝著南方潛行。

  然而,正如寒鐵所料,他們不可能避開全部的崗哨,走了約莫一盞茶功夫後,還是被人察覺到。那崗哨十分機靈,見勢不對,第一件事就是示警,雖然自己被寒鐵一刀斃命,卻還是暴露了七人的行蹤,引來此處的護衛圍攻,宇泓墨等人頓時陷入了苦鬥。

  裴元歌緊緊地跟著他身旁,看著周圍的刀光劍影,血肉紛飛,血腥味彌漫鼻間。好在之前白衣庵遇襲,有了經驗,因此還算鎮靜,知道柔弱如她,此刻只會是累贅,因此竭力隱藏著身形,不想給宇泓墨添麻煩。

  宇泓墨雖在激鬥之中,卻仍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注意著身側的裴元歌,但凡她有危險,就立刻上前化解,因此錯失了許多良機。

  這般維護的姿態,很快就被護衛們察覺到,於是紛紛改變長劍的方向,接連不斷地朝著裴元歌身上刺去,招招致命。

  宇泓墨當然明白這些護衛的想法,但他絕不容裴元歌有失,於是明知是陷阱,仍然挺身擋在她的身前,護著她且戰且退。但四面八方都是敵人,他一人實在難以周全,不能接下所有的招式,抵擋著前方三柄長劍的同時,察覺到背後一道淩厲的劍勢朝著裴元歌刺去,當下不及細想,揮刀格開眼前的三人,眼見已經來不及格擋身後的長劍,索性身形一晃,用身體替她擋住了那柄長劍。

  執劍之人沒想到他會如此,一時愕然。

  接著他錯愕的功夫,宇泓墨長刀一揮,劈在他的脖子上,當場斃命,隨即一手拔出左肩的長劍,奮力向前一擲,直刺入另一名護衛的胸口,勢猶不止,帶著他的身體向前直衝,最後將那人釘死在牆上。

  見宇泓墨受傷後猶自如此悍勇,那些護衛不禁心怯,攻勢頓時弱了三分。

  宇泓墨和五名暗衛看准機會,刀光如匹練般揮灑開來,頓時殺出一道缺口,毫不戀戰,依然保持著先前的陣型,朝著外圍沖去。

  眼看著即將甩脫那些護衛,忽然前面又迎面過來一隊人馬,當頭的是個衣著華貴的中年人,怒目瞪著宇泓墨等人,道:「放肆完了就想離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當我趙華軒是泥捏的嗎?」說著,手一揮,正要下令圍攻,忽然看到宇泓墨身後的裴元歌,眼睛驀然睜大,神情錯愕,指著裴元歌,道:「你——」

  趁著他錯愕的空隙,寒鐵忽然飛身上前,出指如風,連點了中年人幾處大穴,長刀一橫,架在那他的脖子上,拖著他退回己方的陣營,冷冷地道:「都不許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

  見那中年人被挾持,其餘人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讓開一條路,我們離開後,自然會放了他!」寒鐵挾持著中年在中間,其餘四名暗衛分站四方,宇泓墨帶著裴元歌在他旁邊,嘶啞著聲音道,「不然的話,我就先剁他一隻手下來!」

  剩下的人官銜都差不多,彼此誰也命令不了誰,一時間無所適從。

  宇泓墨冷笑一聲,利刃揮過,當即砍斷了那中年人的左手,血如泉湧,中年人面如金紙,痛不可耐,只是因為穴道被指,發不出聲音來,因此神色更顯得猙獰。

  見宇泓墨如此狠辣,絲毫也不留情,那些人不敢再拖延,終於慢慢地讓開一條路來。

  眾人挾持著中年人,小心謹慎地離開了這棟殺機四伏的宅邸。

  「不許跟過來!」宇泓墨銳眸環視眾護衛,聲音中充滿了狠辣決絕之意,「我們離開一刻鍾,確定安全了,就會放人。最好不要有人跟過來,否則,本大爺心情一不好,就再剁了他的四肢,剜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鼻子,斬斷他的舌頭,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你們誰覺得本大爺做不出這種事情來,儘管跟上來試試!」

  方才他不由分手就剁掉趙華軒的左手,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沒有人懷疑他不會做到,因此都不敢追上來。

  一眾人遠離此處後許久,見後面的確沒有人追上來,腳步暫停。

  寒鐵架著趙華軒,目視宇泓墨,請示該如何處理他。

  宇泓墨忽然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絕美的容顏,月色下更是妖魅如幻,微微一笑,傾國傾城:「趙華軒,好叫你們做個明白鬼,知道你們是死在誰的手裡的!」說著,對寒鐵做了個斃命的手勢。

  看到宇泓墨那妖孽般的容貌,趙華軒雙眸圓瞪,卻說不出話來,隨即又看向裴元歌,努力想說出些什麼,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隨即察覺到頸部一痛,頓時眼前一黑,頹然倒地。

  寒鐵探了探鼻息,道:「殿下,死了。」

  「撤!」

  月色如霜,靜靜地照在京城外城胡同里弄深處一棟僻靜的宅院。高牆深門,燭火盈盈,照出庭院深深的重影,看起來與尋常人家庭院毫無二致,只有進進出出略顯匆忙的人影,昭示著此處的不同尋常。

  這是宇泓墨在外城的私宅,眾人兜兜轉轉,確定沒有追兵後,便潛入此處。

  到了這裡,宇泓墨才徹底地安心,這才發現一路上裴元歌一直靜默不語,心中一滯,以為她受了傷,再仔細看看卻又不像,只是面色蒼白,眼眸半垂,櫻紅的唇褪了血色,微微顫抖著,忽然想起自己這一路的殺人如麻,心猛地一沉。他在外對付敵人,素來狠辣不留情,今晚情形危急,竟忘了元歌在側,尤其是對趙華軒,出爾反爾,辣手無情,元歌……不會是被他嚇到了吧?

  「元歌?」宇泓墨試探著叫道。

  裴元歌猛地一激靈,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道:「啊?」

  見她這般模樣,宇泓墨更覺得,元歌必定是被自己嚇到了。她本是閨閣弱女,就算沉靜有智謀,習慣於宅院的勾心鬥角,但這種赤裸裸、血淋淋的廝殺,只怕還是第一次看到……心中暗暗懊悔,應該記得元歌在旁,該收斂些才對!這下,元歌必定要把他當做是狠辣無情的殺人惡魔,今後恐怕會對他如避蛇蠍,退讓三尺吧?有心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

  「元歌,我……其實……」

  宇泓墨才剛掙扎著開口,忽然房門被人推開,寒鐵寒麟並肩入內。

  這一場廝殺十分激烈,除了裴元歌,六人無不負傷,寒鐵寒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先備好了傷藥紗布端來宇泓墨的房間,卻見宇泓墨和裴元歌相對而坐,尤其宇泓墨神情頗為急切。寒麟眼珠子一轉,將託盤放在桌上,對裴元歌道:「裴四小姐,兄弟們都受了不輕的傷勢,我們要彼此照應,九殿下的傷就麻煩裴四小姐了!」

  說著,拉扯著寒鐵,迅速地退了出去。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宇泓墨心中暗罵,他現在只希望裴元歌趕快忘掉今晚的事情,寒麟這白癡還來添亂。也不想想,元歌是弱質纖纖的大家閨秀,平日裡連血都少見,若被她看到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還不被嚇到?於是道:「我去別的房間上藥!」

  伸手拿了託盤就想離開。

  裴元歌忙按住道:「我來幫你上藥吧!」

  兩人都伸手得太過急切,裴元歌的手恰好貼在宇泓墨的手背上。方才危難關頭,宇泓墨緊擁著裴元歌,兩人都心切當前的形勢,沒工夫多想。但這會兒危機已定,又是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各自心思散亂,這般肌膚相觸之下,頓時都如觸了電般,紛紛收手,彼此低著頭,誰也沒敢去看誰。

  明明是很彆扭的氣氛,但不知為何,宇泓墨心中卻有些異樣的纏綿感覺,那是種他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滋味,只覺得心裡似乎有著絲絲縷縷的絲線,慢慢的纏繞著,編織著,籠成一張網,將他的心輕柔地困在中央。

  他不是沒有見過美貌女子,宮中乃至各處想要對他投懷送抱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可是,那些女子只會讓他覺得厭惡,分毫不願意被她們靠近,更別提其他親密的舉止。

  可是,元歌不同。

  沒有任何出格的舉止,甚至連一句曖昧的話語都沒有,只是這樣一種氛圍,就讓宇泓墨覺得心跳不住地加快,似乎連呼吸都急促起來,身體裡似乎有種連他都說不明白的衝動,很想抱一抱元歌,親一親她。

  一念及此,更覺得心頭猶如鹿撞,忙轉過頭去。

  如果被元歌知道,他腦子裡在轉這樣的念頭,八成會拿東西砸死他!宇泓墨心虛地想著,悄悄地打了個寒顫,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還是我來吧!你有很多傷口都在背上,你要怎麼上藥?」

  許久,裴元歌輕聲道,取過託盤,走到他的背後,看到血跡斑斑衣裳,心猛地緊縮起來,原本還想用剪子將受傷地方的衣衫剪開,現在看起來,整個背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許多,根本沒辦法剪,只能道:「你背上傷口太多,把上衣脫掉吧!」

  宇泓墨心頭本就在轉著不可告人的念頭,聽聞元歌此言,心中頓時更加緊張,但心頭和身上的那股火熱之意,卻是更加濃郁了,儘管努力地壓抑著,卻還是透出幾分粗重和急促。明明知道這樣對元歌的清譽有損,不該如此,但卻十分貪戀她的溫柔,不捨得拒絕,於是默不作聲地解開衣帶,將黑色的緊身上衣褪了下來,微熱的肌膚觸到夜間清涼的空氣,非但沒能降下溫度,反而覺得越發燥熱起來。

  看到男子赤裸的背部,裴元歌原本應該覺得害羞的。

  但是,此時此刻,凝視著宇泓墨傷痕縱橫的背部,裴元歌卻根本起不了羞澀的心,只覺得心一陣一陣的抽痛著,那些傷痕鮮血淋漓,猙獰可怖,一道道,一條條,原本都應該是傷在她的身上的,卻讓宇泓墨代她受了。

  身處戰局之中,沒有人比裴元歌更清楚,宇泓墨是怎樣一次次地拿身體替她抵擋利刃的……



115章 情絲如縷


  一次次的刀光劍影閃爍,利刃寒意森然,卻一次次地被宇泓墨格擋,不能格擋的便以身相替。一行七人,其餘六人都是傷痕累累,倒是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怯弱女子毫髮無傷,只因宇泓墨代她承擔,寧可自己被砍上一刀一劍,卻不讓她有分毫損傷……

  剛救她後與暗衛匯合,那番話沒頭沒腦,以裴元歌的聰慧,還是聽出了些許。

  雖然不知道宇泓墨為何會出現在那座宅院,但顯然他們原本有著周全的計劃,製造混亂後便乘亂脫身,結果宇泓墨為了救她延誤了時間,以至於對方混亂陣勢已過,調度有方,警戒加強,這才會被護衛察覺,陷入苦鬥。換而言之,若沒有她,宇泓墨等人早就安然脫身,也不會如此艱難,弄到現在人人負傷。

  若是不知道他的情意也就罷了,雖然感激震動,卻絕不如眼下如此深刻。

  明明對她有意,明明屢次三番助她救她,可是,他卻從不曾對她挾恩自傲,甚至連表明心意都沒有過,只是默默地對她好,不求任何回報……裴元歌只覺得自己冷硬的心某個地方似乎被輕輕地撞了一下,變得柔軟起來。而在柔軟的同時,也微微的痛了起來,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難以盡言。

  她寧可宇泓墨對她多一些利用,少一些真心,那樣她至少不會這般不知所措。

  感覺到元歌的目光凝聚在背上,宇泓墨只覺得被她看著的地方皮膚燙得幾乎要冒煙了。

  「元歌?」

  裴元歌猛地回過神來,定了定神,先取過乾淨毛巾,在溫水中浸濕,擰乾,然後小心地擦拭著他背上的血污,手指無意中觸到他的背部,引起他身體微微顫抖。裴元歌嚇了一跳,忙問道:「我弄痛你了嗎?」

  言語之中,不自覺地帶了三分溫柔。

  「沒有!」宇泓墨垂著頭,咬牙道。他怎麼能說,被元歌柔軟微涼的手指觸到,他會有種戰慄感,只覺得她的手指似乎帶了火,觸到他身體哪裡,哪裡就燃燒起來,似乎有些痛苦,卻又莫名的有著期待和渴望,心頭甜蜜柔軟。一顆心似乎被她的手捏住,緊縮舒張,痛苦愉悅,似乎都掌控在她的手中,半點不由自己做主。

  明明他最討厭被人掌控,但是,現在卻沒有絲毫的不悅,只是希望這種甜蜜的折磨能夠繼續,永遠不要停止。

  「元歌,你繼續就好!」

  裴元歌不明所以,但傷口必須要清洗敷藥,於是繼續擦拭著汙血,只是動作加倍的溫柔小心。

  察覺到這點,宇泓墨心頭更覺喜悅甜美。

  看起來,元歌並沒有因為之前的事情對他有偏見,反而似乎因為今晚的事情,對他多了幾分溫柔體貼,呃,早知如此,他真該早早地就多受幾次傷……。嗯,或許以後可以考慮,時不時地受個大傷小傷博取同情,尤其是在幫元歌的時候!對,就這樣決定了!

  將汙血擦趕緊,裴元歌拿起酒瓶,裡面裝的是稀釋過的烈酒。

  將酒瓶裡的烈酒倒上了傷口。宇泓墨身體微微晃了晃,隨即靜止不動。因為他背對著她,裴元歌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看著他僵硬的身體,以及突然屏住的呼吸,就知道必然疼痛不已,心頭一緊,卻也只能咬牙繼續。

  「宇泓墨,你忍一忍,很快就好。」裴元歌說著,另一隻手按上他的肩膀,防止他亂動。她曾經聽父親說過,邊疆戰士受傷後,會用稀釋的烈酒清洗傷口,然後再敷藥,可以減少傷口感染的幾率。不過,父親也說到,儘管烈酒已經稀釋過,但觸到傷口仍然疼痛不已,很多將士都受不了,所以用烈酒清晰傷口時,需得好幾個人硬按住才行。

  她卻不知道,現在的宇泓墨早就心神不屬了。

  感覺到裴元歌柔軟滑膩的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宇泓墨心中一顫,再聽到她叫他「宇泓墨」而非「九殿下」,心中更是歡欣鼓舞,唇角彎起,眼眸中光彩瀲灩。以前裴元歌偶爾也會叫他宇泓墨,但那都是被他氣得失去理智,忘記尊卑禮制才會如此,哪像這次這般溫柔關切,纏綿如絲?

  這時候,別說只是用烈酒清洗傷口,就算讓他浸泡在鹽水裡,宇泓墨都願意。

  清洗完傷口,裴元歌取過金瘡藥,敷在各處傷口上,然後再用繃帶將傷口纏起來。只是想要將繃帶纏起來,就必須繞過胸前,裴元歌若是仍站在後面,就得雙手緊貼著宇泓墨的腰身,這種姿態太過曖昧,因此只好移步到前面,不過卻不敢看他赤裸的胸前,只能低著頭,只管纏繃帶。

  難得元歌今晚對他如此溫柔,宇泓墨早就心神蕩漾,這時候裴元歌又繞到身前,纖弱嬌小的身體宛如在他懷中,微一垂眸,就能看到裴元歌烏鴉鴉的鬢髮,以及滑膩潔白的脖頸,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彌漫在口鼻之間,似乎周圍都是她如蘭的氣息,宇泓墨更忍不住心猿意馬,喉頭微微咽了口唾液,鼓起勇氣,屏住呼吸,慢慢地將頭低了下去,閉眼輕輕吻在她的秀髮上。

  相觸的瞬間,宇泓墨只覺得他的心跳幾乎為之停止,心中的歡愉幾乎要爆炸開來。

  察覺到頭頂微重,似乎碰到了什麼,裴元歌下意識抬頭。

  宇泓墨的神情純潔而無辜:「抱歉,剛才不小心碰到你的頭髮了!」嘴角卻難以抑制地彎了起來,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幽黑的鳳眸裡更是波光瀲灩,粲然生輝。

  裴元歌並沒有多想,微笑道:「沒事。」

  低頭繼續纏繃帶。

  宇泓墨默默地在心裡道,是元歌你說沒事的哦……於是,趁著元歌為他纏繃帶的時候,接二連三「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頭髮」,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歉,表情很純潔無辜,只是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眼眸中的光彩越來越亮,到最後幾乎就算咬唇都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只能把臉別到一邊去,笑得跟偷到魚腥的貓兒似的,得意洋洋。

  等到裴元歌將傷口包紮好,宇泓墨很遺憾。

  怎麼沒有再多點傷口,讓元歌多纏一會兒呢?

  包紮好了傷口,旁邊還有寒麟準備好的乾淨衣裳,宇泓墨取過衣裳,正要穿上,忽然看了眼背後背轉著身體的裴元歌,眼波流轉,亮起了一星光亮,然後忽然「哎呦」一聲,聲音中儘是痛苦之意,手一鬆,衣服滑落在地上。

  聽到他的呻一吟,裴元歌下意識地轉頭,見狀急忙問道:「怎麼了?」

  宇泓墨一臉強忍的痛楚,啞聲道:「沒事。」彎身去拾取地上的衣服,卻著重表現了僵硬的左肩,以及動作見牽扯到傷口的傷痛,表示他現在是重傷號,拾衣服很難,穿衣服更難。

  裴元歌搖搖頭,道:「你別動了,我來幫你!」

  說著近前拾起衣服,展開,動作輕柔仔細地幫宇泓墨穿好。

  看著溫柔體貼的元歌,宇泓墨心中漾起難言的滿足和甜蜜,現在元歌幫他穿衣服的模樣,就好像是妻子在為丈夫穿衣,讓他有種他們已經成為夫妻的感覺。只可惜……宇泓墨盯著裴元歌櫻桃般的小嘴,心頭越發熱切——好想親一口!

  還有,夏天的衣服好少,一會兒就穿好了……

  如果他是在冬天受傷就好了,一層層的衣服,元歌想幫他穿好,至少得有個一刻鍾,他就能多享受這種曖昧的溫柔一會兒,說不定還能再找到機會,「不小心碰到」一下。

  好在這時,寒麟很適時地送了湯藥進來。

  於是,宇泓墨又展示了他受傷不便的雙臂,幾度掉落了湯匙後,裴元歌很自覺地接過藥碗湯匙,一匙一匙地餵他喝下了湯藥。這番溫柔鄉下來,宇泓墨越發覺得他今晚這傷受得值,只可惜,喝過湯藥後,他再也找不到藉口讓元歌服侍他,更加找不到機會偷香,只能悻悻然作罷。

  包紮好傷口,兩人這才有閒暇談論起今晚的事情。

  「九殿下,那裡是什麼地方?你又怎麼會正好出現在哪裡?」對於今晚的事情,裴元歌有著太多的疑問。

  宇泓墨劍眉一軒:「你猜猜看?」

  裴元歌微微蹙眉,忽然眼眸一亮:「難道說,那裡是八方館?」

  宇泓墨一怔:「你怎麼知道?」

  「我看那些黑衣人的言行舉止,跟大夏王朝有異,又提到什麼『殿下』,九殿下和五殿下都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六殿下病弱深居,其餘小殿下更加不可能,那應該指的是其他國家的殿下,也就是說,這些黑衣人不是大夏王朝的人。而九殿下又讓我猜測,那就說明,這個地方我應該知道才對。裴府跟其他國家的人並無交集,我能夠知道的地方,應該就是官方設置的接待其他國家貴賓的所在,那就只有八方館了!」幫宇泓墨處理好傷口,確定他傷勢無礙,裴元歌的心放了下來,思維也跟著靈活起來。

  八方館是大夏王朝接待其餘各國的所在,取的是「八方來賀」之意。

  宇泓墨眼眸中露出贊許的光芒,點頭道:「那些人是荊國前來議和的使者。」

  荊國位處大夏王朝南方,這些年來屢屢進犯大夏王朝邊境,之前更因棘陽州官吏貪污之事,入侵棘陽州,燒殺搶掠,後來宇泓墨奉命前去鎮守,將荊國軍隊驅逐出大夏王朝境內,又因為玉之彥的事情匆匆趕回京城,邊境遂成僵局,雙方對峙不下,但說起來,還是大夏王朝贏面較高。

  前些日子,荊國提出議和,大夏王朝朝堂分為戰和兩派,爭議不已,最後還是皇帝決定議和。

  這些邊疆朝堂之事,裴元歌自然不知道,這時候聽宇泓墨娓娓道來,才略有所知。

  「既然那些是荊國來議和的使者,怎麼九殿下您卻——」裴元歌話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之前是宇泓墨帶兵擊退荊國,朝堂有戰和兩派,那些黑衣人又提到什麼殿下亡故,忽然面色驚駭道,「九殿下……您該不會是不贊成議和,所以潛入八方館來行刺議和的使者吧?」

  宇泓墨點頭道:「正是。」

  看到裴元歌憂慮的神色,忽然恍悟,柔聲安慰道:「你放心,我是奉父皇旨意,並不是肆意而為。荊國這次來議和的使者,領頭之人是荊國三皇子,也是荊國最悍勇之將,是我的老對手。一個他,一個趙華軒,是荊國軍事上的兩大頂樑柱,除掉這兩個人,荊國內部必亂,而且也再沒有勇將能夠侵略我大夏。主戰派的朝臣,只說荊國素來狡詐,議和恐有陷阱,卻不知道父皇同意議和,也是另有所圖。」

  「這麼說,你已經得手了?」裴元歌問道。

  宇泓墨點點頭:「說起來奇怪,我到梧桐苑時,荊國三皇子並不在房內,我便悄悄潛伏了下來,他回來時頗為狼狽,絲毫也沒想到我在旁邊,有心算無心,終於被我得手。結果正要離開時,卻看到你被荊國的死士押解著,關進那個房間,剛開始還以為我看錯了!元歌,你又怎麼會在那裡?」

  他當時嚇得心跳幾乎停止,差點以為荊國察覺到是他刺殺了三皇子,所以捉了元歌來洩憤。

  聽到宇泓墨這樣問,裴元歌就知道,他今晚忙於刺殺荊國三皇子,對皇宮的事情並不知情,遂道:「今晚皇宮也出現了刺客,具體情形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些黑衣人潛入到萱暉宮,挾持了我,威逼太后掩護他們出宮。」將具體的情形詳細說出,末了又道,「我總覺得,這件事有很多蹊蹺的地方,卻又說不出來。」

  「這麼說,荊國明為議和,實際上卻是不懷好意,想要刺殺父皇,擾亂大夏!」宇泓墨沉吟著。

  看來雙方都是各懷心機,沒有誰是真心想要議和。只不過,荊國驕橫慣了,因為大夏畏懼荊國悍勇,不敢應戰,所以接受議和。完全沒有想到皇帝卻是鐵了心要跟荊國對抗到底,竟會在荊國使者到京的第一晚就派宇泓墨及他的暗衛前去刺殺荊國三皇子,疏忽之下,被宇泓墨得手。

  但是,正如裴元歌所說,這件事裡似乎有著許多難解之處。

  正想著,寒鐵忽然推門進來,恭敬地遞上一封信:「殿下,是宮裡傳來的消息。」

  宇泓墨接過信封,拆開展信,一看之下面色微變,眉宇微微蹙起,旋即對裴元歌道:「是父皇的旨意,大略說到宮中出了刺客,你被刺客擄走,要我加以援救,然後帶你去見他。」沉思了會兒,道,「父皇居然為此傳旨給我,可見正如你所說,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麼單純,應該另有玄機,事不宜遲,我立刻帶你去見父皇!」

  說著,便吩咐寒鐵寒麟派人警戒,他獨自帶著裴元歌入宮。

  此時已經夜深,又帶著裴元歌,宇泓墨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從宮門進去。好在他時常有特殊任務,常常隱秘地進宮入宮,熟知皇宮各處守衛,很清楚要如何才能不被人發覺地進入宮中。儘管之前才受了傷,又帶了裴元歌,卻依然身輕如燕,穿梭在皇宮庭院之中。

  察覺到裴元歌似乎一直在注視著他,宇泓墨下意識地低頭,問道:「元歌,怎麼了?」

  月色下,裴元歌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水,似乎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柔聲問道:「九殿下,你的傷勢如何?」

  「哦,那點小傷不算什麼!別忘了,我可是上過戰場的,什麼樣的傷沒受過?這點小傷根本不在話——」宇泓墨渾不在意地道,然而「下」字還未出口便察覺到不妥,猛地睜大了眼睛,氣息一滯,幾乎從半空中掉落下來,忙猛一提氣,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看著神色不善的元歌,輕輕地咳嗽了聲,「呃,那個……我的傷……其實挺疼的,呃,行動還是比較困難……但是,元歌你也知道,父皇有命……」

  裴元歌眼眸微眯,笑意嫣然:「嗯?」

  「哎喲……肩膀好痛,用不上勁兒了……」宇泓墨猛地呻一吟起來,偷眼瞧著裴元歌。

  裴元歌只是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眼眸中光芒湛然。

  露餡了!宇泓墨歎了口氣,知道遮掩不過去,只能尷尬地笑著:「那個,元歌,其實這件事……」

  「我明白,想必是九殿下的金瘡藥特別好,敷上不消片刻傷勢就能復原如初。」裴元歌慢悠悠地道,笑意越發甜美,「再不就是九殿下的傷勢很特別,穿衣吃飯都有困難,需要旁人幫忙,卻能夠帶著小女我飛簷走壁,如履平地。這般特殊的傷勢,實在世所罕有,小女真的很好奇!九殿下,您的手臂大概已經不疼了吧?這會兒能自個兒穿衣吃藥了嗎?需不需要小女再幫忙?」

  裴元歌的笑容很甜美,聲音很溫柔,語氣很關切,宛如情人間的呢喃慰問。

  但這會兒宇泓墨感覺不到絲毫的旖旎纏綿,只覺得森森寒意撲面,脊背上硬生生驚出一層的冷汗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5:12 AM

116章 真相,一箭四雕

  「元……元歌……」

  裴元歌笑眯眯地看著他,心頭卻暗自氣惱,宇泓墨的傷勢明明沒有那麼重,卻裝得行動困難,騙她給他穿衣餵藥,自然是……自然是……若是不知道宇泓墨心思前,只當宇泓墨又在捉弄她,但這會兒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卻知道是他在耍小把戲,想要親近她。因此,說是惱怒,不如說半是羞赧,半是不忿,尤其想到之前被他百般捉弄的情形,新仇舊恨,心頭那股怨氣越發重了。

  看著宇泓墨尷尬緊張,驚慌無措的模樣,裴元歌心頭大為快意。

  之前仗著是九殿下,處處欺負她,現在總該她一報還一報!

  「元歌,其實……」宇泓墨支吾許久,也沒說出所以然來,總不能說自己喜歡她,想要跟她親近,所以才騙她吧?若如此說出來,被元歌回一句「多謝九殿下厚愛,小女蒲柳之姿,不堪匹配」,要他日後不要再擾她,那他該如何是好?應,還是不應?

  裴元歌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元歌!」宇泓墨忙追上去,心虛地喊著。

  裴元歌不理他,逕自往前走。

  「那個,元歌,你走錯方向了。父皇在信中說,要在物德宮見我們,應該往這邊走……」宇泓墨小心翼翼地道。知道自己這會兒惹惱了元歌,需得小心謹慎,不敢再耍性子,老老實實地在前領路,一路上偷偷瞧著元歌的神色,見她微微板著臉,心頭暗暗叫苦。

  物德宮是處早就荒廢了的宮殿,偏僻幽寂,所以皇帝才要在此處見他們。

  裴元歌和宇泓墨到物德宮時,皇帝已經到了,站在一叢美人蕉前,看著含苞綻霞的花蕾,不知道在想什麼,神色沈鬱間帶了三分感傷。

  其餘心腹護衛早三三兩兩地暗中隱藏,只留了張德海在旁邊伺候,聽到護衛的通稟,小聲道:「皇上,九殿下和裴四小姐到了。」

  皇帝轉過身,看到裴元歌走進來,心頭微微一震。

  裴元歌眉目與阿芫固然相似,但他與阿芫相遇時,阿芫已然及笄,芳華初綻,沉穩大度,宛如一朵盛開的鮮花;而裴元歌卻只有十三歲,容貌中猶自帶了三分稚氣,眉目尚不分明,恰似含苞待放的花蕾,本來頗有區別,不易混淆。只是,裴元歌這孩子有種超乎她年齡的沉靜穩重,尤其那雙眼眸漆黑幽深,雖然清澈分明,卻不帶絲毫孩童的幼稚天真,任誰看著那雙眼睛,都不會認為這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在裴府見她時,她尚有著三分嬌憨,眉目神韻與阿芫頗有不同。

  但在皇宮之中,裴元歌卻是一派全然的沉靜機敏,以至於皇帝每次看到她,都會有些恍神。

  尤其是今晚,在這物德宮舊地,乍見裴元歌嫋嫋娜娜地走進來,神色沉靜大方,他幾乎以為時光倒流,恍惚間似乎又回到那年的繁華似錦,在明媚的春光中,阿芫踏入物德宮,言笑嫣然的模樣,心頭一陣恍惚。但很快的,皇帝就定下心神,審視著宇泓墨和裴元歌,淡淡道:「泓墨你動作很快啊!」

  他的書信才送出去沒多久,宇泓墨就將裴元歌救了出來?

  宇泓墨深知自己這位父皇多疑謹慎,不敢怠慢,恭謹地答道:「回稟父皇,兒臣剛剛刺殺荊國三皇子後,恰好看見裴四小姐被荊國死士劫持,關押在梧桐苑中,便相機救了她出來。回到兒臣外城的私宅,接到父皇的書信,得知父皇要見裴四小姐,便護送裴小姐入宮。」

  在解釋的同時,順便交代了此行的結果。

  原來如此!皇帝神色微緩,聽說荊國三皇子已經伏誅,眼眸中微微透出一絲光亮,點點頭道:「你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一遍。」

  宇泓墨依言將刺殺經過三皇子的經過詳細講述,關於裴元歌的事情卻一筆帶過,只說離開時遇到荊國護衛圍攻,恰遇趙華軒,挾持趙華軒後離開。皇宮之中,越是看重在乎的人,越容易被別人算計,何況元歌現在身份敏感,處境複雜,因此他戀慕裴元歌之事,連柳貴妃都沒有告知,更加不願意這位多疑的父皇知道。

  聽說趙華軒也被他斬殺,皇帝嘴角難得露出一絲笑意,道:「很好,荊國三皇子和趙華軒是荊國軍政的頂樑柱,他二人同時身死,荊國軍政必定要重新洗牌,到時候別說進犯大夏,只怕內部就先亂了!哼,議和?不過是詐降而已,難道以為朕不知道荊國的虎狼之心?泓墨你這次做得很好,朕以後必有嘉獎!」隨即又轉頭問裴元歌她被劫持一事。

  宇泓墨斬殺荊國三皇子和趙華軒,他只需要知道結果就好,倒是裴元歌被劫持一事,皇帝卻問得十分詳細,不肯錯漏半點細節。

  聽他這樣問,裴元歌就知道這其中必有緣由。

  她雖然已經向皇帝表明了心跡,但為帝之人只怕都多疑,沒那麼容易輕信她,需得自己努力。見皇帝對此事關注,便努力回想,將一概細節都說了出來,卻都只講述事情經過,絲毫也不摻加自己的猜度,全由皇帝決斷。

  聽她的講述,皇帝自然能察覺到她的靈慧,微微點頭。

  一直聽她講到被擄到八方館,皇帝突然問道:「你確定沒聽錯,那人說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見皇帝著重此句,裴元歌又仔細回想,肯定地道:「是的,那人說『什麼?媽的,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了!』,然後又吩咐人將小女帶下去看管,後來九殿下到來,救了小女出來。」

  皇帝眼眸中閃過一抹怒色,狠銳冷厲,冷笑道:「果然如此!」

  神情語氣,似乎十分惱怒。

  裴元歌和宇泓墨惑然不解,卻也不敢詢問。

  皇帝似乎猜到了他們的疑惑,緩緩道:「今晚皇宮有三處遇刺,朕的玉龍宮,泓墨的春陽宮,泓哲的夏昭宮。玉龍宮和春陽宮護衛死傷慘重,夏昭宮護衛也有受傷,幸無喪命,尤其泓哲置身夏昭宮內,僥倖分毫無傷。因為打鬥聲引起了大內護衛的注意,圍攻之下,刺客分散開來,一部分挾持裴四小姐離開,一部分殺出重圍,還有一部分被困的見勢不妙,服毒自殺,沒留下一個活口!」

  他說得輕描淡寫,平淡無奇,似乎只是在敍述事情經過。

  但宇泓墨和裴元歌卻都聽出了話語中隱含的深意,心中都是一凜。

  裴元歌凜然之後,卻也有著淡淡的欣慰,皇帝肯對她講述宮中的情形,顯然對她不甚懷疑,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信任。現在太后對她逼迫甚緊,能多得皇帝一份信任看重,將來就多一份安穩保障。

  皇帝淡淡地看著宇泓墨,道:「泓墨,你行事太過魯莽激進了!」

  宇泓墨垂首,低頭道:「兒臣知錯。」

  「今晚宮廷遇刺,太后十分震怒,說宮廷禁衛軍統領督管不嚴,致使刺客橫行,朕與兩位皇子皆遭行刺,裴小姐更在宮內被劫持,大損皇室體面,著革去其禁衛軍統領之職。」皇帝淡淡地道,「今晚之事,宮廷禁衛軍統領失職顯而易見,朕也無法維護,已經將人拿下。皇后和泓哲舉薦李世海接任此職,朕已經應允了,明日便要上任。泓墨,你且斟酌著辦吧!」

  宇泓墨點頭,恭聲道:「兒臣明白。」

  見他已經領悟了自己的意思,皇帝也不再多說,道:「張德海,取朕的旨意過來,交給裴四小姐。事後,裴四小姐就對太后說,出西華門時,門口的張統領和禁衛軍看出異常,悄悄跟隨馬車。出宮後那些刺客便殺了趕車太監,正要殺你時,禁衛軍趕到,救了你的性命。再後來,朕便派人給你送來了這道聖旨。其餘的細節,你自己安排吧!泓墨,送裴四小姐出宮吧!」

  張德海忙從衣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聖旨,雙手捧著遞交給裴元歌。裴元歌雙手接過,見皇帝並無其他吩咐,兩人不敢再多逗留,跪拜過後,一同退了下去。

  等到空寂荒蕪的庭院只剩下皇帝和張德海,皇帝的臉上才顯現出毫不遮掩的怒色來,隨即化為神思。

  「一箭四雕,不愧是太后啊……」

  出了物德宮,裴元歌這才展開聖旨,上面並無他字,只說太后身體欠安,甚是思念葉府廚娘所做的荷葉餅,皇帝為表孝心,命裴元歌連夜攜葉府廚娘入宮,專為太后製作荷葉餅云云。

  裴元歌看完,便明白皇帝是一番好意,心中稍定。

  她出宮之事,雖然隱秘,但萱暉宮知道的不在少數,難保消息不會洩露出去。如果被人聯想到今晚的刺客事件,猜到她被人劫持。孤身女子,被刺客劫持許久,終究對清譽有損,皇宮中的妃嬪對她敵意甚重,若是以此為把柄攻訐她,後果難料。皇帝給了她這份聖旨,她便能憑藉聖旨到葉府宣召廚娘,再連夜進宮代為遮掩,至少在表面上不會被人抓到把柄。

  宇泓墨看過聖旨後,神色有些奇怪地看著裴元歌。

  「怎麼了?」面對皇帝時,裴元歌總有著深重的壓力,再加上皇帝透漏出來的信息太過駭人,以至於她一時都不敢相信,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上面,早忘了之前跟宇泓墨置氣的事情。

  宇泓墨搖搖頭,沒有說話,心中卻平添憂慮。

  聖旨之意十分明瞭,顯然是為裴元歌的清譽著想,這本是好事,只是……宇泓墨從來沒有見父皇對哪個女子如此仔細,連這種善後之事都替她想好,代為遮掩。再想想太后壽宴上,父皇說的那幾句話,心中陰霾更重。

  物德宮早就荒廢,周圍也都是冷宮廢殿,荒涼幽僻。

  「九殿下,皇上之前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漫步在寂靜荒蕪,雜草叢生的道路上,裴元歌反復斟酌著皇帝之前的話語,總覺得自己所想太過驚駭,不敢確定,但似乎只有這種解釋,才能解釋先前她的諸般疑惑,因此心頭驚疑不定,忍不住開口問道。

  「放心吧,這裡不會有其他人,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宇泓墨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微笑道。

  裴元歌不太確定地道:「難道說……太后和五殿下,跟荊國有什麼聯繫嗎?」

  這實在太過駭人了!

  但是,聽皇上先前的意思,似乎皇宮三處遇刺,夏昭宮只是虛招,玉龍宮和春陽宮才是真正行刺的目標。如果說在這場行刺中,皇帝遇刺駕崩,宇泓墨被殺,成年皇子之中,六殿下病重,其餘殿下都還年幼,葉家又實力雄厚,宇泓哲本為嫡長,繼承皇位順理成章。如果說太后和宇泓哲沒有跟荊國勾結的話,荊國的刺客怎麼會如此配合,單單放過宇泓哲?

  而且,這次議和,雖然說荊國使者懷有不軌之心,意圖行刺,但若非與大夏的權重人物有勾結,又怎麼敢孤軍深入,難道就不怕行刺之後,無法脫身嗎?再說,荊國使者初到大夏第一晚,便敢入宮行刺,而且能夠準確地找到玉龍宮、春陽宮和夏昭宮,必定有人告知他們大夏皇宮的地形,以及各人的宿處。

  再想到那些黑衣人能夠不驚動禁衛地潛入萱暉宮,挾持她,太后又輕易答應送他們出宮,裴元歌忍不住懷疑,這條後路,是不是原本就是備好的?若是行刺成功,一切好說,但如果失敗的話,安排這個後招,既能藉口她被挾持,送刺客離開;又因為太后對她的器重,她卻被挾持而洗脫與刺客勾結的嫌疑;同時又在刺客面前表現了對裴元歌的看重,讓她感恩戴德,可謂一箭三雕!

  這也就能解釋,在太后殿,刺客明明有機會劫持太后,卻分毫未動。

  這種連環計謀,倒是跟當初假李樹傑事件有些相像,一環扣一環。

  當真是好算計!

  聽了裴元歌的猜想,宇泓墨心中暗暗驚歎。他早就知道元歌十分聰慧,但是卻沒想到她片刻便能想通其中關節,點頭都:「我想多半是如此了!父皇一再追問黑衣人那句調虎離山之計,應該也就是為了確定這點。畢竟,若無人攛掇荊國死士入宮行刺,這調虎離山的調字,又如何解釋?只怕荊國死士回來,察覺到三皇子遇刺身亡,以為是我大夏皇室設下的圈套,這才惱怒之下,扣住了你!否則,太后不可能真的捨了你的性命,只會護送那些刺客出宮!」

  裴元歌點頭:「不錯,定是如此!」

  怪道皇帝聽了許久,只追究了那句「調虎離山之計」。

  「不過,還有一點,你也錯了。」宇泓墨點醒她道,雖然很想元歌一聲平順喜樂,但既然被捲入了皇室的紛爭,就必須仔細謀劃,事事顧慮周全,不能有分毫錯漏,因此教導她道,「不是一箭三雕,而是一箭四雕。宮廷禁衛軍統領原本是柳府推薦的人,算是母妃和我的人,太后藉口刺客事件,他失職,正好趁機將他撤換下來,換上葉家的人。」

  裴元歌恍然:「是了,那李世海既然是皇后和五殿下推薦的,自然是葉家的人。宮廷禁衛軍統領是保護宮門和宮廷各處安危的,事關重大,皇上應該不願意這個位置落入葉家人手裡。那麼,皇上那些話的意思,是讓你設法阻止李世海接任宮廷禁衛軍統領嗎?」

  「嗯,父皇不便違逆太后的意思,何況,今晚之事,原本的禁衛軍統領的確失職,所以這件事由我來出面才是最好的。」宇泓墨點頭,按規矩,這種調任之事,應該會在明日早朝宣佈,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宣佈此事之前,想辦法讓李世海身敗名裂,無顏接替這個位置。若是李世海的錯,太后也無話可說。

  算起來,還有約莫三個時辰,時間有點近,需得儘快安排。

  裴元歌點點頭,仍然面露疑惑,問道:「九殿下,雖然說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但是,有件事我想不太明白。這次刺客事件,矛頭直指你和皇上,你和五殿下雖然不睦,但是,你們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這種白熱化的程度了嗎?」

  這和前世的情形截然不同啊!

  前世,直到她過世位置,宇泓墨和宇泓哲的爭鬥仍然僵持著,怎麼這一世卻激化得如此之快?尤其,那些刺客居然膽敢行刺皇上,這究竟是太后或者葉家的意思,還是荊國刺客的自作主張呢?按理說,宇泓哲身為嫡長,葉家又實力雄厚……忽然心念一閃:「九殿下,是因為臨江仙的事情嗎?」

  臨江仙裡,宇泓墨設計了宇泓哲,又鬧出眾人捉姦一幕,宇泓哲可謂名譽掃地。

  是因為這件事讓宇泓哲在官員中聲威大跌,又被皇帝責罰禁足,讓葉家覺得,宇泓哲做太子的希望實在渺小,所以才會兵行險招,一併除掉皇帝和宇泓墨,然後趁亂以葉家的勢力,擁護宇泓哲繼位?再想到臨江仙的事情,心頭又是一動,記得當時,宇泓墨曾經對她說過,「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然後就出了那件事情……

  難道說,她當時的猜度是錯的?

  宇泓墨並非是為了扳倒宇泓哲而做這件事,而是為了她?

  「皇上責備你行事魯莽激進,是不是就是因為臨江仙的事情?」裴元歌仔細思索著,前世宇泓墨和宇泓哲一直僵持到她過世,都不曾真正翻臉,這世沒道理突然激化,唯一的解釋,就是臨江仙的事情使得兩人的矛盾急劇激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才會如此。

  也因此,皇帝才會責備宇泓哲行事魯莽激進,指的是,他不該把事情鬧得如此之大。

  想著,心頭頓時百感交集……

  「我和五皇兄本來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好容易逮住他的把柄,為什麼不鬧大?」宇泓墨看出了裴元歌的心思,頓時覺得很不自在,就好像原本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挖掘出來,下意識地反駁道,「父皇說我行事魯莽激進,指的是別的事情,才不是臨江仙的事情。就算是為了臨江仙的事情,那也是我跟五皇兄之間的事情,你別想太多了!」

  這意思就是說,臨江仙的事情,只是皇室爭鬥,與裴元歌無關。

  裴元歌歪著腦袋,挑眉問道:「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當然!」宇泓墨想也不想就道。

  裴元歌思索了會兒,點頭道:「嗯,我想也是,應該是我想太多了,你和五殿下的爭鬥眾所周知,抓到五殿下的把柄,公之於眾打擊他,順理成章,應該跟我沒關係才對,那我就放心了!」說著,如釋重負地嫣然一笑,盈盈前行。

  宇泓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鬱悶地轉身拿頭去撞牆。

  他白癡啊!多好的機會啊,向元歌示好的機會啊,就這麼眼睜睜地溜走了……他真是白癡!反駁什麼呀?讓元歌記他的好,知道他為她做出了多大的犧牲,不好嗎?說不定能趁機打動元歌,說不定能有機會一親芳澤……啊啊啊啊啊啊,他真的白癡得沒救了!

  想著,宇泓墨撞死在牆上的心都有了。

  聽著後面傳來的悶響,裴元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忍不住低聲嗔罵:「白癡!」心卻莫名地飛揚起來。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吵鬧的聲音,似乎某個宮殿內出了什麼事情,喧嚷不休。

  宇泓墨猛然驚醒,上前拉住裴元歌,飛身一躍,躍上了旁邊一棵大樹,藏在濃密的樹葉和陰影之中。他們這次是秘密入宮,無論是他還是裴元歌,都不宜被人發現深夜出現在這裡,因此下意識地就藏身起來。但很快的,他就察覺到這裡是什麼地方,立刻知道前方是怎麼回事,微微咬唇,神色壓抑。

  裴元歌離他極近,察覺到他的異常,問道:「你怎麼了?」

  「以後再告訴你。」宇泓墨輕聲道。

  這時候,藉著月色,裴元歌也隱約察覺到這個地方有些眼熟,思索著會兒,忽然想起,這個地方就是她被太后宣召入宮的第一天,迷路後不知不覺走到的荒蕪庭院。再看看前方喧嘩聲傳來的方向,似乎正是之前那個神智失常的宮嬪所住的地方,對前方的喧嘩頓時有所了悟,點頭道:「原來是她!」

  宇泓墨神色劇變:「你知道那座宮殿裡住的人?」



117章 警告,皇后的敵意

  「嗯,入宮第一天,就是你給我遞消息,讓我避開芙蓉亭那次,我迷路中來到這裡,見到這座宮殿裡住著個有些失常的女子。不過只是看了眼,沒有看清楚。」裴元歌簡略地道,「我想應該是皇上的妃嬪,失寵後幽居於此,想想真是可悲,多少女子擁擠著想要進宮,卻不知道宮中榮華短,寂寞長,冤魂多,最不是女子的歸宿。」

  聽她言語中多悲憫之情,宇泓墨心頭稍安,遙望著喧鬧聲傳來的方向,神色悲涼。

  他們所在的位置甚高,能夠隱約看到那座荒涼的宮殿中的情形,面覆輕紗的女子又在掙扎撕扯,跟周圍的宮女糾纏不清,狀似癲狂……宇泓墨靜靜地看著,夜風吹得宮燈中燭火搖晃,忽明忽暗,連帶著那些人影都恍惚起來,耳邊似乎又想起那些尖銳淒厲的斥駡聲,推搡爭執。

  「你給我滾,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我不想看到你!」

  「我討厭看到你這張臉,那會時時刻刻地提醒我,我現在是怎樣悲慘的處境,滾開,別碰我!」

  ……

  記憶中曾經有片蓮香彌漫的芳草地,曾經有著溫馨歡快的記憶,現在卻……宇泓墨搖搖頭,想要甩開那些記憶,皇宮中的人,都是生在荊棘叢中,長在荊棘叢中的,必須時時刻刻謹記這點,不能有片刻的鬆懈!只是,每次來到這裡,每次看到她瘋癲的模樣,他的心裡都會升起埋怨和厭憎之情,痛楚不已。

  即便如此,他卻還是想要多停留一會兒,多凝視一會兒她。

  哪怕,越看越痛……

  裴元歌終於察覺到宇泓墨的異常,有些驚訝地看著他。跟宇泓墨相識這許久,無論是張揚恣肆地欺負人,還是幼稚的孩子氣,甚至懊悔惱怒狠辣……宇泓墨給她的感覺一直是鮮明而活躍的,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有這種哀傷淡漠的表情,就像是幅水墨畫,黑白二色勾勒繪就,貌似淺淡,卻是意蘊悠長,越看越讓人覺得悲涼淒然。

  難道說這座宮殿裡的蒙面女子,跟宇泓墨有什麼關係嗎?

  庭院內,輕紗覆面的宮裝女子終於被宮女們半勸慰半推搡地帶入寢殿,沒一會兒殿內的燭火熄滅,應該是給女子喝下安神的湯藥,讓她睡著了。原本喧嘩的庭院很快就安靜下來,雖然有燈火映照,卻依然難減淒涼哀傷之意。

  宇泓墨這才收回目光,沉默不語。

  裴元歌心中有著許多猜測和好奇,不過看宇泓墨的模樣,顯然這是他的傷心事,而之前那句「以後再告訴你」,也表明了他暫時不想提這件事。裴元歌很清楚,每個人都會有心底的秘密,因此他不說,她也就不問,只是目光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關切和撫慰的神色。

  許久,宇泓墨才回過神,錯眼迎上裴元歌的目光,心中感到溫暖,搖搖頭,道:「沒事。你我都還有事要忙,我先送你出宮吧!」

  給了元歌那道聖旨,細節問題皇帝自然也已經安排好。

  兩人才出西華門沒多久,就看到張統領及當時駐守的禁衛軍候在半路,這些人顯然是皇帝的心腹,所知甚多,因此看到裴元歌和宇泓墨一道走來,絲毫也沒有訝異之情,舉止嚴謹有度,拱手道:「卑職先前愚昧,竟未察覺,致使裴四小姐受了驚嚇,還請裴四小姐恕罪!」

  知道此事不宜多提,躬身伸手道:「裴四小姐請上車,卑職等奉命護送裴四小姐到葉府宣旨!」

  裴元歌和宇泓墨告別,上了馬車,前面車夫一揚鞭子,馬車便噠噠地朝著葉府的方向而去。

  有聖旨在手,事情就順利得多了,到葉府宣旨,帶了廚娘再度入宮,回到萱暉宮。

  太后和裴元舞以及紫苑楚葵等人徹夜未眠,一直在等消息,見裴元歌安然無恙地歸來,或真或假面上都是欣慰喜悅之色,等到眾人都退下後,太后更是一把將裴元歌摟在懷裡,摩挲個不停,裴元歌也配合著表示她對太后的感恩。等太后問起事情的經過。裴元歌便將皇帝所言轉述了一遍,太后果然沒有生疑,百般慈愛地撫慰了一番,便打發她回霜月院。

  回到霜月院,紫苑楚葵早就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裴元歌好一會兒撫慰,才洗漱睡下。

  再睜眼,已經是日光近午。

  除了那些白衣庵遇襲,裴元歌極少起得這麼晚。但那次隨行的是夫人舒雪玉,現下卻是在萱暉宮,稍有不慎都會被人抓到把柄,裴元歌有些惱怒,責怪紫苑和楚葵為什麼不叫她。

  紫苑邊服侍她穿衣洗漱,邊委屈地道:「太后娘娘特意派人過來,吩咐說小姐昨晚受了驚嚇,要好好歇息,讓奴婢不許驚擾小姐!」

  她也是心疼小姐這場驚嚇,想讓她好好睡一覺。

  「如果是在府裡,你這樣做沒錯,但是現在是在宮廷!」雖然知道她們是好意,但是,身在宮廷,又有太后的威脅,裴元歌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因此對紫苑楚葵的行為十分惱怒,壓低聲音道,「現在我是什麼處境,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我原以為我們主僕同心,其利斷金,就算再難的關都能過。現在看起來,你們早跟我不同心,而是靠到太后那邊去了。」

  說到後面,幽幽歎息,神態淒然悲涼,似乎頗為心灰意冷。

  裴元歌從未對她們說過這樣重的話,紫苑楚葵嚇得急忙跪倒在地,心中惶恐。

  「小姐,明錦夫人對奴婢有救命之恩,撫養之德,奴婢這條命就是明錦夫人和小姐的,別說太后,就是到了皇上,天皇老子,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跟前也是這樣。奴婢敢對天起誓,如果奴婢對小姐有二心,叫奴婢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紫苑眼淚漣漣地道,舉手向天,神色甚是凝重。

  楚葵不善言辭,知道:「奴婢是靜姝齋的人,是小姐的人,這輩子都是!」

  這兩個丫鬟的忠心,裴元歌還是信得過的,但是凡事防微杜漸,因此敲打道:「你們說是我的丫鬟,若是我的丫鬟,就該凡事聽從我的吩咐,而非別人,就算那個人是太后也不行!」

  見紫苑和楚葵都有惶恐之色,沉著臉盯了她們一會兒,才微微放緩了語氣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想要我多休息會兒。可是紫苑楚葵,這裡是皇宮,事事都詭譎難測,人人都長了一百二十個心眼算計他人,有些事情表面看起來似乎是為我好,對我有利,但暗地裡卻是萬劫不復的陷阱。你們覺得,你們能夠看破所有的陷阱,確定凡事不會最後反而害了我嗎?」

  紫苑和楚葵對視,心中更加惶愧,咬唇低聲道:「奴婢不能。」

  小姐的聰明才智,絕非他們這些丫鬟所能比擬。

  「既然如此,你們怎麼敢自作主張,自行其是?我知道你們對我忠心,對我好,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們因為這份忠心被人算計,到最後害了我,也害了你們!」裴元歌語重心長地道,三分柔和,三分嚴厲,三分凝重。

  雖然今日的事情不要緊,但是她不能助長這個苗頭。

  紫苑楚葵原本還覺得有些委屈,明明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明明她們就是為小姐好的,但是聽了裴元歌這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語,那些委屈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和不安,她們實在太疏忽大意了!兩人誠心誠意地道:「奴婢知道錯了。」

  裴元歌問道:「那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該怎麼做?」

  「奴婢應該先早早叫醒小姐,告訴小姐太后的吩咐,由小姐來做決定。」紫苑和楚葵齊聲道。

  裴元歌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我裴元歌的丫鬟,記住,皇宮之中,無論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不要打著為我好,不讓我擔心的旗號隱瞞我,自作主張,那樣的結果可能會更糟!」

  紫苑楚葵慚愧地道:「是,奴婢記住了。」

  「今天的事情,你們記個教訓,以後再有這種事情,我就沒這麼容易饒過你們了!」裴元歌再次警告道,見她們誠惶誠恐的模樣,又笑道,「好了,既然知道錯了,那就過來幫我洗漱梳妝吧!」

  聽說裴元歌醒了,太后便派人過來請她到偏殿去。

  裴元歌來到偏殿,只見太后坐在正中央,慈眉善目的,左側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身著明黃色繡鳳祥宇內,祥雲翩躚的正裝,頭戴著九羽鳳尾的赤金嵌八寶大鳳簪,身姿端莊,眉宇間頗帶盛氣,卻是皇后。下首左側則另坐著一位身著鵝黃色繡榴花萬福圖樣的女子,與皇后的盛氣端莊相比,這女子則顯得身姿柔弱,嬌媚婉轉,眉目含笑,看起來可親可愛得多,卻是柳貴妃。

  裴元歌沒想到皇后和柳貴妃都在,忙上前拜見。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了過來,打量著她。

  眼前的少女身著白綾緞對襟短襦,下身是冰藍色漸變紋的紗裙,隨著她輕盈的步伐光澤閃動,忽隱忽現,加之容貌清麗,眉宇沉靜,肌膚白得猶如冰霜凝聚而成,出塵脫俗。雖然眉目尚稚,但這般嬌婉寧靜的姿態,在這樣盛暑天氣裡,恰如凝冰禦霜而來,讓人不自覺的感到清涼適意。皇后和柳貴妃不禁同時升起「我見猶憐」之感。

  柳貴妃只是含笑不語,神態溫和可親,皇后的眼眸中卻不自覺地帶上三分敵意,三分惱恨。

  「聽說昨晚裴四小姐不在萱暉宮呢?」皇后笑著開口,眼眸卻十分尖銳。

  太后微微皺起眉頭,昨晚裴元歌遇險歸來後,對被挾持時自己的當機立斷十分感激,看模樣似乎已經被自己打動,現在正是她用來拉攏皇帝的重要棋子,絕不容她有分毫損傷。昨晚裴元歌被挾持的事情,可大可小,鬧得不好,會影響裴元歌的聲譽,這絕不是太后想看到的。但是,她沒想到,首先發難的,不是柳貴妃,而是她的親侄女皇后,頓時對皇后這種不顧大局的針對十分不悅。

  「可不是嗎?昨晚哀家突然想起許久之前在葉府所用的荷葉餅,一時間十分著饞,怎麼都按捺不住,虧得元歌丫頭心疼哀家,不顧夜深露重,要出宮替哀家去尋人。」

  太后笑吟吟地道,眼神慈愛,「沒想到昨晚竟出了刺客,宮門緊閉,竟是很難出入。誰知道這事不知怎地被皇上知道了,為了哀家竟然鄭重其事地下了聖旨,又命禁衛軍護送她去。說起來,為了哀家一時的饞嘴,竟然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哀家心裡真有些過意不去,可是,想想皇帝的孝順,和元歌丫頭的體貼,哀家又覺得心裡十分欣慰。」

  太后說著,慈愛地朝著裴元歌招招手,命她到跟前來與她同坐。

  這番話將昨晚的事情徹底圓了起來,同時也是在警告皇后。

  「太后您是皇上的母親,皇上不孝順您,還能孝順誰呢?」柳貴妃含笑道,神色柔婉,態度可親,「倒是元歌丫頭,連夜奔波,著實辛苦了。這也是太后您對她疼愛仁慈,讓這丫頭覺到了好,這才如此盡心。這份孝心,讓妾身都慚愧了。」

  昨晚萱暉宮的動靜雖然隱秘,但畢竟瞞不過這兩人,尤其裴元歌最後帶著聖旨到葉府的情形,更是由葉府詳細稟告了皇后。想到昨晚那樣驚險的情形,皇帝居然還有心情給裴元歌聖旨,代為遮掩,皇后的心就不禁惱怒起來。

  但太后的話已經表明了態度,皇帝顯然也在維護裴元歌,皇后雖然心頭不忿,卻也不能再發難。

  經過這個小插曲,眾人又寒暄了一陣,柳貴妃知道,皇后這次來萱暉宮,是另有事情要跟太后商量,頗有深意地又打量了番裴元歌,便識趣地告辭了。皇后正要開口,看了看裴元歌,又咽了下去,只揀不要緊的閒話來說。

  見狀,裴元歌就知道皇后是有事,礙於自己在不好直說,便起身道:「午膳時間快到。小女去看看小廚房準備得如何了?」

  說著,起身正要告辭,太后卻攔住了她,不緊不慢地道:「元歌丫頭坐下,午膳的時候有張嬤嬤看著,哪裡勞動得了你?你且坐下。」又轉頭對皇后道,「你有話但說無妨。」

  之前為了挫挫裴元歌的銳氣和傲氣,太后使的手段不可謂不多,徹底將裴元歌逼入絕境,讓裴元歌意識到她和自己勢力的差距,她根本反抗不了自己,最後終於換來裴元歌的屈服。既然想要裴元歌為她所用,光靠威逼顯然不夠,既然裴元歌已經識趣投向了她,那太后也不吝於讓裴元歌知道投向她的好處,珍奇古玩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讓她心服,昨晚刺客挾持,太后為了救她掩護刺客出宮是一次示好,而這番話則是第二次示好。

  她要讓裴元歌覺得,她把裴元歌看得很重要,非常地信任她。

  果然,這話一說,太后就從裴元歌眼睛裡看到感激和感動的神色,心中微微一笑。

  在她看來,小小的裴府不值一提,裴元歌在宮中更是沒有根基,在她的威逼下,除了投向她別無它路,因此十分自信,絲毫也沒有懷疑裴元歌是故作姿態,因為她怎麼都沒想到,裴元歌居然能夠投向皇帝。

  皇后不明白這是太后對裴元歌的示好,只以為太后十分信任裴元歌,心頭敵意更重。

  「既然太后娘娘這樣說,那臣妾也就不再遮掩了。」皇后神色十分惱怒,既有對裴元歌的,也有針對她即將要說的事情,「昨晚皇上已經應允李世海接任禁衛軍統領一職,本來應該今日早朝宣佈的。誰知道,今天早朝竟有御史彈劾他。這也就罷了,最糟糕的是,新上任的首輔溫璟閣居然上書彈劾,說李世海品行不端,為朝廷抹黑,應該罷黜官職,永不錄用,他這一上書,連帶許多文官跟著彈劾,弄得整個早朝,差點成了李世海的審堂。」

  太后面色劇變:「有這種事情?」

  葉家在朝堂廣有人脈,卻多是文官,兵權這塊兒卻始終觸摸不到,這次好容易找到機會,將李世海捧上禁衛軍統領的位置,還未來得及欣喜,便聽聞此事,太后心中的失落震怒可想而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打聽清楚了嗎?」太后忍不住問道。

  聽到事關李世海,裴元歌也不禁凝神傾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3:42 PM

118章 太后的弱點

  「哪裡還用打聽,這件事,在早朝前就傳遍朝堂了。」

  皇后神色惱怒,氣急敗壞地道,「溫璟閣和幾個文臣今早上朝時,正好遇到李世海被一個中年漢子毆打,溫璟閣上前攔阻詢問,那漢子說,說——」皇后臉色微紅,不知是氣還是羞於出口,最後道,「說他常年生意奔波在外,李世海卻跟他妻子……今天淩晨,那漢子歸家,將兩人逮個正著,一怒之下,就拎根門閂追著李世海打了出來。」

  太后眉頭緊皺,深思不語。

  「當時李世海衣衫不整,旁邊還跟著個同樣衣衫不整的女人不住認錯,當著溫璟閣和一眾文官的面,其中還有個本就是御史台的御史,又引來了京城巡衛,無論如何遮掩不住,就這麼傳揚開來。早朝上御史彈劾,溫璟閣參奏,還有人說,」皇后說到這裡,恨得將手中的茶盅「砰」的一聲擲在地上,摔個粉碎,「還有些居心叵測的人私下傳言,說李世海是哲兒推薦的,一丘之貉,都是道德敗壞!」

  臨江仙之事過去得還沒多久,才剛有平息的跡象,這會兒又被李世海的事情掀起,謠言愈演愈烈。

  也難怪皇后會如此惱怒!

  太后也十分不悅:「你們要推舉人也該推舉個有分寸的,怎麼會找李世海這種不分輕重的人?如此重要的關頭,應該要謹言慎行,不被人抓到把柄才是,他倒好,居然做這種事情!」

  皇后分辯道:「妾身和哲兒豈是這般不辨是非的人?父親早派人問過李世海,他說他雖然與那女子有染,但總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哪能在這時候做這種糊塗事?昨晚他明明是在李府歇息的,也不明白為何一覺醒來會出現那女子的家裡,又偏偏這麼巧,那女子的丈夫此時歸來,惱怒不已,追打之下,竟然正好撞在了溫璟閣的轎子前。以臣妾說,天底下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分明是有人存心陷害,設計安排,就是為了不讓李世海坐上禁衛軍統領這個位置。偏皇上偏聽偏信,絲毫不給李世海辯解的機會,乾綱獨斷,褫奪了他的官職,放逐出京,永不錄用。」

  「哼,被溫璟閣和一眾官員撞個正著,人證物證俱在,皇上難道還能維護這麼個德行敗壞的人?」太后惱怒地道,恨鐵不成鋼地瞥了皇后一眼,「算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這個李世海已經廢了,再追究也沒意思。現如今禁衛軍統領這個職位,皇上委派了誰?」

  被太后這一瞪,皇后心頭暗自惱怒憤恨,卻仍然答道:「還沒有指定人選,現在有副統領王賢敬暫時統禦,不過這個王賢敬資歷和威望都不夠,不可能提拔為正統領。但這樣暫代總不是辦法,遲則三個月,快則一個月,必定是要擬定人選的。但除了李世海,現如今再沒有合適的人選。」

  太后揉著太陽穴,苦惱不已。

  作為太后,作為葉家人,對於葉家在朝堂的情況,她比任何人都瞭解得清楚透徹,葉家的軟肋就在軍權兵權上,偏偏努力了這些年,也沒有能夠拉攏到好的人才,這個李世海只是中上,卻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拉攏到葉家旗下,卻偏偏就這樣被廢了!這件事的安排設計,跟當初設計哲兒的手法相似,八成就是宇泓墨安排的,目的就是為了攔阻她葉家的人接手禁衛軍統領!

  想到這裡,太后怒火中燒,這個宇泓墨,實在太陰損狠毒,居然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偏偏又直指要害,靈驗無比!偏就這麼巧,昨晚他正好不在春陽宮,躲過了荊國刺客那一劫,不然又哪裡會有現在的煩心事?

  這個禍害,定要找機會除掉才好!

  皇后看了眼裴元歌,試探地道:「母后,不如舉薦壽昌伯府——」

  「胡鬧!」太后瞪了眼皇后,淨會出餿主意!

  經歷裴府一事,壽昌伯府的名聲現在又能好到哪裡去?才舉薦和李世海鬧出這種德行敗壞的事情,又要舉薦正聲名狼藉的壽昌伯府,別人會怎麼看待葉家和哲兒?定會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反而連哲兒的名聲也要再蒙一層羞,這個皇后,是要幫哲兒,還是要害哲兒?

  「算了,暫時無人無用,雖然禁衛軍統領這個位置很重要,卻也只能擱置了。」儘管心頭有著無限憤恨怨怒,無奈麾下無人,太后也只能無奈歎息。

  哼,訓斥了她一頓,最後不也沒有好的辦法嗎?皇后憤憤不平地想著。

  裴元歌在旁邊歪著腦袋聽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看起來煞是天真可愛,似乎全然不太能聽懂她們的話,心中卻不停地思索著。毫無疑問,李世海的這件事絕對是宇泓墨安排的,短短幾個時辰內,他就能打聽出李世海的私隱,巧妙安排,連環設計,將李世海弄得身敗名裂,這份心機能力,不可謂不厲害。只是……她心頭有著深深的憂慮,雖然這件事看起來似乎是巧合,但太后和皇后應該都能猜到是宇泓墨在幕後幕後安排,這樣一來豈不更加記恨他?

  隨即一轉念,便又笑自己的癡傻。

  臨江仙的事情,宇泓墨弄得宇泓哲名譽掃地,昨晚太后和葉家勾結荊國死士,想要刺殺宇泓墨,雙方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等等,昨晚的事情……裴元歌忽然心頭一動,昨晚的事情雖然已經跟理出一個大概的脈絡,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倒是聽了剛才太后和皇后的話,裴元歌的心裡隱隱約約地浮起了一個念頭。

  「還有一件事,母后,您也該管管那個趙婕妤了!」說到這個,皇后比方才更加氣惱,畢竟,能捧李世海坐上禁衛軍統領固然好,但即使坐不上,對葉家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對皇后本身更是沒有多少影響,但趙婕妤的事情就不同了,「母后您知道她今天有多囂張嗎?西北炎國進宮來的雪果膏,皇上賞給了臣妾,結果今天被她看到,居然說什麼她身子正虛,太醫說需要以雪果膏進補,話裡話外擠兌著要臣妾給她。偏皇上也偏幫她,說什麼她有身孕,臣妾應該格外體恤,最後命人將雪果膏賞賜給她!臣妾堂堂皇后,居然被一個婕妤欺辱,傳揚出去成何體統?」

  說著,心中越發怨恨。

  「這趙婕妤的確太過囂張了,不過她如今懷有身孕,皇上就算凡事多偏了她些,也是正常。」太后有些厭倦地道,身為皇后,應當以大局為重,些微小節,根本不必理會。這個皇后倒好,處處都掐尖要強,爭風吃醋,偏偏連擺平這種小事的本領都沒有,居然好意思告到她這裡來?

  裴元歌看看皇后,再看看太后,心頭一動,忽然開口道:「皇后娘娘身為國母,又有五殿下傍身,豈是一個婕妤所能撼動的?且不說趙婕妤能否生下龍子,就算生下來了,也未必就能成器。皇后娘娘何必跟趙婕妤較真呢?不過是雪果膏,賞給趙婕妤就賞給她了,就算傳揚出去,別人也只會說,皇后娘娘體恤婕妤,賢德大度,倒是趙婕妤恃寵而驕了!」

  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又忍不住橫了皇后一眼。

  這個傻侄女,也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后,居然連裴元歌的見識都不如!

  雪果膏雖是貢品,卻也不算什麼,趙婕妤有孕想要爭寵,皇后最好的做法就是直接賞給她,以示榮寵,以及她這個皇后的大度。畢竟,以葉家的權勢,又有哲兒,任誰也不會覺得皇后會畏懼趙婕妤,只會稱讚皇后賢德大度,體恤嬪妃,就算再皇上那裡,也能落個好印象。

  皇后倒好,居然鬧到皇帝出面,親口下旨將雪果膏賞給趙婕妤,這樣一來,倒是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在這件事的立場上,皇帝是偏向趙婕妤,才真正落了皇后的顏面!

  裴元歌十三歲的孩子都能看透的得失,她這個皇后偏偏看不透,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

  趙婕妤之所以能夠橫行,其根本就是因為她懷有身孕,可能會誕下龍子,若是生下公主,或者沒了身孕,又怎麼能驕橫得起來?皇后如果真的要對付趙婕妤,就應該在趙婕妤的身孕上做手腳,而不是為了一個雪果膏鬧得眾人皆知,還告狀告到她這個太后跟前來!

  真是成何體統?

  太后對皇后的不滿越來越深。

  裴元歌這一插話,太后固然滿意,皇后卻是更加惱怒起來。她本就對裴元歌深懷敵意,現在裴元歌話裡的意思,隱約是在指責她身為皇后卻小肚雞腸,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哪裡還能忍受?若非顧忌太后對裴元歌的器重,這會兒都忍不住要命人將裴元歌帶下去責罰了。

  然而,皇后終究城府不夠,氣衝衝地道:「本宮身為皇后,威勢尊嚴何等要緊?要是趙婕妤小小一個婕妤都能欺到本宮的頭上,本宮又如何統御六宮,母儀天下?」才剛說到這裡,心頭忽然一陣氣苦,這近三十年來,她雖然身為皇后,上面卻還有個太后,處處掣肘,又哪裡能夠談得上統御六宮,母儀天下?惱怒之下,脫口而出道,「既然裴四小姐說得這樣輕鬆,不如你來替本宮應對趙婕妤?」

  裴元歌慌忙跪倒在地,怯弱地道:「小女愚昧,出言冒犯了皇后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太后正是拉攏裴元歌,收心之時,何況她本就對皇后手段不滿,覺得裴元歌所言極對,也不等皇后開口,就將裴元歌扶將起來,嗔道:「你這孩子,本是一片勸慰的心思,是為皇后著想,皇后和哀家豈能不知?皇后跟你開個玩笑,你也當真,瞧把你嚇得!你誠心勸慰,是一片好意,皇后堂堂國母,豈能因為這個惱你,責罰你?」

  話裡雖然給皇后留了顏面,心中對皇后的愚鈍卻是越來越深。

  聽著太后這般維護裴元歌,皇后心頭越發嫉恨,還沒入宮就敢教訓她,又有太后護著,皇上也中意,若是入得宮來,給皇上再吹吹枕頭風,這皇宮還有她這個皇后的立足之地嗎?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所說的話,心中一動,忙堆起笑意來,道:「太后所言甚是,你一片好心來勸慰本宮,本宮豈能不知?又怎麼會責怪你?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這彎拐得煞是生硬,聽得太后和裴元歌都是一怔。

  裴元歌立刻接口道:「皇后娘娘賢德大度,是小女妄自猜度,還請皇后娘娘恕罪。」神情言辭之中,賠罪道歉之意十分誠懇。

  「無罪無罪!」皇后笑眯眯地道,轉向太后道,「裴四小姐年紀雖小,卻是十分通情達理,顧大局,知進退,冰雪聰慧,難怪母后如此疼愛看重她。臣妾身居皇后之位這許久,倒是還沒有她看得清楚,臣妾真是十分慚愧。」

  太后對自己這個侄女認知透澈,知道她是個愚鈍卻又掐尖要強的人,這會兒居然自認不如元歌?

  「母后也知道,如今趙婕妤氣焰十分囂張,臣妾愚鈍,無法鉗制,也不能總是來勞煩母后。既然裴四小姐如此為本宮著想,你又是個冰雪聰慧的,又得母后和皇上喜愛,不如你來替本宮除掉這個禍患,如何?若你能為本宮解決掉這個心腹大患,本宮自然會感激你,倚你為臂膀,將來一個妃位是少不了你的。這樣一來,本宮和母后也能相信你的真心,母后,您說是不是?」

  皇后言笑嫣然,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極好。

  太后器重裴元歌的心思,皇后心知肚明,不過就是用美人來拉攏皇上,鞏固葉家的地位。這在皇宮是極常用的手法,不過,為了防止手中的美人將來做大,反而成為威脅,一般都會在手中留下個能夠掌控威脅她的把柄。現在正好利用裴元歌除掉趙婕妤,以這件事為把柄,方便以後挾制裴元歌,想必太后不會反對。

  現在趙婕妤是她的眼中釘,裴元歌也是肉中刺,何不讓這兩個人鬥得你死我活?

  至於以後……皇后心中暗自算計,趙婕妤雖然可恨,但畢竟懷有龍胎,等趙婕妤倒臺後,自己再將這件事揭發出來,裴元歌必定死罪難逃。到時候就算太后察覺她的用心,木已成舟,裴元歌和趙婕妤已經雙雙倒臺,難道太后還能為了個裴元歌廢了她這個皇后不成?

  一舉除掉兩個心腹大患,何樂而不為?

  看著皇后的神態,眼眸中閃爍的光芒,裴元歌就能猜的出來她心中的想法,這位皇后只怕不是想要自己為她除掉趙婕妤,而是想一箭雙雕,想讓自己為她除掉趙婕妤,然後再用趙婕妤的事情除掉自己。心思微轉,將目光看向太后,見她沉吟不語,就知道太后意動了。

  畢竟,太后看中的就是自己的聰慧,又怎麼可能不防備這份聰慧呢?

  謀害皇嗣,無論有什麼理由都難逃死罪,有這個要命的把柄在太后手裡,她裴元歌如果想活命,自然要聽從太后的吩咐?太后會威逼她去做危及性命的事情,作為把柄掌控自己,這點早在裴元歌的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決定向皇帝表明忠心。就是為了出現這種狀況時,能夠將實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皇帝,聽從他的吩咐安排,這樣能夠將風險降低到最小。

  但是,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來推拒這件事。

  裴元歌思索著,並沒有掩飾目光中的猶豫和沉吟,面對這種情況,如果她沒有猶豫和沉吟,反而會令太后生疑。許久之後,裴元歌深吸一口氣,跪地道:「小女……小女愚鈍,不知該如何去做,還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指點迷津。兩位請放心,就算將來出現意外,事發暴露,小女也絕不會拖累兩位娘娘,自會一力擔當,至於小女的家人,還能兩位娘娘代為照應,不要牽連到他們!」

  有些擔憂地看一眼皇后,隨即毅然決然地看向太后,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太后心中一動,裴元歌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這是自己在讓她交投名狀,怎麼會說這種話?倒好像料定了這件事會敗露一樣?心思一起,對裴元歌的神情自然格外注意,絲毫沒有錯過她看向皇后的那一眼,順勢望去,卻見皇后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心念電轉,頓時明白了皇后的意圖,心中十分惱怒。

  太后如此費盡心血地栽培裴元歌,可不只是為了對付一個小小的趙婕妤!

  皇后這樣做,分明是想借裴元歌的手除掉趙婕妤,再反過來用這件事來除掉裴元歌,除掉她辛辛苦苦栽培的棋子,真是豈有此理!她栽培裴元歌,不就是為了讓葉家的地位更加穩固,讓皇上的心思更偏向葉家,偏向皇后,偏向哲兒。她一片苦心為皇后著想,皇后不能體諒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要毀掉自己的佈局,真是……愚鈍得不可救藥!

  裴元歌是必須要有把柄在自己手中的,但這把柄只能自己知道,絕不能讓皇后知曉!

  太后暗暗下定了決心,笑著道:「元歌丫頭胡說什麼呢?哀家是真心疼你,哪會讓你去做這種事情?」說著一順手將裴元歌拉了起來,摟入懷中不住地摩挲,雙眼冷冷地看向皇后,道,「皇后今日的心情真好,先是開玩笑假裝生氣,這會兒又玩笑要元歌丫頭除掉趙婕妤,不知道待會兒是不是要玩笑讓哀家給你斟茶倒水?」

  說是玩笑,眼眸和神態卻是一片寒冷惱怒之意。

  裴元歌將頭埋在太后的懷中,心中浮現出了一縷喜悅。

  她以為對付太后會是個漫長而無從入手的過程,畢竟太后有葉家做後盾,本人又陰毒狠辣,手段高明。然而,經過這次刺客事件,以及今天皇后和太后的對話,倒是讓她無意中看到了一點曙光——她似乎找到了太后的弱點,以及對付她的辦法……



119章 帝王震驚,元歌的敏銳

  太后之所以能夠脅迫她,不只是因為她是太后,更重要的是,她身後有著實力雄厚的葉氏的支持。

  只要葉氏不倒,就永遠不可能對太后造成致命的傷害,所以,皇帝對太后十分恭順,從不願意跟她翻臉,不僅僅是因為孝道,更是因為顧忌她身後的葉氏。

  想要扳倒太后,就必須除掉葉氏這個龐然大物。

  這是皇帝跟太后的爭鬥,是朝堂的詭譎漩渦,這其中能夠讓裴元歌插手的餘地很小。她曾經以為,在很長時間內,她所能做的,大概就是將太后和皇后的行蹤稟告給皇帝,只是一個監視的眼線,而無法起更大的作用。但現在,聽著太后和皇后的對話,看著兩人的神情,她終於發現,前朝的爭鬥固然能夠影響後宮的榮辱,而後宮的爭鬥也能影響前朝的興衰。

  而現在,就有一個絕妙的機會,能夠削弱葉氏的力量。

  不過,裴元歌現在有的,只是一個模糊的想法,想要付諸實踐,打擊葉氏,還需要很多情報,縝密的分析,更需要宇泓墨和皇帝的支持。

  但至少,她已經有了頭緒,有著施展的餘地。

  裴元歌認真地傾聽著太后和皇后的話語,尋找支持自己猜想的證據,在心頭慢慢地思索著。等到陪太后用過午膳,回到霜月院後,趁著別人不注意,她悄悄地走近一個打掃的丫鬟身邊,低聲道:「告訴九殿下,我有要事要見他!」然後又揚起聲音道,「可惜這些花兒,昨天還紅豔豔的,今天就凋零了。你打掃的時候小心些,別碰到了樹枝,弄得好好的花兒也枯了。」

  昨晚分手前,宇泓墨曾經告訴她,如果有事,可以通過這個叫香翠的丫鬟聯絡他。

  香翠繼續打掃著庭院裡凋零的花瓣,恭聲道:「奴婢遵命。」

  打掃完花壇邊的枯萎花瓣,香翠手中的笤帚忽然壞了,她起身出去調換,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回來,繼續打掃,經過裴元歌所在的窗臺時,飛快地道:「九殿下說,請裴四小姐半個時辰後到御花園去,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引您去見九殿下。」然後又默默地掃著地走遠了。

  自從裴元歌向太后表明投效之意後,她在萱暉宮的行動就變得很自由。

  於是,半個時辰後,裴元歌藉口煩悶,帶著紫苑楚葵朝著御花園而去。時值盛夏,草木繁盛,濃翠如海,各色時令鮮花綻放得如火如荼,繁華似錦,為這炎熱的夏季再添三分熱烈之意。裴元歌挑著陰涼清爽之路走著,經過一架紫藤花纏繞而成的長廊時,眼前忽然人影一閃,宇泓墨俊美無鑄的容顏便映入眼簾。

  裴元歌早習慣了他的神出鬼沒,紫苑楚葵卻沒想到會見到九殿下,被他嚇了一跳。

  「我找人絆住了跟蹤你的萱暉宮宮女,現在跟我來!」

  看到裴元歌清麗絕俗的容顏,宇泓墨的聲音不自覺地溫柔起來,嘴角彎起一抹笑,搶先在前領路。他對御花園的路徑十分熟悉,七拐八拐之後,便來到一處極為隱蔽的假山群中,尋了處不易被發現的角落,又拍手命暗衛去放風,這才笑著問道:「找我什麼事?」

  「有些事情想要問你。」裴元歌也讓紫苑楚葵到附近看著,隨即開門見山地道,「我想知道,皇后是不是經常要到萱暉宮請安?而且每次都會坐很久,會跟太后單獨談話?」

  宇泓墨不明其意,卻仍然答道:「太后藉口年邁,讓皇后和眾妃嬪不必天天請安,但皇后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有時獨自前去,有時與妃嬪結伴。但正如你所說,每次皇后都跟單獨跟太后談話,不知道她們談些什麼,時間有長有短。葉家曾經以此為藉口大肆造勢,盛讚皇后的孝心賢德。不過,這也很尋常,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都是葉家人,利益攸關,親密些也是常事啊。」

  「那麼,皇后的行事呢?」裴元歌追問道,「是不是時而愚鈍,時而高明?」

  「皇后這個人很有些愚鈍魯莽,又愛掐尖要強,擺皇后架子,小事上行事絕不算高明。至於大事,也曾經因為處事不當鬧出些事端,但最後關頭總能收場善後,倒也沒出過太大的亂子。總的說起來,是小錯不斷,大錯不怎麼犯,我和母妃都猜想,背後肯定有太后在指點迷津,畢竟都是葉家人,生死榮辱相系。想要對付皇后比較簡單,但要算上她背後的太后,那就事倍功半了。」

  宇泓墨歎息,隨即又關切地問道,「怎麼突然問起皇后的事情了?我聽母妃說,今天皇后拿昨晚的事情刁難你,是不是她提出了什麼過分的要求,所以你要對付她?說出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你想想辦法。」

  他知道現在裴元歌的處境敏感危險,因此時常提心吊膽,生怕她會出事。

  「皇后是有刁難我,不過被我設計,讓太后推掉了。」裴元歌漫不經心地道,「我今天找你,不是為了讓你幫我想辦法,而是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想請你幫我參詳參詳,看可行不可行。畢竟,這件事我只能做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得靠你和皇上了!」

  聽說裴元歌暫時無恙,宇泓墨頓時放心,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麼辦法?」

  裴元歌附耳,低聲說了一通話。

  隨著他的話語,宇泓墨的神情從最初的饒有興趣,到驚訝,再到震撼,讚歎,眼眸中陡然綻放出無限光亮,瀲灩生輝,看向裴元歌的眼眸中充滿了讚賞和欣喜。但聽到最後幾句話時,卻突然面色一變,猛然搖頭,斷然道:「不行,若這樣做,皇后必定恨你入骨,會想方設法地除掉你!這樣太危險了!」

  「可是,只有這樣做才能算計皇后,現在的情形,我是最好的誘餌,不是嗎?」裴元歌明白他的心思,柔聲勸慰道,「即使不這樣做,皇后也已經把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千方百計地想要除掉我,早晚會算計到我身上來,我這樣做,只是先下手為強,化被動為主動。」

  「還是不行!」宇泓墨思索了會兒,猶豫著拒絕了。

  「九殿下,我明白你對我的一番好意,可是,置身皇宮這個漩渦中,本就是危機四伏,我處在這樣的位置,又怎麼可能絲毫都不必受風霜雪雨呢?這時候,我不應該因為畏懼而縛手縛腳,應該要勇敢地迎上去,在風口浪尖為自己打開局面,找到曙光和生機,不是嗎?」

  裴元歌凝視著他的雙眼,誠摯地道,「雖然我是裴府的嫡女,父親對我疼愛異常,但我並不是溫室中的花朵,我能應付很多的事情和風浪,請你相信我,好嗎?」

  宇泓墨一怔,猛然無語。

  的確,她不是溫室中的花朵,她有足夠的聰明才智為自己謀算,只是……只是他希望,她可以不必動用這些聰明才智,也能夠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只是他希望,他能夠替她抵擋一切風霜雪雨,讓她能夠生活在溫室中,不必為外界的酷暑冷寒所侵襲;只是他希望,他所喜歡的女孩,能夠不必嘔心瀝血地謀劃,算計,也能夠有著由衷燦爛的笑意,天真嬌憨真正如同十三歲的女孩……

  然而,凝視著元歌如此堅定從容的雙眸,聽著她溫和淡靜的話語,心中卻有著別樣的情愫在翻滾。

  也許是他錯了……元歌從來都不是籠中的金絲雀,她從來不會被動地等待著別人的施捨和憐憫,保護和周全,她聰慧、敏銳,能夠洞察先機,憑藉自己去營造對自己有利的局面,無論多艱難的處境都會竭盡全力去拼搏,永不言棄。

  也許正是這樣與眾不同的元歌,才會打動他。

  因為他們都在荊棘叢中奮力拼搏,憑藉自身,努力周旋,要為自己打開局面!

  拼搏的過程是苦的,每一步前行都充滿了汗水和血淚,但是哭中亦有甘甜,因為他們是靠自己走出來的,雖然艱辛卻也扎實,因為他們心中都有信念,都相信自己絕對能夠打拼出結果,能夠走到自己所希冀的美好結果!

  「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其實,不止是富貴,很多東西都需要拼搏,需要險中求,比如自由,比如安全,比如海闊天空。我不想做太后的棋子和傀儡,所以我就必須要面對這些危險!」裴元歌淺淺微笑,「如果九殿下真的為我好,就請相信我,然後竭力地助我達成我的謀劃!剛才你的神色和目光都告訴我,我的計劃是可行的,是不是?」

  嶙峋的假山群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兩人淺淡的呼吸。

  許久,宇泓墨幽幽歎息,有些懊惱地道:「我也算伶牙俐齒的,怎麼卻說不過你呢?」

  「因為置身皇宮這個漩渦,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想要得到什麼,都要去努力拼搏,這個道理,九殿下您比我更清楚!」裴元歌嫣然一笑,眼眸中似乎閃爍著某種光華。對於宇泓墨的處境和情形,她並不清楚具體的經過,也沒有刻意打聽。但是,經過李世海的事情,以及以前一些零碎的片段,隱約也能猜到些情由。

  聽出她話語中隱含的深意,宇泓墨眼眸微微凝定,旋即微微一笑,風華絕世:「好吧,我能做些什麼?」

  「這件事不只需要九殿下您的幫助,但更需要皇上的認可和協助。現在正是最佳時機,時間不容延誤,但是我本身並沒有跟皇上聯絡的方式,所以請九殿下幫忙,告訴皇上,我想要見他!」裴元歌輕聲道。

  宇泓墨眉頭微蹙:「你確定嗎?」

  「我確定。」裴元歌肯定地道。

  告訴父皇,這實在是一步險棋,但是,宇泓墨仔細思量,這件事如果能夠得到父皇的認可和協助,的確能夠事半功倍。而且,現在元歌處境尷尬,父皇雖然接受她的投效,但心頭未必沒有見疑之意,這個時候,元歌最應該的就是坦白,的確不適合自行其事,因此必須要告訴父皇才是。宇泓墨稍加權衡,便點頭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安排,如果有消息會告訴你!」

  戀戀不捨地看了眼裴元歌,卻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立刻離開去見皇帝。

  裴元歌微微地鬆了口氣,雖然她覺得自己的計劃應該可行,但畢竟才剛入宮,對宮中的情形所知不多,未必能夠準確看清形勢,所以她要找宇泓墨商量。有了宇泓墨的認可和肯定,就多了幾分把握。現在就看,她能夠說服皇帝,按照她所獻的計策行事了。

  暫時不想回到霜月院那個牢籠,裴元歌帶著紫苑楚葵,尋了藤蔓盤繞,陰涼寂靜的長廊坐下。

  裴元歌跟紫苑楚葵說笑著,忽然遙遙地看到一個萱暉宮的太監走過來,恭聲道:「裴四小姐,太后娘娘聽說您在御花園遊覽,怕您不熟悉路徑,所以派奴才前來為您領路識徑,如果您已經休息好了,請隨奴才前來!」

  裴元歌看著那個太監,輕聲道:「有勞公公帶路。」

  她認得這個太監,不止是因為他是萱暉宮近身伺候太后的趙公公,更因為他就是上次太后壽宴時送她出宮,結果卻將她帶到皇帝跟前的那個太監。這位深得太后信任的趙公公顯然是皇帝的人,恐怕是宇泓墨已經將話帶到,所以皇帝傳信趙公公找藉口出來,帶她前去見皇帝。

  皇帝正在一處八角簷亭賞荷,荷葉田田,蓮花潔白如雪,空氣中彌漫了水的清爽淨澈,以及荷的清香優雅,靜謐芬芳,沁人心扉。

  紫苑和楚葵遙遙地就被攔阻,裴元歌孤身來到皇帝跟前,福身道:「小女參見皇上!」

  「泓墨說你要見朕!」皇帝臨水而坐,感受著四周淡淡的荷香,靜靜地看著裴元歌,「上次太后壽宴,趙林將你帶到朕的跟前,你該知道,趙林是朕的人,為何不托趙林傳信,而是要泓墨轉告朕?」

  裴元歌恭聲道:「小女雖然得知,但未經皇上同意,不敢私自聯絡趙公公!」

  「你倒是謹守本分。」皇帝審視著她,淡淡地道。

  皇帝的語調聽不出喜怒,似乎是讚賞,又似乎含著其他的深意,裴元歌仔細地揣摩著,沉聲答道:「小女素來謹守本分,只願安守自己所能擁有的天地,平靜度日,從來不會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更無心攀附榮華,若非逼至絕路,無路可退,絕不會妄起事端,滋生是非,還請皇上明鑒。」

  這話似乎是在說她現在的處境是逼不得已,又似乎有弦外有音。

  皇帝眸光幽暗深邃,許久之後緩緩道:「以後如果有事,可以托趙林轉告朕,這是朕許你的。」頓了頓,便將話題轉回正事上來,「你這樣急匆匆地要見朕,有什麼事?」

  裴元歌先將今日太后和皇后的言談,一字不差地轉述出來。

  這是皇帝現在要求她做的事情,監視太后的言行,不定時地向皇帝稟告。

  皇帝靜靜地聽著,眉宇微蹙,眸露深思,手指微微地在欄杆上敲打著,似乎在沉思什麼,好一會兒才道:「除此之外呢,你還想說什麼?」皇后和太后的這些話的確對他有用,但以裴元歌的沉靜性子,不會為這種事情就匆匆來報,必定還有其他的事情。

  裴元歌咬咬牙,道:「小女斗膽問皇上一句話,您要對付太后和葉氏嗎?」

  這個問題顯然逾矩了,皇帝眸色微沉,盯著她不說話,良久方道:「你怎敢問朕這樣的問題?」

  「因為小女必須問,如果皇上有心要對付太后和葉氏,接下來的話小女才能繼續說。皇上若沒有這個心思,那下面的話,小女就不該說了。」感覺到皇帝的話語中似乎喊著惱怒,裴元歌也知道自己逾矩,已經觸怒了這位帝王。但是這個問題她必須問,必須從皇帝這裡得到明確的答案,將這一切開誠佈公,接下來的話題才能夠順利進行。

  「若是別人問朕這個問題,朕會以妖言惑眾,離間朕與母后關係的罪名,將他拖出去斬首!」皇帝冷冷地道,凝視著裴元歌微微僵硬的身體,神情有些冷凝。他對裴元歌的確有種特殊的感覺,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容許她不知天高地厚,逾越雷池。不過……皇帝忽然垂眸,微微歎息,道:「你說吧!」

  這無疑於默認了,他有對付太后和葉氏的心思。

  要對付太后和葉氏,這種話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跟前說起,最多只是不置可否,連這樣的默認都沒有過,避免被人抓到把柄,至於親信如張德海等人,即使他不說,他們也能夠明白,根本不必言明。就算是裴元歌,在她面前暴露過他跟太后有嫌隙的事情是一回事,但是承認他有對付太后和葉氏的心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是……

  「小女想說的是,小女這裡有一計,或許能夠削弱葉氏的實力,只是需要皇上認可並協助小女。」裴元歌沉聲道。

  皇帝有些明白裴元歌為何要問他那句話了。不從他這裡得到答案,不開誠佈公地把這件事說清楚,接下來的話題根本就沒辦法繼續。因為,她接下來所要說的話,赤裸裸就是要對付太后和葉氏,這已經無法憑藉暗語遮掩,而只能明白地說出來了。

  微微皺眉,皇帝淡淡地道:「朕想,但是朕現在還沒有把握。」

  「小女明白,葉氏實力雄厚,太后久居宮廷,手段高明,又有一個孝字壓著皇上,若沒有十足的把握,的確不宜與葉氏正面相抗,只能靜待時機。」裴元歌侃侃而談,「但是小女所想,不必皇上動手,外界的力道再大,也不如內部的分裂和內訌更能損耗實力,皇上有沒有想過離間葉氏內部的勢力,讓他們彼此對抗,彼此相殺呢?」

  「皇后身為國母,上有太后相助,下有皇子傍身,華妃無法相抗。」皇帝簡潔地道,既然承認有對付太后和葉氏的心思,他也不再遮掩,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他何嘗沒有想過讓華妃和皇后內鬥,但是有太后的指點,華妃和皇后最多有些摩擦,卻很難造成葉氏的內耗。

  裴元歌抬眼,眸眼清澈:「皇上,小女說的不是皇后和華妃,而是太后和皇后!」

  「太后……和皇后?!」皇帝眼睛微眯,原本微有些慵懶的靠姿立刻停止起來,神色凝重,隨即又微微一緩,繼續靠在美人靠上,靜靜地道,「皇后生下五皇子,是正統所在,也是太后和葉氏最大的希望所在,雖然愚鈍,但是卻對太后言聽計從,兩人可謂一體,很難離間。」

  言語之意雖然否定,但語調中卻多了幾分鄭重。

  裴元歌搖搖頭,道:「皇上,小女不這樣認為。以小女今日的所見,皇后似乎事事都會稟告太后,但如果她真的對太后言聽計從,處處都謹記太后的吩咐,那以太后的精明機敏,早就應該將皇后調教出來。皇后的所作所為,斷不會是今日這般情形。皇后會為了雪果膏與趙婕妤起爭執,心思如此,就說明她並沒有聽進去太后的話,相反,她並不認可太后的話,所以才會依然自行其事!」

  皇帝眼眸中精芒一閃,猛地坐直了身體,震驚地看著裴元歌。

  的確,如果皇后處處聽從太后的吩咐,謹記太后的叮囑吩咐,三十年了,行事怎麼可能還是這般模樣?小錯不斷,大錯上有太后在緊要關頭指點收拾才能不出亂子。也就是說,對皇后來說,只有在遇到她解決不了的難題時,才會聽從太后的吩咐,而平時的情況下,根本並未理會太后。太后那樣敏銳的人,又怎麼會感覺不到這點,不過是看在葉氏的份上,才會在緊要關頭拉皇后一把,但心裡又怎麼可能舒服?

  這樣的兩人,絕對有心結!

  而他,卻只注意到皇后和太后的利益一致,危難關頭共度難關,卻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細微的地方。不,不只是他,柳貴妃、宇泓墨,還有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離間太后和皇后的關係……但是,裴元歌卻注意到,而且推測出兩人的關係並不如表面所見的和諧!

  這個女孩,真是好敏銳的心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3:58 PM

120章 挑撥離間

  「即便如此,想要離間他們的關係,也並不容易。」皇帝很快恢復了淡漠的模樣,聲音平靜,「皇后雖然愚鈍,自行其事,對太后會有怨懟不滿;太后或許對她有失望,有惱怒,但雙方的關係仍然處在一種平衡上,尤其太后素來以葉氏的利益為重,就算知道皇后對她有不滿,也仍然會在緊要關頭拉皇后一把,想讓她們內鬥,導致葉家內耗,希望不大。」

  清風襲來,帶著荷塘的清香,卻抹不去那聲音中的淡淡失望。

  裴元歌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沉聲道:「如果只是彼此不滿,那很正常,想要以此引起兩人的爭鬥,的確不現實。但是,如果是威脅到彼此的切身利益了呢?不要說皇后,就算太后,也只是平常人,也會有私心,如果皇后威脅到她的地位和權勢,太后還會繼續維護她嗎?」

  皇帝微微皺眉:「同為葉家人,利益一致,要怎麼才能讓她們相信呢?尤其是太后。」

  皇后那邊還好說,畢竟性格才智擺在那裡,想要離間不算太難,但太后素來敏銳,顧全大局,絕不會因為言辭的挑撥,就對皇后生出異心,進而爭鬥不休,消耗葉氏的力量的。

  「想要讓太后相信,就不能單憑言辭的挑撥,而要有事實的依據才可以。」裴元歌眸色清亮,聲音沉靜,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很容易讓人忘卻她只是個十三歲的稚齡弱女,而只會覺得她沉靜睿智,字字可信,「以前或許沒有機會,但是現在卻有不容錯失的良機,不只是太后,就是皇后那邊也有離間的良機。」

  皇帝沉吟,思索許久仍然無果,忍不住問道:「什麼?」

  「昨晚的刺客事件!」裴元歌沉聲道,眼眸中綻放著閃耀的光芒,「小女曾經以為,昨晚荊國死士刺殺皇上和九殿下,是出於太后的授意,但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直到今日聽到太后與皇后的對話,才終於明悟。兩人對話之中,皇后對皇上的決斷頗有怨懟,但太后卻是先從李世海的錯處出發,言辭語調之中,反而有為皇上辯解明證之意。所以,小女斗膽猜測,昨晚刺客刺殺皇上一事,絕非出於太后的授意!畢竟如果皇上真的出了意外,五殿下繼位,對太后並沒有太大的好處。」

  皇帝一怔,隨即恍悟其中的訣竅,也隱約猜想到了裴元歌的計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如流星般驟然的明亮光芒。

  好個裴元歌,心思敏銳當真少有!

  即便已經猜測到了,皇帝還是想聽裴元歌親口說出:「講來!」

  「太后之所以是太后,之所以能夠擁有現在超然的地位,全是因為皇上您是皇上,她是您的母親;而皇后儘管對太后有不滿,卻還要向她稟告諸事,在大事上聽從太后的意見,固然是她需要太后的敏銳,更是因為,皇后是皇上您的妻子,即使有葉家做靠山,對待皇上也必須小心謹慎的討好,相比皇上,她是處在絕對的弱勢地位,她沒有太后那樣的便利。」

  裴元容眉眼沉靜,從容地分析道。

  「但是,如果五殿下繼位的話,太后會變成太后太后,從名分的尊貴來說固然升了,但是對帝王的影響力卻變小了;相反,那時候皇后成為皇太后,她是新帝的生母,骨肉相連,跟新帝的關係當然比太皇太后親近得多,而且有孝字當頭,對新帝所能施加的壓力也要遠比太皇太后更大。」

  裴元歌靜靜地道,「如果真的出現這樣的形勢,太后的權勢和地位必定飽受威脅,同樣都是葉家人,皇后又是五殿下的生母,即使是葉氏,也會慢慢把後宮的重心,從太后身上慢慢的轉移到皇后身上,屆時,太后就會成為葉氏的棄子。所以,小女認為,若非萬不得已,太后不會對皇上不利,因為那會讓她失去在後宮的絕對權威!」

  的確!

  皇帝心頭已經不僅僅是讚賞,而是讚歎了。

  難得的聰慧人,難得的明眼人!

  就連他這個帝王,對於昨夜的刺殺,也不過以為,是宇泓墨臨江仙的設計,讓宇泓哲聲勢大跌,名譽損毀,太后和葉氏看著,以為宇泓哲繼位希望渺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要一舉刺殺他和宇泓墨,然後挾葉氏聲威,擁簇宇泓哲繼位。而根本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關竅,太后應該並不希望自己這個皇帝遇刺身亡。

  的確,派刺客來刺殺他這個皇帝,的確不符合太后一向謹慎縝密的個性。

  宇泓哲的確因為臨江仙的事情聲勢大跌,名譽毀損,但相比之下,宇泓墨的名聲更是從開始就沒好過,恣肆妄為,甚至殘暴不仁,相比之下,只是失德的宇泓哲還算好些,大有彌補的餘地,太后不應該這麼孤注一擲才對。

  皇帝心中已經有了謀劃,卻不表露,反而向裴元歌道:「繼續。」

  他很想聽聽,這個裴元歌,接下來還會說出什麼令他震驚的分析,獻出怎樣巧妙的計策?

  「荊國死士刺殺皇上,小女不知是有人主使,還是荊國方面的自作主張。但是這並不重要,因為,小女可以向太后進言,提點清楚其中的訣竅,讓太后認為,這是皇后一手策劃的,目的是想擺脫太后的桎梏,取代太后在後宮的位置。是人都有私心,擁有過權勢的人更加不甘心失去,就算太后再怎麼顧全大局,當皇后想要威脅她的地位時,也絕對會起厭憎惱怒之心。」

  裴元歌繼續道,「當然,太后謹慎細緻,就算有猜疑之心,也未必會就此論斷,而是會觀察皇后的舉止言行,來證明自己的推測和猜疑。這時候,就是在皇后那邊設計安排的時候了。」

  皇帝點頭,裴元歌對太后的瞭解很深:「那麼,要如何令皇后言行出差錯,讓太后疑心呢?」

  「這個關鍵,」裴元歌沉默了會兒,道,「在小女身上。」

  皇帝又皺起眉頭:「怎麼說?」

  「皇后今日想要小女去對付趙婕妤,卻被太后拒絕,皇后心中必然惱怒,而且會產生疑慮,因為在皇后看來,小女無非就是一枚棋子,想要為葉氏所用,落個把柄在手裡實在很正常,為何太后卻要拒絕?」裴元歌沉聲道,「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皇后說,太后垂愛小女,是因為太后對皇后感到失望,有心想要廢掉這個皇后,以小女取而代之,因此不願意落下這樣的把柄在皇后手裡。皇上不妨猜測下,皇后會不會相信?」

  「皇后知道太后對她很不滿,很失望,又因為今天的事情有猜疑,如果是她親信的人提出這種可能,未必不會相信。」

  皇帝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若再加上,你在她面前有意無意的暗示,謀算,她想不相信都難。如果她認定太后有這樣的心思,必生嫌隙,言行舉止間就會有漏洞,而且,她一定會不擇手段地想要除掉你。而這樣的行為,落在疑心皇后要取而代之的太后眼裡,也會加重太后的疑心,更相信皇后懷有異心。皇后越對付你,太后就越疑心,進而越維護你;而這份維護看在皇后的眼裡,則更讓她認為自己的猜測無誤。」

  裴元歌恭聲道:「皇上聖明。」

  葉氏在後宮有著兩位至高無上的女性,一位皇后,一位太后。若皇后精明能幹,能清楚地審度大局;太后心思寬容,不戀棧權勢,或許還沒什麼。但現在的皇后卻偏偏心思愚鈍,卻又愛掐尖要強,這樣的性子,明明佔據著皇后之位,有統御六宮之名,卻處處受制於太后,豈能無怨?太后位高權重之人,豈能甘心將權勢雙手奉送給她認為愚鈍不可救藥的皇后?

  一山不容二虎,葉氏在後宮的雙重保障,看似最強大的地方,卻偏偏是他們的弱點。

  太后所依仗的,正是葉氏,葉氏的弱點,就是太后的弱點!

  「你話都提示到這份上,朕若還猜想不到,那就不是聖明不聲明的問題,而是愚鈍不愚鈍的問題了!」皇帝嘴角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語調中竟似有著淡淡的調侃,「若是尋常不滿,皇后和太后還能忍耐,但若威脅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就難免會心生殺意,再從中挑撥離間,想要她們反目也並非不可能,是不是?」

  「是!」裴元歌點頭道,「不過,小女並非要讓她們反目,小女只要太后對皇后起了猜疑之心,不再像以前那般全心全意地助她維護皇后的地位和威嚴就夠了。」

  聽她話語的意思,似乎還有後招?

  皇帝越發好奇,凝視著裴元歌,道:「繼續講。」

  「太后是十分機敏的人,想要單憑挑撥離間就讓她跟皇后內鬥,希望不大,而且也有被看穿的危險。小女的目的,只想讓太后對皇后心生嫌隙。」

  裴元歌眸眼微垂,於靜默中閃過一抹銳色,道,「皇后若信了那些話,就絕不會放過小女。但是,礙於太后,她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對付小女,多半會用栽贓嫁禍的法子,而為了能夠置小女於死地,那場事端的罪責就絕不會小,如果屆時小女能夠洗脫清白,想辦法揭發事情的真相,那麼這些罪責轉而會落在皇后身上。倘若那時候太后對皇后惱怒正盛,心生猜疑,皇上又有足夠的理由,那麼無論是削減皇后的權勢,甚至更嚴重的責罰,想必太后也不會因此惱了皇上。若太后不發異議,對於葉氏,皇上也可以交代。」

  她沒有說的是,如果皇后被責罰削權,甚至打入冷宮乃至被廢,對葉家絕對是沉重的打擊。

  而皇后的遭遇,自然也會影響到宇泓哲的聲勢。

  宇泓哲原本就因為臨江仙的事情備受打擊,若再被皇后牽連,聲勢地位更落下風,這對葉氏的打擊,比皇后更甚。

  皇帝眼眸中光芒更盛,越發專注地凝視著裴元歌。

  裴元歌沒有說出的後續影響,他當然能夠想到,這對葉氏的確是沉重已極的打擊,而最妙的是,這整件事中,他最多只是加以引導點撥,所有的一切都是出於皇后自己的謀算,即使以太后的機敏,也會覺得整件事都是皇后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更猜想不到,這一切原本是別人的算計,原是他這個皇帝在削減葉氏的力量,在一步一步地對付她……

  這個辦法,真是巧妙得無以復加!

  「這件事,朕幾乎不需要擔當任何風險,卻能獲得極大的利益,說實話,朕很心動。」皇帝看著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抹迷茫,轉瞬即逝,旋即成為威嚴十足的銳芒,「但是朕不明白,這個計策對朕來說的確巧妙,但是你會成為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陰謀詭計接踵而至,稍不謹慎,就可能被皇后算計,真的萬劫不復。你向朕獻出這樣的計謀,卻將你自己置身最大的險境,裴元歌,你想要得到什麼?」

  裴元歌心頭一跳:「小女——」

  「不要說是因為對朕的忠誠,抑或為國,朕不相信!」皇帝迅速地截斷了她的話,「反正你是知道朕早晚會對付太后的,又何必拿你的性命做餌,這般急切地要削弱葉氏?」

  皇帝素來沉默寡言,威嚴,給人的壓迫感十足,但這樣的尖銳直白卻還是很少有。

  面對著大夏王朝的九五之尊,生殺予奪在握的帝王,裴元歌心中不得不打鼓,仔細思索了許久,道:「小女不想成為太后的傀儡棋子,所以才會捲入這些是非。太后雖然有意操控小女,但如今還是以利誘和攻心為主,暫時不會危及小女性命,但皇后娘娘不同。皇后娘娘視小女如眼中釘,肉中刺,即使沒有小女所獻的計策,仍然會想要除掉小女。既然如此,小女與其被動地等待皇后出招,倒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若此次的計謀能夠成功,皇后權勢必有減弱,那麼,小女就多了一份安全。」

  或許在她的潛意識裡,還有著另外的原因,但是此時的她並未察覺。

  這番話絕對也是僭越的,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皇帝眼眸沉沉地盯著她:「無論是誰,只要想要對付你,你都會拼盡全力去反擊,謀劃,算計,直到對方落馬,是嗎?即使那個人是皇后,太后,也一樣?」

  裴元歌心頭一沉,或許皇帝還有句話沒有說出來。

  若那人是皇帝,她是否也會不擇手段的對付他?

  大夏提倡三綱五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她這般,皇后想要謀害她,她就先下手為強,想辦法折損皇后的實力,甚至扳倒皇后。這種反叛和抗逆,在習慣了別人的服從和柔順的皇帝眼中,是否是大逆不道的隱患?或許應該先除之而後快?

  裴元歌突然有些後悔,她只想到這個計謀對皇帝來說有利無害,所以才敢說出這番話,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計謀在皇帝心中,或許會引申到他自己的身上,將其視為對皇權的挑戰和威脅,進而對她心生忌憚,乃至殺意……

  額頭汗意涔涔而出,心砰砰直跳。

  許久之後,裴元歌抬起頭來,迎上皇帝審視的眼眸,沉聲道:「皇上,小女素來不願與人為敵,即使偶有衝突,小女也會盡力容忍,化解,但人皆有氣性,對生命皆有留戀,小女一再容忍,避讓,最後卻仍難逃他人的殺意,難道小女就應該伸出脖頸,任人屠殺嗎?小女無甚野心,素來謹守本分,若非被逼迫至深,無路可退,又何至於如此?」

  聞言,皇帝心頭微微一動,原本的陰霾漸漸散去,低語道:「你說得沒錯,人皆有氣性,若非逼迫至深,無路可退,又何至於如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習慣別人口稱萬歲,萬死不辭,心中卻另有肚腸,倒是聽了你這番由衷之言,讓朕深有感觸。這天底下,敢對朕說真話的人,越來越少了……雖然朕的身邊有著無數的人,卻總是覺得只是孤身一人……」

  他的眼神微微迷茫,雖然落在裴元歌臉上,卻似乎透過她,看到了遙遠虛空中的誰。

  這份容貌,這份氣性,實在很像阿芫……

  「裴元歌,你對朕,以後能永遠說真話嗎?」

  饒是裴元歌再冷靜沉著,也聽出了皇帝這句話中的別樣的意味,原本才剛剛消退的冷汗,再度冒了出來,而且比先前更甚。天,那個跟她長相相似,跟皇上關係匪淺的人,不會是皇上的寵妃或者意中人之類的吧?皇上不會把她當做那個人的替身吧?

  明擺著這時候皇帝是一時的神迷,才會說出這種話,但這話根本沒法接,永遠對皇上說真話,她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但違逆皇帝的意思,很難保不會激怒皇帝,對她現在的處境更不利;若是答應了,再陽奉陰違,且不說她有沒有本事瞞過精明深沉的皇上,單這時候對皇上許下這種承諾,已經一百二十個不妥了。

  心念電轉間,裴元歌咬咬牙,淺淺微笑道:「皇上,小女突然想起一個故事,不知道皇上有沒有興趣聽?」現在只能旁敲側擊,想辦法既能委婉的表明拒絕的意思,又不至於激怒皇上。

  「哦?」皇帝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121章 擔憂

  裴元歌頷首領命:「是!小女這個故事,是從一本古書中看到的,叫做『有二乞為友』,大概意思是說,從前有兩個乞丐是好友,彼此無話不談,但親密如牙齒和嘴唇,也會偶有磕絆,兩人有時候也是爭執,彼此惱怒,廝打起來,乞丐甲可能會打得乞丐乙鼻青臉腫,乞丐乙也可能惱怒之下,幾乎打斷乞丐甲的腿,雙方憤怒之時,都恨不得對方去死,當冷靜下來的時候,兩人又會和好如初,仍然如先前般親密。」

  「這樣的好友,倒也有趣。」皇帝點頭,微露笑意。

  「後來,乞丐甲因緣際會,參軍立功,步步高升,成了大將軍,威揚赫赫。偶爾經過一座城池時,卻看到當年的好友乞丐乙。雖然乞丐乙仍是乞丐,大將軍卻並沒有鄙視,依然將他視為故交好友,帶入將軍府,言談一如往昔。乞丐乙也並沒有把他當做大將軍,依然當他是好友乞丐甲,彼此言談無忌。結果有一天,兩人又爭吵起來,進而動手,大將軍怒喝道,你給我去死!然後,就有一大群的護衛衝了進來,將乞丐乙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故事講完了,裴元歌抬眼,靜靜地看著皇帝。

  乍聽之下,是個平淡無奇的故事,但皇帝卻微微蹙眉,似乎在沉思著什麼,眼眸中原本的淡淡迷茫失神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慣常的清明幽深。

  同樣的好友,同樣的相處方式,前後卻有著截然相反的結果。

  同做乞丐時,兩人同樣身強力壯,就算發生了爭執,彼此動手相鬥,打得再狠,彼此再惱怒對方,就算恨不得對方去死,卻是誰也不能把誰怎麼樣,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實力,等到冷靜下來,還能夠繼續是好友;而當乞丐甲成為大將軍後,前呼後擁,侍衛侍從成群,一旦兩人再發生爭執,他惱怒乞丐乙,已經有了絕對壓倒性的力量,能夠真的讓乞丐乙死去,而這種力量,是乞丐乙無法反抗的。

  以前兩人打鬥再兇狠,冷靜下來還能為好友。

  但現在乞丐甲惱怒時,乞丐乙已經喪命,就算乞丐甲冷靜後再想跟乞丐乙和好,也不可能了。

  因為做大將軍的乞丐甲,對乞丐乙有著絕對的生殺予奪的權利,雙方並非處在力量對等的位置上。

  作為大將軍的乞丐甲就有這種力量,何況他這個皇帝?

  真話大部分時候都是不夠動聽,甚至刺耳的,他這個皇帝也會惱怒,甚至有失去理智的時候,他擁有著比大將軍更大的生殺予奪的權利,甚至,冒犯龍顏,本身就是大不敬能夠處死的罪名,如果裴元歌永遠對他說真話,他能夠永遠不惱怒得想要殺她嗎?或者,不必殺,哪怕是責罰,或者只是厭憎,對裴元歌來說,都可能是滅頂之災。

  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全自己,抗衡他這位帝王。

  人皆有氣性,皆貪戀生命……

  短短的一句話,平平淡淡的一個故事,包含著多少引人深思的道理?

  被故事點醒的皇帝立刻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態,不過因為裴元歌點醒得很隱晦,倒也沒有不悅的感覺,倒是對裴元歌的機敏聰慧又多了一層認識。他剛才一時失態,說出那樣的話,以裴元歌的立場,應該很難接話,答應不是,拒絕更不是,虧她轉瞬間就能想到「有二乞為友」這樣的故事,通過故事中的深意來提醒他。

  想了想,皇帝倒又微微地笑了。

  「你故事裡的意思,是說不能永遠說真話,那你講的這個故事,豈不本就是真話?難道就不怕朕會一怒之下,命護衛將你拖出去亂棍打死嗎?」

  裴元歌答道:「皇上英明睿智,既能體會其中的深意,又怎麼會責罰小女?」

  「這句就又是砌詞恭維的假話了。」皇帝歎道。

  知道皇帝已經清醒過來,裴元歌微微鬆了口氣,微笑道:「皇上若是相信小女的話,那就是真話;皇上若是不相信小女的話,那就是假話。其實,並非逆耳的都是真話忠言,順耳的也並非都是逢迎阿諛。真真假假,並非在於小女的話語,而在乎皇上的心。」

  這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在說,她說皇帝英明睿智,是出於真心。

  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深,搖頭道:「真是個刁鑽的丫頭!朕聽過許多阿諛逢迎的話,屬你這句聽得最順心,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被你這麼一說,朕幾乎都要覺得,你是真的覺得朕英明睿智了。裴元歌,你灌米湯的本事不小,不在你的機敏之下!」微微地瞪了她一眼,轉開話題道,「說正事,你告訴朕這些,想要朕做什麼?」

  「小女初入宮廷,太后這邊小女尚能進言,但皇后那邊小女就鞭長莫及了。」裴元歌神色微斂,也換了說正事的表情,沉靜地道。這是她最大的弱點,空有機敏才智,謀劃算計,但因為在偌大的宮廷無人可用,因此想要做些什麼,就必須與人合作,或者宇泓墨,或者皇帝,而眼前這件事,最好的合作對象,當然是皇帝。

  不過,禍兮福之所倚,這個弱點,同時也是她的依仗。

  因為無人可用,必須要與人合作,有這個明顯的弱點在,縱然她表現出出類拔萃的聰明才智,也不會讓皇帝感到備受威脅,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對她起防備警戒之心。

  皇帝點頭:「朕明白了。」

  這句話的意思,無疑是說,皇后那邊的事情他會安排。以皇帝對太后和皇后以及葉氏族人的防備和敵意,不可能在皇后身邊沒有安插眼線,大的動作不好做,但言辭挑撥這種事情想來綽綽有餘。既然皇帝已經答應了,裴元歌也就放心地籲了口氣。

  一直審視著裴元歌的皇帝忽然一怔,眉宇微皺:「你真的是裴元歌嗎?」

  裴元歌一怔,茫然地道:「小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裴諸城的女兒裴元歌,今年應該只有十三歲,你覺得你像十三歲的女孩嗎?」皇帝凝眸問道,之前聽她分析,獻計,神色沉靜,總會讓人忽略她的容貌,只記住那雙黑白分明的睿智雙眸。

  現在說完了正事,再看她的臉,皇帝才突然想起,眼前的這個女孩應該只有十三歲。十三歲的孩子,或者天生聰慧細敏,能夠察覺到太后和皇后之間的異樣,但後面所獻的計策,卻是赤裸裸的心機和智謀,沒有足夠的閱歷和經驗,對人心的揣測焉能如此深刻,一針見血?

  「朕聽說,你在裴府原本沉默守拙,容貌尋常,很少出院子,更少與外人接觸,結果一場大病後卻突然光彩瀲灩,不止容貌,還有心計也是。雖然說你的容貌中的確帶有稚氣,但也許有的人天生容貌幼稚,可心機和謀算是遮掩不住年齡和閱歷的。」皇帝眼眸微眯,靜靜地道,「朕絕不相信,你只是個養在深閨裡的十三歲的女孩。難道裴諸城都沒有懷疑過你嗎?」

  裴元歌心中一跳,既沒想到皇帝對她的事情所知甚詳,也沒想到皇帝會看出她的異樣。

  「皇上,小女知道,有些話單憑言辭無法令人信服,但是,小女的確是裴元歌!」裴元歌低頭思索許久,才慢慢地抬起頭,一字一字力沉千鈞,直直地看向皇帝。

  那雙眼眸,如同冰雪從中擁簇的幽幽黑珍珠,光澤幽然,然而,卻又似乎帶著坦蕩的真切和勇氣,沒有絲毫的膽怯、偽飾或者欺瞞。能夠這樣坦蕩蕩地看著他的眼睛,似乎表明了她的絕對信心和理直氣壯……皇帝沉吟著,雖然腦海中仍然有著許多疑慮,但莫名的,心中卻相信了她的話,相信她的確是裴元歌!

  不過,就算她不是裴元歌又有什麼要緊?

  真正要緊的是,她是能夠為他獻策,並以身為餌對付太后和葉氏的人!皇帝沉思著,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以後有事就通過趙林稟告朕。」

  等到裴元歌遠去,望著她纖弱還未長開的身形,皇帝莫名的又想到了她所講的「有二乞為友」的故事。轉過頭,眼眸凝視著身側的映日荷花,在酷熱的陽光下,卻純潔淨白得宛如冰雪,一時間忽然想到了無數的事情,竟然微微有些出神,許久才輕聲道:「張德海,你說是做乞丐的乞丐甲開心,還是做將軍的乞丐甲開心?」

  張德海不想勾起他的心事,陪笑道:「當乞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有什麼開心?」

  「你連裴元歌都不如,越來越不敢說真話了。」皇帝緩緩地道,言語之中卻並無怒意,有些惘然地道,「將軍起居奢華,出入擁簇,可朕猜,只要他是個有心的人,總有一天會覺得,還不如做乞丐時好,固然有百般苦弱,心中卻知道自己有個能打架能和好的好友……」

  目光望向蔚藍天空,白雲深處,隱隱地浮現出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裴元歌離了荷塘簷亭,只覺得裡衣幾乎被汗水濕透,但有趙林在旁,不敢表露出心中的如釋重負。皇帝的心思瞬間百轉,或喜或怒全然無法猜度,已經讓她很耗費心神了,剛才的情形又讓她多了一重擔憂……邊想邊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裴四小姐請留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4:33 PM

122章 太后吐血

  正在沉思中的裴元歌聞聲抬頭,向著聲音的來處望去,只見一女子身著五彩百蝶穿花紋繡對襟滾邊上襦,下著泥金繡深藍折枝花卉的齊腰宮裙,頭戴赤金嵌寶垂珠鳳簪,耳後明月璫,眉目如畫,帶著皇室貴族天生的尊貴和氣勢,靜靜立在薔薇花架旁,頓時讓嬌豔的花朵黯然失色。

  見來人是宇綰煙,裴元歌秀眉暗蹙。

  雖然裴諸城在裴府封鎖了消息,但入宮後沒多久,裴元歌就聽說了宇綰煙和傅君盛的婚事,這會兒這位綰煙公主叫住自己,會有什麼事?想想葉問筠的前車之鑒,雖然宇綰煙的神色平和,裴元歌還是暗生警惕,盈盈福身道:「小女裴元歌,見過公主。」

  宇綰煙微微一笑,邁步過來,邊道:「裴四小姐不必多禮。」

  見宇綰煙似乎有攔路的意思,趙林當然也知道,這位綰煙公主的駙馬傅君盛,曾經是裴元歌的未婚夫,綰煙公主這般,很難說有沒有找茬的意思,於是忙彎腰賠笑道:「綰煙公主,奴才奉太后娘娘之命,前來找尋裴四小姐,不敢久待,怕太后娘娘等急了,要是有冒犯的地方,奴才改天專門給您賠罪?」

  卻是搬出太后,希望宇綰煙能夠有所忌憚。

  「趙公公別拿皇祖母來嚇我,本宮知道裴四小姐現在是皇祖母的心頭肉,連我們這些孫兒孫女都要靠後。可本宮不信,本宮找皇祖母的心頭肉說幾句話,難道皇祖母還能不許?怕是皇祖母也希望裴四小姐能夠跟宮裡的人相處和睦吧!趙公公不必擔心,待會兒若有不是,皇祖母惱怒,本宮擔待就是了。」宇綰煙盈盈笑道,對太后的心思猜度得八九不離十。

  趙林一時結舌,不知該如何應對。

  宇綰煙不再理他,轉身挽上裴元歌的手臂,笑容可親:「裴四小姐,且隨本宮到那邊小坐,本宮有些話想要想單獨跟你說。」說著,又笑著對趙林道,「趙公公,本宮可是說清楚了,是要單獨跟裴四小姐說,你不許跟過來。放心,本宮又不是老虎,難道還能吃了裴四小姐不成?就在那邊的石桌前,你遙遙看著,知道本宮不曾為難裴四小姐就是,可不許跟過來!」

  說著,吩咐自己的隨侍宮女原地靜候,挽著裴元歌過去。

  紫苑楚葵心中擔憂,有心想要跟上去,卻被宇綰煙的隨侍宮女攔阻,再接觸到裴元歌搖頭眯眼,警示她們不要輕舉妄動的眼神,只能按捺住,雙眼死死地盯著兩人遠去的身影。

  這是一處薔薇花架叢繞的幽僻所在,正值薔薇花盛開的季節,大朵大朵的薔薇花爭相怒放,大紅,深紅,粉紅,粉紫,花瓣繁複,鮮豔絢麗,淡淡的花香幽幽飄蕩在這片寂靜的小天地中,蝴蝶翩翩飛舞,熏人欲醉。

  「裴四小姐請坐,不必拘束。」宇綰煙先坐下,點頭致意,「我只是有話想要問問裴四小姐而已。」

  敏銳地察覺到宇綰煙此刻的自稱是「我」,而非「本宮」,似乎並無敵意,裴元歌心思百轉,側身坐下,恭聲道:「不知道綰煙公主何事相詢,小女但凡能回答的,必定知不無言。」

  「裴四小姐真是聰慧,我還沒說要問什麼,你就先拿話來堵我了。」宇綰煙看破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我想問的話,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只看裴四小姐願不願意回答。如果不願意,我也不會相迫,但……」頓了頓,神色微帶迷茫,「我還是很希望裴四小姐能夠答我,我會感激不盡的。」

  聽她言語頗為真誠,並無以勢壓人的意思,裴元歌想了想,問道:「公主想問什麼?」

  「瞧我,說了半天都還沒有說到正題。」宇綰煙有些苦澀地失笑,眸眼低垂,原本繁花盛景般的尊榮煙消雲散,只剩下淡淡的哀愁,「我是想問問裴四小姐,壽昌伯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壽昌伯、壽昌伯夫人以及壽昌伯世子為人如何?按理說,這種話我不該來問裴四小姐,只是如今我實在沒有人可問了。」

  裴元歌本就猜到,宇綰煙找她,應該跟壽昌伯府有關,卻沒想到她竟問她這些。

  「你覺得很奇怪是不是?如果想知道,為何我不自己派人打聽,卻要來問你?」宇綰煙苦笑道,「我和母妃看似在宮中華耀,但說到底,也不過是葉家的棋子而已,所能依仗的只有葉家。現在,母妃寵愛尋常,我婚事已定,又是壽昌伯府這樣的新受勳爵,如今又是這樣的名聲……對葉家來說,我們母女利用價值已經不大,他們又怎麼會在我們身上浪費心力?若是我和母妃要打聽些對葉家至關重要的事情,他們定會幫忙,可是現在問的是我的未來夫婿,除了母妃真心為我擔憂,別人都不會在意。就算勉強應了,也不會盡心盡力地打聽,多半敷衍了事。與其如此,我還不如來問裴四小姐更可靠些。」

  還未從她這裡得到答案,宇綰煙倒是先將自己的處境坦然以告,表示誠意。

  裴元歌當然不會傾心,揣摩著這番話的真假,問道:「公主應該知道,小女與壽昌伯府已經結下深怨,拿壽昌伯府的話題來問小女,難道就不怕小女因為私憤,言辭偏頗嗎?」

  「就算裴四小姐真的言辭偏頗,能夠令你這般,壽昌伯府的人品也可略見一斑。再說,把壽昌伯府的處境想得可怕些,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總比把那裡想得花團錦簇,進去了卻是風刀霜劍來得好些吧?」

  宇綰煙微笑道,笑容中卻頗有苦澀之意,「實不相瞞,我與壽昌伯府的婚事,已經定在了七月初三,眼看著沒多少的時間,我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實在忐忑難安。身為女子自然會擔心未來夫婿的人品才敢,公婆的為人處世,媳婦畢竟不比女兒家自在嬌貴。我想,同為女子,裴四小姐想必也能理解我這種待嫁的憂慮吧?」

  她這般坦誠,動之以情,裴元歌倒不好相欺或者敷衍,將自己與壽昌伯府眾人的幾次會面說了出來。

  看起來這位綰煙公主頗為冷靜聰慧,有決斷,因此,裴元歌言談之中並未摻加自己的看法,只從旁觀者的角度,將眾人的言談舉止描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小女與壽昌伯府眾人會面次數並不多,所知的也就這些,希望能對公主有所裨益。另外,公主畢竟是公主,小女想壽昌伯府眾人總是不敢慢待的。」

  宇綰煙點點頭,道:「多謝裴四小姐的坦然相告,我明白了。」

  「公主若沒有其他事情,小女就先告退了。」裴元歌道,站起身來,福禮正要離開,卻被宇綰煙叫住。

  「裴四小姐請留步!」宇綰煙忙道,拉住她的手讓她坐下,微微笑道,「裴四小姐對我這般坦誠相告,我豈能沒有答謝?金銀珠寶那些東西,我想裴四小姐也不稀罕,除此之外,我唯一能夠答贈裴四小姐的,不過是我在皇宮的所知。太后垂愛裴四小姐的用意,我想裴四小姐應該也明白,多瞭解些皇宮的情況,對裴四小姐的將來有益無害。」

  裴元歌現在的確很需要多瞭解些皇宮的情況,自己的所見所聞是一方面,若能從旁人口中得知也是辦法。

  見裴元歌安靜坐下,雙眸凝視自己,宇綰煙就知道她是答應了。

  整理了下思路,宇綰煙這才慢慢開口。

  「太后和皇后暫且不說,裴四小姐必定會常見,認識也許比我更甚,我若說了,說不定會誤導你。皇后之下是四妃,柳貴妃是已經致仕的柳閣老的女兒,甫入宮被備受恩寵,從才人一路升到妃,又因為誕下皇子被封貴妃,在後宮二十年榮寵不衰。淑妃早逝,並無子女留下,德妃也早逝,卻留下了六皇兄。不過,六皇兄身體病弱,深居簡出,在皇宮等於隱形。賢妃年老色衰,早已經失寵,也不必在意。」

  說完四妃,宇綰煙又簡略地說了下妃位的女子,接下來卻沒有按位份一一講述,而是挑了些出挑的來說。

  「妃位以下,如今是以趙婕妤最為受寵,如今又懷有身孕,地位榮寵更高了一層。趙婕妤並非待選入宮的,而是柳貴妃在一次宴會上所見,因趙婕妤容貌豔麗,十分出挑,便召入宮中,原本是想著為自己添一臂膀,誰知道趙婕妤隨著自己的得寵,越發不把柳貴妃放在眼裡,等到懷有龍裔後更是目空一切,別說柳貴妃,連皇后都不放在眼裡。而趙婕妤非但不曾因為知遇之恩感激柳貴妃,反而對她比對皇后更加敵視。她又是個頭腦簡單的,三兩句挑撥就要生事,因此宮中許多人都不喜歡她。」

  裴元歌沒有想到,趙婕妤原來竟然是柳貴妃挑中的,心中頗為驚訝。

  如果這樣說的話……

  果然,宇綰煙繼續說道:「因為趙婕妤年輕貌美,又正當寵,為了制衡趙婕妤,柳貴妃這才開了賞花宴,選中了吳侍郎的庶女,封為才人,如今在父皇那邊也很得寵。而吳才人出身庶女,慣會做小伏低,不止柳貴妃,在太后那裡也十分殷勤,表面上人緣很好。不過,我覺得這個吳才人心機深沉,說不定比趙婕妤還難應付。不過,如今還是很聽柳貴妃的話,柳貴妃素來謹慎縝密,有她壓制著,吳才人暫時應該生不出事端。」

  裴元歌點頭,在她看來,柳貴妃比皇后沉穩得多,幾次接觸,柳貴妃都表現得溫柔可親,且不說是真是假,總比皇后和太后更容易給人好感。

  「因為接連受寵的趙婕妤和吳才人,都是柳貴妃所舉薦的,皇后有些著急,所以借這次待選的機會,讓數名已經被葉家收買拉攏過去的女子入宮蒙寵。這批待選的秀女,前前後後都頗為受寵,不過,最出挑的一個是封為才人的吏部錢侍郎之女錢潔魚,一個就是被封為御女的御史台御史章顯之女章文苑。錢潔魚容貌秀雅,擅長歌舞,章文苑卻是琴棋書畫皆會,尤其精於奏琴。不過,章文苑最厲害的,不在於她的才藝,而在於生了張巧嘴,千伶百俐,十分會討人歡心,而且心思細敏,慣會給人下套,借刀殺人,論心計比錢才人可要高得多了。」

  宇綰煙說著,冷笑道:「她們爭鬥她們的,我本來不想理會,不過這章文苑居然算計到我和母妃的頭上,在皇后和太后跟前上眼藥,話裡話外說我母妃年老色衰,又只生了位公主……」說到這裡,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痛色,頓了頓繼續道,「性子卻太過驕橫,如今已經失寵……為了這個,我昨兒才教訓了她一頓,警告她以後別再打我母妃的主意!不過,這個人能伸能屈,所以才更可怕,你要小心她才好!」

  裴元歌點頭道:「多謝綰煙公主相告。」

  「對了,我還聽說一件事,這個章文苑跟你們裴府是不是有關係?」宇綰煙問道,聽了裴元歌的解釋,才恍然道,「原來裴元舞的生母,是章文苑的親姑姑。難怪呢!對了,說正事,我聽說是章文苑在皇后和太后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而且話裡話外,似乎很想把裴元舞弄進宮來,彼此倚助。說老實話,我有些不解,章文苑也是個聰明的,應該知道裴元舞容貌既盛,心計又深,只怕比章文苑更甚,又怎麼會想把裴元舞弄進宮來?而且,我還聽說,裴元舞此次入宮,最初受了母妃和趙婕妤的氣,父皇改名之辱,原本該是沒指望的,後來卻漸漸在父皇跟前挽回,這其中固然有太后在出力,但我聽說章文苑也常在父皇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

  這其中的緣由,宇綰煙想了許久都沒有想通透。

  裴元歌也是一怔,秀眉微蹙。在前世,裴元舞待選入選,章文苑落選,也曾經隨同章夫人來拜訪章芸,她在旁邊見過,當時只覺得這女孩笑得很甜,說話如同水激冰玉,叮叮咚咚十分好聽,倒是跟她頗為親近。後來,她嫁往江南,便很少再聯繫了。現在再想想,章文苑跟章芸是姑侄,又怎麼可能真的跟她親近,多半也是做戲,難得的是表情誠懇,偽裝的本事不在裴元舞之下。

  而這世,裴元舞能夠入宮為太后賀壽,也是因為章文苑的緣故。

  章文苑絕非愚鈍,跟裴元舞本就關係密切,應該對裴元舞的為人有所瞭解,又為何要這樣拉攏裴元舞入宮,為自己樹一強敵?她總不會天真地以為,有章芸這層關係,她為裴元舞創造了機會,裴元舞就會對她感恩戴德,不會對付她吧?還是說,這其中另有其他的緣由或者……交易?

  裴元歌慢慢地思忖著,沉吟不語。

  不過,有宇綰煙在旁,裴元歌並沒有出神太久,片刻便恢復了沉靜的模樣,微笑點頭道:「多謝綰煙公主相告這些,小女初入宮廷,對宮中的情形兩眼摸黑,公主能夠告知這些,讓小女省去了許多思索打聽之苦。」

  當然,宇綰煙畢竟是華妃的女兒,也算葉氏的人,她的話倒也不能盡信。

  還要在日後的接觸中一一驗證,不能輕易便信了。

  宇綰煙微微咬牙,心頭猶豫著,那件事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裴元歌許久都沒有聽到她的話語,以為她已經說完,眼看著正要起身離開。宇綰煙卻猛地霍然起身,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終於下定了決心,道:「還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訴你。就在剛才,葉夫人,我指的是葉問卿的母親入宮來探望太后,為太后送上了四盒千年人參補身體,還有其他一些滋補養身的藥材,東西就在剛剛,已經送入了萱暉宮。」

  這在宮中本是尋常的事情,但宇綰煙的模樣卻十分異常,裴元歌眸眼微斂,思索著其中的含意。

  這番話既然已經說出口,宇綰煙倒微微鬆了口氣,凝視著裴元歌的眼眸,提點道:「宮中的藥材管理十分嚴格,御藥監都是父皇的人,任何人取藥,取何種藥材都要一一登記,絲毫也不能做手腳。所以,如果想要特別藥效的藥材,就必須從宮外弄,別人我不清楚,但是葉夫人也曾經給我母妃送藥材,夾帶了其他的藥材。」

  裴元歌心忽然狠狠抽緊,隱約猜想到了什麼。

  見她的神色,宇綰煙就知道她明白了,輕聲道:「也許是我多疑了,也許那些藥材不是為你準備得,不過還是小心為上。畢竟,皇后已經有了五皇兄,那是流著葉家血液的皇子,又是嫡長,我想,即使太后不太喜歡皇后,但是絕對會維護五皇兄的利益,不容其他人侵犯,就算是自己手裡拿捏的人,也未必可靠。趙婕妤不就是前車之鑒嗎?」

  裴元歌心頭砰砰跳著,隨即又鎮靜下來:「綰煙公主,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前面宮裡嬪妃的情形倒也罷了,大體情形總能打聽出來,但關於章文苑的事情已經算是葉家的私密了。而現在,宇綰煙更直接說出葉夫人夾帶藥材入宮的秘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算是在背叛葉家,尤其對她透漏的那些話,更有讓她防備太后之意,說起來根本就是在違逆太后的意思,破壞太后的謀算,乃至損害葉氏家族的利益。

  她不相信,宇綰煙僅僅因為可憐同情她的遭遇,就說出這些話來。

  深宮高院中的公主,就算有同情心,有憐憫心,也應該是在不損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她不可能平白冒著背叛家族的危險,來跟她裴元歌說這些話。

  宇綰煙也知道自己這些話會產生的影響,咬咬牙,道:「告訴你也無妨。母妃在生下我後不久,就被下了絕育藥,根本就不可能再生育了,下藥的人是皇后,外祖父外祖母和太后都知道,卻置之不理。所謂的親姐妹,親姑母,乃至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這是我前幾天從皇后那裡偷聽到的,我不敢告訴母妃知道,但是,對葉家,我已經不再抱有任何親情和希望!」

  她知道,母妃和皇后雖是親姐妹,卻不和睦,知道外祖父外祖母偏向皇后,但是,下絕育藥這種事情太過分了,這等於毀了母妃一聲的指望!那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親侄女,他們卻絲毫都沒有為母妃想過!從前,他們或許還在打她婚事的主意,所以對母妃,對她還算厚待,如今她婚事已定,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於是明面上還不顯,暗地裡已經有著各種苗頭漏了出來。

  在他們的眼裡,只有利益,只有權勢,根本沒有絲毫的親情,從來都沒有為她和母妃考慮過!

  這樣的親人,要來何用?

  「也許你認為,我是因為私憤,所以對你說這些話,想要挑撥你和太后皇后相鬥,借刀殺人。當然,我不否認,我說這些話,有這樣的心思。」宇綰煙坦然無諱地道,「但是,我所說的都是真話,而且,從你剛才的話語中,我也聽得出來你對我並無隱瞞,也沒有誤導,我承你這份情;再說,有母妃的前車之鑒,我不想你落得和我母妃同樣的下場!」

  她和裴元歌都是聰明人,聰明人說話,有聰明人的分寸。

  若說她這般心思,全是為了裴元歌好,連她都自己不信;倒是這樣坦然說出想要借刀殺人的心思,再說這些是實話,以及對裴元歌的憐惜,反而更容易取信於裴元歌。

  「無論如何,多謝公主的提點,以後公主出嫁,如果有機會的話,小女會將這份恩情回報給華妃娘娘。」裴元歌誠心地道。

  宇綰煙聞言大喜,如今她唯一掛心的就是生母華妃,她知道自己母妃性子急,容易被人挑撥,對娘家又沒有戒心,城府又淺。以前有她在身邊提點還好,她這一出嫁,顯然不能常常回宮,最擔心的就是華妃會被人挑撥,或者陷害,做出自毀的事情來。現在裴元歌這樣說,就表明緊要關頭,她會想辦法拉華妃一把。

  裴元歌聰慧沉靜,尤勝於己,有她這個承諾,宇綰煙頓時安心許多。

  「如此的話,我代母妃多謝裴四小姐。」

  和宇綰煙分手後,回想著她所說的話,裴元歌慢慢陷入了沉思。

  剛才宇綰煙的神態言語,顯得頗為誠懇,對她所說的話應該沒有虛言,對她幫助不小,尤其宇綰煙提醒她藥材的事情,可謂賣了個極大的人情給她,禮尚往來,她才答應會在緊要關頭,幫華妃一次。

  現在看來,回萱暉宮後,她要小心謹慎,尤其注意飲食。不過,畢竟身在萱暉宮,又不能跟太后硬來,如果太后把藥下在茶點中,要看著她吃下去,根本就無法推拒,最好的辦法,還是想辦法打消太后這個念頭。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是不行的,太后絕不會聽,那就只有……

  裴元歌正想著,趙林忽然恭聲問道:「裴四小姐,您遇到綰煙公主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太后?」

  聞言,裴元歌微微一怔。

  趙林笑道:「方才張德海公公已經吩咐奴才,在萱暉宮裡,奴才一切全聽裴四小姐吩咐,任您驅遣。」

  這應該是方才對皇帝獻計所贏得的認可,裴元歌稍加思索,便道:「你只將你所看到的告訴太后就好。」宇綰煙應該不知道趙林是皇帝的心腹,只當他是太后的人,所以才會把她帶遠,不讓趙林聽到他們的談話。如果趙林回去後沒有把這件事稟告給太后,宇綰煙得知,必定能猜得出來,趙林恐怕是聽命於她,並非忠心太后。

  這樣一來,反而暴露了趙林,因此還是告訴太后為好。

  一路思索著要如何應對絕育藥的問題,回到萱暉宮後,趙林先去見太后,隨即太后果然宣她,問起了宇綰煙的事情,裴元歌言辭含糊,只隱約透漏是跟她和壽昌伯府原本的婚約有關,任由太后去猜想。太后以為宇綰煙是警告或者刁難裴元歌,倒也沒有在意。誰知兩人正說著話,裴元歌忽然面色蒼白地昏倒在地。

  急忙請太醫來診治,說是體弱中暑,開瞭解暑的湯藥便離開了。

  因為裴元歌正昏睡著,湯藥暫時也無法下嚥,太后吩咐紫苑楚葵好好照顧裴元歌,就離開了。紫苑楚葵滿面憂色,悉心照料著,見裴元歌呼吸漸趨平順,才鬆了口氣。為了讓裴元歌好好休息,紫苑拉著楚葵到了外間,忽然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道:「楚葵,我很擔心。」

  楚葵神色不解:「你擔心什麼?」

  「你是後來才到的靜姝齋,所以不知道。小姐小時候曾經大病一場,底子極虛,那些年我又不在小姐身邊,府內是章姨娘掌權,她不敢明著苛待小姐,卻暗地指使丫鬟們克扣佔用小姐的份例,根本就沒有補養,因為十年來,小姐的身體是越來越虛弱了,後來又因為鎮國候府的退親,大病一場,更是幾乎掏空了。而且,更要緊的是……」紫苑忽然頓口,咬著嘴唇不說話。

  聽她說話說一般,楚葵也忍不住焦慮起來:「是什麼呀?」

  「這件事對小姐來說,是個天大的秘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尤其不能讓萱暉宮的人知道,不然……」紫苑顯得十分忐忑,猶豫不決。

  楚葵催促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快說啊!難道我還會對小姐不利嗎?」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當時小姐那場病雖然不輕,但更嚴重的是,章姨娘趁機暗害小姐,在她的湯藥裡下了美人淚,那是大寒之物,對女子身體尤其有害,能夠讓女子終身無法生育。」紫苑輕聲道,「雖然後來解了毒,但是損害已經造成,小姐身體本就虛弱,又在病弱時被美人淚的藥性所激,我想,小姐恐怕這一生很難懷有身孕了。我沒敢告訴老爺和小姐這個消息,但這件事壓在我的心頭,實在很難受。」

  說著,幽幽地歎了口氣,神色極為憂慮沈鬱。

  楚葵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神色頹敗,忽然急切地道:「會不會是大夫弄錯了?其實沒有這麼嚴重的!」

  「你懂什麼?小姐中美人淚之毒,是我診治的!我的醫術是跟著夫人學的,別的不敢說,但這種辨藥認藥,各種藥性的相生相剋,我知道得絕不比坐堂的大夫少。」紫苑似乎感覺被懷疑了,有些惱怒地道,「當初誰都沒發現小姐的湯藥裡混有美人淚,是我發現的,難道這還不能證明嗎?這些天,小姐的藥膳也都是我開方熬燉的,小姐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既然你能用藥膳替小姐補養,難道就不能想辦法……」楚葵急得都快哭了。

  紫苑幽幽歎息:「我身受夫人大恩,如果能夠治好小姐,哪怕讓我拿命去換,我都願意!可是,這些非人力所能逆轉……別的不說,小姐今日不過在太陽下走了會兒,就中暑昏倒,正是當初被美人淚傷了元氣,才會如此虛弱。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再想想小姐的將來,實在是很難過!」

  說著,幾乎垂下淚來。

  楚葵伸手攬住她,陪著她掉眼淚。

  但很快的,紫苑又擦掉眼淚,雙眸鄭重地看著楚葵,道:「楚葵,你要記住,我跟你說的這些話,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讓萱暉宮的人知道,更不能傳到太后的耳朵裡,知道嗎?」

  楚葵似乎被這件事驚得有些傻了,呆呆地問道:「為什麼?」

  「你傻呀!」紫苑點了點她的額頭,看看四周,低聲而急切地道,「子嗣延綿是何等大事,就是尋常人家娶妻,也想要找好生養的,誰會願意娶個不能有孕的女子?更何況是皇室!我看太后似乎有意想讓小姐入宮,如果知道,小姐終生不可能有孕,肯定會反悔,這名聲一出去,小姐往後怎麼辦?」

  楚葵這才反應過來,忙點點頭,堅決地道:「你放心,我誰也不說!」

  然而,兩人似乎都沒注意到,窗外一道人影悄悄閃過。

  不一會兒,這話便傳到張嬤嬤耳朵裡,再有她轉告給了太后。聞言,太后眉頭一挑,道:「有這種事情?裴元歌本身就可能無法有孕?」

  張嬤嬤點頭:「那兩個丫頭是這樣說的。」

  「哀家也想起來了,那日路太醫替裴元歌診治時,曾經說過她幼時生場大病,因此底子虛,有不足之症。也說到有人開藥膳替裴元歌調補,看來就是這個叫紫苑的丫鬟了,這點上,那個紫苑倒沒有說謊。」

  太后想起前些時候的事情,倒是有些信了,「而且,美人淚的確是對女子身體有害,會導致終生難以有孕,裴元歌底子本就虛,又是在大病時被府裡的姨娘動了手腳,因此壞了根本也是可能的,這丫鬟倒不是虛言。」

  宮中子嗣比尋常人家更要緊,因此對於能導致不孕的藥材,太后清楚得很,知道紫苑所言無誤。

  當時路太醫也說過,為裴元歌開方熬燉藥膳調養的人方子用得極精准,應該是個高手。若就是這個紫苑,那她的診斷,八成沒有錯,裴元歌恐怕真的無法有孕。

  「奴婢也聽說,之前柳貴妃的賞花宴,也邀請了這位裴四小姐,結果裴四小姐身體虛弱,半路不適,這才沒有去成。這樣看起來,這位裴四小姐的身體底子的確不怎麼好,虛得很。」張嬤嬤也道,卻是更加驗證了太后的猜想。

  「派人去打聽下裴府的事情,看裴元歌之前病重時,是否真的被人做了手腳,下了美人淚。」太后吩咐道,等張嬤嬤安排好人手出宮,又轉回來道,「若事情真是這樣,倒是不用哀家動手,就能絕了後患。再說,聽那兩個丫頭的言語,那個叫紫苑的似乎頗通藥理,辨藥認藥都很精通,若是將藥摻雜在茶點湯肴中,被她察覺出來,再告訴裴元歌,反倒不美了。」

  現在她正在對裴元歌示好,給她足夠的甜頭,讓她貪戀,威逼利誘,雙管齊下,更加確定地能夠控制她爭寵,若被裴元歌發現,她對她下絕育藥,想要斷絕她終生的指望,雖然裴元歌跟她身份懸殊,在宮中全無根基,不可能對她這位太后不利,但畢竟事關重大,難保裴元歌不會心生它念,絕望之下鋌而走險,生出事端來。

  若裴元歌當真被裴府的姨娘所害,本就無法有孕,她又何必冒著暴露的風險,多此一舉?

  「太后娘娘說得是!」張嬤嬤恭維道,又問,「那裴大小姐……」

  「嗤,裴元舞那裡,待會兒就送補湯過去,好好地賞她!」太后漫不經心地道,「裴元歌這裡倒不用急,畢竟年紀小,還有兩年才能入宮,慢慢打聽著,等確定了再做決定。裴元舞已經十六歲了,芳華正盛,本就能直接伺候皇上,這湯藥絕不能含糊。不過,今年待選剛過,哀家在這個時候再送美人過去,名聲不好聽,且再過段時間,順便吊吊皇上和裴元舞的胃口吧!」

  張嬤嬤笑道:「太后娘娘聖明!」

  就這樣,晚膳時分,流霜流絮便從太后的小廚房中捧回了一盅銀耳蓮子湯,經過霜月院時,正巧看到紫苑從院子裡出來,忍不住炫耀道:「紫苑姐姐,您這是去給四小姐去解暑的湯藥吧?真巧,我是也從小廚房取這盅銀耳蓮子湯回來,這是太后特意命人為大小姐熬燉了這盅銀耳蓮子,裡面加了許多珍貴的藥材,是今日太后的娘家人來探望太后,特意送來的。沒想到太后轉眼就惦記著大小姐,命人熬燉了整個下午,十分的滋補!」

  話裡話外的意思,誰都聽得出來。

  太后娘家人送來給太后補身子的珍貴藥材,太后卻賞給了裴元舞,還特意熬燉好,可見對裴元舞的看重。

  紫苑懶得跟她鬥嘴,淡淡道:「那你還不快給大小姐送去,這在裡磨蹭什麼?」

  沒有看到紫苑羨慕的眼神,流霜心裡難免有些遺憾。最開始進宮的時候,太后對大小姐格外看重,反而是本來看重的四小姐給撇到了一邊,連帶著她們這些貼身丫鬟在萱暉宮也遠比紫苑楚葵有體面,真可謂志得意滿。只可惜,好景不長,也不知道裴元歌對太后下了什麼迷藥,又將寵愛爭奪了過去,原本對采晴院逢迎阿諛的宮女太監,如今全跑去霜月院獻殷勤了。

  這種心理落差,無疑是難受的,流霜在心裡憋了許久,難得這會兒大小姐有補湯,四小姐卻因中暑沒有,流霜總覺得是大小姐壓了四小姐一頭,連帶著她這個貼身丫鬟,也似乎比紫苑更有光彩,忍不住繼續炫耀道:「紫苑姐姐,聽說你很懂藥材,不如替我辨一辨這湯裡都加了什麼藥材,怎麼珍貴,也好讓我長長見識?」

  說著,揭開湯盅,朝著紫苑跟前遞了過去。

  聞到香甜可口的香味中,似乎夾雜了淡淡的氣息,紫苑心中一驚,面上卻絲毫不露,沒好氣地道:「我要趕著給四小姐取解暑湯藥,沒工夫跟你閒磕牙!」說著,扭身朝著小廚房的方向去了。

  見她這幅模樣,流霜流絮心頭終於覺得舒坦了些,將湯盅帶回採晴院。

  聽說是太后特意為她熬燉的,裴元舞驚喜異常,她還擔心,太后得了裴元歌的討好,會不再理會她,現在看起來,分明還是記掛著她的,原本懸著半空七上八下的心頓時安穩下來,當即將一整盅的銀耳蓮子湯喝得乾乾淨淨。

  消息傳到霜月院中,已經蘇醒過來的裴元歌但笑不語。

  「奴婢確定,那盅銀耳蓮子湯裡的確摻了能夠令人絕育的藥材,不過味道很淡,不容易分辨出來。因此,奴婢特別謹慎小心,將小姐的湯藥和飲食全部檢查過了,還好小姐這邊沒有。」紫苑將所謂的結束湯藥倒在盆栽中,又將土翻了過來,遮掩痕跡,點上一爐香,驅散藥味,這才繼續壓低聲音道,「看來,小姐的計謀有了效果,太后真以為小姐身體不足,怕是打消這個主意了。」

  原來,這整件事都是裴元歌所布的局。

  所謂的中暑,只是紫苑配置的藥材,讓裴元歌出現中暑的症狀,表明她身體的確很虛弱。然後通過中暑,再引出紫苑的憂心,故意跟楚葵說那些話。裴元歌早料定,太后疑心重,凡事都會窮根究底,雖然太醫也診斷她是中暑,但太后說不定會多心,懷疑她有什麼算計,尤其,霜月院的宮女太監居然都不在房間伺候,只留紫苑和楚葵,就更證明太后有疑心,定會派人暗自偷窺,看她們的言行有沒有異樣。

  於是,紫苑和楚葵便演了那齣戲,故意讓人傳入太后耳中。

  首先,這讓太后更相信裴元歌身體虛弱,中暑是真的;其次,則告訴太后,裴元歌年幼大病,又被裴府姨娘所害,本身就難以有孕,可以不用太后動手;最後則是點出紫苑懂得分辨藥材,而且十分精通,湯藥飲食中稍有不對,就能分辨出異樣來,這樣,太后如果給裴元歌下絕育藥,暴露的可能性就很大。

  三點相輔相成,目的就是要打消太后下藥的心思。

  畢竟,裴元歌如今身處萱暉宮,想要完全隔絕萱暉宮的飲食根本不可能,若是做得明顯了,又會被太后察覺,因此思前想後,裴元歌便安排出這場計謀,讓太后以為她本身就不能有孕,身邊又有個懂藥的丫鬟,如果再給她下藥,風險大而且也是無用功。

  當然,以太后的謹慎,定然會派人去打聽裴府的事情,但妙就妙在,紫苑所說全是事實,裴元歌當初被下了美人淚,因此驅逐了桂嬤嬤,闔府皆知,只要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但裴元歌早就得到紫苑的提醒,中毒並不深,這點卻是只有紫苑和裴元歌兩人知道,絕對查不出來。

  所以太后最後查證的結果,只能更證明裴元歌的確無法孕育子嗣。

  再加上紫苑懂藥,太后如今又在刻意拉攏示好裴元歌,種種考慮之下,太后絕不會再冒著暴露的風險,去做徒勞無功的事情。而如今,太后給裴元舞送去的銀耳蓮子湯裡含有絕育的藥材,她這邊卻寂無動靜,說明裴元歌的計謀已經生效,太后暫時已經按捺下對她下藥的心思。

  這件事宇泓墨提醒過她,她也本就在警戒,但說到底,還是要感謝宇綰煙的提醒,讓她能夠先發制人。

  至於裴元舞……

  裴元歌眸眼微微變冷,裴元舞也算聰明人,偏偏一遇到爭名奪利的事情就昏頭,還真以為太后對她另眼相看,寬厚仁愛,也不想想,如今宇泓哲身為嫡長,又是葉家女子誕下的,太后豈能不盡心盡力地扶持他?其他的美人,不過是太后用來拉攏皇帝,穩固葉家地位的棋子而已,焉能不早作防備,避免她懷有身孕,誕出皇子來威脅宇泓哲的地位?

  剛進宮時,裴元歌還曾經暗中提點她,裴元舞卻執迷不悟,還說她是嫉妒她得太后的寵。

  說起來兩人還算有仇怨的,白衣庵遇襲時,在山林中推她,致使裴元歌差點喪命的兇手,有九成五是裴元舞。若非擔憂裴府被她連累,裴元歌才懶得提醒她,既然裴元舞死命地要往火坑裡跳,她又何必攔她?她倒是很想看看,將來有一天,裴元舞知道真相,得知她所以為慈愛,對她另眼相看的太后暗中下這樣的毒手,斷絕了她一輩子的指望後,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裴元歌想著,忍不住暗暗冷笑,到時候想必有趣得很!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說太后來看望裴元歌來了。還沒等裴元歌反應過來,太后已經帶著張嬤嬤走了進來,將她按在床上,不許她行禮,笑吟吟地道:「你身體弱,好好養著,不用在乎這一時的虛禮。要是真想對哀家盡孝,就趕緊把身體養好,別再讓哀家為你操心了。」

  語調十分柔和慈愛。

  裴元歌慚愧地道:「小女又讓太后擔心了。說起來一方面是小女病弱,另一方面也是小女有些驚嚇,因此才會如此,讓太后為小女操心,小女真是惶恐。」

  「受到驚嚇?」太后神色驚訝,「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不成?」

  裴元歌忙搖頭道:「太后娘娘誤會了,小女是在遊覽御花園時,偶爾聽到隔壁院落有人說話,說起那晚刺客的事情,說皇上所住的玉龍宮和九殿下所住的春陽宮血流成河,死傷無數。因為他們說得嚇人,又讓小女想到了當時被劫持,差點被那些刺客殺死的情形,驚出了一身冷汗,又因為失神,在太陽底下站得久了,這才會中暑昏倒。」

  太后淡眉微蹙,眼眸中陡然綻放出懾人的精芒:「你說,當晚皇上遇刺,情形十分兇險,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嗯,小女聽那些人是這麼說的,好像刺客挺厲害的,殺了很多侍衛,以及玉龍宮的宮女太監。幸虧皇上當時不像往常一樣宿在玉龍宮,不然定會……」裴元歌突然察覺到不妥,忙改口道,「定然會很受驚嚇。聽說後來查點人數,死了好幾十的人,比九殿下的春陽宮還要慘烈。反正那些人說得好生嚇人!」

  太后的身體猛地緊繃起來,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好一會兒她才道:「別聽那些人瞎說,你是不知道,這宮裡的侍衛都愛誇大其詞,把刺客說的厲害無比,把死傷情形說得嚴重無比,不過是為了邀功,證明自己救駕辛苦有功而已。實際上,恐怕沒有那麼嚴重!」

  「也是,當初禁衛軍救小女時,跟那些此刻交手,看起來倒是鬥得旗鼓相當,何況皇上所住的玉龍宮護衛?定然武功更是出類拔萃,怎麼可能輕易讓刺客闖入行兇?」裴元歌倒並沒有多說,反而釋然道,「還是太后娘娘聖明,多虧您的開導,不然小女就被那些人的閒言碎語騙了去!」

  太后微微笑著,撫慰了她幾句,便起身回了寢殿。

  等到殿內只剩下心腹後,太后的臉色頓時徹底變了,鐵青僵硬,渾身都氣得發抖,喝道:「張嬤嬤,去給哀家打聽清楚,前晚皇宮遇刺的情形,是否真如裴元歌所聽到的,皇上的玉龍宮死傷慘重,比春陽宮更甚?」

  張嬤嬤知道事關重大,忙起身去安排人打聽。

  太后獨自坐在雕刻精美的刻千佛萬壽圖的紫檀木華床上,眼眸中射出惱怒已極的神色,緊握成拳的手不住地顫抖,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張嬤嬤匆忙的腳步聲,太后抬眼望去,只見張嬤嬤神色頹敗,言行慌張,牙一咬,道:「說!打聽出什麼結果來了?」

  張嬤嬤顫抖著道:「裴四小姐聽到的一點都沒錯,當晚皇上的玉龍宮和九殿下的春陽宮性情都十分慘烈,尤其是玉龍宮,幾乎有一半的刺客闖入,出招狠毒,玉龍宮的護衛難以招架,幾乎被屠殺殆盡,宮女太監更是一個不留,幸虧皇上當時不在宮內,否則恐怕真是結果難料啊!」

  儘管看到張嬤嬤神色時,太后就有所猜測,但真聽她說出來了,卻還是怒火中燒,猛地一拳砸在柔軟的床鋪上,霍然起身,忽然間感覺到胸口中似乎有著一股甜腥之氣不住地上湧,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但卻按捺不住腦海中的眩暈空白,身體搖晃著又癱坐了下去。

  張嬤嬤嚇了一跳,忙上前替她揉著心口,勸慰道:「太后娘娘別急,這事未必跟皇后有關,說不定是那荊國刺客自作主張!」

  「若是荊國刺客自作主張,皇后和葉家焉能罷休,自會派人去跟他們理論!再說,若是荊國刺客自作主張,她又何必隱瞞哀家,早告訴哀家,讓哀家想主意懲治荊國了,哪裡會像現在,連裴元歌在御花園閒逛都能聽到真相,卻惟獨將哀家瞞在鼓裡,不就是做賊心虛,怕哀家知道她的算計嗎?」

  太后怒氣衝衝地道,只覺得那口心頭之血又沖到了喉間,冷笑著道,「好個皇后,好個算計,一面利用哀家替她收拾爛攤子,一面想著除掉哀家。想一舉刺殺皇上,除掉宇泓墨,然後扶持哲兒上位。這樣一來,她就是太后,大權在握,皇帝是她親子,到時候想要架空哀家這個太皇太后易如反掌!真是好算計,好謀劃!」

  張嬤嬤頓時啞口無言,無法再替皇后辯解,只能揀話來勸慰開解。

  聽著張嬤嬤的勸解,再想到這件事皇后置身深宮,根本無法聯絡荊國使者,必須要通過葉家才行,那葉家想必也知道皇后的算計,卻照做不誤……枉她為葉家保駕護航這麼多年,居然連告知她一聲也不,就這樣做,無非是因為皇后有個宇泓哲,能做將來的皇帝,而她這個太后已經日薄西山……太后越想越怒,又頓覺心灰意冷,很快的,這股心灰意冷又化作怒焰,熊熊燃燒著她的心臟。

  「好!好!既然她要跟哀家鬥,哀家就讓她知道,不是坐上皇后這個位置就能穩當的,沒有哀家的指點善後,她這個皇后什麼都不算!」

  太后惡狠狠地道,再也按捺不住心頭那股奮勇之氣,只覺得喉間一腥,哇的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來。

  「太后娘娘!」



123章 皇后抓狂

  荊國議和使者團在八方館內遇刺,經過一天一夜的商議後,第二天便由副使在早朝時求見皇帝。

  「大夏皇上,敝國遣三皇子和大將軍趙華軒前來議和,可見我荊國議和的誠意。然而,就在大夏京城,在皇上您為我們安排的八方館的梧桐苑內,居然有刺客任何往來,刺殺敝國三皇子和大將軍趙華軒後翩然離去,這是何等道理?還請大夏皇上給我們一個交代,不然敝國傾盡舉國之力,亦要為敝國三皇子和大將軍報仇!」荊國副使言語似溫和,神態實驕矜,咄咄逼人。

  他們也在暗中猜測,這刺客也許是大夏皇室派來的,但苦於沒有證據,不敢明說。

  但無論如何,大夏王朝保護不力,這是逃不掉的。

  皇帝神色喜怒難辨,不置可否地道:「禮部尚書,荊國使者團的住所由你安排,你有何話說?」

  「臣啟稟皇上,臣按照慣例,將荊國使者團安置在八方館最好的院落梧桐苑,並同禁衛軍統領協商,安排禁衛軍保護荊國使者的安全。但是荊國正使三皇子卻要求臣將禁衛軍撤走,說是由荊國護衛足矣保護他的安全。臣苦勸數次,荊國三皇子執意不聽,甚至拔出刀威脅臣,說如果再不撤走禁衛軍,他就要拿禁衛軍來練刀。無奈之下,臣只能依從荊國三皇子的意思。不知禁衛軍,連帶丫鬟僕婢,雜傭廚子,荊國使者團都要求撤走,由荊國使者團全權負責,將梧桐苑徹底封鎖起來,連臣也無法進入。副使大人,我說得可有舛誤?」

  禮部尚書怒視著荊國副使,神色惱怒。

  「這……」荊國副使頓時有些結舌,雖然沒有回答,但這幅神態已經表明禮部尚書所言無誤。

  「哼,你們逼我大夏王朝將所有人撤走,不許擅入梧桐苑一步,完全不許我大夏王朝插手荊國使者團的事情。現在出了事端,就怪罪我大夏王朝保護不利,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難不成你們經過認為我大夏軟弱可欺,可以任由你們頤指氣使嗎?」這回輪到禮部尚書咄咄逼人了,「副使大人,如果要論責任,你才應該占第一位吧?」

  荊國副使莫名其妙:「與我何干?」

  「別以為我大夏王朝都是傻子,這次荊國使者團隨行的護衛統領,據說是副使大人你的女婿吧?是你攛掇三皇子不要接受我大夏王朝的保護,而執意要由隨行護衛來保護使者團的安全,目的是想讓你女婿在三皇子跟前露面,落個護駕得力的功勞,好步步高升吧?」禮部尚書滿臉不屑地道,「有了功勞是你女婿的,出了事端就要找我們大夏王朝要交代,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你胡說八道!」荊國副使憤憤不平地道。

  這次隨行的護衛統領的確是他女婿,但那是大將軍趙華軒一手提拔上來的,這個護衛統領也是趙華軒推薦的。至於三皇子執意要求大夏王朝安排的人手全部撤走,那是怕大夏王朝不懷好意,派護衛來監視他們的動靜,或者有僕役在飲食或者其他上動手腳。沒想到現在卻被大夏王朝抓住這個把柄。

  惱怒之下,荊國副使朝著朝堂中的某人使了個眼色。

  吏部尚書葉德忠頓時出列,稟奏道:「啟稟皇上,臣以為此事荊國使者固然有所挑剔,但禮部尚書執掌禮儀,有接待保護他國貴賓的指責,應當依禮行事,派人保護荊國使者團的安全。只因為使者幾句恐嚇,禮部尚書便不理會荊國使者的安危。如今出了事端,禮部尚書有失職之嫌。」

  「你——」禮部尚書氣得臉紅脖子粗,指著葉德忠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刑部尚書裴諸城忽然出列,慢條斯理地道:「葉尚書,你這話說得好!剛巧我前些天才接受一個案件,狀告濟州右布政使趙雲明貪污受賄,苛刻百姓。據我所查,當時應該委派做濟州右布政使的本該是周紀昌,可是,就在他即將上任之時,突然有人自稱是濟州鄉紳,代濟州百姓萬民請願,不願意周紀昌任濟州官員,要求吏部更換人選。於是,吏部商議之後,改由李雲明接任濟州右布政使。」

  葉德忠心頭猛地一跳,頓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件事原本是樁轟動京城的公案,周紀昌原本是濟州大族中人,因為父親早喪,孤兒寡母被族人欺淩,偌大家業被族人侵吞,當時告遍濟州大小官衙,都沒有討回公道,只能帶著微薄銀兩,與寡母離鄉背井。誰也沒想到十幾年後,周紀昌居然要被委派到濟州任右布政使,不止周氏一族,連帶濟州的大小官衙都恐慌不已,生怕周紀昌算舊賬,急忙花銀兩打通關節,想要攔阻周紀昌接任濟州右布政使。

  葉德忠得了周氏一族和濟州官員的好處,便給他們出了個主意,讓他們上萬民狀,將當年的事情扭曲成周紀昌與地痞流氓相交,招致禍端,家產被人燒光,周紀昌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卻記恨族人,認為是族人侵吞他的家產,忘恩負義狀告族人,又捏造出一堆人證物證,總之就是證明周紀昌與周氏一族,以及濟州大小官員皆有仇怨,不宜接任濟州右布政使。

  有葉氏在中間出力,最後不但撤掉了周紀昌濟州右布政使的官銜,還因此事名譽折損,官降兩級,到南方偏遠州縣為官去了。

  現在聽裴諸城提到這兩個人,葉德忠心中不由得不打鼓。

  「我原本以為,這是趙雲明本人不長進,上負君恩,下負黎民,與人無尤,今天聽了葉尚書的話,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中間還有吏部的問題,要是當初吏部能夠頂住壓力,堅持派周紀昌接任濟州右布政使,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真是應該多謝葉尚書的指點!」裴諸城神色極為誠懇感激,微笑道,「既然如此,葉尚書身為吏部尚書,難辭其咎,那就隨我前往刑部公堂走一遭吧?」

  「你你你,」聽說不是追究周紀昌的事情,葉德忠鬆了口氣,隨即又被裴諸城的歪理氣得直冒煙,「你這是強詞奪理,歪理,胡攪蠻纏!」

  禮部尚書抓住機會,反嘲道:「不會啊,裴尚書這都是順著葉尚書的道理下來的,怎麼裴尚書成了胡攪蠻纏?那葉尚書你剛才的話就不是胡攪蠻纏了嗎?」說著,向裴諸城偷去感激的一瞥。

  葉德忠啞口無言,難以辯駁,只能憤憤然回到文官之列。

  這時候,宇泓墨卻突然出列道:「荊國副使大人今日來到早朝也好,正巧本殿下也有事想要請教副使大人。前天晚上,皇宮突然出現刺客,父皇,五皇兄和本殿下同時遇刺,死傷慘重,本殿下更是被刺客刺傷,以至於昨日的早朝未至。不知道副使大人對於這件事如何看待?」

  這話一出,好些人的臉色頓時悄悄地變了。

  荊國副使心中忐忑,兀自嘴硬道:「你們大夏皇室出了刺客,與我們使者團有什麼關係?」

  「本來是沒有關係,那些刺客逃走的逃走,圍困的全部服毒自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不過,不止活人能開口,死人也一樣能說話,本殿下查驗了那些刺客的屍身,結果發現刺客所持的長劍鍛造之法並非我大夏所有,而是與荊國兵刃鍛造之法相似,而且刺客的屍身上刺有紋身,刺印之法也是荊國所有。如今身在京城的荊國人,只有貴國的議和使者團。這件事,本殿下還要請副使大人給我大夏皇室一個合理的交代!不然的話,別的且不說,單為本殿下所受的傷,本殿下就要帶兵踏平荊國,以報此仇!」

  荊國副使心中暗暗叫苦,為了這次刺殺,他們做足了掩飾的準備,卻沒想到還是露出了破綻。

  但是也沒有辦法,大夏和荊國交戰數十年,彼此敵視,他們很難從大夏弄到兵刃長劍,至於紋身,那是荊國人從出生開始就有的,至死不毀;最重要的是,他們原本以為有內應,這次刺殺十拿九穩,到時候大夏皇室一片混亂,哪裡還能顧得上追究這些?誰能想到居然會失手?

  「大夏九皇子明鑒,這次敝國帶著十足的誠意前來議和,又怎麼可能與刺客有關?」荊國副使絞盡腦汁想要圓這件事,好一會兒才道。

  「荊國副使這樣說,是說本殿下冤枉你們嘍?既然如此,不如把刺客的屍體和所用的兵刃都帶上朝來,讓眾人都分辨分辨。」宇泓墨唇角微彎,眼眸中光澤瀲灩,正如一朵芬芳絢麗的罌粟,美麗卻致命,「當然,如果副使大人認為,這是本殿下故意弄來的兵刃,故意在刺客身上紋身,來嫁禍貴國,那本殿下也就無話可說了!」

  話語溫然,卻帶著冷冷的殺意。

  荊國副使心頭一跳,忙道:「大夏九皇子誤會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這些刺客可能的確是荊國人士,但是並非我使者團所派遣。貴國應該知道,敝國素來有餘孽流竄,想要顛覆敝國皇室,所以這些刺客恐怕正是那些餘孽所為,目的是挑起我二國的仇恨,致使我們議和失敗,以打擊我荊國皇室。所以,我二國更應該捐棄前嫌,彼此拿出誠意來,議定和平。當然,這件事敝國定會追究到底,絕不寬待!」

  「哦,荊國的叛逆餘孽已經跑到我大夏京城來了?」宇泓墨悠悠然笑道,「那這麼說起來,難道說貴國的三皇子和大將軍趙華軒遇害,是貴國的叛逆餘孽下的手?」

  「這……」荊國副使猶豫許久,不情不願地道,「可能是吧!」

  原本他們答應議和,不過是因為跟大夏王朝的貴族中有勾結,想要借議和之名帶人來到大夏京城,刺殺皇帝和九殿下,等新帝繼位,將南方四座州縣劃給荊國,並贈以金銀珠寶,絹布美人,滿載而歸。沒想到形勢生變,刺殺失敗,反而將三皇子和大將軍趙華軒賠了進去。沒有了驍勇善戰的三皇子,和熟知兵法的大將軍,如今若再開戰,荊國恐怕難敵大夏。

  形勢比人強,如今也只好假戲真做,議和以保荊國平安。

  為此,荊國副使不得不忍氣吞聲,將三皇子和趙華軒之死栽到荊國餘孽的頭上。

  一直靜觀眾人鬥法的皇帝終於開口,冷哼一聲,神色不悅:「荊國副使,既然貴國有餘孽追殺到大夏京城,為何不曾告知我大夏王朝?又堅持推拒我大夏的安排保護,出了事端就氣勢洶洶地找我大夏討要說法,再說到我大夏皇室遇刺之事,就推諉敷衍,爾等這般行徑,實在讓朕很懷疑你們議和的誠意?居然還口口聲聲說荊國誠意十足,哼,簡直是笑話!」

  皇帝素來淡漠,不苟言笑,但這般明顯的怒氣卻也極少表露,原本還彼此怒目相視的眾臣頓時鴉雀無聲,屏著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被這種氛圍影響,荊國副使也忙低下頭,絲毫不敢再盛氣淩人。

  「荊國使者且先回八方館吧,議和之事,待朕細思過後再做決定。」許久,皇帝才沉沉地道,「禮部尚書,這次記得派禁衛軍好好保護副使以及其餘經過使者,以免再出事端,又被荊國副使指責我大夏保護不利!」

  禮部尚書心領神會,道:「臣領旨!」

  這次皇帝特意強調要「好好保護」,那麼,過去的禁衛軍所負的不僅僅是保護之責,更含有監視之意。荊國使者團的行動被嚴密地控制起來,不得出梧桐苑半步。荊國使者團哪能受得了這個,但無論他們說什麼,都被禁衛軍一句「你們最好聽從我們的安排,好好地待在梧桐苑,否則出了什麼事端又要怪我們保護不力!」給頂了回來,半點不肯退讓,只氣得那些驕橫的使者哇哇大叫不已。

  荊國副使得知,也氣得很,但他畢竟身處高位,著眼大局,知道這時候他們勢弱,實在不適合跟大夏硬碰硬,只能忍氣吞聲地約束眾人,不要惹是生非。

  然而,經過許久的考慮後,皇帝認為荊國議和誠意不足,乾脆利落地拒絕了議和,命宇泓墨將荊國使者送出京城,由禁衛軍押解,一路離開大夏,不得逗留。

  沒想到壓抑了這些天,最後換來的竟然還是這樣的結果,荊國副使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宇泓墨將荊國使者團送出京城,見他們即將離開,忽然笑眯眯地朝著荊國副使招了招手。荊國副使不明所以,下意識地附耳過來。宇泓墨在他耳邊輕聲道:「副使大人,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那晚帶人殺入梧桐苑,刺殺了貴國三皇子和大將軍趙華軒的刺客,就是本殿下!」

  荊國使者驀然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宇泓墨。

  宇泓墨含笑欣賞著他青白紅紫黑五彩紛呈的精彩表情,笑吟吟地道:「副使大人一路慢走,不送了!」說著一揚馬鞭,夾馬而行,急如閃電般疾馳而回。

  皇宮御花園裡,荷葉碧綠如擎蓋,或潔白或粉紅的荷花躍然一片碧綠之上,宛如亭亭玉立的仕女,優雅而高潔,吐露淡淡芬芳,與荷葉的清香混合,彌漫在荷塘的水汽之中,芬芳悠遠,沁人心扉。

  荷風送香,宇泓墨坐在林木掩映的長廊之中,指手畫腳地向裴元歌描述荊國副使當時精彩紛呈的表情,逗得裴元歌嫣然嬌笑,眼眸中褪去了那些算計謀劃,變得純粹澄澈而明亮,清麗絕俗的容顏也隨之容光煥發,一瞬間仿佛無數鮮花怒放,又仿佛明珠生暈,曉露映陽,璀璨奪目,讓宇泓墨不禁有些看呆了眼。

  察覺到他的異樣,裴元歌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宇泓墨立刻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輕輕咳嗽一聲,移開了目光,轉頭透過掩映的翠葉,看向遠處的荷塘。心中雖然有些尷尬和不好意思,卻也莫名地感到一陣溫馨,又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裴元歌螓首低垂,弱不勝衣的姿態,又湧起了深沉的憐惜。

  元歌實在很少有這種全然的開懷,純粹的喜悅,整顆心都放鬆下來的時候。

  以前在裴府見她跟裴府的那位章姨娘明爭暗鬥,眼眸中似乎每時每刻都帶著謀算。而自從太后壽宴,尤其是從她這次入宮後,元歌眼眸中的陰霾越來越重,時時刻刻都在警惕著,戒備著,隨時隨地都可能有陰謀算計向她襲來,恐怕連睡覺時都難得安然。畢竟還是在萱暉宮,除了紫苑楚葵,周圍都是太后的眼線……

  這種生活,他並不陌生,但是正因為太熟悉了,就更加心疼元歌,畢竟,他還有個皇子的身份,有自己的宮殿,而元歌在這個宮中卻是全無根基,只能百般周旋,努力揣摩眾人的心思,尋得自己的一線生機。

  所以,他才更想要逗她開心,哪怕只能得她瞬間的歡愉,也是好的。

  皇宮,實在不是個好地方!

  這會兒功夫,裴元歌已經恢復了平靜,再次抬起頭來,神情沉靜地問道:「九殿下你故意告訴荊國副使你就是那晚的刺客,解氣固然是解氣,可是,這樣激怒荊國副使,九殿下就不怕引起什麼後果嗎?」

  「那晚的刺客本就是荊國死士,他們應該知道我那晚並不在春陽宮,可是我第二天的早朝卻沒到,只怕已經猜出來我就是那晚的刺客,我不過是替他們證實下而已。其實,他們知不知道根本不重要,只要他們沒有證據,就不能拿我怎麼樣。至於父皇那邊就更不用擔心,我總有種感覺,從一開始,父皇就沒有打算跟荊國議和,原本就是保持戰的態度,議和只是個幌子而已。」

  宇泓墨笑著道,「說起來也算這個荊國使者團乖覺,這些天沒有外出,不然我非弄出些事來。別的不說,那晚春陽宮的暗衛死傷不少,若是早知如此,我在梧桐苑就沒那麼客氣了!事發後,梧桐苑被父皇派人看守起來,已經沒有動手的機會,這才饒了他們,只是臨走前能氣氣他,何樂而不為?最好能把那個荊國副使氣得吐血而亡,那也算我出了口惡氣啊!」

  聽他說話的語調,儼然是個幼稚的孩子,裴元歌忍不住一笑。

  「不說這些,」宇泓墨突然收斂起笑意,眸光湛然地盯著裴元歌,道,「我也聽說,最近太后和皇后之間,表面上沒什麼,暗地裡卻很是熱鬧,你在萱暉宮,看了不少好戲吧?」

  裴元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最近朝堂上因為荊國使者團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後宮之中卻也暗潮紛湧,波瀾起伏。

  裴元歌原本以為,以太后的多疑,不會單因此刺客一事就相信皇后心懷不軌。誰知道,結果比她想像中的更好,查證了那晚玉龍宮遇刺,死傷慘烈的事情後,太后深信皇后想要取她而代之,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在皇后按慣例遇到麻煩來找她商議對策時,不動聲色地給皇后設個圈套,讓皇后跳了進去,不但挨了皇帝的訓斥,連載後宮嬪妃跟前都掃了顏面。

  皇后大怒,前來找太后理論,兩人在偏殿沒多久就傳來惱怒的聲音,隨即皇后怒氣衝衝地離開。

  雖然沒有目睹兩人爭執的經過,看著皇后既惱怒又帶著點心虛的表情,裴元歌就猜到,太后說不定暗點了刺客之事,又嘲弄皇后良策和陰謀都分不清楚,也想取她而代之之類的話,讓皇后啞口無言,卻又暗自憤懣。

  而皇后臨離開時正好遇到她,突然心驚,看了眼太后所在的偏殿,又看向她的眼眸便帶了十二分的惱怒憎恨,這也讓裴元歌明白,皇后那邊的挑撥已經生效,皇后也開始疑心太后的用心。

  經過此事,皇后行事再不找太后商議,而這看在太后眼裡,更覺得皇后執迷不悟,心思叵測。

  一來一往,一往一來,兩人之間的關係越發僵硬。,已經漸漸浮於表面,引起了宮內諸多的猜測,就連裴元歌也「好心好意」地前去勸慰了太后一番,惹得太后拉著幾乎落淚,「神態慈愛,推心置腹」地說著「還是你貼心,哀家今後就指望你盡孝」之類拉攏的話語。

  裴元歌聽著,做出一幅感動的模樣,轉頭就通過趙林,隱隱約約把這話捅到了皇后那裡去。

  而根據趙林得到的消息,皇后聽到這話後,當即就將手邊最珍愛的一套深藍雨點釉的白瓷茶具砸得粉碎。

  兩人內訌的消息傳到葉府,這些天只忙得葉府有誥命身份的女眷腳不沾地地兩宮來回跑,希望能夠為兩人說和,皇后那邊的情形不知,太后這邊似乎惱怒之後,有些冷靜下來,再沒有過分針對皇后。但裴元歌知道,太后此時的平靜是脆弱的,只要稍有刺激,反彈會比先前更大。

  同樣,皇后那邊也一樣。

  所以這個時候,就該她想辦法,找機會再在這火上多添幾桶油,好讓這火燒得更加熾烈些。

  而裴元歌今天約宇泓墨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當她把謀劃告訴宇泓墨後,宇泓墨皺皺眉頭,下意識地就像否決,但看到裴元歌堅定的眼眸,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好吧,我知道了,你放心吧!」無論如何,他總會想辦法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害的!

  於是,黃昏時分,涼風送爽,繁華似錦的御花園中,裴元歌和皇后不期而遇。

  看到眼前清麗絕俗,如明珠曉露般的少女,皇后的眼眸微微眯起,心頭又浮現起那些讓她如針紮刀絞般的話語,眼眸中頓時閃過一抹殺氣。尤其看到她雖年幼卻已經展現的美貌,潔白滑膩的肌膚,再想想自己的年歲,無論如何保養,用多少養顏護膚的東西都無法遮掩的歲月痕跡,心中那條名為嫉妒的毒蛇頓時開始肆意流竄,狠狠地噬咬著她的心靈。

  「小女拜見皇后娘娘!」裴元歌盈盈福身,姿態優美,儀態萬千。

  聽這鶯嚦婉轉,如珠落玉盤的聲音,皇后心頭惱怒更甚,只恨不得將眼前的裴元歌撕成碎片,看了看她旁邊的趙林,知道這是太后的人,有他在跟前,不能太過分。深吸一口氣,皇后竭力放柔了聲音,道:「裴四小姐入宮這許久,似乎對宮廷禮儀還有所疏漏,不如讓本宮身邊的嬤嬤教導教導你?」

  挑刺禮儀,這是宮中最常用的刁難人的手段。

  這是看在趙林在,皇后才有所收斂,若陪同裴元歌的是紫苑楚葵,她早命人將這主僕三人拿下重責了。

  「多謝皇后娘娘提點,小女初入宮時,的確有諸多禮儀不周之處,多虧太后娘娘慈愛,命她老人身邊的張嬤嬤教導小女。張嬤嬤為人倒是十分寬厚,常常盛讚小女冰雪聰慧,禮儀學得快,而且毫無舛誤,連太后娘娘也說小女有慧根。其實小女自知愚鈍,張嬤嬤和太后不過是看小女年紀小,不肯苛責小女罷了。」

  裴元歌笑盈盈地道,雙眸直直地看著皇后。

  點明她的禮儀乃是張嬤嬤所教導的,而且張嬤嬤和太后都曾經誇獎過她,如果皇后還堅持要挑剔她的禮儀,那就是說太后和張嬤嬤所言有誤。再說,她的禮儀乃是太后心腹張嬤嬤所教,皇后若再委派身邊的嬤嬤「指點」,便有藐視太后,不孝的嫌疑。而話語中的意思,更是暗指皇后是在找茬挑刺。

  皇后沒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紀,詞鋒竟如此厲害,一時間有些吃驚。

  但吃驚過後,便是深深的忌憚,以及惱怒,居然搬出太后來壓她……想到之前被太后算計,被皇帝斥責,在宮嬪之前顏面掃地,又被太后一通冷嘲熱諷,而罪魁禍首正是眼前的裴元歌,皇后心中就按不住湧起一股怒火,笑容中滿是淩厲和冷寒,但顧忌趙林在旁,不好發作。

  就在這時,卻突然有個小太監匆匆趕來,在趙林耳邊低語數句,趙林神色微變,道:「裴四小姐,皇后娘娘,萱暉宮裡突然出了事端,奴才要趕回去處理下,且容奴才告退,隨後再來伺候裴四小姐。」

  說罷,匆匆地隨那小太監離去。

  皇后原本還顧忌著趙林在,不敢太過,免得被太后知道,這會兒見趙林離開,只剩裴元歌孤身一人,十分稱心如意,笑吟吟地道:「好淩厲的口齒,本宮瞧著,都是太后娘娘把你寵壞了。越是如此,你就越該謹慎,處處小心周全,免得失了太后的顏面。本宮身邊的宮嬤嬤,以前也是伺候太后的,就讓她指點指點你的禮儀吧!宮嬤嬤,去教導教導裴四小姐。」

  宮嬤嬤知道皇后這是要給裴元歌點顏色看看,應道:「是!」

  說著,走到裴元歌跟前,正要做個示範,裴元歌卻不理會她,逕自看向皇后,原本還微垂著的頭也全無尊敬地抬起,眼眸中帶著幾分桀驁,冷笑道:「皇后娘娘不必遮遮掩掩,想要教導小女宮廷禮儀是假,想要折騰小女,給小女點顏色看看才是真的吧?說不定最後還是會挑出些毛病來,好有藉口對小女重加責罰。既然如此,小女索性成全了皇后娘娘,不知道娘娘接下來打算如何處置小女?是要掌嘴,最好能毀了小女的容貌呢,還是杖責,索性去了小女半條性命?」

  玉頸微抬,眼眸睥睨,說不出的輕藐蔑視之意。

  皇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以為裴元歌要麼忍氣吞聲,要麼低語訴幾句委屈。若是忍氣吞聲,她就繼續折騰她;若是訴委屈,那就更妙了,她可以借機說裴元歌不恭敬,違逆她,借機罰得更重。然而,皇后怎麼也沒想到裴元歌居然會如此叛逆不恭,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你小小尚書府嫡女,竟敢如此與本宮說話,來人,給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哼,狐狸尾巴終究還是漏出來了吧?」裴元歌冷笑道,「說到底不還是想借機置我於死地嗎?不過皇后娘娘,我實在忍不住想要說你,你未免也太猴急,太沉不住氣了吧?這樣明顯的陣勢,誰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如果是我的話,絕不會在私底下做這種事情,而是在大庭廣眾之前,好好表現我的寬容大度,對方的不可理喻,幾番好言相勸不聽,被逼無奈才下令責罰,讓眾人都知道孰是孰非,明明打了對方,眾人還覺得我是對的,這才像樣。」

  說著,看看皇后,再看看四周的宮女嬤嬤,搖了搖頭,一臉不以為然的模樣。

  雖然沒有說話,但那意思很明顯是在說,皇后你這樣的陣仗,這樣迫不及待想要打人,實在有失風度,太不成話,太不成話了!

  沒想倒這時候,裴元歌不是嚇得花容失色,反而教訓起她來!皇后再次被裴元歌的反應弄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氣極反笑,不住地點頭道:「好,好,居然還來教訓本宮,裴元歌,你好大的膽子!」

  「真不是我說你,皇后娘娘,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話,你不膩,我都嫌膩了!」裴元歌微微抬頭,雙眼望向遠處,絲毫不看皇后和周遭的人,淡淡笑道,「身為皇后,就算心裡再怎麼想爭風吃醋,想害死某個人,也不該這麼輕易就漏在臉上,在抓到能夠置對方於死地的把柄前,最好還是溫柔恭謙,雍容大度些的好,若能害死別人,還讓別人感激你,那才叫境界!」

  邊說邊信步踱到皇后跟前,湊近她的面容,雙眸凝視著她,溫柔地道:「皇后娘娘,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單靠耍威風可是坐不穩皇后這個位置的!」

  話語為溫柔,卻充滿了蔑視和嘲弄的意味。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就給她一耳光。裴元歌不閃不避,硬生生地受了她這個耳光,白嫩如豆腐般的肌膚上,很快就浮起四個手指印,鮮紅欲滴血,煞是觸目驚心。裴元歌神色不變,嘴角反而露出一抹笑意,指著自己挨打的作臉,微笑道:「皇后娘娘,這記耳光,我會討回來的!」

  「放肆!」皇后氣得腦海已經無法正常思索,氣急敗壞地道:「裴元歌,你好放肆!來人,給本宮拿下,給本宮打!本宮就不信,打死你一個小小的裴元歌,難道還能讓本宮為你償命不成?」

  再想到裴元歌說的那句「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話,你不膩,我都嫌膩了」,而自己眼下的言辭匱乏,似乎正在驗證裴元歌所說的話,皇后更是氣得七竅生煙,不住扣地道:「給本宮打,給本宮打,不許留情,打死她為止!給本宮打——」道最後幾乎是歇斯底里了。

  這些宮女嬤嬤跟在皇后身邊,早練就了打人的本事,熟練地一擁而上,將裴元歌死死按住,一個嬤嬤走到裴元歌跟前,伸手就想掌摑過去。裴元歌雙眸如刃,冷冷地看著她,銳聲道:「你敢碰我試試?」

  不知為何,被這少女冰冷的眸光一掃,那嬤嬤竟然有種膽寒的感覺,手僵在半空。

  皇后見狀,更加怒上心頭,厲聲喝道:「給本宮打!你若再不動手,本宮就先要了你的命!」

  被皇后這一喝,嬤嬤才反應過來,伸手又想掌摑過去。這時候,旁邊卻突然傳來了太監尖銳的嗓音:「皇上駕到!」

  幾乎是同時,皇帝不悅的聲音也跟著傳過來:「這邊吵吵嚷嚷的是在做什麼?」說話中,已經看清四周的情形,目光掠到裴元歌臉上鮮紅的指印,深沉的眼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怒色,隨即落在皇后身上,淡淡道:「皇后,這是怎麼回事?」

  「這……」皇后沒想到會正好被皇帝撞到,心中瑟縮,隨即又昂起頭來,理直氣壯地道,「皇上,這個裴元歌目無皇室,藐視臣妾這個皇后,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臣妾忍無可忍,這才命人教訓她,好讓她知道宮中的規矩,還請皇上明鑒!」

  皇帝把目光轉到裴元歌身上,眸色深沉:「是這樣嗎?」

  「皇上明鑒,小女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目無皇室,藐視皇后。」裴元歌早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似乎在努力忍耐,仍然沒能忍住眼角的淚水,一滴一滴地順著潔白的臉頰滑落下來,尤其臉上還浮現著清晰的指印,更顯得哀婉欲絕,令人生憐,「是小女……冒犯了皇后,總之都是小女的錯,還請皇上不要再追究了!」

  眼下的情形,怎麼她都是被欺負的一方,卻還這樣說話,皇帝身後的太監侍從頓時露出同情的神色。誰不知道皇后素來小性子,這位裴四小姐又是這般微妙的身份,八成是皇后心生嫉妒,故意找茬!

  皇帝盯著她,這個裴元歌比裴元舞的詞鋒可是厲害得多了,這樣的情形,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話語,讓人想要不深究都難。若是事先不知情,只怕連他都要以為是皇后故意欺壓裴元歌,一時間不知道該惱還是該笑,深深地盯著裴元歌,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稟皇上,奴婢們跟隨皇后,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皇后身邊的大宮女梅香自覺占理,迫不及待地將裴元歌的話語加油添醋地轉述給皇帝聽。

  其餘的宮女嬤嬤紛紛附和。

  裴元歌面露愕然,忙道:「皇上明鑒,小女縱然再膽小,又焉敢對皇后娘娘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語?原是小女與皇后娘娘偶遇,小女按規矩上前見禮,皇后娘娘察覺小女禮儀不周,讓身邊的嬤嬤加以教導。誰知道小女愚鈍,雖然已經是盡心竭力,卻難以讓皇后娘娘滿意,於是皇后便……便……」說著,轉眼看向皇后,哀聲道,「皇后娘娘,小女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只是小女愚鈍,但為何您身邊的宮女卻要顛倒是非,這般污蔑小女?小女能認這愚鈍之性,卻萬不敢認這大逆不道之罪!」

  她似乎是在皇后辯白,但宮中的人誰不是人精,當然能從她的話語中聽出另一層意思來。

  明明就是皇后故意折騰她,故意找茬修理她,她還在為皇后遮掩……皇帝身邊的太監侍從紛紛歎息,這位裴四小姐,未免太心善了些,這樣的個性,在宮裡可是要吃虧的。

  和他們的想法相反,皇后身邊的宮女嬤嬤則是目瞪口呆。

  皇后當然也十分驚訝,但隨即便化為惱怒,顛倒是非?到底是誰顛倒是非?在她面前那般放肆,在皇上跟前就擺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想要勾引皇帝,這個賤人!皇后心頭怒意更盛,冷冷道:「裴四小姐,你對本宮說那些話時,可不是四下無人,本宮身邊的宮女嬤嬤都能證明,你還想狡辯!」

  裴元歌神色悽惶,緊緊咬著嘴唇,低聲道:「想不到皇后娘娘你居然……小女已經是百般忍讓了,娘娘您為何還是咄咄逼人,不肯罷休?居然指使身邊的宮女嬤嬤一同污蔑小女!」說著,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淒然道,「罷了,我身邊原本有趙公公隨同,誰知道他卻有事先行離開,以至於竟沒人能為我作證。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皇后娘娘您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她這幅模樣,似乎受了無限委屈,看在皇后眼裡,真是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而她話語裡的意思,更是說她指使身邊的宮女嬤嬤作偽證,故意污蔑她,偏偏她沒想到裴元歌會如此囂張,早知如此,就該留下些閒雜人等,讓他們看看裴元歌的嘴臉。現在只有她和貼身的宮女嬤嬤的證詞,裴元歌又做出這副姿態,倒像是她聯合貼身侍從,共同污蔑裴元歌似的!

  就在這時,皇帝身邊的護衛忽然喝道:「是誰藏在花叢後面?保護皇上!」

  還不等其他護衛有所動靜,就聽到一道慵懶閒適的聲音從花叢後面傳來:「孫躍清你緊張什麼?難道本殿下還會行刺父皇不成?」說著,花叢後面露出一張顛倒眾人的臉,美眸慵然地凝視著眾人,忽然躍身跳了出來,拍拍身上的草頭土屑,向皇帝皇后行了個禮,這才笑吟吟地道,「父皇母后怎麼都在這裡?兒臣不過是在這邊偷懶小憩會兒,就被父皇和母后逮到了,不知道能不能饒過兒臣這遭?」

  皇后欣喜若狂,問道:「你一直都在花叢後面?」

  「是啊,兒臣見這裡陽光明媚,花香迷人,十分適合睡覺,便小憩了會兒,沒想到才有睡意,就一陣人語,越來越吵鬧了,實在睡不著。誰知道才一動,就被父皇身邊的護衛察覺到了。」宇泓墨笑吟吟地道。

  「既然你一直都在花叢後面,那應該聽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皇帝淡淡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知道?」

  「呃……」宇泓墨怔了怔,看了眼皇后,微微皺眉,眼波流轉間,又笑吟吟地道,「其實也沒什麼,母后身為國母,教訓下裴四小姐也不算過分,依兒臣之見,父皇還是別追究了吧?兒臣可不想為了個裴元歌得罪母后,您要再問,兒臣就只能照母后說的答話了,不然母后待會兒罰兒臣跪瓷碗,兒臣可受不了!」

  這番玩笑戲虐,顯得極不恭謹,但眾人都知道這位九殿下的習性,倒沒有在意。

  不過,他話裡透漏出的意思,顯然是說裴元歌所言是真。

  皇帝微微地皺起了眉頭,看向皇后的眼眸頗為不善。皇后目瞪口呆,隨即反應過來,道:「皇上,九殿下這是污蔑臣妾,方才明明是裴元歌口出狂言,臣妾忍無可忍,這才動手教訓她的!」

  宇泓墨無所謂地道:「既然母后這樣說,那就是兒臣口出狂言好了。好吧,父皇,兒臣再次稟奏,兒臣在後面聽到裴四小姐對母后大為不恭敬,口出狂言,說……」頓了頓,轉頭向皇后和她身邊的宮女嬤嬤問道,「說什麼來著?」隨即又道,「算了,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口出狂言,冒犯了母后,母后再三忍耐,好言相勸,裴四小姐卻執迷不悟,母后被逼無奈,這才命人教訓裴四小姐!」

  說著,又轉頭去看皇后,笑盈盈地道:「母后,兒臣這樣說,您可滿意?」

  滿面的笑意之中,他甚至還向皇后眨了眨眼睛,戲謔意味十足。

  皇后被他這番言行舉止氣得幾乎吐血,想要辯駁,卻無從說起,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手指指著宇泓墨,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這時,遠處趙林匆匆忙忙地趕過來,見到裴元歌的模樣,失聲驚呼,隨即又順了口氣,道:「還好還沒出大事!」這才依次向眾人行禮,最後卻不是先對皇帝說話,而是先對皇后又行了一禮道,「奴才斗膽,向皇后娘娘請罪,方才奴才依從太后娘娘的意思,杖斃了鳳儀宮中的一名小太監,事發突然,沒來得及稟奏皇后娘娘,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帝皺眉:「怎麼回事?」

  「回稟皇上,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奴才原本依照太后娘娘的吩咐,為裴四小姐指引宮中路線,方才偶遇皇后娘娘之時,忽然有個小太監來告訴奴才,說是萱暉宮中出了急事,太后命奴才立刻趕回去。誰知道,奴才跟隨那小太監走到萱暉宮附近時,那小太監卻想偷溜,奴才察覺到不到,忙逮住了他去面見太后,這才知道萱暉宮中並沒有事端,太后娘娘也沒有宣召奴才回去。」

  趙林不緊不慢地道:「得知有人矯飾她老人家的懿旨,太后娘娘十分惱怒,當即命人杖責,結果從他身上發現了鳳儀宮的腰牌。太后娘娘說,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絕不會做這種假傳懿旨的事情,定是小人心生歹意,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這種奴才留著也是禍端,便命人杖斃。太后娘娘吩咐奴才趕快來陪伴裴四小姐,免得裴四小姐不熟悉宮中,惹出什麼事端,順便讓奴才向皇后娘娘請罪!」

  聽了他這番話,真相頓時大白。

  想必是皇后在御花園中偶遇裴元歌,見她身邊只有趙林一個太監,就命人引開了趙林,只剩下裴元歌一人,無論是修理折騰,還是污蔑陷害,都無人為裴元歌作證,而皇后身邊卻有著一群的宮女太監。誰料想,花叢後面睡了為九殿下,趙林又察覺不對,及時趕過來,這才還了裴四小姐清白。

  只不過裴四小姐和太后知曉大體,都不願把事情鬧大,這才一再遮掩。

  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聽到這場對峙辯白,都如此認為著。

  皇帝默默地看著,這個裴元歌果然很厲害,如果她不是事先告知了他整件事,只怕就這樣被引過來,聽了這番話,只怕也會下意識地認為,是皇后故意遣開了趙林,然後刁難折騰裴元歌,又連同身邊的宮女嬤嬤栽贓陷害吧?這個裴元歌,果然安排得天衣無縫!

  不過,明明能夠欺瞞過去他,卻還是老老實實事先將謀劃設計全盤告知了他,這份坦誠讓皇帝心裡舒服了很多,也減了不少警戒提防之意。

  而皇后早被這種種變化驚得呆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好一會兒才悲呼道:「皇上——」

  「夠了!」皇帝揮揮手,截斷了皇后的辯解,神色陰沈地道,「皇后,你最近的行為,越來越失常了,要記住,你是國母,是皇后!」

  這番話已經是少有的重話,皇帝說完,也不理會皇后慘白的面色,冷冷對那些宮女嬤嬤道,「你們伺候皇后,就應該時常勸諫,別讓她做太出格的事情,今日之事,你們難逃罪責,所有人統統杖責三十,以後都給朕記著!還不放開裴四小姐!」

  最後一聲低喝,驚得按住裴元歌的宮女們一哆嗦,忙放開了手。

  皇帝冷冷地看了周圍眾人一眼,冷哼一聲,甩袖離開。趙林則說太后有命,讓裴元歌即刻返回萱暉宮。宇泓墨看著裴元歌臉上的指印,心疼得很,急切地想要跟她說話,但知道趙林是父皇的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因此只能按捺,轉身離開。

  原本繁華熱鬧的場地,頓時只剩下了惱怒而茫然的皇后,以及唉聲歎氣,為杖責三十的懲罰而瑟瑟發抖的宮女嬤嬤們。

  在回萱暉宮的路上,裴元歌想了想,還是問道:「趙公公,那個被杖斃的小太監……」

  趙林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眸中劃過一絲詫異,隨即眼眸微微緩和,心中對這位裴四小姐的評價又高了一層,恭順地道:「四小姐放心,那個小太監的確是鳳儀宮中的人,而且不是什麼無辜的人,這次是被收買攛掇才會來做這件事的,死不足惜!奴才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全然心冷,能夠轉圜的餘地,就不會對自己人或者無辜的人下手!」

  「是元歌僭越了,還請趙公公見諒!」聞言,裴元歌才放下心事。

  趙林忙還禮道:「四小姐太多禮了。」在這宮廷之中,聰明人不少,但是在聰明謀劃中,還能留有一線善良的餘地,這樣的人卻不多……不知道將來誰有幸能夠跟裴四小姐這位聰明善謀劃,卻又有著這份心善的主子。

  回到萱暉宮,見到她臉上的指印,太后先皺了眉頭,問起事情經過。裴元歌知道反正以太后的勢力,很快就能把能知道的經過都查出來,她又何必在這裡多費口舌,反而漏了痕跡。因此,並沒有多說什麼,只簡略地說被皇后刁難,後來皇上到了,倒沒吃大虧。

  太后安慰一番,命人送她回去。

  只這事傳到采晴院,裴元舞又忍不住一陣惱怒,明明就是同樣的情形,偏偏皇上就偏幫裴元歌,教訓了皇后一頓,在自己身上卻是被華妃羞辱,更想到改名之恨,心中越發對裴元歌恨之入骨。

  正如裴元歌所料,太后很快就打聽到了整件事的經過。

  雖然皇后和身邊的宮女眾口一詞,說裴元歌說了那番話,但太后對裴元歌的性格也算有所瞭解,知道她極為沉靜機敏,言辭素來小心,又怎麼可能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明顯是皇后在指桑駡槐,借機發洩心中的不滿不說,還想毀掉裴元歌,毀掉她精心安排的棋子!尤其命鳳儀宮的太監支開趙林的舉止,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種栽贓陷害的手段,原是她上次派人暗示華妃和趙婕妤用的計策,這次皇后居然想借用到裴元歌身上……

  對付的雖然是裴元歌,但何嘗不是在對著她這個太后挑釁?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虧得先前葉家眾人還勸解,說什麼都是一家人,同為葉氏,她這個太后倒是收斂了,皇后卻是變本加厲起來!正因為太后對裴元歌的個性有所瞭解,覺得她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才沒有疑心是裴元歌從中架橋撥火,認定是皇后在挑戰她的勸慰,原本才剛按捺下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她處處留有餘地,皇后就敢步步緊逼,真以為她這個太后是泥捏的不成?

  太后惱怒,這頭鳳儀宮中,皇后也怒不可遏。

  「你們也都聽到了,那個裴元歌有多囂張,有多放肆,當著本宮的面就敢說那樣的話,又在皇上跟前裝可憐。」皇后惱怒地一揮手,將手邊茶几上的東西統統揮到地上,咬牙切齒地道,「還有她說的那些話,什麼叫如果是她的話,什麼叫本宮這個皇后坐不穩……若不是太后在背後給她撐腰,她怎麼敢這樣放肆?若不是太后許諾給她什麼,她怎麼就敢說這樣的話?」

  虧章文苑這樣說時,她雖然也懷疑,卻還覺得有些異想天開,但事實證明,是她把太后想得太善良了!

  還有那個趙林,那個莫名其妙的小太監,太后的那些話,無不證明,今日這一切,都是太后所安排的,目的就是要給她這個皇后好看,要讓人看到皇帝為了裴元歌掃她這個皇后的顏面,好讓人知道,她這個皇后還不如裴元歌一介白身,給裴元歌的未來鋪路!

  也是,當初裴元歌的意思,似乎並不想入宮的,為此還在萱暉宮「病」了十幾天,突然就想通了,突然就處處聽從太后的安排,柔順乖巧了,如果不是太后許給她皇后的承諾,焉會如此?

  章文苑說得一點都沒錯!

  這個老妖婆!她做皇后做了快三十年,徒有統御六宮之名,卻無統御六宮之實,處處都要受太后掣肘,事事都要聽從太后的吩咐,已經很憋屈了。這個老妖婆居然還不知足,對她橫不是鼻子豎不是眼的,處處挑剔處處找茬,這會兒更想找個裴元歌取代她的皇后之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不想想自己i都多大年紀了,還不頤養天年,還想對後宮指指點點!

  皇后雖然惱怒,卻也知道論計謀,她實在不是太后的對手,而且太后還有個孝字壓在她頭上。現在要緊的是裴元歌那小賤人,只要除掉了她,斷了太后的後路,一時半會,太后也不能拿她這個皇后如何。想到這裡,皇后將目光投向旁邊戰戰兢兢無語的章文苑,咬牙陰冷地道:「給本宮想個法子,弄死了這個裴元歌!本宮決不允許這個禍害活著!」

  章文苑在旁邊也聽了不少,對皇后頗為鄙夷,雖然她沒跟裴元歌打過交道,不過能扳倒她姑姑章芸,卻絲毫不露痕跡,這個裴元歌必定是聰慧謹慎的人。這樣的聰明人,又怎麼會說出那些囂張的話?八成是這位草包皇后有心結,疑心生暗鬼!

  不過,皇后有這樣的心思,顯然對她是頗為有利的,畢竟,那個裴元歌論美貌論智謀論皇上的另眼相看論太后的倚重和心思,都是禍患,能早早除掉她最好,何況又能討好皇后,一舉兩得。

  父親早說了,太后雖然如今權重,但皇后有五殿下傍身,將來才會是真正的後宮之主,好好地扶持著她,得到她的信任,對她,對章府都有著無數的好處!

  想著,章文苑低聲道:「皇后娘娘且息怒,妾身這裡有條妙計,能夠幫您除掉趙婕妤,嫁禍給裴元歌!最重要是天衣無縫!」說著,附耳低聲說了一番話。

  皇后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驀然笑道:「果然是條天衣無縫的妙計!既然有這樣的妙計,本宮就再等等,到時候倒要看看,這次裴元歌還如何逃脫?只要除掉了這個禍患,太后也只是沒牙的老虎,翻騰不出什麼浪來!」

  經過這場事端,裴元歌知道,皇后現在必定恨她入骨,只怕已經到了頂峰,對她發難迫在眉睫,因此更多了十二分謹慎的心思,處處仔細。這日正在宮中陪太后閒話,忽然皇帝身邊的林公公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神色焦慮地道:「裴四小姐,裴尚書在早朝上昏倒了,昏迷中仍在惦念裴四小姐。皇上命奴才來請裴四小姐趕快過去探視!」

  裴元歌聞言,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8:18 PM

124章 姨娘渣男互掐

  「我爹……昏倒了?」裴元歌恍恍惚惚地站起來,目光茫然,「我爹怎麼會昏倒?」似乎是在問林公公,又似乎在問她自己。

  太后見她神色不對,忙命林公公說出詳情。

  「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今天早朝時,裴尚書剛站出來正要說話,突然就昏倒在地。朝臣們都嚇了一跳,皇上忙命人將裴尚書移到東暖閣,又讓人去請太醫過來。只是裴尚書在昏迷中仍然喃喃呼喊著裴四小姐的名字,所以皇上命奴才請裴四小姐到東暖閣去探望裴尚書。奴才過來時,太醫正在為裴尚書診斷呢!」林公公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將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

  無緣無故,突然昏倒在地?

  父親是武將,戎馬多年,身體素來康健,別說昏倒,就連風寒腦熱都沒有過,怎麼會突然昏倒?裴元歌迷茫地想著,忽然想起前世曾經見過的情形,心中一片寒冷恐懼。她記得,那也是個身體康健的商人,平日裡無災無病,就在那次的宴會上突然倒下,就再也沒有醒來。大夫說,他心裡損耗過度,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卻已經是油枯燈盡。難道父親也……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裴元歌在心中狂喊,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還沒看到父親的情形,不要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父親不會有事的!想著,顫顫巍巍地道:「父親在哪裡?快帶我過去!」說著,已經搶先跑了出去。

  林公公急忙跟太后行禮,跟了過去。

  因為有皇帝在,東暖閣聚集了不少人。見皇帝對裴諸城的病情如此看重,竟然將他移到已經起居的東暖閣休養,又宣召太醫前來診治,原本以為裴諸城已經失寵的朝臣頓時議論紛紛,心中暗自猜度著,難道皇上對裴諸城依然看重?還是說,那些傳言是真的,裴府兩位小姐真的要入宮,皇上愛屋及烏,又對裴諸城看重起來?

  這樣一來,裴府是不是又要騰達了?

  因此,當裴元歌趕到時,眾人下意識地讓了條道出來,低著頭不敢多看這位很可能入宮為貴人的裴四小姐,唯恐惹得皇帝不悅。

  裴元歌匆匆衝了進去,一眼就看到蓮青色帷幕後那張熟悉的臉。

  只見裴諸城靜靜地躺在錦床上,雙眸緊閉,面色微顯蒼白,一動不動,如同枯萎的樹葉般毫無生機。見慣了父親豪爽慈愛,意氣風發的模樣,裴元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先那些可怕的猜測,似乎在這瞬間化為現實,連同裴諸城的病容,如悶棍般狠狠地打在她的心上。

  她的父親,怎麼會變成這樣?

  裴元歌心頭揪痛,連旁邊的皇帝都沒看到,悲呼一聲「爹」,就撲了過去,緊緊地握住裴諸城的手,不住地呼喊著:「爹!爹,你醒醒,我是歌兒,爹,你睜開眼看看歌兒呀!」

  似乎是聽到她的呼喊,裴諸城身體微微一震,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似乎有些渙散的目光落在裴元歌身上,慢慢地清晰明澈起來,裴諸城手上微微用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嘶啞著聲音道:「歌兒……」努力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臉,又是慈愛又是憐惜地緩緩道,「瘦了好些!」

  裴元歌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虛弱,連想要摸摸她的臉似乎都不能夠,連說句話都覺得吃力,心中悲愴痛楚,竟似乎比前世臨死時更加劇烈,臉上卻絲毫不敢露,勉強笑道:「女兒素來苦夏,爹你是知道的,等過去這夏天就好了。不信爹你就等著看,等到秋季,女兒就能胖起來了。」

  裴諸城笑:「我知道,你這孩子,到了夏天就不肯好好吃東西,才讓人盯著才行。」

  「別人盯著我都不行,女兒會耍賴的,得爹親自盯著才好,所以,爹你要好起來,好好盯著女兒。」離得越近,看得越仔細,就越能發現裴諸城面色微露青白,唇角乾裂,氣息微弱,似乎每個動作都耗費他無數的力氣。裴元歌心頭更加擔憂,一時間急得眼淚在眼眶中盈盈轉著,怎麼都抑制不住。

  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擔憂在心頭盤旋著,縈繞不休。

  父親對她素來是真心疼愛,可是她……

  之前被桂嬤嬤等人蒙蔽,挑撥離間他們父女的關係,讓她以為父親因為她生母早逝,容貌尋常所以冷落她,只喜歡裴元舞和裴元容;這次重生於世,雖然知道父親疼愛她,可是她更多的卻是想要利用父親對她的疼愛,來扳倒章芸,對付裴元容,三分真心裡總摻雜著七分的利用,直到壽昌伯府退親,她才真正醒悟,真正地接受了父親!

  但是,沒多久她就被太后宣召入宮,這期間父親還在為她被退親的時候擔憂。

  算起來,她幾乎從沒真正對疼愛她的這個父親真正盡過孝心,如果這時候父親出了什麼意外……裴元歌不敢再想下去,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緊緊握著裴諸城的手,哽咽著道:「只要爹能好起來,女兒以後一定聽話,一定好好孝順你,不會再讓你為我擔心……爹,我給你做的衣裳還沒做好,你說了想穿穿看得,我……爹!你不要有事,你要有事,我會很生氣,我再也不要理你!」

  越說越覺得傷痛恐慌,知道這時候應該冷靜,不該讓父親憂心,卻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什麼沉靜,什麼機敏全都沒有了,只剩下女兒純粹的慌亂,害怕失去父親的驚惶無措,就像是暴風雨中即將失去方向的小船,沉浸在一片冰冷漆黑之中,看不到一點光亮,完全不知所措。她不敢想像,如果如此疼愛她的父親就這樣離開,絲毫不給她機會彌補,那要怎麼辦?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不會急著報仇,她會先好好地孝順父親。仇什麼時候都可以報,可是親人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

  皇帝在旁邊站著,默默地凝視著裴元歌和裴諸城,眼眸深邃,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見小歌兒這般心痛悲傷,以至於語無倫次,言行徹底沒了章法,心頭又是感慨又是憐惜,任歌兒平日裡再冷靜機敏,終究還是個孩子!裴諸城歎息,緊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傻孩子,說什麼呢?爹沒事的,你別擔心!」

  聽她這樣說,裴元歌越發覺得心頭哽咽,抽噎難以成語。就在這時,裴元舞也趕到了,聽到裴元歌的哭聲,心頭也是一沉,難道父親的情形很危急嗎?雖然擔心,但卻比裴元歌冷靜得多,一眼就看到了明黃錦繡的皇帝,很合規矩地先向他行禮問好,這才步履匆忙地來到床邊,看到裴諸城的情形,和裴元歌失聲痛哭的模樣,心頭也恐慌起來,顫抖著喚道:「父親!」

  聲音種滿了擔憂和焦慮。

  這些擔憂和焦慮中,固然有對父親的擔憂,但更多的還是對自身的恐慌,想要在後宮立足,自身的才智、寵愛和心機的確重要,但家族的支持也不容小覷,父親雖然失了聖寵,但畢竟還在任職刑部尚書,在軍中和朝堂都還破有影響力。如果這時候父親有什麼意外,撒手西去,裴府再沒有其他的男丁支撐門戶,會迅速地落敗下去,到時候……

  想著,心頭越發慌亂,四下環顧著,終於看到一個穿太醫服色的中年男人在旁邊,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拉住他追問道:「太醫,我父親他是怎麼了?要不要緊?會不會有事?太醫你說話呀!」

  裴元歌這才注意到太醫,忙轉過頭來,淚眼朦朧地盯著太醫。

  太醫搖頭晃腦地道:「裴尚書常年征戰,總有些舊傷在身,雖然都不要緊,但累積在一起也不容小覷,如今又心神損耗過大,心情鬱結,」接著說了一堆的醫術名詞,最後道,「這病症似乎不嚴重,但也不能輕忽,若是拖延下去,難免有性命之憂。需得好生調養,保持心緒開朗,最好能休養幾日,照我這幾個方子煎藥吃著,以後也要注意養生才好!」

  他說得含糊不清,似輕又似重,只聽得裴元歌和裴元舞越發焦慮,只是原因各異。

  不過,得知裴諸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裴元歌還是微微放下心來。

  皇帝也道:「既然如此,裴尚書,朕准你半個月的假,刑部的事情先不急,先把身體調養好!」

  「多謝皇上!」裴諸城神色虛弱地道,「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能不能……」說著,看著裴元歌和裴元舞,神色煞是慈愛眷戀,眸光中充滿了哀求。

  皇帝眸眼微動,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裴諸城和裴元歌,再掃了眼太醫,神色有些喜怒難辨,忽然將太醫開的方子取來看著,末了沉思不語。

  見皇帝不答,反而有了這般舉動,裴諸城心頭一沉,緊張地道:「皇上——」

  「朕聽說裴尚書你素來疼愛女兒,剛剛太醫說你心情鬱結,難不成是多日不見愛女,思女成病了?罷了,既然太醫說你要保持心緒開朗,才能對你的身體好,再者,你這個父親病了,裴四小姐和裴大小姐自然要侍疾,這就隨你一道回裴府,太后那邊朕會處理,你不必擔憂!」皇帝似笑非笑地道,特別叮囑道,「要記得按時用藥,遵從醫囑,好好養病才是!」

  裴諸城聽著這些話,心頭猛地一滯,瞥了眼皇帝幽深的眼眸,心頭莫名地虛了起來,不會吧?口中卻道:「多謝皇上體諒微臣,微臣感恩不盡。」

  皇帝似笑非笑,走到太醫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太醫身體猛地一僵,心驚膽戰地抬頭看了皇帝一眼,忽然磕頭如搗蒜:「皇上放心,微臣定會遵從聖命,竭盡全力診治裴尚書,定會治好裴尚書!」

  皇帝點點頭,道:「那就好!朕前朝還有事情,你好好照料裴尚書,先讓他喝了湯藥,確定暫時無恙了,再讓禁衛軍送裴尚書和裴小姐回府。你也跟著到裴府去,照料裴尚書,直到他安然無恙再繼續回宮任職。記住,你要代朕好好照顧裴尚書,不得鬆懈偷懶!」

  言罷,舉步走出東暖閣,連帶眾朝臣也跟著紛紛離去。

  不過,皇帝對裴諸城如此看重,眾人心裡盤算著,不多時裴諸城重獲君恩的謠言便甚囂塵上。

  太醫很快便以要取藥煎藥為名離開,恢弘沉穩的東暖閣,頓時只剩下裴諸城父女。見裴元歌和裴元舞面露焦慮,憂心不已,裴諸城又是欣慰又是憐惜,聽聽四周沒什麼動靜,這才坐起身,悄然道:「歌兒華兒不要擔心,爹壯得跟頭牛似的,根本沒病。剛才那模樣呀,」說著,壓低了聲音,道,「是裝的!」

  見裴諸城突然精神奕奕地做起來,裴元歌已經有些驚訝,再聽這話,頓時愣住了。

  裴元舞也莫名其妙地看著裴諸城,但聽說他沒病,心頭的擔憂頓時消減,低聲道:「父親還是叫我舞兒吧!女兒在宮中,因為名字與華妃娘娘的封號相撞,所以皇上特意賜名裴元舞,以後不能再叫女兒華兒了!」雖然她很痛恨這次改名,但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

  裴元歌則急切地問道:「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聞言,裴諸城臉上頓時露出得意的神色,一時也忘了追問裴元舞改名的細節,笑呵呵地道:「父親不裝病,怎麼能把你們兩個丫頭引過來?又怎麼能把你們帶出宮?我故意在早朝上昏倒,然後喊著你們姐妹的名字,皇上肯定會把你們宣召過來,我再求情,說思念你們,好歹我也是你們的父親,我就不信,父親病重,想要女兒侍疾,孝字當頭,天經地義,太后能好意思再留著你們不放?」

  裴元歌驀然睜大眼睛,怎麼也沒想到,父親竟然會用這種招數:「可是,太醫說……」

  「傻丫頭,那個太醫當然是事先就安排好的,故意把病情說得可輕可重,又說要保持心緒開朗才能好起來。可我兩個女兒都被扣在宮裡,連面兒都見不到,我心虛怎麼開朗得起來?我都想好了,要是太后還不放人,我就病得再重些。除非太后想被人罵說有違人倫,攔阻父女,致使朝臣重病至死,要真這樣,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裴諸城撫摸著裴元歌的頭髮,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先接你們出宮,過幾天安生日子再說,瞧歌兒你,這才幾天,都瘦成什麼樣了?」

  裴元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到方才所受的驚嚇,又有什麼惱怒,但看到父親安然無恙,又覺得欣慰。

  好一會兒,她才嬌嗔道:「可父親你也不該拿這個開玩笑,女兒剛才差點沒嚇死!」

  「小歌兒,父親知道你關心父親,可是還不是擔心你會露了行跡嗎?」裴諸城心中歉疚,他還從沒見歌兒哭得那樣傷心痛楚,「這不是沒別的法子了嗎?太后宣召你們入宮,絕對沒安好心,你們母親曾經試圖求見太后,想帶你們回府,結果在宮門口就被拒了,爹在宮裡又沒有人脈,連你們的消息都打聽不到,別提多心急了,就怕你們出事!」

  「對不起,父親!」裴元歌歉疚地道,「女兒應該托人給您報平安的!」

  只是入宮以後就接連面對各種是非,讓她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費盡心力地應對,竟然忘了父親會擔心。

  「沒事沒事,我的歌兒華兒沒事就好!」跟愛女們久別重逢,見她們安然無恙,裴諸城心情早就飛揚起來,哪裡還會為這點小事生氣?

  就在這時,得到消息的紫苑楚葵和流霜流絮也已經打點好東西趕過來。雖然裴諸城說沒事,但裴元歌終究不放心,又命紫苑替他診脈,確定他身體康健無事,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想想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沒好氣地瞪了眼裴諸城,父親也太胡鬧了!

  門外忽然傳來太醫的聲音:「裴尚書,裴小姐,卑職送湯藥過來。」

  「進來吧!」裴諸城道。

  因為太醫是知情人,裴諸城也就沒再偽裝,就那麼大咧咧地坐著。一個面色蒼白,滿面病容的人就這樣精神奕奕地坐著,這種情形實在很詭異。但太醫視若無睹,逕自將藥碗放在床邊的小幾上,道:「裴尚書,湯藥已經熬燉好了,請您趁熱喝了,再稍等等就能夠離宮了。」

  裴諸城知道太醫開的只是養身健體的方子,當即拿起藥碗就喝了一大口。

  誰知道湯藥才入口,裴諸城便吐了出來,不住地咳嗽著,問道:「周太醫,這湯藥怎麼這麼苦?」

  「卑職遵從皇上的吩咐,在藥裡多加了一味黃連,另外還有一套強身健體的推拿手法,不過過程會有點疼。皇上吩咐,湯藥每天三次,推拿手法每天一次,卑職要跟隨裴尚書回府,監督裴尚書服藥,知道裴尚書徹底病癒為止!」周太醫苦著臉道,「裴尚書,您就行行好吧!皇上說了,卑職要敢有絲毫懈怠,就立刻摘了卑職的腦袋!」

  其實,周太醫心中還是慶倖的,算起來,他這可以算是欺君重罪,皇上沒有追究,只是讓他監督裴尚書服藥,算是極輕極輕的發落了。因此,心裡早就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做好這個監軍的差事,不畏艱辛,攻堅克難,定要讓裴尚書按時用藥,每天都為他施展推拿手段!

  裴諸城和裴元歌裴元舞都聽得目瞪口呆。

  顯然,皇帝已經察覺到了裴諸城病得蹊蹺,只是沒有拆穿,而是吩咐了周太醫這回事,算是個小小的警告!怪不得皇帝臨走前,再三強調要裴諸城服藥,好好養病,原來這湯藥中另有玄機!

  本來看著皇帝那些舉動,聽著他似乎句句弦外有音的話語,裴諸城心中已經在揣測,皇上是不是已經知道真相,這會兒聽周太醫這麼說,反倒安定了,當即將藥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道:「周太醫放心吧,我一定全力配合,不會讓你為難的!」

  一份苦藥方子,一套有些疼的推拿手法,換來歌兒和華兒出宮,划算得很!

  更重要的是,皇上明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讓歌兒和華兒出宮,應該也明白他不願意歌兒和華兒入宮為妃。但是皇上並未拆穿,還是讓歌兒和華兒伴他出宮,那是不是意味皇上斷了這樣的心思呢?裴諸城暗自猜度著,若真是如此,那就更好了!

  按照皇帝的吩咐,有禁衛軍的護送,裴諸城帶著兩個女兒乘坐宮中的馬車回到裴府。

  舒雪玉本就知道此事,但為了不讓人察覺到這是裴諸城的計謀,只能裝作渾不知情的模樣,照慣常處理著府內的事情,卻始終心懸此事,七上八下的沒有著落。好容易看到裴諸城帶著裴元歌回來,先在心中暗暗喊了聲阿彌陀佛,隨即拉著裴元歌細細打量,也連連說瘦了,心中十分疼惜。

  裴諸城猜測裴元歌和裴元舞在宮中的日子不會太輕鬆,因此便先讓兩人回院子梳洗,歇息,等到晚間再好好相聚。

  裴元歌帶著紫苑楚葵回到靜姝齋,木樨青黛和其他人早擁簇了上來,又是哭又是笑。別後重聚,自然有一番噓寒問暖,各種詢問,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紫苑和楚葵被問得滿頭大汗,尤其是楚葵,本就不善言辭,又被這麼多人追問,一時間頭大如斗,只想抱頭大哭。

  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容,聽著熟悉的聲音,裴元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終於又回家了!

  在皇宮裡,她毫無根基,處處都要防範,平日裡一言一行都要再三謹慎,畢竟周圍到處都是眼睛,都是耳朵,稍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也只有偶爾跟宇泓墨商議時,還能覺得輕鬆些,其他時候神經都是緊急繃著,就連睡覺的時候都格外謹慎,生怕睡夢中說出不該說的話,被人聽了去。

  而在裴府就不同,雖然也會又不懷好意的人,但是,有父親,有母親,還有靜姝齋這群丫鬟……

  真好!

  卸去了心頭的戒備,褪下了滿身的謹慎,沐浴梳洗過後,熱水洗掉了周身的疲憊塵埃,又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下午醒來時,裴元歌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適意。房間中有木樨和青黛折來插在美人抱肩白瓷瓶中的蓮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將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薰染得水潤輕柔。

  因為裴元歌不喜歡熏香的味道,因此靜姝齋內從來沒有熏香,都是時新花卉,或者瓜果茶香。

  裴元歌推開窗戶,清風從外湧入,吹得床幃飄搖顫動,只覺得連空氣都是輕鬆的。

  在這瞬間,她忽然想起宇泓墨,想起那晚他高燒昏迷,卻不留在皇宮,而是莫名堅持著闖入她的閨房,然後昏倒。也許他那時的心情,跟她現在是一樣的吧?她不過才在宮裡呆了半月有餘,已經覺得如此疲憊,而他卻是從小就生長在那裡,所承受的壓力和沉重不知道要比她多多少……

  想到宇泓墨,心頭忽然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閃過。

  裴元歌微微一怔,凝神細思,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大。父親這次裝病把她帶出宮,不會是宇泓墨那個傢伙攛掇的吧?畢竟,以父親的性格,很難會想到這種手段,倒是很想宇泓墨那種無賴會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裝病必須要有宮裡的太醫配合,不然只要太醫診斷說父親無恙,那就是實打實的欺君之罪!而父親也說了,他在宮中毫無人脈,所以得不到她的消息,又怎麼可能輕易收買通周太醫為他遮掩?

  只有在宮中有一定權勢的人,才有可能做到這種事情!

  裴元歌越想越覺得肯定,心頭頓時來氣,這個宇泓墨,居然讓父親玩弄這種手段,也不想想這可是欺君的罪名,這虧的是皇上沒有追究,若是追究起來,要懲治父親怎麼辦?真是太胡來了!如果真的是她猜測的這般,真是他攛掇父親這樣做的話……她就咬死他!

  春陽宮中,剛接到手下傳來的周太醫消息的宇泓墨,忽然莫名覺得脊背一陣發冷,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奇怪,六月底正是暑天,我怎麼會打寒顫?」宇泓墨喃喃地道。

  而當他打開紙條,看到皇帝吩咐的話語後,宇泓墨頓時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正如他所料,父皇果然沒有拆穿,但是居然用這種手段折騰裴尚書?推拿也就算了,苦藥……宇泓墨又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連著喝苦藥二十天,真是太殘忍,太恐怖了!」

  還好不是他喝,萬幸萬幸!

  裴元歌正站在窗戶口吹風,木樨和青黛掀簾進來。

  紫苑和楚葵陪著裴元歌在皇宮帶著,心思緊繃,緊張疲憊之處不下於裴元歌,因此裴元歌命她們去歇息著,不必來伺候。見裴元歌一覺醒來,面頰紅色,眼眸悠然,氣色神情都比之前好得多,兩人相視而笑,靠上前來,向裴元歌稟告這段時間府內的動靜:「小姐,前段時間章姨娘又被老爺狠狠地斥責了一頓,您不在府內,不知道前段時間章姨娘鬧騰得有多厲害!」

  章芸?

  裴元歌蹙眉:「她鬧騰什麼?又為什麼被父親斥責?」

  從上次真假裴元歌的事情,章芸被父親禁足後,倒是很安分,絲毫也沒有生事,難道是想趁著她不在府內的時候,先解除禁足,討得父親憐惜嗎?這樣就算她再次歸來,無緣無故的,也不好強要父親繼續禁足?

  「好像是因為萬公子!」青黛伶牙俐齒地道,「奴婢都不明白,明明老爺越來越器重萬公子,對他的好感顯而易見,怎麼章姨娘卻這樣發昏,偏往這風口上撞呢?」

  萬關曉的卑劣行徑,裴元歌只對紫苑說過,木樨等人都不知道,因此對他並無惡感。

  因為萬關曉?裴元歌隱約猜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而接下來青黛木樨的講述,也證明了她的猜想。

  因為上次胡同裡的巧遇,裴諸城和萬關曉一番徹談,越發覺得欣賞這個年輕人,因此這段時間常常邀請萬關曉過府,談論詩詞,指點武藝,簡直把他當做了一家人。因為裴諸城的看重,萬關曉在裴府的地位也一路攀升,裴府眾人對他恭敬有加,見面都恭恭敬敬地稱一聲「萬公子」。

  然而,莫名其妙的,被禁足的姨娘章芸卻跟這位萬公子對上了。

  先是萬關曉某次過府,章芸想辦法讓個漂亮丫鬟將他引到偏間,然後又故意讓人把裴諸城引過去,想讓他看到萬關曉和丫鬟的不堪畫面。結果裴諸城來了倒是來了,推門進去,卻見萬關曉正襟危坐,丫鬟則跪在他的腳下哭泣,滿面愧色,等裴諸城詢問,便哭泣著說是章姨娘讓她來勾引萬公子,結果萬公子是正人君子,不為所動,反而對她細加勸慰,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荒唐,誠心認錯。

  裴諸城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事怎麼會跟章芸有關,就命人將章芸請來。

  章芸本不承認,但那丫鬟說得有理有據,她原本就是四德院的丫鬟,父母都是章芸曾經的得力助手,又取出章芸所給的金銀首飾,經過辨認,的確是分派給章芸的東西。章芸眼見不能抵賴,只好承認,說是萬關曉言行無德,行為敗壞,不堪與裴府相交,她不願意老爺受騙,因此才安排這出計謀,想要揭露萬關曉的真面目。

  萬關曉自然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是正人君子,絕不會做這種苟且失德之事。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裴諸城當然相信萬關曉,覺得章芸行事越發荒唐不成體統,嚴詞斥責了一番,又命她向萬關曉賠禮道歉。

  結果章芸情急之下,說出萬關曉曾經到鎮國候府去,說跟裴元歌有私情一事,力指此人行為敗壞,卑鄙下流。萬關曉則大喊冤枉,說鎮國候府一事早已經水落石出,是鎮國侯想要攀誣裴四小姐,因此編造出來污蔑他和裴四小姐,章芸卻拿這個說事,不知道是何用意,他萬關曉的名聲尚在其次,裴四小姐清譽要緊云云。

  這番話又勾起了裴諸城關於真假裴元歌的回憶,想到裴元歌當時被逼解衣證明清白,只覺得章芸這般,又是為了污蔑歌兒,心頭十分惱怒。

  章芸眼看著萬關曉伶牙俐齒,非但沒有被她問倒,反而倒打一耙,心頭鬱卒得幾乎吐血,力指萬關曉進裴府不懷好意,是在打裴府小姐的主意,想要攀附高門,作為自己的踏腳石,讓老爺千萬不要上當,更咄咄逼人地質問萬關曉,說他如果真的這般正人君子,就對天賭咒自己沒有這個心思,絕不會迎娶裴府的小姐,否則永世不能為官。

  萬關曉略有遲疑,章芸便指證他心中有鬼,請求老爺將此人逐出裴府,再不許他進來。

  裴諸城自然覺得她在胡攪蠻纏,命人將她拖回四德院,並嚴查是誰放她出來,任由她惹是生非。為此,裴府好些下人都受到牽連,統統被重責。

  結果,章芸還不肯停歇,前幾天又哀求裴諸城,說夫人從來不理會三小姐那邊的事情,三小姐無人照養甚是可憐,請求老爺允許她出院,就近照看三小姐。但她這般言行,裴諸城又怎麼可能答應,二話不說就拒絕了,說若是有她這樣的母親照看,裴元容還不知道將來要變成什麼模樣。

  「這位章姨娘也真奇怪,從前聽說她精明能幹的,怎麼奴婢瞧著她淨做傻事呢?」青黛不解地搖搖頭,知道小姐跟這位章姨娘頗有仇怨,見她倒黴,自然樂得開心嘲笑,「莫名其妙的,偏偏就跟老爺看重的萬公子槓上了,做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來!這般行事,老爺怎麼可能依從她?」

  木樨也連連點頭,覺得章姨娘被關了這段時間,腦子有些壞掉不夠用了。

  她們莫名奇妙,裴元歌卻一聽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章芸想必是知道了裴元容和萬關曉的事情。以她這般歇斯底里,魚死網破的舉動,這段時間內,萬關曉跟裴元容想必大有進展。而章芸當初千挑萬選,選中了萬關曉來設計裴元歌,自然知道他的為人,知道這是條翻臉無情,利慾薰心的毒蛇,愚鈍的裴元容絕不可能鬥得過他,若是被萬關曉設計,騙上了手,將來必定萬劫不復。

  只可惜,章芸要顧念著裴元容的清譽,不肯說出裴元容的名字,因此只能設計陷害。

  偏偏萬關曉也是個狡詐有手段的,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收服了那個丫鬟,非但沒有掉入陷阱,反而把章芸折騰了進去。

  失了先機的章芸本不該再亂來,但事關裴元容的終身幸福,又不能置之不理,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搬出鎮國候府的事情。可惜這件事雖是她一手設計,章芸對真相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偏偏她不能說自己為了毀掉鎮國候府的婚事,派人去詆毀裴元歌的清譽,說她與人有私情,因此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來,結果又被萬關曉反咬一口。

  至於最後逼萬關曉起誓的手段,是逼急了無奈的辦法,可惜有她前面的瘋狂行為,裴諸城根本就沒在意。

  深知其中真相的裴元歌當然明白章芸的用意,但可惜,這中間的情由,章芸沒一句能說得出口的,以至於在旁人看來,她的行為實在荒誕不經,不可理喻。呵呵,原本是她布下的局,她明明知道一切真相,卻偏偏無能為力,想必章芸此刻會鬱悶得想要吐血吧!

  裴元歌引導促成了萬關曉和裴元容的事情,原本是對這二人的報復。

  沒想到兩人婚事還未成,卻因為裴元容,章芸和萬關曉先互掐了起來……裴元歌微微冷笑著,萬關曉是章芸自己選出來,想要設計陷害她,毀掉她的終身的,結果現在卻報應卻落在了裴元容身上,而且萬關曉的狡詐奸猾,連章芸也不能奈他如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一步一步地發展。

  章芸親自選出來的毒蛇,現在卻反過來狠狠地咬了她一口,這就叫自作自受!

  兩邊都是她厭惡的人,這件事她倒不必插手,只管穩坐釣魚臺,看著這兩人狗咬狗,一嘴毛地對掐,想必會很精彩!

  悠閒地與眾人閒話,聊著這段時間裴府的事情,又閑來無事,動了幾針刺繡,等到將近晚膳時間,裴元歌便更換衣裳,前來蒹葭院請安,順便與父親和母親一道用晚膳。這也是原本就說好的,今晚為了慶祝她和裴元華歸來,大家一起用膳,熱鬧熱鬧,也算為二人洗塵。

  還沒到蒹葭院,裴元歌卻先撞上了裴元容。

  數日不見,裴元容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穿著一身淺紅色軟紗連身長褙子,下身是條淺紫色軟羅煙裙,面色紅潤,眼眸晶亮,口齒吟春,更顯得嬌豔俏麗。

  只是看到裴元歌,裴元容原本春風滿面的臉就立刻拉了下來,尤其想到她得了太后的青眼,是從宮中回來,心裡就更加不舒服,忍不住刻薄道:「聽說太后對四妹妹十分看重,想要四妹妹入宮做貴人。皇上今年有四十多快五十了吧?好像比父親年紀還大許多,四妹妹如此花容月貌,青春年少,不知道作何感想?」

  「敢對當今天子出言不敬,不知道是什麼罪名呢?」裴元歌淡淡微笑,「要不要妹妹代姐姐問問父親?父親掌管刑獄,想必清楚得很。」

  裴元容結舌,隨即怒氣衝衝地道:「我哪裡有對皇上不敬?你不要亂加罪名給我!」

  想想卻還是知道這個話題不妥,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和裴元歌身後跟著的貼身丫鬟,裴元容忽然故作親熱地拉起裴元歌,往前走了幾步,確定眾人聽不到她們的談話,這才拿起一方潔白如雪的絲帕,在裴元歌跟前揚了揚,挑釁地道:「四妹妹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不知道懂不懂這方絲帕的典故?」

  裴元歌冷眼瞧著她,悠悠笑道:「絲帕的典故多得很,不知道三姐姐說的是哪樁?」

  在皇宮中遇到的人,就算張揚愚鈍如趙婕妤,也是個有心機,處處設陷阱的人,倒是裴元容這種拙劣的炫耀和挑釁,實在蹩腳又無聊,裴元歌絲毫不理會,只當是看戲,慢悠悠地敷衍著她。

  「不寫詞句不寫詩,一方素帕寄相思。望卿仔細反復看,橫也絲來豎也絲。」裴元容吟誦著。

  裴元歌微微一怔,這首詩詞她並不陌生,前世曾經在萬關曉的詩集裡看到,按照上面寫的時間,應該就是在今年所做。後來花言巧語矇騙她時,也曾經送了方這種絲帕給她,隨附著這麼一首詩。當時年少無知的她還未感動不已……只是沒想到,這世萬關曉居然還用同樣的手段,只是對象換成了裴元容。

  更沒想到的是,裴元容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拿出這方絲帕,還敢吟誦出這首詩來。

  要知道就算是前世的她,收到那方素帕,固然心喜,卻也只敢隱秘地藏了起來,不敢被人看到。她這位三姐姐膽子到真是大,居然拿在手裡不說,還敢對著她吟誦出這首詩來。裴元歌倒是來了興趣,想看看裴元容究竟能膽大到什麼地步,因此很配合地露了個驚豔的表情給她看。

  裴元容見狀十分得意,越發想在裴元歌跟前炫耀,以證明自己絕不弱於她,道:「四妹妹可知道這首詩詞是誰所寫?聽說當初壽昌伯府的婚事鬧到御前,曾經有位萬公子拒絕鎮國候府的拉攏,堅持不承認與四妹妹有私情。以四妹妹的容貌身世,這位萬公子居然都看不上眼,眼光還真是高,四妹妹你說是不是?可奇怪的事,這位萬公子看不上四妹妹你,卻對姐姐我情有獨鍾,送了這方絲帕給我,還有那樣一首詩,還說如果能夠迎娶我過門,將來必定不會納妾納通房,一生一世只對我一個人好呢!」

  這種話,虧她女兒家也能說出口!裴元歌暗自搖頭,繼續笑著看著她。

  「當然了,這位萬公子身世差了些,不過女子嘛,這一輩所求的,不就是個有才有貌,能一生一世對自己好的良人?若是大家公子,三妻四妾,通房丫鬟日日鬧騰,傷心都傷心不過來,哪裡有這種一生一世一雙人來得令人豔羨。再說,萬公子才華出眾,武藝超群,今科科舉必然是要中的,而且父親對他青眼有加,也大贊他是棟樑之才,最重要的是,當今九殿下偶遇了萬公子,對他也十分欣賞,大力拉攏,這樣看起來,萬公子將來的前程也必定不可限量,若是嫁給他,將來至少三品的誥命夫人是跑不掉的。妹妹覺得呢?」裴元容繼續炫耀。

  裴元歌當然明白,裴元容這是針對她可能會入宮為貴人而言的。

  皇上年近五十,後宮佳麗三千;而萬關曉正年輕俊美,才華橫溢,又對裴元容「一往情深」,文武雙全,前程遠大,只要不是太利慾薰心的人,大概都會覺得萬關曉比較好吧?不過,裴元歌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剛才裴元容所說的「九殿下偶遇萬公子,對他也十分欣賞,大力拉攏」……

  宇泓墨這是在搞什麼?

  他應該知道她要對付萬關曉,為什麼要拉攏他呢?難道是看出了她的用心,猜出她想要促成萬關曉和裴元容,又打聽過裴元容是個嫌貧愛富的,怕她因為萬關曉家境尋常,身份貧寒而心存猶豫,所以故作姿態,從而推了兩人一把?畢竟,能得到皇子青眼,尤其是手握實權的皇子,將來的晉升之路會容易很多。

  不是說,宰相門房都三品官呢嗎?何況是皇子!

  這個宇泓墨……裴元歌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暗暗腹誹,插手裴府的事情也插手得太勤快了吧?當然……他這次插手讓她覺得很爽就是了!就算萬關曉將來高中,最高也不過授五六品的官職,宇泓墨身為皇子,想玩死他都是簡單的,這就是身處高位,以權壓人的好處!

  怪不得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想往高處爬,以權弄人,肆意欺負旁人……其實挺爽的!

  裴元歌想著,不耐煩再跟裴元容糾纏,笑著道:「三姐姐這話不如去跟父親說,我想,父親定會因此對三姐姐另眼相看的!」隨口拿這話堵了裴元容的嘴,便不再理會她,逕自往蒹葭院而去。

  裴元容只是想刺一刺裴元歌,她當然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所以才要背著丫鬟們,聽裴元歌這樣說,忍不住慌亂地道:「你不要總想去父親跟前告狀,告訴你,我不會承認的!你別想賴我!」

  晚膳眾人集聚一堂,裴諸城不住地給裴元歌和裴元舞夾菜,舒雪玉則專心照顧裴元歌,偶爾也會招呼裴元巧,裴元巧也很乖巧地勸著裴元歌和裴元舞。原本最可能出麼蛾子的裴元容,因為害怕裴元歌真的把那些話告訴裴諸城,雖然心裡不忿,卻也只能忍著,不敢發作。

  因此這場晚膳,裴元歌倒是難得用得舒心。飯後眾人三三兩兩地說笑著,聚了會兒就散了。

  回到雨霏苑,裴元舞躺在美人榻上,心中卻在沉思。父親今日只關心她們,沒有問起宮裡的情形,但遲幾日定然會問,裴元歌也絕不會為她遮掩,到時候就算她再辯解。因為有繡圖的前科,父親只怕還是會起疑心,看出她的心思來。如果父親從中作梗……微微地咬著唇,思索著應對之策。

  就在這時,流霜忽然進來,小聲通報道:「小姐,有位嬤嬤想要見小姐。」

  「嬤嬤?」裴元舞眉頭微皺,「是誰?」

  然而,還不等流霜回答,流絮已經將那位嬤嬤引了進來,跟流霜對視一眼,雙雙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裴元舞見狀,正要怒斥兩個丫鬟,那青衣嬤嬤身邊身著粗布衣裳,低垂著頭的僕婦忽然抬起頭來,解下了遮掩的斗篷,神情憔悴,眉目焦慮,赫然竟是被禁足的章芸!

  裴元舞大吃一驚:「你來——」看到旁邊的青衣嬤嬤,忙改了口,先命她出去守著,這才衝到章芸跟前,壓低聲音喝道,「你還在禁足裡,怎麼就敢偷偷溜出來?你又來找我做什麼?」

  「大姑娘,我知道我身分卑微,處處拖累大姑娘,不配做大姑娘的母親,可是,容兒總是你的親妹妹,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往火坑裡跳啊!」章芸神情急切地握住她的手,眼眸中流露出全然的懇求之色,快速地將裴元容和萬關曉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哀聲道,「大姑娘,你也知道,萬關曉是什麼人,容兒若是被她騙上手,後果不堪設想!你要幫幫容兒,想法子把那個萬關曉攆出裴府啊!」

  萬關曉?

  裴元舞又是憎惡又是惱怒,裴元容再沒腦子也該有個限度,居然跟萬關曉那種貨色搭上?「你就告訴她萬關曉不懷好意,讓她離萬關曉遠點!」

  「我說了,可是不知道萬關曉給容兒灌了什麼迷藥,容兒非但不聽,反而覺得是我在挑撥離間,反而連我都厭惡了。我也試著去設計萬關曉,讓老爺看清他的真面目,結果卻被他反咬一口,反而讓老爺覺得我不可理喻。」章芸心痛地道,她已經用盡各種辦法,卻都沒辦法攔阻,實在無奈了,才想到來找裴元舞。

  裴元舞不耐煩地道:「那你就告訴父親這件事,讓父親來攔阻他們!」

  「不行,如果被老爺知道,說不定會認為容兒不自愛,又說不定會覺得萬關曉是良配,真的成全了他們,那豈不是反而害了容兒?再說,這種事情,畢竟容兒是女子,名譽要緊,怎麼能鬧開呢?」章芸忙否定掉。

  裴元舞自己煩心事就一堆,哪裡有功夫理會裴元容這種糊塗事,敷衍道:「既然你用盡了各種辦法都不行,那我又能怎麼樣?你不行的辦法,我當然也不行。那就真沒辦法了,聽天由命吧!」

  見她如此絕情,章芸心都涼了:「大姑娘,那是你的親妹妹啊!」

  「是啊,我的親妹妹,我好心勸慰她,她還我一耳光;我在天外天被葉問卿打的時候,她在旁邊看笑話,只嫌打的不夠狠,回來後又在父親那裡添油加醋。她真是我的親妹妹!」裴元舞惱怒地道。

  聽她意思,似乎是不想管了,章芸眼眸中閃過一抹決絕的光芒,緩緩道:「大姑娘,這件事你真的不管了嗎……」



125章 技驚四座

  「不是我不管,而是我也沒辦法。」裴元舞淡淡地道,「姨娘你也已經試過了,不是嗎?」

  章芸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眸色悲哀中帶著怨恨,憤憤地道:「我只是姨娘,而且現在被禁足,老爺不再相信我。可是大姑娘你不同,你是府裡金嬌玉貴的大小姐,老爺的心頭肉,如今又得了太后青眼,又是個比我伶俐聰明千百倍的人,我是實在沒法子,你卻是要眼睜睜看著你親妹妹掉入火坑!」

  「姨娘這話就不對了,要真論源頭,姨娘不如想想,是誰讓萬關曉這個窮酸秀才,跟裴府沾上邊的!」裴元舞也覺得章芸不可理喻,只想著裴元容,難道就沒為她的處境想想嗎?

  現在父親的心頭肉,可不是她裴元舞,而是裴元歌!

  太后的偏袒且不說,皇上的心思且不提,單這次入宮她的言行舉止,還不知道要如何跟父親解釋。她也是危機重重,前路堪憂!偏章姨娘就又拿裴元容跟萬關曉的事情來煩她,想讓她跟父親去說項,有這功夫,不如想想該如何勸裴元容來得好!只要那個白癡能聰明點,看不上萬關曉,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是,當時是我選了萬關曉,可是容兒會跟他沾上關係,必定是裴元歌那個小賤人從中作梗!她這是要剜我的心頭肉,讓我親眼看著容兒被萬關曉所欺,她是在故意報復我和容兒!你是我的女兒,是容兒的親姐姐,你以為,那小賤人會放過你嗎?」章芸嘶聲道,眼眸微微泛出赤紅,像是走到了窮途末路的困獸,帶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道,「大姑娘,我再問你一遍,這件事,你幫不幫我?幫不幫容兒?」

  如果這個大女兒還是這般薄涼無情,那就不要怪她心狠,不顧念母女之情!

  裴元舞不耐煩的道:「你要我說多少遍?我幫不了!」

  好!好!

  章芸終於斷絕了所有的溫情指望,雙眼從絕望到冷漠,再到決絕,神采變幻莫測,最後化作全然的漆黑,冷冷地盯著裴元舞,道:「這件事,大姑娘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不然的話……」她忽然湊近裴元舞耳邊,低聲地說了一通話。

  隨著她微顯蒼白的唇蠕動著,裴元舞神色劇變,難以置信地看著章芸:「你胡說什麼?這不可能!」

  「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跟大姑娘決裂!」章芸冷冷地道,「但如今我是走投無路,只能依靠大姑娘了。如果大姑娘真這麼絕情,絲毫不顧念母女姐妹之情,那不如大家掙個魚死網破!容兒若嫁給萬關曉,終身被毀,那我也不想活了,索性拉了大姑娘一起作陪,咱們母女三個,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裴元舞置若罔聞,只死死地盯著章芸,顫抖著道:「告訴我,這是假的,是你騙我的!」

  「是真的!」章芸緩緩地道,雙眸沉銳。

  看著她平靜到甚至淡漠的表情,裴元舞終於漸漸開始相信她說的話,如同崩潰一般癱坐在身旁的美人榻上,豆大的淚珠一滴滴地從眼角滑落,慢慢地回流成河,如流水般劃過臉頰,漸漸濕了衣裳前襟,濕了榻上的軟墊……到最後,裴元舞幾乎連支持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伏在榻上失聲痛哭,哀切的哭泣聲中充滿了絕望和背上。

  猛地,她抬起頭來,雙眼如同燃燒著火焰,死死地盯著章芸,忽然衝到她跟前去,緊緊地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地搖晃著,怨恨地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就是為了裴元容嗎?我也是你的女兒,現在你為了裴元容,要毀掉我是不是?天底下的母親都只希望自己的女兒好,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殘忍?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聽著她聲竭力嘶的呼喊,章芸微微動容,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你以為我願意告訴你這些嗎?你不管我這個生母也就算了,我知道你素來以我的妾室身份為恥,可是容兒是你的親妹妹,你卻連她的死活都不顧念!」說著,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只要你解決了萬關曉的事情,我就會把這件事埋在肚子裡,到死都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這你可以放心!」

  「放心?」裴元舞低低地笑著,「是嗎?我能放心嗎?今天你可以那這件事來威脅我解決萬關曉,明天是不是又要拿這件事來威脅我幫你解除禁足,重得父親的寵愛?後天,你會不會再拿這件事來威脅我,讓我幫你解決舒雪玉,把你扶上正室的位置……你可以拿這件事威脅我一輩子,你讓我怎麼放心?」

  「我沒有那麼無恥!」章芸厲聲道,「我之前被禁足時,可曾有來威脅你?我只求你這件事,只要你辦成了這件事,我就再也不提!」

  裴元舞死死地盯著她,似乎不知道該不該信她,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銳色。

  「不要想對我動手,也不要以為除掉我你就能安然無恙!」章芸很清楚這個女兒的心思,尖銳地道,「這件事還有一個人知道,而且證據也在她的手裡,如果我有什麼意外,她就會把這件事抖出來。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那個人不是王嬤嬤,也不是裴府裡的人,甚至你根本就不認識她,你根本不可能把她找出來除掉!」

  「啊——」裴元舞大叫,拿起手邊的茶盅砸了過去,「有你這樣的母親嗎?」

  這樣未雨綢繆,早早地捏著她的把柄,甚至還把東西交給一個陌生人,這樣心心念念,時時處處地防備著她,不給她一丁點機會!怎麼會有這樣狠心殘忍的母親?為什麼偏偏章芸是她的生母?

  老天爺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章芸側頭閃過,眼眸中閃爍著微微的淚光:「是沒有我這樣狠心殘忍的母親,可是,若不你這個絕情冷酷的女兒,袖手妹妹生死的姐姐,我又怎麼會這麼狠心?難道你以為,說這種事情,我會很開心嗎?」

  「夠了!不要把責任推給我,你這個賤人!」裴元舞氣急,口不擇言地罵道。

  看著眼前的女兒,章芸心如刀絞,隨即又冷笑道:「隨你怎麼罵,反正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做母親,更何況現在我手裡有你的把柄,以你的性情,未必就做不出狠毒的事情來。現在你要生氣要憤怒都好,但如果想要我為你保守這個秘密,你就必須阻止容兒跟萬關曉的事情!」

  裴元舞又失聲痛哭起來,許久之後才漸漸平靜,壓抑著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解決,我需要時間!」

  「隨便你怎麼安排,怎麼設計,我只等著看結果就好!只要萬關曉和容兒一日沒有成親,你就有時間慢慢謀劃。」章芸咬咬牙,冷酷地道,「但是,你記住,只要容兒跟萬關曉的婚事一定,我就會把這件事揭露出來,到時候,大家一起死!」

  裴元舞咬牙切齒:「你——」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章芸說著,聲音漸漸地低了下來,轉身離開主屋,才剛出了內室,就聽到裡面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以及裴元舞壓抑的憤怒嘶吼聲,心中猛地緊抽,右手緊緊地握住胸口,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出了正堂,對著在外等候的青衣嬤嬤道,「走吧!」

  回到四德院後,章芸也忍耐不住,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她真的是個殘忍的母親……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可是華兒,你為何要如此薄涼絕情?我能接受你承認我這個生母,但是,你不該對容兒也這般冷漠絕情,無論如何,你們是親姐妹啊!華兒……華兒……章芸在心中呼喊著,知道從今往後,她是真的失去了這個女兒。

  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指望了……

  裴元歌不知道裴元舞和章芸之間的爭執,只是次日再見到裴元舞時,覺得她的眼眸似乎比平日裡更加陰冷,隱約透著一股深深的怨恨,這股怨恨不止針對她,還針對裴元容,甚至在看待裴元容時,裴元舞又是會表現出更深的怨懟,但有時候又莫名其妙地突然轉眸,死盯著她,似乎將這股怨恨又轉移在了她的身上。

  隱約覺得裴元舞的模樣有些不對勁,但裴元歌卻猜不出緣由,只能暗自警戒。

  難道裴元舞是擔心她會向父親告狀,將裴元舞在皇宮中的行徑道出嗎?

  如果是這樣,那裴元舞實在太多慮,也許最初進宮時,她有打算讓父親阻止裴元舞入宮的心思,但後來被太后一再逼迫,不得已投向皇帝,幫忙扳倒太后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原因很簡單,她投向皇帝是件很隱秘的事情,到如今只有皇帝和宇泓墨知道,其他人都以為她是太后的人,這種迷惑性是她所需要的,因此不能輕易告訴別人。

  倒不是她對裴諸城不夠信任,而是因為還有個裴元舞。

  裴元歌相信,如果她對父親和盤托出,父親也許會擔心,也許會自責,但是絕對能夠理解她的選擇,但問題是,同時還有個裴元舞。父親絕對不會諒解裴元舞有這樣的心思,知道皇宮裡的事情後,必定會對裴元舞問罪,無論裴元舞承認不承認,到最後一定會扯出她裴元歌來,說「四妹妹也同樣投向太后,聽從太后的吩咐,與皇帝有所牽扯,為什麼她就不行?如果四妹妹是被逼無奈,難道我就能反抗太后」之類的話語。

  如果父親知道她明為太后的人,實際上卻投向皇帝,在裴元舞的質問下,很難不露出痕跡來。

  而裴元舞雖然遇到名利之事就會昏頭,但畢竟是聰明人,說不定能夠從中猜測出她並沒有真心投向太后。而以裴元舞的利慾薰心,八成會把這件事告訴太后邀功,同時也除掉裴元歌這個競爭對手,讓太后更加倚重她。這樣一來,後果就太嚴重了。

  因此,對於皇宮裡的事情,裴元歌只簡略帶過,並未詳提。

  雖然對裴元舞有警戒之心,但相比起來,裴元歌回到裴府後,比在皇宮中舒心多了,調教靜姝齋的丫鬟,給父親趕制衣裳,閑來無事賞賞花,陪舒雪玉閒話幾句,跟紫苑她們逗樂。幾天下來,裴諸城和舒雪玉都說她的氣色精神都好得多了,心中十分欣慰。

  這日,溫夫人攜溫逸蘭前來裴府走動。

  再次見到溫逸蘭,裴元歌只覺得,這位素來天真嬌憨,直爽利落的溫姐姐,莫名地有些忸怩,對她說話總似乎有些不自然,心中覺得奇怪,再三追問,溫逸蘭才吞吞吐吐地告訴她,經過上次假李樹傑騙婚的事情後,溫首輔深以為戒,唯恐再出事端,因此已經開始給溫逸蘭議親,已經選定了人選,因此,這段時間溫夫人和溫逸蘭忙碌得很,這才沒能在裴元歌回府後的第一時間來看她。

  為此,溫逸蘭連連跟她賠不是。

  聞言,裴元歌促狹地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溫姐姐為了未來姐夫,冷落我這個妹妹也是應該的,誰叫陪溫姐姐下半輩子的人是溫姐夫,而不是我這個裴妹妹呢?」

  溫逸蘭被她打趣得滿面通紅,又是羞又是急,跺著腳上來就要撕她的嘴。

  裴元歌邊躲邊笑道:「好姐姐饒了我吧!之前我定親時,你不也來打趣我嗎?難道只許你欺負我,我就不能報回仇嗎?」

  聽裴元歌提到壽昌伯府,溫逸蘭心中暗自後悔,壽昌伯府的事情鬧得那麼大,對裴元歌的傷害肯定不小。早知如此,就忍著讓她打趣兩句也沒什麼,總比想起壽昌伯府的那樁爛事來得好,有心想要轉開話題,也顧不得害羞,玩笑道:「既然如此,你且隨我去跟娘說,咱們下半輩子都不成親了,就咱們倆守著吧!瞧瞧到時候是雪姨先撕了我,還是我娘先撕了你!」

  裴元歌失笑,卻也知道她是一番好意,笑著道:「溫姐姐不用這麼忌諱,壽昌伯府的事情畢竟是發生過,但再怎麼說,我又沒有對不起他們,是他們對不起我,要說害怕不敢提,也是他們不敢提起我們裴府,哪有我反而不能提起他們的道理?倒是溫姐姐,不知道溫閣老選中了哪一家?」

  溫逸蘭紅著臉道:「聽母親的意思,爺爺是看中了一位姓秦的翰林。」

  「哦?那我這位溫姐夫的家世人品如何,溫姐姐且說來,讓妹妹替你參詳參詳!」裴元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淨在那胡說,我是個女兒家,怎麼知道這些?」溫逸蘭面上紅暈如霞,沒好氣地瞪了眼裴元歌,但沒過一會兒又低聲道,「母親告訴我,秦家是書香門第,門風素來清正,秦父秦母都是十分開明講理的人,只有秦翰林這個獨子。秦翰林是上科的二甲進士,原本任翰林院編修,前段時間剛剛做了翰林,前段時間父親宴請同僚,爺爺和娘見了他,說他溫雅和煦,打聽了家世,就想定下來了。」

  裴元歌聽著,心中感歎溫首輔和溫夫人的苦心。

  若是從門第論,溫府有溫閣老這位首輔撐著,別說尋常官家,就算皇室貴族,溫逸蘭也夠格。但那種地方勾心鬥角,爭風吃醋,事端最多,以溫逸蘭的嬌憨直爽,必定應付不過來。倒不如這個齊翰林,門第雖然低了些,但正因此不敢欺辱溫逸蘭。是書香門第,公婆開明講理,丈夫又文雅和煦,反而更容易得諧美滿,夫妻和和睦睦的,恩愛白頭。

  「這件婚事眼看就要定下來了,可我心裡……」溫逸蘭有些焦躁地道,忽然抓住了她的雙肩,神色誠摯而懇求,低聲道,「元歌,有件事我不敢跟娘說,也找不到能說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跟你說。可是,你要答應,不能告訴任何人!」

  見她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裴元歌心中微微一突:「溫姐姐你說,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

  「其實……我對這樁婚事有些不滿意!」溫逸蘭吞吞吐吐地道。

  裴元歌微微蹙眉:「怎麼了?是這位秦翰林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是溫姐姐你……另有意中人?」若是如此的話,那就得再思量了。

  「哎呀,你這個丫頭,想到哪裡去了?秦翰林人很好,我也沒什麼意中人,而是……」溫逸蘭像是很難啟口,咬唇許久才低聲道,「我說了,你別覺得我這人不好。我是覺得,秦翰林的父親原本倒是禮部尚書,可惜早已經致仕,家裡人丁單薄,也沒有其他的依靠,只秦翰林在翰林院為官。元歌,我覺得秦家的門第有些低。」

  裴元歌知道溫逸蘭的為人,素來不是嫌貧愛富,想要攀附強權的人,微微笑道:「溫姐姐儘管說好了。」

  見裴元歌沒有面露鄙視,反而對她這樣溫和,溫逸蘭頓時鬆了口氣,將心中所思所想全部都說了出來:「我倒不是說非要嫁什麼樣的富貴人家,只是覺得心裡有個坎。這樁婚事定下後,溫逸靜那丫頭就整日在我跟前冷嘲熱諷,說秦家門第低,我這個嫡女所嫁也不過如此。我還聽說,父親私下跟容姨娘商議,想要把溫逸靜送入皇室。元歌,看著溫逸靜那樣耀武揚威,我心裡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在溫逸靜跟前矮了一頭似的……」

  溫逸蘭說著,怯怯地看著裴元歌:「這話我不敢跟娘說,怕她會罵我,說我心思不正!」

  「溫姐姐,撇開秦家的門第不談,秦父秦母和秦翰林,你可滿意?」裴元歌問道。

  溫逸蘭這次倒沒有害羞,認真地想了許久,道:「秦伯父我沒有見過,只是聽爺爺說人很講道理,娘倒是帶我見過秦伯母,她人很和氣,也很喜歡我。娘也曾經給我機會,讓我瞧了秦翰林,他也是個老實人,人很好。」

  說到這裡,臉上又是微微一紅,「這麼說吧,秦家什麼都好,就是……再說,我娘常說,我兩個哥哥都不算成器,將來溫府還不知道要靠誰,而秦家……還有就是,我也擔心我娘……元歌,我……」

  溫逸蘭越說越語無倫次,心裡有著一堆的想法,卻無法準備地表述起來。

  見她這模樣,顯然對秦翰林還算中意,裴元歌稍稍地放下心事。

  「我明白溫姐姐的心思,一來你擔心將來溫閣老致仕,溫府無人支撐,秦家到時候恐怕難以幫持;二來你擔心如果溫逸靜將來嫁的門第高,容姨娘會跟著水漲船高,威脅到溫夫人的地位;至於這第三嘛,就是你女兒家的小心思,跟溫逸靜針鋒相對慣了,不甘心被她壓一頭,是不是?」裴元歌溫顏笑語,神情柔和。

  聽她將自己所擔心的一一道來,溫逸靜連忙點頭。

  「溫姐姐,越是高門大院,越是人情淡薄,彼此之間重視利益多過重視情意,如果溫閣老致仕,對方沒有因此冷待你都算厚道,更別說幫持溫府了;再說,這種頂門戶的事情,是家裡男丁的事情,沒有哪個府邸能依靠姻親而屹立不倒,總要自己爭氣才行;至於溫夫人那裡,你就更不用擔心,她是正室夫人,溫閣老和溫老夫人都是向著她的,又有子女傍身,容姨娘無論如何也威脅不到她。而且,作為母親,最關心的,莫過於兒女幸福,只要你在秦家過得好,就是對溫夫人最大的慰藉了!」

  裴元歌慢慢地分析給她聽。

  「至於第三點,小女兒家,誰沒有點爭強好勝的虛榮心思?你跟溫逸靜又是對頭,被她這樣說,心裡不舒服很正常,但是,不要因為這點賭氣和虛榮而跟賭上自己的終身。做媳婦跟女兒不同,要服侍公婆夫君,說不定還會有妾室通房,這中間的點點滴滴,是甜是苦,是在你心裡泛著滋味的,別人誰也不能代你受。如果要我來說,找個老實厚道的夫君,開明講理不刁難人的公婆,富裕的家境,而且你還有溫府和溫閣老做靠山,無論如何你是不會吃苦的!」裴元歌說著,笑著道,「當然,如果你另有心上人,那就另當別論!」

  溫逸蘭臉一紅,啐道:「呸,我跟你說正經,你就知道打趣人!」

  裴元歌微微一笑,又跟溫逸蘭大概講述些她這次在皇宮的所見所聞,末了道:「說起來這些都是尊貴無比的皇后,妃嬪,可是溫姐姐,你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嗎?」

  「當然不好,整天勾心鬥角,嚇也嚇死,累也累死了!」溫逸蘭聽她說完,沉思了會兒,慢慢道,「皇宮中是這樣,皇室和貴族大概也是如此,不說別的,單我家府上,就到處都不安生。要是這樣的所在,我只要也沒本事應付,倒不如簡單清白的人家,我還能過上安生日子。算了,其實你說得沒錯,我就是有點虛榮心,總覺得我是嫡女,應該要比溫逸靜嫁得好,所以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裴元歌笑著攬住她的肩膀:「都會這樣啊,老實說,我也看我的三姐姐很不順眼!」

  溫逸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原來你也有看不順眼的人,我看你那傻乎乎的樣子,還以為你把誰都當好人呢!」頓了頓,又道,「你說得對,嫁過去之後,是甜是苦,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己受的,又不是溫逸靜說好我就好,她說不好我就不好,那就隨她說風涼話去,反正又掉不了我一塊肉。不過說真的,我現在倒巴不得溫逸靜能嫁到皇室,或者皇族貴族裡去了!」

  「為什麼?」裴元歌一怔。

  「之前或許我還羨慕,可是聽你這麼一講,就知道那地方不好混。溫逸靜或許比我會裝可憐,可是也就那麼點道行,跟別人比差得遠呢!要是她真嫁過去,以她的身份,她的那點微末伎倆,早晚連骨頭都沒得剩,又不用我做壞人,又能解氣,何樂而不為?」溫逸蘭說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末了又悄悄地道,「元歌,我心思是不是很壞?」

  「是挺壞的!」裴元歌點頭。

  溫逸蘭神色微變:「啊?你也覺得這樣想很壞啊!」

  「哈哈哈哈……」裴元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悄悄附耳道,「可是,老實說,我挺喜歡你這樣使壞的!」

  溫逸蘭這才知道她是故意大喘氣,捉弄自己,伸手就來呵她的癢,邊嗔道:「你這個壞丫頭,故意嚇我!看我怎麼整治你!這次你求饒也沒用!」說著,撲了過來,將裴元歌壓倒在床上,雙手往她的肋下探去,任裴元歌怎麼求饒都不肯放手。

  兩人嘻嘻哈哈地玩鬧著,抖落了一屋子的笑聲。

  許久,兩人鬧得沒力氣了,都躺在床上直喘氣,好一會兒才慢慢起身,看著彼此的狼狽模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忙尋了妝奩鏡,你幫我,我幫你把頭髮梳好,衣裳弄整齊。

  溫逸蘭這才又有些擔憂地道:「其實,元歌我還是很擔心,畢竟都說做人家媳婦跟做女兒不同,我很擔心夫君,也擔心公公婆婆會不喜歡我。」

  「怎麼會呢?」裴元歌撫慰她道,「你性子嬌憨,沒有壞心思,若秦家伯父伯母真是開明講理的人,就一定會喜歡你的。不過,說起來溫家的府邸畢竟高,只怕秦家伯父伯母也在心裡打鼓,怕你這個媳婦不好說話呢!不過既然溫閣老和溫夫人都相中了,就說明秦家二老的確應該好說話,秦家沒有女兒,焉知秦伯父秦伯母心裡不遺憾?你把你在溫夫人跟前的嬌憨柔順擺出來,會的就是會,不會就老老實實地學,私下裡偶爾撒撒嬌,親伯父和秦伯母想必也會覺得親昵,這樣,他們既把你當媳婦看,又把你當女兒看,想不疼你都難!」

  溫逸蘭聽著,連連點頭:「嗯,元歌你說得對!雖然說很多人都喜歡兒子,可是我娘當初就說,有個我兩個哥哥後,倒是更想有個女兒,所以即使當時有大夫說我娘胎位不正,可能會有危險,我娘還是執意要把我生下來。而且,我娘和爺爺疼我一點也不比哥哥們少!」

  「就是這樣的道理啊!」裴元歌笑道,「等你們婚後,秦翰林要公幹,家裡就只有秦家二老和你,你多和他們說笑說笑,周到伺候。只要用心,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多了!」溫逸蘭舒了口氣,忽然抱住裴元歌,撒嬌道,「元歌,你真好!」

  「真不得了,聽溫姐姐你這麼撒嬌,我一個女孩家都受不了,更別提秦家二老了!」裴元歌笑著道,「得了得了,你就算不灌迷魂湯,你也是我溫姐姐,就別浪費在我身上了,還是省著點這撒嬌的本事,等著用在溫姐夫和秦家二老身上吧!我猜他們一定喜歡得很!」

  說著,早就起身跳了出來,防備著溫逸蘭惱羞成怒,又開戰場。

  「好啊,你個壞丫頭,我感激你,喜歡你呢!你倒是又打趣我,瞧我怎麼治你?」溫逸蘭果然臉又紅得跟花瓣似的,跺著腳,指著裴元歌道,「這會兒這樣說好,等將來你也找了夫婿時,看我饒不饒你?這會兒就知道打趣我,將來你有了夫婿,我倒是要瞧瞧,你還怎麼假裝正經!你給我站住!」

  屋內頓時又是一陣歡笑,躲鬧的聲音。

  在外面守著的紫苑楚葵很少聽到裴元歌這般歡笑玩鬧,溫逸蘭的丫鬟也知道自家主子最近有些鬱鬱,如今兩人撞到一起,倒是比平日裡都開心了好些。聽著屋內打鬧求饒的歡聲笑語,兩邊丫鬟彼此相對而笑。

  七月初三,是壽昌伯府世子傅君盛和公主宇綰煙的婚期,雖然壽昌伯府最近聲名狼藉,但畢竟是尚公主,又是太后賜婚,因此婚禮依然十分盛大。壽昌伯居然好意思給裴諸城來了喜帖,結果裴諸城連看都沒看就撕個粉碎。

  雖然沒去,裴元歌還是偶爾聽到有人說,綰煙公主聲勢浩大地嫁入壽昌伯府,並沒有擺出低姿態,將公主架子擺了個十足,一切依照禮儀行事,壽昌伯夫婦反而要向她行禮,只鬱悶得壽昌伯夫人的臉從頭到尾都拉得跟驢臉似的。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婚後第三天,尚在新婚的傅君盛就向皇上請折,要求被派到邊疆磨練。

  此舉大出眾人意料,連壽昌伯夫婦都沒想到,眾人百般勸解,無奈素來軟弱的傅君盛這次意志極為堅定,無論如何都咬定了不鬆口。倒是綰煙公主勸服了華妃和皇上,將傅君盛派到了南方秦陽關,原本委派的是偏將之職,但傅君盛聲稱自己從未到過邊疆,諸事不曉,堅持要從士兵做起,最後也只能由得他。

  拿到旨意後,傅君盛一刻也沒有停留,當天便動身離京,只帶著隨身的侍從奔赴邊疆。

  這個消息對裴元歌來說只是意外,並沒有激起什麼波瀾。

  倒是裴諸城聽說,贊了聲:「有志氣!」隨即又歎息,也把這件事丟到了一邊。

  七月七日,乞巧節。

  在大夏王朝,乞巧節又叫乞願節,男兒乞勇,女兒乞巧,是個十分盛大的節日。因為裴諸城還在「養病」,因為裴元歌和裴元舞都未入宮,但太后依然給裴府了不菲的賞賜,而裴元歌的東西無疑比裴元舞又厚重了一倍,看在裴元舞眼裡,又是一陣刺眼,只是卻沒有表露出來。

  裴元容倒是眼紅,故作不屑地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午時,按照乞願節的習俗,靜姝齋的院子裡擺了個大瓷碗,盛著滿滿的清水,從裴元歌到小丫鬟們分別用五彩絲線穿過九孔針,依次投入水中,但凡針線浮起,即為乞到了「巧」,針線沉入水中,便是「拙」。結果投來投去,整個靜姝齋竟只有裴元歌一人的針線浮起,其餘人都沉入水中。

  紫苑木樨楚葵青黛笑著道:「果然靜姝齋裡只有小姐是巧的,奴婢們都是拙的!」

  裴元歌覺得蹊蹺,仔細查看了下,頓時發現了端倪。

  原來紫苑楚葵等人為了逗她開心,從她手中取過穿好絲線的九孔針後,順手抹了層油在上面,有油層的托扶,針線很容易就浮在水面上。而等裴元歌投過後,便有人做手腳,在瓷碗底下放了塊磁石,鐵針被磁石吸引,自然而然地沉入水中,因此整個院子只有裴元歌乞到了「巧」!

  拆穿了婢女們的小把戲,裴元歌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嗔視她們一眼,命人重新換過瓷碗針線,再次投巧。

  這次沒人做手腳,裴元歌和紫苑楚葵木樨都投到了「巧」,只有青黛的九孔針晃晃悠悠地沉了下去,急得青黛直跺腳,抱怨道:「小姐你真是的,方才有紫苑木樨和楚葵跟奴婢做伴,大家一起丟人也沒什麼。現如今倒好,你們都是巧,就奴婢一人是拙,這下丟人丟大發了!」

  見她撒嬌,裴元歌忙上前撫慰,除了節日的慣例外,又另外把手上的玻璃種翡翠鐲子給了青黛,以作撫慰。

  結果這下紫苑木樨和楚葵又不依了,個個都重新拿起針線,非要往「拙」裡投,然後伸手想裴元歌要鐲子,口口聲聲說是「撫慰她們受傷的心靈」。

  裴元歌知道,這玻璃種的鐲子雖然也算貴重,但紫苑木樨和楚葵倒並沒有那麼看重,只是故意大發嬌嗔,彼此打趣著玩樂,也隨著她們,故作心痛狀,歎息著又拿出三個玻璃種翡翠鐲子,摩挲著,一副小氣不捨得給的模樣,結果紫苑楚葵木樨三人彼此遞了個眼神,一起衝上來把鐲子搶走,裴元歌忙上前追討,眾人嘻嘻哈哈地鬧著,笑成了一團。

  給了這四個貼身丫鬟賞賜,裴元歌也沒有薄了其他人,三等丫鬟每人一支鎏金釵,其餘丫鬟每人一支鎏銀釵。額外得到賞賜的眾人都欣喜不已,只有司音自覺也是二等丫鬟,卻只得了鎏金釵,有些悶悶不樂。

  隨即大家收拾著,準備著黃昏時分的出遊。

  大夏王朝對女子的要求還是比較嚴格,輕易不能出門,只有上元節,乞巧節等寥寥幾個節日能夠光明正大的出門上街,遊玩賞燈,因此大家都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裴府四個女兒都準備出府,在街上遊玩,等到晚間放河燈。裴元歌這幾日興致極好,不想被裴元容和裴元舞壞了心情,因此藉口和溫逸蘭有約,早早地就出了門。

  溫逸蘭把相會的地點定在了外城的雲茗軒的四樓。

  裴元歌到時,溫逸蘭已經候在那裡,正透過西面的窗戶向外看著什麼,聽到裴元歌的腳步聲,回過頭來向她招手。裴元歌走過去坐下,順著她方才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見西面有座新搭起來的高架台,正西面是座高大的白色竹壁,離竹壁約莫有兩支箭距離的位置則豎著一個木架,上面掛著大小高低不一的花球,隨風搖擺著,越往上面的花球越小,卻也越精緻,最頂端是朵五彩綢緞紮成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高架台下擁簇著許多年輕男子,架台邊則擺放著十隻硬弓,箭矢無數。

  裴元歌知道這是京城的風俗,乞願節,女子乞巧投針,男子乞勇射箭,以箭術來分高下,因此每到乞願節,大街小巷就設下許多這種乞勇台。只不過這處乞勇台比試箭術用的是花球而非箭靶,架台也裝飾得異常豪奢,旁邊還擺放著許多事物,似乎是中箭的獎勵,因此引來了許多人圍觀。

  裴元歌看著下面簇動的人潮,笑眯眯地道:「說吧,為什麼約在雲茗軒?」

  「什麼為什麼?」溫逸蘭結結巴巴地道,臉上的紅暈早出賣了她,恨恨地瞪了裴元歌一眼,道,「你個鬼精靈的丫頭,什麼都瞞不過你!」說著,指著邊角處道,「諾,就是那個穿著寶石藍衣裳,頭戴紫金冠的就是……秦翰林了!先說好,我當你是姐妹才告訴你的,讓你來看的,你不許笑我!你要敢笑我,我就不理你了!」

  因為那人處在人潮外圍,離雲茗軒頗近,裴元歌凝神望去,只見那人儀錶堂堂,身姿挺拔,在洶湧的人潮中依然顯得大方得體,隱約能看到面上帶笑,神情十分敦厚,卻不顯木訥,看起來正如溫逸蘭所說,是個實誠的好人。如果人如其表的話,這樣的人絕不會欺負溫姐姐,而且應該也會喜歡她的嬌憨直爽。

  裴元歌放下心事,笑道:「看來我這溫姐夫是文武雙全呢!」

  「才不是呢,他就是個書呆子,是陪朋友來的!」溫逸蘭立刻接口道,隨即察覺到不對,在裴元歌笑眯眯的目光下,忍不住又忸怩起來,「壞丫頭,就知道笑我!」

  裴元歌忍著笑道:「我只是覺得奇怪,溫姐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娘告訴我的,是秦府那邊傳來的消息。算啦,都實話告訴你好啦,是我娘說的,說我已經瞧過了秦公子,可秦公子還沒見過我,也不知道我的個性,說不定他不喜歡我這樣的人呢,那婚後豈不是一對怨偶?所以趁著今天乞願節,女兒家能光明正大地上街,也趁著名分還沒定下,所以讓我過來,給秦公子相看相看。」溫逸蘭皺皺鼻子道,「這事兒是我娘提出來的,爺爺考慮了下也同意,就我爹最執拗,說什麼這樣低了溫府的身份,讓人瞧輕了。我娘跟我說不用理我爹,真要定親,總是我跟秦公子的事情,不用理別人。」

  按照大夏王朝的規矩,也有的府邸會有婚前相看一說,但一般都是女方相看男方,或者高門第相看低門第。

  但溫府這樣反其道而行,一來是向秦府表明誠意,讓他們不用擔心溫府會仗勢欺人;二來也是溫夫人的私心,總覺得那樣遠遠看著不放心,想讓兩位年輕人有個接觸,也好彼此心裡有個底。

  為了溫姐姐,嫻姨還真是煞費苦心!裴元歌感歎。

  就這會時,乞勇台那邊已經有了動靜,先是一名青衣年輕人上前,彎起弓箭朝著最高的花球射去,結果連花球的邊都沒有擦到,落在了後面的竹壁上,眾人噓聲中,那人只能慚然下臺。緊接著幾人都沒射中,而接下來的人也開始謹慎起來,不敢再選太高的花球,但即便是最低的花球,只憑著一條絲緞繫在高架上,隨著風搖搖擺擺,也很難射中。

  又連著換了幾人,終於有人射中了最底層的紅色花球,只聽「咻」的一聲響,花球從中爆裂,一道煙花直沖上天,絢麗綻放後慢慢消散,十分好看。

  架台邊有人上前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那人又射了一箭,這次卻沒射中。

  先前說話的人依然向他拱手祝賀,又從架台邊取過一錠銀子送給他。那人轉身下臺,緊接著又有人上臺。

  周圍眾人這才明白規則,原來這高架台處,每人只能射一箭,若不中則罷,如果中了,就能繼續射箭,直到落空為止。而並非先前他們以為的,只有一箭,射中射不中都是那樣。

  接下來又有幾人射中,引發煙花設置,在夜色漸重的夜空中粲然生輝,十分的惹人注意。

  很顯然,隨著花球的高度上升,裡面藏的煙花也更精緻。到現在為止最好的成績是射中了第三層的煙花,卻也已經十分壯麗璀璨,而高架台最高處的牡丹花球卻是獨自在第七層。且不說那些昂貴的獎品,單只想想那頂端的煙花會是何等的絢麗美好,就已經很引人遐想了。何況又是乞願節這樣的時候,街上諸多女子出遊,更是大出風頭的機會。

  這時候,又有人射中了第四層的煙花,綻放出漫天星輝,銀色的光芒如流星般颯遝劃過,飄渺美麗。

  「好美啊!」裴元歌不禁讚歎,「這才是第四層的煙花就這樣漂亮了,真不知道最頂端的煙花會是什麼模樣!這些煙花製作不易,也不知道是誰這樣大手筆,能弄出這麼一座煙花台,更不知道今晚有沒有人能射到最頂端的牡丹花球,能不能看到那最好看的煙花呢!」

  星輝般的眼眸凝視著那座高架台,充滿期盼,連帶著聲音也跟著飄渺起來,如煙如幻。

  「是啊,希望能看到!」溫逸蘭也期待地道,忽然推了推元歌,神情有些激動地道,「好了,輪到他上場了!」隨即又察覺到不對,改口道,「輪到他的朋友上場了!」

  裴元歌悠悠笑道:「他是誰?誰是他?」

  溫逸蘭跺腳:「你沒完沒了是不是?不理你了!」轉頭去看高架台那邊。

  紫衣男子站在弓台前,秦公子在旁邊為朋友助陣。只見紫衣男子瞄準高架台第四層的花球,手一鬆,長箭如同流星一般朝著花球射去,眼看就要射中花球,忽然一支白羽箭從後方疾射而出,後發而先至,「砰」的一聲射中花球,煙花隨之璀璨騰空,餘輝嫋嫋。

  「這誰啊?這麼討厭!」溫逸蘭跺腳,「明明秦公子的朋友已經要射中了,他卻從中作梗!」

  不止溫逸蘭,在場眾人對這種破壞規矩的事情都很不滿,紛紛抗議喧囂著,朝著箭矢來處望去,因為距離隔得遠,遙遙地看不真切,只知道箭矢是從左邊的高樓中射出的。忽然間三樓一人高聲大笑,朗聲道:「我還以為京城人傑地靈,必定群英薈萃,沒想到看了半天,不過是一群狗熊!不好意思,今天這座煙花台,本公子包下了,剩下的二十七朵花球,都是我的!先從最底層開始吧!」

  說著,又是一箭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最底層的花球,又是一道煙花騰空。

  這人突然發箭,強奪他人的花球,當然引起在場眾人的不滿,這時候又聽他說話這般囂張,心頭更是憤憤不平,有些性子暴躁的已經喝罵起來。

  那人放聲大笑:「若是不服氣的,都是男子漢,就箭術上見真章,口舌之利算什麼本事?」

  說著,又是一支白羽箭射出。

  這人如此張狂,顯然引起眾人的不滿,當即就有人取過弓箭,想要搶在那人之前射中花球,眾箭齊發之下,竟然都無命中。有人暗自算了算那棟樓離高臺的距離,在看這人接連射中兩箭,顯然不是蒙的,的確是箭術超群,心中暗暗吃驚,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會場之中,幾乎在片刻間就寂靜了下來。

  眼看著那支白羽箭即將射中花球,忽然猛地一聲呼嘯,東邊方向也有一隻箭矢,急如奔雷,「啪」的一箭射在那支白羽箭上,兩隻箭同時勢盡,跌落在地。緊接著又是一箭射來,也是準確無比地射中了白羽箭先前要射的花球,「砰」的一聲煙花綻放,箭矢深深地射入竹壁之中,赤紅色的箭羽猶自微微顫動。

  能夠射中飛馳的箭矢,這份本事顯然比先前白羽箭的主人更高!

  一時間眾人歡呼喝彩聲如雷,竟然連煙花的綻放聲都壓了下去。

  白羽箭的主人見吃了虧,不肯罷休,又是一箭射來,直朝著花球激射而去。而幾乎與他同時,赤羽箭也隨之激射,每次都是兩支,一支將白羽箭擊落,另一隻則命中花球,煙花綻放之聲不絕於耳。有識貨的人早就大聲疾呼道:「是二連矢,好箭術!這才是我們京城男兒的本事!」

  「區區二連矢而已,不足為奇!」接連幾次被擊落,白羽箭的主人聲音依然清亮,「來試試我這十五連珠箭!」說著,只見白羽箭一支又一支地從高樓中疾射而出,分取不同的花球,同時命中十五個目標,竟然有十四發都是精准的,「我倒要看看,你的二連矢如何破我的十五連珠!」

  聽到「十五連珠」的名字,識貨的人不禁發出一聲驚呼,知道這是箭術中最超絕的箭術。

  那白羽箭的主人聽聲音十分清亮,應該年紀不大,小小年紀就能練成這般絕藝,實在是令人驚歎!只是,正如那白羽箭的主人所說,他同時發了十五箭,二連矢卻最多只能擊落兩箭,剩下的十三箭仍然能夠擊中花球,不禁心底暗暗為赤羽箭的主人著急,希望他能夠再次教訓那個狂妄的白羽箭主人。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白羽箭的十五連珠射出之時,赤羽箭那邊也是接連不斷地射出箭矢,第一箭擊落第一支白羽箭,第二箭擊落第二隻白羽箭……箭矢飛速如流星,卻是一支一支清清楚楚,如同戲劇名家一般,說唱再快,每個字都是清楚的,就這樣一箭擊落一箭,將白羽箭的十四支箭全部擊落。

  至於剩下的那支,沒有命中目標,赤羽箭也就不予理會。

  然而,赤羽箭勢猶未歇,十四支箭矢過後依然不絕,這次卻是朝著花球的方向射去,只聽「砰砰砰砰」四聲巨響,四朵煙花接連升空,絢麗無匹。前後算算,赤羽箭一共射出十八箭,竟是比白羽箭還多三箭,原本心揪得緊緊的眾人猛然歡呼起來,歡聲震天。

  這次,赤羽箭沒有在等著白羽箭射出,先發制人,朝著花球的地方射去。

  白羽箭不甘落後,想要攔阻,卻每次都比赤羽箭晚了瞬間到達,只能射中彩屑紛飛的虛空,然後射中竹壁。

  赤羽箭連珠不絕,不斷地朝著高架台的花球射去,箭無虛發,只聽得煙花綻放之聲不絕於耳,一朵比一朵更加精緻,形狀也更加複雜,從簡單的圓形,方形,元寶形到各色滿天星,然後是各種不同的花朵形狀,華美絢麗。最後,當赤羽箭射中最頂端的牡丹花球時,卻是接連四聲巨響,四朵煙花接連升空,依次在空中形成「京城男兒」四個大字,如果畫在夜空之中一般,久久不散。

  從頭到尾,赤羽箭的主人一言未發,卻將白羽箭的威風狠狠地殺了下去。

  尤其是最後煙花綻放後的「京城男兒」四個字,在空中停留了約半刻鍾,像是在嘲弄白羽箭主人先前所放的狂言,狠狠地回擊了他一耳光。

  這番響動,不知吸引了高架台周圍的人,煙花的綻放也引來了其他各處的圍觀,一時間歡聲如雷,從高架台周圍層層擴散,如同浪潮一般慢慢席捲京城,到最後,幾乎整個京城都在呼喊著那滯空的煙花所描繪出的四個字。

  京城男兒!

  眼見箭術完敗,白羽箭的主人朝著赤羽箭射來之處望去,因為隔得太遠,根本看不清楚模樣,只能隱約看到拂動的紅衣,如同一道熱烈而鮮豔的火焰,醒目而刺眼。白羽箭的主人淡淡一笑,轉身下樓。

  而與此同時,雲茗軒中的裴元歌接到了一張錯金箋。

  金絲縱橫的信箋上濃墨淋漓,龍飛鳳舞中透漏著些許溫柔,寫著五個字:「煙花好看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8:45 PM

126章 我看上你了!

  上好的松煙濃墨,柔滑濃澈,泛著淡淡的墨香,與錯金箋上的香味融合,似乎有著一股別樣撩動人心的魔力。裴元歌看到信箋上的字跡,心跳頓時一滯,仿佛已經聽到那如同美酒般醇鬱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問她:「煙花好看嗎?」

  難道說剛才赤羽箭的主人是……

  不會是她說的話被某人聽到,然後那傢伙又在顯擺箭術,弄出這麼一場煙花盛會吧?裴元歌猜測著,莫名地覺得心中有股異樣的感覺流淌而過,心跳似乎有些加快,臉上微微一紅。

  這傢伙!

  「誰啊?寫得什麼?」溫逸蘭隨口問道。

  裴元歌忙將錯金箋折疊起來,收入袖中,遮掩道:「哦,沒什麼,是我二姐姐傳的消息,說她們也已經到了,就不過來了,讓我玩得開心點,另外多加小心!」

  溫逸蘭倒沒有生疑,「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

  這座豪奢精緻的乞勇台的煙花,像是一聲震驚全京城的鑼鼓聲,揭開了今晚乞願節的序幕,慢慢地,各處的燭火都點燃起來,在夜色中閃閃爍爍,仿佛一條星河貫穿京城。各式各樣的燈籠透著燭火,照亮了人群中的衣香鬢影,紫袍青巾,隨著夜色的深沉,氣氛反而越發熱烈起來。

  溫逸蘭早就坐不住,拉著裴元歌出了雲茗軒,很有目的性地朝前而去。

  裴元歌知道,既然是想讓溫逸蘭和那位秦公子有個接觸,當然不會隔著雲茗軒和乞勇台那麼遠的距離,想必是已經約好了地點,兩人都會到那裡去,彼此見一見,說上幾句話,對彼此的性情也就能有所瞭解。

  果然,兩人走了許久,才來到一處猜謎台前。

  大夏王朝盛行猜謎,每逢盛大的節日,都會有許多權貴人家,召集清客製作謎題,掛出來讓人猜測,猜中則送上獎品,一方面作為節日的取樂,另一方面也能從中發現些人才。同樣的道理,這些權貴所設的猜謎台也往往人潮洶湧,尤其多求取功名的青年男子,希望能夠展露才華,被權貴看中,從此平步青雲。

  而這座猜謎台前,人潮格外洶湧,因為在猜謎台前擺著一對碧玉簪,瑩光透澈,光滑溫潤,簪身刻成連枝花卉的形狀,碧葉翠花,栩栩如生。單根碧玉簪是單支連葉花卉,花莖蜿蜒曲折,而兩根碧玉簪正好能夠嵌合在一起,巧奪天工。無論是從玉質、做工,還是造型,怎麼看都是無價之寶,自然而然地吸引來許多年輕女子,輕衫羅裙,鶯啼燕語,對著碧玉簪羨慕異常。

  有女子在此,年輕男子焉能不來?

  再說,能夠拿得出這種名貴的碧玉簪擺猜謎台,幕後的主人必定位高權重,既能在美貌女子跟前露臉,又可能攀附上權貴,眾人自然趨之若鶩。

  「台主,你這碧玉簪賣不賣?我出一千兩銀子!」終於有女子按捺不住喜愛,問道。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競價聲立刻高潮迭起:「我出一千一百兩,賣給我吧!」

  「賣給我賣給我,我出一千五百兩!」

  「一千六!」

  ……

  轉眼間,碧玉簪的價格已經被哄抬到了三千兩。

  站在台後的台主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青衣布衫,眼睛滴溜溜地看起來十分圓滑,顯然是那種長袖善舞,擅長打圓場應對各種事端的年輕僕役,笑嘻嘻地道:「小姐們稍安勿躁,這是猜謎台,不是競價台,想要這對碧玉簪,就得猜中謎底才行!至於這對碧玉簪的謎面呢,就是碧玉簪本身,只要能夠猜中答案,就將碧玉簪奉送。小姐們不妨來試試?或者有哪位公子願意來幫這位小姐試試,說不定贏了碧玉簪不夠,還能迎娶一段良緣,機會難得,千萬不要錯過哦!」

  這話一出,頓時將猜謎台的氣氛推向高潮,無數人擁簇著想要上前猜謎。

  溫逸蘭和裴元歌趕到時,猜謎台前已經人滿為患,溫逸蘭好不容易看准了那位秦公子的所在,拉著裴元歌奮力擠了過去,然而到了跟前,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起來這次是讓秦公子來相看她的,可是,秦公子從未見過她,就算她站在面前,秦公子也不會知道她是誰?

  難道能讓她一個女兒家上前說:「秦公子,我是溫逸蘭,是你要想看的溫府小姐?」

  那丟臉死了!

  到了跟前,溫逸蘭才想到這個難處,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悄悄地附耳詢問裴元歌。裴元歌笑著附耳回道:「說什麼?說不定溫姐姐你往這裡一站,秦公子就覺得你美貌不凡,氣質脫俗,立刻對你一見傾心了呢!哪裡還用再說什麼?」

  溫逸蘭跺腳,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作為報仇,這才輕聲道:「他要是這樣輕浮的人,我就不要他了!」

  「好吧,我幫你出了主意,你要怎麼感激我?」裴元歌開始趁機敲竹槓。

  溫逸蘭軟語央求道:「好妹妹,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開這種玩笑,快幫幫我吧!趕明你來裴府,到我房間裡,看中什麼東西隨你挑,我全送你好不好!趕緊幫我出個主意!」

  裴元歌微微一笑,忽然拉起溫逸蘭的手,另一手指著臺上的碧玉簪,作歡呼雀躍天真狀:「哇,溫姐姐,你看那對碧玉簪好漂亮,好別致啊!我覺得,溫姐姐你戴上一定很好看!」說話中刻意咬重了「溫姐姐」的音調,想必那位秦公子也該知道會與溫家小姐在這猜謎台前相遇,聽到「溫」字,應該會注意的吧?

  溫逸蘭轉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心中暗贊元歌機靈,目不斜視地盯著碧玉簪,道:「是啊,好漂亮!」

  果然,旁邊的秦灝君聽到「溫姐姐」三個字,心中一動。母親說溫府的夫人十分明理溫和,為他們秦府著想,特意同意他和溫小姐在訂親前見一見,彼此心裡有個底,特意趁著乞願節,女子能夠光明正大出行,約在了這座猜謎台前相會,只是到了這裡,他才想起,自己跟溫小姐素不相識,根本沒見過,總不能他滿街地喊著:「溫小姐,我是秦灝君,我們兩府在議親」吧!

  難道說這位溫小姐就是溫府的那位嫡小姐,也是察覺到他們不相識的問題,所以用這個辦法來表明自己身份?

  可是,京城姓溫的人家也不少,萬一不是怎麼辦?

  秦灝君想著,心中猶豫難覺,忽然看到自己的好友陳玉明在側,暗罵自己愚鈍,忙朗聲道:「陳兄,看著眼前的情形,倒讓我想起了方才乞勇台的盛況,且不說那兩位的超絕箭術,就是那些絢麗多姿的煙花,我秦灝君此生就從未見過,實在令人驚歎,今年的乞願節想必會精彩紛呈。陳兄你說是不是?」

  說話中,則故意咬重了「秦灝君」三個字的音。

  雙方既然在議婚,雖然還未確定,女子的芳名不便見告,但他的名字溫府早就知道,想必那位溫小姐也有所耳聞。如果她真是與自己議親的那位溫小姐,聽到「秦灝君」三個字,定然會有所異動。

  果然,那位「溫姐姐」聽到他的名字後,猛地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似乎有些羞怯地低下頭。

  的確是溫小姐沒錯!

  秦灝君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偷眼朝著溫小姐打量過去。只見她身著海棠紅印白色鳶尾花的輕綃衫子,下配淺紅色繡櫻桃連紋的紗裙,身材頎長,戴著銀紅色的面紗,遮住了鼻樑以下的容貌,但卻更顯得露在外面的眼眸清亮如水,雖然面色緋紅,形容羞怯,但身姿舉止仍然落落大方,並沒有尋常貴族小姐的嬌柔造作,或者驕橫自負,倒是顯得格外落落大方。

  看來母親回來說得沒錯,這位溫小姐心思純淨,有沒有嬌驕二氣,身為首輔的嫡孫女,實在很難得。

  秦灝君悄悄打量著,心頭也十分中意。

  能夠察覺到秦灝君的目光,溫逸蘭雖然沒有迎上他的目光,玉頰卻也越發緋紅,心頭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給秦公子的印象究竟如何,心頭只砰砰亂跳,緊握著裴元歌的手心微微地沁出汗意來,忍不住悄悄靠近她,低聲道:「元歌,我今天的打扮怎麼樣?顏色會不會太濃豔了?他是讀書人,也許我該換套素雅些的淺色衣裳出來?」

  見她一副心如鹿撞的小女兒情狀,裴元歌抿嘴一笑,悄悄道:「不會,溫姐姐你穿紅色很好看!再說,等你和秦公子親事訂了,成親當天總要穿紅色的吧?難不成秦公子還嫌婚服太濃豔不成?」

  她這話倒是實話,溫逸蘭容貌端妍,性情直爽,極適合穿紅色,顯得格外嬌豔,落落大方。

  「你個壞丫頭,這時候還笑我,瞧我不撕了你的嘴!」溫逸蘭被她打趣得越發不自在起來,卻又礙於秦灝君在側,不好發作,只能狠狠地瞪了裴元歌一眼表示威脅,隨即又怕秦灝君察覺到她這個眼神,以為她是驕縱蠻橫的人,忙偷眼望過去,卻正好迎上秦灝君悄悄投過來的目光。

  雙方目光相觸,臉上都是一紅,忙忙分開,心頭都是砰砰亂跳。

  就在這時,人潮一陣湧動,溫逸蘭被後面的人一擠,站立不穩,忙伸手拉住裴元歌。但裴元歌也被人潮擠得站不穩,被溫逸蘭這麼一拉,也沒穩住身形,朝著溫逸蘭的方向倒了下去,原本以為會被人群擠倒,旁邊卻橫裡伸出一隻手來,攬住她的纖腰,將她的身形穩住,悄聲問道:「沒事吧?」

  裴元歌心中一震,猛地轉頭望去,正好迎上宇泓墨幽深的眼眸,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低下頭沒說話。

  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

  難不成跟著她過來的……

  而這邊溫逸蘭摔倒的方向正好是秦灝君所站的方向,眼見溫小姐似乎要摔倒了,秦灝君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扶住了溫逸蘭的肩膀,卻仍然沒想止住她摔倒的趨勢,溫逸蘭猛地一個踉蹌,撞入了秦灝君的懷中,聞到他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息,心頭更是砰砰亂跳,慌亂地想要站穩身形,卻又不經意地握住了他的手,如同被雷擊一般,慌忙縮手,好一會兒才穩住身形,猶自心慌意亂,許久才想起道謝:「多謝秦公子!」

  「溫妹妹不必如此多禮,應該的!」秦灝君也低聲回道。

  聽他連稱呼都改了,顯然對自己的印象尚佳,對這門親事並無異議,溫逸蘭心頭又是一陣亂跳,只覺得臉燙得幾乎要燒起來,腳底下輕飄飄的,仿佛踩著棉花,好一會兒才想起還有裴元歌,忙四下環顧,見裴元歌在旁邊好好的沒事,才鬆了口氣,再看到裴元歌旁邊的那人,心頭猛地一跳,急忙拉住裴元歌,猛地將她拉到了自己的右邊。

  裴元歌莫名其妙:「溫姐姐,怎麼了?」

  「噓!小聲點!」溫逸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角,示意她噤聲,指著宇泓墨所占的方向,低聲道,「九殿下!」見裴元歌仍然猛然不解,急道,「這位九殿下很難纏,不好惹,最喜歡無事生非,你在他旁邊,萬一一個小心冒犯到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忘了上次我奶奶的壽宴,他怎麼刁難你了?躲在我這邊,別被他發現,免得他又閑著沒事找你的麻煩!」

  對於宇泓墨和裴元歌的關係,溫逸蘭仍然停留在上次溫府壽宴的印象,不想元歌再被找麻煩。

  裴元歌當然知道她是好意,卻又無法解釋,只能苦笑不得。

  宇泓墨悄悄地跟過來,站在裴元歌身旁,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許久未見,再次如此親密的站在一起,他只覺得一顆心如同漂浮在雲端,正自歡喜雀躍時,卻猛然覺得幽香散去,身邊一空,轉頭一看,裴元歌果然不在身邊,而是跑到了右邊,跟一個藍衣男子相鄰,而他的身邊的人則換成了一個紅衣女子,雖然戴著面紗,他卻仍然認得出來,是溫府的溫逸蘭。

  被溫逸蘭壞了好事,心頭鬱卒,宇泓墨的眉頭頓時微微蹙了起來。

  察覺到他的惱怒,溫逸蘭嚇得身體微微顫抖,卻猶自擋在他和裴元歌之間,裝作沒看到宇泓墨似的,雙眼直盯盯地望著猜謎台,只是不自覺地朝著右側竭力地挪過去,幾乎將身體貼在了裴元歌身上。

  秦灝君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朝著左邊望去,迎上一張陰沈的絕色美人臉,心頭也是一沉。身為官員,這位容貌絕世,情形喜怒無常的九殿下,他當然也見過,更聽說過他的性情,當即就明白了溫逸蘭的用意。見她明明害怕,卻還想維護朋友,怕朋友冒犯到九殿下,心頭越發地喜愛她的勇敢純善,忽然低聲道:「溫妹妹,這邊靠近猜謎台,聽得更清楚,你站到這邊來!」

  說著,小心翼翼地跟裴元歌交換了位置,再跟溫逸蘭交換,代替她站在了宇泓墨的旁邊。

  見未婚夫挺身而出,溫逸蘭心頭越發柔軟,低聲道:「多謝秦公子……秦哥哥!」

  這聲「秦哥哥」一出,秦灝君頓覺心頭甜滋滋的,即使身邊站著個陰沈著臉的活閻羅也不在乎了,挺起胸膛,朗聲道:「溫妹妹別擔心,還有我呢!」

  「……」宇泓墨冷著臉看著這行人,心頭惱怒不已。

  打聽到元歌今天出府,好容易他才找到她的行蹤,來到雲茗軒,想辦法搶來了她隔壁的房間,聽說她想看煙花,就跟人鬥箭,射出了一場煙花盛會給她瞧;誰知道才一個恍神,兩人就又不見,他在大街上辛辛苦苦地尋找,好容易才在這座猜謎台附近找到了她,才剛站到她身邊,就被溫逸蘭擋在中間,現在又多了個男人!

  最可恨的是,站在裴元歌左邊的,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宇泓墨心頭越發著惱,忍不住就想整治整治溫逸蘭和秦灝君這對壞他好事的男女,正要微笑著開口,忽然觸到裴元歌警告的目光,秀眉微蹙地搖搖頭,示意他別亂來,只能歎了口氣,放棄了修理溫逸蘭和秦灝君的打算,沒精打采地在人群中站著,神情很哀怨。

  裴元歌在旁邊瞧著他這幅表情,抿嘴一笑,繼續聽著台前眾人猜謎。

  那對碧玉簪自然吸引了最多的目光,想要猜謎贏得它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台主卻始終搖頭,表示這些人均未猜中,裴元歌心中一動,忽然笑著對溫逸蘭道:「溫姐姐,那對碧玉簪真的很好看,如果溫姐姐帶著那對簪子,一定很漂亮吧?唉,可惜啊……」說著,看著溫逸蘭的發飾,一副唏噓不已的模樣。

  秦灝君看看那對碧玉簪,再看看溫逸蘭花朵般的容顏,心中也暗自覺得,如果溫妹妹戴上這對簪子一定很漂亮,忍不住道:「溫妹妹在這裡少待,我上去試試!」

  「唉——」溫逸蘭來不及攔阻,看著他擠到前面,忍不住抱怨道,「元歌,你在幹嘛?幹嘛突然說這種話,你沒看到前面那麼多人都沒猜中。萬一秦公子猜不中,覺得丟臉怎麼辦?你這不是故意刁難他嗎?」

  裴元歌笑著道:「他能不能做到一回事,但是有沒有心思為你去做,是另外一回事!」

  「你——哎呀,不跟你說了!」溫逸蘭一跺腳,緊張地看著秦灝君,心中不住地祈禱,希望秦灝君能夠才對。那對簪子的確很漂亮,如果能夠得到當然好,但是相對而言,她更加不想未婚夫猜不對,覺得失了顏面,心裡難受。

  一旁邊的陳玉明聽著兩人的對話,微微一笑。

  見秦灝君擠了出去,空出了身邊的位置,宇泓墨大喜,眼巴巴地看著裴元歌,心中不住祈禱:「元歌快過來吧!元歌快過來吧!元歌快過來吧!元歌快過來吧……」卻見裴元歌根本看都沒看她這邊,反而跟溫逸蘭說笑著,再不就是瞧著猜謎臺上的動靜,心中越發哀怨失落。

  裴元歌飛快地看了眼宇泓墨,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心頭暗暗好笑,繼續看著臺上的猜謎。

  秦灝君上前,沒事沒過一會兒就又退了下來,有些忐忑不安地道:「溫妹妹,對不起,我沒猜出來那對碧玉簪的謎面,更加沒猜到謎底,於是——」

  「秦哥哥別理會,我看這個台主是故意拿這對碧玉簪出來吸引眾人的目光,好讓他這裡人潮更多而已,根本就沒打算把碧玉簪送出去,所以才會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謎題,說什麼碧玉簪本身就是謎面,根本就是故意刁難人,不想失去這對碧玉簪。這都是生意人慣用的手法,是騙人的,秦哥哥不必放在心上!」溫逸蘭怕他心裡不痛快,忙開口安慰道。

  見未婚妻並沒有因為他沒猜出謎面而輕視他,反而竭力安慰他,秦灝君心頭大樂,更覺得這位未婚妻胸懷寬闊,不拘小節,卻又善解人氣,心頭更加喜愛,道:「多謝溫妹妹的勸解,不過那對碧玉簪的樣式我已經記下來了,等回去了我就畫下來,改天找個玉匠打磨出來。正好,我家裡有對祖傳的上好白玉,剛好能打造這麼一對玉簪!」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慢慢變小。

  溫逸蘭當然也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既然是他祖傳的上好白玉,卻要打造這麼一對玉簪送她,顯然是定情之意,心中十分感動他的用意,不禁紅著臉低下頭,輕聲道:「秦哥哥不必如此,一對玉簪而已!」

  他們對話的聲音雖然低,但卻沒有逃得過他們身邊的宇泓墨和裴元歌的耳朵。

  裴元歌本就是想試試秦灝君對溫逸蘭的心思,以及秦灝君的為人,同時也通過這種方式,讓秦灝君瞭解溫逸蘭的豪闊大氣,和善解人氣。如今見目的達到,兩人越說越投契,心中自然歡喜。

  相比較而言,宇泓墨就更加鬱悶了。

  為什麼這個秦公子跟溫逸蘭之間能這麼順利,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甜甜蜜蜜,他就這麼淒涼呢?

  而這個時候,猜謎台周圍的人幾乎都猜過這對碧玉簪的謎題,卻沒有一人猜中,台主環視四周眾人,不住地吆喝:「還沒有沒有試過的公子小姐?要不要來試著猜猜這對碧玉簪的謎題,如果猜對了,這對精美貴重的碧玉簪就是您的了!」忽然瞥到溫逸蘭和裴元歌這邊,道:「這兩位小姐好像沒試過,要不要來試試?」

  見這麼多人都沒出來,溫逸蘭也生了好奇心,忍不住道:「元歌,我們去試試?」

  「好!」裴元歌同樣好奇地道。

  兩人上前,先由溫逸蘭來猜。她拿起那對碧玉簪,仔細端詳了許久,也還是摸不著頭緒,只能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放下碧玉簪,對裴元歌聳聳肩,道:「完全不明白這對碧玉簪是什麼謎題,我猜不到,看你的啦!」

  裴元歌上前,拿起碧玉簪,只覺觸手生溫,竟然是難得的暖玉。

  整對碧玉簪通身毫無瑕疵,玉質溫潤,顯然十分貴重。裴元歌仔細地打量著,玉簪打造成纏繞的花形,兩隻能夠嵌合,也能夠拆開,便微微用力,將玉簪分成兩支,仔細地端詳著,猜測著看哪裡能夠成為謎面,忽然目光觸及玉簪內壁一行刻得極小極精細的小字,心頭猛地一震。

  之間那玉簪上刻著「靖州雲竹縣」的字樣,後面跟著一個小小的「王」字!

  仔細只有芝麻粒大笑,在這夜色燈籠之下,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看到這行字,裴元歌心裡之所以震動,並不是因為這行字猜到了謎面或者謎底,而是因為,這行字喚起了她的某些記憶。當初溫閣老和李閣老爭奪首輔之位,李閣老安排下毒計,命假的李世海騙溫睦斂定下溫逸蘭的婚事,借此鬧事,後來被她設計化解。當時,為了洗脫溫府的罪名,她曾經無中生有,假裝王小姐,聲稱與李樹傑之子已有婚約。

  她當時編造的身世正是荊州邊境雲竹縣人,與李家定親的信物,就是一對珍貴的碧玉簪。

  而眼前的這對碧玉簪上也刻著「靖州雲竹縣」的字樣,也有一個「王」字,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她編造個靖州雲竹縣的王小姐,以碧玉簪為信物與李家定親,結果就真有這麼一對碧玉簪,刻著「靖州雲竹縣,王」的字樣?但如果說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弄出這麼一對玉簪,刻上這樣的字樣,那目的又何在呢?

  溫閣老已經接任首輔,這件事也算塵埃落定,這時候弄出這麼一對碧玉簪,又故意招人耳目,想達到什麼目的?而這麼一對碧玉簪,又能達到什麼目的?

  裴元歌百思不解,心頭卻暗暗起了警戒之心,笑著搖搖頭,道:「我也猜不出來。」

  說著,放下玉簪,挽著溫逸蘭的手一道下去。

  這麼一個碧玉簪的謎題,怎麼猜都猜不中,眾人難免議論紛紛,頓時引來了更多的人潮,紛紛朝著這個猜謎台湧過來。溫逸蘭和秦灝君本就不為猜謎而來,只是來彼此相看,眼見人越來越多,十分不便,便心生離意,溫逸蘭挽住裴元歌,秦灝君和陳玉明護在周遭,繫著朝外面走去。

  跟裴元歌身邊多出兩個人,宇泓墨已經很鬱悶了,現在這兩個人居然還想拐帶元歌離開,宇泓墨更加著急,也奮力地朝著外面擠去。可惜,這座猜謎台實在引起太多人的關注,人頭簇動,擁擠得連多一隻腳都沒地方放,任宇泓墨武功再高,也沒有施展的餘地,他總不能施展輕功,踩著眾人的腦袋一路飛過去吧?

  他倒是沒問題,元歌肯定不會喜歡!

  因此,當宇泓墨奮力擠出猜謎台擁擠的人群時,卻已經不見元歌的身影,只能恨恨的咬牙:「溫逸蘭,還有姓秦的,我記住你們了!」

  離開擁擠的猜謎台,四人都覺得鬆了口氣,隨意在大街上閒逛著。

  經過剛才的種種試探,裴元歌對秦灝君還是比較滿意的,而且看他和溫姐姐相處得也好,將來兩人成婚後,應該能夠夫妻和睦,恩愛情濃吧?這樣一來,溫姐姐將來婚後的生活想必會過得比較舒心。見溫逸蘭和秦灝君正在談論詩詞,在這方面溫逸蘭造詣不高,但肯認真聽,秦灝君又是二甲出身,詩詞文章都很出色,兩人一個講,一個聽,倒也談得十分投契。

  裴元歌見狀,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不去偷聽兩人的談話。

  而幾乎和她同時,秦灝君的好友陳玉明也跟著退後幾步,給兩人騰出空間,察覺到裴元歌的動作,頓時向她微微點頭一笑,算是打過招呼,都明白彼此的心思,便不再說話。

  裴元歌隨意地四處瞄看著,突然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忽然間眼眸一凝,看到旁邊胡同口人影一閃,身形似乎是裴元容的模樣,心頭微微沉思,最後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不過不能偷偷離開,總要跟溫姐姐打聲招呼,免得以為她失蹤了,於是上前輕聲附耳道:「溫姐姐,我看到三姐姐她們,過去打個招呼,待會兒在赤霞河中游放河燈的地方見面,好嗎?」

  溫逸蘭正跟秦灝君說得開心,不在意地道:「好,那我在那裡等你。」

  向眾人告別後,裴元歌穿過巷子,果然看到裴元容鬼鬼祟祟地注意著身邊的動靜,特意挑陰暗少人的路走,不但裴元舞和裴元巧不在身邊,就連她的貼身丫鬟也不在,不知道是想做什麼?裴元歌思索著,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穿過幾條街,忽然見裴元容表情興奮起來,提裙跑到前方一人跟前,嬌喘吁吁地道:「關曉,你等了很久了吧?」

  旁邊燈籠的照射下,那個身著白衣的俊美男子驀然轉身,柔情滿面,正是萬關曉。

  裴元歌頓時失笑,暗笑自己腦袋不靈光,乞願節難得能夠光明正大地外出,裴元容焉能不趁這個機會跟萬關曉私會?既然是要私會情郎,當然要甩開裴元舞和裴元巧,以及貼身丫鬟,免得被人知曉,自己剛才竟然沒有想到。不想聽這兩人卿卿我我,裴元歌悄悄地退了出來,順原路返回。

  然而,才剛走出一條有些冷寂的胡同,後方忽然有人道:「姑娘請留步!」

  裴元歌轉頭,朝著聲音來處望去,頓時看到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明亮而熱烈,如果熊熊燃燒的火焰,綻放著狂野和自信。他的面容本來也算俊美,只是膚色微黑,眼眸深刻,使得整張臉猶如刀鑿斧刻般,帶著一種尖銳而鋒利的感覺,與京城男子的溫雅內斂完全不同,渾身都充滿了肆無忌憚的野性。

  在這瞬間,裴元歌忽然有種置身山野叢林,被猛虎獵豹盯上的錯覺,下意識地側了側身,避開他的眸光,淡淡問道:「公子是在跟我說話嗎?」

  「現在這條街上就只有我跟小姐兩個人,我不是跟你說話,還能跟誰?」鷹眸男子笑著道。

  裴元歌眉頭緊皺:「但我並未見過公子。」

  「你沒見過我也沒關係,我只是很好奇,想知道我的未婚妻是什麼樣的人物,現在看起來,還算滿意,至少沒有被我嚇得瑟瑟縮縮,也沒有一見我就想貼上來,至少這點冷靜我還是很欣賞的。」鷹眸男子肆無忌憚地道,毫不掩飾眼眸中的探索之意,「好了,現在我有興趣,想看看面紗下是張怎樣的容貌了!」

  聽他言語無禮,裴元歌面色生寒:「公子請自重!」什麼未婚妻,胡言亂語,簡直是瘋子!

  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鷹眸男子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裴元歌慌忙後退一步,看向他的眼神越發憤怒。

  見她這般反應,鷹眸男子忽然一拍額頭,恍然道:「對了,說了半天,裴四小姐還不知道我是誰,難怪如此境界。在下李明昊,靖州人士,家父名諱上樹下傑。我就是那位父親貪圖你們王家錢財,為我和小姐定下親事,後來又毀諾悔婚的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李樹傑的兒子。我聽說有人說京城又冒出來一人自稱是家父,又出來一位王小姐,自稱與我早有婚約,所以特意趕來看看我的未婚妻究竟是何等模樣!」

  靖州人士?李樹傑之子李明昊?

  裴元歌心中猛地一震,隨即想到,現在離溫閣老派人到靖州也已經有兩個月,算起來靖州李樹傑也該得到消息,想必是派李樹傑前來為自己辯白,解釋清楚整件事的經過。想著,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我不明白李公子的意思,如果要找未婚妻,應該去找那位王小姐,你找錯人了!」

  這件事當然不能承認!

  「小姐又何必遮掩隱瞞?」李明昊微微一笑,從袖袋中取出一對碧玉簪,瑩潤通透,刻成纏花形狀,正是猜謎臺上那對,「我故意弄出一對碧玉簪,在上面刻下靖州雲竹縣王的字樣,又故意在乞願節的猜謎臺上擺出,這對碧玉簪打造得如此精美,必得女子喜愛,想必會引來許多圍觀,一傳十,十傳百,說不定能將整個京城的女子都吸引來。事實證明,我猜對了,這對碧玉簪的確吸引來不少女子。」

  果然這對碧玉簪有古怪,原來是為了引她出來!

  裴元歌神色沉靜:「所以呢?」

  「有人冒充家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而那位王小姐能夠破解這個連環局,必然是聰明絕頂的人。聰明人大部分好奇心都會很重,遇到別人不能解的難題定然會感興趣。所以我故意命人說這對碧玉簪本身就是謎面,能夠猜中謎底者便能贏得碧玉簪。但實際上,這對碧玉簪根本就是不是什麼謎題,自然也沒人能夠猜對,我的目的,只是想要以此來誘導小姐仔細觀察這對碧玉簪。」

  「然後呢?」裴元歌不動聲色,淡淡問道。

  「其餘小姐看到這對碧玉簪,只會流露出喜愛卻不能得手的遺憾,以及無法解答謎題的不甘,可是小姐你卻不同。當你看到碧玉簪上所刻的字樣後,表情雖然仍然保持平淡,但眼眸卻在一瞬間深邃起來,顯然看出這行字中的玄機。現在離那場事件已經過去兩個月,這中間又有許多事端,那場事早就被人拋到九霄雲外,更加難以記得其中的細節。所以,在這時候還能對這行字有反應的人,只有可能是當時那場事件的當事人,比如那位自稱是我未婚妻的王姑娘!」李明昊微笑著,將自己的謀劃娓娓道來。

  裴元歌心中警戒,這次乾脆不再說話,聽李明昊繼續說下去。

  「任何人,看到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根本就不存在的碧玉簪,居然在現實中出現,猝不及防下都會大吃一驚,心頭震撼。不過,我不得不承認,小姐你掩飾的本領很到家,即使驟然發現碧玉簪上的字樣,仍然沒有失態,若非我先前就對小姐多有關注,還真的很難發現你眼神的微妙變化。」李明昊笑著,揚眉笑道,「小姐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特別關注你?」

  裴元歌沒有答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因為當時在人群中,我聽到你叫另外一個女孩『溫姐姐』。當時那場事端的起因是溫閣老嫡孫女的婚事,小姐既然肯為溫府解這個局,想必跟溫府關係匪淺,更有可能跟溫小姐是至交好友。雖然我不確定那位溫小姐是不是溫閣老的嫡孫女,但是,聽到溫這個姓,我理所當然會多注意些,也很正常吧?」李明昊眼眸微揚,嘴角下意識地微微勾起,笑容中帶了幾分怡然自得,黝黑的眼眸灼灼地盯著裴元歌。

  裴元歌依然不答話。

  「看溫小姐和她旁邊那位男子的情形,似乎是男女在相看,但是彼此之前並未見過,所以不好相認。我看著小姐幫溫小姐出謀劃策,用不經意的方式報出溫小姐的姓,引起那位公子的注意,又出主意讓那位公子上前猜謎,替溫小姐試探那位公子的心思和為人,同時讓那位公子瞭解溫小姐的豁達磊落,種種心思,精巧玲瓏,即使是我也不得不為小姐叫聲好!」

  李明昊說著,眼眸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絲毫不加掩飾,「跟溫姓小姐交好,又心思玲瓏,這就很值得懷疑了,所以我命家僕故意邀請兩位上臺,終於從小姐的眼神中察覺到異樣,確定小姐就是我要找的人!」

  沒想到這個人看似粗獷野性,謀劃卻如此精密,心思竟然如此細膩,果然人不可貌相!

  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

  「當然,我之所以敢如此大膽的上前求證,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就算我找錯了人也沒關係,最多繼續再找就是。但是,你的反應告訴我,我沒有找錯!當然,精心設計以為沒有人能夠看出來的局,居然輕易被辨認出來,任誰都會驚訝,想要聽聽前因後果,裴四小姐,我沒說錯吧?」

  李明昊朗聲道,看著她瞬間凝定的眼眸,透漏出微微的疑惑,高聲大笑道,「裴四小姐不用這麼驚訝,當天你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容貌,但是從聲音能聽得出來很年輕,而裴四小姐跟溫小姐交好也不是什麼秘密,何況裴四小姐最近在京城的話題這麼多,這中間自然也有讚美你冰雪聰慧的,我能猜到是你也很正常,不是嗎?」

  裴元歌靜靜問道:「李公子這麼費盡心機地要找我出來,到底為了什麼事?」

  「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拿我的婚姻大事做文章,不管對方有什麼苦衷。所以最開始我想找你出來,是因為有人自稱是我的未婚妻,讓我很不高興,所以想找她出來教訓一頓。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因為,」李明昊微微一笑,看向裴元歌的眼眸熾熱如火焰,「我看上你了!」

  「李公子請自重!」裴元歌惱怒地道,「如果說李公子是因為那些話語而來找我的話,我承認那些事情的確影響到了令尊的聲譽,我願意道歉。但除此之外,請李公子注意你的言辭,女子清譽珍貴如玉,不容玷污,小女子已經一身麻煩,不想再招惹是非,還請李公子慎言!」

  「我知道,你們京城不像我們靖州,規矩多,束縛大,女子名聲稍微有點瑕疵,就很難找到好的人家,說起來真是夠愚昧的!所謂名聲,不過也就是人傳出來的,口口相傳,哪能沒有舛誤?自己沒有親眼去看,單憑名聲就斷定好壞,這樣的人家不嫁過去也是好事!反正我不會在乎這些,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耳朵,我覺得你好,這就夠了!」李明昊渾不在意地道。

  裴元歌冷冷的道:「李公子不在乎,但是我在乎!」

  「好吧,那我就入鄉隨俗,暫時不會到處嚷嚷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也知道裴四小姐如今的處境有些艱難。」李明昊笑著道,眼眸中卻依然帶著志在必得的篤定,「不過,只是暫時的,因為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風光大嫁給我!我李明昊說的話,從來算話,絕無虛言!」

  「也許你的話從前沒有虛言,但是這次你說了不該說的話,絕對會成為虛言!」

  淡淡的話語從街道的另一端傳來,不向李明昊那般清朗堅決,聲音很有些輕描淡顯的味道,但卻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壓和氣勢,一時間幾乎連空氣都凝滯起來。

  裴元歌下意識地轉頭,只見一襲紅衣從夜色中凝聚而出,宛如跳躍的火焰,照亮了那傾城絕豔的容顏。

  李明昊微微皺眉:「你是誰?」

  宇泓墨緩緩走到裴元歌跟前,擋住了李明昊看向她的目光,唇角微微彎起,帶著抹漫不經心的笑意,悠然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是你能碰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你的未婚妻,更加不可能嫁給你!你最好早點斷掉這種癡心妄想!」

  李明昊雙眸灼灼地打量著眼前莫名出現的人,忽然道:「口說無憑,手下見真章!」

  說著,雙足一點,身體如同飛鳥般輕盈躍起,從空中朝著宇泓墨攻了過去,豎手成掌,如同翻花蝴蝶般變幻莫測,口中道:「既然說我是癡心妄想,那就拿出點本事來,讓我覺得你有資格說這種話!看掌!」說著,掌勢越發變化莫測,虛影翻飛,讓人幾乎看不清楚他的手掌到底在什麼地方,虛虛實實難辨。

  「雕蟲小技!」

  宇泓墨冷笑,根本不理會他的虛虛實實,身形微動,側頭閃過他的掌勢,精准無比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手臂運力,想要將他甩出去。李明昊見勢不妙,知道遇到了對手,不再玩那些虛虛實實的花招,橫肘回臂,朝著宇泓墨的肋下攻去,攻敵所必救。宇泓墨見狀,雙手鬆開他的肩膀,腳下微動,只見虛影一晃,已經晃到了李明昊的背部,雙手又再次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個過肩摔將李明昊狠狠地摔了出去。

  李明昊身體在空中兜轉,化去來勢,穩穩地落在地上,驚疑不定地看著宇泓墨。

  原本以為這人容貌絕美,八成是個花架子的貴公子,沒想到身手竟然如此之好,想他才到京城沒多久,最引以為傲的箭術和拳腳都遇到了對手,實在有些不可思議。盯著宇泓墨那身火紅的衣裳,李明昊忽然心中一動,抬頭道:「原來乞勇臺上,射掉我的箭,打斷我的十五連珠的人,是你!」

  「原來是你!」宇泓墨這才知道,眼前的人竟然就是那個囂張的白羽箭的主人。

  這樣絕美的容貌,箭術超群,身手利落,李明昊腦海中閃過一念,猛然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九皇子宇泓墨。據說你姿容驚世,箭術如神,武藝超群,兵法也很了得,今日我已經領教了三樣,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很想跟九殿下你切磋切磋兵法!好吧,你箭術比我好,我偷襲也沒能答應你,我承認你有資格對我狂妄,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我喜歡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會讓我更有拼搏的興趣,總有一天,我會超越你的,無論是哪方面!」

  宇泓墨淡淡道:「隨時候教!」

  「好吧,既然我輸給你了,那無話可說,我走人!後會有期!」李明昊拱了拱手,想再看看裴元歌,卻被宇泓墨的身形擋得嚴嚴實實,今晚雖然找出了他想要找的人,達到了目的,但是卻連真容都沒能見到,總有些小小的遺憾,但也無可奈何,只能轉身離開。

  能射出十五連珠,李明昊的箭術毋庸置疑,方才的交手也能試出這人身手不凡,而且看他的年紀似乎也與自己相若,京城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號人物?宇泓墨思索著,他的言行雖然有些自傲囂張,但是卻也並非妄自尊大之人,進退有度,倒也算是個人物。

  如果他不招惹元歌的話,倒是可以結交。

  但如果他執迷不悟,還對元歌抱有非分之想的話……那就只好滅了他!宇泓墨充滿殺氣地想著,算這個李明昊倒黴,正好撞在他的槍口上,因為他今晚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因為有個溫逸蘭,還有個姓秦的,差點毀掉乞願節這麼好的時光,讓他不能和元歌獨處。

  想到元歌,宇泓墨的神情不自覺溫柔起來,唇角眉梢飛揚招展,轉過身來,看到裴元歌如花的嬌顏,在周圍昏黃的燭火映照下,更是如夢如幻,尤其當他觸到元歌那雙溫和柔潤的黑眸時,心中像是浸潤在溫水中的冰,一點一點融化成水,充滿了柔情和蜜意。

  在兩人目光相觸的瞬間,這冷寂偏僻的街道,似乎也突然溫柔起來,充斥著令人心醉的溫柔。

  凝視著她的眼眸,許久,宇泓墨終於開口:「煙花好看嗎?」

  「很好看!」裴元歌眉眼彎彎,笑靨如花。



127章 強吻!

  介於元歌現在的敏感處境,如果被人看到她和自己在一起,傳到太后耳朵裡,只怕會引起太后的懷疑。而且,宇泓墨也很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和元歌獨處,安安靜靜地說話,而不必時刻防備身邊的人。思索許久,他忽然想起有座叫清平樂的酒樓,在外城算是最高的建築,視野開闊,風景獨好,想必此時在清平樂的頂樓,欣賞京城的繁華夜景,也會別有一番風味,因此便提議過去。

  裴元歌點點頭。

  兩人漫步走過去,特意挑了偏僻幽暗的道路走,因此周遭十分安靜。

  隱約察覺到身邊莫名地彌漫著一股溫柔而又和諧的沉默,誰也沒有想要開口去打破它,只是靜靜地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安樂,溫馨和睦,偶爾彼此相望,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又各自低下頭去,繼續走著。

  就這樣來到清平樂的門前,卻被告知頂樓早就被人包下。

  乞願節這樣的夜晚,固然有許多年輕人喜歡出遊賞樂,但也有穩重矜持,或者自視高貴,或有其他原因不願意拋頭露面,包下酒樓的雅間,居高臨下欣賞乞願節的熱鬧繁華。而清平樂這樣的好去處,被人包下也並不稀奇,裴元歌雖然有些遺憾,卻並沒有太失望,笑著:「看來我們來晚了,那就算了吧!」

  能不能在清平樂頂樓欣賞京城的夜色,其實並不重要。

  宇泓墨卻沒打算放棄,賞給小二一錠銀子,問道:「頂樓是被誰包下的?」

  「是戶部侍郎孟大人,看公子您的衣著氣度不凡,想必也知道這位孟大人,最喜歡尋歡作樂,所以今晚特意包下了咱們清平樂的頂樓,把召來了百花樓的十幾位姑娘,吹拉彈唱正樂呵呢!要是別位好說話的主子,小的就是拼了小命也替您說和說和,騰出一間來也不算太難,可這位孟大人實在不好說話,動不動就要掀桌子的,實在對不起了!」得了這樣豐厚的賞錢,店小二頓時眉開眼笑,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雖然眼前的這位公子外衣包著頭,又站在暗處,看不清楚模樣,但衣著華貴,身後又站著位帶著面紗的女子,八成是哪家的貴公子跟情人私會來著,他多討好兩句,說不定還有賞錢拿。

  聽了店小二的回答,裴元歌也隱約聽到了頂樓的靡靡之音,眉頭微蹙。

  「哦,原來是戶部侍郎孟延壽,這就好辦了!」宇泓墨招招手,命店小二靠近過來,悄聲道,「你去替我給孟延壽傳個消息,回來我再賞你兩錠銀子!」

  這樣的好事,店小二焉有不從之理?

  宇泓墨在他耳邊吩咐兩句,店小二連連點頭,上樓去了。

  裴元歌好奇地問道:「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待會兒告訴你,現在,你只等著看就好了!」宇泓墨笑吟吟地道,眼眸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退後兩步,跟元歌並肩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陰暗處,靜靜等待著。

  裴元歌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看他一副不打算說的模樣,也只能咽下。

  沒多大一會兒,便聽得頂樓忽然嘩亂聲大作,一堆劈裡啪啦東西倒地的聲音後,便見一個留著三縷長髯的中年男子慌亂地邊往下跑著邊整理著衣裳,後面跟著一堆跑得東倒西歪的鶯鶯燕燕,情形之狼狽跟那個所謂的孟大人有一拼,一群人慌亂地跑出了清平樂,看得滿樓的人都目瞪口呆。

  最後跟下來的,是莫名其妙的店小二。

  宇泓墨緩步上前,笑吟吟地道:「現在頂樓沒人了,我能包下來了吧?」

  清平樂的頂樓有六個雅間,狼藉不堪的天字甲號房顯然就是孟大人和那群青樓女子尋歡作樂的地方,宇泓墨和裴元歌厭惡地搖搖頭,來到離得最遠的天字己號房。推開窗戶,只覺得一股清冽的風吹了進來,令人心曠神怡,兩人一人倚著一邊的窗櫺,遙遙望著遠處的景致。

  夜色深沉,無星無月,蒼穹如同一匹被墨色浸染的錦緞,黑暗而神秘。

  白晝的京城飛簷拱角,朱樓林立,往來熙熙攘攘,摻雜著無數的世情。而夜晚的京城卻是沉睡的猛獸,褪去了那些繁華浮躁,露出了難得的靜謐安詳。雖然今晚是乞願節,有著無數的燭火燈籠在京城處處燃燒,衣香鬢影往來如梭,歡聲笑語不絕,但在夜色的浸潤和薰染下,隱隱約約地帶著些虛無縹緲,反而更襯托出夜的安靜寂寥。

  遠遠望去,那些閃閃爍爍的燭火燈籠,在漆黑的夜色中,宛如繁星滿天。

  不知道是因為方才的那場煙花太過絢麗,還是因為溫逸蘭和秦灝君的相處太過溫馨和睦,以至於感染了裴元歌,又或許是因為宇泓墨剛剛的出現太過及時……總之,看著這樣的夜景,再看看身邊的宇泓墨,裴元歌覺得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安靜祥和。

  安靜得,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卻沒有絲毫孤單寂寞的感覺。

  她原本有著許多話想要問宇泓墨,但在這樣安靜和諧的氣氛下,卻又突然什麼都不想說,只想這樣靜靜地走著,什麼都不必想,什麼都不必理會,就這樣並肩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景致,心情安靜而平和。

  旁邊的宇泓墨也有著同樣的感受。

  數日未見裴元歌,他的心中充滿了思念,每時每刻,只有稍有空閒,就會想起她。

  好容易才趁著乞願節元歌外出的機會,又終於找到機會跟元歌獨處,宇泓墨本來有著滿肚子的話想要跟她說。可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在闌珊的燈火下再次相遇,看到她熟悉的容貌,淺淺的笑顏,滿腔的話語突然又化作繞腸柔情,只是忍不住地開心想笑,卻再也記不起來該說些什麼,卻又突然覺得什麼都不必說。

  這樣好的夜色,這樣好的氛圍,又何須再說些什麼?

  他們都是生活在荊棘叢中的人,總要面對無數的陰謀詭計,心中無時無刻不在謀劃算計,神經總是繃得緊緊的,就像是這座京城,因為是大夏的權力中心,因為總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勾心鬥角,即使有著百般的繁華壯麗,也無法掩飾各種的詭譎莫測,很少能擁有現在這樣安詳靜謐的時光。

  不僅僅是因為周遭的環境,更是因為身邊有著彼此。

  你身之所在,即我心之所繫。

  你若安然,我便靜好。

  打破這種和諧溫馨的曖昧氛圍的,是店小二驚慌失措的稟告聲:「公子,小姐,不好了!那位孟大人又回來了,聽說頂樓被您二位包下,怒不可遏,正要上樓來找你們的麻煩!」他慌亂而帶著些諂媚討好地道,「您二位還是先避避風頭吧!小的先帶您二位下去,隨便找個房間躲下,等孟大人過去了再離開?」

  宇泓墨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店小二話中的意思,笑著道:「已經回來了?跑得倒是挺快的!」

  「哎呦,我的公子爺,您就別消遣了,那位孟大人的脾氣可不好!」見他不當一回事,店小二也有些急了,當然不是為宇泓墨和裴元歌的安危著急,而是擔心這兩位跟那位孟大人衝突起來,會直接砸了他們頂樓,到時候他們找誰要損失去?

  「沒事,你再幫我把這封信箋送過去給他就好!」

  宇泓墨說著,隨手拿起雅間內的筆墨紙硯,刷刷地寫了幾行字,折好交給店小二。

  店小二驚疑不定地接過信箋,見宇泓墨身姿沉靜,似乎十分篤定這封信箋會有用,半點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只能無奈地跺跺腳,衝了下去。然而,不到片刻他又跑了上來,驚喜地道:「公子,您真是厲害!那位孟大人看了信箋上的字,原本怒氣衝衝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竟然慢慢沉靜下來,托小的告訴您,說孟大人請您慢慢欣賞頂樓的風光,所有的費用都算他賬上,就當交個朋友,請您千萬不要客氣!」

  「沒事了你就下去吧!」宇泓墨這時候顯然不希望有陌生人在場。

  等店小二下去,裴元歌也想起了方才的疑惑,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位孟大人為什麼突然慌亂地跑了出去?你托店小二告訴他一句話,是什麼?」

  「這個孟延壽娶的是葉氏的族女,所以才能坐上戶部侍郎的位置,因此孟延壽對妻子十分敬畏。但他天生貪花好色,喜好風流,最是秦樓楚館的常客,卻又不敢讓孟夫人知道。據說有次他鬧得太過分,孟夫人乾脆衝到了青樓了把他揪了出來,丫鬟婆子揪住那些鶯鶯燕燕好一頓打,最後還差點要放火燒了那座青樓。」宇泓墨向裴元歌解釋著事情的起因。

  裴元歌恍然:「所以,你告訴他孟夫人要來了,他就嚇得趕緊走了?」

  但是好像又不對,如果是因為這個,那這位孟大人為何會去而復返呢?難不成他離開後還在旁邊盯著,見孟夫人久久未至,意識到上當受騙了?

  「不是,我托店小二告訴他說,孟夫人正在往王剪子胡同里弄的第二間宅邸裡過去。」宇泓墨悄聲道,「這是我前些天才知道的,孟延壽不知道在哪裡又迷上個女子,不敢帶回家,就在那裡買了宅邸,把那女子安置在那裡做外室,聽說正迷戀著呢!剛才聽說孟夫人往外室那邊過去,還不趕緊去救人?」

  「所以,他趕到外室那裡,發現沒事就知道受了騙,回來又聽說頂樓被人包了,於是就知道是有人在搗鬼。」裴元歌點點頭,「可是,你那張紙上寫的又是什麼?為什麼他看到紙上的內容就偃旗息鼓了?你總不至於在紙上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吧?」

  「對付這種人,哪裡就用得著擺出身份來?」宇泓墨不在意地道,「我只是告訴他,剛才孟夫人的確沒去他的外室那裡。但是,如果他執意要找我的麻煩的話,那很快孟夫人就真的會知道那個外室的存在,找上門去!能在朝堂為官的人,大多數都能屈能伸,他權衡下,當然還是不要招惹我為妙,所以就安安靜靜地離開了,還說願意替我記賬,就是示好的意思,讓我不要透出風聲來。」

  裴元歌想想也是,不禁失笑:「這麼說,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既然我知道這件事,想要找他的麻煩就很簡單,身份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再說,我能知道他這麼隱秘的事情,他也能猜到我有一定的勢力,於公於私得罪我都不是明智的選擇,還不如見好就收,順便賣個人情。官場上的人,這點小心思還是有的。」宇泓墨久在宮廷,又常常接觸官員,對於這種人的心思把握得十分準確。

  「對了,聽說你偶遇了萬關曉,對他十分欣賞,在大力拉攏他?」裴元歌又想起一件事,問道。

  顯然,雖然已經解決了孟延壽找事的問題,但經過這麼一場打岔,兩人卻也再難恢復到之前那種和諧默契的氛圍。宇泓墨心中怨念,越想越覺得惱怒,為什麼今晚總有不識相的人出來打岔?想著,忽然將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在唇邊,吹出一聲響亮的聲音,尖細而銳亮,在夜色中遠遠地傳了開去。

  沒一會兒,身著黑衣的寒鐵便從夜色中現身,躬身待命。

  宇泓墨對他低聲附耳說了些什麼,寒鐵點點頭,又從窗戶躍出,很快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裴元歌有些不解地看著宇泓墨:「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像孟延壽這樣的人應該要受點教訓,所以讓寒鐵去傳個消息給孟夫人,說孟延壽在王剪子胡同安置了外室,現在又在跟青樓女子尋歡作樂!」宇泓墨義正詞嚴地道,心中卻憤憤地想著,讓你打擾我和元歌,讓你打擾我和元歌,讓你打擾我和元歌,讓你打擾我和元歌……

  活該!

  這點裴元歌倒是很贊同,家有妻妾,又安置了外室,還跟青樓女子尋歡作樂,這種人的確應該受點教訓!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哦,你說那個萬關曉,放心,我知道你要對付他,所以只是逗他玩而已。像這種利益熏心的人,最好的懲罰,莫過於讓他以為自己能夠下一刻就能攀上權利的高峰,結果下一刻卻狠狠地摔了下去,這種天壤之別,恐怕會讓他痛不欲生!」宇泓墨漫不經心地道,「反正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再說,整治這種人,看著他們從雲端跌落深淵的表情,也很有意思啊!我喜歡看這種熱鬧!」

  裴元歌早就猜到他的用意,只是確認下而已,但聽了他的話,心中還是有些觸動。

  這個宇泓墨,即使到這個時候,也只說他設計萬關曉是為了自己好玩,卻絲毫也不提是因為她,真是……傻瓜!

  但說到接下來這件事,裴元歌就有些不悅了:「我爹裝病把我騙出宮,是你出的主意吧?」

  「呃……」宇泓墨自覺這件事做得很隱秘,沒想到會被裴元歌揭出來,頓時有些小小的心虛,「呃,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裴尚書告訴你的?」

  「我爹才不可能出這種歪招!再說,我爹在宮裡沒人,如果說拿他的帖子去請太醫看病還沒問題,但是要那個周太醫在皇上跟前瞞天過海,我爹還沒有那個本事!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出這種歪主意?」

  裴元歌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悅地道,「宇泓墨,這是欺君之罪,而且皇上那麼多疑,我爹才開口,還沒明說是要帶我們出宮,皇上就看出了不對。虧得當時皇上是沒有發作,如果他惱怒起來,執意要追究我爹的欺君之罪,那怎麼辦?這樣做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聽到元歌為了裴諸城而責怪他,宇泓墨心裡有些頓時有些不舒服,也隱隱泛起一股惱怒之意,卻還是耐著性子解釋給她聽。

  「我畢竟是皇子,對父皇的性情有所瞭解,之所以敢出這樣的主意,當然是有把握父皇不會因此降罪於裴尚書。再說,我就在旁邊,如果真有什麼意外,我也可以加以補救,不會讓裴尚書有事的。」

  「皇上性情難測,你怎麼就能保證一定不會出事?當時是怒是恕,只在皇上一念之間,如果有意外怎麼辦?如果皇上當場拆穿此事,那我爹就是鐵板釘釘的欺君之罪,逃都逃不掉。你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為什麼要攛掇我爹裝病?」

  裴元歌越說越覺得生氣,尤其想到當時皇帝最初看穿父親裝病的情形,當時還不覺得,但是後來知道父親是裝病,再想起那一刻,頓時覺得渾身冷汗直流。

  如果說是特殊情況,逼不得已要賭,那她無話可說,只會感激。

  但是明明原本是跟父親沒有關係的,宇泓墨為什麼要偏偏從中挑事,攛掇父親裝病,將父親置身於險境之中?官場上勾心鬥角,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如果是別人設計陷害父親倒也罷了,但是宇泓墨不行!她不能接受宇泓墨莫名其妙地將她父親置身險境!

  聽得裴元歌語氣越來越激烈,宇泓墨的怒氣也跟著上漲起來,言辭也有些不客氣:「我說了,我有把握的,不會讓你父親出事!再說你父親現在也沒事,說明我賭對了,不是嗎?你幹嘛還這樣咄咄逼人?」

  「這天底下哪有什麼事是有十足把握的?尤其那邊是皇上!我父親的生死不是讓你拿來賭的!你幹嘛沒事挑事,弄這種事情出來?」

  「對啊,這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是有十足把握的,尤其那邊是喜怒難測的父皇!既然這樣,你找我給你傳遞消息的時候,你怎麼沒想到我會不會因此被父皇忌諱?你要我在父皇跟前演戲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想到父皇可能會降罪於我?你爹是碰不得的瓷娃娃,我就是金剛不壞之身,可以隨意讓你拿來賭,是嗎?」宇泓墨越聽越覺得心裡不是滋味,他知道只是他喜歡元歌,而元歌對他,頂多是有些好感,而裴諸城是她父親,如果要比,他肯定比不過裴諸城在她心裡重要。

  但是……但是能不能不要這麼差別待遇?

  明明是你看得很重的人,卻在心裡把你看得那麼輕,這種滋味,誰都不會覺得好受,宇泓墨越是喜歡裴元歌,就越是覺得不忿。明明他是為她著想,可是她卻因為裴諸城來怪他!

  裴元歌也被他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好,是我錯了,我不該把尊貴的九殿下扯入我的是非當中,讓九殿下屢屢置身險境,小女真是惶愧無地,以後我再也不會麻煩九殿下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果被人看到,又要連累九殿下的清名,小女告辭,最好這輩子再也不要見面了!」

  混蛋,這能一樣嗎?

  她的確是請他幫過忙,可是什麼時候想過要將他置身於險境了?請他幫她向皇帝傳消息,是因為在皇帝的認知裡,宇泓墨畢竟救過她,兩個人有過接觸,她知道皇帝對他有信任;至於請他幫忙設計皇后,事先都已經告訴了皇帝所有的安排,得到了皇帝的認可才會照計劃行事。這跟他攛掇父親裝病瞞騙皇帝,能一樣嗎?

  說著,一扭頭,怒氣衝衝地朝著門口走去。

  聽元歌這樣說,宇泓墨頓時感到一陣心慌,慌忙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元歌,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用解釋,我覺得九殿下說的很對,你我素昧平生,沒有任何關係,我的確不應該多次麻煩九殿下,把九殿下牽扯到我的事情當中來。九殿下請讓開吧!」裴元歌冷冷地道,是她錯得太離譜,因為宇泓墨明明喜歡她,卻一直隱瞞,只是默默地幫她,這讓她以為宇泓墨跟其他皇室中人不一樣,他懂得尊重別人,為別人著想。現在看來,她錯了,如果他真的懂得為別人著想,就不會弄出這麼回事來。

  最可惡的是,他居然還覺得覺得自己沒錯。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以後還會繼續再做同樣的事情,還有可能繼續置父親於險境嗎?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是為你著想,我覺得你在皇宮太辛苦,時時刻刻都腦子都緊繃著弦,難得放鬆,所以我才想讓裴尚書接你出宮,在裴府能夠放鬆一段時間,好好休養一下,不要總是那麼累,那麼緊張,我怕……」宇泓墨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他是為她著想好不好?

  元歌才十三歲,就這樣在皇宮中耗盡心血,時刻提防謀劃,他很擔心她會支撐不住。

  裴元歌微微一怔,沒想到宇泓墨居然是為了這個才設計這樣一件事出來,但隨即又被他理直氣壯的語氣激怒了:「多謝九殿下的好意,可是,我不需要!我在皇宮之中怎樣是我的事情,和我父親無關,我不要把我父親牽扯進來!就算我自己死一千回,我也不要我父親出一丁點兒的意外!」

  「……」宇泓墨氣結。

  他寧可自己死一千回,也不想元歌出一丁點兒的意外,她倒好,居然把自己看得這樣輕?

  而且……把裴諸城看得這麼重!

  「你的父親又不是三歲小孩,他做鎮邊大將,馳騁沙場,難道不會有危險嗎?他身居高位,置身廟堂,會有多少詭譎莫測的陰謀詭計,難道不會有危險嗎?現在做刑部尚書,處理的每個案件都可能牽扯道諸多關係,可能會引來無數嫉恨,可能會有無數的人惱怒他,設計他,想要他死,這難道不會有意外危險嗎?難道這些你都能替他避免嗎?」宇泓墨也怒氣衝衝地回道,心中又酸又澀又是嫉妒。

  為什麼她能把裴諸城看得那麼重,卻不能多在意他一些?

  裴元歌一滯,隨即怒聲道:「別人都可以設計陷害我父親,但你宇泓墨不可以!」話一出口便察覺到不對,心砰砰亂跳,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過露骨,只怕會被宇泓墨聽出不對來。一直以來,他雖然喜歡她,卻從來沒有說過,而她也一直都裝作不知道,也許心裡有些想法,卻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

  畢竟,兩人之間有著太多的難題和溝壑要跨越。

  但現在她一時情急,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如果被宇泓墨抓到不對,一直追問怎麼辦?怎麼辦啊?

  「為什麼我不可以?」宇泓墨心中本來就在嫉妒,裴元歌的話在他耳邊打轉,沒來得及在心中細想,只聽表面意思似乎他不如別人,正好打翻了此刻她心中的醋罎子,想也不想就道,「為什麼別人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我哪裡比別人差,為什麼你就是把我看得這麼輕?憑什麼?」

  他雖然追問起來,但問的內容,卻跟裴元歌話裡的意思有著天淵之別。

  原本的忐忑擔心和羞澀,被宇泓墨這幾句話輕易地澆成怒火,裴元歌氣得一跺腳,幾乎掉下眼淚來,咬牙道:「我不跟白癡說話!」手一甩,就想要離開。

  宇泓墨想也不想就抓住她的手,將她扯了回來,另一手握住她的腰身,將她固定在自己懷中,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生氣地問道:「為什麼罵我是白癡?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差,居然覺得我是白癡?」越想越覺得生氣,「對,你說得真沒錯,我就是白癡!」

  只有白癡才會像他這樣傻,明明知道她不喜歡他,卻還是默默的守著她,護著她,想方設法地要為她謀一片天地,不願她受到絲毫傷害;明明就喜歡她喜歡得要死,卻連說都沒有說一句;明明就想跟她親熱想得要死,明明身份武力都比她強,卻總是怯怯地不敢冒犯她,唯恐她生氣……

  結果,在她眼裡,只覺得他是個白癡!

  宇泓墨想著,憤怒,生氣,不平,不甘,失落,以及深深的嫉妒忍不住都湧了上來,盯著眼前清麗嬌怯的容顏,看著她櫻紅嬌嫩如花瓣般的唇,突然間再也不想按捺,手上微微用力,將她抱得緊緊地,俯下身去,朝著他朝思暮想的唇強吻了下去。

  既然想,為什麼不能去做?

  反正,她都覺得他是白癡了,難道還會更糟嗎?

  見他突然住口,眼眸中透漏出了淡淡的赤紅,像是惱怒到了極點,神色頗為有異,裴元歌心中微感恐慌,再見他突然俯頭,投下一片濃郁的陰影,而且越來越大,心中更是慌亂:「宇泓墨,你要做什麼——唔——放開我——唔唔……」雙手奮力地想要推開他。

  察覺到裴元歌的抗拒,宇泓墨心中越發惱怒,反而刻意加重了力道,帶著些懲罰的意味,輾轉深吻。

  然而,漸漸的,感受著唇齒間所擁有的柔滑嬌嫩,芬芳甜蜜,以及真實在懷中的嬌軀所散發的幽香,宛如一種毒藥,將他慢慢地侵蝕,使得他原本因為怒氣而緊繃的身體慢慢的柔和下來,轉變為另外一種悸動的燥熱,似乎連血液都燃燒起來,催促著他更加深入一點,卻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加用力地親吻著她的唇。

  但此時此刻,卻已經是全然的柔情和激情,再不帶有絲毫的怒氣,只剩下滿腔湧動的情潮。

  而不知道是不是被宇泓墨控制呼吸太久,裴元歌只覺得腦海中有著微微的眩暈,原本的抗拒也在不知不覺中軟化,只覺得宇泓墨身上太過強烈的男子氣息,和唇齒間的掠奪柔情讓她有些難以承受,呼吸不知不覺中變得急促起來,面色緋紅,只能無力地靠在他的身上。

  許久,唇分。

  宇泓墨終於從惱怒和嫉妒中走出,看著裴元歌面頰嫣紅,雙眸迷離的模樣,想到方才的美妙滋味,心中又是一陣悸動,只覺得那越發豔紅的唇像是罌粟花,誘惑著他再次重溫,忍不住柔聲喚道:「元歌……」低頭想要再次吻上他所渴望的唇,然而,一個不小心,手肘碰到了旁邊的花几,頓時將一個白底藍釉彩的花瓶碰到在地。

  「嘩啦——」清脆的碎裂聲,驚醒了原本混沌的兩人。

  裴元歌猛地清醒過來,猛地一推,掙出了宇泓墨的桎梏,後退兩步,側垂著頭不知所措,猛地抬起頭來,半是惱怒半是羞赧地道:「宇泓墨,你——」

  宇泓墨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震驚而惶恐。

  「元歌,對不起,我剛才……」宇泓墨偷眼去瞧裴元歌的表情,聲音雖然誠懇,嘴角卻帶著一抹難以抑制的狂喜和饜足,他剛才……居然吻了元歌,而且元歌似乎並不是很抗拒,這是不是意味著,元歌對他也……而且,這種親吻的美好滋味隱約有點熟悉,似乎在哪裡嘗到過……

  宇泓墨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唇,冥思苦想。

  見他這般舉止,顯然是在回味方才的事情,元歌又羞又氣,跺腳怒道:「宇泓墨,你又在想什麼?」一時間只覺得面頰如燒,再也不敢去看宇泓墨,握著臉就想離開。

  宇泓墨慌忙攔住她:「元歌,對不起啦,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好不好?」他再傻也知道,這時候如果讓元歌離開,還不知道兩人之間會僵持到什麼地步,正該趁這個時候把是事情說清楚才是。

  偷到了腥的貓這時候就變得很溫柔,輕聲道:「元歌,我承認,讓你父親裝病這件事,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讓裴尚書冒險了。可是,就算是我給裴尚書出的主意,裴尚書在朝中這麼多年,又怎麼可能一點輕重都不知道?他自然是覺得可行才會這樣做,當然我有錯,但裴尚書也應該有點錯吧?你不能捨不得對裴尚書撒脾氣,就把氣都出到我身上吧?要罵應該一起罵才公平啊!」

  瀲灩的鳳眸眨呀眨的,神情煞是哀怨可憐。

  「我——」裴元歌結舌,堅決不想承認她的確是不想生父親的氣,所以就把錯全怪到了宇泓墨身上,許久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是我父親,是我的長輩,我怎麼能罵他?再說這主意本來就是你出的,不罵你罵誰?」

  「好好好,都是我出的主意,都是我的錯,好不好?」終於親到了元歌,滿足的宇泓墨頓時化身好好先生,撫慰她道,「可是,你也要想想,裴尚書是你的父親,他那麼疼愛你,對他來說,有什麼比你更重要呢?所以你應該更要好好地保護自己,照顧自己,如果你有什麼差錯,裴尚書心中豈不更疼?父親保護女兒,天經地義,裴尚書分得清輕重,他願意為你這樣做,再說還有我呢!」

  裴元歌眼眸圓瞪:「總之,你就是覺得你沒錯是不是?」

  「呃……我有錯,這樣好不好,以後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我一定事先跟你商量,如果你同意我再去做,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做,好不好?」宇泓墨很有耐心地道,「不過,剛才你說的話也有些過分了吧?什麼叫做別人都可以,只有我不可——」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別人都可以設計陷害我父親,但你宇泓墨不可以!

  這話的意思……

  宇泓墨的神情頓時僵掉了,木然地想著,再木然地抬起頭,看著裴元歌,眼眸從溫柔的半月形慢慢睜大,最後完全成為圓的,不停地眨呀眨,會是他想得那種意思嗎?是因為把他當做特別親近的人,所以才會認為別人都可以設計陷害裴尚書,但是他不可以嗎?宇泓墨猛地跳了起來,不住地拍著腦袋,欣喜若狂:「元歌,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白癡,你就不要跟個白癡計較了,好不好?」

  承認自己是白癡又怎麼樣?最要緊的是,元歌對他也有意……

  早知如此,他跟裴尚書較什麼勁兒啊?

  見她終於察覺到那句話的意思,裴元歌頓時覺得很不自在,匆匆地說了句「這次饒了你」,但是想起方才的事情,仍然覺得有些說不清楚的惱怒,緊緊地盯著他:「那剛才你做的事情……」

  如果是不確定元歌的心意前,宇泓墨一定會「誠懇」地道歉,但現在嘛——

  「呃,元歌,要不我給你欺負回來?」宇泓墨笑眯眯地道,閉上眼湊到她的臉前,一臉自得的模樣。

  「……無賴!」

  無賴就無賴唄,能親到元歌,別說被罵聲無賴,就算被打一頓他也很願意!宇泓墨洋洋自得地想著,忽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悄悄地靠近裴元歌,摸著嘴唇,笑著輕聲道:「元歌,我好像知道,為什麼裴府的豆腐會特別好吃了……」他終於想起來,那種滋味跟他那次昏迷時,記憶中那種軟軟滑滑,香香甜甜的感覺十分相像。

  怪不得當時他只要提到「吃豆腐」三個字,元歌就跟她翻臉,原來如此!

  不過,清醒的時候似乎感覺更好。

  「宇泓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9:04 PM

128章 羞辱裴元容

  赤霞河幾乎貫穿京城,上游水流比較湍急,作為端午賽龍舟的所在極好,而從中游開始,水道變得寬闊,水流速度也就跟著緩慢下來,是個放河燈的好地方。隨著夜色的深沉,到赤霞河來放河燈的人也越來越多,無數精美的河燈漂浮在漆黑的河面上,如同朵朵綻放的荷花,向著下游漂去,燈光閃閃爍爍,十分美麗。

  溫逸蘭在河邊等了許久,才等來了裴元歌,雖然輕紗覆面,卻仍然難掩她古怪的神色。

  「元歌,你怎麼了?怎麼這麼晚?」溫逸蘭關切地問道。

  裴元歌咬牙道:「遇上遇到了一個白癡!」下意識地摸了摸仍然有些紅腫的唇,心中恨不得把宇泓墨千刀萬剮,這還好是在外面,有面紗遮掩,不然肯定會被人看出異常來,「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們來放河燈吧!」

  赤霞河沿岸遍佈賣河燈的店鋪,裴元歌和溫逸蘭,連同秦灝君和陳玉明,各自挑選好河燈,點燃蠟燭,從河岸邊的青石板上放入水面,輕輕一推,伴隨著蕩漾開來的漣漪,華美的河燈悠悠朝著下游飄蕩了過去,燭火盈盈,為七夕相會的牛郎織女,照亮鵲橋之路。

  裴元歌溫逸蘭面向著河燈的方向,雙手合十,雙眸微閉,神色虔誠。

  所謂的乞願乞巧,最後女子真正所渴望的,只是一個能夠愛她護她,能夠相扶到老的良人。在這一刻,星星點點的赤霞河,也許未必能夠照到天上的鵲橋之路,卻照亮了河邊每一個虔誠許願的女子的面龐,在柔和的燭火下,每個人的面容似乎都是那般的美麗靜好,似乎都看到了深閨魂牽夢縈的那張臉。

  而此時此刻,裴元容腦海中所浮現的面容,正是身旁的萬關曉。

  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們特意找了個偏僻陰暗的地方放河燈,許願時,裴元容悄悄地睜開眼睛,偷看了眼萬關曉俊美的容貌,頓時心神俱醉。正覺得心如小鹿亂撞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冷靜中壓抑著怨恨的聲音:「三妹妹,原來你在這裡,讓姐姐好找!」

  裴元容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只見裴元舞身著玫瑰紫印花短襖,下著淺白色曳地長裙,裙角繡著大朵大朵的富貴牡丹,頭上戴著銜珠展翅的赤金嵌寶鳳簪,吐出一串珍珠流蘇,顆顆都有手指頭大小,瑩潤光澤,在燭火下泛著熒熒的光。皮膚潔白如雪,一雙眼眸卻黑黝黝地宛如深淵,卻又似乎燃燒著幽冷的火焰,盈盈站在夜色中,仿佛幽靈一般,帶著令人發寒的冷意,漠然地看著眼前的男女。

  「大……大姐姐!」裴元容驚慌地喚道,心虛不已,她當然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出格了。

  即使以萬關曉的狡猾奸詐,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對於裴府這位大小姐,他雖然從未見過,卻曾經依照她的指使想要接近裴元歌,深知這位裴大小姐的心思手段,只怕比章芸更勝一籌。原本是想著趁乞願節的時候,跟裴元容相會,沒想到居然被這位裴大小姐逮個正著,一時間心亂如麻,腦海飛速地轉動著,思索著該如何應對。

  然而,裴元舞並沒有給他太多時間。

  「這位公子,我不管你是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此,於我妹妹清譽有礙,請把!」裴元舞冷冷地話,既不詢問也不斥責,只用一雙幽冷的眼眸淡淡地看著他,「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離開的話,我就叫巡城護衛過來了。不知道誘騙官家女子的秀才會不會被革掉功名,永不許參加科試呢?」

  萬關曉心中一沉,這女子太狠毒了!

  「裴大小姐,此事是學生不對,無論裴大小姐如何責怪,學生都不敢有怨言。只是,三小姐畢竟是您的妹妹,還請您看在姐妹情誼上,為三小姐的名譽著想,不要把這件事鬧將開來,以免有損三小姐的聲譽。」萬關曉拱手,神色極為誠懇,又脈脈含情地看著裴元容,柔聲道,「三小姐……我要先告辭了,免得引來他人,影響到你的聲譽,如果大小姐對你有所刁難的話,你儘管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來,畢竟我是男子,我會為你遮風擋雨的!」

  聲音中包含著無數的深情癡戀,令人動容。

  被他這樣的眼神看著,聽著他這般的呼喊,裴元容心中充滿了感動,到這個時候,關曉還在為她的清譽著想……「關曉!」

  明明就是害怕事情鬧大,被革掉秀才功名,卻還裝得一副全心全意為裴元容著想的模樣,最可笑的是,裴元容這個笨蛋居然還相信!裴元舞冷眼看著他們二人,心中越發地憤怒起來,就為了這麼個白癡的裴元容,章芸居然那樣對待她……明明她也是章芸的女兒,她處處都比裴元容出色優秀,她將來可能會有更光明的前景,可能會成為最尊貴的女人,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章芸不會把那個秘密揭開!

  為了裴元容,就這樣地威脅她,防備她!

  再看著眼前笨得像豬的裴元容,裴元舞真有一種把眼前的裴元容撕成碎片的欲望,如果不是有把柄在章芸手中,她倒真想喊來尋常護衛捉姦,讓裴元容身敗名裂,名譽掃地,在京城再也沒有立足之地!可惜,現在不行,所以,她只是等萬關曉離開後,走到裴元容跟前,忽然揚手甩給她一個耳光。

  「啪——」

  裴元容感到左臉頰一片滾燙,燙得發疼,原本還有些心虛,怕裴元舞跟父親告狀,現在卻被這個耳光打得全變成了怒火,想也不想,伸手就朝著裴元舞的臉上揮去,卻還沒來得及觸到裴元舞的臉,就被她的右手牢牢地鉗制住,動彈不得。

  「你敢打我?」裴元容委屈又憤怒,嘶喊道,「你憑什麼打我?」

  裴元舞雙眼死死地盯著她,幽黑得像深不見底的深淵,幾乎想要將她吞噬,許久才嗤笑道:「裴元容,我還以為你終於認清了你自己,知道憑你的容貌才智,在父親心中的地位,跟我完全不能同日而語,所以識趣地不敢再來招惹我。還覺得你終於聰明了一丁點,現在看起來,還是一樣蠢!不是,是比以前更蠢,以前你至少還知道想要往上爬,而現在已經自甘墮落了。」

  裴元容哪能受得了這份侮辱,怒喝道:「你說什麼?」

  「不是嗎?」裴元舞斜眼睨著她,說不盡的輕蔑藐視,看她就像看待地上的污泥,「本來,你我同母所出,都是裴府的小姐,還勉強算是一類人,可是出身是一方面,自身努力是另一方面,卻也只能決定前半生的榮辱,而嫁人就像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後半生的興衰就全在夫婿身上。我被太后看上,想要讓我入宮做貴人,我會慢慢地往上爬,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之一,而你呢?居然看上萬關曉這麼個貨色,將來前程如何你心知肚明。我會是天上的雲,高高在上,而你——」

  裴元舞頓了頓,唇角微彎,吐出了幾個字:「就是地上的爛泥,別說相提並論,我就是多看一眼都嫌髒。不過也不奇怪,從小到大,論容貌,論才華,論聰明,論端莊大方,你從來都不如我,有這樣的結果也很正常。俗語不是說了嗎?龍配龍,鳳配鳳,老鼠配臭蟲,憑你裴元容,大概也就能配萬關曉這種破落戶弟子罷了,也不辱沒你!」

  「你——」被她這樣欺辱蔑視,裴元容怒氣填膺,「裴元舞,你居然敢這樣說我?」

  裴元舞漫不經心地瞥著她:「怎麼?我有說錯嗎?萬關曉不過是江南尋常人家的子弟,窮酸秀才而已,跟尊貴豪奢的皇家有可比性嗎?」

  「雖然萬公子現在只是個秀才,可是今年他就要科舉了!」裴元容不服氣地置辯道。

  她才不要被這個大姐姐看扁!

  「就算他考上狀元又怎麼樣?新科狀元到時候也不過就是授個五六品的翰林院編修,有什麼值得你誇耀的?沒聽說過嗎?宰相的門房也賽三品官,五六品的翰林院編修,連我們裴府的管家出去都比他有體面,我說三妹妹,你要不要乾脆配咱們裴府的大管家算了?我聽說大總管有個兒子年齡跟你正合適!」裴元舞言辭刻薄地道。

  「你居然要我堂堂小姐去配奴才,裴元舞,你就算欺辱人也該有個限度!」裴元容努力地掙了掙手,想要給她一耳光。

  「告訴你,咱們裴府大總管的兒媳婦,也比翰林院編修的妻子體面大,不信的話你到外面問問去,我這樣說是一片好心,免得將來別人問起,怎麼我親妹妹居然嫁了個翰林院編修這種芝麻綠豆的小官,我丟不起那臉!再說,萬關曉能不能考上狀元還是一回事呢,如果要是二甲,放到地方上去做七品小吏,那就更丟臉了,原本裴府小姐,連四五品的誥命夫人都不必放在眼裡的,可是到時候你就等著跟那些五六品的官員夫人點頭哈腰,拼命地去討好吧!誰叫你的夫婿只是個七品小官呢?」

  裴元容結舌,無法辯駁,好一會人才道:「那又如何?關曉文武雙全,總會升遷的!」

  「是啊,你可以慢慢等,等到紅顏老盡的時候,萬關曉也許能做到四五品官員,可到時候你也成了黃臉婆了,自然有年輕貌美的新人妾室等著他寵愛,你覺得到時候風光的是你,還是別人?用你裴府小姐的身份為他鋪路,用你的嫁妝銀子為他打點,在家裡操持家務,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煩惱,最後成就是其他年輕貌美的女孩子。裴元容,我還真不看不出來你是這樣捨己為人的性子,失敬失敬!我看你這樣也別做什麼官家夫人了,直接去做觀音得了,離地成佛都夠你的了!」裴元舞譏刺地道,沒有絲毫的留情。

  裴元容心中暗自吃驚,咬唇道:「你胡說!關曉說了,他不會納妾室通房,只會有我一個人!」

  「這種鬼話也就只有你會相信,天下哪個男人不偷腥,哪個沒有三妻四妾的?戶部侍郎孟延壽知道嗎?靠娶了葉氏的族女才騰達的,畏妻如虎,家裡妾室通房照樣,外面還養得有粉頭外室;還有國子監五經博士魯向前,原本也是貧寒子弟,他原配夫人卻是大家小姐,委身下嫁,拿著嫁妝銀子補貼他,終於將他扶上了國子監五經博士的位置,結果呢?如今出人頭地了,原配家裡沒落了,又年老色衰,被趕到佛堂伴青燈古佛;還有……」

  裴元舞將京城中類似的官員情況歷歷道來,如數家珍。

  「你胡說!你不要以為胡編亂造這些東西就能騙過我,我不會上當的!」裴元容心中已經開始發虛,卻猶自強硬地道,她不會這樣的,一定不會的!

  裴元舞冷笑:「我要是編造的,能編得這麼有名有姓嗎?這些都是我托章御史,也就是姨娘的哥哥打聽出來的,不然我怎麼知道?對了,說到章御史,你應該知道他的夫人之前往咱們裴府跑得有多勤快吧?對姨娘又是怎樣點頭哈腰,處處逢迎。可是,姨娘被軟禁後,你見章夫人登門過嗎?那時候我想請章夫人幫個小忙,她都愛答不理,為什麼?因為姨娘失勢了,我待選落選,而章文苑卻被封御女。這次之所以肯幫我的忙,也不過是因為我得了太后的青眼。這還是姨娘的親哥哥,靠著姨娘才發達的,就是這樣反覆的嘴臉!裴元容,你清醒清醒,這世道就是這樣,嫌貧愛富!」

  「我不信,我不信!」裴元容拼命搖頭,神色與其說是懷疑,倒不如說是自欺。

  裴元舞冷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正巧我過來的時候撞到了一件趣事,你敢跟我過來瞧瞧嗎?當然,要是不敢就算了,我也懶得跟你置辯!」

  裴元容本不想去,但被裴元舞這麼一激,當即脫口道:「有什麼不敢?」

  話一出口,就覺得後悔,卻又收不回來,更不想被裴元舞取笑蔑視,因此努力不露痕跡。

  裴元舞冷笑一聲,起身在前領路。

  在京城的道路中兜兜轉轉,進入一條胡同後,裴元容忽然聽到前面劈裡啪啦的聲音,隱約看到前方宅邸門口,似乎有叫駡的聲音傳來,夾雜著男子的求饒聲,女子的啼哭聲,熱鬧非凡,要不是今晚是乞願節,眾人都出門逛街放河燈,這般熱鬧早就引來許多圍觀了。

  即使如此,門前還是三三兩兩地站著些人,指指點點地看笑話。

  裴元舞掃了眼裴元容,上前找了個婦人,問道:「這位大娘,請問這裡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熱鬧?」

  「小姐不是在附近住的吧?難怪不知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傳出去!」胖胖的中年婦人眉飛色舞地道,「聽說呀,這棟宅邸裡是戶部侍郎孟大人養的外室,不知怎地被正室夫人知道了,就過來找那外室算賬,孟大人急急地回來救駕,結果又被孟夫人發現身上有粉頭的東西,更是惱了,這性子一上來,劈裡啪啦在這砸東西呢!我可是聽說這位孟夫人性子不好,家裡又有靠山,待會兒說不定連這宅子都燒了呢!」

  說話聲中,屋內女子的叫駡聲也隱隱傳來。

  「好你個孟延壽,當初是怎麼跟我保證的?說絕不會有二心,會永生永世對我好,我看你心誠才下嫁給你,現在呢?家裡有著五房妾室,七八個通房,你還嫌不夠,還在外面養個狐狸精,還到那種地方鬼混?你以為瞞著我我就不知道!」

  「什麼?你讓我小聲點,被被人聽到?你現在也知道丟人了?剛才那個粉頭跑到孟府,大放厥詞,妖妖嬈嬈說那些不要臉的話時,你怎麼就不覺得丟人了?做哪些事情的時候你怎麼就不知道丟人?什麼?還敢說你不知道什麼粉頭上門?你還不承認?」

  ……

  接下來,裴元舞又帶她去了城外的佛堂,見了削髮為尼的前魯夫人,以及另一戶大家小姐下嫁,如今卻是柴米油鹽艱難的情形,還有……想到方才的所見所聞,裴元容只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噩夢,臉色蒼白,恍恍惚惚地說不出話來。

  「看清楚了嗎?當然你要覺得這些都是我弄來騙你的,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裴元舞淡淡地道。

  裴元容緊緊咬著嘴唇,眼淚滾滾欲滴,一言不發。

  「就算先不說那些前貧賤恩愛,後富貴反目的,就算萬關曉真對你一心一意,你也要想想他的家境,你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想想你在裴府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高床軟枕只嫌不夠舒適,美味佳餚只嫌不夠精細,綾羅綢緞只嫌不夠名貴的,可嫁過去後全家都要指著你的嫁妝過活,一文錢都要掰成兩半用,剛才那位文夫人的處境你也看到了,貧賤夫妻百事哀,說的就是這麼回事!」裴元舞冷冷地道,輕蔑地看著裴元容,嘲笑著她的目光短淺,天真幼稚。

  「我真是後悔,當時明明能嫁到官宦人家的,偏偏選了這麼個貧寒子弟,跟著吃苦受累不說,還處處被家裡的姐妹嘲笑,偏他也不知道體諒我,只說我本事小,不能替他某個好前程,少有不順就沖著我發脾氣!唉,想當初他想求娶我時,怎樣山盟海誓,許下多少誓言,都是騙人的!」

  「瞧瞧我這手,瞧瞧我這臉,才三十六歲,看起來就跟四五十似的,前些天回門,竟然比我長姐還顯老,她還是庶女,當時身份地位遠不如我的,現在我見了她都得彎腰。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說女怕嫁錯郎,真是沒說錯,女人這輩子嫁人一定得看准了!」

  ……

  溫夫人的哭訴聲猶在耳,句句都像刀子一樣直指裴元容的心。

  最初遇到萬關曉,打聽到他的身份時,裴元容就覺得他身份太低,只是後來沒擋住他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而陷入感情的女子,總是容易把事情想得簡單輕鬆,又被萬關曉所勾勒出的美好前景所迷惑,覺得他這般文武雙全,必定會鵬程萬里,卻全然沒去想這中間要經歷多少艱難磨難,她要過多久點頭哈腰,向官夫人阿諛逢迎,為柴米油鹽犯愁的貧賤生活……

  而現在,裴元舞卻將這一切都打破了,把殘酷的現實赤裸裸地擺在面前,不加絲毫掩飾。

  裴元容不想跟著萬關曉吃苦,更不想因為嫁了萬關曉,從此在自己的交際圈內抬不起頭,甚至可能連裴元巧嫁得都不如,這中間她要受多少嘲笑譏諷?要苦多久才能揚眉吐氣?再說……萬關曉現在的確對她情熱,山盟海誓,可真的能保證永遠不變嗎?

  裴元容心中畏縮,但想到萬關曉俊美的容貌,溫柔體貼的言行,和對她的一腔癡情,又有些難以決斷。

  「當然,如果你真的想嫁萬關曉,也不是沒法子!」裴元舞悠悠地道。

  裴元容眼前一亮:「什麼法子?」

  「求我呀!我將來是要入宮做貴人的,必定會飛黃騰達,只要我得寵,在皇上跟前替他說幾句好話,比他在那裡辛辛苦苦奮鬥要容易得很多,升遷自然也會快很多。不過,」裴元舞微笑著道,「三妹妹,那從今往後,你得記著,不能得罪我,不能惹我,要學會討好我,處處逢迎我,要討得我的歡喜,我才會幫他說話。相反,只要你有一丁點讓我不高興的地方,我就能輕易把他踩到塵埃裡,讓他和你再也翻不了身!」

  裴元容猶豫著,許久才十分不情願地咬牙道:「大姐姐,求求你!」

  為了關曉,就低頭一次吧!

  「求人就是這種態度嗎?這樣子我可一點都不會開心哦!」裴元舞微微抬頭,神態高傲地緩緩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要微笑,神情要柔和,還有,要跪下來,這樣我才可能會高興!」

  裴元容神情錯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我跪下?」

  「是啊,要求人就要有求人的誠意,你跪下來求我,我才會覺得開心暢快啊!」裴元舞微微笑著,充滿了輕蔑和不屑,「只有我高興了,才可能會為萬關曉在皇上跟前說話,他才可能儘快升遷。不過,他再怎麼升,也只是臣,你在我跟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到時候別怪我折騰你,要怪就怪你為什麼要嫁這樣沒用的夫婿!」

  裴元容看著她,唇色咬得蒼白,幾乎出血,忽然一扭頭,哭著跑開了。

  望著她遠去的身影,裴元舞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被感情沖昏了頭的少女根本就沒有理智,這時候跟她說什麼萬關曉不懷好意,人品敗壞,雙方不匹配的根本就沒用,說不定還會覺得你在挑撥離間,只有用鐵一般的事實敲醒她,讓她知道她如果嫁給萬關曉,要經歷怎樣的磨難,裴元容反而能清醒過來。

  或許裴元容只是暫時被迷惑了,或許她真的有喜歡萬關曉。

  但是,她最愛的,永遠還是她自己!

  說到底,裴元容還是個被章芸嬌慣壞了的大家小姐,驕傲,虛榮,過慣了驕奢安逸的生活,稍微被人輕視都受不了,要她放棄金尊玉貴,跟著萬關曉吃苦,跟著他被眾人輕視嘲笑,對別人卑躬屈膝,甚至連裴元巧都可能會壓在她頭上,裴元容是絕對不可能忍受的!只要她認識到這點,對萬關曉的熱情就會迅速降低,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鬧出什麼事來,再想辦法安排她見些年輕又有身份地位的貴公子,自然能慢慢地把她的心思收回來。

  這樣一來,她就有了緩衝的時間……

  想著,裴元舞神色越發冷冽,眼眸中充滿了怨毒憎恨,宛如染了毒的利刃,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澤。



129章 小小交鋒

  就在乞願節後的第二天,李明昊來到京兆府鳴冤,聲稱自己的父親李樹傑一直都在靖州任官,從來沒有離開京城,更不曾為他定下任何親事。他帶來了父親的畫像,以及李府的家人,請溫府的人當場指證,確定先前聲稱是李樹傑之人並非真正的李樹傑,而是冒名頂替,請求京兆府還他父親清名。

  這件事自然又喚醒了人們關於先前溫府婚事的記憶,一時間又在熱議。

  而在確定這點之後,溫閣老為人耿介,也坦誠王家小姐的事情是溫府所安排,因為懷疑假李樹傑的身份,但是因為靖州遙遠,一時拿不到證據,假李樹傑又咄咄逼人,煽動群眾鬧事,意圖不軌,他不得已只能使出這招緩兵之計。

  如今李明昊在此,證明了先前的李樹傑的確是假的,真相已經大白。而這段時間,溫閣老也查證李樹傑的為人,認為他行為端方,才智出眾,完全是憑藉自己的能力步步高升,並無任何違反律法的行為,特此澄清,並為此事向李明昊及其父親道歉。

  對此,李明昊微笑接受,反而稱讚溫閣老機敏睿智,不曾為歹人所欺。

  證明先前的李樹傑是假的,澄清了真正李樹傑的清白,溫府和李明昊雙方和平落幕。

  消息傳出後,京城人士紛紛稱讚溫閣老機敏練達,看破假李樹傑的身份,巧計拖延直到真相大白;同時也對李明昊及其父親的通情達理表示讚賞,一時間,原本已經沉寂的事件又再度被翻了出來,熱議紛紛。

  對於這個結果,京兆府有喜有悲。

  喜的是,先前以為假李樹傑是朝廷命官,失蹤乃至可能被害,卻遲遲找不到兇手,甚至連屍體都沒找到,無能這個帽子是跑不掉了,現在證明這個李樹傑是假的,心頭總輕鬆了許多;悲的是,先前的李樹傑雖然是假的,但是堂堂京城,竟然有人敢冒充朝廷命官騙婚,而且騙到了當朝閣老的頭上,同樣影響極壞,皇帝嚴令詳查此案,定要讓此事水落石出,京兆尹仍然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倒也有明眼人,想想假李樹傑騙婚的時間,種種反常的行為,也隱約猜到了真相,暗笑李閣老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但沒能借此抹黑溫閣老,反而令他聲譽更上一層樓,穩穩坐上了首輔的位置。

  這些議論自然也傳到了元歌耳中,她只是一笑置之。

  在裴府的時光安逸閒適,但裴元歌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太后仍然想要掌控利用她,皇后仍然對她恨之入骨,若不能扳倒這兩個人,連帶她們身後的龐然大物葉氏,她可能永遠都過不上安穩的日子。不過,經過她之前的種種鋪墊設計,太后和皇后之間的關係已經僵硬而緊張,而她則是激化兩人矛盾的最佳人選,皇帝也不會錯失這樣的機會,讓她長久離宮,給太后和皇后緩衝冷卻的機會。

  果然,這天太后的懿旨到了裴府,而傳旨的人則是趙林。

  「太后有旨,刑部尚書裴諸城任職勤勉,功在社稷,聽聞其如今大病初癒,特賞賜千年人參兩根,天山雪蓮四朵……」後面是一堆補身的藥材。最後趙林將懿旨一合,笑著道,「太后娘娘吩咐了,如果裴四小姐要謝恩的話,可以直接隨奴才入宮,這些日子不見,太后娘娘對裴四小姐十分思念。」

  聽了這話,眾人就都知道,賞賜東西是假,太后真正的目的還是在於宣召裴元歌入宮。

  裴諸城和舒雪玉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看起來太后對歌兒竟是志在必得,半刻都不肯放鬆,裴諸城身體才好些,她就命人來宣旨,又想讓歌兒入宮。但先前裴諸城「病重」,歌兒要侍疾,還有藉口推搪,如今他已經「病癒」,太后又這樣說話,再不入宮就有藐視太后,欺辱皇室之嫌。

  裴元歌心裡更明白,來宣旨的人是趙林,就意味著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多謝太后垂愛,小女數日不見太后,心中也十分思念,還好家父已經痊癒,小女也能夠抽身,正巧借謝恩的機會看看太后。」該來的躲不過,再說,裴元歌也沒有躲避的意思,她更喜歡迎難而上,因此笑盈盈地道,「有勞趙公公走這遭了,請到偏廳用些茶點,小女稍候即來。」

  趙林不敢在裴元歌跟前拿大,忙躬身道:「裴四小姐請便,咱家不急。」

  既然皇上派趙林來,那應該就意味著,太后和皇后的關係已經衝突到了頂峰,隨時都可能爆發,所以才命她入宮來做這條導火索,因此絲毫沒有掉以輕心,在更衣的同時做好了各種準備,並讓紫苑隨她同去。不知道這次入宮會面對什麼樣的漩渦,紫苑懂醫懂藥,也許能夠幫上大忙。

  當她準備妥當,帶著紫苑來到偏廳時,卻在門口遇到了舒雪玉。

  一向素雅的舒雪玉現在卻換了正紅色的品級大妝,鳳冠霞帔,隆盛異常,正是入宮的正裝打扮。看到裴元歌有些怔楞的模樣,舒雪玉微微一笑,摸著她的頭道:「傻孩子,再怎麼說我也是裴夫人,太后賞賜老爺這許多貴重藥材,我這個裴夫人的入宮謝恩是天經地義,符合禮法規矩的,哪有讓你一個女兒家單獨入宮謝恩的道理?」

  裴元歌明白她的心思,心中一陣感動。

  母親顯然是怕太后借謝恩的名義讓她入宮,然後趁機就留她在宮中住下,所以便要借謝恩的名義陪同她一道入宮,想辦法攔阻太后,竭力能帶她一道回來,避免又在宮中長留。

  雖然感激她的好意,但裴元歌卻也知道,宮中的事情紛繁變化,詭譎難測,不是母親能夠應付得來的,如果太后要留她的話,母親只怕也沒辦法。更重要的是,如果母親跟著她進宮,也被捲入這場爭鬥,那絕不是她想看到的,再說,皇后和太后的事情早晚要解決,如果必要的話,她反而必須要留在宮裡。

  但是,這些卻不能跟母親明說。

  「母親,女兒明白您對我好,可是,皇宮是非多,您還是不要去了!」裴元歌軟語央求著道。

  舒雪玉搖搖頭,堅持道:「就是因為皇宮是非多,我才要陪你一起去。瞧你上次入宮一趟,至少瘦了一圈,這次太后說不定會直接留你,有些話你不好說,但是我這個做母親可以替你開口。無論如何也要去試試,再說,我也的確不放心你這個孩子!」

  裴元歌無奈地緊皺眉頭,思索著要如何說服舒雪玉。

  就在這時,趙林已經出來,看到舒雪玉正裝打扮,他在宮中許久,心思通透,看著兩人的神色就猜出大概,笑著道:「裴夫人也要和裴四小姐一道入宮謝恩嗎?」

  「正是。」舒雪玉以為趙林是太后的人,神色端莊地道,「趙公公,我身為裴夫人,太后如此厚愛裴府,我當然要入宮謝恩。再說,這種事情本就該我出面,哪有讓元歌一個女孩家入宮謝恩的道理,裴府又不是沒有女主人。趙公公久在宮中,事理通透,您說我說得對嗎?」

  趙林察言觀色,知道這位裴夫人脾氣多半執拗,再說她也言之成理,稍加思索便笑道:「裴夫人說的是,既然如此,您和裴四小姐就一道入宮吧!」裴夫人說得合情合理,他也無法辯駁,攔阻不許她入宮,反而有礙太后聲譽,既然如此,索性讓她前去,讓太后來應對好了,也怪罪不到他的頭上。

  裴元歌還想著趙林或許能攔阻舒雪玉一二,雖知道他這麼痛快地就答應了。

  這樣一來,舒雪玉更加堅持,連話都沒有多說一句,已經轉頭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裴元歌忙追了上去,扭頭見趙林故意落在後面,知道他是騰出空間讓她們母女說話,便壓低聲音道:「母親,您要跟我一道入宮可以,但是,您要答應我,到時候看我的眼色行事,如果我跟您搖頭,不管您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要按捺住。宮裡的事情比府裡要複雜百倍,我不希望母親您有什麼意外。」

  「你放心吧!」看到裴元歌擔憂的眼神,舒雪玉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微微一笑,撫摸著她的臉,道,「元歌,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你不明白做父母的心情。那些天,你在宮裡,我卻連宮門都進不去,絲毫都得不到你的消息,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急,有多擔心,因為完全不知道你究竟處在怎樣的環境裡,要面對怎樣的困境,因為完全不知道,越想越覺得可怕,所以才更擔心。因此這次我想陪你一道進宮,即使幫不到你,也能看看你的處境,看看你的應對,至少讓我心裡有個底。不止是我,你父親也是這樣想的,他比我更擔心你。」

  裴元歌心中一怔潮湧:「母親……」

  她只是想著,皇宮的事情,裴府根本插不上手,與其告訴父親和母親,讓他們擔心,還不如不說。卻從來都沒有想到,父親和母親也是歷經世事的人,當然知道皇宮的兇險,卻對她在皇宮的事情一無所知,反而會更加擔憂。

  「我明白了,母親。」裴元歌點點頭,「可是您要答應我,不要為了我不顧一切,遇事要沉著!」看母親這模樣,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要隨她入宮,而且父親也是知道,甚至是贊同的。這種執拗,只怕她也沒有辦法,只能一再叮嚀囑咐,希望她不要捲入宮裡的是非,被她牽連而受到傷害。

  到了萱暉宮,裴元歌和舒雪玉稍候,趙林先進去通報。

  沒多大一會兒,他出來躬身道:「太后請裴夫人和裴四小姐進去。」悄悄地朝著裴元歌翹起了小手指,表示太后心情不好,需要小心謹慎。

  到裴府宣旨,明明是讓請她入宮,怕她離得久了,心野了,不再聽從太后;結果卻連母親也跟著一道入宮,以太后的玲瓏心思,必定早就猜透了是怎麼回事。

  因此,當裴元歌進了偏殿,看到太后雍容華貴地端坐在那裡,嘴角雖然帶著淡淡笑意,眼睛卻是略顯陰沈,就知道她心中定然對母親不滿,行禮過後,便笑著上前道:「許久不見太后娘娘,見您還是這般康健,小女就放心了。這是我母親,聽說太后娘娘在宮中對小女諸多喜愛照顧,母親心中十分感恩,所以特意入宮來謝恩的!」

  聽到裴元歌的話,太后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

  看起來,回到裴府半個多月,裴元歌這隻幼鳥的翅膀還沒有變硬,依然對她敬畏有加,因此上來就是逢迎討好,連帶著裴夫人也捎帶上了,就是怕她降怒於裴夫人。

  太后笑著拉過她的手,道:「還是你這個丫頭嘴巧,怨不得你走後,哀家這萱暉宮都冷清多了。」然後才向舒雪玉道,「裴夫人快起來,只管做,不必多禮。哀家實在是喜歡元歌這丫頭,簡直把她當一家人看待,所以裴夫人也不必拘禮。」完了又轉頭去看元歌,蹙眉道,「瘦了,在裴府侍疾,想必很辛苦吧!得好好補一補才行,不然太叫人心疼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裡,卻透漏出無限深意。

  明明舒雪玉是有品級的誥命,按規矩太后應該先招呼舒雪玉,但是她卻偏偏先去誇獎裴元歌,又說她離開後萱暉宮中冷清,顯然是有留她再住宮中的意思;然後才去理會晾著的舒雪玉,又口口聲聲只說是喜歡元歌,所以才允許舒雪玉不拘禮;最後則點出侍疾辛苦,更是挽留之意濃重。

  舒雪玉雖然未必能分清楚這中間的細節,但是卻也聽出了太后的言外之意,是想留元歌,便笑著道:「可不是嗎?元歌這孩子最孝順,這次見她父親病了,擔心得很,處處都周全體貼,也難怪我家老爺最疼愛元歌,心裡時時刻刻惦記著,這一刻不見都覺得不對勁兒。皇上說他這次是思女成病,依妾身看,倒有八成准!」

  雖然是開玩笑的神態,卻透露出裴諸城對裴元歌的看重,離不得她,用個孝字,和父女天倫,試圖說服太后放人。

  太后眉頭微皺,她久經世事,哪裡聽不出這其中的機鋒?果然這位裴夫人是來者不善!當即也笑著道:「也難怪,畢竟裴尚書只有四個女兒,至今仍無子嗣,自然疼女兒多了。說起來裴尚書如今也快四十了,仍然沒有子嗣,著實令人心憂,裴夫人這般知書達理,又對裴尚書如此體貼,想必也在為此擔憂吧?聽說裴府原本還有四房妾室,只是兩個出了事端,一個被禁足,一個閉院不出……這樣吧,哀家改日跟皇上說說,為裴尚書賞賜幾位美人,畢竟子嗣為重嘛!」

  舒雪玉神色一僵,太后的話正點出了她心中最大的刺痛,無子;又點明那四位妾室的情形,隱約有斥責她嫉妒的意思;最後更是開口要皇上賞賜美人下來,若真是如此,就連裴諸城也拒絕不得……心中既痛且怒,卻也知道這事不好推拒,不然定然會被太后扣上嫉妒的罪名,連帶無子,不知道還會折騰出什麼事。

  這個太后好敏銳的心思,好狠厲的手段,開口便直指要害!

  元歌伴在這麼位厲害的太后身邊,要耗費多少心思才應對她,難怪從宮裡回來後會那麼瘦!

  舒雪玉一會兒想想元歌,一會兒想想自己,心中的警戒和擔憂越來越重,卻是怎麼也想不到應對的辦法。

  「怎麼?裴夫人不謝恩嗎?」太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裴元歌卻知道,太后根本就沒心思搭理裴府的家務事,之所以這樣說,只是因為母親話裡透漏的意思,想要阻止太后留她,引起太后的不滿,這才借機發作,來刁難母親。不過太后也只是借此威脅,讓母親自覺地放棄原本的想法,否則就會直接下旨賞賜美人,而不是說什麼「改日請皇上下旨」,這就是留了商榷的餘地,只要她留下,太后也不會堅持,不然後果難料。

  想到這裡,裴元歌笑著搖著太后的手臂,道:「太后娘娘還說喜歡小女,卻又來拆小女的台。如果父親真得了兒子,那眼裡豈不是沒了我這個女兒?小女才不要!太后娘娘不能賞賜美人,不然小女就不陪您了,就讓這萱暉宮冷清著好了!」

  話語嬌嗔,似乎是在大發嬌嗔,卻已經透漏出了太后想要的含意。

  「你這個丫頭!」聽到裴元歌的話,太后的臉頓時陰天轉晴。

  以裴府的情況看來,這位裴夫人只怕不是能容人的女子,不會喜歡看到裴諸城身邊多女人,但她是太后,如果她或者皇上下旨,別說裴夫人,連裴諸城也沒辦法。故意這樣說,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要麼裴元歌留下,要麼她就下旨賞賜美人,而且打的是體恤功臣,為裴諸城的後嗣著想,誰也無話可說。

  既然裴元歌已經答應了會留下,她也就沒必要再理會裴府的這些瑣碎的事情。

  舒雪玉心中一急,正要開口,抬眼卻見裴元歌正沖她搖頭,想起元歌之前的叮囑,只能硬生生按捺下來,心中暗罵自己沒用,才剛開口就敗下陣來,心中懊惱不已。

  裴元歌知道,太后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母親想要攔阻太后,簡直是螳臂當車,但不讓母親試下,她也不會死心,所以剛剛才沒有做聲。反正她要留在宮中早就是定局,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因此並不意外。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聲:「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攜眾位妃嬪來給您請安!」

  裴元歌心中一動,轉頭去看太后,見她也是面色微凝,就知道皇后只怕是已經知道她入宮的消息,所以迫不及待地前來找麻煩。稍加思索,裴元歌沉聲道:「太后娘娘,小女母親前些日子照料父親,十分辛苦,來時又一路乘坐馬車,恐怕有些勞累,您給個恩典,讓紫苑帶她到霜月院先歇息歇息,可好?」

  太后存心要拉攏利用她,還會對她和母親留些情面,但皇后絕對不會。

  絕不能讓母親留在這裡,跟皇后照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9:15 PM

130章 七彩琉璃珠

  一聽到裴元歌的話,太后就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最近皇后明顯越來越針對她,這次更是聽到元歌入宮就帶著嬪妃過來,找麻煩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裴元歌心思靈透,機敏練達,皇后想抓她的把柄不容易,但這位裴夫人的應變能力顯然不如元歌,若是被皇后抓到什麼把柄,嘲弄一番乃至處置懲罰,在萱暉宮內擺皇后的威風,那她這個太后也就跟著顏面無光了。

  「張嬤嬤,帶裴夫人到霜月院歇息吧!」

  太后吩咐道,順便給了她一個眼色。

  張嬤嬤會意,忙帶著舒雪玉和紫苑出了偏殿,特意避過皇后等人,從側門離開,將她在霜月院安頓好才趕過來服侍太后。進門見皇后坐在下座首位,笑意盈盈,眼眸卻銳利如刃,只盯著裴元歌看,柳貴妃依舊溫然笑著,低頭啜茶,華妃面色冷冽,其餘嬪妃也都或明顯或隱藏地打量著裴元歌。

  這中間最肆無忌憚的,倒是柳貴妃下座的趙婕妤。

  她穿著一襲銀紅色繡石榴百子千孫圖的對襟長襦,寬大的衣袖上繡著兩隻活靈活現的金雀,雀身竟是用一根根的細絨線黏聚而成,毛絨絨的一團,看上去栩栩如生。腰間繫著天藍色的長絛腰帶,刻意突出了微凸的小腹,下身是條潤紅色的宮裙,看上去高貴華麗。

  雖然懷有身孕,但趙婕妤的膚色並不像其他孕婦般暗黃起斑,反而越發白膩,簡直可以說是膚如凝脂,頰若飛霞,桃紅李白,襯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殷紅如櫻桃般的小口,竟是越發的風情嫵媚,再加上飛揚跋扈的神彩,顧盼傲然的氣勢,別說她上座的柳貴妃,就連皇后,幾乎都被她壓了下去。

  張嬤嬤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太后身後,默不作聲。

  「喲,趙婕妤妹妹,本宮還說,妹妹有了身孕後,這氣色越發好了,尤其是這肌膚,簡直吹彈可破,整個皇宮也找不出這樣好的膚色來。今兒見了裴家四小姐,才察覺到這裴四小姐的肌膚也是花瓣般嬌嫩,我瞧著竟比趙婕妤妹妹還要讓人憐愛些,難怪太后這般喜歡,皇上也另眼相看呢!」皇后笑吟吟地道,寒暄過後,甫開口就是挑撥離間之語。

  裴元歌淺淺一笑,神色沉靜,福身道:「皇后娘娘說笑了,趙婕妤嬌豔美麗,又身懷龍裔,貴重無比,小女焉能與之相比擬?」

  這番話讓趙婕妤聽得很入耳,不過看到裴元歌白裡透紅,滑膩如脂的肌膚,清麗絕俗的容貌,再想想太后和皇帝對裴元歌的厚愛,心頭仍然湧起了針刺般的感覺,皮笑肉不笑地道:「裴四小姐真是溫婉乖巧,我見猶憐,難怪皇后娘娘誇獎呢!」

  裴元歌心中歎息,她之前的言語中點明趙婕妤是宮嬪,正自當寵,她只是白身,已經流露出不與相爭的意思,又特意提到皇后,擺明瞭這話是皇后在挑撥離間。趙婕妤雖然驕橫,但並非愚鈍,定然能夠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卻還是毅然決然地跳進了皇后的陷阱,跟她槓上……女人的虛榮和嫉妒心,真可怕!

  最開始想著趙婕妤得寵,若能消除她的敵意,與之聯手也是一大助力。

  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種恃寵而驕,飛揚跋扈的人,天生就是給人做槍的命!想了想,笑著道:「多謝皇后娘娘和趙婕妤的誇獎,小女愧不敢當。不過,以小女看來,萬紫千紅固然各有各的好,但終究還是牡丹為花中之王,豔冠群芳。若論雍容華貴,氣質優雅,又有誰能夠跟身為國母的皇后娘娘您相比呢?螢火之光,怎麼能與日光爭輝?皇后娘娘,您說是不是?」

  這話聽起來是在逢迎皇后,但原本是皇后挑撥離間,讓趙婕妤和裴元歌比美,心生隔閡。但被裴元歌這麼一說,皇后卻也被拉下水。

  尤其是最後的話語,看似逢迎,實則刁鑽。皇后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左右為難。

  裴元歌話裡話外都在強調她是皇后,身為國母,這是她尊榮的來源,如果她否認了這些,等於否定了她這個皇后的權威和地位,當著眾嬪妃的面否定別人的誇獎,認為自己不如別人,這種自打耳光的事情,皇后是絕對不會做的;但若是應了裴元歌的話,且不說她是否有自傲自負的嫌疑,單這話就明顯地壓了趙婕妤一頭,以趙婕妤驕橫自負,誰也不服的心態,肯定會因為這幾句話,對她心生嫉恨。

  她不在乎趙婕妤嫉恨她,但這樣一來,她想要挑撥裴元歌和趙婕妤的意圖就徹底被擊碎了。

  因為裴元歌姿態擺的那麼低,趙婕妤縱然心中有刺,跟她這個皇后安然接受這番話的刺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最後最恨的,終究還是她這個皇后!

  這個裴元歌,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三言兩語,又將趙婕妤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越是如此,這樣聰明伶俐的人,就越不能留!皇后心中的忌憚越來越深,更堅定了要除掉裴元歌的心思,不但要除掉她,而且還要她死得淒慘無比,才能解她的心頭之恨。

  果然,見皇后默然不語,安然接受了裴元歌的恭維,趙婕妤看向皇后的眼眸變得不善起來,心中暗自冷笑,皇后早就人老珠黃,失了皇上的寵愛,不過就是仗著有皇后這個頭銜而已!皇上現在最寵愛的人根本就是她,只要她能夠生下皇子,就能晉封為妃,若她的皇子能夠得封太子,將來扳倒皇后,坐上皇后的寶座也並非不可能,到時候她倒要看看,皇后還有什麼可神氣的?

  後宮的爭強好勝的女子,哪有不瞄著后位的?趙婕妤也不例外。

  看著兩人的眼神變化,裴元歌悠悠然地坐著,神情極為溫順乖巧。反正她已經被趙婕妤嫉恨了,也不在乎因為這話再被多恨一點,反正這番話在趙婕妤心中埋下了一根刺,最讓她痛的當然是高高在上,身份地位壓著她的皇后。要被趙婕妤嫉恨,大家一起被嫉恨!

  太后看著,輕輕地拍了拍裴元歌的手,示意她做得很好。

  這個裴元歌,比皇后機警得多,心機手段也高明得多,皇后身為國母,跟她這樣一個十三歲的女孩較勁兒,本身就有些貽笑大方,如今還被裴元歌不動聲色的反擊回去,更是一場笑話!就這樣愚昧的皇后,這些年若非她指點,皇后焉能坐穩這個位置,早就出了紕漏了!現在翅膀硬了,就想取而代之,真是癡心妄想!活該她吃癟!

  能在宮裡得寵的嬪妃,別的倒罷了,這察言觀色的本領,誰也不會遜色。

  其餘妃嬪顯然也看出了其中的門道,知道皇后吃了啞巴虧,都笑吟吟地看著。

  察覺到其餘眾人的目光,皇后心中更覺得憤怒,偏偏這種字裡行間的深意,不能夠拿出來當做藉口發作,否則只會更顯得她氣量狹小,無事生非。這種吃悶虧的感覺,這些天皇后在太后那裡已經受得多了,沒想到在裴元歌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身上也會嘗到這種滋味,難怪太后會這麼看中這個小姑娘,難怪裴元歌那天敢在她面前那麼囂張……

  想起那些讓她恨入骨髓的話,皇后的牙齒慢慢地咬上了嘴唇。

  不過,畢竟是在萱暉宮,當著一眾妃嬪的面,皇后還是勉強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開始談論衣著首飾,說著說著,忽然又笑盈盈地道:「聽說前些日子,皇上把南蠻進貢的夜明珠賞賜給了趙婕妤妹妹,不知道妹妹能不能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呢?」

  這等炫耀帝王寵愛的事情,素來是趙婕妤所樂為的,當即命人回去取。

  不多一會兒,宮女捧著一個黑紫檀木的雕花盒子進來。趙婕妤接過,打開盒子,黑色的絲絨襯布上,一個雞子般大小的珠子靜靜躺著,在純黑色襯布的襯托下,更顯得珠身光華瑩潤,泛著珍珠色的光澤,優雅高貴,令在場女子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就連太后也被夜明珠所吸引,近前觀看。

  因為是白天,光線明亮,顯不出夜明珠的特別之處,太后命人將房門關上,拿厚氈來遮住了窗戶,原本亮堂富麗的偏殿,立刻晦暗下來,宛如夜色。而在這片晦暗的光線中,夜明珠慢慢綻放出如月色般悠淡沖虛的光澤,映得周圍眾人臉上都泛著瑩瑩的光芒,飄渺朦朧,如仙如幻。

  這般的美麗景致,讓眾人交口稱讚。

  見狀,趙婕妤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這顆夜明珠是南蠻進貢的貢品,美麗如夢,就算在皇宮也是獨一份的,皇上把這顆夜明珠賞賜給她,可見對她的寵愛之深,在場眾人難以匹及。何況,女子誰有不愛首飾珠寶的,這樣貴重美麗的夜明珠,想必將在場眾人的珍寶都比了下去,趙婕妤喜歡這種感覺。

  「趙婕妤妹妹這顆珠子真是漂亮,連本宮都忍不住心生讚歎。」皇后看著那顆夜明珠,心中對皇帝的偏心更加不滿,這樣的明珠應該是她這個皇后所有,居然賞賜給趙婕妤,讓趙婕妤把她比了下去……忍耐著道,「若論美麗,恐怕也只有傳聞中的七彩琉璃珠能夠與之相媲美了吧?琉璃清透,七彩蘊轉,不止如此,戴在身上還有養身凝神,清心靜氣的功效,當真是舉世無雙的瑰寶!」

  皇后嘖嘖稱讚了,目露嚮往,言下之意顯然是說,若論美麗,七彩琉璃珠與夜明珠不相上下,但七彩琉璃珠對身體好,這點卻將夜明珠比了下去。

  眾人一下子都將目光集中在了裴元歌的身上。

  裴四小姐贏得棋鑒軒鬥棋,奪走了七彩琉璃珠,京城眾所周知,皇宮中這些嬪妃也有所耳聞。

  趙婕妤聞言,更是露出了惱怒的神色,顯然不滿皇后對七彩琉璃珠的評價比對夜明珠更高,那豈不是意味著她這個自認為是珍寶的夜明珠,連裴元歌一個白身的珠子都比不過?這些天,趙婕妤在皇宮順風順水,連皇后和柳貴妃都要避她的鋒芒,哪裡甘心被裴元歌比下去?

  裴元歌心中一凝,隱約覺得今天的事情不對勁。

  皇后似乎在竭力地挑起她和趙婕妤之間的矛盾,到底有什麼圖謀……



131章 巧取豪奪

  皇后對她懷恨在心,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這點裴元歌早有心理準備。但是,以皇后的身份地位,性格手段,故意找茬整治她,藉故刁難她都是正常的,裴元歌不會有絲毫意外。但現在看她的言行,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卻像是在努力挑撥她和趙婕妤之間的關係,務必要讓兩人生出矛盾來。

  難道是怕她和趙婕妤聯手?

  應該不可能!裴元歌入宮,第一個來找麻煩的就是趙婕妤,顯然是把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了。而以趙婕妤的個性,絕對不可能跟她和解,或者聯手;難道皇后自認為手段不夠,所以想借刀殺人,通過趙婕妤來對付她?皇后可不是這樣能夠隱忍的人,否則她也不可能在皇后和太后之間挑撥離間。

  那麼,皇后這樣做,意圖何在?

  尤其,她今天剛入宮,皇后就帶著眾嬪妃來向太后請安,絕非巧合。

  等等,宮中嬪妃都在,故意挑撥她和趙婕妤的關係,這樣子似乎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她和趙婕妤的矛盾……裴元歌思緒如飛,迅速地整理著腦海中的想法。皇后對她十分忌憚,必定會想辦法除掉她,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栽贓陷害,名正言順而且光明正大,所以要證據確焀,而且罪名也一定要夠重,才能讓她無法翻身。那麼,皇后今天反常的言行舉止,是想打趙婕妤的主意嗎?

  故意挑撥離間,讓她和趙婕妤當眾產生矛盾,如果趙婕妤出現意外,那懷疑她也就是理所當然。

  趙婕妤懷有龍裔,如果有意外,這個罪名也足矣讓她萬劫不復!

  若皇后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倘若她不跟趙婕妤衝突下,接下來的戲碼,皇后恐怕就沒法演了……裴元歌思索著,神情卻沉靜如故,微笑淺淡:「皇后娘娘謬贊,趙婕妤的夜明珠自然生輝,宛如明月,優雅美麗,這種瑰寶,也只有趙婕妤這般聖眷隆盛,貌美如花的娘娘才能夠擁有,真是物如其主。」

  這個裴元歌,還想息事寧人?

  皇后心中暗自冷笑,以為逢迎趙婕妤幾句,趙婕妤就會放過她了?真是天真!

  這段時間,趙婕妤仗著懷有龍裔,在宮中越發的囂張放肆,見到喜歡的東西就會不擇手段地巧取豪奪,還每次都拿肚子裡的孩子做藉口,囂張跋扈到了極點,偏皇上還縱著她!這些天,宮裡的嬪妃,包括她這個皇后在內,都受了趙婕妤不少氣,其中也不乏想要息事寧人的,最後結果卻都一樣。剛才她這樣盛讚七彩琉璃珠,以趙婕妤的氣性,肯定會生出強奪的心思,可不是幾句恭維就能夠敷衍了事的。

  果然,聽了皇后的話,趙婕妤的確生出了其他心思。

  因為懷有龍裔,皇上對她頗為寵溺縱容,尤其是那次雪果膏的事情,她跟皇后對立,皇上居然站在她這邊,顯然在皇上的心中,皇后的地位遠不如她,這讓她的氣焰越發囂張,更覺得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越發在宮中橫行無忌,沒少給人排頭吃,每次看著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趙婕妤就覺得心頭一陣暢快。

  總要有事實才能讓這些人明白,現在後宮是誰的天地。

  這些天,從皇后到柳貴妃,再到華妃錢才人章御女,有身份有地位,或者正得皇上寵愛的,她差不多欺辱了個遍,現在就剩下這個裴元歌了。小小年紀,既得太后看重,又得皇上青眼。聽說皇上之前居然主動邀請她下棋,聽說她要出宮,也不管正在搜查刺客,居然親自下旨命人護送,半個月前更是為了她連皇后都甩臉子瞧,還沒有入宮就是這樣的威勢,在宮中可謂風頭無二了。

  「哼,就知道找我們這些軟柿子捏,有本事去招惹那位裴四小姐試試!」

  「就是,太后寵著,皇上護著,那才真正是人物,等那位裴四小姐入了宮,哪裡還有趙婕妤的餘地!」

  ……

  昨天路經御花園時聽到的話語又在耳畔迴響,趙婕妤嘴角微彎,露出一抹嫵媚明豔的笑意,哼,裴元歌又算什麼?在她面前還不是點頭哈腰,處處逢迎?今天就讓那些人知道,她和裴元歌,究竟誰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說到七彩琉璃珠,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太醫說我體熱煩躁,對龍胎不利,如果能有七彩琉璃珠讓我隨身佩戴,凝神靜氣,將來皇子出生後必定能夠聰明健康。只可惜七彩琉璃珠珍貴難得,五處尋覓,皇上為此心焦不已。唉……」趙婕妤如同沒聽到皇后和裴元歌的話般,喃喃自語著,一手摸著微凸的腹部,神態唏噓,似乎頗有遺憾。

  如果裴元歌識趣,自己乖乖地把七彩琉璃珠雙手奉上倒也罷了,不然的話……

  周圍的嬪妃聽到這話,臉上頓時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來。

  這些天,趙婕妤處處拿龍裔做藉口,從她們那裡搶走了不少好東西,只恨她懷著身孕,又買通太醫狼狽為奸,總是打著為龍裔著想的幌子,皇上又縱容她,誰也拿她沒辦法。而裴元歌最近的勢頭,也讓這些嬪妃頗為忌憚,現在看到兩個人對掐起來,都是一陣興奮。

  無論是趙婕妤欺辱了裴元歌,還是裴元歌羞辱了趙婕妤,都是她們所喜聞樂見的。

  柳貴妃溫柔的眼眸凝視著裴元歌,微帶深思。

  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皇后心頭一陣快意,之前裴元歌不是口口聲聲說她急躁,只會耍威風,口口聲聲說著如果她裴元歌易身而處的話,現在終於輪到裴元歌了!想著,皇后忍不住笑吟吟地施壓道:「這倒真是巧了,剛好裴四小姐有顆七彩琉璃珠。本宮也知道有些奪人所愛,不過,裴四小姐如此明事理,識大局,想必也明白皇嗣為重,不如就將七彩琉璃珠獻給趙婕妤妹妹,也算是裴四小姐的功勞!」

  哼,皇嗣為重,就因為這四個字,趙婕妤在宮中越發橫行。

  現在她倒要看看,裴元歌要如何應對?

  太后眉頭緊鎖,趙婕妤在宮中越來越囂張,這她是知道的,念在她懷有身孕,正好可以拿來做打擊皇后的利刃,因此暗地裡也有挑唆縱容。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裴元歌是萱暉宮的人,這裡又是萱暉宮,她這個太后又在旁邊坐著,趙婕妤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向裴元歌索要七彩琉璃珠,這未免太不把她這個太后放在眼裡!

  若不給她點教訓,只怕這個趙婕妤都要反了天了!

  想著,太后表面上不動聲色,右手卻捏了捏裴元歌的手,悄悄地在她手心寫了個「不」字,寫了個「訓」字,示意裴元歌拒絕,並想辦法給這個趙婕妤一點教訓。

  聽著趙婕妤的話,雖然並未直接向她索要七彩琉璃珠,但話中的意思再分明不過,再看看周圍眾妃嬪的神色,裴元歌就能猜出這段時間趙婕妤的行徑,忍不住眉頭緊蹙,這個趙婕妤未免太過驕縱,真以為她懷有龍裔便所向無敵,行事居然這樣霸道強橫,她已經處處忍讓,趙婕妤居然還想強奪她的七彩琉璃珠。

  若是在此之前,裴元歌或許就把棋鑒軒贏來的七彩琉璃珠送出去。

  但現在,那顆七彩琉璃珠已經送給了宇泓墨,手腕上戴的這顆,是她生母明錦的遺物,怎麼可能輕易送人?再接到太后的暗示,裴元歌心念電轉,已經有了主意,淺笑著道:「皇后娘娘所言甚至,按理說小女應當奉上七彩琉璃珠。只是,這七彩琉璃珠是小女生母所留的遺物,對小女有著特別的意義,多有不便,還請皇后娘娘見諒。」

  皇后眉頭微鎖,定定地道:「哦?這倒是奇了。裴四小姐贏得棋鑒軒鬥棋,奪走七彩琉璃珠,眾所周知,怎麼又變成了你生母的遺物?裴四小姐若不願意割愛也就算了,怎麼卻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來欺瞞本宮與趙婕妤妹妹,未免太過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這其中另有緣由。」裴元歌解釋道,提到已經過世的生母,臉上頓時流露出哀傷悲戚的神態,緩聲道,「小女生母生前有顆七彩琉璃珠,她有個心願,就是希望能夠找到另一顆七彩琉璃珠,湊成一對。只可惜,這個願望直到小女生母過世,都沒有能夠實現。小女生母過世後,小女父親悲痛萬分,為了完成小女生母的遺願,四處找尋,卻都未能找到七彩琉璃珠。直到前些日子,小女與父親路過棋鑒軒,聽說鬥棋的獎品是七彩琉璃珠,父親便攜小女前去,或許正是小女生母的在天之靈保佑,小女才能機緣巧合拿到另一顆七彩琉璃珠,這才完成生母的遺願。父親將這對珠子交給小女,再三叮囑,這是小女生母生前最珍愛之物,一定要好好保管,不容有失。」

  一顆七彩琉璃珠是她生母的遺物,另一顆她又再三強調是生母的遺願,又口口聲聲說「生母在天之靈保佑」才能拿到,為這對七彩琉璃珠冠上了「孝」字的名義,百事孝為先,誰也不好斥責她行事不對。

  她此時的言辭還算溫和,如果趙婕妤肯見好就收,倒也罷了;如果趙婕妤非要刁難她,定要巧取豪奪她的七彩琉璃珠的話……裴元歌默默地想著,心中暗下決心。

  那她這次非讓趙婕妤碰個硬釘子不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9:25 PM

132章 圈套

  裴元歌拿「孝」字做擋箭牌,皇后也拿她沒辦法,若有所憾地看著趙婕妤,歎息道:「唉,本宮原以為能夠為趙婕妤妹妹盡些心力,沒想到這珠子對裴四小姐如此珍貴,竟是萬萬不能割愛的。裴四小姐既然這樣說了,那本宮也不好再強,只是可憐趙婕妤妹妹,身懷龍裔,仍然要受體熱煩躁之症的困擾。」

  面對著兩個肉中刺,皇后第一覺得,做個賢良淑德的皇后,坐山觀虎鬥的滋味甚好。

  聽了這話,趙婕妤眼眸中閃過一抹精光,心中想要強奪七彩琉璃珠的念頭反而更強烈了。這珠子對裴元歌如此珍貴,那爭奪起來才更有意思,而等到她把這顆珠子奪到手後,分量也就更足,更能讓人明白,她趙婕妤才是後宮的無冕之后,裴元歌在她面前就是一粒塵埃,連生母的七彩琉璃珠都保不住!

  裴元歌越是看重的東西,她奪到手才越有快感!

  心中想著,趙婕妤卻是面上帶笑,道:「皇后娘娘此言謬誤,百善孝為先,裴四小姐對生母的拳拳之心,令人感動,堪為孝女表率。皇后娘娘也想太多了,妾身只是隨口說說,並無索要七彩琉璃珠之意,讓皇后娘娘這一說,倒像是妾身存心提起,想要強奪裴四小姐的七彩琉璃珠似的,倒叫妾身好生沒臉。裴四小姐千萬別誤會,我可這沒有別的意思,都是皇后娘娘太過好心了!」

  知道此時不宜侍強淩奪裴元歌的七彩琉璃珠,趙婕妤倒不忘栽贓陷害皇后一把。

  一番話說得十分漂亮,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把罪責全推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原本心曠神怡的心,瞬間被趙婕妤的這番話拉入穀底,雖然說她本身就沒安什麼好心,但被趙婕妤這樣明目張膽地倒打一耙,尤其還當著眾嬪妃的面,心中那股羞辱惱怒如烈焰般熊熊燃燒,眼眸不自覺地直盯著趙婕妤,好一會兒才緩緩道:「趙婕妤倒真是乖巧,看來是本宮多管閒事了!」

  話語中,似乎透漏出一股磨牙的感覺。

  「哪裡,皇后娘娘的好心,妾身心領。」趙婕妤笑吟吟地道。

  見皇后被趙婕妤激得幾乎要發作,章文苑心中焦慮,暗暗責怪皇后太沉不住氣,明明已經定下全盤計劃要一舉除掉裴元歌和趙婕妤,眼前這兩個都是將死之人,跟他們計較什麼?再說,此時此刻,絕不宜與趙婕妤起衝突,否則事發,皇后豈不是也有嫌疑?

  她急忙道:「皇后娘娘關愛嬪妃,眾所周知,不然前幾天也不會將一斛珍貴的東珠分給大家,說起來不怕大家笑話,妾身倒還真沒見過那樣通透渾圓的東珠呢,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打造成首飾戴上試試。說起來,御制監近來新出的首飾花樣極好……」

  這話既討好了皇后,又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開,又轉到了禦制監的首飾圖樣上去。

  說到首飾衣裳裝扮,女子們少有不感興趣的,章文苑很快就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開頭,眾人圍繞著首飾花樣,衣裙款式討論者,氣氛倒是越來越祥和。說了許久,眾人都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趙婕妤眼見著時候差不多,對身後的貼身大宮女臘梅使個眼色,也取過手邊的官窯粉彩繪八仙過海白瓷蓋碗,淺淺地啜了一口,忽然間猛地吐了出來,忙拿手絹掩住嘴,不住地乾嘔著,神色頗為難受。

  臘梅照顧著她,邊福身道:「太后娘娘恕罪,婕妤並非有意冒犯,實在是最近妊娠反應嚴重。」

  太后微微地眯起眼,慢慢道:「哦?趙婕妤的妊娠反應如此嚴重,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連茶水都不能夠入喉了嗎?」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婕妤的妊娠反應本就嚴重,太醫又說婕妤體熱虛燥,以至於脾胃虛弱,因此害喜的症狀更加嚴重了,這些天總是吃不下東西,也睡不安穩。只是婕妤不願驚動旁人,因為一直瞞著,也不許奴婢們提起。但奴婢見婕妤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實在不忍心……」臘梅神色擔憂地道,聲音中漸漸帶了哽咽。

  聽到「體熱虛燥」四個字,裴元歌就知道趙婕妤在打什麼主意。

  看起來,趙婕妤今天是鐵了心要從她這裡搶走七彩琉璃珠,既羞辱了她裴元歌,又能在眾人面前炫耀,證明她趙婕妤有多麼得寵……本來還以為這趙婕妤懂得見好就收,沒想到居然變本加厲,明取不成,便來暗奪,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心狠,非要拆穿趙婕妤不可了!

  裴元歌想著,悄聲對太后吐出兩個字:「太醫。」

  聲音雖輕,太后卻還是聽到了,暗贊裴元歌心思轉得快,慈和地道:「這還了得?婕妤懷有身孕,身體何等貴重,那能夠這樣耽誤?來人,快去請路太醫過來,好好給婕妤診治診治,莫要誤了皇子!」這路太醫是她的心腹,只要請他給趙婕妤診脈,是真是假也就清清楚楚了!

  聽到請的是路太醫,而不是指給自己的李太醫,趙婕妤心中微沉。

  不過,這些天來她用這種手段用得爐火純青,早就想好了各種應對的方法,趙婕妤便乾嘔邊道:「多謝太后娘娘費心,不過皇上指了李太醫給妾身,因為妾身妊娠症狀嚴重,所以李太醫一直隨護在妾身身邊,如今就在殿外等候,又熟悉妾身的脈案,還是請李太醫來為臣妾診治吧!」

  說著,不等太后應聲,已經吩咐道:「臘雪,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請李太醫進來!」

  太后正要出言攔阻,卻被裴元歌微微扯了扯衣袖,惑然低頭望去,卻見裴元歌對她微不可見地搖搖頭,悄聲附耳道:「太后娘娘,就算請來路太醫也沒用,趙婕妤一口咬定自己胃不舒服,有妊娠反應,這是懷孕的應有症狀,難道路太醫還能強指她是假裝的不成?既然趙婕妤要請李太醫,那就讓李太醫進來診治吧!」

  聽裴元歌的意思,似乎另有謀算,太后素知她機敏聰慧,索性冷眼旁觀。

  李太醫早在外面就被臘雪交代了,進來後,裝模作樣地為趙婕妤診斷了一番,最後還是重複了臘梅的話,說了什麼體熱虛燥之類的話語,又說趙婕妤懷有身孕,不宜用寒性湯藥,因此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佩戴七彩琉璃珠,凝神靜氣,慢慢地薰染調養,對孕婦和胎兒都有利。

  聽了這話,在場嬪妃頓時都明白過來,合著這趙婕妤還是沖裴元歌的七彩琉璃珠來的。

  只不過比起皇后的出言索取,趙婕妤這用的是旁敲側擊的辦法,故意做出妊娠反應難受的模樣,又借太醫之口說出只能用七彩琉璃珠調養,拿皇嗣來壓裴元歌,就等著裴元歌自己乖乖地將七彩琉璃珠雙手奉上!

  裴元歌神色沉靜,清澈明亮的眼眸望向李太醫,誠懇地道:「李太醫,除了七彩琉璃珠,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能夠調養趙婕妤的體熱虛燥之症嗎?」

  李太醫看了看趙婕妤的眼神,點頭道:「別無他法。」

  眾人都幸災樂禍地看著裴元歌,李太醫已經把話說的這麼絕,裴元歌若再不奉上七彩琉璃珠,未免太不識趣了。而且以趙婕妤不肯罷休的性子,定然會不擇手段地想要得到七彩琉璃珠,若裴元歌執意不給,誰知道趙婕妤又會生出什麼是非賴在裴元歌頭上,到時候恐怕是奉上了七彩琉璃珠也不得安生。

  在座的妃嬪這些天都吃過趙婕妤的暗虧,眼見著她又把同樣的招數用在了裴元歌身上,都是拭目以待。

  在她們心裡,既希望趙婕妤能夠奪走裴元歌的七彩琉璃珠,給這個還沒入宮就聲勢浩大的裴四小姐一個下馬威;但另一方面想到趙婕妤最近的囂張,給她們吃的派頭,又暗自渴望這個有太后皇上撐腰,又傳聞冰雪聰慧的裴四小姐能夠給趙婕妤一點教訓,讓她也碰碰釘子,看她以後還能囂張不能?

  眾目睽睽之下,裴元歌似乎也在權衡沉思,下意識地端起茶盅,輕輕地啜了一口。

  寬大絲滑的衣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露出了皓白如玉的手臂,柔婉滑膩的手腕上,繫著一條鮮豔的紅繩,下端綴著一顆渾圓的琉璃珠,清透瑩潤,冰肌明珠,原本都是極美的事物,不需要任何多餘的點綴,相映粲然生輝,美麗得驚心動魄,頓時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趙婕妤眼前一亮,原本只是想借七彩琉璃珠壓裴元歌一頭,但現在見到這顆珠子如此美麗,覬覦之心更盛。

  察覺到眾人的目光,裴元歌忙將衣袖放下,遮掩住珠子,顯得十分懊惱。

  「這顆珠子真是漂亮呢!」皇后不懷好意地稱讚道,「瞧這珠子,跟裴四小姐這手臂配著,當真連本宮都忍不住心生憐愛之心,若是給皇上見到,還不知道怎麼喜歡呢!也難怪裴四小姐不肯割愛了,寧可看著趙婕妤妹妹這般痛楚難受……」最後一句意味深長,顯然是在說裴元歌想借此吸引皇上,而並非之前所說的是亡母遺物,不願割捨,故意讓趙婕妤難受。

  這話未免說得太過不莊重,太后微微地皺起眉頭。

  「皇后娘娘剛剛對趙婕妤的好意,大家都看在眼裡,現在又這般關切體恤趙婕妤,當真是後宮的表率,令小女十分欽佩!」裴元歌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下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墜著的珠子,似乎頗為猶豫難決,「其實……這顆珠子小女倒並非不能割愛,只是擔心對趙婕妤的體熱虛燥之症並無效用,反而不美!」

  「有用沒用,總要試了才知道。」皇后步步緊逼,裴元歌越喜愛這七彩琉璃珠,被趙婕妤奪走後就會越恨,就越有利於她接下來的計劃。因此,皇后連裴元歌的譏諷都裝作沒聽到,咄咄逼人地道。

  裴元歌將眸光投向趙婕妤,趙婕妤立刻又乾嘔起來,神情十分難受,柔聲道:「裴四小姐,我知道這顆珠子對你來說意義非凡。只是我這時候實在難受,不如這樣,你先將珠子借給我,等我生產完了,平安誕下皇子,再原物奉還,如何?若是如此,我終身感謝你的恩德。」

  畢竟這是裴元歌生母的遺物,強行奪走畢竟名聲不好聽,若是說暫時借來救急就好多了。

  至於將來會不會再還……呵呵,離她生產還有四五個月,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出些意外,讓裴元歌意識到,拿顆珠子來換取她趙婕妤的歡心,是件多麼划算的事情,自然會乖乖地不再提起歸還的事情。到時候,她就能名正言順地擁有這顆美麗而又有奇效的戰利品——七彩琉璃珠了!

  趙婕妤講話說到這份上,連裴元歌都找不到可以拒絕地理由,歎了口氣,從手腕解下紅繩,放在託盤中,示意宮女送到趙婕妤面前。

  這幕情形,看得眾人又是解氣又是煩惱憂慮。

  因為太后和皇帝的那番話,也因為裴元歌入宮後太后和皇帝對她的特別,讓許多妃嬪都對裴元歌懷恨在心,總會不時地想要找她的麻煩,但她背後有太后,本人又冰雪聰慧,機敏善變,誰也沒能從她那裡討得好去,就連皇后那次想找她的麻煩,都被皇上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現在,連裴元歌都對趙婕妤沒辦法,只能將亡母的遺物奉上,難道說這後宮從今往後,真的就是趙婕妤的天下了嗎?

  以趙婕妤驕橫刁蠻的性子,只怕以後她們都有得苦頭吃了……

  太后微微皺眉,若有所思地看這裴元歌,在她的印象裡,裴元歌不是這麼容易就吃悶虧的人,怎麼會輕易地就將七彩琉璃珠奉給了趙婕妤?難道說,這番舉動中還隱藏著什麼後招?太后想著,心中越發好奇起來,不知道裴元歌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133章 揭穿趙婕妤

  託盤送到趙婕妤面前,望著黑漆託盤上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趙婕妤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裴元歌又如何?還不是要把亡母的遺物乖乖送上,這下,那些妃嬪該看清楚,到底誰才是後宮的無冕之后了吧?趙婕妤想著,朝臘梅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幫忙把七彩琉璃珠繫在手腕上。

  裴元歌手腕上繫著這顆珠子,是種出塵脫俗的清麗飄逸。

  而趙婕妤依樣戴著,卻是一種全然的風情誘惑。只見豐腴柔媚的手腕宛如凝脂,白膩細滑,繫著鮮豔欲滴的紅線,紅白相映,十分誘人,底端剔透瑩潤的珠子悠悠綴著,透射出趙婕妤衣飾的朦朧紅豔,更顯得璀璨奪目,光華耀眼,十分引人矚目。

  「這珠子很漂亮,不過這跟紅繩就有些太廉價了!」趙婕妤欣賞著琉璃珠,漫不經心地道,「臘梅,回頭把皇上賞賜給我的珊瑚鎏金線找出來,打個絡子配這顆珠子。好的東西就得配好的,也只有那樣清豔華貴的顏色打成的絡子,才配得起這顆稀世明珠,隨隨便便拿根紅繩穿著,實在太掉價了,真讓明珠蒙塵!」

  她口裡說的是紅繩,但誰的聽得出來,她真正想說的,是人。

  趙婕妤的意思分明是,只有她這樣身份,這樣受寵的宮嬪才配戴這顆七彩琉璃珠,而裴元歌一介白身,就如同那根紅繩般,辱沒了珠子。明明搶了人家的東西,卻還要挑剔羞辱裴元歌,這趙婕妤未免欺人太甚。眾宮嬪看著她驕橫的模樣,已經可以想像出她以後的嘴臉,偏偏誰也沒有辦法。

  誰叫人家正得寵,又懷了龍裔?

  對於趙婕妤的羞辱,裴元歌置若罔聞,只是靜靜笑著,神色關切地問道:「趙婕妤戴上這顆珠子,感覺怎麼樣?小女見趙婕妤方才十分難受,不知道這會兒有沒有好些?」

  趙婕妤的妊娠反應本來就沒那麼激烈,她只是借機索要七彩琉璃珠而已。這會兒聽裴元歌問起,趙婕妤微微一笑,嬌媚迷人,聲音柔婉地道:「呀,裴四小姐對我倒真是關心,說來也奇怪,戴上這顆珠子後,我就覺得一股清涼之氣透心而來,竟不像先前那樣煩躁了,連帶著胃裡也舒服了許多,真是多謝裴四小姐割愛呢!」

  「趙婕妤不妨再試試茶水,看是否還會覺得不舒服?」裴元歌建議道。

  見她如此關切,難不成還希望她接著乾嘔,然後以七彩琉璃珠無效為由,把東西索要回去嗎?趙婕妤冷笑,優雅地端起茶盅,淺淺地啜了口花茶,笑吟吟地放下道:「好多了,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只欲作嘔,看來這七彩琉璃珠真是頗具神效。」

  裴元歌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淡若塵煙。

  事到如今,太后哪裡還看不出來趙婕妤只是在裝腔作勢,目的就是想從裴元歌這裡把七彩琉璃珠要走。在萱暉宮裡,當著她這個太后的面,這樣羞辱她的人,太后再也難以按捺,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是剛戴上片刻,趙婕妤的妊娠反應就止住了,難不成這七彩琉璃珠是太上老君丹爐裡練出來的仙丹不成?」

  「妾身也覺得很驚訝,沒想到七彩琉璃珠竟然具有這般神效,真是令人驚歎!」趙婕妤不溫不火地回道。

  明知道她是在耍花樣,偏偏妊娠反應這種事情,除了當事人,誰也沒有辦法拆穿。其餘眾妃嬪這些天沒少受趙婕妤這種花招的折騰,這時候見她在太后面前也是如此囂張,心中都暗暗忌憚。

  「這倒是奇怪了!」裴元歌突然開口,微笑嫣然,眼眸中閃爍著湛然的光澤。

  觸到裴元歌這樣的眼神,趙婕妤不知為何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自己入了裴元歌的圈套似的,但仔細回想,卻沒覺得自己有哪裡露了破綻,雖然說七彩琉璃珠這般神速的效應有些奇怪,但懷孕的是她,她說難受就難受,她說好了就好了,還有誰能指責她作假不成?想著,心下稍安,趙婕妤笑著道:「的確是很奇怪,連我也沒想到七彩琉璃珠居然如此神效,難怪李太醫一再向本宮建議。」

  「趙婕妤誤會了,我說的奇怪,不是指七彩琉璃珠的效用,而是,」裴元歌微笑著緩緩道,「李太醫方才明明說了,趙婕妤的體熱虛燥之症,除了佩戴七彩琉璃珠調養外,無法可想。但奇怪的是,趙婕妤戴上這顆珠子後居然也能有如此神效,這倒是令我不解了。要知道,這顆珠子可並不是七彩琉璃珠啊!」

  此言一出,眾人皆色變。

  「你說什麼?這顆珠子,不是七彩琉璃珠?」趙婕妤心慌意亂地問道,「這怎麼可能?」

  「真正的七彩琉璃珠,質地比這顆珠子清透,而且,七彩琉璃珠的光澤不是折射出來的,而是珠內有七色運轉,宛如活物,流轉不定。至於趙婕妤現在所佩戴的珠子,只是顆比較通透的普通琉璃珠而已。小女此次入宮,並不曾佩戴七彩琉璃珠。」裴元歌笑吟吟地道,漆黑的眼眸中光華閃爍,宛如木變石般暈轉不定。

  其實,這話倒也不盡屬實。

  七彩琉璃珠,她的確隨身佩戴著,就在另一隻手腕上,而這顆珠子,卻的確是普通的琉璃珠。自從棋鑒軒鬥棋,父親將生母的遺物交給她後,裴元歌一直都是戴在雙手手腕上的,只因為後來將棋鑒軒贏來的七彩琉璃珠送給了宇泓墨,擔心只有一隻手腕戴著珠子,被父親看到問起,會起疑心。於是,她又百般尋找,找來一顆乍看與七彩琉璃珠很相似的琉璃珠來,作為掩飾。

  反正珠子總是藏在衣袖裡,偶爾一現,也看不清楚。

  裴元歌怎麼也沒想到,父親並沒有察覺到珠子的異常,倒是先在趙婕妤這裡立了頭功。

  在場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呆了,隨即都反應過來,幸災樂禍地看著趙婕妤。剛才趙婕妤不是在那裡矯情嗎?說只有七彩琉璃珠才能調養她的體熱虛燥,又說戴了裴元歌的珠子後感覺舒服了很多,結果裴元歌根本就沒戴七彩琉璃珠,那顆只是普通的琉璃珠,這下看她怎麼收場?

  趙婕妤當然也想得到其中的關鍵,怒道:「裴元歌,你敢欺瞞我?」

  「趙婕妤,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說,這顆珠子是七彩琉璃珠,而剛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還說,這顆珠子可能對趙婕妤無用,是皇后娘娘非說,有用沒有總要戴了才知道。不過小女實在很好奇,方才李太醫明明說,除了佩戴七彩琉璃珠外,無法可依調養趙婕妤的病症,為何趙婕妤戴上這顆普通的琉璃珠後,也能夠感到舒服,也能夠飲用茶水了呢?」

  太后早就反應過來,暗贊裴元歌機靈,讓趙婕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看著趙婕妤慌亂無措的模樣,想著她方才的放肆,太后心中大快,神情卻是嚴肅而淡漠的,喝道:「趙婕妤,李太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出了七彩琉璃珠外別無他法,甚至連七彩琉璃珠是元歌丫頭生母的遺物都不在乎了,怎麼這會兒一顆普通的琉璃珠就能奏效了?你們誰能給哀家一個解釋?李太醫!」

  最後一聲驀然提高音量,聲色俱厲。

  李太醫癱軟倒地,滿頭大汗,不知道該如何圓謊,只能不住地看著趙婕妤,見她也是神色慌亂,突然看向自己的眼眸微帶決絕一直,心下一沉,知道趙婕妤可能要棄卒保帥,把罪責推到他的身上,心下又驚又懼,被太后這一喝,脫口道:「回太后娘娘,是趙婕妤命卑職這樣說的,太后饒命!太后饒命!」

  「你居然敢污蔑我?明明是你說七彩琉璃珠能夠治我的病症的!」趙婕妤驚怒交加。

  太后眉宇緊蹙,神色威嚴:「李太醫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太后娘娘的話,是方才臘雪姑娘請卑職進來時,跟卑職說,讓卑職告訴太后娘娘,趙婕妤有體熱虛燥之症,不能用湯藥調養,只能佩戴七彩琉璃珠。卑職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卑職之前從來沒有跟趙婕妤提過七彩琉璃珠啊,太后娘娘明鑒!太后娘娘明鑒!」

  「好!好!好個趙婕妤,好個李太醫,裝神弄鬼弄到哀家的萱暉宮來了!在哀家面前尚且如此,在別人跟前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呢!」太后惱怒地喝道,「趙婕妤懷有龍裔,身子貴重,哀家這個老太婆不敢決斷,來人,請皇上過來!哀家倒要請皇上來評評這個道理,若實在不行,哀家就帶著元歌丫頭搬出皇后,免得礙了趙婕妤的眼!」

  說著,一連聲地讓人去請皇帝過來。

  沒多大一會兒,皇帝匆匆趕來,看著滿殿僵持的氛圍,目光掃過眾人,在裴元歌身上頓了頓,上前攙扶住太后,緩聲道:「母后,出什麼事情了,怎麼大家都繃著臉?」

  「皇上你來評評理!」太后惱怒地道,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末了咬牙道,「皇上你說,怎麼就有這樣沒臉沒皮的宮嬪?她懷著身孕,皇上您處處都厚待她,什麼好東西沒往她那裡送去?結果居然這樣眼皮子淺,聽到元歌丫頭的七彩琉璃珠珍貴,就連同太醫編造謊言,巧取豪奪,硬要奪了元歌丫頭的珠子才作罷!那可是元歌丫頭生母留下的遺物,是她生母的遺願啊……這虧得今天是元歌丫頭,若是換了別人,把事情傳揚出去,咱們皇室的體面,以後還望哪裡擱?」

  聽到裴元歌的生母也有一顆七彩琉璃珠,皇帝幽深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震驚,訝然看向裴元歌,眼眸深處全是不可思議。

  這是怎麼回事?裴諸城的平妻怎麼也會有七彩琉璃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9:45 PM

134章 趙婕妤被罰

  皇帝曾經見過明錦的畫像,知道她與阿芫容貌相似,原本以為物有相類,人有相若,只是湊巧長得像,雖然心有觸動,卻也並未在意。

  但現在聽到明錦也有一顆七彩琉璃珠,皇帝卻覺得十分震動。相似的容顏,也同樣有七彩琉璃珠,難道說,這並不是巧合……

  心中有著萬千疑惑和猜測,但皇帝卻只能都壓下,神色顯得有些陰沈,沉默不語。

  而看在別人眼裡,她們卻覺得,皇上是在為此事而震怒,越發的屏息凝神,不敢發出絲毫的動靜。

  「趙婕妤,李太醫,這是怎麼回事?」沉吟了會兒,皇帝沉聲問道,雖然貌似平靜,但那淡淡語調中所透漏出的幽冷和陰鬱,卻已經足以令人膽寒,讓所有人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正處在惱怒之中。

  趙婕妤委屈地道:「皇上明鑒,這是裴元歌設了個圈套給妾身鑽!」

  「圈套?」太后冷笑道,「趙婕妤這話哀家倒是不懂了,是元歌丫頭逼你向她索要七彩琉璃珠的?還是元歌丫頭逼你勾結太醫虛詞蒙蔽眾人的?或者是元歌丫頭逼你在這裡巧取豪奪,謀算他人亡母遺物?你存心不正,行為不端,反而想將責任全賴到元歌丫頭身上,趙婕妤,好歹你也是宮嬪,這樣行事,真是給皇室抹黑!你的行徑,哀家早聽說了,原本以為是懷孕了心嬌,沒想到竟然是這般下作!」

  之前趙婕妤的行徑,太后已然不滿,只是抓不到把柄。

  現在趙婕妤被裴元歌設計,露出了狐狸尾巴,太后也不客氣,當即就是一通訓斥,絲毫也不留情面。

  趙婕妤雙眸含情,望向皇帝,滿面委屈,楚楚可憐。這些天,每當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皇上時,無論她說什麼,皇上都會依她,畢竟皇上那麼寵愛她,而且她還懷了身孕……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為了加重效果,趙婕妤一手摸著小腹,嬌聲道:「皇上,妾身覺得肚子有點疼,怕是受了驚嚇……」

  這招在以前百試百靈,可惜這次,趙婕妤卻沒有看清楚情形。

  「好!好!好個趙婕妤,在哀家的萱暉宮也敢如此放肆作態!」見趙婕妤到了這種境地,還想拿身孕說事,太后心頭氣惱,元歌已經給她打好了基礎,如果這樣還不能壓下趙婕妤的氣焰,以後她這個太后也就顏面無存了!

  「罷了罷了,哀家什麼都不說了,趙婕妤正得寵,又懷有身孕,身嬌肉貴的,要是因為哀家幾句話出了差錯,哀家可擔當不起。只要皇上您一句話,哀家這就帶元歌丫頭到行宮去,等趙婕妤生產後再回宮,免得誤了皇家子嗣,成為千古罪人!」

  這話之前太后已經說過,現在當著皇帝的面再次說明,重量顯然不同。

  皇帝立刻道:「母后千萬別這麼說,您是朕的母后,哪有為了一個婕妤搬出皇宮的道理?母后這樣說,朕真是惶愧無地。都是朕的過失,縱容了趙婕妤,以至於冒犯了母后和裴四小姐,還請母后息怒!」說著,揚聲喝道,「趙婕妤,你可知錯?」

  說著,不住地向趙婕妤暗暗遞眼色,示意她認錯。

  趙婕妤委屈地咬著唇,不情不願地道:「妾身知錯。」當著眾嬪妃的面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讓她羞憤欲絕,尤其,這一認錯,就表明她在和裴元歌的爭鬥中落了下風,她一個懷了身孕的婕妤,居然還不如裴元歌一個白身,這讓她顏面何存?只怕周圍的嬪妃都在暗地嘲笑她吧?

  該死的裴元歌,該死的太后,居然這樣設計她,羞辱她!

  「身為宮嬪卻不遵守宮中禮儀,冒犯太后,原本應當重罰,只是念在你懷有身孕,從輕處置,回寒露宮閉門思過,好生反省反省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去吧!」皇帝聲音沈鬱地道,言語中充滿了斥責之意。

  且不說懲罰輕重,這般當眾斥責,本身就狠狠地掃了趙婕妤的顏面,雖然皇帝口口聲聲是以冒犯太后為名,但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根本就是因為裴元歌。看著一向氣焰囂張,仗著壞有龍裔橫行無忌的趙婕妤吃癟,眾位嬪妃都是心花怒放,暗自幸災樂禍。

  但同時,也對裴元歌起了深深的警惕之心。

  這位裴四小姐,從入宮到現在,幾乎從來沒有吃過虧,連皇后和趙婕妤都在她這裡接連碰了釘子,心思敏銳,榮寵隆盛可見一斑。這還沒有入宮便如此,要真進了宮……想到這些,在喜悅的同時,這些妃嬪也不禁深深地擔憂起來。不過好在這位裴四小姐為人還算安穩沉靜,倒似乎沒有主動算計人的先例。

  不用抬頭,趙婕妤也能猜想到此時眾人的心情,以及幸災樂禍的嘴臉,耳邊甚至隱約響起眾人嘲弄輕蔑的笑意,似乎在說「果然,在裴元歌跟前,趙婕妤什麼都不是」,心頭的惱恨如同火焰般燃燒著,憤憤地撕擄下手腕上的琉璃珠,狠狠地扔在地上,啜泣著掩面離開。

  「咣當——」

  精緻透澈的琉璃珠撞在地面上,摔個粉碎。

  趙婕妤這般無禮,太后的臉色自然難看,卻並沒有開口。

  越是如此,皇帝越是不得不說話,皺眉道:「這趙婕妤越來越刁蠻無禮了,在母后跟前居然這般放肆,實在應該好好懲治,免得堂堂後宮,連一點規矩都沒有!還請母后下旨,無論如何懲處,朕必定遵從。」這是將處置趙婕妤的權力交給了太后,無形中是一種示弱和討好。

  太后在皇宮數年,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皇帝這般言行,為了裴元歌處置懷有身孕的趙婕妤,已經是給她極大的顏面,又當眾這樣說話,顯然是給她這個太后體面,於是也不再咄咄逼人,緩了緩口氣,道:「罷了,看在她懷有皇嗣的份上,這次就先記著,等她生產後再說吧!倒是可惜了那顆琉璃珠!」

  皇帝聞弦歌而知雅意,溫聲道:「今日裴四小姐受了委屈,又被毀了一顆琉璃珠,這樣吧,國庫也有許多名貴的琉璃珠和珍奇珠寶,待會兒朕命張德海領裴四小姐前去,無論裴四小姐看上哪樣,朕都賞賜給裴四小姐,算是補償,母后意下如何?」

  裴元歌急忙道:「皇上,那只是顆尋常的琉璃珠,怎能與國庫中的瑰寶相比,小女萬不敢當如此賞賜!」

  「你這孩子,皇上說要賞你,那是你的福分,你只管謝恩就是了!」太后滿面笑意,滿意地點點頭,在她看來,裴元歌現在已經被烙上了萱暉宮的印記,皇帝這般鄭重地賞賜她,就是給萱暉宮的體面,是給她這個太后體面,東西珍貴與否尚在其次,要緊的是這其中表現出的,皇帝對她這個太后的敬意。

  「裴四小姐貞靜嫻雅,淡泊如水,這般心境實在難得,也難怪母后會如此喜愛她!倘若趙婕妤有她一般的嫺靜知禮,也不會犯今日的過錯,這正是裴四小姐令人喜愛的地方,朕倒是十分欣賞。不過,朕既然說了要補償你,君無戲言,待會兒你隨張德海前去國庫挑選便是!」皇帝聲音微揚,嘴角帶著淡淡笑意,只是眼眸依舊幽暗深邃,讓人捉摸不透。

  兩人都這樣說,裴元歌也只能福身謝恩:「小女多謝皇上賞賜!」

  看到趙婕妤吃癟,皇后自然高興,但是裴元歌居然能夠得到皇帝賞賜,被允許到國庫任意挑選珍玩,尤其是皇上最後說的這幾句話,顯然對裴元歌十分滿意,連趙婕妤也無法跟她相提並論,這種殊榮,連她這個皇后都沒有得到過!太后對這個裴元歌,真可謂耗盡心血,所圖必定非小。想著,皇后疑心更深,更深信太后有心想要裴元歌替代她成為皇后,否則怎麼不見之前對她這個皇后這般苦心?

  尤其,裴元歌今日算計趙婕妤的行為,似乎也驗證了那天裴元歌對她所說的話。

  當初她被趙婕妤算計,強奪走了雪果膏,後來又接連在趙婕妤那裡受挫,而如今,趙婕妤卻在裴元歌這裡受挫,顯然是她不如裴元歌。尤其,她還有著皇后的地位,有著葉家的支持,而裴元歌卻什麼都沒有,更說明了兩人之間的謀算差距懸殊……這種認知,讓皇后心頭更痛更怒,也更恐懼。

  裴元歌,非除不可!

  而且,她一定會讓裴元歌死得很慘很難看!

  皇帝國事繁忙,在萱暉宮沒有留多久便匆匆離開,緊接著,皇后及柳貴妃以及眾位嬪妃也相繼告辭離去,太后拉著裴元歌的手說話,沒說一會兒張德海便來到萱暉宮,說是奉皇帝之命領裴四小姐前去國庫挑選珍寶。目送著裴元歌離去的身影,太后沉默許久,嘴角忽然彎起了一抹笑意,緩緩道:「這個裴元歌,很好!」

  張嬤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是裴元歌今日的謀劃贏得了太后的認可,笑著逢迎道:「太后娘娘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太后卻只是微笑,並不接話。

  這頭,裴元歌隨著張德海往國庫的方向而去,進入一棟威嚴莊重的庭院,沒有其他宮殿那種明亮鮮豔的色彩所裝飾出的華麗,顯得十分沉穩恢弘。院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極為森嚴,裴元歌知道這必定就是國庫所在,不敢輕忽,目不斜視地隨著張德海向前而行。

  來到一扇黑漆大門前,張德海躬身道:「裡面就是國庫,裴四小姐請進吧!」

  見張德海站在一邊,並無隨她前去之意,裴元歌心中暗自思量,再看黑漆大門虛掩著,並沒有上鎖,心有所悟,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推門而入。果然,前方不遠處,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背手而立,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也已經透漏出無數的威嚴和壓力,令人不自覺的心神緊凝。

  裴元歌心中歎息,拜倒在地:「小女裴元歌,參見皇上!」

  雖然說是皇帝下旨,命她進入國庫挑選珍寶,但國庫重地,豈能沒有人陪同,監督她的行為?再者,國庫重地,放置著許多珍寶,守衛又是如此的森嚴,庫門定然是緊鎖,等她到來之後,再有掌管庫門鑰匙的人打開庫門,絕沒有提前打開庫門等她前來的道理。那唯一的解釋,就是國庫內有人在等著她。

  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才剛離萱暉宮沒多久,就在國庫等她,只怕所謂的賞賜補償為假,找機會調她離開萱暉宮問話才是真。皇帝這樣急切地要見她問話,不知道所為何來?裴元歌暗自猜度著,眉宇微蹙,不敢有絲毫鬆懈。

  聽到她的聲音,皇帝轉過身,淡淡道:「起來吧!」

  裴元歌起身,垂手站在旁邊,等待著皇帝的問話。

  皇帝卻並沒有急切地問些什麼,反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裴元歌,眼眸幽暗,許久才緩緩道:「裴元歌,本事不小啊,趙婕妤在宮中橫行這麼久,誰都拿她沒辦法,偏偏就在你這裡碰了釘子。李代桃僵,瞞天過海,拿假的七彩琉璃珠設個圈套給趙婕妤鑽,果然好謀算!」

  一番話難以分辨是喜是怒,是贊是貶。

  難道是為了趙婕妤的事情遷怒於她?裴元歌心中一沉,趙婕妤能夠在宮中如此橫行,天性驕縱,懷有身孕後言行放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顯然也有皇帝的縱容。能夠得寵,懷有身孕,又能讓皇帝如此縱容,只怕這位趙婕妤還是有幾分得聖心的,今日她故意算計拆穿趙婕妤,讓趙婕妤當眾折損顏面,難說皇帝心中會不會有所不悅惱怒,畢竟那是他的寵妃!

  「回稟皇上,此事乃是皇后所挑,小女覺得這並非皇后娘娘往日的作風,此舉定有深意,只怕是……」裴元歌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相信皇帝能夠明白她的意思,「皇后娘娘既然有心要在趙婕妤和小女之間挑撥離間,令我二人起衝突,小女若是違逆了皇后娘娘的心意,那皇后娘娘接下來的戲碼,可就沒有辦法再演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

  按照她的設想,皇后為了除掉她,必定會做出罪行嚴重,難以寬恕的事情,再栽贓陷害到她的頭上。現在皇后在她和趙婕妤之間挑撥離間,顯然是把主意打到了趙婕妤頭上,讓她二人起衝突只是第一步,只有讓所有人都覺得她跟趙婕妤勢不兩立的情況下,皇后才會對趙婕妤下手,進而把罪名栽贓到她的頭上。而裴元歌則是要將計就計,正是要皇后做出難以彌補的罪行,再揭穿她,讓皇帝有足夠的理由能夠定皇后的罪名,進而打擊葉氏和宇泓哲。

  如果她避開這件事,沒有跟趙婕妤衝突起來,皇后第一步計劃就夭折,很可能不會再繼續算計下來。

  雖然說也可以跟皇帝聯手,共同設計陷害皇后,但皇后畢竟是皇后,有宇泓哲這個皇子,有葉家扶持,還有太后的搖擺不定,若是憑空誣陷,很難做到十全十美,只要稍有空隙,都可能被皇后逃脫,甚至暴露她和皇帝。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要讓皇后動手,實打實地做出些事情來,才更保險。

  所以,她必須要跟趙婕妤衝突起來,而且,衝突不能小。

  這點皇帝自然也明白,聽她的話,就知道裴元歌心中在想什麼。這個裴元歌,聰慧固然聰慧,對他這個皇帝卻總是滿懷戒心,凡事總是從他要對她不利的角度去想,著實令他有些不舒服。雖然明知自己是個陰沈難測的帝王,裴元歌是聰明人,聰明人自來多疑,難免會對他懷有戒心,但被她這樣警戒地對待,皇帝還是覺得心中頗為不悅,但很快就又惆悵地釋然了……

  雖然說因為裴元歌容貌神態與阿芫相似,他對她有些另眼相看,多了些格外的情分。

  但說到底,他是帝王,而她並不是阿芫。

  他對她,本就是利用和謀算之心為多,就像現在,他利用她在皇宮的敏感地位,離間太后和皇后之間的關係,這無疑是將裴元歌置身十分危險的境地,但是他偶爾會為她擔憂,卻並沒有絲毫的猶疑,也沒有生過要阻止她的想法,甚至,在合適的時機,他會毫不猶豫地用趙林暗示裴元歌入宮,引爆她和皇后之間的矛盾。

  他終究還是薄情冷酷的帝王,處處以自己的利益為先,裴元歌的安危次之。

  皇帝微微搖了搖頭,平復了下心情,淡淡道:「不必解釋,朕知道。」頓了頓,道,「這些日子,你不在宮裡,皇后和太后的對立越發尖銳,已經到了巔峰。你在這時候入宮,無疑是火上澆油,皇后只怕無法再忍耐,很快就會動手。雖然說這在你的預料之內,不過這本就是火中取栗的事情,危險很高,皇后究竟如何謀算的,朕也得不到消息,到時候只能看你的反應和機敏,一個不小心,不能扳倒皇后,說不定還會把你自己折進去。你……自己小心!」

  「是,小女必會謹記皇上的話。」裴元歌應聲道。

  皇帝轉眸,淡淡地看著她沉靜的容顏,許久,才緩緩道:「剛才聽太后說,你有七彩琉璃珠,能取出來給朕看看嗎?別說你入宮沒有佩戴七彩琉璃珠,朕知道,你身上戴有七彩琉璃珠。也許你不知道,佩戴七彩琉璃珠之人,身上自然而然會有一股寧靜之氣,你瞞得過趙婕妤,卻瞞不過朕!」

  裴元歌的氣質本就偏冷清寧靜,所以不易察覺,但是皇帝卻是初見面就知道了。

  聽皇帝的話語,似乎對七彩琉璃珠十分熟悉,裴元歌心中思量著著。不過,雖然皇帝是用疑問的語氣說的,但後面的話卻明顯表現出了強勢的一面,顯然不容拒絕,裴元歌微微側身,遮掩住身形,這才將左手臂上的七彩琉璃珠解下,雙手遞了過去:「皇上請過目。」

  皇帝接過七彩琉璃珠,送到眼前。

  晶瑩剔透的珠體內,七彩光暈流轉不定,宛如活物一般,一刻也不停的變幻著著,矯若游龍,翩若驚鴻,更襯得這顆珠子光華璀璨,世所罕見。琉璃清透,七彩蘊轉,果然是七彩琉璃珠!

  凝視著七彩琉璃珠,皇帝眼眸忽然間迷離起來。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七彩琉璃珠了……



135章 阿芫,明錦

  這顆七彩流轉,光華璀璨的珠子,似乎喚醒了皇帝埋藏在心底的某些記憶,使得素來深沉淡漠,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彷彿又回到了過往的美好時光,眼眸中破天荒地帶上了溫和柔軟的光澤,似乎又變成了當時那個溫和熱烈的少年,與心愛之人共享花好月圓的圓滿溫馨……

  看著珠體內流轉的暈彩,皇帝微微笑著,看准時候晃了晃。

  原本如游龍般蜿蜒的七彩流光,像是碰了壁般,不得已的轉頭,換了個方向重新流動。然後,皇帝再瞧準時機,又晃了晃,七彩流光再次掉頭……皇帝就這樣賞玩著,渀佛一個淘氣的孩子,在戲弄自己的寵物,看到寵物垂頭喪氣的模樣,嘴角便綻放出歡喜的笑意。

  裴元歌只抬頭看了一眼,心中震撼之下,便急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皇帝就這樣戲弄著七彩琉璃珠中的七彩流光,他過去常常這樣玩,以至於被阿芫嗔罵,說他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想到這裡,皇帝原本還算溫和的眉眼瞬間又冷凝起來,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裴元歌,見她乖巧地低著頭,連瞥都不曾往他這邊瞥一眼,心中說不出是喜是怒。

  的確是個知機敏銳的姑娘!

  不過,太過知己敏銳,就顯得疏遠淡漠,刻意在拉遠距離。這就表明了一種態度,不肯給兩人絲毫曖昧的空隙。這個孩子……皇帝忽然又微微一笑,都是帝王多疑,這個女孩的心思,卻比他這個帝王還要複雜紛繁,心中又升起淡淡的憐惜,將七彩琉璃珠遞回去,淡淡道:「戴著吧!你心思太多,本就耗費心血,年少之時便如此,將來難免元氣虧損。七彩琉璃珠對此有溫養之效,戴著它對你有好處!安心戴著,不必擔憂,七彩琉璃珠是你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這話顯然是針對趙婕妤對七彩琉璃珠的貪欲而言,表明他不會縱容趙婕妤這樣做。

  裴元歌雙手接過七彩琉璃珠,福身道:「多謝皇上!」

  凝視著裴元歌斂眉垂眸的模樣,目光掃過她手中的七彩琉璃珠,在萱暉宮中的疑惑和詫異又再度盤旋上心頭。皇帝沉默著,心中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畢竟身為帝王,問及臣子的平妻,總是有所不妥,但如鯁在喉,實在不吐不快。猶豫了會兒,還是淡淡開口,問道:「聽說,你的母親……朕指的是你的生母留給你一顆七彩琉璃珠?而且,她生前有遺願,希望能夠找到另一顆七彩琉璃珠,配成一對?」

  「是!」裴元歌沉聲道,心中卻在奇怪。

  皇上怎麼會問起七彩琉璃珠?難道說他在國庫等她,就是為了問關於七彩琉璃珠?看皇上方才的模樣,似乎對七彩琉璃珠十分熟悉……這中間到底有什麼內情?

  「知道你母親的七彩琉璃珠是怎麼來的嗎?」皇帝又問道。

  裴元歌思索了下,謹慎地道:「聽說這顆七彩琉璃珠是我娘原本就有的,似乎是祖上傳下來的。」

  原本就有,祖上傳下來的……皇帝微微蹙眉:「你娘,如果還活著,今年多大了?」

  「應該是三十一歲。」裴元歌心中越發覺得不對勁兒,但是皇帝的問話,她不能不答,只是心中隱約籠上了一層陰霾,皇帝怎麼會突然對她娘的事情這麼感興趣呢?

  皇帝蹙眉沉思,喃喃道:「不錯,應該是這個年歲……」頓了頓,又問道,「你母親有跟你提過她的身世嗎?關於這顆七彩琉璃珠,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些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母親為什麼會來京城?」語氣中已經失了一貫的沉穩,帶了些許想要求證的急切。

  裴元歌一怔,心中陰霾越來越濃郁,緩緩地搖了搖頭:「小女不知。」

  「你不知道?」皇帝眉頭緊皺,隱約有些失望。

  裴元歌微微咬唇,慢慢道:「是,我爹很少跟小女提起我娘的事情。就連這顆七彩琉璃珠,也是我爹無意中說起,小女才知道是我娘所留,她對這顆珠子珍愛異常,曾有遺願想要找到另一顆珠子。後來小女在棋鑒軒鬥棋,僥倖贏得另一顆七彩琉璃珠,我爹說,也許是我娘的芳魂在天上保佑小女,才會如此。」

  「哦?裴愛卿為何很少跟你提起你娘?不是說他們很恩愛嗎?」皇帝問道,神情不解。

  裴元歌思索著道:「是,小女想,也許正因為我爹跟我娘很恩愛,所以才更不想對小女提起,因為……芳魂已逝,我娘越好,從前的事情越甜蜜,現在想起就會越痛楚。畢竟,對於相愛的人來說,生離和死別都是慘痛的事情,而死別卻比生離更殘忍,因為生離還有再見的可能;而死別,卻斬斷了一切希望,永遠都不可能再相會。尤其,聽說我娘過世的時候,我爹甚至沒能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回來後只能面對我娘的靈堂和墳塋。」

  「是嗎……」皇帝喃喃地道,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眼眸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痛楚。

  他也沒能見到阿芫最後一面……

  「而且,也許我爹原本都不想跟任何人提起我娘。畢竟感情中的事情,本來很多都是外人所無法明悟的。我爹只告訴小女,說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讓小女知道我娘是個怎樣的人,至於其他的細節,大概都被我爹塵封在記憶深處,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即使是小女也不能夠。」裴元歌慢慢地道,末了又連忙道,「只是小女的一點愚見,小女只是自己胡亂猜測,若有謬誤之處,還請皇上見諒。」

  皇帝淡淡一笑,慢慢道:「也許你說得對,有些人,有些事,只願意自己珍藏,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

  這種感覺,他其實也很清楚,就像阿芫。

  在他的記憶裡,有著一個完整的阿芫,即使已經過去數十年,但從初識到別離都清晰詳細,一顰一笑宛在眼前,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就能想起所有的細節。他和阿芫的點點滴滴,是他最珍視的東西,不想跟任何人提起,也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這份記憶,即使是眼前這個很像阿芫,偶爾會讓他精神恍惚的裴元歌也一樣。

  那是他的阿芫,是他一個人的,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你怎麼會有這種猜想?」皇帝慢慢地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裴元歌,「這種感覺,沒有經歷過一定事情的人,是不會明白的。你才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養在深閨,又怎麼能夠體悟這種感受?」

  裴元歌,她真是處處都不像十三歲!

  「因為我爹很少跟小女提起我娘,再加上一些誤會,小女曾經以為,我爹早就忘記了我娘,對小女也不聞不問,冷落厭惡,因此跟我爹曾經有很多的生疏和僵持。後來,小女慢慢長大,才明白,所謂的珍視,並不一定要掛在嘴上時時刻刻地提起,也有可能是珍藏在心中的。這幾個月,我爹看小女的時候,偶爾會恍惚,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也會有片刻的恍神,後來小女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跟我娘有關。也許在我爹的記憶裡,有著一個完整的我娘,沒有絲毫的錯漏,一旦遇到觸動的事物,就會想起,只是他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起而已。」

  裴元歌緩緩地道,想到她和父親的原本的生疏誤解,再到壽昌伯府事件後的透澈了悟,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深沉的感情,以及慨歎,顯得十分真實,而且有感染力。

  「是嗎……」皇帝緩緩道,忽然換了話題,「聽說過去十年,裴府都是姨娘掌府,而前些日子,那位姨娘卻被禁足。看起來,你年紀雖小,經歷的事情卻並不簡單,難怪能夠現在的敏銳,吃了不少苦頭吧?」

  提到章芸,裴元歌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的畫面,咬著唇,許久才道:「是!」

  只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就透漏出無數深沉如瀚海般的情緒,波濤洶湧,如浪滔天。皇帝本就是敏銳的人,也猜到了端由,點點頭,道:「朕明白了。」頓了頓,忽然又道,「裴元歌,對於將來的事情,你有什麼打算?」

  裴元歌一怔,秀眉微蹙:「小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朕是指,如果將來葉氏倒臺,太后不能夠再控制你,到時候,你打算怎麼辦?」皇帝沉默了會兒,才緩緩道,「太后這般待你,你又捲入了皇宮的是非,只怕在很多人眼裡心裡,都覺得你跟皇宮已經脫不了關係。再說,現在宮裡的嬪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不在少數,將來你的婚配恐怕還是會有麻煩。」

  裴元歌訝然抬眸,迎上皇帝淡漠幽深的眼眸,微微咬唇,一時間捉摸不定皇帝的意思。

  皇上這話,是真的為她著想,還是在暗示著些什麼?

  「如果這次你的謀算能夠成功,離間太后皇后的關係,甚至能夠扳倒皇后,那你也算是為朕立了一大功。」看著裴元歌猜疑不定的眼眸,皇帝就知道,她只怕又想多了,搖搖頭,沉吟了會兒,道,「不過,這功勞是沒法明著說的,更沒法明著賞賜你。這樣吧,朕許給你一個承諾,將來,在朕所能允許的範圍內,朕可以答應你一件事,算是犒勞你為朕立下的功勞。」

  「皇上!」裴元歌愕然,怎麼也沒想到皇帝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帝再度點點頭,道:「君無戲言,朕既然說了,就會算話。你不必急著下決定,好好替你自己打算打算,等你確定了想要什麼,就來告訴朕。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現在你還是把心思放在眼下的事情上吧!看皇后的行為,似乎已經有了滿盤的謀劃,雖然說你是在將計就計,不過你也要小心。畢竟,到時候朕只能給你辯解的機會,要是真有意外,朕也救不了你,太后就更加不能指望!」

  「小女明白!」裴元歌福身。

  皇帝點點頭,微微側身道:「好了,你進去挑選東西吧!」

  「皇上!請皇上派張公公隨小女前去,小女眼拙,只怕難以盡識珍寶之妙,有張公公為小女解說,也免得小女錯漏稀世奇珍。」裴元歌恭謹地道,話裡雖然是說讓張德海為她解說珍寶,實際上卻是請張德海做人證,免得將來國庫裡出現事端,又算到她的頭上來。

  皇帝當然明白她的心思,掃了她一眼,道:「不用這麼誠惶誠恐,你的為人,朕還是信得過的!」

  說著,側了側身,讓出了通道。

  裴元歌無奈,只得孤身進去。推開內庫的門,只覺得一陣珠光寶氣迎面而來。作為大夏王朝的國庫,裡面各色奇珍琳琅滿目,即使以裴元歌的見識,也大半都叫不上來名稱,只見各色名貴的古玩字畫,珠寶異珍,以及許多難以辨識的稀世奇珍令人眼花繚亂,只覺得奇光異芒漸欲迷眼。

  裴元歌不敢在國庫多待,更不想挑太亮眼的東西招人耳目,隨眼瞥見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有顆烏沉沉的雕花珠子,在一眾珠寶之下顯得格外不起眼,順手拿起,便匆匆退出。見皇帝還在原位站著,便將雕花珠子呈上,道:「皇上,小女選了這顆珠子。」

  皇帝對國庫的東西擺設熟悉,自然知道這顆珠子的位置,也猜到了裴元歌的心思,嘴角微彎,似笑非笑地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小女不知。」裴元歌老老實實地道,「只是小女見上面的花紋極美,所以選中了它!」

  真能胡謅,若說美麗,國庫內比這顆珠子精緻華美的東西多了去了,分明就是想選個最不起眼的,免得招人非議!皇帝想著,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促狹,微笑道:「你果然好眼光,這顆珠子看似不起眼,實則是以萬年鮫綃木雕琢而成。鮫綃木乃是由深海中一種罕見的魚類所分泌出來的油脂,經過數百上千年海水浸潤方能形成水滴般大小的一粒,而一粒已經是萬金難求,這樣碩大的一顆,又有天然的雕花紋路,可謂千載難逢!」

  裴元歌原本沉靜的表情微微僵硬,愕然抬頭。

  她只是見這顆珠子不起眼,所以選了它,結果,這顆烏沉沉的珠子,竟然有這樣大的來頭?

  「這顆萬年鮫綃珠看似不起眼,但本身既是罕見的藥材,又有特效。女子佩戴在身上,經過元氣浸潤滋養後,鮫綃珠會散發出淡淡的幽香,香味飄渺清雅,令人沉醉,但卻十分濃郁,連帶女子的衣衫飾物都會被浸染得芳菲彌漫,而且不同的女子佩戴,會散發出不同的香味,最上品的香味,連最好的熏香都難以匹及。」皇帝慢慢地解說著,嘴角弧度加深,「而且,皇后想要這顆萬年鮫綃珠已經很久了,所以,你最好別讓她看到。」

  「……」裴元歌無語,好一會兒才咬牙道,「皇上,小女想換一樣,成嗎?」

  她只是想挑個最不起眼的東西,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稀世奇珍?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說呢?」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表情,皇帝有些忍俊不禁,終於覺得裴元歌有了點十三歲女孩所該有的模樣,笑著道,「好了,出去跟張德海說聲,讓他在內庫賬本上記一筆,知道這顆珠子的去處。」

  望著裴元歌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庫門後,皇帝臉上的笑意漸漸逝去,低頭凝視著方才拿著七彩琉璃珠的手,思緒渺茫,耳邊似乎又想起了阿芫清柔婉約的聲音。

  「七彩琉璃珠是我娘祖上流傳下來的,據說其中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不過從來沒有人勘破過。」

  「我生在六月,荷花盛開的季節。小時候,我爹娘拿荷花香味薰染過的衣裳給我穿,然後騙我說,我出生在荷花開得最好的時候,身上又有荷花盛開的香味,說我是荷花仙子轉世,哄我開心。所以從小我就對荷花有種特別的感情,最喜歡荷花,也最喜歡荷花的香味!」

  ……

  回到萱暉宮,裴元歌自然萬年鮫綃珠給太后過目,見皇上竟然把如此珍貴的珠子賞賜給裴元歌,足見對她的看重,太后十分喜悅,又閒聊了幾句,見她微露倦色,便讓她回霜月院休息。才剛進門,就被等候的舒雪玉拉住,憂心不已地詢問她是否安好。

  「母親,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裴元歌安慰她道。

  舒雪玉臉色微沉,看了看周圍,拉著她到一邊幽靜的角落,沉眸看著她,道:「元歌,你不要再瞞我了。剛才我在院子裡,看到那位趙婕妤怒氣衝衝地離開,霜月院的宮女把你在宮裡的事情都告訴我了。元歌,你跟太后……告訴我,你真的打算入宮嗎?」

  「母親……」裴元歌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最開始不想讓舒雪玉陪她入宮,也是擔心這點。她在宮中的行徑,看在外人眼裡,都難免會認為她是太后的人,將來必定入宮無疑。這看在母親的眼裡,必定會疑惑擔憂,追問緣由……

  「母親,我知道那些宮女會對你說些什麼,也知道您在擔心什麼,可是,您相信我好嗎?這其中的詳情,我不能告訴您,但是,我並沒有被名利衝昏頭腦,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做什麼!」

  如果要說,就牽涉到皇帝和太后的恩怨,還有宇泓墨,以及許多的內情……母親知道太多,對她反而沒有好處。

  迎上裴元歌清澈沉靜的眼眸,舒雪玉心下稍定,又忍不住殷切叮囑道:「好吧,我相信你。可是——那位趙婕妤懷有身孕,又得寵,不行你就讓一讓她,別讓人鑽了空隙,要知道,還有個皇后呢!要知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要為了一時意氣,做了別人的刀!」

  「女兒記住了。」雖然舒雪玉所說的,裴元歌都很清楚,但是她很喜歡這種被人關心,被人嘮叨的感覺。

  舒雪玉素來知道元歌聰慧敏銳,雖然只有十三歲,但比自己這個大人還強,自己能夠想到的,元歌必然也能夠想到,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又都咽了下去,只能撫摸著她的臉龐,幽幽歎息,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元歌,你要小心,不要出事才好!」

  裴元歌點點頭,偎依到舒雪玉懷中,輕聲道:「母親放心,雖然現在有些艱難,不過將來一定會好的!」

  唉,有個太聰明太省心的女兒,未必是好事,總覺得自己有心無力,想要為元歌做些什麼,卻又從來都插不上手,只能靠元歌自己打拼!舒雪玉感歎著,想起趙婕妤離開時的模樣,再想想萱暉宮宮女說過的話,雖然不清楚內情,卻也知道元歌的處境看似風光,只怕兇險也是十足,心中更加心疼。不過……

  「說到那位趙婕妤,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舒雪玉眉頭微蹙,低聲道。

  裴元歌一怔:「怎麼了?」

  「說不出來,但是,從門縫裡看著她離開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很不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舒雪玉凝眉道,努力地思索著,「聽說她懷了身孕,可是看起來膚色白膩,白裡透紅,氣色實在好得很。別說懷孕害喜的人,就是尋常調養得宜的少女貴婦人,我也從沒見過那樣好的氣色……不對,應該是在哪裡看到過……奇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又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兒呢?」

  她輕輕敲著頭,喃喃自語著,慢慢陷入了沉思。

  裴元歌倒並沒有在意舒雪玉的話,現在她所有的心神都在皇帝方才異樣的言行舉止上,越想越覺得心中恐懼,忐忑不安,手心裡竟然漸漸沁出了汗意,可見她的緊張和惶恐程度。

  皇上在國庫裡說的那些話,實在讓她難以釋懷。

  對於皇帝這個人,她雖然接觸不多,卻也知道他是個冷漠絕情,深沉精明的人物,對人對事冷靜理智,不會被私人感情所困擾。所以,之前皇帝對她種種警戒防備,試探利用,正是他的行事作風,雖然危險,卻是一種合理正常的危險。而突然間,皇帝對她的態度大變,居然說出能夠答應她一件事,又要她為自己好好打算,這就讓裴元歌有些驚悚了。

  能夠得到貴人的青眼,未必就是好事,尤其是這位深沉難測的九五之尊的青眼。

  而且之前通過皇帝和太后的言辭,裴元歌曾經猜測,她的容貌或許跟皇帝的某位寵妃或者有特殊關係的人想像,因此她對待皇帝的態度總是恭謹而疏淡的。但皇帝偶爾的言語還是讓她心驚膽戰,很難說他有沒有讓她入宮的心思。但今天皇帝說的那些話,顯然是給她選擇的機會,可以拒絕入宮。

  如果說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態度,讓皇帝明悟,做出這樣的決定,裴元歌會覺得慶倖。

  但現在,那些反常的話語,顯然是因為皇帝之前問她的那些話語,這就太奇怪了。

  向她要七彩琉璃珠,詢問關於她生母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加起來,裴元歌總有種不寒而慄的恐懼感。很顯然,皇帝的反常是因為七彩琉璃珠,或者說是因為她的生母。是不是她的那些回答中,讓皇帝確定了什麼,所以對她的態度才會突然大轉彎?裴元歌很難相信,卻更難以不去懷疑。

  她的生母,跟皇帝不會有什麼瓜葛吧……

  這讓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關於生母的一些事情。原本她是打算問舒雪玉的,娘親的事情,恐怕只有父親和母親知道的最清楚,但是看到母親後,她又有些猶豫。雖然說母親對她十分用心,但娘畢竟是父親的平妻,聽說當初跟母親也曾經十分不睦,只怕在母親心中,娘也是一根刺,問起娘親的事情,母親只怕也不會好受。

  因此,幾經思索猶豫後,裴元歌還是忍住了,轉而把主意打到了紫苑的頭上。

  紫苑從小就跟隨娘親,雖然當時年紀小,但或許也能知道些什麼?

  「紫苑,我有話想要問你,是關於我娘的。我指的是,我的生母!」找到空隙,裴元歌對紫苑道,神色十分凝重,甚至帶著幾分焦慮,「我問你,你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娘的?跟了多久了?」

  雖然有些奇怪小姐會突然問起明錦夫人,紫苑還是如實答道:「奴婢四歲那年,家鄉遭了瘟疫,爹娘和所有的親人都染了瘟疫亡故,奴婢當時也染了瘟疫,幸好明錦夫人路過,救了奴婢,得知奴婢已經沒有親人,憐惜奴婢,就讓奴婢跟著她,並且教導奴婢辨藥認藥,後來明錦夫人更把自己所有的醫術都給了奴婢,讓奴婢好生學醫。算起來,奴婢跟了夫人五年,夫人過世時,奴婢才九歲。小姐,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紫苑四歲開始跟著娘親,也就是說,她跟著娘親時,娘親是十六歲……

  裴元歌秀眉緊蹙,心亂如麻之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想了想,先抓住最要緊的問題,問道:「這麼說,我娘進裴府前後,你都是跟著我娘的。紫苑,我娘……跟我爹感情如何?她在裴府的時候……」斟酌了下,還是問道,「我娘嫁入裴府後,有沒有經常外出或者什麼?」

  「沒有啊!」紫苑想了想,答道,「明錦夫人跟老爺感情很要好的,雖然那時候奴婢年紀小,不太懂,但是每次明錦夫人跟老爺在一起時,奴婢都覺得周圍好像輕鬆舒緩了很多呢!明錦夫人愛靜,很少外出,最喜歡的就是攻讀醫書,或者培育藥材,以前關雎院種了很多草藥,都是明錦夫人親手栽種的。」

  謝天謝地,至少這說明她應該是父親和娘親的女兒,不會有錯!

  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孝,但是看著皇帝異常的轉變,裴元歌實在很擔心這種可能性,現在總算可以鬆口氣:「那我娘當時,跟皇宮沒有什麼瓜葛吧?」

  「沒有啊,明錦夫人偶爾會替相熟的夫人們看病,但是沒聽說跟宮廷有什麼瓜葛!」紫苑搖頭。

  「那紫苑,你知不知道,我娘當初為什麼會來京城?她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是來找人,或者為了別的什麼事?」裴元歌小心翼翼地問道,「還有,在遇到我爹之前,我娘有沒有提起過什麼人?也許只是偶爾脫口說到……」

  紫苑努力地回憶著,茫然搖搖頭:「沒有啊,明錦夫人癡迷醫術,偶爾提起誰,也都是病人,除了病人外,沒有聽她提到過誰,後來,夫人嫁入裴府,倒是經常記掛著老爺。至於夫人為什麼來京城?奴婢記得,明錦夫人學成醫術後,就在大夏王朝四處奔走,治療各種病症,努力精進醫術,我那些年跟著明錦夫人到過很多地方,會到京城,只是以為內當時有人請明錦夫人過來治病,治好了這個,又有別人來請,這才在京城停留下來。」

  這麼說只是巧合?裴元歌心思更加安定,又問道:「你知道七彩琉璃珠嗎?」

  「奴婢當然知道,明錦夫人很珍愛那顆珠子,常常取出來看,奴婢見過好多次了,明錦夫人一直都很想找到同樣的七彩琉璃珠,配成一對。這些小姐不是也知道嗎?」紫苑歪著腦袋問道,眼眸中閃爍著疑惑的光芒,「小姐,到底出什麼事了?您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

  裴元歌沒有回答,又問道:「那你知道這顆七彩琉璃珠的來歷嗎?」

  「知道啊!這顆七彩琉璃珠,是明錦夫人的母親,也就是小姐的外祖母留下來的,當時老夫人難產,生下明錦夫人後已經是奄奄一息,幸好遇到了當時有位神醫經過,老夫人留下這顆七彩琉璃珠,還有夫人的名字,然後就過世了。那位神醫收養了明錦夫人,教她醫術。後來老神醫過世,明錦夫人奉師之命四處遊歷,這才救了奴婢,所以奴婢沒有見過老神醫。」紫苑將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裴元歌繼續問道:「那你知道我娘和我外祖母的身世嗎?」

  「這個明錦夫人倒是沒有跟奴婢說過。」紫苑搖搖頭,她當時年紀本就小,只能記個大概,所知道的也並不詳細。

  不過,裴元歌倒是慢慢地將心思安定下來。

  根據紫苑的敍述,娘親跟皇宮應該沒有瓜葛,看來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是她太過多疑了。裴元歌想著,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皇帝和太后看到她的容貌都大為震驚,顯然他們都知道那個和她容貌相若的人,但是皇后和柳貴妃看到她卻沒有反應,那就說明她們不知道那個人。皇后在皇宮已經二十多年近三十年了,如果連她都不知道,應該就是更早之前的事情,那時候娘親還只是個孩子,完全不可能跟皇帝有什麼瓜葛。

  可是,皇帝今天為什麼會這麼反常呢?又為什麼會問起娘親的事情呢?

  裴元歌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她倒也並沒有在這件事情糾結太久,確定了心中的疑慮只是自己多疑後,裴元歌就慢慢將心思轉開了,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皇后和趙婕妤。今天她跟趙婕妤起了這樣的衝突,正如皇后的意,她應該很快就會動手。而且,以趙婕妤的性子,吃了這樣的大虧,也絕不會就此偃旗息鼓,定然會再起事端。

  接下來的每一步,她都要異常謹慎,稍不留神就可能會萬劫不復!

  裴元歌深吸一口氣,拋開其他的疑慮,養身靜氣,準備迎接接下來可能的狂風暴雨。

  正如她所料,趙婕妤當晚便又鬧將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09:53 PM

136章 鷸蚌相爭

  理所當然的,裴元歌再次留在了萱暉宮,舒雪玉也隨之留下。晚上,太后設宴宴請舒雪玉,這次舒雪玉沒有提要元歌回裴府的事情,太后也表現得十分和藹可親,倒也算得上賓主盡歡。

  用過晚上,路太醫照例前來請平安脈。

  就在這時,宮女突然稟告,說皇上派人來請路太醫。太后微微一怔,在太醫院,路太醫可以說是醫術最高超的太醫,皇帝把這個太醫指派到萱暉宮,足見對太后的敬重,這些年來,極少特別宣召,難道說是皇帝出了什麼差錯?太后想著,忙問來人道:「出什麼事了?皇上龍體哪裡有恙?」

  來請人的太監為難地道:「這個……」

  見他吞吞吐吐,太后更急,皺眉道:「別磨蹭時候,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回稟太后,皇上龍體安康,是……是趙婕妤動了胎氣!」太監說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太后的臉色,「聽說趙婕妤回寒露宮後,突然說肚子疼,原本照看趙婕妤的李太醫又被罷了職。皇上連召了幾位太醫,說是動了胎氣,卻都沒法子,沒辦法這才派奴才來請路太醫過去看看!」

  暗叫倒黴,怎麼就是他攤上這麼個苦差事?今天的事情早傳開了,誰不知道趙婕妤今天在太后這裡吃了裴四小姐的癟?這回去就動了胎氣,根本就是明擺著跟太后叫陣,這會兒又來請路太醫……

  小太監都能明白的事情,太后怎麼可能看不清楚?

  今天的事情,趙婕妤在萱暉宮敗在了裴元歌手下,被罰回寒露宮反省,裴元歌卻被皇上賞賜入國庫挑選珍寶。這明擺著是趙婕妤在和裴元歌的交鋒中落敗,她仗著身孕,在後宮中橫行無忌,招惹了不少人的怨憎,如果說就這樣偃旗息鼓,收斂起來,只怕還覺得別人以為她好欺負,因此定要仗著懷有身孕扳回這一局,這才鬧騰出這麼一齣。

  因為趙婕妤動了胎氣,皇上興師動眾,甚至連太后的御用太醫都被宣召去,給趙婕妤診脈。

  皇宮眾人最善於觀察風向,這件事一旦傳揚開來,誰不說趙婕妤仍然得寵,仍然是皇上的心頭肉,仍然讓皇上緊張掛心?這樣一來,非但能夠扳回白天輸的那局,只怕氣焰還能更囂張——才剛犯了錯被罰禁足反省,轉眼就能連太后的御用太醫都奪過去,這位趙婕妤不得寵,還有什麼人敢說得寵?

  趙婕妤這是在賭,賭皇帝在乎她的身孕,從而翻身,洗脫白天的陰霾。

  太后微微咬牙,這個趙婕妤真是囂張得沒邊了,才剛唉了她的訓斥,不收斂鋒芒,反而越鬧越過,甚至想要欺壓到她這個太後頭上來!微微一笑,太后輕輕咳嗽兩聲,沉著聲音道:「真是不巧,哀家今晚也有些不舒服,路太醫正在為哀家診脈。還請皇上另外再請太醫,務必要好好診治婕妤的病,不容有失!」

  聲音雖然平靜,卻不容違逆。

  太監早知道這差事不好辦,苦笑著躬身退下。

  等到皇帝派來的太監離開,太后頓時怒色滿面,拍案道:「這個趙婕妤,實在太囂張,也太不把哀家放在眼裡了!真以為她懷著身孕就是得了金牌令箭不成?怎麼就敢這樣放肆!」

  「太后娘娘明鑒,小女倒覺得,趙婕妤這不是放肆,而是逼於無奈。」裴元歌端起一盅茶,奉給太后,分析道,「跟皇后和柳貴妃不同,趙婕妤娘家勢弱,在宮中也沒有什麼力量,唯一能夠依仗的就是皇上的寵愛。她這些日子仗著身孕在宮中橫行,定然招來許多嫉恨,如果白天的事情傳揚開來,讓宮裡的人認為她已經失寵,之前被她欺壓過的娘娘們聯手反擊起來,趙婕妤必定情形淒慘。所以,無論如何,趙婕妤都要扳回這一局,要讓眾人知道,她在皇上心中仍然有著不可動搖的分量和地位,這才能保全自己。所以,趙婕妤不得不賭,因為她已經騎虎難下,沒有退路,一旦示弱,就可能萬劫不復!」

  只可惜,趙婕妤永遠都不明白,她以為的寵愛,只是鏡花水月。

  太后久在深宮,本身又敏銳精幹,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內情?只是最近被皇后處處針對,已經很惱怒了,現在又被一個婕妤欺壓到頭上來,一時間有些昏頭,被裴元歌這樣一點,頓時醒悟過來,接過茶盅,喝了口茶,慢慢地平靜下來,沉思了會兒,這才拍著裴元歌的手,道:「還是你這孩子沉得住氣,哀家倒是有些昏頭了。那以元歌你之見,哀家應該怎麼應對?」

  她當然不是要請教裴元歌,只是想考考她的應變和謀算。

  「小女不敢說!」裴元歌低著頭道。

  太后露出和藹的微笑,柔聲道:「你這孩子,到現在還跟哀家見外什麼?說吧!」

  「小女覺得,太后娘娘方才的應對不太恰當。您是太后,她是婕妤,身份上的差距,就註定了您處在強勢,趙婕妤處在弱勢,您沒必要跟她賭氣,反而會讓人覺得您……」

  裴元歌頓了頓,知道太后必定能夠瞭解她的意思,繼續道,「小女覺得,這時候太后娘娘您對趙婕妤應該更加慈愛寬和,關心體貼,一來更能襯托趙婕妤的驕縱蠻橫,二來也能體現您的心胸豁達,以大局為重。畢竟,趙婕妤現在還懷著身孕,孕育著皇家子嗣,身份特殊。您不讓路太醫過去,萬一趙婕妤的身孕出了問題,那豈不是……」

  太后冷笑道:「她不過是在借機示威而已,哪裡就真的動了胎氣?這個女人雖然驕橫,卻不是不知輕重的,她也應該清楚,身孕是她現在最大的籌碼。如果身孕出了問題,她就真的完了,趙婕妤沒那麼蠢!」

  「趙婕妤當然不希望自己的身孕出問題,可是,」裴元歌揚眸,沉聲道,「別人呢?」

  太后心中一凜,她竟然沒有想到這層。

  趙婕妤驕縱蠻橫,仗著懷有身孕欺壓宮嬪,宮裡恨她的人不知凡幾,若是有心思惡毒的人,趁著趙婕妤假裝動了胎氣的時候做手腳,而她這個太后又故意扣著路太醫不讓去診斷,如果趙婕妤的身孕出了問題,說不定到最後全能推到她這個太后的身上來。到時候既除掉了趙婕妤最大的籌碼,又讓她這個太后背了黑鍋……

  宮裡人心叵測,不能不防!

  想到這裡,太后再看眼前的裴元歌,心中更覺得滿意讚賞。這個裴元歌倒是有種勝不驕敗不餒的感覺,這時候竟然比她這個太后更能沉得住氣,想得更深更周密,果然是棵好苗子!不過,裴元歌的聰慧固然讓太后覺得滿意,更令太后欣喜的是,裴元歌竟然在為她出謀劃策,甚至會半掩飾半坦白地指出她的失誤,這種態度,顯然表明了裴元歌已經完全地站在了她這個太后這邊,沒有絲毫的避嫌和見外。

  既然裴元歌表示了親近和效忠之意,太后也就順水推舟,道:「那元歌你說,接下來該怎麼彌補?」

  相對於前面的試探,此時此刻太后的語氣中更多了三分信任。

  「小女覺得,這時候不能任由趙婕妤裝可憐,太后您應該先發制人,這就派路太醫過去,就說……」稍加思索,裴元歌便道,「就說太后您身體不適,剛剛皇上派人過來時,路太醫正在給您施針,不能中斷,所以耽誤了時候,聽說趙婕妤動了胎氣,您十分掛憂,施針一結束,就立刻派路太醫過去,最好再順便送些藥材,好讓人知道,您很看重趙婕妤的身孕,把皇家子嗣大事放在頭位!」

  「可是,這樣一來,趙婕妤的氣焰不就更加囂張了嗎?在後宮可不能太過示弱啊!」太后道,卻是點撥的意味更多於質疑。

  「這也要分情形來看,就像小女之前說的,您是太后,又有葉氏撐腰,在宮中素來德高望重,難道誰還能昏了頭,覺得您會畏懼一個婕妤不成?」裴元歌微微一笑,眉眼彎彎地道,「再說,您是太后,身份尊貴,不值得為了大老鼠傷了玉瓶。以趙婕妤的行徑,就算您讓她一步,早晚也會有別的人看她不順眼,畢竟這裡是皇宮。讓別人動手,您坐著看戲,最後出來收拾殘局,不是更好嗎?」

  太后被那句「這裡是皇宮」觸動,頓時恍悟。

  的確,這裡是後宮,統御後宮,是皇后的職責,趙婕妤這樣囂張放肆,最先損害的是皇后的利益,以皇后那自視甚高的德行,怎麼可能不記恨趙婕妤?又怎麼可能容許她就這樣囂張下去?早晚會動手收拾趙婕妤,這中間就有很多操作的餘地,讓她們鷸蚌相爭,她做那個得利的漁翁,豈不是更好?皇后近來對她越發不恭敬,正應該趁這個時候好好地敲打敲打!

  裴元歌這個孩子,果然聰明靈透!

  太后微笑著,正要發話,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報:「皇后娘娘駕到!」



137章 漁翁得利

  聽到通報聲,太后眉頭微蹙,這時候皇后怎麼會過來?口中道:「請皇后進來吧!」

  鳳釵珠翠,身著紅色宮裝的皇后匆匆入殿,腳步聲和神色中都帶著關切焦慮之色,只是在看向裴元歌時眸光閃爍,令人捉摸不透。

  行禮過後,皇后便溫文地道:「母后,臣妾這次前來,是為路太醫之事。臣妾知道,趙婕妤最近的行為放肆,衝撞了母后。只是,趙婕妤畢竟懷有龍裔,皇家子嗣乃是大事,還請母后寬宏大量,以大局為重,原宥了趙婕妤這遭吧!」

  貌似恭謙的話語中,對太后的指責之意卻十分明顯。

  事情才剛發生沒一會兒,皇后就匆匆趕來……太后心中憤怒,表面卻還是笑著,淡淡道:「哀家怎麼不明白皇后你的意思呢?哀家還以為皇后這時候過來是為了請安,怎麼開口閉口道都是在指責本宮?皇后別忘了,哀家是太后!」

  「臣妾不敢!」聽太后搬出身份,皇后十分不忿,話裡帶刺地道,「母后這實在是誤解了臣妾,臣妾是聽說趙婕妤妹妹動了胎氣,前去探視。聽說好幾位太醫都束手無策,只剩下路太醫醫術最為高超,卻偏偏在母后這裡耽擱。臣妾也是為了大局著想,畢竟皇室子嗣是大事,所以想來勸勸母后,就算真對趙婕妤妹妹有什麼不滿,也該看在她懷有龍裔的份上多寬容些,母后您說對嗎?」

  被太后壓制了這麼久,終於抓到太后的把柄,心中的舒暢可想而知,因此這番話說得十分順溜。

  聽了這話,太后就知道,方才自己被氣昏了頭,賭氣說出那樣的話語,這點錯漏竟是被皇后牢牢抓住,現在故作姿態地來勸說自己,待會兒再帶著路太醫過去給趙婕妤診治,便將心胸狹窄,不顧及皇室子嗣的罪名牢牢實實地扣在了她這個太后頭上,同時又表現出皇后的大度賢惠,以大局為重,踩著她這個太后的顏面,為皇后的形象增輝……很好!很好!

  太后慢慢點著頭,眼眸中流露出尖銳狠厲的精芒。

  難得在與太后的爭執中占了上風,皇后十分得意,看到太后那樣的眸光,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更覺得舒暢快意,越發賢惠地道:「如果說母后您還在生氣,不如沖著臣妾來吧!再怎麼說,統御六宮是臣妾的職責,趙婕妤妹妹衝撞了母后,臣妾也難辭其咎。趙婕妤妹妹懷有身孕,身體貴重,不能受刺激,臣妾倒是無妨,只要能讓母后氣順就好,免得傷了身體,那就是臣妾的罪孽了。」

  眼眸微彎,溢出的光彩中充滿了宛然的笑意,話語謙和卑微,眼眸中卻全是挑釁。

  「皇后娘娘恐怕是誤解了。」裴元歌見時機成熟,插話進來,先向皇后福了福身,這才道,「聽皇后娘娘的意思,似乎是為了路太醫而來。今晚太后娘娘身體有恙,路太醫為娘娘診斷平安脈時,建議以針灸調養。皇上派人來時,路太醫正在為太后娘娘施針,不能中斷,又擔心趙婕妤的情況,這才說先請別的太醫。現在太后娘娘施針完畢,立刻吩咐路太醫前去,還在準備安胎養身的藥材,要一併帶給趙婕妤呢!太后娘娘身為太后,對皇上的子嗣當然關切,若非事出有因,又怎麼會留著路太醫呢?」

  聽到裴元歌開口,巧言令色地替太后辯解,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皇后忍不住心頭怒火,死死地盯著她,冷笑道:「裴四小姐跟太后果然情深啊……」

  「太后娘娘待小女如若己出,小女又不是不懂感恩之人,怎麼可能對太后的厚愛不感激呢?」裴元歌言笑晏晏,貌似天真地道,「不過皇后娘娘可別以為,小女是因此才替太后娘娘說話,實在是事實如此,就算到皇上跟前,小女也是這樣的話,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了!」

  皇后聽著,忍不住咬牙切齒。

  聽裴元歌話裡的意思,似乎還想到皇上跟前為太后作證。裴元歌現在本就深得皇上的心思,她說的話,皇上必然相信。到時候以裴元歌的伶牙俐齒,再添油加醋幾句,誇大施針中斷對太后身體的影響,甚至可能會弄出個性命之憂。到時候,她這個皇后方才的話,非但不再是寬容大度,體恤妃嬪的賢惠,反而會變成對太后的大不敬,以及不孝。

  這個罪名,就算她是皇后,也很難兜得穩。

  好個裴元歌,當真是聰明伶俐,巧舌如簧,只是幾句話便扭轉乾坤!

  與皇后的抑鬱相反,太后卻是心中暗喜,這些辯解的話,她自己當然也能夠說,但自己為自己辯解,許多事情只能點到為止,遠不如由裴元歌這個局外人說得淋漓酣暢。尤其,她話語中隱隱透漏出指責皇后忘恩負義,翻臉針對她這個太后的意思,更是戳中了太后的心窩。

  「唉,還是元歌你這孩子貼心,懂哀家的心思!」

  太后當即神色黯然,又是傷懷又是因為地拉著裴元歌,緊握著她的手,動容地道:「先皇過世已久,哀家這心早就是槁木死灰,早就有心隨先皇於地下,只是心裡記掛著皇上,放心不下,這才勉強活著。就是這樣,還有人質疑哀家的心思,真是……」說著傷痛地歎息,聲音微微哽咽,攬著裴元歌道,「還好有你這孩子!」

  「太后娘娘千萬別這樣,您對皇上的心思,對宮裡嬪妃的慈愛,大家都是知道的,皇上跟您是母子,深知太后娘娘您的性子,定然不會被小人讒言所欺,對太后娘娘產生誤解。別說皇上,就算是趙婕妤,小女想她也明白您的慈善,知道是事出有因,絕不會多想的。太后娘娘您就不要為此難過了!」裴元歌柔聲勸慰著。

  兩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盡顯太后的委屈和皇后的霸道無理。

  偏巧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通報聲,說是趙婕妤派了貼身大宮女臘梅前來拜見太后。

  臘梅嫋嫋婷婷地上前,拜倒在地,恭聲道:「奴婢臘梅,奉婕妤之命前來向太后請安。婕妤白天在萱暉宮冒犯了太后娘娘,被皇上斥責後認真反省,已經深知其錯。只是沒想到突然身體不適,甚至驚動到了太后這邊,婕妤心中十分不安,又聽說太后娘娘貴體有恙,婕妤更加擔憂,只是尚在禁足之中,不敢隨意出寒露宮,所以命奴婢前來探視,不知道太后娘娘如今可好些了?」

  太后有些捉摸不定趙婕妤的用意,淡淡道:「有勞趙婕妤掛心了!」

  聽著臘梅的話語聲調,裴元歌心中一動,忽然道:「臘梅姑娘來得正好,路太醫剛剛在為太后施針,不能中斷,這才耽誤了時間。為了這個,皇后娘娘還替趙婕妤抱不平,特特地到萱暉宮來理論呢!」

  臘梅看了眼皇后,眼眸微垂,文文靜靜地道:「原來路太醫是在為太后娘娘施針,針灸之術需得一氣呵成,不能中斷,難怪路太醫無法分身呢!聽到這個消息,趙婕妤本就說,太后娘娘對宮裡的嬪妃素來慈愛,又心繫皇室子嗣,若知道婕妤身孕有恙,定然比別人還要著急,豈有不讓路太醫前來的道理?定然是有事情絆住了,果然!不知道太后娘娘的鳳體如何?趙婕妤特意叮囑奴婢,說娘娘您是太后,身體康健關係著皇宮乃至大夏王朝的安穩,可千萬不能輕忽,定要調養好了才是!」

  聽了這番話,太后和裴元歌頓時明白了趙婕妤的如意算盤。

  若是皇后不在此處,趙婕妤派臘梅前來說這番話,倒還有可能是故作姿態,以此來擠兌太后,表示她的忍讓和以大局為重,順便討好皇上,那就有向太后示威挑釁的意思;但現在皇后就在旁邊聽著,臘梅卻仍然如此說,而且絲毫不帶猶豫,處處都提著趙婕妤的叮囑,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看來,今天栽了個跟頭後,趙婕妤也意識到自己鋒芒太過。

  太后畢竟是太后,又有葉氏撐腰,在宮中威望素著,連皇上都對她十分敬重,少有違逆。趙婕妤雖然懷有身孕,畢竟只是婕妤,又是晚輩,跟太后對抗不會有好結果,倒不如找個機會和解。因此晚上鬧了這麼一齣,又故意鬧騰到太后的萱暉宮,如果太后派路太醫過去,她可以說太后不計前嫌,令她十分感動悔愧,就此向太后示弱示好;如果太后不派路太醫過去,她就會向現在這樣,派臘梅過來為太后解釋掩飾,婉轉地表明自己的示好之意。

  尤其,皇后是從寒露宮過來,皇后和太后關係不睦這件事現在已經不算秘密,趙婕妤想必也能猜到皇后過來後會說些什麼,挑準時機讓臘梅過來,為太后掩飾,當著太后的面打了皇后的臉,示好之意再明顯不過。

  看著皇后越發扭曲的臉,裴元歌忍不住懷疑,皇后會到萱暉宮來,這其中是不是也有趙婕妤的功勞?利用太后和皇后不睦的事實,算計皇后一把,踩著皇后,借此來修復跟太后的關係?

  倒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宮裡的女人,真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0:02 PM

138章 分析利弊

  這其中的關竅,太后當然也能想通透。

  但是,趙婕妤特意示好,這本身就是承認太后的權威,又當面狠狠地打了皇后的臉,雖然其中有設計的成分,卻仍然讓太后覺得十分舒暢,心想趙婕妤前段時間雖然囂張得有些昏頭,卻還不是榆木疙瘩,吃一塹懂得長一智,微笑著道:「剛才元歌丫頭還跟哀家說,趙婕妤也是個明事理的,定然能夠體諒哀家的苦衷,轉眼趙婕妤就派人來了,難不成你們兩個是商議好的?」

  說著,展顏而笑,十分的和藹。

  裴元歌微笑垂首,她之所以那樣說,只是想著如果到皇上跟前辯解,皇上定然會附和她的言辭,而趙婕妤雖然驕橫,卻是針對嬪妃,斷然不敢公然違逆皇上,也只能選擇相信。卻沒想到趙婕妤會來這麼一手,臘梅又來得恰是時候,倒也真是湊巧。

  皇后在旁邊坐著,一張臉赤橙黃青藍紫變幻無端,神態十分精彩。

  聽說趙婕妤身體不適,她就趕到了寒露宮,正好聽到太監從萱暉宮回來稟告的話語,原本以為終於抓住了機會能夠狠狠地削太后的顏面,又能在趙婕妤和皇上跟前表現賢惠。當時趙婕妤還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皇后以為此舉會讓趙婕妤對她感恩,怎麼也沒想到趙婕妤居然會倒打一耙,利用她向太后示好,自己堂堂皇后,竟像是傀儡般被人操縱利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個趙婕妤跟裴元歌同樣可惡,正該一句除掉,誰都不能放過!

  皇后心中惱恨,但因為另有謀算,還不至於失態。只是趙婕妤這般行徑,擾亂了她原本的佈局,接下來的謀劃竟然有些擱淺,努力地思索著,要如何才能按照原先的計劃進行。

  似乎沒想到裴元歌會替趙婕妤說話,臘梅怔了怔,隨即恭聲道:「趙婕妤還叮囑奴婢說,如果見到裴四小姐,讓奴婢代婕妤向裴四小姐致歉,婕妤有了身孕後,脾氣難免有些古怪,今日無意衝撞了裴四小姐,現在已經知道行為不妥,還請裴四小姐莫要計較,以後大家都是姐妹,裴四小姐若喜歡,也可以多到寒露宮走動走動,彼此親熱親熱!」

  趙婕妤居然跟她道歉?

  裴元歌唇角微彎,這可不像趙婕妤的作風。不過趙婕妤當著太后的面向她服軟,她也不好再咄咄逼人,遂淡淡笑道:「多謝婕妤娘娘厚愛,小女若有空閒,定然前去拜訪。」

  聽裴元歌的話,臘梅就知道她至少表面上是接受了趙婕妤的示好,嫣然一笑。

  太后看了眼旁邊的皇后,對這個情形十分滿意,刻意溫和地道:「趙婕妤有心了!」說著吩咐張嬤嬤賞了臘梅,又道,「正好,路太醫已經施針完畢,就隨你一道去寒露宮,好好為趙婕妤診治,如果需要什麼藥材,儘管來告訴哀家,不要拘束!」

  裴元歌雖然好,畢竟年紀還小,想要入宮還得等兩年,趙婕妤卻是已經得寵,又懷有身孕,既然現在識趣地向她這個太后示好,正好可以暫時利用她來制衡皇后,給皇后找些麻煩。免得皇后這個位置坐得太穩當了,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處處跟她作對!

  「多謝太后娘娘賞賜!」臘梅恭謙地行禮,隨著路太醫一道離去。

  興沖沖地前來向太后興師問罪,結果卻被裴元歌和趙婕妤聯手回擊得灰頭土臉,還打亂了她原本的愛拍,皇后心中的憋屈和煩悶就別提了,滿身怒氣地回到鳳儀宮中,立刻命人去叫章文苑過來,先發了一通脾氣,稍稍宣洩心中的怒火,這才道:「這個趙婕妤當真是反覆無常,原本想著她若繼續撒潑下去,弄得太后和裴元歌灰頭土臉,本宮也能夠順勢安排。現在卻全被攪亂了,你說怎麼辦?」

  在皇后發脾氣的過程中,章文苑已經將萱暉宮裡發生的事情弄清楚了,沉思了會兒,微笑道:「皇后娘娘不必為此擔憂,以妾身看來,趙婕妤此舉,無非是將我們的佈局往後推延幾日,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影響。」

  「你昏頭了是不是?沒聽到本宮說,趙婕妤跟裴元歌和解了?」皇后揚頭,怒色滿面,「她們要是和解了,我們怎麼算計她們?」

  「娘娘放心,以妾身之見,趙婕妤只不過是想跟太后和解而已,畢竟太后是皇上的母后,本身精明,又有葉氏為依託,趙婕妤得罪不起,能夠和解自然最好。但是裴元歌不同,她和趙婕妤之間可是有著厲害衝突的。」

  章文苑被罵,心中也有惱怒,卻只能按下,解釋道,「娘娘想一想,趙婕妤娘家勢力弱小,即使真的誕下皇子,所能依靠的,還是只有皇上的寵愛。而皇上明顯對裴元歌極為中意,等到裴元歌年紀長成,入宮得寵,若再有個身孕,到時候還有趙婕妤的立足之地嗎?」

  皇后一怔,這才凝神思索,慢慢地平靜下來。

  「趙婕妤今天的事情做得太過,又被裴元歌算計,抓到了把柄,明面上的確是趙婕妤理虧,如果她再死不承認,難免會讓皇上覺得她恃寵而驕,不明事理。現在當著皇上的面派臘梅去跟太后和裴元歌致歉,自然會讓皇上對她有好感,這隻是權宜之計罷了!」

  章文苑有條不紊地分析道,「趙婕妤雖然驕橫,卻不是沒腦子的人,她心裡肯定也明白,現在她正得寵,又懷著身孕,而裴元歌尚未入宮,正是她最佔優勢的時候,若不能趁現在壓制裴元歌,將來就更加沒有機會!所以,趙婕妤絕對不會真的跟裴元歌和解,而且絕對會在近段時間耍手段對付裴元歌,所以娘娘大可以放心!」

  皇后心意稍平,思索了下,道:「就算你說得有理,可是太后對裴元歌這般看重維護,趙婕妤若是對付裴元歌,豈不是在向太后挑釁?看今晚的情形,趙婕妤顯然想要靠攏投效太后,又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太后雖然看重維護裴元歌,有心想要扶持裴元歌坐上後位,但是娘娘要明白,太后這樣做,不過是想扶持個傀儡,好把後宮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裡。而裴元歌又是那樣聰明伶俐的人,太后雖然喜愛她的聰明伶俐,可是又怎麼可能不防備她的聰明伶俐?若是有個人能夠來制衡裴元歌,太后娘娘只會高興,絕不會因此遷怒。再說,皇上縱然中意裴元歌,但她年紀畢竟太小,還不適合入宮,在這期間,趙婕妤若能為太后所用,太后又怎麼可能為了裴元歌,拒絕這樣的棋子?甚至,如果趙婕妤表現得好,能夠對付裴元歌,太后說不定會改變心意,轉而扶持趙婕妤也難說。只要趙婕妤明白這點,她就更不可能跟裴元歌和解了!」

  章文苑笑著道,表情十分篤定。

  太后縝密的性格,皇后知道得很清楚,越想越覺得章文苑說得有道理,但又質疑道:「萬一趙婕妤想不通透其中的訣竅,認為裴元歌跟太后是一體,暫時不去動她,那怎麼辦?」

  「如果趙婕妤不明白,難道娘娘就不能讓她明白嗎?」章文苑笑著道。

  看著她飽含深意的笑容,皇后頓時恍悟,也笑了起來:「不錯,趙婕妤若不能明白,自然會有人提點她,讓她明白的。」

  「不過,單趙婕妤明白了還不夠,萱暉宮這邊也需要有人推動太后一把,不然我們的算計也很難成功。只是不知道……」章文苑頓了頓,略有遲疑地看著皇后。

  皇后明白她的意思,冷笑著道:「放心,雖然太后心腹的人,本宮不可能收買得了,但是能在她跟前說上話的,本宮還是有人的。畢竟都是葉氏的人,雖然太后此刻尊榮,但本宮身為皇后,又有哲兒傍身,為了長久著想,就連爹娘都站在本宮這邊,何況萱暉宮裡的那些奴才?年紀老的也就算了,年紀輕的,總要為將來考慮,又怎敢違逆本宮?」

  「那就好!」章文苑輕舒口氣,「娘娘想必也明白,想要把謀害趙婕妤的罪名安在裴元歌頭上,就一定要把握好時間,不能出差錯。無論是萱暉宮,還是寒露宮,都必須要清楚她們的動靜,才能安排得宜,讓裴元歌百口莫辯!」

  皇后點點頭,道:「這點本宮自然明白!」

  想著,心頭卻是一陣惱怒,原本以為,借著今晚的事情,她這個皇后再施加壓力,這兩天就能夠設計,一舉除掉趙婕妤和裴元歌,結果卻被趙婕妤的反復無常所打亂,不得不再忍耐這兩個狐狸精一段時日,想想就覺得心頭憋屈煩悶。恨不得將攪事兒的趙婕妤千刀萬剮。

  「娘娘稍安爀躁,只是多等兩天而已!」章文苑看出皇后的暴怒,深怕她衝動行事,忙安慰道,「娘娘放心,趙婕妤比我們更加焦慮,只要等這件事情暫時平息,她絕對會出麼蛾子。不然也不會請裴元歌去寒露宮,到時候我們相機行事就是了!」

  皇后有些焦躁地道:「可萬一裴元歌不去呢?」

  「娘娘放心,看趙婕妤今晚這手,連太后都不得不接受她的示好,何況區區裴元歌?趙婕妤有的是辦法讓她去寒露宮!再說,太后如果想要拉攏趙婕妤,又豈能不向趙婕妤示好,再加上我們在旁邊推動,讓裴元歌吃個虧,事情只會比先前更順理成章!」章文苑對此很有信心。

  任何在後宮有所圖的人,都不會輕易放過裴元歌,她章文苑尚且如此,何況趙婕妤?

  只不過,聰明人出口,笨人出手而已!

  果然,沒過幾天,皇后和章文苑便等來了機會……



139章 認錯道歉

  萱暉宮裡,趙婕妤碰裴元歌的釘子碰得頭破血流,被罰禁足反省,這件事很快就傳揚開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趙婕妤這次要栽了,想想她之前仗著得寵和身孕百般欺壓嬪妃,宮裡恨她的人極多,正準備趁著這機會落井下石,誰知道才到晚間便情形劇變。

  趙婕妤動了胎氣,皇上依然百般看顧,甚至連萱暉宮的路太醫都想請來為她診斷。

  而臘梅帶著路太醫到寒露宮的途中,更是百般宣揚太后對趙婕妤的看重和顧念,鬧得人盡皆知。緊接著幾天,趙婕妤每天都派人到萱暉宮代為請安,而每次出來,都帶的有太后的賞賜,趙婕妤對此感激涕零,雙方好得跟親生母女似的。皇上得知後,又極力誇讚趙婕妤孝順知禮,大加讚賞,雖然礙於太后的顏面,沒有解除禁足,但又賞賜下無數的東西。

  這樣看來,趙婕妤非但沒有因此失寵,反而似乎借機又討得太后的歡心。

  有了皇上和太后雙重護身符,難道說趙婕妤往後會更加囂張得意?

  後宮人心惶惶,但見風使舵乃是皇宮中人必備的傳統美德,尤其那些分位低又不得寵的嬪妃,原本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羞辱欺壓趙婕妤的人,這會兒又紛紛改了主意。雖然說趙婕妤仍在禁足,但只是她不能出寒露宮,她們卻能夠去拜訪。於是,一時間探視逢迎之人絡繹不絕,對趙婕妤百般關切體貼。

  趙婕妤當然不會在乎這些人,但是卻很享受這種眾星拱月的感覺。

  直到這天,李美人來到寒露宮。

  「說起來那位裴四小姐真是囂張,趙婕妤您身體不適,只是想要借她的七彩琉璃珠用用,她不肯借也就算了,居然設這麼一個圈套讓您鑽。也就是您實誠,不願意辜負她的好心,這才勉強裝作好轉,結果裴四小姐卻得理不饒人,故意栽贓陷害您,害得趙婕妤您被禁足,妾身想起來,真是為您不值!」慣常的恭維過後,趙美人話題一轉,轉到了裴元歌身上。

  聽到她將萱暉宮那場事端的責任全推到了裴元歌身上,趙婕妤自然明白她的逢迎討好之意,但一想起裴元歌這個鬧心的人,就忍不住陰沈了臉,淡淡道:「那件事原本是我的不是,我已經向皇上和太后認錯,李美人就不要再提了。」

  「也是,誰叫裴元歌現在正得太后和皇上的寵呢?趙婕妤您也不得不避其鋒芒啊!」李美人歎息道,「想想真是覺得心驚,這裴元歌如今還沒入宮,就有了太后這樣的依仗,又把皇上迷得神魂顛倒,處處維護她。這要等她入宮蒙寵了,還不知道要怎麼獨寵後宮呢!到時候……唉!」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用充滿憂慮和暗示意味的歎息結尾,滿面沈鬱擔憂。

  趙婕妤又何嘗不擔心這點?

  她現在是婕妤,正得寵,還懷著身孕,而裴元歌只是白身,還不曾入宮,更不曾得蒙聖寵,如此懸殊的情形下,她居然還在裴元歌那裡吃了大虧,若非她心思轉得快,幾乎萬劫不復,這讓她如何能夠安心?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尤其是這樣一個虎視眈眈的狐狸精!

  「不過算了,反正妾身是早已經失寵,皇上許久都不曾到妾身那裡去,有沒有這位裴四小姐,也沒什麼區別,都是青燈照壁,孤影寥落。」李美人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經失寵,有沒有子嗣,地位卑微,連差不多的宮女太監都敢欺淩她,雖然有心想要攀附得勢的嬪妃,可惜無錢無權,家世又尋常,完全沒有利用價值,即使巴巴地貼上去,也沒多少人會理會她。

  趙婕妤哪能聽不出她話語中的意思,李美人已經失寵,有沒有裴元歌都無所謂,而她趙婕妤如今正得寵,裴元歌對她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威脅……明明就是想來討好投靠她的,卻還在玩這種假裝置身事外的把戲!趙婕妤淡淡一笑,道:「既然跟你沒關係,你又何必巴巴地提出來?」

  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居然還在她趙婕妤跟前想要自抬身價。

  李美人一怔,原本以為她這話一出,趙婕妤必定會滿面憂色,她再撩撥兩句,等到趙婕妤心急求教她時,自然會對她更加重視。沒想到趙婕妤卻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捉摸不透趙婕妤的意思,慌亂無措。想了想,她勉強笑笑試探道:「妾身只是隨口說說,婕妤娘娘若不喜歡聽,妾身不提就是了。」

  還裝!

  趙婕妤冷笑:「既然這樣,你就給我滾出去!」

  「婕妤娘娘何出此言?妾身若是有哪裡言詞不妥,還請娘娘明示,妾身必定反思己過,再也不敢犯了。」李美人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哪裡觸怒了這位榮寵正盛的趙婕妤。她這樣的身份,可是萬萬得罪不起趙婕妤的!

  「李美人,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心裡清楚得很,你要麼就老老實實地和盤托出,那麼就給我滾!還想在我面前玩手段,你覺得你配嗎?」趙婕妤柔媚的雙眸此刻充滿了冰冷蔑視之意,紅豔的唇微微彎起,那白嫩柔滑的肌膚,紅豔的唇,使得她連這般姿態中都帶著婉轉的媚意。

  李美人這才知道,心思早被趙婕妤看透,忙跪地道:「妾身知錯,還請婕妤娘娘恕罪!」

  「我不耐煩聽你這些話!」趙婕妤對她當然不必客氣,冷冷道,「你要是有主意,讓我也覺得好,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如若不然,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不然的話,我不介意讓你去嘗嘗冷宮的滋味!」

  李美人心中一顫,她和趙婕妤雖然分位只差一級,地位卻是天壤之輩,如果趙婕妤想要她搬到冷宮,真的是一句話的事情。想著,她不敢再拿喬,忙老老實實地道:「妾身是想著,以婕妤現在的身份,要對付裴元歌並不難,畢竟您和皇上有著同床共枕的情分,又懷有身孕,裴元歌哪能和您比?她不過是仗著太后娘娘的庇佑,這才能橫行霸道,若是沒有太后娘娘為她撐腰,她焉能與婕妤娘娘您抗衡?」

  「你這不是廢話嗎?」趙婕妤不耐煩的道。

  誰都知道,裴元歌現在最大的靠山就是太后,可是太后就是看重裴元歌,難道誰還能扭轉太后的心思不成?等等,趙婕妤忽然皺眉,微微冷笑道:「李美人,你不會是想挑撥我去跟太后鬥,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你好在旁邊得意吧?」

  「婕妤娘娘明鑒,妾身絕無此意!」李美人嚇得渾身顫抖,忙道,「妾身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就算看重裴元歌,也不過是想靠她來拉攏皇上,總不可能是真心疼她。太后娘娘最近這般待您,想來也是看重您的,畢竟您的寵愛擺在這裡,既然如此,婕妤娘娘您何不自己靠過去,把裴元歌擠掉呢?如果您表現出對太后的誠意,再除掉裴元歌,太后娘娘說不定會覺得您更好,決定扶持您!」

  聽著,趙婕妤頓時怦然心動。

  她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靠山,家族勢力太弱,她又跟柳貴妃鬧翻,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皇上。可是帝王坐擁美人,宮中又有誰能長盛不衰?但如果她能夠得到太后的庇護,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再一細想,更覺得這件事可行,裴元歌再好,畢竟現在年紀還小,不能入宮,而她趙婕妤卻已經確然無疑地得寵了,如果她對太后表現出這個意思,再想辦法除掉裴元歌,太后很可能就會接納她……

  「你說得倒是輕巧,想除掉裴元歌,談何容易?」趙婕妤皺眉道。

  李美人見她意動,忙逢迎道:「妾身這般自然是不中用的,但是婕妤娘娘您就不同了,而且您現在的情形對您正有利。只要您能想辦法把裴元歌引到您的寒露宮來,再……」李美人看看四周,近前附耳,對趙婕妤低聲說出心中的謀算。

  趙婕妤聽著,訝然中帶著三分欣喜,最後瞧著她,嫣然笑道:「沒想到李美人你還有這樣的腦子,果然是妙計一樁!你放心,只要我能除掉裴元歌,就絕不會虧待你。別的不說,到時候我會先把你的宮殿改到我的寒露宮來,只要你能忠心對我,自然有你的好處!」

  李美人聞言大喜,她的宮殿在最偏僻的蘭心宮,若能搬到寒露宮來,且不說宮殿裝飾上的差距,單單沾了趙婕妤的這份便利,說不定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真是老天爺保佑,居然讓她聽暗地聽到兩個宮女的玩笑議論,靈機一動,從中想到了幫趙婕妤算計裴元歌的辦法,以此來討好趙婕妤。

  果然,如今得償所願!

  於是這晚皇帝過來看趙婕妤時,便正巧遇到從萱暉宮回來的臘梅向趙婕妤稟告去萱暉宮請安的經過:「……奴婢按照婕妤的吩咐,向裴四小姐轉達了歉意,並奉上致歉的禮物,裴四小姐說婕妤您太客氣了,她不敢當,原本是要推拒的,經奴婢再三說起才收下。奴婢又說道婕妤娘娘想要邀請她前來寒露宮一事,裴四小姐說若有空閒,定當前來。」

  趙婕妤神色黯然,正要說話,忽然看到皇帝,急忙躬身行禮。

  皇帝淡淡笑著,扶住她道:「你懷有身孕,不必這般多禮,快坐下!」等她安置好了,這才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再說裴四小姐呢!」趙婕妤嫣然笑道,卻難掩眸中的失落寂寥,咬咬唇,忐忑不安地道,「萱暉宮一事,妾身實在覺得很慚愧,尤其是對裴四小姐,很想當面跟她致歉。可是,妾身尚在禁足,不能離開寒露宮,因此幾次相邀,想請裴四小姐前來,讓妾身能夠當面跟她賠不是,並加以補償。只是,妾身已經讓臘梅說了許多次,裴四小姐卻始終不肯來……」

  忍不住憂心忡忡地道,「皇上,您說裴四小姐是不是還在生妾身的氣,所以不肯來?妾身是真的知道錯了,誠心誠意地想要跟裴四小姐認錯的……」

  水眸低垂,如玉的貝齒緊咬著豔紅的唇,模樣十分的嬌婉動人,惹人憐愛。

  貌似認錯道歉的姿態中,卻是已經不動聲色地將心胸狹窄,得理不饒人的帽子扣在了裴元歌的頭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0:10 PM

140章 巧舌如簧

  皇帝幽深的眸籠上一層暗鬱,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趙婕妤,唇角微彎,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你想太多了。太后那般喜愛裴四小姐,裴四小姐多陪陪太后也是應該的。何況,她父親病情初癒,剛侍完疾,總難免會有些疲累,所以不願會客,也很正常啊!」

  「皇上,裴四小姐哪裡算外客,早晚都是姐妹的,不是嗎?」趙婕妤媚眼如絲,似笑非笑地道。

  皇帝淡淡笑著:「又使性子了是不是?」

  「妾身哪敢啊!」趙婕妤不敢太過,見好就收,潔白如玉的纖手拉著皇帝,撒嬌道,「可是皇上,裴四小姐不肯接受妾身的歉意,妾身總覺得心裡不安,畢竟之前的事情是妾身太過魯莽。再怎麼說,裴四小姐將來也是……妾身想給她個好印象,也免得將來妾身與裴四小姐之間不睦,讓皇上您傷神。要不您替妾身出個主意,看怎樣能把裴四小姐請過來?」

  巧妙地將事情從她和裴元歌的矛盾,轉移到對皇帝的體貼,更顯得她溫柔賢惠。

  「婕妤你倒是賢惠,已經想的這麼遠了!」皇帝淡淡地道,嘴角依然微彎,神情很難分辨是喜是怒。

  趙婕妤理所當然地當做是喜,柔聲道:「妾身知道妾身脾氣不好,性子又直,總難免會得罪人。可是,妾身對皇上的心意,天地可證,為了皇上,妾身就算受再多委屈也沒關係。何況這件事的確是妾身不對,妾身賠不是也是應該的。」見皇帝似乎不怎麼熱衷為她出主意,趙婕妤也沒有繼續央求,思索著道,「算了,皇上您要處理國家大事,本就繁忙,妾身哪能再拿這種事情來煩您,妾身自己想法子好了!」

  「好了,你還有身孕,別轉那麼多心思,好好養好身體才是要緊。」皇帝語氣溫和,眼眸卻幽深如瀚海,難以揣測。

  「是,妾身知道了。」

  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但這段話很快就傳到了萱暉宮中,太后忍不住有些擔憂,婕妤明明因為衝撞她這個太后而被罰,結果當晚動了胎氣,皇上卻請太醫請到了她的萱暉宮,可見在皇上心裡,趙婕妤的分量還是很重的。現在她跟皇帝吹這種枕頭風,又擺出一副認錯道歉的低姿態,皇上定然會對她生憐,有意無意地覺得裴元歌氣量狹窄,故意刁難趙婕妤……

  偏偏這又是兩人在房中的私密話,連想要解釋都沒有機會。

  若再讓趙婕妤這樣折騰下去,說不定真的會影響皇帝對裴元歌的觀感,那對她將來的謀算顯然是不利的。可是,趙婕妤現在風頭正盛,又有皇后在旁邊虎視眈眈,實在不宜硬碰硬……

  這些話自然也有意無意傳到了裴元歌的耳朵中,她只是一笑置之。

  緊接著沒幾天,趙婕妤突然間又動了胎氣,驚動太醫無數,最後診斷的結果是憂思過甚。皇帝自然問起緣由,趙婕妤吞吐不言,旁邊臘梅臘雪卻脫口說出,趙婕妤還是在擔憂裴四小姐的事情,想著要怎樣才能取得裴四小姐的原諒,皇帝當時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話。

  再然後,太醫進言,說孕婦不宜憂思過甚,要心胸開朗,才能對胎兒好。

  緊接著,趙婕妤又聲稱自會努力保持心情開朗,免得龍裔有失等等。但在說這些話時,臉上卻仍是一片擔憂沉思的神情,柳眉輕蹙,紅唇微抿,煞是惹人生憐。

  除此之外,還有零零碎碎的消息傳來,大都是關於趙婕妤為了能夠向裴元歌道歉,如何如何好費心血的消息……漸漸的,連皇宮中都有傳言,都在說趙婕妤如何知錯能改,而裴元歌又是如何心胸狹窄,故意不搭理趙婕妤,給趙婕妤沒臉等等……

  一條一條的消息傳進萱暉宮中,太后越發的憂慮不安起來。

  皇上現在這般看重趙婕妤,對她的龍胎自然看得更重,趙婕妤現在這般作態,顯然是想利用腹中的龍胎,裝可憐扮無辜,來陷害抹黑裴元歌……太后當然知道,雖然趙婕妤屢次派人來跟裴元歌致歉,相邀,但現在這樣的行徑,明顯是對裴元歌不懷好意,千方百計地想要裴元歌進寒露宮,八成是心有謀算。但裴元歌若再拖延下去,還不知道趙婕妤會瞬麼麼蛾子來抹黑她?

  正猶豫著,旁邊為她捶腿的宮女試探著開口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在為裴四小姐的事情擔憂?」

  能夠貼身服侍太后,自然是太后能夠相信的人。這個叫玉清的宮女,是葉家精挑細選出來的家生子,送入宮中給太后作臂膀,聰明伶俐,又乖巧懂事,倒也很得太后的喜歡,留她貼身服侍。因此,太后倒也沒有避諱她,微微地歎了口氣,有些惱怒地道:「這個趙婕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明明這些天對她這個太后十分恭敬,可是明知道裴元歌是她的人,卻還這樣針對算計!

  玉清猶豫了下,輕聲道:「奴婢有些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太后倒是有些好奇,玉清素來伶俐有主見,除了逢迎勸慰外,極少開口。現在這樣鄭重其事地說話,難道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不成?

  「奴婢覺得,趙婕妤是真的有心想要攀附太后,畢竟她家世擺在那裡,又跟柳貴妃鬧翻,在宮中沒有根基,雖然有皇上的寵愛,但畢竟難保長久。所以,經過上次的事情,她應該認識到太后年的身份尊貴,無人能及,因此才徹底沉下心來,對您討好逢迎,不敢有絲毫怠慢。」

  玉清早就想好了說辭,娓娓道來,「但是裴四小姐就不同了,她將來是要跟趙婕妤爭寵的,雖然說宮裡花無百日紅,但誰能夠眼睜睜看著對手搶走自己的榮寵,卻無動於衷,絲毫不怨恨的?人都有爭強好勝的心思,尤其趙婕妤那樣的人。所以,奴婢覺得,趙婕妤她針對的只是裴四小姐,對太后您還是恭敬的!」

  聽了這番話,太后心中稍覺好受,點頭道:「應該是如此的。」

  看她的神情,顯然是在等玉清繼續說下去。而玉清卻在此時露出猶疑之色,似乎有什麼為難的事情,無法言明。

  太后微微一怔,問道:「怎麼了?」

  「接下來的話,只是奴婢的一點愚見。婢畢竟年幼無知,若有錯誤之處,還請太后多加教導。」玉清猶豫許久,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奴婢覺得,太后您應該讓裴四小姐去寒露宮!」

  「趙婕妤這樣百般謀算,想讓元歌過去,必定不懷好意!」太后猶豫之處就在於此。

  玉清見太后意動,眼眸中掠過一抹閃亮的光芒,輕聲道:「太后娘娘不是常誇裴四小姐冰雪聰慧嗎?就算趙婕妤真有什麼算計,以裴四小姐的聰明,想來也能夠應對。如果說她無法應對的話……」

  她抬起頭,偷眼看著太后的神色,這才繼續說下去。

  「裴四小姐固然好,皇上似乎也看重她,可是畢竟年紀小,想要入宮還得兩三年。宮中的事情瞬息萬變,兩三年後究竟是什麼情形,誰也無法預料,到時候裴四小姐能不能得寵還未必。再說,裴四小姐出身裴府,裴尚書如今是刑部尚書,之前多年領兵打仗也頗有才幹,裴四小姐又冰雪聰慧,如果裴四小姐將來得寵,裴府跟著水漲船高,裴尚書再重得重用,握了軍政大權,到時候只怕太后娘娘您也無法鉗制裴府了。」

  聞言,太后神色微變。

  因為有葉氏撐腰,自己又是太后,她從來沒把根基淺薄的裴府放在心上。些年來,葉氏送進宮中的美女,很少有能夠得到皇帝寵愛的,相反倒是柳貴妃和一些新入宮的嬪妃水漲船高。看著葉氏在皇宮中的影響力日益減弱,太后實在是憂心忡忡,但葉氏中卻著實沒有出挑的人才,這一輩的年輕女子更是不堪大用,正好在這時遇到裴元歌,因為有著跟那個女人相似的容貌,又聰明伶俐,眼看著是顆好棋子,便執意要將她收歸己用。

  但現在聽玉清這樣分析,這背後的風險也的確不小。

  因為有女子入宮受寵,整個家族跟著飛黃騰達,這樣的事例在大夏王朝絕對不少,外戚本來就是最容易興盛起來的勢力。何況裴諸城做鎮邊將軍十數年,威名遠鎮,也立下了赫赫戰功。如果再有裴元歌在宮中得寵,裴諸城究竟能平步青雲到什麼地步,還真不好說。

  見太后意動,玉清趁熱打鐵道:「和裴四小姐相反,趙婕妤現在本就得寵,又懷了身孕,正是烈火烹油之勢,比起裴四小姐的不確定,要讓人心穩得多。而且,趙婕妤出身更低,家族裡也沒什麼人物,沒有能夠依靠的勢力,就算將來再得寵,生死榮辱也只是皇上和太后的一念之間,翻騰不出大風浪來。如果裴四小姐這番被趙婕妤算計,那就是說,趙婕妤的手段比這位裴四小姐更高,而趙婕妤對太后又有攀附之意,既然如此,太后何不捨了裴四小姐,改扶持趙婕妤呢?她們兩人要是爭搶起來,豈不是太后您更得利?退一步來說,即使太后您不中意趙婕妤,裴四小姐如果出事,您再出手救她,不是更能讓裴四小姐對您感恩戴德嗎?再怎麼說,都是讓裴四小姐去寒露宮更好啊!太后,您不要忘了,裴四小姐再怎麼說,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141章 寒露宮初交鋒

  被玉清這麼分析過,太后稍加思索,便命人召裴元歌過來。

  再次離開偏殿時,裴元歌神色沉靜,心中卻在不停地思索。最近趙婕妤鬧出的事端,很明顯是在針對她,又千方百計想要她到寒露宮去,必然有陰謀算計。這點太后絕對知道,所以這些天一直都在猶豫,為什麼突然決定,讓她到寒露宮去探望趙婕妤?就算要去,按理說,太后也應該陪她一起去,卻偏偏讓她獨自過去!這就等於是往趙婕妤的圈套上撞!

  從她這次入宮後,太后對她的信任和器重加深了許多,頗有視她為心腹的趨勢。

  但方才的言行神態卻略有不同,再加上這樣的決定,倒像是又回到了之前視她為棋子,拉攏防備,同時又打壓制衡的模樣……這其中的變化雖然微妙,但裴元歌卻能夠敏銳地察覺到。是她的行為露出了什麼破綻,引起了太后的疑慮?還是說,有人在太后面前說了什麼,勾起了太后的疑慮?

  忽然看到旁邊走來的張嬤嬤,裴元歌心中一動,上前道:「張嬤嬤,小女有事想要請教!」

  「裴四小姐請講!」這位裴四小姐溫文沉靜,從不驕橫,更不曾仗著太后的寵信欺壓人,但張嬤嬤就是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氣質,半點不敢小覷,因此態度倒十分恭敬。

  「剛才太后娘娘說,趙婕妤因為對小女懷有歉疚,以至於思慮過甚,對養胎不利,讓小女前去探視,安一安趙婕妤的心,同時也能平定下宮中的謠言。」裴元歌微笑著道,大家都是聰明,她只要點出事由就夠了,其中的權衡輕重,以張嬤嬤的閱歷心計,自然能夠明白。

  「張嬤嬤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小女也不再拐彎抹角,就直說了。小女愚鈍,不懂張嬤嬤為何會讓小女前去寒露宮?所以想要請張嬤嬤指點!」

  張嬤嬤莫名奇妙地道:「裴四小姐說笑了,奴婢怎麼會讓裴四小姐前去寒露宮呢?」

  「小女並無怨懟之意,只是知道自己所思所率必定有不周密的地方,所以才想要請教張嬤嬤,張嬤嬤又何必遮掩隱瞞呢?」裴元歌笑著,秋水般澄澈的眼眸清亮分明,如明珠曉露般清麗絕俗,「小女早上才剛見過太后娘娘,那時候娘娘尚在猶豫,只是轉眼的功夫就下定決心,定然是有人為太后娘娘分析利弊。張嬤嬤是太后娘娘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無人能及,放眼萱暉宮,能夠影響太后娘娘決定的人,除了張嬤嬤還能有誰?小女是誠心請教,還請張嬤嬤不必多想。

  張嬤嬤眼眸倏然一沉,神色沉凝起來,在心中思索良久,才誠懇地道:「裴四小姐,此事確實與奴婢無關。奴婢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在御制監盤點這一季宮女的首飾用度,才剛剛回萱暉宮。裴四小姐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問別人,奴婢斷然不敢說謊。」

  「哦?這樣說來,那就的確不是張嬤嬤了。看來是我弄錯了,還請張嬤嬤不要見怪!」裴元歌微微頷首,歉意地笑了笑,垂首思索著離開,嘴裡喃喃道,「奇怪了,我原本以為,張嬤嬤是太后娘娘最看重的人,應該最清楚太后的心思,也最能影響太后,看來萱暉宮裡的高人還很多呢……」

  裴元歌喃喃自語著離去,似乎無心,但聽在張嬤嬤耳朵裡,難免有些刺耳。

  她是從小就服侍太后的貼身丫鬟,從葉府到太子宮殿,再到後宮,素來是太后最得用的人,也是太后最信任的人。而現在,居然有人也能夠慫恿太后,並且動搖太后的心思,影響太后的決定……這讓張嬤嬤產生一種危機感。她終身未嫁,最大的依靠的就是太后,如果說真有人心思叵測,趁著她不在出謀劃策,想要取代她在太后心中的地位的話,那她接下來的餘生,恐怕就……

  「閔蘭,去查查我不在的時候,是誰在貼身服侍太后!」

  張嬤嬤沉著臉吩咐道,神色陰鬱。

  離開張嬤嬤的視線後,裴元歌的神色也微沉,從張嬤嬤的反應看來,這次的確不是她出謀劃策,而是另有其人。這樣心切地攛掇太后,讓她去寒露宮,必然不懷好意,這人恐怕跟皇后有關……不過沒關係,她在張嬤嬤跟前說了那麼一通話,張嬤嬤肯定會對這個人起猜疑之心,盡心竭力地查出此人是誰,並且會想要抓住她的把柄,避免被這個人取代。

  如果這人真是皇后的人,並且被張嬤嬤抓住,那可就更妙了!

  如此親信,甚至能夠採納她的計謀,這樣的人都被皇后收買,設計陷害,太后必然會有危機感,對皇后的不滿和惱恨益深,等到皇后設計她的陰謀爆發後,太后必然更加不願意維護皇后,那對扳倒皇后的計劃就更有利。

  而且,裴元歌隱隱有種預感,離那天不會太遠了!

  如果說這次她去寒露宮的事情,真的是皇后的人在攛掇,那就意味著,皇后的陰謀大概就是這些天。所以,從這刻開始,她要加倍的謹慎小心,處處提防,必須要能夠在皇后的陰謀中求得生機,並扭轉乾坤,徹底地扳倒皇后!只要皇后倒臺,葉氏的勢力起碼被砍掉十之三四……

  那麼,就來看看,究竟誰是最後的贏家吧!

  猜到這次寒露宮之行必定兇險重重,裴元歌讓舒雪玉留在了霜月院,帶了紫苑和趙公公前去。才進寒露宮,就看到趙婕妤扶著小腹迎了出來,神色極為歡欣感動,熱切地道:「元歌妹妹,你能來看我,我實在是太開心了。之前萱暉宮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在這裡給你賠禮道歉!」

  說著,甚至屈膝想要福身下去,滿是道歉的誠意。

  這次不再恃寵而驕,驕橫欺壓於她,而改成口蜜腹劍這套了嗎?連皇上和太后都免了趙婕妤的禮,她哪裡能受?裴元歌微笑,既然趙婕妤將姿態擺得這麼低,她自然更不會矜持,忙上前扶住趙婕妤,言辭關切地道:「趙婕妤千萬別這樣,小女萬萬不敢當您的禮。就算趙婕妤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想想腹內的孩子,那可是龍裔,皇上和太后都十分重視,趙婕妤您更該謹慎小心,仔細呵護才是,怎麼能這樣魯莽呢?」

  說著,對臘梅臘雪道:「趙婕妤性子直爽,不拘小節,臘梅姑娘和臘雪姑娘作為趙婕妤的貼身宮女,也該仔細看著,怎麼能讓趙婕妤做這樣大幅的動作呢?也太不謹慎小心了!還不快扶著趙婕妤進去。」

  語調柔和關切,表情誠懇真摯,將一個溫和大度,關切趙婕妤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臘梅臘雪急忙福身請罪。

  趙婕妤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這樣,愣了下,眼眸微眯,隨即又笑道:「元歌妹妹果然跟著太后久了,教訓起人威勢十足,這些小蹄子,平日裡連我都敢勸誡頂撞,卻都對元歌妹妹畢恭畢敬。元歌妹妹有什麼教訓下人的訣竅,也教教我,免得我整日裡被她們欺負!」

  嬌柔婉轉的語調中,卻是暗指裴元歌不該教訓她寒露宮的宮女。

  「有這種事情?」裴元歌故作驚訝道,「這些宮女居然連趙婕妤您都敢頂撞?這也太放肆了,趙婕妤您現在懷有龍裔,正是需要開懷心情的事情,身邊居然是這麼群放肆的宮女,難怪趙婕妤心思鬱結呢!不如跟皇上說說,革了這些宮女,另外挑些聽話溫順的來服侍趙婕妤?您看這樣可好?」

  趙婕妤微微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元歌妹妹倒真是熱心,連我寒露宮的人事調任都要管了!」

  「婕妤娘娘不知道,裴四小姐就是這樣的脾氣,在萱暉宮裡,但凡看到那些宮女嬤嬤伺候太后有不周到的地方,就忍不住要說話,容不得娘娘有絲毫的閃失,太后娘娘睿智,反而更加喜歡裴四小姐,因為她知道,裴四小姐是太過看重太后娘娘才會如此緊張的!」這種情形下,紫苑顯然不方便開口,趙公公便不緊不慢地道,「不過說起來,裴四小姐您也忘形了,這畢竟是寒露宮呢!」

  「呀,真是抱歉,小女聽說婕妤娘娘受了委屈,就昏了頭,也沒多想就說了那些話。多虧趙公公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實在是太過冒失,還請婕妤娘娘降罪!」裴元歌故作驚慌道,既然趙婕妤要裝柔弱賢惠,那就看看她能裝到什麼地步?

  裴元歌這樣說,趙婕妤反而不好再說什麼,畢竟有趙公公的話在那裡擺著,都說了裴元歌是太過緊張趙婕妤才會如此,如果趙婕妤就此發作,那豈不是顯得無理取鬧?但是,原本是想要給裴元歌添堵,膈應膈應她,結果最後卻把圈子繞到了自己身上,被裴元歌指手畫腳寒露宮的事情,卻又不能辯駁,不能發作……

  趙婕妤只覺得心頭又堵又悶,卻還得強裝出笑臉,道:「元歌妹妹這是哪裡的話,你只是關心我而已,我又哪裡會為這種事情計較?你也把我想得太小心眼了!」雖然不能發作,卻是接著玩笑的語氣,不輕不重地表現出裴元歌對她的不滿和抹黑。

  「婕妤娘娘恕罪,小女只是以為,婕妤娘娘為了之前萱暉宮的事情,一定要向小女致歉才能覺得心安,以至於憂思過甚,動了胎氣,所以有些擔心,怕婕妤娘娘再記著這件事,所以要急忙解釋清楚,免得婕妤娘娘再憂思過甚,那就是小女的罪過了!」裴元歌笑吟吟地解釋道,語調十分溫和柔婉,完全聽不出其他的意味。

  但這些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本身就帶著別樣的意味。偏偏憂思過甚這件事本就是趙婕妤鬧出來的,裴元歌說的是事實,而且還用這樣關切的語調神情表達出來,似乎只是單純處於關心。以至於趙婕妤也無法辯駁些什麼,更不能揪著跟別人分析說裴元歌這些話根本就是在譏刺她……

  這種模棱兩可,表面上似乎是關心,聽在她耳朵裡卻極端刺耳,偏生又抓不住把柄的感覺……

  真是太鬧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0:19 PM

142章 局,序幕!

  就這樣,裴元歌和趙婕妤儘管心中各有盤算,言語暗藏機鋒,但表面上卻是一派的和睦溫馨,聽在別人耳朵裡,看在別人眼睛裡,只覺得趙婕妤的確是真心悔悟,想要拉攏討好裴元歌,姿態擺得極低;而裴元歌更是溫柔善解人意,對懷有龍裔的趙婕妤體貼入微,處處周到。

  尤其到了晚間,皇帝過來時,這兩人的親密熱切更是到了巔峰。

  以皇帝的淡定沉默,看著兩人親如姐妹的畫面,一時間都覺得有些無語,輕輕咳嗽一聲,面無表情地贊了幾句趙婕妤的知錯能改,裴元歌的大人不記小人過,然後便藉口國事繁忙,只留了一會兒就匆匆離開。

  看到皇帝遠去的身影,趙婕妤心中非但沒有覺得失落,反而更加自得。

  皇上對裴元歌的看重,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顯然十分中意,但是現在明明看到裴元歌在這裡,卻沒有以趙婕妤為藉口多留,反而只是隨意聊了幾句便離開,顯然是因為她趙婕妤在旁邊,不想當著她的面表現得對裴元歌太過在意,讓她心裡不好受。這樣說起來,現在在皇上心裡,還是她的分量比較重!

  趙婕妤如此認為著。

  這樣更好,皇上這般在乎她,那麼到時候對裴元歌的行徑就會越震怒,裴元歌就越沒有翻身的餘地!

  計劃中的場景已經讓想要看的人看到了,裴元歌見時間不早,便起身告辭。趙婕妤再三留她在寒露宮住,都被裴元歌婉言謝絕。但這次趙婕妤倒沒耍什麼麼蛾子,微笑著送她離開,又再三表示自己跟裴元歌聊得十分投契,心情十分開懷,竭力邀請裴元歌一定要再來寒露宮探她。

  裴元歌微笑著應了,走出兩步,忽然頓足,轉身看著趙婕妤。

  「元歌妹妹怎麼了?」趙婕妤依然笑意滿面。

  原本溫和柔軟,充滿關切的眼眸慢慢褪去偽裝之色,漸漸變得漆黑幽深,裴元歌靜靜地凝視著趙婕妤,眼眸中有著微弱的暗色光芒閃爍不定,忽然又向趙婕妤走過來,一直走到她的跟前,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泛著淺淺的光澤,輕聲道:「趙婕妤,如果我說,我從來都沒有想要跟你爭些什麼,也不會跟你爭,你相信嗎?」

  趙婕妤一怔,迎著裴元歌的眼眸,手微微握起,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很快的,她就微笑起來,拉住裴元歌的手,笑吟吟地道:「元歌妹妹說什麼呢?咱們將來都是姐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有什麼爭不爭的呢?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如果以後有事,儘管來找我,不要把我當外人!」

  她還是不肯相信!

  裴元歌輕歎了口氣,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趙婕妤。雖然她不清楚趙婕妤在謀劃著些什麼來算計她,但是她卻知道,趙婕妤是皇后謀劃中很重要的一顆棋子,這場她和皇后之間的對決,贏家是誰尚未可知。但無論如何,趙婕妤卻絕對會是這場謀劃的犧牲品!如果趙婕妤能夠放下成見,跟她合作,或許能夠齊心協力扳倒皇后,但可惜……

  她方才的那句話,是給趙婕妤的最後一線生機。

  而趙婕妤沒有抓住!

  或許這樣也好,總有要個後果足夠嚴重的罪行,才能徹底扳倒皇后……裴元歌微微笑著,笑容中充滿了薄涼之意,柔聲道:「多謝婕妤娘娘厚愛,小女必定謹記!您放心,趙婕妤您為小女帶來的便利,小女定會銘記終身!小女先告退了!」說著,微微頷首,帶著紫苑和趙公公盈盈離去。

  不知為何,趙婕妤只覺得,裴元歌最後的那個眼神很奇怪。

  那種帶著微笑的憐憫,似乎又透漏著淡淡的輕蔑,看得她渾身都不舒服,似乎……似乎裴元歌看待她,如同看待死人般,讓她有種透心的冰冷和莫名的恐懼……趙婕妤凝眉思索著,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緣由,最後歸咎為這是裴元歌的疑兵之計,故弄玄虛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在暗中設計對付她。

  想到自己的謀劃,趙婕妤嘴角又露出自得篤定的笑意。

  這次,裴元歌死定了!

  趙婕妤和裴元歌和好,親如姐妹的消息,很快就在皇宮中傳揚開來,尤其是趙婕妤對裴元歌的刻意討好和拉攏,更是或明或暗地流散開來,道盡了趙婕妤的煞費苦心。素來驕橫的趙婕妤,居然對裴元歌做出如此的低姿態,宮中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猜測。但無論眾人怎麼猜測,這些天裡,趙婕妤跟裴元歌關係越來越親密,卻是眾所周知的。

  而同時,趙婕妤依舊時不時地找其他妃嬪的麻煩,驕橫如故。

  這種截然的反差,更讓眾人產生了無數的揣測,也曾有人旁敲側擊地用言語試探,但都只是提了個頭就被趙婕妤擋了回來,只說自己確實意識到之前萱暉宮的錯,又深切地感受到了裴四小姐的好,這才越來越親密,無論別人怎麼試探,怎麼說都是這樣的言辭。俗話說得好,謊話說了一百遍都能成為真的,看著趙婕妤這般表現,不少人心裡開始暗暗猶疑起來。

  難道趙婕妤真打算拉攏裴元歌,二人聯手了?

  與此同時,看著來探視眾人的神色,趙婕妤就知道,時機已經慢慢成熟,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這天裴元歌再次來到寒露宮。趙婕妤喜好華奢,因此寒露宮名字雖然清冷,但裝飾卻素來豪奢輝煌,雕樑畫棟,飛簷勾角上都有著華美的紋飾,殿內更是以紅黃二色為主色調,顯得燦爛華美。一派的耀眼光華之中,趙婕妤卻半躺半臥在床上,雖然面色紅潤鮮豔,卻似乎有力無氣的虛弱。

  裴元歌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婕妤娘娘這是怎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這些天一直有些低燒,太醫說懷孕的女人體溫偏高是正常的,再說這時候也不敢亂吃藥,只能熬著。」趙婕妤氣喘吁吁地道,面色嬌豔欲滴,倒真有幾分低燒的模樣,柔和地拉過裴元歌的手,笑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多虧是有元歌妹妹你來看我,以前我只顧著跟你作對倒還沒發現,這些天相處下來,才覺得跟元歌妹妹實在是投契,現在只要看到你,我心情就霍然開朗了。」

  裴元歌微微笑著:「既然如此,那我以後常來探視婕妤娘娘便是。」

  「還叫我婕妤娘娘,豈不見外?我都叫你元歌妹妹,你就叫我趙姐姐好了,除非你你嫌棄我魯莽驕橫,看不上眼!」趙婕妤佯作嗔怒地道,語氣神色裡卻滿是寵溺歡喜之意,「不許再說什麼身份的高低差距,我這人就這脾氣,不投緣的,別人怎麼討好我都沒用;投緣的,我就忍不住想要剖出心來待!」

  話既然說到這個地步,裴元歌便淡淡笑道:「趙姐姐!」

  這個裴元歌還真是狡猾,風向轉得極快,絲毫也不讓人抓住把柄!就像這件事,如果裴元歌還推拒,趙婕妤就能趁勢或發作,或裝作傷心難過,鬧將起來,定能讓裴元歌吃個小虧,偏裴元歌絲毫機會都不給她,無論她是裝柔弱可憐,還是暗藏機鋒,裴元歌都能應付自如……想到這裡,趙婕妤便忍不住一陣暗恨,但很快就又逝去,重新露出了笑意,道:「元歌妹妹這樣就對了!」

  反正,裴元歌已是將死之人,犯不著在這時候再跟她起衝突,免得被她看出端倪來。

  趙婕妤想著,便又笑著問道:「聽說元歌妹妹刺繡手藝可謂一絕,連太后都讚不絕口,想必烹飪手段也是了得,真可謂賢妻良母的典範。說到烹飪,我倒也懂得些許。」說著,就跟裴元歌聊起烹飪的事情來,從各大菜系的特色,一直說到聲名遠揚的特色菜肴。在提到一道名為燕影金蔬的菜肴時,趙婕妤忽然驚喜地喊了出來,道:「元歌妹妹對烹飪果然知曉甚多,連這道菜都知道。」

  燕影金蔬本就是江南的名菜,裴元歌前世在萬府時,也曾洗手調羹,也略有所知。

  再說到這盤菜的刀工用料後,趙婕妤忽然歎息道:「說起來,我在入宮前曾經到過江南,嘗過這道菜,點菜時只覺得名字好聽,沒想到吃到嘴裡才發現味道也十分美妙,真可謂色香味俱全。只可惜,這是江南的名菜,京城的廚子大半都不知道,本宮懷有身孕後,胃口越發刁鑽起來,好些菜肴都難以入喉,倒是越發想念這道燕影金蔬了。」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裴元歌,微笑不語。

  這意思,是想要她做道燕影金蔬給趙婕妤用膳嗎?裴元歌思索著,眼眸幽深。

  就在這時,臘梅忽然湊前說道:「婕妤娘娘最近的胃口越發不好,眼看著用膳比前些日子少了許多,今天更是一天都沒有用膳,難怪娘娘最近總覺得頭暈目眩不舒服,又常常發低燒。明明是懷了身孕的人,胃口卻這般不好,怎麼能扛得住呢?若是能有些可口合心的菜肴,娘娘的身體想必能好許多。」

  說著,像是忽然醒悟到什麼,歡欣鼓舞地道,「對了,娘娘最喜歡燕影金蔬,可惜連皇宮的廚子都不會這道菜,可是裴四小姐不是剛好會做嗎?裴四小姐對娘娘的身體如此關切,為了娘娘的身體著想,定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要求吧?」



143章 局, 趙婕妤之死!

  「趙姐姐想吃燕影金蔬,這有何難?皇上對趙姐姐這般看重,就是鳳肝龍髓,只要趙姐姐一句話,皇上也會想方設法求來,何況區區一道燕影金蔬?只要稟奏皇上,找幾個會做燕影金蔬的廚子還不易如反掌?」裴元歌笑吟吟地道,渾若沒聽到臘梅的話。

  趙婕妤之前裝得那般親熱,今天又特意想要她下廚,必有蹊蹺。

  「元歌妹妹說得是,只是遠水不解近渴,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吃,就想嘗嘗這燕影金蔬,可惜……」趙婕妤知道以裴元歌的機警,絕沒有這樣容易上套,倒也不著急。最近眾人都知道她對裴元歌極好,親如姐妹,如今她懷了身孕,胃口不振,想吃燕影金蔬,偏偏裴元歌會做燕影金蔬,卻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為趙婕妤做。事情若傳到皇上耳朵裡,定然會覺得裴元歌薄情寡義,冷血無情,厭惡起裴元歌來。

  她甚至可以再做做手腳,把這件事傳揚出去,抹黑裴元歌。

  總之,無論裴元歌怎麼做,趙婕妤都有應對的手段,因此她十分沉穩得笑著,不急不忙。

  忍了這麼久,故意跟裴元歌假裝親熱,尤其在皇上跟前表現,就是為了現在這種局面,讓裴元歌進退維谷,不管怎麼做都會墮入她的彀中。

  臘梅在旁邊嘀咕道:「哼,裴四小姐看起來跟婕妤娘娘親熱得像姐妹似的,卻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為婕妤娘娘做,眼睜睜看著婕妤娘娘無法進膳,病體虛弱!虧得婕妤娘娘對裴四小姐這般盡心,衣食住行無不好費心血,打點得周周全全……果然是日久見人心!」

  「放肆,臘梅你在胡說什麼?」趙婕妤故作不悅道,「我跟元歌妹妹投緣,拿她當親妹妹看待,自然要盡心竭力,這是我的心意,又不是為了拿元歌妹妹做廚娘!連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如此看重元歌妹妹,自然是矜貴如玉的,哪能為了我就下廚做菜?你再沒上沒下地胡說八道,就罰你二十大板,還不出去!記住,這件事不許再肆意傳揚,免得壞了元歌妹妹的聲譽!」

  看似句句都在為裴元歌說話,卻更點明了裴元歌恃寵而驕,薄情寡義。

  裴元歌當然知道,趙婕妤最後說的是反話,說不讓臘梅出去宣揚,其實就是在提醒她,如果她不為趙婕妤做燕影金蔬的菜肴的話,臘梅出去後定會將這件事大肆傳揚開來,後果可想而知……淺淺一笑,裴元歌溫聲道:「多謝趙姐姐的厚愛。只不過,小女雖然懂得幾分廚藝,只怕手藝疏陋,難入趙姐姐的法眼。如果趙姐姐不嫌棄的話,小女這就去小廚房為趙姐姐做一道燕影金蔬!」

  上套了!

  趙婕妤大喜,忙道:「元歌妹妹太謙虛了,從方才的談話裡,我就知道,妹妹的廚藝必然高超。那就有勞妹妹了!其實從前我也不是這麼挑剔的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懷了身孕後嘴就刁起來,越是吃不到就越是想吃,倒是麻煩妹妹了!」

  裴元歌淡淡一笑,帶著紫苑和趙公公往寒露宮的小廚房走去。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趙婕妤嘴角逸出一絲笑意。等裴元歌走遠了,她才朝著臘梅努努嘴,道:「跟過去瞧瞧,別讓她耍花招,逃了我的算計,弄出偷樑換柱之類的把戲。」

  臘梅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回來稟告道:「裴四小姐帶著那個丫鬟,還有趙公公的確在親手為婕妤娘娘準備菜肴,把小廚房的人支使得團團轉。不過奴婢吩咐了,說裴四小姐為了婕妤娘娘親自下廚,讓她們好好聽話,不許怠慢,裴四小姐怎麼吩咐,她們就怎麼做!」

  「她越是把小廚房的人指使得團團轉越好,小廚房的人亂成一團,誰也顧不上理會裴元歌,到時候出了事,裴元歌就越無法辯白。若是小廚房太有條理,眾目睽睽之下,不久都能為裴元歌作證,證明她沒動手腳了嗎?本來我還想著,若是如此,我就想個法子把小廚房弄亂,故意弄出空隙來,現在裴元歌自己這樣做,倒是省了我的事!」趙婕妤點點頭,嘴角笑意更深,嫵媚動人。

  約莫半個時辰後,裴元歌再次進入內室,後面跟著端菜的宮女。

  「小女也只是從書上看來的做法,沒怎麼動過手,若是有寒陋之處,還請趙姐姐多見諒!」裴元歌福身微笑,親手端過菜肴,擺在了趙婕妤床上的小案几上,顏色鮮亮,香味盈鼻,熱氣微騰,看起來十分誘人。

  趙婕妤嘗了幾箸,味道還算不錯,笑著點點頭道:「正是這種味道,多謝元歌妹妹了!」

  「趙姐姐不嫌棄小女的疏漏手藝,那是小女的榮幸。聽臘梅說,趙姐姐今天一天都未用膳,想必腹內饑餓,若是覺得還能入口,不妨多用些!」裴元歌笑容淺淡。

  見裴元歌上當,趙婕妤心中歡悅,再加上今天一天都沒用膳,也的確餓得很了,將一盤菜吃了大半,對著臘梅使了個眼色。臘梅會意,上前將菜碟及碗筷收拾好,對著趙婕妤微微點頭,便端著託盤出去了。趙婕妤心中大快,知道自己的謀劃已成,今天裴元歌必然會萬劫不復!

  這就是李美人為她獻上的計謀,叫做無中生有。

  趙婕妤故意跟裴元歌拉近關係,故意表現得對裴元歌十分友善親熱,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對裴元歌沒有心結,親如姐妹。然後就像今天這樣,故意跟裴元歌說起烹飪,等說到裴元歌會的菜肴時,就借機說御膳房做的不合胃口,讓裴元歌為趙婕妤做菜。裴元歌是個識時務的人,絕不會硬碰硬,如果她察覺到不這樣做會授人權柄後,就必然會為了維持兩人表面上的和睦親熱,動手做菜。

  然後趙婕妤用了裴元歌的菜肴,再命臘梅端下去,這個局基本就完成了。

  之後,只要趙婕妤服食少量的毒藥,或者少量流產的藥材,裝作被人下毒,謀害龍裔的樣子,鬧得人盡皆知。出現這種事情,按照皇宮的慣例,第一個要檢查的就是飲食。到時候臘梅和整個寒露宮的人都會證明,趙婕妤今天根本就沒有用膳,唯一吃過的東西就是裴元歌所做的燕影金蔬。然後如果再能從燕影金蔬的殘菜碗碟中驗出與趙婕妤症狀相同的藥材,意圖殺害宮嬪,謀害龍裔的罪名,裴元歌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的!

  當然,趙婕妤所服食的劑量是算好的,會出現中毒或者流產的症狀,卻絕對不會危及趙婕妤和腹中龍裔的性命。這樣做只是為了坐實裴元歌的罪名,讓她無法再翻身。

  殺害宮嬪,謀害龍裔,這樣的罪名,就算是皇后也承擔不起,何況是裴元歌?

  即便太后再怎麼護著她,到了那時候,為了不沾染上謀害龍裔的罪名,太后必然會拋棄裴元歌,那時候裴元歌絕對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即使不死,日後也不可能再成為趙婕妤的威脅。而裴元歌這枚棋子被廢掉後,太後手上暫時就沒有可用的人,那時候只要趙婕妤保持著靠攏的態度,向太后表明誠心,以她的容貌寵愛,身份地位,成為太后的心腹,得到太后的扶持想必不難。

  這計謀雖然簡單,但卻是周嚴縝密,天衣無縫。

  唯一的遺憾是,按照李美人和趙婕妤的商議,這些天在趙婕妤親近裴元歌,處處表現友善的同時,還想要暗中挑釁裴元歌,讓她發作或者表示出對趙婕妤的不滿。沒想到裴元歌年紀雖幼,卻是詭計多端,竟然絲毫都不上當,場面話說得比趙婕妤還漂亮,任誰看都覺得這是一對親姐妹。

  不過也沒關係,到時候只要趙婕妤認定裴元歌心懷嫉恨,所以趁機下毒謀害她以及龍裔,鐵證如山,諒裴元歌也跑不掉!

  趙婕妤想著,面上的微笑越發柔婉嫵媚,白膩的臉頰上浮現起淡淡的紅暈,風情誘人。

  接下來,她就只等著看裴元歌如何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想著,忽然有股濃重的睏意浮上心頭,眼皮慢慢沉重起來,趙婕妤睏倦地打了個呵欠,對裴元歌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推辭自己睏倦,想要小睡會兒,將裴元歌打發走,按照原先的計劃,服下了李美人送來的算好劑量的藥材,只覺得那股睏倦之意越發濃郁了,便由臘雪服侍著躺下,蓋好錦被,幾乎是在閉上雙眼的同時,就是陷入了一片凝滯的黑暗……

  而與此同時,鳳儀宮中,皇后和章文苑分主次坐下,相視而笑。

  隱忍了這麼久,謀劃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從前風頭十足,榮寵昌盛的趙婕妤和裴元歌,都將在今天徹底完蛋,永生永世都無法翻身!這次,她倒要看看裴元歌還如何脫身?更要看看,當苦心扶持的裴元歌被謀算除掉後,太后又要怎麼在她面前囂張?皇后如是想著……

  於是,傍晚時分,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遍了皇宮——趙婕妤暴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0:29 PM

144章 局(上)

  每天後晌,皇帝都會接著批閱奏摺的空閒,前來探視懷孕的趙婕妤,風雨無阻。這份殊榮,更讓宮中人確定趙婕妤的榮寵。這天,皇帝和往常一樣,約莫申時左右過來,才剛進門就看到那片絢麗的千日紅,豔紅、紫紅色的花朵彙成浪潮,從寒露宮門口一直蔓延到趙婕妤的內室,如火如荼,鮮豔熱烈。

  這是趙婕妤最愛的花,不為別的,只為了它濃烈的顏色,以及別樣的名字。

  都說花無百日紅,偏偏這花卻要叫做千日紅!

  皇帝心中冷笑,錯眼看到遠處蔦蘿叢中的裴元歌,正坐著跟寒露宮的宮女說著些什麼,旁邊站著紫苑和趙公公。眸眼微垂。趙婕妤喜愛濃烈的顏色,因此寒露宮中的花卉都是大紅大紫,此時正是蔦蘿盛放的時候,豔紅的花朵如同燃燒的火焰。裴元歌卻是一身冰藍色的輕紗衣裳,眉目沉靜,卻是瞬間便壓下了這滿園的酷暑熱烈,只剩下淡淡的清冷。

  皇帝淡淡地收回目光,舉步往寢殿走過去。

  臘梅和臘雪守在門口,見皇帝過來,慌忙行禮。皇帝揮揮手道:「起來吧!趙婕妤今天可還有低燒?」

  「回皇上的話,婕妤娘娘今天還是有些低燒,更加沒胃口,整個早上都沒用膳,中午好容易用了些,覺得睏倦,就睡了,命奴婢守在門外。」臘梅恭謹地回答道,「奴婢想著,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正該多休息,就沒叫娘娘,沒想到一轉眼就到這時候了。奴婢這就去叫醒娘娘!」

  皇帝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通報聲。

  「皇后娘娘駕到!」

  幾乎是同時,衣著華貴雍容的皇后便出現在眾人眼前,旁邊還有柳貴妃、華妃,陳妃以及章文苑等人,眾人說說笑笑,顯得十分和睦。抬眼看到皇帝,皇后像是全沒料想到他會在這裡,滿臉驚訝,行禮過後,解釋道:「剛才眾位妹妹來給臣妾請安,正說笑著提起了趙婕妤妹妹,想到她最近身體不適,妾身和眾位妹妹便一道過來探視,沒想到皇上也在這裡!」

  這解釋是在太欲蓋彌彰了!

  他每天這時候都會過來,宮中人盡皆知,皇后特意挑這個時候,又帶著一群妃嬪……皇帝心中想著,微笑道:「皇后如此關切趙婕妤,堪為後宮表率!」

  「再怎麼說,趙婕妤妹妹還懷著龍裔,臣妾焉能不盡心?」皇后嫣然笑道,心情極好,連帶著神采也飛揚起來,難得溫婉地道,「皇上也是來探視趙婕妤妹妹的,聽說妹妹這幾日身體不適,妊娠反應嚴重,又常常低燒,不知道今天好些了沒?」

  皇帝淡淡道:「朕還沒進去。」

  「那正好,臣妾隨皇上一道進去吧!說起來,懷孕的人最忌諱心思鬱結,偏偏趙婕妤妹妹衝撞了太后,被禁足寒露宮,不得外出。整日悶在這裡,哪能開懷得起來?也難怪身體不適!臣妾斗膽,想要跟皇上求個人情,希望皇上念在趙婕妤妹妹有孕的份上,解除了她的禁足吧?」皇后神色間儘是關懷,說著甚至福下身去,一副賢惠大度的模樣。

  這是既能賣趙婕妤人情,又能討好皇上,眾妃嬪哪裡肯讓皇后專美於前,紛紛福身道:「請皇上開恩!」

  「朕何嘗不想接觸趙婕妤的禁足,但太后是朕的母后,孝字為先,朕豈能違逆母后的意思?皇后既然這樣賢惠,不如去跟母后求求情,提前解除趙婕妤的禁足!」皇帝微露出一絲為難,幽深的眸淡淡地看向皇后,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內心。

  「皇后娘娘對趙婕妤如此關愛,定然會向太后娘娘求情的。」章文苑笑吟吟地道,忽然想起了什麼,「說起來,太后娘娘最疼愛的就是裴四小姐,這次趙婕妤妹妹被禁足,也是因為裴四小姐而起,如果裴四小姐肯向太后娘娘求情,太后娘娘絕無不允之禮。妾身聽說這段時間,裴四小姐跟趙婕妤妹妹情同姐妹,親熱得很,在太后娘娘跟前幫趙婕妤妹妹說幾句好話輕而易舉,定然能夠勸服太后娘娘,皇上就不要擔心了!對了,怎麼不見裴四小姐呢?」說著,頭微微轉動,四下搜尋裴元歌的身影。

  這話聽起來平常,卻隱約透漏出另外一層意思,讓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太后疼愛裴元歌,眾所周知,如果裴元歌肯替趙婕妤為太后求情,解除禁足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到現在為止,趙婕妤依然被禁足寒露宮。這樣簡單的事情,裴元歌卻始終不肯動口,虧得最近都說趙婕妤跟裴元歌情同姐妹呢!看起來,趙婕妤的心思尚未可知,裴元歌卻是絕對沒有把趙婕妤當做姐姐來看待的,說不定心裡還在嫉恨趙婕妤強奪七彩琉璃珠之仇!

  眼見著眾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對裴元歌的心思有所猜疑,皇后心頭暗笑。

  章文苑的確是個不錯的謀士,在現在就挑起了人們對裴元歌的疑心,讓所有人都覺得裴元歌對趙婕妤懷恨,那麼待會兒的事情就能容易栽贓給裴元歌!皇后想著,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接下來的場景,笑著道:「這些都是後話了,趙婕妤妹妹整日悶在寒露宮,沒人說話,說不定本宮和眾位妹妹這一來,趙婕妤妹妹就高興起來,身體也能好些!臘梅臘雪,還不快去通報趙婕妤妹妹?」

  「是!」臘梅臘雪應聲道,朝著裡屋走去。

  眾人在外廳按份位坐下,還沒等宮女上茶,便忽然聽到臘梅淒厲而尖銳地驚叫聲:「娘娘!婕妤娘娘,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娘娘!快人哪,快來人哪!太醫!太醫!」

  悽惶而恐慌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祥意味。

  「皇上,似乎是出事了!」皇后猛然起身,步履匆忙地朝著內室走去,眾人紛紛隨後。

  珠光寶氣,華美迤邐的內室裡,只見臘梅和臘雪慌亂無措地癱坐在金碧輝煌的錦帳旁邊,被周圍華美的顏色映襯出臉上紙一般的蒼白,恐慌得完全沒了方寸,邊慌亂地驚呼著,邊拼命地搖晃著床上的人。趙婕妤雙眸緊閉,面色紅潤,笑容安詳,仿佛熟睡在最甜美的夢境中,但無論臘梅臘雪怎樣的呼喊搖晃,她卻沒有半點反應,怎麼都醒不來。

  眾人紛紛變色,眼前的情形分明是出事了!

  「趙婕妤妹妹!」皇后驚呼出聲,神色惱恨震怒已極,「這實在太過囂張放肆了,趙婕妤妹妹是皇上的寵嬪,又懷有身孕,是誰這樣大膽,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謀害趙婕妤妹妹,和她腹內的龍裔,真是反了天了!如果讓本宮查出元兇是誰,定要將她千刀萬剮!皇上,您說是不是?」

  這次的事情,無論如何裴元歌是逃不掉的,她只擔心,皇上會存心偏袒,因此要在指控裴元歌之前說這些話,得到皇上的允諾。這樣,待會兒如果查證出兇手是裴元歌,皇上也不能再推翻前言,偏袒縱容裴元歌!

  皇帝沉默著,眉峰緊皺,還未說話,便被另一道聲音截了過去。

  「皇后娘娘好厲害的本事,只看到眼前的情形,就知道趙婕妤娘娘和她腹內的龍裔都已經離世,更知道他們是被人謀害的。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小女實在佩服!」輕柔微冷的聲音來自裴元歌,臘梅臘雪的驚叫聲極為尖銳刺耳,她雖然隔得遠,也遙遙聽到,知道事情有變,就立刻趕了過來,正巧聽到皇后的話語,當即接口道。

  眼前的情況,趙婕妤必然已死,而這一死,便揭開了裴元歌和皇后這場爭鬥的序幕。

  不是皇后死,就是裴元歌亡!

  所以,裴元歌一反平日的沉穩靜默,抓到皇后話語中的破綻立刻發難。

  章文苑暗罵皇后太過心急,忙遮掩道:「眼下的情況,趙婕妤顯然是出事了,不然怎麼會怎麼叫都叫不醒?趙婕妤正當聖寵,又懷有身孕,難道還會自己尋死?自然是被人謀害,皇后娘娘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倒是裴四小姐這時候插話,難免讓人有些疑慮。皇后娘娘想要為趙婕妤報仇,這才向皇上請命,要求嚴懲真凶。裴四小姐為何卻偏偏在這時候打岔?難道有什麼內情不成?」

  她說話就委婉多了,但那句「內情」,再加前面刻意的誤導,反而更讓人疑慮聯翩。

  「章御女誤會小女了,小女只是以己度人。至少小女看到眼前的情形,最先想到的是,趙婕妤是不是生了急病,或者因為其他原因昏迷?那麼當務之急並非緝拿真凶,而是先請太醫,看能否救趙婕妤!所以,小女已經吩咐紫苑隨同寒露宮的宮女去請太醫,即便趙婕妤真的遭遇不測,也該先由太醫診斷出趙婕妤的死因,才好追查兇手!」裴元歌不緊不慢地道。

  聽了她的話,眾人仔細一想,都覺得有道理。

  的確,趙婕妤雖然不醒,但面色紅潤,說不定只是昏迷,皇后上來就說趙婕妤被害……這中間恐怕有什麼蹊蹺吧?



145章 局(中)

  而就在這時,紫苑和寒露宮的一位宮女氣喘吁吁地隨同太醫趕到,就像在為裴元歌的話作注解般,證明了裴元歌的確在事發的最開始就命人去請太醫,讓眾人一時都啞口無言。皇帝立刻命太醫上前診治,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太醫得出結論,外面又是一聲通報:「太后娘娘駕到!」

  皇后冷笑,雙眸直直盯著裴元歌道:「裴四小姐搬救兵搬得真快,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呢?」

  「皇后娘娘,小女身邊只有紫苑和趙公公,趙公公一直陪同小女,紫苑雖然出去,但從寒露宮到太醫院的路程本就不短,哪裡還有時間再去請太后?何況隨同紫苑一道前去的尚有寒露宮的宮女,皇后娘娘此言未免有些不妥吧?再說,就算太后娘娘來了又如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真相終究要水落石出,皇后娘娘又在擔心什麼?」裴元歌沉聲道,漆黑的眼眸宛如深夜,神秘難測。

  幾句話的功夫,太后已經扶著張嬤嬤的手進來,看到皇帝,微微一怔道:「皇上也在這裡?」隨即神色焦慮地問道:「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回稟母后,似乎是趙婕妤出事了,太醫正在診斷,暫時還沒有結論。」素來淡漠的皇帝此時臉色十分難看,雖然沒有發作,但緊皺的眉頭,緊抿的嘴,銳利的眼眸,以及緊緊繃著的身體,無不昭示著他的震怒。這使得皇帝周身充滿一種壓抑沉悶的氛圍,令人不敢逼視。

  皇后和眾妃嬪都知道皇帝對趙婕妤的寵愛,對此絲毫也不奇怪,只是難免有些酸澀。

  裴元歌卻在沉思,太后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聽太后話裡的意思,顯然連皇上在這裡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寒露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出事了就匆匆趕來。從萱暉宮到這裡路途不近,顯然是這裡才出事,消息就傳到了太后耳朵裡,難道說太后在寒露宮安插的人手?裴元歌沉思著,忽然從皇帝沉凝的眼眸中看到一抹轉瞬即逝的光芒。

  她心中一動,微微地皺起了眉。

  就在這時,太醫也診斷完畢,滿頭大汗也不敢擦拭,戰戰兢兢地稟告道:「回稟皇上,回稟太后娘娘,回稟皇后娘娘及眾位貴人,趙婕妤娘娘……過世了!」做太醫的都明白,後宮的事情紛繁複雜,稍不小心就會掉腦袋。現在皇上最寵愛的婕妤出事,只怕又會掀起血雨腥風,偏偏他就這麼倒黴,被人揪來,因此心中十分忐忑。

  「趙婕妤是因何過世的?是不是被人害死的?」皇后追問道。

  太醫取過一根銀針,刺入趙婕妤的喉嚨,另外再取出一枚,隔著衣服刺入趙婕妤的胃部,兩枚銀針的針尖都變成了黑色,這才道:「銀針變成黑屋,說明趙婕妤是中毒身亡,針尖變黑的部分有著夾雜著腥味的淡淡蘭花香味,趙婕妤的口腔中也有同樣的氣息,應該是被毒蘭之毒所害。」

  毒蘭是從毒蘭花中提煉出的毒素,在大夏王朝不算稀罕,經常被富貴人家用來處置姬妾。

  中毒?裴元歌眉頭緊蹙,飛快地思索著。

  方才皇后說趙婕妤必定是被人所害,現在太醫診斷過後,果然趙婕妤中毒身死,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實在是……聽了太醫的稟告後,眾人一時間都將目光聚集在皇后身上,尤其是柳貴妃和華妃,眼眸中已經流露出懷疑之色。柳貴妃只是淡淡微笑,華妃卻忍不住道:「皇后娘娘當真好本事,妾身自愧不如!」

  皇后哪裡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話引起了眾人懷疑,正要辯解,卻被人截斷。

  「聽說裴四小姐最近跟趙婕妤妹妹情同姐妹,現在趙婕妤妹妹出事,裴四小姐卻依然沉靜安穩,不見絲毫動容。看起來傳言果然不可信!」一個身著淺藍繡木蘭花對襟宮裝的女子歎息道,秀麗婉約的臉上儘是遺憾,不知道是在喟歎裴元歌的冷漠,還是在為趙婕妤不值。

  這人是陳妃,原本也很得寵,卻被趙婕妤後來居上,再加上待選新入宮的章文苑等人,慢慢地失寵沉寂下來。她對趙婕妤原本也恨得牙癢癢,但現在趙婕妤八成出事了,不足為慮,便趁機將矛頭對準了裴元歌。她本就是皇后的人,這時候說話,將眾人的注意力從皇后身上移開,轉到裴元歌身上,也不無對皇后的討好之意。

  不過,她如今榮寵遠不如前,不敢太放肆,神情和語調都很柔婉。

  聽陳妃的意思,似乎將矛頭對準了裴元歌,太后心中不由惱怒,冷冷道:「照陳妃這樣說,元歌是不是非得哭天搶地,鬼哭狼嚎得所有人都聽到,才能證明她跟趙婕妤親近?這裡是皇宮,皇上,哀家和皇后都在這裡,就算再哀痛,也得顧忌規矩,難道如同村野潑婦般才能說心裡難過?元歌這孩子本就內斂,又知書達理,體諒皇上和哀家的心情,顧念皇室的顏面,這才忍著沒有表露,你這樣說話究竟是何居心?」

  陳妃本就畏懼太后,現在失寵更加沒有底氣,頓時低頭不語。

  裴元歌雪白的貝齒緊咬著唇,眼淚在眼眸中滾來滾去,滿面委屈地道:「方才還聽說章御女還說太后罰趙婕妤禁足,不得離開寒露宮,害得趙婕妤心情鬱結,這才常常身體不好,趙婕妤如此垂愛小女,小女卻不曾為趙婕妤向太后娘娘求情,解除禁足。現在陳妃娘娘又說這樣的話,定要讓人覺得小女與趙婕妤不睦,難道是想要把謀害趙婕妤的罪名扣到小女的頭上不成?」

  聞言,太后心中更怒。

  裴元歌是萱暉宮的人,眾所周知,偏偏剛才陳妃一個接近失寵的妃子也敢當著她這個太后的面挑釁,言語中隱約有懷疑裴元歌的意思,這已經讓她很惱怒了。這會兒聽到章文苑這樣說話,似乎在指責她這太后罰趙婕妤禁足,因而導致了趙婕妤身體不適,似乎在指責她這個太后的處置不妥,心中哪能不怒?小小的御女也敢這樣放肆,顯然是仗著皇后的勢,沒把她這個太后放在眼裡!

  章文苑一怔,沒想到裴元歌會拿這個做文章,還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將焦點從裴元歌轉移到太后身上。

  有心想要解釋,但那些話是當著眾人的面說的,無法否認,更不能解釋說她只是針對裴元歌而不是針對太后,那就明顯表現出對裴元歌的敵意,待會兒再說什麼,都可能被認為是故意陷害裴元歌,一時間進退維谷,暗自咬牙——這個裴元歌,果然狡詐!

  見章文苑不說話,連解釋或者賠罪都沒有,太后心中越發惱怒起來,卻忍著不說話。

  周圍頓時沉默下來,壓抑得讓人有些窒息。

  皇后卻沒心思理會章文苑和太后的衝突,現在趙婕妤已死,她滿腔滿懷只想著要如何除掉裴元歌,開口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趙婕妤妹妹的事情。無論如何,膽敢謀害宮嬪及龍裔,絕不能寬恕!裴四小姐若是和趙婕妤妹妹親熱友愛,應該更想為趙婕妤妹妹報仇雪恨,如果能夠找到真凶,裴四小姐也會想要將兇手千刀萬剮,不容許她脫逃!裴四小姐,本宮說得沒錯吧?」

  雙眸定定地看著裴元歌,在等著她的回答。

  「那是自然!」裴元歌點頭,清澈的眼眸漆黑如墨。

  皇后趁機道:「皇上,母后,連裴四小姐都這樣說,可見對於趙婕妤遇害一事,眾位妹妹都與臣妾一般憤怒傷痛。趙婕妤妹妹懷有龍裔,如果是被人謀害,這種窮兇極惡之徒,無論是誰,無論有著怎樣的身份,都定然要繩之於法,絕對不能寬恕!還請皇上和母后明斷!」

  雖是向皇上和太后請旨,眼眸卻是看向了裴元歌。

  這次的設計,裴元歌不可能逃脫,唯一可慮的是,到時候皇上和太后會包庇裴元歌。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先得到皇上和太后的應允,確定待會兒不會徇私,這樣,只要證據確鑿,皇后就能抓住這點將裴元歌處死,讓皇上和太后無法做手腳。

  皇帝素來淡漠的臉上早流露出震怒之色,恨聲道:「皇后所言極是,膽敢謀害朕的妃嬪,以及子嗣,絕不能輕饒!」

  太后深沉的眼眸凝視著屋內眾人,最後在床幃和皇后處不住巡梭,思緒如飛。且不論趙婕妤究竟是被誰害死的,眼下皇后卻是將矛頭對準了裴元歌,顯然是想將這個罪名扣到裴元歌頭上……趙婕妤被害,皇后卻正好帶著眾妃嬪過來,眾目睽睽之下親眼看到趙婕妤之死,又當眾這樣咄咄逼人,不留分毫餘地,難道說謀害趙婕妤之事,是皇后所為?目的就是想借趙婕妤之死除掉裴元歌,一箭雙雕?

  如果是這樣的話……太后一時間有些左右為難。

  這段時間她跟皇后的矛盾的確越來越大,但是,浸淫後宮這麼多年,太后雖然惱怒皇后,卻還不至於昏了頭腦。趙婕妤被害的事情,如果真是皇后所為,意圖以此來嫁禍裴元歌,那麼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都不是她想看到的……若是裴元歌被陷害,那麼她就失去了這顆要委以重任的棋子;但如果最後證明是皇后所為,那麼謀害宮嬪以及龍裔,這樣的罪名,就算是皇后也兜不起。皇后若因此栽了跟頭,失了權勢,那對宇泓哲,對葉氏都是極端不利的……

  「母后為何不說話?」皇后雙眼灼灼,言辭尖銳,「謀害宮嬪及龍裔,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即使處以極刑也不為過,母后究竟在猶豫什麼?還是想要包庇誰?」說著,弦外有音地看了眼裴元歌,顯然是指太后想要包庇裴元歌。

  這話已經十分不恭敬了,太后眉頭皺得更深,有些捉摸不定。

  皇后這樣言辭咄咄,究竟是對自己的算計有著十足的信心,還是說這件事並非皇后所為?想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元歌,又微微地搖了搖頭,裴元歌沉靜敏銳,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難道說是另外有人從中作梗,想要借助皇后對裴元歌的心結挑事生非?若是這樣的話,膽敢同時謀算皇后和裴元歌,乃至裴元歌身後她這個太后,這個人當真可惡,絕不能寬恕!

  但如若是皇后呢?

  她說句嚴懲兇手不要緊,但如果最後真的證明是皇后的話,無論葉氏勢力如何,她都不可能出爾反爾,替皇后說話求情。若真是依罪而論,謀害宮嬪及龍裔,事情又鬧得這麼大,削減統御六宮之權,乃至打入冷宮甚至廢后都是可能的,到時候對葉氏的打擊著實太大……

  「這麼明白的事情,母后為何猶豫不決,難道這中間有什麼內情嗎?還是說趙婕妤遇害一事,跟母后您有什麼關聯?」皇后見太后遲遲不語,越發咄咄逼人,眉峰淩厲。

  這次無論如何,太后都別想庇護裴元歌!

  眼見得旁邊許多人臉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就連皇帝都在凝眉看她,太后只覺得後心口越發煩悶,一股甜腥之氣湧到喉嚨,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她在這裡猶豫,是在為皇后,為葉氏著想,結果皇后卻越來越聲勢淩厲,甚至想要把她這個太后拉下水,暗指謀害趙婕妤的事情與她有關……這個愚蠢的皇后,為了針對她這個太后如此的不擇手段,她不計前嫌地想要給皇后留條後路,結果皇后卻一再相逼!

  好!真好!

  太后咬牙,知道眼下的情形再不接話,只怕連她都要扯上嫌疑,又被皇后這種愚蠢的行徑激怒,再加上心中存著一絲僥倖,皇后能如此篤定,或許這件事另有元兇,並非皇后所為也說不定……

  想著,遂冷冷道:「皇后,注意你的言行!趙婕妤連帶龍裔一同亡故,若是被人謀害,此人實在是膽大包天!這般行徑,哀家絕不能容許後宮之中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定嚴懲不貸!」

  說著,雙眸眨也不眨地盯著皇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端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0:5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3-6-25 10:55 PM 編輯

146章 局(下)

  皇后臉上掠過一絲狂喜,得意地看了眼裴元歌,太后現在既然這樣說了,那待會兒就絕不能再自毀前諾,意圖偏袒裴元歌,這次裴元歌死定了!想著,連語氣都柔和了許多,道:「是臣妾失禮了,母后素來公正,賞罰嚴明,這才在宮中有如此德高望重的地位,定然不會偏袒這種大逆不道之徒!」

  見皇后這般,太后心中越發猶疑。

  難道這次趙婕妤之死,真不是皇后所為?皇后只是認定了是裴元歌,或者想要借機嫁禍給裴元歌?若是如此的話,那就必須幫裴元歌洗脫罪名,找出真正的兇手!

  皇帝只是沉著臉盯著趙婕妤的屍身,看也不看這邊,似乎全部的心神都鎖定在趙婕妤之死上,唯有聽到太后的話時,眼眸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微亮。

  而這抹光芒卻沒有逃過裴元歌的眼睛,她急忙低下頭,更確定了先前的猜測。果然是皇上暗中派人通知太后!皇后一心想要嫁禍她,徹底除掉裴元歌,當然擔心皇上和太后會包庇她,所以在事前就故意以言辭相逼。皇上就是料定了這點,所以才特意把太后誘來,讓皇后步步緊逼,逼出太后的話語。這樣等到真相大白,證明皇后是兇手時,太后就不能再替皇后開脫,皇后必然倒臺無疑。

  但這同時也意味著,如果裴元歌不能為自己洗脫冤屈的話,也是必死無疑!

  眼前的危機不同於任何時候,稍有差錯就可能命喪黃泉,到時候,無論是太后,還是皇上都不可能真的維護她,現在只能依靠自己!裴元歌想著,腦海中忽然掠過宇泓墨的容顏,隨即甩開,微微閉眼,再度睜開時,眼眸漆黑得閃亮,宛如上好的黑珍珠,瑩潤透亮,幽幽地泛著靜謐陰冷的光。

  這次她非贏不可,而且一定會贏!

  就在這時候,原本被趙婕妤之死驚呆了的臘梅忽然回過神來,呆滯的眸光轉了幾轉,忽然凝聚在裴元歌身上,猛地撲了過來,聲嘶力竭地喊道:「是你!是你!裴元歌,是你害死了婕妤娘娘!是你心懷嫉恨,在燕影金蔬中下了毒,害死了婕妤娘娘!」

  她勢如瘋虎地撲過來,好在旁邊的宮女太監察覺到不對,急忙拉住她。

  臘梅奮力掙扎著,卻無法掙脫周遭人的桎梏,但仍然衝撞嘶吼著,不住地道:「是你!是你!」

  誰也沒想到臘梅會在這時候發瘋,指控裴元歌,皇后心中大喜,忙喝道:「你這個宮女是怎麼回事?皇上和太后跟前,怎可如此失儀?念在你護主心切的份上,本宮暫且不與你計較。至於你說是裴四小姐謀害趙婕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無論如何,本宮定然會為趙婕妤妹妹討回公道的!」

  像是被皇后這番話驚醒了,臘梅原本的瘋狂頓時消失,看看趙婕妤的屍體,再看看四周,終於如大夢初醒般,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軟弱地癱倒在地,哽咽著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諸位貴人明鑒,方才太醫說,婕妤娘娘是服侍毒蘭之毒而死。婕妤娘娘因為妊娠反應嚴重,十分難受,今天沒有用過任何膳食,唯一吃過的就是裴元歌……裴四小姐所做的燕影金蔬。可想而知,定然是裴四小姐在飲食中下了毒藥,害死了婕妤娘娘和她腹內的龍裔!」

  說著,更忍不住放聲痛哭,哀戚悲苦。

  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原本以為趙婕妤得寵,又懷了身孕,若生下皇子,必然飛黃騰達。她好好伺候,忠心辦事,無論是出宮還是做婕妤娘娘的心腹女官,將來都能有好的前程。這次趙婕妤陷害裴元歌的事情,臘梅也知情,既然裴元歌會成為婕妤娘娘的阻礙,那也就是她的阻礙,必須要除掉,因此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趙婕妤的安排,配合趙婕妤設下這出苦肉計,陷害裴元歌。

  可是,為什麼原本好好的謀算會變成現在這樣?

  婕妤娘娘明明只是服下了適量的毒蘭,會讓脈象中出現中毒的症狀,卻不會危及性命,怎麼會突然暴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臘梅心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但無論如何,現在趙婕妤已死,她先前所有的謀劃都成為鏡花水月,遙不可及。甚至,現在恐怕連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問題——趙婕妤在寒露宮被人下毒,無論兇手是誰,她身為趙婕妤的貼身宮女,疏忽,護主不利的罪名是絕對逃不掉的!

  她只是個卑微的宮女,誰會在乎她的生死?

  皇上那麼寵愛趙婕妤,必定會因為趙婕妤之死遷怒於她們這些貼身宮女,很可能會下令全部處死,為趙婕妤陪葬!而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抓住機會,將所有的罪責都安到裴元歌的頭上,有了裴元歌這個主謀轉移皇上的怒氣,皇上對她們這些貼身宮女或許就能多一絲憐憫,哪怕讓她們為趙婕妤守墓,也比就這樣被處死的好!

  何況,皇后跟裴元歌針鋒相對,如果她幫忙咬死裴元歌,皇后或許會念在她的功勞上,加以恩恤。

  反正按照趙婕妤的佈置,原本就是要將謀害趙婕妤及龍裔的罪名扣在裴元歌頭上,各種細節和罪證早就準備好了,現在只不過出了意外,趙婕妤真的被人毒死,其他的還是跟原本的劇本相同,要坐實裴元歌的罪名並不算難!

  想著,臘梅頓時娓娓而談。

  「婕妤娘娘懷孕後,奴婢們侍奉娘娘,於飲食上從來都是再三謹慎,先試毒過後才讓娘娘用膳,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只有今天裴四小姐所做的燕影金蔬……奴婢想著婕妤娘娘近來對裴四小姐親密有愛,幾乎連心都要掏出來給她,但凡有絲毫的良知,都不可能謀害婕妤娘娘,又憐惜婕妤娘娘整天都沒有用膳,只想著娘娘身體受不住,要趕緊用膳得好,因此就疏忽了……奴婢怎麼也想不到,裴四小姐表面溫柔文靜,心地竟如此狠毒,嫉妒婕妤娘娘得寵,又懷了龍裔,居然會下這樣的毒手!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說著,不住地磕頭。

  她嘴裡說著奴婢該死,卻是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裴元歌頭上,竭力地撇清自己。稍加思索,裴元歌就明白了臘梅的心思,心中冷笑,表面上卻是一副委屈憤怒的神情,咬唇道:「臘梅,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污蔑我?明明是趙婕妤說對其他的膳食都沒有胃口,只想吃燕影金蔬,可是御膳房的廚子們都不會做,我原本覺得自己廚藝疏漏,不想做的,是你在旁邊說,虧得我跟趙婕妤日日親熱,卻連一道菜都不願意為趙婕妤做。我見趙婕妤著實想得很,這才獻醜。怎麼你卻這般……這般……」

  說著,猛地一跺腳,掩袖嗚咽,顯得委屈無限。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以柳貴妃為首的眾妃嬪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似乎難以決斷。

  「想要辨明真相並不難,只要將裴四小姐所做的燕影金蔬端上來,請太醫驗一驗毒,就知道裴四小姐究竟是清白無辜,還是害死婕妤娘娘的兇手了!」臘梅也不跟裴元歌做口舌之爭,直接拋出了殺手鐧,「那盤燕影金蔬,婕妤娘娘並未用完,尚有殘菜留在小廚房,取來一辨便可,請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准許!」

  當然那盤燕影金蔬經由她的手端回小廚房時,已經被做了手腳。

  果然,當燕影金蔬的殘菜端上來後,太醫稍加檢驗便肯定地道:「這道菜內的確被下了相當分量的毒蘭之毒,與趙婕妤娘娘所中之毒完全相同,只是被濃湯的味道遮掩了毒蘭原本微腥的味道,不易發現。」

  太醫這話,等於是宣判了裴元歌的罪名,坐實了她謀害趙婕妤罪行。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裴元歌身上。

  太后心頭一沉,看起來這根本就是場設計好的陰謀,完全是沖著裴元歌來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懊惱,明知道趙婕妤對裴元歌不懷好意,她就不該讓裴元歌到寒露宮來,即使來也應該陪同裴元歌一道,仔細盯著,避免裴元歌被人算計。再退一步說,即使裴元歌被算計,有她這個太后的證詞,更容易令人置信,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人設計好圈套,硬生生地套上了裴元歌的脖子!

  眾目睽睽之下,裴元歌的表情卻從先前的委屈憤怒,變成了一種徹底的震驚,然後恍然大悟,緊接著是一股如烈焰般的憤懣和惱怒。然而,這些情緒清晰地從她的臉上流過,裴元歌突然冷笑出聲,隨即如同死水般沉寂下來,點頭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太后急於想給裴元歌機會,連忙問道:「元歌,你明白什麼了?是不是想到了能夠證明你清白的辦法?」

  「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再清楚不過,分明就是裴元歌謀害趙婕妤妹妹和她腹內的龍裔!」皇后急忙截話,斷然道,「皇上,現在罪證確鑿,裴元歌謀害宮嬪及龍裔,罪在不赦。臣妾以為,應該按照國法處置,判處裴元歌斬立決。裴諸城教女不嚴,致使她犯下大錯,也應該論罪!」

  柳貴妃卻似乎從裴元歌的表情中察覺到什麼,柔聲道:「皇后娘娘,既然罪證確鑿,何妨再聽聽裴四小姐的話?真相總會越辯越明,既不會錯漏真凶,也不會冤枉無辜。」看裴元歌的表情,難道說這件事是趙婕妤與人串謀,設下苦肉計陷害裴元歌,結果卻陰差陽錯,以至於趙婕妤中毒身亡嗎?

  可是,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裴元歌似乎終於從震驚中蘇醒,恢復了平時的淡定自若,沉靜如冰雕,淡淡開口道:「我中午時分做的燕影金蔬,趙婕妤用過之後,殘菜居然保存到了現在,而沒有被倒掉,也沒有被清洗?究竟是寒露宮的小廚房懶惰散漫到這種地步,還是說早就有人預料到現在的情形,故意留著這盤殘菜來作證呢?」

  被她這樣一提醒,眾人也頓時察覺到不對。

  的確,中午用過的殘菜,按理說早就應該收拾乾淨了,怎麼會保存到現在呢?難道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臘梅微微一滯,隨即又道:「裴四小姐大概是想著,將摻了毒蘭的菜肴給婕妤娘娘食用,隨後小廚房會收拾殘菜,清洗碗碟,正好幫助你消滅了證據,是不是?只可惜,小廚房今天下午時出了簍子,弄得所有人手忙腳亂,昏頭轉向的,居然忘記收拾殘菜,湊巧留下了證據。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想必是婕妤娘娘的在天之靈保佑,讓謀害她的真凶無所遁形!」

  她反應很快,立刻出言補了錯漏,又扯上鬼神之說,更讓人懷疑裴元歌。

  「我可是在寒露宮的小廚房裡做的菜,周圍都是寒露宮的宮女嬤嬤,眾目睽睽之下,我怎麼可能在菜裡動手腳?」裴元歌冷聲質問道。

  臘梅立刻反駁道:「裴四小姐又何必砌詞狡辯?你雖然是在寒露宮的小廚房中做菜,但是卻藉故將小廚房裡的人手指使得團團轉,沒有一個人清閒。大家都在忙,精神集中在手中的事情上,你找個大家都沒注意你的空隙,往菜裡下毒又有何難?這點小廚房的人也都能作證!」

  這個辯解的理由,趙婕妤早就想到,她們也早就想好了駁斥的辦法。

  「佩服佩服,我不得不佩服臘梅姑娘!」裴元歌冷笑,看著自以為得計的臘梅,眼角微微彎起,形成一抹迷人的弧度,淡淡道,「當時臘梅姑娘在這裡服侍趙婕妤,我在小廚房裡做菜;而從發現趙婕妤出事到現在,臘梅姑娘也一直呆在這裡,不曾跟小廚房的人有過接觸。可是,先是我在小廚房做菜的情形,然後是小廚房出了簍子,慌亂中沒有收拾燕影金蔬的殘菜……臘梅姑娘身在此地,卻對西偏院小廚房裡發生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猶如親眼所見。難道說臘梅姑娘你有千里眼,能夠隔院視物?還是說,這番說辭是臘梅姑娘你早就準備好的劇本,只等著這時候說出來呢?」

  臘梅一怔,沒想到她的靈敏反應在此時反而成為破綻,心中換亂,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辯駁。

  見臘梅被裴元歌的伶牙俐齒問倒,皇后立刻道:「裴四小姐口齒伶俐,也著實令本宮佩服,但現在單純的口舌之爭並無意義。如今證據確鑿,趙婕妤妹妹是中毒蘭之毒而死,今天她唯一用過的膳食就是裴四小姐你所做的燕影金蔬,而現在也在殘菜中驗出了毒蘭之毒,證據確鑿。裴四小姐與其跟一個宮女做口舌之爭,不如先想辦法證明自己並未下毒,否則,任你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也難逃這大逆不道的罪責!」

  輕飄飄地將臘梅話語中的破綻抹去,只咬緊了燕影金蔬。

  「皇后娘娘此言不妥,眼下的證據乍看確鑿,實際上卻有很多破綻!」裴元歌神色沉靜,不慌不忙地道,「首先,如果真是小女下毒謀害趙婕妤,毒蘭之毒從何而來?小女此次入宮,是因為太后娘娘賞賜家父,為謝恩而入宮,太后娘娘厚愛,這才留小女在萱暉宮暫住。小女原本以為謝恩之後便要回府,又怎麼可能隨身帶有毒藥?小女在宮中時日尚淺,並無相識之人,也不可能托人從宮外傳遞東西給小女。除此之外,小女只在萱暉宮陪伴太后,難道皇后娘娘覺得,小女是在萱暉宮拿到毒蘭之毒的嗎?」

  旁邊的太后聽著,忽然面色微變,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曾經想過,如果此事真的是皇后所為,在皇后和裴元歌之間,她的確猶豫,但為了葉氏,或許會放棄裴元歌,選擇維護皇后。但經裴元歌這麼一說,卻突然想起,裴元歌是她萱暉宮的人,人盡皆知,如果真的捨棄裴元歌,任由她被污蔑成為害死趙婕妤的真凶,會不會進而牽連到她這個太后?

  重點是,以皇后的愚蠢,和對她的嫉恨,會不會趁機借裴元歌拉扯出她,進而扳倒她這個太后?

  她懂得為大局著想,必要的時候寧可捨棄裴元歌也要維護皇后,但是皇后是否也會同樣維護她?想想方才她為皇后考慮,在思索事敗後要如何維護皇后,皇后卻一再咄咄逼人,甚至想要把事情牽扯到她的身上……太后心中頓時有了答案:若真是如此,皇后絕不會感激她捨棄裴元歌維護皇后的苦心,反而會認為她這個太后無能,無法維護裴元歌,今兒借助裴元歌一舉扳倒她這個太后!

  為了大局著想,太后願意捨棄裴元歌維護皇后。

  但如果維護皇后的代價是連自己都賠進去,這卻是太后絕對不能允許的事情!因此,無論這件事是不是皇后所為,都不能讓裴元歌牽扯進去!太后終於下定了決心。

  而裴元歌已經繼續道:「其次,小女奉太后之名前來探視趙婕妤,今日是趙婕妤自己提出想要吃燕影金蔬,央求小女去做的,難道說小女有未卜先知之能,料到了趙婕妤會提出這種要求,讓小女有機會下毒,謀害趙婕妤嗎?最後,小女做菜時,身邊一直有紫苑和趙公公隨同,小女做過些什麼,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以為小女作證,證明小女從不曾下毒,更不曾謀害趙婕妤。還請皇上和太后娘娘明鑒!」

  說著,福身下去。

  「裴四小姐這些理由,恐怕並不能成立吧?且不說你是如何帶毒藥進來的——這日後自然能查出來——你說燕影金蔬是趙婕妤妹妹要你做的,但你常常出入寒露宮,經常能夠接觸到趙婕妤的飲食,生出下毒的心思也不足為奇,只不過趙婕妤妹妹剛好想要燕影金蔬,給了你最好的下毒機會而已!至於你說的證人,」皇后微微冷笑,道,「裴四小姐,裴尚書是刑部尚書,你難道不知道大夏王朝的律令,奴僕不能為主人作證!你的貼身丫鬟的證詞,又怎麼能夠信得過?」

  「紫苑的確是小女的貼身丫鬟,」裴元歌沉聲道,「但是,趙公公卻是太后的心腹,他總能夠為小女作證,證明小女的清白吧?小女從踏入寒露宮開始,趙公公就一直伴隨左右,不曾有片刻稍離。」

  皇后一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習慣性地把裴元歌和太后當做一體,在她看來,趙公公是太后的心腹,自然跟裴元歌是一夥的,當然不能為裴元歌作證。竟然忘記趙公公其實是萱暉宮的人,跟裴元歌本身並無關係,又是太后的心腹,宮中的紅人,他若為裴元歌作證,皇上只怕是會採信的!

  一直垂手而立的趙林點點頭,沒有多話,卻是默認了裴元歌所言。

  太后心中一鬆,還好,還好她命趙林跟隨裴元歌,在這個關鍵時刻成為證明裴元歌清白的證人!看看皇帝的神色,似乎微微有些舒展,應該是認可了趙林的身份,相信裴元歌不曾在燕影金蔬中動手腳。

  皇后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咬咬牙道:「趙林整日跟隨著你,他的話焉能為證?」

  「皇后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趙公公是太后的心腹,你卻說趙公公也不能作證,難道是認為小女串通趙公公編造謊言,隱瞞真相嗎?」裴元歌眼眸中微現銳芒,靜靜地凝視著皇后。

  說的雖是趙林,但趙林是太后的人,皇后若質疑趙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在質疑太后。

  太后神色漸轉銳利,沉沉地盯著皇后,等著她的回答。

  「哼,趙林原來的確是母后的心腹,但是自從裴四小姐你入宮後,就開始跟隨裴四小姐你,恭敬有加,言聽計從,只怕早就被你收買,跟裴四小姐你一條心了吧?只是說幾句話,點點頭,幫你圓個謊,根本就不是難事!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夠證明你的清白呢?」皇后在拉太后下水和單純針對趙林之間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暫時撇清太后,先除掉裴元歌再說。

  「皇后娘娘請慎言,趙公公是太后的心腹,小女何等何能,能夠讓收買趙公公?」裴元歌眼眸銳利,淡淡地道,「皇后娘娘這話究竟是在侮辱太后看人調教人的本事呢,還是在污蔑趙公公的忠心?」

  聽皇后沒有趁機把她拉下水,太后剛鬆口氣,聽到這話,臉色又變了。

  裴元歌是她的棋子,趙公公是她指派給裴元歌的心腹,現在皇后這話的意思,是說趙林被裴元歌收買。這樣一來,趙林不能為裴元歌作證尚在其次,但皇后的言外之意就令她惱火。她堂堂太后,指派給一個尚書嫡女的心腹,若是輕易的就被裴元歌收買,她這個太后的臉往哪裡擱?

  皇后此言,分明是當著眾人的面打她這個太后的臉!

  而趙林早就跪倒在地,悲憤地道:「皇后娘娘,奴才不過是萱暉宮的管事太監,若奴才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您儘管下令將奴才處死,奴才也不敢有怨念,何必要這樣地侮辱奴才呢?奴才再不成器,一片忠心卻是蒼天可表,您這樣說,倒不如一劍殺了奴才來得爽快!」

  周圍的妃嬪也在暗自搖頭,不相信趙林會投靠裴元歌。

  的確,裴元歌深得太后喜愛,又得皇上看重,將來有著無限可能,但現在她還是一介白身,年紀尚幼,離入宮尚有一段時間。雖然皇宮裡的人慣於見風轉舵,但對於裴元歌這樣的情況,最多就是曲意順從,逢迎討好,誰也不會在這時候就把全部的籌碼壓在裴元歌身上。尤其趙林還是太后的心腹,而現在裴元歌還要處處依賴太后,這時候背叛太后,被裴元歌收買,除非趙林腦袋被驢踢了!

  當然,也許趙林的確是在附從裴元歌,為她圓謊。

  但即便有這種可能性,也絕不會是因為趙林投靠了裴元歌,而只有可能是趙林奉太后之名這樣做,也就是說,假如裴元歌真的與趙婕妤之死有關,那太后只怕也脫不了關係。

  一時間,眾人各有各的猜測,眾思紛紜。

  看到眾人猜疑不定的目光,太后當然猜得到她們的想法,一時間又氣得仰倒,原本還覺得皇后沒有趁機把自己拖下水,尚有幾分良心。但現在看起來真是自欺欺人!裴元歌是萱暉宮的人,趙林是她這個太后的心腹,如果這兩個人被牽扯進趙婕妤之死,她這個太后又怎麼可能套得了嫌疑?

  裴元歌本就是想借此挑撥皇后和太后的關係,見目的已經達到,便又道:「即便皇后娘娘猜疑趙公公,除此之外,還有人能夠證明小女的清白!」

  「是誰?」太后忙問道。

  裴元歌沉靜地道:「寒露宮小廚房裡的宮女嬤嬤,她們能夠證明小女並不曾在燕影金蔬中動手腳!」

  「裴四小姐莫非技窮了?方才臘梅已經說過,當時小廚房的人被裴四小姐你指使得團團轉,眾人各自有各自要忙的事情,哪裡有空閒注意你?就算有,也不可能從頭注意你到尾!」皇后冷笑著,嘴角彎起一抹笑意,以為駁斥掉趙林後,裴元歌已經無法再證明自己的清白,因此慌亂失措了。

  裴元歌絲毫也不理會,福身道:「皇上,太后娘娘,小女請求宣召寒露宮小廚房的宮女嬤嬤。」

  皇帝點點頭,道:「宣!」

  趙婕妤的膳食出了問題,以至於趙婕妤暴斃,小廚房的人早就被羈押起來,聽到皇帝的旨意,很快就帶了過來,二十多個人烏壓壓地跪了一屋子,聽到皇帝問題中午裴元歌做燕影金蔬的過程,眾人頓時嘰嘰喳喳地將自己所知所見講述出來。

  「奴婢只是陪著裴四小姐去選食材,選好食材後,裴四小姐問奴婢刀工最好的廚娘,奴婢便說是張廚娘,帶著裴四小姐去找到張廚娘,其餘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奴婢是張廚娘,裴四小姐說她刀工不好,讓奴婢幫忙切菜。切好後又問奴婢趙婕妤娘娘喜歡什麼樣的湯頭。奴婢只精於刀工,趙婕妤娘娘素來比較喜歡孫廚娘的湯頭,然後奴婢帶裴四小姐找到孫廚娘,後面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奴婢孫廚娘……」

  ……

  剛開始的時候,皇后的臉上還帶著得意的笑容,根據這些廚娘的稟告,顯然沒有人從頭到尾都跟著裴元歌,中間總會有空隙讓裴元歌下毒。

  但聽著聽著,卻漸漸察覺到不對,這些廚娘的確沒有一個人從頭到尾地跟著裴元歌,但從裴元歌離開寢殿,向寒露宮宮女問路,並請她帶自己到小廚房開始,從選食材到切菜,再到熬燉湯頭,調汁,配菜,一直到將燕影金蔬送到趙婕妤的跟前,每個階段都有小廚房的人跟在裴元歌身邊,而且都是由上一個人帶裴元歌到下一個人面前,中間竟然沒有留下絲毫的空隙。

  也就是說,雖然沒有一個人從頭到尾盯著裴元歌,但是這些人連起來,卻始終保證裴元歌身邊總有寒露宮小廚房的宮女嬤嬤,不曾有片刻的落單。

  這絕不是巧合,裴元歌是故意的,她根本就看穿了趙婕妤的心思,有備而來!

  皇后終於察覺到這個事實,既驚且怒。

  的確,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裴元歌刻意的設計和安排。在趙婕妤和臘梅一搭一唱,要她為趙婕妤做燕影金蔬,卻又不派人跟隨監管,而是任由她獨自前去小廚房時,裴元歌就猜到趙婕妤不懷好意,很可能會在菜肴中動手腳,借此來陷害她。若是如此的話,那趙婕妤必定會想辦法擾亂小廚房,混淆眾人視線,好讓她有下毒的空隙。與其讓趙婕妤設計,還不如她自己來安排。

  於是,她故意四處調動小廚房的宮女嬤嬤,弄得小廚房人人手忙腳亂。

  但這種混亂只是表面,裴元歌很小心地用著各種藉口,確保她身邊每時每刻都有寒露宮小廚房的宮女,這樣即便將來趙婕妤想要玩苦肉計,有小廚房的這些人為她作證,至少能保證她不會被趙婕妤栽贓到。然而,沒想到的是,趙婕妤卻真的被毒死,指控逼迫的人變成了皇后,但幸運的是,她原先的佈置依然派上了用場。

  裴元歌凝視著皇后,淡淡道:「皇后娘娘,你總不會認為,寒露宮小廚房的宮女嬤嬤也早都被小女收買,這時候齊齊幫小女圓謊吧?」

  這當然不可能,如果裴元歌能夠將這些廚娘全部收買,早就可以命她們在趙婕妤的飲食中動手腳了,又何必親自動手,弄得自己置身這般嫌疑之地?

  柳貴妃沉思著道:「如果說裴四小姐不曾在飲食中動手腳的話,那毒蘭之毒……」

  「小女所烹製的燕影金蔬,從出菜到趙婕妤食用,都在小女的眼皮底下,可以確定無事。但是趙婕妤用膳過後,這道菜是由臘梅姑娘所收拾的。從臘梅姑娘將殘菜端走,一直到現在,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女就全然不知了!」

  裴元歌話說得含蓄,但任誰都能聽的出來,她的意思是,這道殘菜中之所以有毒蘭之毒,很可能是臘梅將殘菜端走後下在菜中,借機污蔑她。

  再想想臘梅之前話語中的漏洞,一時間殿中人倒都有些狐疑起來,倒是多半傾向於相信裴元歌。

  「這倒真是蹊蹺了,這麼多人一個接一個正好能夠連起裴四小姐到小廚房烹製燕影金蔬的全過程,在這個時候證明裴四小姐的清白。這樣的事情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吧?難道說裴四小姐早就預料到會被人懷疑下毒,所以提前做好準備,讓這些人替你作證嗎?」皇后眼眸微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

  這明顯是在提醒眾人,裴元歌這般設計是故意的,但好好的,誰會做這種事情?

  唯一的解釋就是,裴元歌早就有預謀毒害趙婕妤,為了防備將來事發後無法可辨,故意提前做好了鋪墊。這卻是無力反駁裴元歌所列舉出來的證人,改從行為舉止的蹊蹺處入手,將人們的思緒引導到對裴元歌的懷疑之上。

  「小女步步謹慎小心,尚且常常遭遇意外,若是大意了些,豈不是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嗎?」裴元歌抿嘴道,「至於小女為何要這樣做,不過是因為一句俗話,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教訓還是皇后娘娘教導小女的,若非之前御花園中巧遇皇后娘娘的事情,趙公公也不會一直跟隨在小女身邊,片刻不敢離身了!」

  這話頓時勾起了人們的記憶,想起了那次御花園皇后故意調開趙林,設計裴元歌的事情。

  若非當時九殿下正巧在旁邊歇息,皇上又來得及時,眼前這位嬌怯怯的裴四小姐還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下場?也正是因為這樣,太后才會命趙林跟隨裴元歌,不能有片刻的疏忽,以免裴元歌又被人所乘。

  想想那次的事情,再看看眼前皇后的步步緊逼,眾人不禁懷疑。

  難道說這次的事情又是皇后在陷害裴元歌?

  章文苑見勢不妙,細聲細語地開口道:「這樣就不對了,燕影金蔬的殘菜中驗出有毒蘭之毒,而趙婕妤娘娘所中之毒也是毒蘭。若照裴四小姐所說,菜肴中的毒蘭之毒是臘梅所下,那就只能在趙婕妤用膳過後。用過的殘菜,趙婕妤自然不可能再用,那趙婕妤又為何會身中毒蘭之毒,以至於命喪黃泉呢?可見這毒藥定然是在趙婕妤用膳前就加在了燕影金蔬之中。若是如此的話,那最有可能動手腳的人……」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言外之意已經十分明顯。

  在趙婕妤用膳前,這道菜是經由裴元歌烹製出來的,最有可能下毒的人當然還是裴元歌!

  被她這樣一分析,眾人頓時有些迷糊起來,的確,趙婕妤既然中毒蘭之毒而死,那就是說,毒藥是在用膳前添加到菜肴之中,那最可疑的當然是做菜的裴元歌……但是,按照寒露宮那些宮女嬤嬤的敍述,裴元歌身邊一直都有小廚房的宮女嬤嬤們在旁邊,應該沒有機會動手腳的啊!難道說這些宮女嬤嬤終究還是有疏忽的時候,被裴元歌鑽了簍子?還是說章御女所言有誤,趙婕妤並非是因為燕影金蔬中毒,而是另有緣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原本似乎清晰明瞭的案情,經過皇后和裴元歌的對峙,以及章文苑的分析,反倒似乎越來越令人迷茫,摸不著頭緒。到底趙婕妤是如何中毒身亡的?兇手又到底是誰?嬪妃中沉穩的還好些,那些年輕沉不住氣的,這時候只覺得心裡似乎有著千百隻爪子在撓著,恨不得立刻撥開眼前的迷霧,將事情的經過弄清楚。

  終於問到這個問題了!

  裴元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趙婕妤的算計從一開始就很容易猜到,只是因為身在寒露宮,周遭都是趙婕妤的人,需要多加小心,用個小小的障眼法,裴元歌並沒有放在眼裡。儘管後來出了意外,趙婕妤居然暴斃,臘梅又橫生枝節,沖出來指控是她毒死了趙婕妤,裴元歌也並不在意,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瞭解到一個事實,可以徹底地洗脫她在燕影金蔬中下毒的嫌疑,因此她根本就不擔心這出庫投機的結局。

  至於那些辯解,表面上似乎是在為自己辯白,但真正的目的,卻還是在不動聲色地挑撥皇后和太后之間的關係,尤其是要動搖太后維護皇后的心。太后動搖得越厲害,待會兒如果能夠指證此事是皇后所為,皇后被削減的權利就可能越大,最後能夠一次性將皇后扳倒!

  裴元歌正要將這個殺手鐧拋出,忽然門外傳來太監的通報聲。

  「皇上,九殿下求見,說是有要緊事要稟奏皇上,可能會與趙婕妤之死有關!」



147章 連環局

  宇泓墨?他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又怎麼會跟趙婕妤之死牽扯上關係?裴元歌凝眸,和不解的眾人一道朝著門口的方向望去。

  時近黃昏,光線漸漸昏暗,將萬物都籠罩在一片黯然的消沉之中。然而,在宇泓墨進來的那刻,情形倏然而變。恣肆的紅衣,絕美的容貌,宛如朝陽瞬間點亮了眾人的眼眸,連這金碧輝煌,光華燦爛的殿閣都似乎被他壓了下去,轉眼間眸波瀲灩,璀璨如七彩寶石。在座眾人都不是第一次見宇泓墨,但每次看到他,還是都忍不住為他的容顏所驚豔。

  即使是在美人如雲的皇宮,也難得看到這般華盛的美貌。

  擁有這般驚人的容貌,難怪當初王美人能夠寵冠後宮。只可惜……柳貴妃搖頭,微微歎息。

  進了寢殿,宇泓墨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裴元歌,見她清麗的容色上一派沉靜,這才放下心來,轉瞬掠過裴元歌,環視眾人,這才拂衣見禮,隨即道:「父皇,聽說趙婕妤不幸暴斃,兒臣冒昧,敢問趙婕妤是否是中毒蘭之毒而身亡?」

  皇帝微微皺眉:「你怎麼知道?」

  「若是如此,那兒臣就來對了!」宇泓墨籲了口氣,躬身道,「兒臣今日回宮,從北照門進來,正巧遇到一樁事故。有採買太監借進出宮廷之便,私自夾帶宮中物品出宮變賣,又將宮外之物私自帶入宮廷,私相授受,從中謀取暴利,被北照門侍衛逮個正著,人贓俱獲。本來這事自由御司監處置,不該兒臣插手,誰知道北照門的護衛居然從這個太監的身上搜出一包毒蘭粉。」

  「毒蘭粉?」皇帝面色微變,眉宇緊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見得裴元歌和皇后僵持不下,局若迷霧,眾人正覺得難辨難解時,宇泓墨突然帶來這樣的消息,好似一陣風,撥雲散霧,隱約露出真相的一角。九殿下既然前來稟告,想必是查出了端倪,或許就能解開趙婕妤身死之謎。想著,眾人都凝神屏氣,等著宇泓墨接下來的稟告。

  「據那採買太監供稱,這包毒蘭粉是他前次替宮中一位貴人從宮外購得,因為當時買的量多,那貴人只取走了一部分,原本叮囑他將剩下的毒蘭粉銷毀。誰知道這太監貪財,想著毒蘭粉在宮外售價頗高,想要夾帶出來變賣,沒想到竟然被逮個正著。因為牽涉到毒藥,又事關貴人,大內侍衛和御司監不敢擅自決斷,因兒臣在旁目睹了事情的經過,便央兒臣一道前來稟奏父皇,順便為此事做個見證。」宇泓墨沉聲稟奏道。

  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宮中的貴人,指的自然是皇帝的妃嬪。有妃嬪悄悄從宮外弄來毒蘭粉,手握毒藥,顯然心懷叵測。尤其妃嬪與皇帝親近,若是伺機拿毒藥來謀害皇帝,那可就是抄家滅祖的罪名!如果真鬧騰出這樣的滔天罪行,無論是大內侍衛,或者御司監都不可能擔當得起,眼見著旁邊有位皇子,就順勢將他拉下水。

  有妃嬪從宮外弄來毒蘭粉,趙婕妤又身中毒蘭之毒身亡,顯然意見,她八成就是謀害趙婕妤之人。

  到底這人會是誰?

  幾乎所有人的心頭都有這樣的疑問,太后脫口道:「那位貴人是誰?」

  「是月蓮宮的李美人!」宇泓墨沉聲道。

  這個答案一出,頓時引起一陣驚訝疑惑的聲音,顯然這個答案大出眾人意料之外。趙婕妤榮寵太過,為人驕橫,在宮中樹敵無數,被人嫉恨乃至暗害並不稀奇。但事出必有因,若是皇后,柳貴妃乃至其他的寵妃所為,那順理成章,因為趙婕妤擋了她們的路,又仗著身孕想要欺壓到這些人頭上。但是李美人不同,她早已經失寵,這些年來在宮中宛如隱形人,就算謀害了趙婕妤,對她又能有什麼好處?

  甚至有些入宮時日淺的妃嬪,壓根就不知道這位趙美人是何方神聖,悄聲問身邊的人後,也是一片譁然。

  這麼個跟趙婕妤毫無利益衝突的人,又怎麼會毒害趙婕妤?

  「說到這裡,兒臣還要向父皇請罪!」宇泓墨眉眼微斂,道,「兒臣聽說此事後,就立刻帶採買太監以及北照門侍衛前來稟告父皇,半路接到消息,聽說趙婕妤暴斃,似乎是中毒身亡。兒臣就妄自猜測,或許這中間會有關聯,因此命北照門侍衛前去月蓮宮先將李美人看管起來,以免橫生枝節。逾越之處,還請父皇恕罪!」

  李美人早就失寵,又沒有任何勢力,現在又牽扯到謀害寵嬪趙婕妤,皇帝當然不會為了這個責怪宇泓墨,當即道:「無礙,朕恕你無罪。李美人人呢?」

  「按照大內侍衛的腳程,這會兒也應該回來複命了!」宇泓墨答道。

  話音未落,外面便傳來通報聲。緊接著,一個身著甲胄的中年人走近,跪地道:「啟稟皇上,卑職奉九殿下之名前去月蓮宮,正巧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太監,查探後發現正是李美人喬裝打扮而成,不知意欲何為。卑職已經將人帶來,如今正在殿外候旨,等候皇上發落。」

  皇帝神色陰沈,冷聲道:「帶她進來!」

  被帶進來的李美人還穿著小太監的服飾,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原本還算秀美的臉上,現在全是驚慌失措,看到皇帝鐵青的臉色,冰冷的目光,再看看前面床幃裡動也不動的趙婕妤,更嚇得渾身癱軟,不等別人問話便伏地不住地磕頭,哭訴道:「皇上明鑒,妾身絕無謀害趙婕妤之意啊!趙婕妤娘娘正得聖寵,妾身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謀害她啊,這隻是巧合,是意外,是……妾身冤枉啊!」

  說著,放聲痛哭,涕淚齊下。

  「冤枉?趙婕妤中毒蘭之毒而亡,採買太監卻說曾經為你購得毒蘭粉,你要怎麼解釋?你究竟為何要謀害趙婕妤,還不從實道來?」皇帝原本還想問問毒蘭粉的事情,見李美人這樣,就知道那採買太監所言無誤,當即厲聲叱問道。

  「皇上,妾身冤枉。妾身的確托人從宮外買來毒蘭粉,但是,這毒蘭粉是……是趙婕妤託付妾身所購,妾身全部都交給趙婕妤了。妾身真的沒有謀害趙婕妤啊!」李美人大呼冤枉。

  「胡說八道,趙婕妤怎麼會托你購買毒蘭粉?難道她要自己毒死自己嗎?」皇帝顯然不信。

  事到如今,採買太監已經將她供了出來,不能再砌詞狡辯,否則更容易招人懷疑,反而坐實了她謀害趙婕妤的罪名,倒不如從實道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美人想著,便低聲將事情經過道來:「事情是這樣的,妾身久居月蓮宮,冷落寂寥,心中不甘,就像攀附趙婕妤,或許能有個好的前程。可是,趙婕妤榮寵昌盛,哪裡能夠看得入眼妾身這種人物,就算妾身想要投成,趙婕妤也不會理會。後來,趙婕妤跟裴四小姐……」

  說到這裡,李美人悄悄地看了眼裴元歌,這才繼續道。

  「妾身見趙婕妤對裴四小姐恨之入骨,就說在萱暉宮裡,有太后護著裴四小姐,不如將她誘來寒露宮栽贓陷害。妾身給趙婕妤出主意說,讓她假裝跟裴四小姐要好,弄得人盡皆知,等到別人都相信她對裴四小姐沒有敵意的時候,就想辦法央求裴四小姐為她做菜,之後再在殘菜裡做手腳,隨後趙婕妤再服下算好分量,會讓脈象中出現中毒跡象,卻又不會致命的毒藥,緊接著就鬧將起來,說裴四小姐在飯菜中下毒,意圖謀害趙婕妤以及龍裔。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全,裴四小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脫罪,就能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此言一出,太后和皇后的面色同時劇變。

  「趙婕妤聽了妾身的主意,十分喜悅,當場就賞給妾身許多物件,又承諾事成之後,會將妾身的宮殿遷到寒露宮,對妾身多加照應。但後宮對藥材監管極為嚴格,根本弄不到毒藥,趙婕妤雖然得寵,但在宮中根基尚淺,並不能隨意遣人出宮。妾身為了討好趙婕妤,就說認識一個採買太監,能夠出宮購得毒蘭粉,以此來陷害裴四小姐!」

  說到這裡,李美人猛然抬頭,眼眸中充滿了懇求和畏懼,嘶聲道,「皇上,妾身真的只是奉趙婕妤之名購買毒蘭粉,想要幫趙婕妤陷害裴四小姐。這隻是一場苦肉計,妾身真的沒有毒害趙婕妤,再說,妾身求的是富貴,害死了趙婕妤對妾身又有什麼好處?還請皇上明鑒!」

  說著,俯下身去,不住地磕頭,額頭很快泛起了青腫。

  在聽到趙婕妤暴斃的消息後,李美人早就嚇得六神無主了,她只是幫趙婕妤出主意演一場苦肉計,怎麼也想不到趙婕妤真的會死。她出主意的事情,不止趙婕妤知道,趙婕妤身邊的宮女也知道,如果被揭發追究起來,實在難逃嫌疑。因此換了小太監的衣裳,想要偷偷過來打探事情的進展,沒想到被大內侍衛逮個正著,更沒想到,採買太監竟然也被抓獲,將她供了出來,因此早就萬念俱灰,見了皇上就把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只求能夠活命。

  這個李美人,實在太膽小怕事了,居然就這麼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皇后心頭暗恨,忍不住開口道:「李美人所言看似合理,實則荒謬,若此事只是趙婕妤所設的苦肉計,趙婕妤又怎麼可能會中毒身亡?定然是李美人設計謀害趙婕妤。而李美人在宮廷中素來沉寂,與趙婕妤無冤無仇,下此毒手八成是有人在幕後指使,還請皇上明鑒,不要讓趙婕妤妹妹含冤莫白。」

  「皇后此言差矣!李美人所言與眼下的情形相符,並無錯漏,哀家倒認為她所說的是實話,這事原本就是趙婕妤想要陷害元歌丫頭,卻陰差陽錯反而害了自身,這才叫善惡有報,天理昭彰!」太后淡淡地道,好容易抓住機會洗脫裴元歌的嫌疑,她又怎麼可能容許皇后再次將污水潑到裴元歌身上?

  「李美人所言的確與眼下的情形相符合,但就是太相符了,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出來,故意在這時候揭發,為裴元歌遮掩!」皇后恨恨地道,瞥了眼溫柔沉默的柳貴妃,以及容顏絕美的宇泓墨。宇泓墨出現的時機正好,恰恰好替裴元歌洗脫冤屈,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

  難道說連柳貴妃都與裴元歌聯合起來?

  「皇后,你是說這李美人是哀家安排的,故意來給元歌丫頭頂罪的嗎?」太后沉著臉道,神色極為難看。

  皇后原本指的是柳貴妃和宇泓墨,沒想到太后卻安插到自己身上,不由得一怔。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小女這裡倒有一法,或許可以驗證李美人所言是真是假。」聽到太后居然將皇后的話誤解到這種地步,裴元歌就知道經過剛才的事情,太后對皇后的不滿和忌憚已經到了新的層次,才會這樣敏感,哪裡肯給皇后機會讓她辯白,當即出列道。

  皇帝道:「講!」

  「根據採買太監和李美人所言,這毒蘭粉是由採買太監購得,將部分交由李美人,剩下的猶自留在採買太監手中。那麼,採買太監必然清楚,李美人拿走的毒蘭粉的分量。」

  裴元歌分析著,娓娓道來,「藥粉加入殘菜後,趙婕妤當然不可能再用,也就說殘菜中毒蘭粉的分量並沒有絲毫改變,如今太醫在此,由太醫檢驗清楚殘菜中毒蘭粉的分量,再與採買太監交由李美人的毒蘭粉分量相比較,便可知道餘下由趙婕妤服食的毒蘭粉分量,若是分量不足致命,便能證明李美人所言無誤。」

  從裴元歌的話中聽到了一線生機,李美人忙掙扎著道:「皇上,妾身從採買太監那裡拿到毒蘭粉,只是為了幫趙婕妤陷害裴四小姐,共約九錢。按照妾身和趙婕妤的商議,應該是八錢半放入菜肴之中,趙婕妤服食半錢的分量。太醫應該知道毒蘭的藥性,只服食半錢的話,會有中毒的跡象,但只要就醫及時,並不會有大礙!趙婕妤並非愚鈍,自然也是知道這點才會接受妾身的提議。」

  「太醫,照裴四小姐所言檢驗!」皇帝下令。

  太醫心中忐忑,取過殘菜加以驗證,最後小聲稟奏道:「皇上,殘菜中所有的毒蘭粉分量的確在八錢左右,誤差不超過一錢。而正如李美人所言,半錢乃至一錢分量的毒蘭粉,會讓人出現中毒的跡象,但不會致命。」

  緊接著,皇帝又命人將採買太監押解上來,加以審問。

  採買太監的證詞也跟李美人吻合,證實他交給李美人的毒蘭粉分量正是九錢。如今八錢左右都在殘菜中,那餘下趙婕妤所服食的分量,最多也不過一錢,而一錢是絕無可能致命的。三方的證詞加以驗證,倒是證明了李美人所言無誤,毒蘭粉原本是她和趙婕妤合謀弄出的苦肉計,故意用來陷害裴元歌。

  但現在問題是,既然這是場苦肉計,那趙婕妤為何會中毒身亡?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裴元歌忽然道:「既然李美人所言屬實,趙婕妤應該只服下半錢的分量,不足致命。難道說……」說著,忽然將目光轉向太醫,妙眸凝慧,閃爍著幽幽的黑芒,「太醫,趙婕妤真的是中毒蘭之毒而死的嗎?你確定沒有弄錯嗎?」

  皇帝倏然一震,眸光如電,冷冷地盯著太醫,喝道:「太醫!」

  從聽到李美人的供述開始,太醫的神色就變得有些慌亂,額頭汗意涔涔而落,這會兒見裴元歌和皇帝都將苗頭對準了他,心頭惶恐,忽然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卑職不敢再隱瞞,趙婕妤口鼻中的確有淡淡蘭花香味,是中毒蘭之毒的跡象。但是香味十分淡泊,分量極輕,應該不可能致命。而且,身中毒蘭之毒的人,必然會七竅流血,面色青白,與趙婕妤此時的症狀大不相符!卑職……卑職……」

  不敢再說下去,只是不住的磕頭。

  早在最開始為查探趙婕妤的死因時,太醫就察覺到,趙婕妤的情況必然是中毒身亡,可是中毒的人面色多會顯現青紫黑等異色,皮膚,尤其是指尖舌尖的顏色更加明顯,但偏偏趙婕妤面色紅潤,膚色白膩,非但沒有絲毫異樣,甚至比活著的時候更顯得貌美盛華,栩栩如生。

  這般異毒,太醫根本聞所未聞。

  但趙婕妤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嬪,又懷有龍裔,如今被人毒害,皇上的震怒可想而知。他身為太醫,如果連趙婕妤身中何毒都查探不出來,肯定會被當作廢物,若皇上震怒之下,遷怒到他這個太醫身上,「卡擦」砍了他的腦袋也不是不可能!正巧趙婕妤的口鼻內有淡淡蘭花清香,明顯是中了毒蘭粉之毒,太醫就抱著僥倖的心理,將趙婕妤的死因歸咎到毒蘭之毒上。

  雖然知道裴四小姐八成被冤枉了,太醫心中有些內疚,但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原本事情發展得還算順利,皇后跟裴四小姐對峙歸對峙,但誰也沒有疑心到趙婕妤的死因,太醫原本以為就能這樣蒙混過去了,誰知道半途殺出個九殿下,帶了李美人來,揭開了毒蘭粉的真相,而裴四小姐和皇上更是心念電轉間就懷疑起毒蘭之毒。這事只要隨便宣個太醫來,就能診斷出來,這位太醫再也不敢隱瞞,只能將真相說了出來。

  雖然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思,但在場的都是人精,誰看不出來他心中的思量?

  裴元歌淡淡而笑,趙婕妤的死狀和毒蘭之毒發作的差別太大,才剛看到趙婕妤的屍體,紫苑就發現不對,悄悄地告訴了她。所以,當臘梅和皇后咄咄逼人,硬要將趙婕妤之死栽贓到她身上時,裴元歌沒有絲毫的慌亂,因為她握著這張王牌,只要揭開就能反敗為勝。

  太后對這個太醫也是暗恨,但眼下趙婕妤之死更為重要,便問道:「哀家且問你,趙婕妤究竟因何而死?」

  「回太后娘娘的話,趙婕妤確然是中毒身亡無疑,只是……卑職愚鈍,實在不知道究竟是何種毒物致使趙婕妤身亡。卑職該死,被指該死!」太醫不敢再掩飾自己的無能,只拼命地磕頭。

  皇帝冷笑,神色越發難看起來,點頭緩緩道:「好!好!」

  那陰冷的聲音,聽得太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中寒意如附骨之疽,無論如何都揮散不去。無法查出趙婕妤死因的無能,隱瞞真相誤導眾人,致使裴四小姐被冤屈,現在真相揭穿,他這條命已經去了十之八九……汗水早已經浸透衣衫,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是麗人姝!」皇后突然開口道,「太醫,你可聽過麗人姝這種毒藥?」

  麗人姝?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太醫思索著,忽然一段話閃電般地劃過腦海,脫口道:「皇后娘娘所說的,難道是古書中所記載的奇毒梅豔木?據醫書記載,這種毒藥無色無味,卻是劇毒入骨,另有一樣蹊蹺,便是這毒對男子無用,沒有絲毫毒性,但如果女子服食,則必死無疑,死後屍身不朽,眉目如生,故曰麗人姝。不錯,趙婕妤娘娘死後氣色紅潤,宛如生前,一定是麗人姝!」

  像是在茫茫死海中抓到了一根救生的浮木,太醫急急忙忙地道。

  太后眉宇緊蹙,凝眉道:「皇后怎麼會知道是麗人姝?」言辭語調中充滿了質疑之意。

  「這事臣妾原本並不想聲張,但是到如今,臣妾不得不說。方才裴元歌質疑臣妾,說臣妾為何一見趙婕妤妹妹的模樣,就知道她是被人毒害,未卜先知,令人懷疑。的確,臣妾在到寒露宮之前,就猜到趙婕妤妹妹可能已經遇害,所以在看到臘梅臘雪的模樣時,理所當然的認為趙婕妤妹妹被人謀害。但臣妾之所以知道,並不是因為臣妾是謀害趙婕妤妹妹之人,而是因為——」

  說到這裡,皇后忽然頓口,原本想著如果李美人和趙婕妤的謀劃縝密的話,就能讓裴元歌入罪,沒想到這兩個人都是草包,謀劃之中居然有這麼多的破綻,輕輕鬆鬆地就讓裴元歌破解了。好在她原本就沒多指望這兩個炮灰能夠成功,另外安排的有後招,才不至於讓裴元歌就此逃脫。

  皇后緊緊地定著裴元歌,突然揚聲道:「玉清,進來吧!」

  隨著她的吩咐,一個身著粉紅色繡木槿花的宮女盈盈入殿,眉清目秀,只是不敢向太后那邊看過去,對著眾人盈盈福身道:「奴婢玉清,見過皇上,以及諸位娘娘!」

  「玉清,你怎麼會在這裡?」太后失聲驚呼,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皇后不理會太后的質問,逕自道:「玉清,現在皇上在此,你就將你所看到的事情全部如實道來。你不要怕,裴元歌謀害趙婕妤,本就是死罪,皇上定然會秉中論斷,本宮也會為你做主,絕不會讓你因此有所損傷。你只管照實說話就是。」

  「是!」玉清福身,開始敍說,「奴婢玉清,是萱暉宮的宮女,平時是貼身伺候太后娘娘的。前些日子,趙婕妤對太后娘娘十分恭順,太后娘娘又憐惜她懷有龍裔,身體虛弱,賞賜了許多補品和珍奇藥材。這些原本跟奴婢沒有關係,只是……」

  她頓了頓,這才繼續道,「三天前,奴婢去庫房取東西,回來時無意中看到裴四小姐和她的貼身丫鬟躲在一處偏僻的角落,正在竊竊私語,隱約聽到她們提到人參、麗人姝的字樣,奴婢當時不懂是什麼意思,就沒在意,但心頭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後來終於想起來,奴婢曾經聽人說過麗人姝是種毒藥,難不成裴四小姐將毒藥夾在人參中想要害誰?想著她們又提到了人參,太后娘娘體熱,不能用參,因此都將珍藏的人參賞人,尤其最近賞給趙婕妤的就更多……奴婢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就急忙來稟告皇后娘娘,沒想到還是出了事端。奴婢該死,如果奴婢當時就能夠警覺,將事情揭發開來,趙婕妤娘娘也不會被人害死了!」

  說著,眼淚盈盈,神情十分自責。

  「皇上,聽了玉清的稟告,臣妾就知道事情不好,這分明就是裴元歌將麗人姝加入太后娘娘所賞賜的人參中,想要謀害趙婕妤妹妹。趙婕妤妹妹懷孕後,每天都要進參湯滋補,母后所賞賜的人參又都是極好的,藥力足,趙婕妤妹妹為龍裔著想,恐怕立刻就會用。臣妾原本即刻就要趕過來的,但又擔心只有臣妾一人,皇上又會以為臣妾在針對裴元歌,所以特意請來諸位妹妹,為臣妾做個見證。皇上,試問臣妾在知道這樣的內情下,看到趙婕妤妹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又怎麼能不懷疑她是被裴元歌所謀害?」

  皇后說得言辭真摯,七情上面,又恰到好處地彌補了她之前的言辭疏漏。

  看起來,這位皇后娘娘也沒有蠢到不可救藥!章文苑想著,當即附和道:「原來如此,難怪皇后娘娘匆匆命人請妾身等到鳳儀宮來,言談間諸多憂色,沒說幾句就提起趙婕妤,說她懷孕時被禁足,必然十分苦悶,邀請眾位娘娘一道來探視趙婕妤。原本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唉,只因是裴四小姐,皇后娘娘就不得不如此謹慎委屈,當真是……」

  幽幽歎息著,卻沒有再說下去。

  這話不但替皇后做了注腳,更是在挑撥裴元歌和在場妃嬪的關係。試問,明明掌握了這樣的證據,對待裴元歌仍然要如此小心,生怕一個不妥引來皇上責難。皇后娘娘尚且如此,何況是其他妃嬪?只要心中升起這般忌憚之意,眼下又正有機會能夠名正言順地除掉裴元歌,只怕多半人都會順水推舟。

  這個章文苑倒是個厲害角色,言辭中的機鋒比皇后強多了!裴元歌沉思著。

  太后當然也聽得出來其中的寓意,看著周圍妃嬪微變的顏色,就知道章文苑所言起了效用,心中越發惱怒,緊盯著玉清,神情幾欲噬人,冷冷問道:「你既然是萱暉宮的宮女,發現這種事情,為何不來告訴哀家?卻反而捨近求遠,去告訴皇后?」

  「太后娘娘,奴婢也想過要告訴您的,可是,您這般寵愛裴四小姐,對她信任有加,奴婢擔心,您被裴四小姐蒙蔽,會不相信奴婢所說的話,反而打草驚蛇。」玉清乍著膽子,抬眼去看太后,神色懇切,「太后娘娘,您還不明白嗎?裴四小姐將毒藥加入您賞賜的人參中,借此謀害趙婕妤,這是遺禍江東之計,想要在事發後把謀害趙婕妤的罪名推到太后娘娘您的身上!裴四小姐用心如此惡毒,更是全然不顧念您對待她的恩德,恩將仇報,您何必維護這樣一條毒蛇呢?」

  這個玉清,倒也是機靈的,懂得在這時候把太后摘出去,同時挑撥她和太后的關係。如果連太后都捨棄了她裴元歌,再加上確鑿的人證和物證,只怕事情當真要麻煩了!裴元歌想著,嘴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惜,玉清還是不夠聰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太后不能維護她,坐實了她裴元歌下毒謀害趙婕妤的罪名,毒藥又是在太后賞賜的人參中,以她和太后的關係,無論如何,太后都不可能再摘出去了。

  即使皇上不追究太后的罪責,但所有人都會懷疑,這件事是太后指使的。

  太后素來在意名聲,又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正是裴元歌所預期的情況,皇后想要栽贓陷害她,趙婕妤是個最恰當的人選,但是想要害死趙婕妤,並且能夠把罪名栽贓在她的頭上,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飲食中用毒,然後安排人證物證指向她。裴元歌早就料到這一點,言行謹慎,即使後面跟趙婕妤做戲,也從來不曾送飲食之類的東西給趙婕妤。

  皇后如果想栽贓陷害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太后賞賜的東西中做手腳,然後安排萱暉宮的人指證她。這樣一來,皇后就不得不暴露她在萱暉宮的眼線和人手,同時,事情牽涉到太后賞賜的東西,更會引起太后的警惕和忌憚,現在根本就不用她再挑撥,太后對皇后只怕也有了殺心。在這種情緒下,如果能儘快證實皇后的罪行,太后絕不會再庇護皇后。

  所以,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要如何拆穿皇后,證明她是謀害趙婕妤的人?裴元歌想著,悄悄地將目光投向角落處一名身著綠衣的宮女身上……

  「皇上,事到如今,真相已經清楚地擺在面前,只要將太后賞賜的人參取來驗證,看裡面究竟有沒有被加入麗人姝之毒,就能知道裴元歌到底是不是真凶了!」皇后不耐煩再糾纏,快刀斬亂麻,直接將話題引到了毒藥上面,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裴元歌無法辯白,被嚴刑處死的情形。

  既然皇后說得這樣肯定,那些人參必然是被做了手腳的,只要取出來驗證,不但裴元歌難以辯白,就連她這個太后都逃不掉干係。太后想著,心頭既懊悔又惱恨,裴元歌清麗絕俗,又機敏練達,對她這個太后更是恭敬有加,不曾有絲毫違逆,有這樣的人在手做棋子,原本再好不過,偏偏她人心不足,被玉清攛掇,想要裴元歌跟趙婕妤鷸蚌相爭,結果現在卻被皇后來個漁翁得利!

  這個玉清,根本就是皇后的人!

  太后心中既憤怒,又油然升起一股驚悚寒意。

  皇后在她宮中安插有眼線並不奇怪,各宮都是如此,太后並不覺得意外,但這個眼線是玉清,這就讓太后悚然而驚了。能夠貼身伺候她,能夠給她出謀劃策並讓她採納,太后對玉清的信任毋庸置疑,而就是這樣一個讓她深信的心腹,居然是皇后的人,這是何等的可怕?

  現在皇后只是讓玉清出來作偽證,如果皇后讓玉清在她的飲食中下毒呢?

  想必她也會毫不懷疑地喝下去吧?

  想著,太后越發覺得心中寒冷。尤其,玉清是葉氏送上來的人,是葉府的家生子,所以太后才會對她如此信任。現在證實玉清是皇后的人,那送玉清到她這裡來的葉氏是不是知道?還是說,他們原本就知道,這才將玉清送到她這裡來?那是不是意味著,現在葉氏更看重的人,是皇后?畢竟皇后有宇泓哲這個皇子傍身,未來的潛力比她這個日薄西山的老太婆要大得多……

  不能再任由這種情形發展下去!

  皇后愚鈍沒有關係,但是,一個愚鈍卻又自以為是,而且野心十足的皇后,就太可怕!太后眼眸中閃過一抹銳色,如果讓皇后這樣的勢頭繼續下去,她這個太后就要成為傀儡了……

  心中湧過一抹凜冽的殺機,太后反而平靜下來,用心思索著眼下的局面。

  現在皇后有玉清做人證,有被下了毒的人參做物證,情形對她和裴元歌來說十分不利,皇帝的心思或許還有幾分偏向裴元歌,但應該也動搖得厲害,畢竟被毒害的人是皇帝寵愛的趙婕妤,而周圍的妃嬪更加指望不上,經過章文苑的挑撥,只怕她們現在也對裴元歌十分忌憚,如果有機會能夠名正言順地除掉裴元歌,誰會蠢得加以援手?

  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她們自己,必須徹底推翻皇后的佈局,證明裴元歌的清白才行。物證的人參多半不能查證出什麼,而身為人證的玉清,既然敢在這時候出來作證,只怕也不容易說動她,而玉清的聰明伶俐太后更是深知,想要抓住她的破綻,也並不容易……

  太后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被蠢笨如豬的皇后逼入絕境。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力挽狂瀾,扭轉乾坤呢?

  萱暉宮,霜月院。

  舒雪玉坐在窗前,望著院門口,神色焦慮。她知道裴元歌今天又去寒露宮探視趙婕妤,但往常這時候元歌早該回來了,怎麼今天到這時候還沒有消息呢?而且,之前似乎也看到太后帶著人匆匆忙忙地往寒露宮的方向而去,難道說出了什麼事情嗎?

  想到這裡,舒雪玉不禁悚然而驚。不會的,元歌那麼聰明,就算出了什麼事情,也一定能夠應付過來,不會有事的。

  雖然這般安慰自己,但舒雪玉終究放心不下。

  還有那個趙婕妤,雖然只是從院門縫隙中遙遙地看了她一眼,但不知道為什麼,舒雪玉總覺得這位趙婕妤有什麼地方讓她覺得很不舒服,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卻偏偏又弄不清楚,究竟是哪裡不對。她再三地回想著當初那一瞥所見的容光煥發的麗人,努力地思索著。這個趙婕妤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偏偏元歌為情形所迫,不得不跟趙婕妤去親近,這就更讓舒雪玉提心吊膽。

  當初明錦那樣鄭重地將元歌託付給她,可是這些年來,她卻從來都沒有照看過元歌。

  現在如果元歌再出什麼事端,且不說將來黃泉之下,要如何去見明錦,單只她自己的心疼,都難以接受。舒雪玉憂心忡忡地想著。忽然間腦海中似乎有一道閃電劃過,似乎照亮了什麼事情。舒雪玉眉宇緊蹙,仔細地回想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想到明錦將元歌託付給她的事情嗎?

  明錦……

  對了,是明錦!舒雪玉心頭大震,神情劇變,趙婕妤那白裡透紅,好得不尋常的氣色,跟當初中毒身亡的明錦一模一樣!再想想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的元歌,想想最近不得不跟趙婕妤親近的元歌,心頭忽然湧起了難以言喻的恐慌,這跟當初明錦遇害,她被冤枉的情形何其相似?

  是章文苑,一定是章文苑!

  十年前她的姑姑章芸,用這種辦法害死了明錦,嫁禍給她;十年後,章文苑卻又用同樣的辦法來陷害元歌!

  舒雪玉心頭大亂,猛地跑了出去,朝著寒露宮的方向而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1:18 PM

148章 破局

  殿內眾人的心神都被太后和皇后的爭執吸引過去,原本趙婕妤的死,對在場的眾人來說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後面皇后針對裴元歌,若是能就此將裴元歌除去也是好事,但無論如何,都與眾人關係不大,眾人的關注,多半還是處於好奇和看熱鬧的心理。

  但現在,玉清的出現和證詞卻將情形變換,風雨欲來。

  雖然她的話裡只針對裴元歌,甚至還在為太后辯解,說太后被裴元歌所騙。但裴元歌是太后看重的人,人參是經太后賞賜給趙婕妤的,而玉清是太后的心腹,遇事不向太后稟奏,反而去告訴皇后……這中間實在有太多值得推敲琢磨的內情。

  且不說真相如何,但現在的情形,皇后和太后顯然是徹底地撕破臉,對立起來。

  無論這件事的結果如何,總有一方得利,一方失勢,而且失勢的一方也絕不會就此罷休,雙方又都是後宮中身份最尊貴的女子,這要是徹底地鬥起來,無論最後誰輸誰贏,都必定會將後宮弄得天翻地覆,所有的格局重新洗牌,她們這些後宮的嬪妃,恐怕難以置身事外。即便能夠置身事外,但動亂往往是騰達的契機,若是能夠把握契機,站對立場,必定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能夠站在這裡的嬪妃,又怎麼可能毫無野心?

  因此,比起方才,現在眾人更加全神貫注,不肯錯漏任何細節,以決定將來的走向和立場。

  趁著這個時候,裴元歌悄悄地退了兩步,靠近綠衣娉婷,卻被驚得呆了的臘雪,目光依然注意著周圍的情形,輕輕地推了推臘雪,悄聲道:「想活命嗎?」

  臘雪一怔,惑然看著裴元歌,不明白她的意思。

  「趙婕妤身死,你們這些貼身宮女絕無倖免,臘梅是個聰明人,知道要這時候要推出一個元兇轉移皇上的怒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可惜,她挑錯了人,不該針對我。」裴元歌悄無聲息地道,「如果你想活命,就跟我合作,一起找出真正的兇手,到時候我會為你求情,無論如何都會救下你的性命。怎麼樣,要不要賭一賭?」

  臘雪目光閃爍,能夠活的話,誰想死?

  「奴婢能幫裴四小姐什麼?」

  雖然還未完全答應,但已經意動,裴元歌輕聲問道:「趙婕妤身邊應該有個懂得識藥的心腹,是誰?」

  「……是奴婢。可是,裴四小姐您怎麼知道?」臘雪驚訝異常。

  這並不難猜,趙婕妤懷孕的時日不短,又仗著身孕如此驕橫,得罪的人極多。所有人都知道,趙婕妤的王牌在於她的身孕,趙婕妤想必也知道,大戶人家在飲食裡做手腳的都極多,何況是皇宮?但趙婕妤到現在都安然無恙,而且還敢肆無忌憚地食用從眾人那裡多來的補品珍饈,絲毫也不擔心別人會動手腳,唯一的解釋就是,趙婕妤身邊有個懂藥識藥的人,在幫她把關,所以趙婕妤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只是,裴元歌也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就是平日裡不聲不響的臘雪。

  「是你就更好了。」裴元歌點點頭,道:「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還想請你幫個忙!」

  趙婕妤雖然張揚,卻也分得清輕重,身邊有人懂藥識藥的事情一直都極端隱秘,這位裴四小姐怎麼會知道?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這至少能夠說明裴四小姐的敏銳聰慧,或許她真的有辦法找出下毒的元兇,而自己如果能在這中間出力,再由裴四小姐為她求情,或許真的能夠逃出生天。

  想到這裡,臘雪頓時精神一震:「裴四小姐儘管吩咐,奴婢無不從命!」

  比起方才試探性的詢問,這句話則表明臘雪已經完全相信裴元歌,願意將所有賭注放在她的身上。

  「我想知道……」

  知道眼前的事情棘手,皇后的設計並不複雜,但越是簡單,破綻就越少,越不容易扭轉。太后心急如焚,一時間卻也想不到突破口,正焦急時,錯眼看到裴元歌悄悄靠近趙婕妤身邊的貼身宮女,正對她說些什麼。太后心中一動,她知道裴元歌冰雪聰明,難道說她竟想到了破解的辦法,所以才在接近臘雪?太后想著,頓時提高了聲音,故意跟皇后爭執起來,將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免得被人發覺裴元歌的舉動。

  和臘雪計議已定,裴元歌心中有了底,環視四周。

  對於如何推翻皇后的栽贓,她已經有了主意,但是還需要一個能夠跟她配合的人。裴元歌思索中,忽然察覺到一道火熱的視線,轉頭望去,迎上的是宇泓墨幽黑而瀲灩的眸,方寸之間,卻似乎蘊含了宛如高山瀚海般的情緒,平靜卻又熱烈,輾轉纏綿,瞬間擔憂,瞬間卻又變作撫慰。他輕輕搖了搖頭,隨即又輕輕地點了點頭,眸眼熾熱。

  他是在說,不必擔憂,無論如何,他不會讓她出事!

  儘管置身如此險惡的境地,裴元歌卻突然覺得心神安定下來,宛如浸泡在溫泉浴池之中,整顆心都暖洋洋的十分熨帖。她嫣然一笑,眉眼彎彎間儘是欣然,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隨即眼眸中微露求肯之意。

  有事需要他幫忙嗎?

  宇泓墨點點頭,眸帶詢問。

  裴元歌目光轉向床幃裡宛若沉醉夢中的趙婕妤的屍體,隨即又環視殿內四周的人,然後右手輕叩,做出一個敲打的動作,最後伸直右手,宛如利刃般往下一劃,帶著幾分乾脆利落。

  這是什麼意思?

  宇泓墨微覺惑然,沉思不語。

  這些天他奉皇帝之命,悄悄外出辦事,因為記掛元歌和皇后之間的爭鬥,絲毫也不拖延,儘快將事情辦好趕回京城,卻沒想到才剛回宮就聽到趙婕妤亡故,元歌被懷疑是兇手。好在他之前也猜到,皇后如果要動手陷害裴元歌,多半會對趙婕妤下手,因此早就命人暗中監視寒露宮的動靜,察覺到李美人跟趙婕妤突然過從甚密時,便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李美人失寵許久,又沒有勢力,若無特殊原因,趙婕妤絕不會跟她相交。

  於是,他便將重點放在了李美人這邊,李美人托採買太監購買毒蘭粉,又將東西交給趙婕妤,這些事情根本就沒能逃過他的眼睛。只是在這時候,他恰巧被皇帝派遣出京,來不及通知元歌,再回京已經是今天。聽到趙婕妤遇害的消息後,他立刻動手安排,讓北照門的侍衛將那個採買太監逮個正著,人贓俱獲,又「恰巧」被他遇到,名正言順地來到寒露宮。

  原本他以為李美人是奉皇后之名謀害趙婕妤,嫁禍元歌,以為只要將李美人帶到即可,沒想到李美人卻是和趙婕妤合作,想要陷害裴元歌。而又查出趙婕妤並非身中毒蘭之毒,皇后又突然召出玉清,直指元歌。宇泓墨畢竟才剛回宮,對這件事的細節知道得並不清楚,又擔憂元歌,一時間也想不出應對的辦法。

  這時候接到裴元歌的暗示,稍加思索,宇泓墨忽然心頭一亮,眸眼生輝,用力點了點頭。

  知道他一定猜到了她的用意,裴元歌十分欣慰,淺淺一笑。

  雖然說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太后和皇后吸引,但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裴元歌唯恐被人察覺,不敢多跟宇泓墨眼神交流,留戀地凝視他一眼,將目光轉開,投到了太后和皇后的爭執上,同時凝定心神,準備迎接接下來的風暴。

  而就在這時候,奉命到寒露宮庫去的張德海已經帶人回轉,身旁的小太監捧著十幾盒的人參。

  趙婕妤懷有身孕,需要每日飲用參湯進補,因此皇上和皇后、太后都有賞賜人參,其他的妃嬪也有送來討好的。太醫上前一一查證,最後指著兩個黑漆描金的盒子道:「皇上,這兩盒的人參氣味色澤略微有異,似乎被人注入藥物。不過變化很淺,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查不出趙婕妤的死因,歸咎於毒蘭之毒卻又被拆穿,太后知道自己性命垂尾,因此盡力表現,希望能夠挽回一二。

  「是被下了麗人姝嗎?」皇帝臉色陰沈。

  「這……」太醫擦擦汗,心頭惶恐,卻不敢再大包大攬,顫抖著道,「啟稟皇上,卑職並未見過麗人姝,書中也只是記載它的毒性,對於麗人姝的模樣色澤並無闡述,因此卑職無法斷定。不過,據古書記載,可以找來貓狗餵毒驗證,看是否與趙婕妤的死狀相同。」

  這番話他說得戰戰兢兢,唯恐皇帝不悅,直接將他拖出去砍了。

  好在皇帝還有這份耐性,當即命人去找來一隻貓咪,因為麗人姝只對女子有毒,因此特意找來一隻母貓。太醫將黑漆描金盒中的人參切成片餵食給母貓,母貓表現得並無異樣,依舊懶洋洋地邁著步子,後來似乎走累了,盤成一團睡了起來,看不出絲毫中毒的跡象。

  過了許久仍然沒有動靜,皇帝的眉頭已經越皺越深,神色越來越陰沈,眼看著在爆發的邊緣了。

  太醫心驚膽戰地去碰了碰母貓,忽然猛地抬頭道:「皇上,母貓已經死了!」說著猛地搖晃著母貓,母貓卻是一動不動,最後太醫索性將母貓提了起來,各種折騰,母貓卻絲毫沒有動靜,顯然不是熟睡,而是死去了。只是模樣與生前並無二狀,跟趙婕妤的死狀頗為相似。

  看起來,趙婕妤所中之毒就是麗人姝,而且毒藥就藏在這人參中。

  雖然早就猜到人參會被動手腳,太后的臉色仍然極為難看。

  這些根本就不必再問,看太后的臉色,眾人就知道這兩盒黑漆描金的人參正是太后所賞賜的。皇后和章文苑相視而笑,眼眸中掠過一抹狠毒的得意,這次裴元歌死定了!而且,就連太后都會沾上一身的腥,引起皇上的懷疑。此消彼長,太后的勢力漸漸減弱,皇后的勢力也就相應而升,這後宮慢慢的終究會變成皇后的後宮!

  然而,從這試毒的過程中,宇泓墨卻突然察覺到了不對。

  他迅速地去看裴元歌,想要將這個消息傳遞給她,卻見她的目光從被毒死的母貓身上轉開,也向他往來,眼眸中也帶著些微的疑惑不解,應該是也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問題所在。不對,人參中所下的麗人姝的毒有問題,這個過程本身就露出了極大的破綻!

  按理說,即便皇后不能察覺到這其中的問題,章文苑也應該能夠察覺到,不應該露出這樣的破綻才對。裴元歌眉宇緊蹙,努力地整理著腦海中的思緒,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難道說……但無論如何,這樣的破綻對她是有利的。裴元歌朝著宇泓墨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急於揭穿,用在後面或許會更有用處。

  「皇上,試毒的過程已經證明,趙婕妤妹妹的確是中麗人姝之毒而死,毒藥就藏在人參中,而玉清也證明這毒正是裴元歌所下。」皇后迫不及待地發難道,「眼下事實再清楚不過,就是裴元歌害死了趙婕妤妹妹,還請皇上下令將裴元歌處死,以慰趙婕妤妹妹在天之靈。」

  「那倒未必!」太后冷哼道,「人參中有毒又如何?之前元歌丫頭所做的燕影金蔬中不也有毒蘭粉之毒,可那毒卻是趙婕妤命人所下,目的是為了栽贓嫁禍元歌丫頭!」

  「母后此言不妥,難道說趙婕妤還能在人參中下毒,自己害死自己不成?」皇后當即辯駁。

  眼見雙方又僵持起來,宇泓墨覷準時機,開口道:「父皇,兒臣以為,無論這人參中的毒藥是誰所下,但趙婕妤中毒身亡,寒露宮宮女太監伺候不利,給了兇手空隙,這疏忽失職之罪卻是逃不掉的。兒臣認為,應該將寒露宮的宮女太監全部處死,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殿內的寒露宮宮女太賤都慘然變色。

  宮中貴人被害死,貼身宮女照料不周,失職處死是常有的事情,但其餘的宮女是生是死,卻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間,雖然有些殘忍,但大夏王朝的歷史上也有過處死整個宮殿的太監宮女,為嬪妃陪葬的事情,越是受寵的妃嬪越是如此,畢竟是皇帝所寵愛的,被人害死,難免會遷怒於人,而宮女太監的性命本就卑微,處死滿殿宮女太監,跟捏死幾十隻螞蟻也沒什麼區別,根本就沒有人會在乎。

  現在趙婕妤這般受寵,又懷有身孕,驟然而死,皇帝必然震怒,偏偏現在皇后和太后又僵持起來,皇帝無論處置誰都必須要三思而後行,這時候九殿下卻突然將矛頭轉移到他們這些身上,皇帝正焦躁期間,肯定會把怒氣全部發洩在他們這些卑微的小人物身上,只怕真要他們所有人給趙婕妤陪葬。

  果然,皇帝冷眉倒豎,冷聲道:「來人,將寒露宮內的所有人都看管起來,等趙婕妤入葬時,全部為趙婕妤陪葬!」

  聞言,許多宮女太監都虛脫般地癱倒在地上。

  「原來是這人參裡有毒!」就在這時,原本似乎因為趙婕妤之死而懵了,一直都沒有說話的臘雪突然站了出來,指著角落裡一個身著桃紅衣裳,瑟瑟縮縮的宮女,厲聲斥責道,「趙青,是你對不對?是你在人參中下毒,害死了婕妤娘娘。到現在你還不承認,還想拖著大家跟你一起死,你好狠毒!」

  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將眾人都弄得懵了,不明白臘雪為什麼會這樣說。

  叫趙青的那個宮女,原本就因為皇帝處死寒露宮所有人的聖旨而畏懼絕望,突然被臘雪點名,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更加恐慌得不知所措,換身顫抖著,神色慌亂地道:「臘雪姐姐,你在說什麼?我沒有,我沒有啊!不是我,你不要亂說啊!」

  皇后見有人橫生枝節,皺眉想要開口斥責,還沒來得及說,就被臘雪打斷。

  「你不要再狡辯了!原本我還不知道是你,知道剛才看到那個下了毒的人參盒子,我才想起來!」臘雪聲色俱厲,步步緊逼,不肯給她絲毫的喘息時間,厲聲道,「婕妤娘娘雖然驕橫了些,可是對待咱們這些宮女從來都不曾刻薄,即使之前罵過你,那也是因為你做錯事,若是換了別的宮主,只怕早就打死你了,可婕妤娘娘只是罰了你的月例完事。這樣的寬厚恩德,你不但不領情,反而恩將仇報,因此謀害婕妤娘娘!趙青,你真是狼心狗肺,豬狗不如!」

  說到後來,神情已經近乎猙獰狠厲,令人望之生畏。

  「沒有,我沒有怨恨婕妤娘娘!」看著臘雪如此的神態,趙青更加慌亂,「我沒有怨恨,真的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害婕妤娘娘?是不是別人給了你什麼好處?為了一點金銀錢財,就背叛婕妤娘娘,暗下毒手,趙青你是在太過狠毒了!」臘雪死死咬緊趙青,似乎認定了她謀害趙婕妤,「你這個卑鄙懦弱的混賬,害死了婕妤娘娘,又不敢承認,現在還要拉著大家陪你一起死,平日裡大家都待你不薄,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狠心?」

  「臘雪姐姐,你不要胡說,我沒有!」趙青已經徹底亂了方寸。

  「你還抵賴?你說你沒有,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沒有?」臘雪厲聲斥問道,「你就是怨恨婕妤娘娘罵過你,所以故意害死了她?因為我和臘梅當時幫著婕妤娘娘罵你,你懷恨在心,連我們也想害死,是也不是?那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偷偷溜進庫房,站在放人參的盒子前許久,把麗人姝的毒藥加入人參之中,是也不是?當時是辰時三刻,你穿著那身草綠色繡鳶尾花的宮裝,戴著鎏金西番蓮釵子,是也不是?我有哪裡說錯了嗎?」

  被臘雪這一連串的質問弄得手足無措,聽到最後的話語,趙青想也不想地就嘶喊出聲。

  「不對,我是昨天半夜進去的,不是辰時三刻,你根本不可能看到我的穿戴——」

  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趙青猛地頓口,雙手捂住了嘴,卻無法將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再收回去。趙青的雙手慢慢放下,無力地癱倒在地,痛哭失聲。

  這場變故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以至於殿內眾人都愕然當場,甚至到現在還沒能反應過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這其中最震驚的,莫過於皇后和章文苑。

  眼看著證據確鑿,連太后都只能辯解,卻無法證明裴元歌的清白,眼看著裴元歌即將入罪,怎麼會突然間乾坤倒轉?裴元歌和趙青全無接觸,她怎麼會知道是趙青在人參中下毒,而命臘雪針對趙青,逼問出真相的?難道是蒙的,可是怎麼會這樣湊巧?

  裴元歌並不是亂蒙的。

  早在看到趙婕妤的屍體開始,她就在分析著整件事,最開始只能確定趙婕妤絕非是因為燕影金蔬而中毒,但除此之外,卻沒有更多的信息和線索去揭發真相。如果皇后不說話,一時間之間,連裴元歌也無法指證她。但皇后偏偏不肯罷休,讓玉清出現,說人參中有毒,裴元歌立刻意識到,這是個突破點。

  人參中絕對被人做了手腳,所以皇后才敢這樣污蔑陷害她。

  那麼,究竟是誰在人參中做手腳的?這個人必定是聽命於皇后行事的,只要能夠找出這個人,不但能夠洗清她的冤屈,而且能夠將矛頭直指皇后。

  雖然玉清是太后的心腹,又是皇后的人,但裴元歌認為,下毒的人絕不是玉清。

  原因很簡單,太后因為體熱不能用人參,但是經常拿人參賞人,因此萱暉宮庫房中的人參並不在少數,再不能確定太后會將哪些人參賞賜給趙婕妤前,皇后絕不會命人下毒,否則萬一太后將有毒的人參賞賜給別人,那豈不是提前漏了陷?但是,當太后確定把那些人參賞賜給趙婕妤時,就是要取人參給臘梅,命她帶回寒露宮的時候。

  這中間的過程極短,想要下毒不容易。

  而且太后是個很謹慎的人,之前裴元歌又暗示過她,說可能有人會借著太後跟趙婕妤的矛盾,暗害趙婕妤,栽贓嫁禍給太后,因此太后必定對此有所提防,而補藥飲食本身又是容易被人做手腳的地方,所以每次賞賜給趙婕妤的東西,都是經過路太醫的檢驗,又隨著臘梅一路前去寒露宮。如果在去送參的時候做手腳,一定會被路太醫檢查出來。而之後又有路太醫一路跟隨,想要做手腳更加不可能。

  所以,人參中的毒藥絕不是在萱暉宮被加進去的,而應該是在寒露宮。

  換而言之,寒露宮中有皇后的人!

  趙婕妤的貼身宮女如臘梅臘雪等人,跟趙婕妤榮辱與共,趙婕妤若能順利生下龍裔,身份水漲船高,將來前途無限,這些宮女也會隨之得意;相反,如果趙婕妤死了,這些貼身宮女的失職之罪是跑不掉的,十有八九會跟著陪葬。截然相反的結果,猶如天壤之別,任何一個有頭腦的人都不會選擇明知必死,還要選擇後者,所以,這個下毒的人應該不是趙婕妤的貼身宮女。

  但如果是灑掃或者粗使的宮女,又不可能進入庫房,在人參中下毒。

  因此,這個下毒的人應該是介於趙婕妤的貼身心腹和粗使宮女之間的人,有趙婕妤相當的信任能夠進入庫房,但又不是特別心腹,不會因為趙婕妤的死而跟著陪葬。這樣的人,在任何宮殿都不會太多,裴元歌問過臘雪,得知能夠進入庫房的宮女太監都在當場,便格外注意眾人的神態舉止。

  果然,這其中被她察覺到身穿桃紅衣裳的趙青神色有異,在擁有其他宮女太監都有的悲痛和畏懼的同時,似乎還帶著一點恐慌和心虛,眼神畏縮,絲毫也不敢朝趙婕妤的屍體望去。但同時,她似乎又格外注意事態的進展,眼眸中有著掩飾不住的祈求和希冀。

  當然,但只這些,也不能斷定趙青就是下毒的人。

  於是,裴元歌請宇泓墨幫忙,敲山震虎,打草驚蛇,故意向皇上進言,要求將整個寒露宮的宮女太監全部陪葬。如果趙青真的是下毒的人,她肯在人參中下毒,想必就是抱著希望,因為她不是貼身宮女,不大可能被處死陪葬,如果驟然之間這個希望被打碎,得知自己也會因之除此,這樣突兀的打擊之下,肯定會露出些破綻來。

  果然,當皇帝下令後,趙青就好像被人砸懵了一樣,說不出的慌亂恐懼,還帶著一絲後悔,隨即又眼眸四處亂轉,似乎想要像誰求助。

  這就更讓裴元歌確定,趙青就是下毒的人,因為她是被人指使的,而當初指使她的人肯定說過,她不是貼身宮女,不會被處死之類的話語來安慰她。現在突然有變,被死亡的陰影籠罩,定然會下意識地覺得被那人所騙,想要理論或者求助,所以才會眼神私下亂晃,慌亂不堪,神色與別人有異。

  確定趙青是下毒的人,而且已經心神大亂,裴元歌當即拿手指指向她。

  而之前臘雪已經得到了裴元歌的吩咐,待會兒只要看到她手指指向某人,就立刻朝著那人發難,咬定是那人下毒害死了趙婕妤。因為對裴元歌才智的信心,雖然見那人是趙青,臘雪也沒有猶豫,立刻按照裴元歌的吩咐,當眾指控趙青,不給她絲喘息的機會,咬死了是她下毒。

  原本以為性命無礙,突然被宇泓墨的進言所擾亂,命懸一線,趙青本就恐慌,又在這時候又突然被臘雪點名,說她謀害趙婕妤,本就心虛的她肯定會以為被臘雪看破,心情更加緊張。再加上被臘雪的指控所引導,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趙青身上,這讓本就慌亂的她越發恐慌起來,神經更加緊張,繃成一條線。

  而裴元歌所要的,就是要讓她神經緊繃,沒有思索的時間。

  臘雪剛開始的指控,都是憑空而來,只是咬死了是趙青下毒,又說趙青與趙婕妤有矛盾,有下毒的動機,因為是憑空而指,趙青無法辯白,只能蒼白地說不是她,無法辯解。她本就做賊心虛,這時候肯定更覺得這樣蒼白的辯解不足取信於人,反而更令人懷疑,心裡一定滿腔滿懷都想著如何反駁臘雪,顧不得其他。

  而在這時候,臘雪卻突然給了她機會,說出了錯誤的時間和衣著,神經緊張的趙青已經被臘雪的逼問弄得腦海一片空白,只想著辯解,這時候突然有了機會反駁臘雪,肯定會想也不想地說出真相,從而證明臘雪所言是錯的。

  而裴元歌所要的,就是她這樣的一句話。

  這是一場完全的心理戰,必須專注快、很、准三字要訣,要在片刻之間就從趙青口中逼問出真相,不能給包括皇后和章文苑在內任何人回神的機會,臘雪表現得極為完美,步步緊逼,果然從趙青口中誘出真相,瞬間扭轉乾坤。

  甚至,直到趙青說出那句話,恐怕還有許多人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個逆轉的過程非常短暫,但正因為短暫,瞬間顛倒乾坤,轉敗為勝,這才更讓人感到震撼!

  許久許久,寢殿內都是一片寂靜。

  明明剛才玉清言辭鑿鑿地作證,說是裴元歌在太后賞賜的人參中下毒,謀害趙婕妤,而且才剛從人參中驗出毒藥,與趙婕妤死狀相類似,眼看著人證物證俱在,裴元歌恐怕難以脫罪,太后和皇后正為此爭執不休,怎麼一轉眼,毫無徵兆的,寒露宮的宮女卻內訌起來,爭執間這趙青竟然脫口而出是她在人參中下的毒藥?

  如果是趙青的話,那就與裴元歌無關了?

  剛才臘雪和趙青的爭執,眾人都聽在耳裡,趙青脫口而出,說自己在半夜偷溜進去,在人參中下毒。無緣無故的,趙青絕不會亂說這樣的話語,顯然在人參中下毒的人就是她,而萱暉宮的玉清則是在污蔑陷害。可是,臘雪又怎麼會知道是趙青下毒的呢?看裴元歌早有準備的模樣,為臘雪求情的話語,難道說這一切都是裴元歌安排的?可是,裴元歌又是怎麼知道是趙青在人參中下毒的呢?

  就連精明的太后,一時間也揣測不出來緣由。

  她的心神都在皇后和裴元歌身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寒露宮宮女。

  見元歌果然逼問出真相,既然趙青承認下毒,那之前玉清的指控就都煙消雲散,元歌的嫌疑徹底洗清。宇泓墨極為歡欣,眼眸湛亮,看向裴元歌的目光中儘是讚賞和喜悅之意。

  就連皇帝也沒想到變故會來得這樣突然,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打破了沉寂。

  裴元歌向著皇帝盈盈跪倒,道:「皇上,剛才趙青的話您也聽到了,人參中的毒藥是她下進去的,並非小女所下,更與太后娘娘無關,還請皇上明察!另外,若非臘雪姑娘機警,設計逼問出真相,揭穿趙青的真面目,只怕趙婕妤娘娘仍然要含冤莫白,還請皇上念在她有功的份上,饒恕她的失職之罪!」

  她並不擔心皇上不肯饒恕臘雪,對皇上來說,這件事真正重要的是能否打擊皇后,削弱葉氏,臘雪揭穿趙青,洗清了她裴元歌的冤屈,而若能通過趙青將皇后揭露出來,那臘雪就立下了大功。對於一個宮女的生死,皇上根本不會在意,饒了她的性命不過是小事一樁。

  被她的話語驚醒,皇帝還有些混沌,下意識地點點頭,道:「准!」

  終於得到了皇帝的這句話,臘雪輕籲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條命算是保住了,一時間宛如虛脫般的無力,單薄的夏衫頓時被冷汗浸透,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裴元歌,見她正看著自己,微微點頭,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婕妤娘娘和皇后兩次的精密設局,都被她轉瞬擊破,迅速從陷阱中抽身。

  尤其是之前抓出趙青的過程。

  這樣變故在旁人看來已經頗為震撼,但是作為當局之人,生死攸關,沒有人比她更能瞭解這中間的兇險,稍有不慎,她和裴四小姐都可能會萬劫不復。在這種緊要關頭,命懸一線,她早就慌亂不知所措,一直都是呆傻癡怔的狀態,可裴四小姐卻能夠如此沉靜,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整件事分析清楚,精准地找出下毒的趙青,並設計誘導出真相,這份沉穩敏銳,玲瓏心思實在令人驚歎!

  婕妤娘娘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也許,婕妤娘娘從一開始就不該與她為敵,皇后視婕妤娘娘為眼中釘,當裴四小姐是肉中刺,或許婕妤娘娘能夠和裴四小姐聯起手來,一起對付皇后的。臘雪忽然想起,裴四小姐在做燕影金蔬前,曾經跟趙婕妤說過的那句話,清楚地表明她對趙婕妤並無敵意。現在想起來,裴四小姐是不是在那時候就預料到了婕妤娘娘的下場,那是最後的忠告,或者說是警告?

  可惜,婕妤娘娘不肯相信裴四小姐,結果……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臘雪黯然垂首,婕妤娘娘已死,她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下場如何還未可知,一切都已經太遲太遲了……

  被裴元歌和皇帝的對話驚醒,眾人終於漸漸回過神來,都把目光聚集在伏地痛哭的趙青身上。這個趙青方才已經承認在人參中下毒,以她寒露宮宮女的身份,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謀害趙婕妤,自毀前程,定是有人幕後主使,只要能撬開趙青的嘴,就能找出謀害趙婕妤的真正兇手。

  這個人,到底是誰?

  幾乎所有人的人都下意識地朝著皇后望去,剛才皇后命玉清出來作證,振振有詞說是裴元歌下毒,實在太過可疑,恐怕就是指使趙青謀害趙婕妤的幕後之人!謀害宮嬪及龍裔,又試圖嫁禍裴四小姐,更牽扯上太后,這樣的罪行,又鬧得人盡皆知,即使是皇后也不可能脫罪。只要趙青指證她,這件事基本就鐵板釘釘,即使有葉氏做後盾,皇后這個位置也就岌岌可危。

  若是廢后,後宮的勢力可就要重新洗牌了……

  誰都知道這個趙青是關鍵,早有大內侍衛在皇帝的示意下站立在趙青身旁,防備有人突施毒手,殺人滅口。

  皇帝冷冷地凝視著趙青,問道:「你還有何話可說?」

  「奴婢……」趙青只是開了個頭,便又痛哭不止,顯然是知道自己絕無悻理。

  「這麼說,的確是你在人參中下毒,謀害趙婕妤了?」皇帝眸光陰冷,死死地盯著趙青,道,「你不要以為必死無疑,就在這裡閉口不言。朕告訴你,死也分很多種,背主害主,謀害宮嬪及龍裔,以你的罪行,就算千刀萬剮,五馬分屍都不算過分,如果你肯老老實實地招供,朕就給你個痛快,留你全屍。不然的話,在死之前,朕會先讓你嘗盡人世間的酷刑,你好好思量清楚!」

  趙青打了個寒顫,咬咬嘴唇,泣道:「奴婢說,奴婢都說!」

  「到底是誰指使你?」皇帝緩緩問道。



149章 誰是真兇?

  在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青身上時,裴元歌卻是緊盯著皇后和章文苑,見她們臉上只有惱怒之色,卻並無畏懼驚慌,心中頓時有種預感,只怕沒這麼容易把皇后揪出來。

  「奴婢也不知道幕後主使到底是誰,奴婢只知道,聯繫奴婢的那個太監自稱姓金,叫金成祥,就是他來找奴婢,讓奴婢在太后娘娘賞賜的人參中下毒的,毒藥也是他交給奴婢的。」

  趙青滿臉淚痕地道,「奴婢原本不願意,婕妤娘娘待奴婢雖然不算好,卻也不算差。可是,金公公說,如果奴婢不願意,他有的是法子讓奴婢無聲無息,不驚動任何人地死去。接著,奴婢好好地做事,卻接二連三地遭遇兇險,幾次險些意外喪命,金公公說這是他手下留情,如果奴婢再不識好歹,就……他還說,奴婢不是婕妤娘娘的貼身宮女,婕妤娘娘出事後,奴婢也不會跟著殉葬,他會想辦法讓奴婢出宮,再給奴婢一大筆錢,讓奴婢能夠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說著,趙青不住地磕頭:「皇上,真的是他威脅奴婢的,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混賬東西,就為了這個,你就在人參中下毒,害死婕妤娘娘,也害慘了我們這些姐妹,我殺了你!」旁邊的臘梅聽著,滿臉憤恨,眼眸中幾乎要冒出火來,衝上來簡直想把趙青碎屍萬段。她把所有的前程和希望都寄託在趙婕妤身上,現在徹底煙消雲散,性命還懸在頭頂,焉能不恨?

  旁邊的侍衛急忙攔住她,但只耽誤了片刻,趙青已經是形容淩亂,狼狽不堪。

  在場的貴人根本無心理會她們宮女間的是非,都在沉思這位金成祥金公公是何方神聖?皇后宮裡的心腹太監,這些人都是知道,似乎並沒有人姓金,甚至太后的萱暉宮中也沒有人姓金啊!能夠來聯繫趙青,指使她在人參中下毒,必然是某位貴人的心腹,那就不應該默默無聞,但任憑眾人怎麼搜索,都想不出哪個宮殿有叫金成祥的心腹太監。

  「都看著本宮做什麼?」皇后冷笑道,「本宮的宮殿裡可沒有叫金成祥的人!」

  「那太監自稱叫金成祥,未必就是真名。以哀家看來,應該讓這個叫趙青的宮女到各宮去認認臉才對。這個兇手實在太猖狂了,謀害趙婕妤及龍裔,又試圖嫁禍給元歌和哀家,定要嚴加懲處,不能輕饒!」太后瞥了眼皇后。冷冷地道。這次的事情實在太蹊蹺,是皇后栽贓陷害的可能性很大,若不是元歌夠機警,找出在人參中下毒的人,連她這個太后都要沾一身的腥!

  該死!

  「趙青,你再仔細想想,那個金太監可曾說過自己的身份?或者跟你的言談間是否曾經無意中透漏出些什麼來?」章文苑面色沉靜地道,秀美的容顏上儘是關切,「雖然說你是被人利用,但趙婕妤的死畢竟與你有關,就算看在趙婕妤往日待你的情分上,你好好地想想,儘量找出線索,找到幕後真凶,也算是替趙婕妤盡一點心力,免得趙婕妤死後亦不瞑目!皇上,您說妾身說得對嗎?」

  說著,目光溫和地看向皇帝,帶著怯怯的討好和柔媚。

  看情形,章文苑似乎是想借機在皇帝跟前表現,但因為說話的人是章文苑,裴元歌卻覺得很奇怪。她堅信謀害趙婕妤的人是皇后,章文苑和皇后是一夥的,現在趙青不知道那個金公公的身份,對她們來說正有利,她又為什麼要提醒趙青?究竟是有信心沒有露出絲毫破綻,趙青不可能找出那個金公公的身份,所以才在皇上跟前賣乖討好呢,還是說,她們原本就佈置好了退路和陷阱,這時候是在故意誘導趙青往她們安排的路子上走?

  如果是後者的話,難道追查這個金公公最後還會追到萱暉宮,或者她身上來嗎?

  裴元歌稍加思索,變否定了這種可能性。皇后雖然愚鈍魯莽,但章文苑頗有頭腦,現在是她裴元歌把趙青揪了出來,如果最後兜兜轉轉又牽扯到她的身上,任誰都會覺得可疑。那麼說,是章文苑和皇后早就佈置好退路了嗎?

  趙青思索著,忽然「啊」的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麼。

  眾人的目光再次凝定在她的身上,凝神屏息,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誰能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寒露宮宮女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皇后日後的動盪走向?

  「金公公從來沒說過他的主子是誰,但是,他給奴婢毒藥的那次,臨走時不小心掉了一塊玉佩,卻沒有察覺到就走了。奴婢見那塊玉佩似乎很珍貴,就悄悄地收了起來,想著或許以後能有用處。」趙青顫顫巍巍地說著,從袖袋中取出一枚玉佩,雙手奉了上來。

  那是一枚青玉玉佩,雕刻成雲霧繚繞的紋路,隱約可見龍身騰飛雲霧之間,若隱若現,雕工十分精緻,意蘊悠遠,顯然是出自名家之手。雖然說帝為龍,后為鳳,但在大夏王朝,龍鳳一直被認為是吉祥尊貴之物,即使民間的首飾也經常雕龍刻鳳,並非皇室中人才能專有,只是民間的龍紋最多只能有三爪,鳳尾最多只能有四羽,否則便是僭越。

  這塊玉佩的龍爪隱身雲霧之間,根本看不清楚,也無法判斷是否皇室眾人才能擁有。

  看到那枚玉佩,宇泓墨突然「咦」的一聲,驚呼出聲。

  柳貴妃心中一跳,墨兒為何突然做聲?難道這玉佩與他有關?眼下這玉佩直指謀害趙婕妤的兇手,難道說皇后是想要栽贓到墨兒身上?方才裴元歌連番遇險,好在能夠化險為夷,若是換了墨兒,可就未必能夠洗清冤屈,若是因為被皇上懷疑,那可就不妙!墨兒也是,就算那玉佩與他有關,也不該如此沉不住氣,驚呼出聲,這不明擺著惹人注意嗎?

  「墨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柳貴妃柔和地道,眸帶暗示。

  宇泓墨明白她的擔憂,微微搖頭,這才向皇帝道:「父皇,兒臣看這塊玉佩,似乎有些像十年前父皇賞賜給兒臣們的那塊龍隱佩。兒臣記得,當時父皇說,這塊玉佩上的龍隱雲霧,含而不漏,正是大家風範,所以賞賜給兒臣們,希望兒臣能夠以此為戒,行事謹慎。兒臣記得,當時兒臣以及眾位兄長都有一塊,只是不知道這塊龍隱佩怎麼會在一個太監手裡?」

  「你倒是記得朕的話,怎麼行事還是如此的荒誕不經?」皇帝冷哼一聲,雖是斥責,但隱隱透著一股淡淡的讚賞和喜悅,顯然是為宇泓墨能夠記得他那麼久遠之前的話語而感到欣慰。

  宇泓墨吐吐舌頭,沒有接話。

  皇后沒想到宇泓墨居然能趁這個機會在皇帝跟前討好,心中暗很,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那九殿下的龍隱佩如今何在?」

  「多謝母后關心,兒臣的龍隱佩隨身攜帶,以銘記父皇的教誨,不敢或忘!」宇泓墨渾不在意地聳聳肩,似乎沒聽出皇后話裡的意思,從衣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佩,果然也是龍隱雲霧,紋路雕工都跟趙青奉上來的玉佩一模一樣,「只是不知道五皇兄有沒有不小心將這枚玉佩掉落何處,被人撿了去,用來栽贓陷害五皇兄,那可就糟了!」

  「你——」總覺得他話裡有話,皇后忍不住眉頭緊蹙,暗自咬牙。

  「來人,去夏昭宮宣旨給哲兒,就說朕想起先前賞賜他的龍隱佩,想要取來賞玩,命他將龍隱佩送來!」皇帝沒理會他們話語中的鋒芒,逕自下旨道,神色陰沈,不見喜怒,卻更讓人擔心。

  聽說事情跟宇泓哲扯上關係,太后也是一怔,怒目看向皇后,這個皇后,不會蠢到把哲兒也拖下水吧?哲兒可是葉氏最大的希望和依靠,如果有什麼閃失,葉氏的前程就全完蛋了!皇后雖然蠢,但畢竟是哲兒的生母,哲兒也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不會蠢到這般境地吧?

  殊不知皇后此時也在心頭暗自惱怒,沒想到這麼塊不起眼的龍形玉佩,居然還是皇帝賞賜給皇子們的。先自愛只希望哲兒沒有因為什麼意外,把這塊玉佩弄丟了才好!不然的話……。終究是麻煩!

  過了好一會兒,去宣紙的太監才帶著大內侍衛回來,複命道:「啟稟皇上,奴才到夏昭宮時,五殿下並不在宮內,聽說是有事,一大早就出宮了。奴才宣了皇上的旨意後,由夏昭宮的女官綠宴姑娘翻找,將五殿下的龍隱佩找了出來,奴才邊帶著玉佩回來複旨了。」

  說著,雙手奉上,果然也是一枚一模一樣的龍隱佩。

  太后和皇后這才放心,輕舒了口氣。

  這倒是奇怪了,龍隱佩是皇帝賞賜給皇子們的,當時最小的就是九皇子,其餘的皇子還未出生,現在九皇子和五皇子的龍隱佩都在,趙青手中的龍隱佩又是從何而來……忽然間,似乎有人想起了什麼,陳妃疑惑的道:「既不是五殿下的,也不是九殿下的,難道說,這枚龍隱佩是……六殿下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恍然。

  六殿下乃是德妃所生,可惜德妃生下六殿下沒多久就撒手人寰,六殿下又是天生體弱多病,從出生開始就沒斷過湯藥,太醫早有斷言,說這位六殿下活不了多久,只是拿湯藥吊著命而已。這樣一個短命病秧子,從出生到現在都窩在宮殿裡養病,從來不露臉,隱形人一般,就連已經衰敗的德妃的娘家人只怕都遺忘了他,更別說宮裡的這些妃嬪了。

  因此,片刻間竟是誰也沒有想到,九殿下和五殿下之間,還有一位六殿下。

  這枚龍隱佩是皇帝賞賜給皇子們的,當時在的皇子就只有五殿下,六殿下和九殿下,現在五殿下和九殿下的龍隱佩都在,似乎應該就是六殿下的了。眾人各自思索著,對於這個結果頗覺得吃驚,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來人,到六殿下的宮殿去,宣六殿下過來。」皇帝眉頭緊蹙,開口道。

  因為身體虛弱,六殿下一直在養病,現在皇上居然不是命人去詢問六殿下龍隱佩的去向,而是直接宣病弱的六殿下前來回話,絲毫也沒有體貼他的身體,看起來也是懷疑是這位六殿下謀害的趙婕妤,這才如此的不客氣!皇后暗暗想著,心中一陣安定。

  裴元歌則是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不多一會兒,六殿下奉詔而來。這位六殿下常年養病,隱居宮殿之中,連節日朝賀這種日子都很少露面,只是派人送上不起眼的賀禮,因此即便是宮內的妃嬪對他也沒有任何印象,這時候只見他身著玄青衣裳,眉目倒是十分俊秀,只是面色太過蒼白,幾乎是透明一般,能夠清楚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連唇色都是一片淡淡的白,沒有絲毫血色,蒼白的膚色,墨黑的髮,玄青的衣裳,整個人從頭到尾只有黑白二色,顯得格外的虛無飄渺,似乎風一吹就能夠將他吹散空氣之中。

  六殿下強忍著咳嗽,面色蒼白如紙,道:「兒臣叩見父皇,不知父皇何事宣召兒臣前來?」

  聲音十分的輕淡虛弱,如煙如霧。

  皇帝自己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個病弱的兒子,一時間幾乎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在腦海中搜索了好一會兒才道:「瀚兒,朕曾經賞賜給你們兄弟每人一塊龍隱佩,你可還記得?」

  只這一會兒,六殿下宇泓瀚已經難以忍耐咳嗽的衝動,但別人此時都是面色通紅,他卻是一片慘白,更顯得病骨支離,蒼白憔悴,喘息不止:「父皇和母后,以及皇祖母所賞賜的東西珍貴無比,兒臣每一樣都記得。父皇所說的龍隱佩,可是十年前賞賜給兒臣的那塊青玉佩嗎?」

  說著,已經按耐不住,啞聲咳嗽起來。

  短短的幾句話,便道盡了這位六殿下的心酸悲涼。身為皇子,每季衣著及各種用度,節氣賞賜都是慣例,皇帝、皇后和太后已經諸妃嬪都會賞下事物,對於其他皇子來說,已經屢見不鮮,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但對這位無人問津的六殿下來說,卻是珍貴無比,每一樣賞賜都記得,可見他的處境有多麼淒涼寥落。

  「就是那塊龍隱佩。」皇帝眼眸似乎也掠過一抹惻然,隨即消逝,道,「你的龍隱佩可還在嗎?能否讓朕看一看?」

  「回父皇的話,兒臣常年臥病在床,宮內眾人都是兒臣的貼身侍從金公公統禦,因為這塊龍隱佩兒臣時常帶著身邊,因此便當做信物交由金公公,由他代兒臣處理各種事務。因此,這枚龍隱佩如今不在兒臣身邊,還請父皇見諒!」宇泓瀚不明白為何皇帝會突然問起龍隱佩的事情,雖然他常年隱居宮殿之中,從不外出,但也本能地察覺到異常,黑琉璃般的眼眸中充滿了迷惑不解之意。

  金公公?想起方才趙青所說起的金成祥,眾人都是一怔,難道真跟六殿下有關?

  「哦?你說的那位金公公叫什麼名字?」皇帝不動聲色地問道。

  宇泓墨答道:「金成祥。」

  「這麼說,這個金成祥是你從小就伺候你的心腹了?」皇帝眼眸沉暗,淡淡問道,「既然如此,你來見朕,他想必也跟隨著你,可是候在殿外?那就宣他進來,順便讓朕看看你的龍隱佩吧!」

  「回稟父皇,金公公無法覲見父皇。」宇泓墨越發覺得陰霾繚繞,卻不知緣由,只能如實道,「金公公的確從小就服侍兒臣,片刻不離。不過,前幾日金公公染上急病,已經過世了。因為是染病而死,御司監的人說不能埋葬,因此送到火化局火化了。」說著,再也忍不住,問道,「父皇,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得了急病死了?而且還是火化,連屍體都沒有留?這也太湊巧了吧!

  皇帝不理會他的問話,幽黑的眼眸瞧著他,問道:「那金成祥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回父皇,就在前天!」宇泓瀚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

  皇帝淡淡看向趙青,問道:「你最後一次見金成祥是在什麼時候?」

  趙青不假思索地道:「三天前。三天前,金公公將那瓶毒藥交給奴婢,命奴婢在昨晚時候加入庫房中太后所賞賜的人參之中。也就是那天,金公公掉落了這枚龍隱佩!」

  「這麼說,就在金成祥給了趙青毒藥的第二天,也就是在他遺落龍隱佩的第二天,就突然得急病去世了。怎麼會這麼巧?」皇帝表情陰冷,眸色銳利。

  宇泓瀚完全不明所以,瞠目以對:「兒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皇上,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分明是六殿下指使金成祥,唆使宮女趙青在人參中下毒,害死趙婕妤,嫁禍裴四小姐和太后。事後或許是察覺到金成祥丟失了龍隱佩,可能會牽扯到自己身上,或者就是殺人滅口,所以六殿下除掉了金成祥,又假裝是因急病過世,將屍體火化成灰。這樣一來,趙青既無法與金成祥對質,又不能辨認屍體,六殿下便可以推搪,說有人栽贓陷害,好脫罪。」

  皇后當即開口道,「臣妾愚昧,不曾察覺兇手的奸計,真以為是裴四小姐所為,妄下斷論,以至於冤枉了裴四小姐。裴四小姐,本宮在這裡跟你賠不是了!」

  最後一句話,卻是朝著裴元歌說的。

  裴元歌冷笑道:「皇后娘娘太客氣了。」

  「皇上,六殿下病弱體虛,一直都在自己的宮殿靜養,與世無爭,試問,他又為什麼要謀害趙婕妤妹妹,又為何要嫁禍給裴四小姐呢?妾身以為,此事尚有疑點,不能單憑趙青的證詞論斷,便認為六殿下是兇手。妾身以為,此事尚需詳查,還請皇上三思。」一直默不作聲,只關注著事態進展的柳貴妃突然開口,卻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竟是在為宇泓瀚說話。

  「哼,他的貼身太監出事,驟然暴斃,又遺落了他的龍隱佩,無論如何,他也難逃嫌疑!」皇帝冷哼道,怒道,「宇泓瀚,這裡是寒露宮,是懷了身孕的趙婕妤所住的地方。今日趙婕妤暴斃,太醫診斷說被人毒害而死,而趙婕妤身邊的宮女趙青則招認,是你的貼身太監金成祥威脅她在太后所賞賜的人參中下毒,謀害趙婕妤,嫁禍裴四小姐,還牽扯到太后,並且有金成祥遺落的龍隱佩為證。你還有何話可說?」

  宇泓瀚這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本就蒼白虛弱的臉上一片愕然驚恐。

  他雖然隱居宮中,從不露面,但畢竟是皇室子弟,知道謀害宮嬪及龍裔,又嫁禍他人,還牽扯到有葉氏做靠山的太后,這到底有多嚴重。不要說他一個無寵的皇子,就算是宇泓哲或者宇泓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這樣的事端也是難以收拾的。這顯然是栽贓陷害,想要用他來頂罪。

  而這樣說起來,只怕金公公也不是染急病而死,而是被人謀害,不然時間不會這麼巧!

  為什麼?

  母妃早逝,母族頹敗,他又病弱體虛,隨時都可能喪命,這麼多年來宛如隱形人般窩在自己的殿閣中,從不與外界打交道。他已經如此退讓隱忍,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他?

  又到底是誰在謀害他?

  宇泓瀚即驚且怒,可惜他這些年太過隱世,對後宮的事情所知甚少,又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禍事牽扯到自己身上,直到這裡才被告知,一時間茫亂而毫無頭緒。

  他努力地讓自己鎮靜下來,好一會兒才道:「父皇,兒臣這些年來病弱臥床,不聞世事,與趙婕妤娘娘無冤無仇,也不認得這位裴四小姐,沒有理由要這樣做。再說,兒臣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宮殿中,外公和舅舅也早放了外人,宮內宮外都沒有人手,根本不可能拿到毒藥,更沒有本事威脅趙婕妤娘娘宮中的宮女替兒臣做事。還請父皇明察!」

  說著,深深俯下身去,因為氣急,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看起來這位六殿下雖然不聞世事,卻並非愚頑之人,倉促之間還能冷靜下來,想辦法為自己辯解,也算難得。裴元歌思索著,只是不知道這位六殿下夠不夠本事逃出皇后的算計。

  「皇上,此事並非只有趙青一個人能夠指證兇手,還有一個人應該也知道。」章文苑突然開口。

  皇帝轉頭,問道:「誰?」

  「就是萱暉宮的這位玉清姑娘。」章文苑娓娓道來,「趙婕妤娘娘中麗人姝之毒而亡,這件事是確然無疑的,玉清姑娘既然能夠說出麗人姝這個名字,想來跟幕後真凶也有關聯。而且她故意到皇后娘娘跟前說那些話,想要挑起皇后和太后,以及裴四小姐之間的矛盾,顯然是出自幕後真凶的安排。不如問問玉清姑娘,到底是誰指使她這樣做的,豈不就真相大白了?」

  之前玉清出來指證裴元歌,惹得太后和皇后幾乎當場翻臉,原本是十分引人矚目的,但因為裴元歌翻盤翻得太快太過震撼,以至於眾人一時都忘記了玉清,直到這時候被章文苑提醒,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也跟這件事有關聯。

  到了這時候,玉清當然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成為棄子,心如死灰,當即跪地道:「奴婢……奴婢的確也是受金成祥金公公的指使,去向皇后娘娘告發,想要借皇后娘娘之手除掉裴四小姐。麗人姝之毒乃是金公公告知奴婢,然後奴婢想辦法托人找來的。至於趙青在寒露宮屢屢遇險,也是奴婢從中出力。但奴婢都是聽從金公公的吩咐才這樣做的!」

  這卻是將宇泓瀚方才的辯解全部推翻,將事情徹底地扣在了宇泓瀚身上。

  宇泓瀚手捂住嘴,掩飾著咳嗽的聲音,好一會兒才喘息著道:「這位姑娘真會說笑,你是萱暉宮的宮女,皇祖母的人,而金公公只是本殿下的貼身近侍,他有什麼本事讓你聽從他的吩咐,做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宮中寂寞,奴婢無意中結識了孫公公,他對奴婢極為體貼,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就……」玉清低頭羞慚地道,「金公公說,六殿下雖然病弱,但終究是皇子,將來也是有可能繼位的,現在五殿下和九殿下鬥得甚是厲害,說不定將來反被六殿下漁翁得利。因為六殿下根基淺,身邊沒有人手,奴婢若是能為六殿下辦事,必定能夠成為六殿下的心腹,將來六殿下繼承大位後,他和奴婢都有擁附之功,必定能夠安享榮華富——」

  「你——」宇泓瀚心情一陣激蕩,怒喝著想要打斷她的話,卻只覺得一陣氣短,幾乎喘不上氣來。

  父皇尚在,他這個兒子就想著繼承大位的事情,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語,任何帝王都不可能忍受,絕對是寧可錯殺,也不枉縱的。無論謀害趙婕妤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聽了玉清這樣的話語,父皇絕對會對他不滿,說不定就此順水推舟,乾脆會除掉他這個兒子,以絕後患。

  這招實在太過陰損狠毒!究竟是誰,要這樣置他於死地?

  事到如今,連裴元歌也不得不為皇后找的這條退路喝彩。六殿下無寵又無依無靠,沒有人會替他說話,本身又體弱多病,命薄西山,這樣的人最適合拿來做替罪羊。最妙的是,六殿下體弱多病,命薄西山,說不定被眼下的事情一激,急怒之下一命嗚呼,縱然旁人還有無數的疑竇,皇后也可以擺出慈母的架勢,就此將這件事瞭解掉,將真相徹底湮埋在地底。

  這種事情,裴元歌當然不可能坐視,當即出列,打斷了玉清的招供,福身道:「皇上,事情真相如何,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但現在六殿下病體沉屙,令人不忍猝睹。皇上素來仁慈,何況六殿下是皇子,不如先召太醫為六殿下診斷,免生意外,再慢慢詳究此案!」

  柳貴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元歌,也道:「皇上,妾身認為裴四小姐所言極是,雖然說六殿下如今嫌疑極重,但畢竟還不能定論,仍是皇子之尊,若是就這樣出了什麼意外,德妃姐姐的在天之靈也難以瞑目。」

  「兒臣也認為六皇兄身體要緊,父皇還是先召太醫為六皇兄診斷再說其他!」宇泓墨附和道。

  經過方才的話語,宇泓瀚也知道這位裴四小姐就是方才被冤屈的人,沒想到她非但沒有懷疑自己是兇手,反而在這時候站出來為他說話,不由得朝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既然都這樣說,那就先召太醫過來吧!」皇帝沉著臉道,卻沒有理會在場的太醫,而是命人另外去宣其他的太醫過來。

  殿內頓時又陷入了一片沉寂,眼看著事情的走向越來越不明朗,誰都不敢妄言。

  裴元歌正在思索眼下的局面,居然察覺到一道凝銳的視線,抬頭望去,卻見皇帝幽黑的眼眸正盯著她看,見她察覺到了,不動聲色的掠過宇泓瀚,再看向皇后,眸帶詢問。

  裴元歌知道,趙婕妤遇害這件事,皇帝始終都是按照出現的證據來論斷,從來不曾表現出針對的模樣,並非他真的懷疑她裴元歌,或者六殿下,相反,從一開始,皇帝就知道是皇后下的手,或者說,他希望是皇后下的手。但是,他不願意被人察覺到他在針對皇后和葉氏,所以只能按而不發,通過別人來改變事情的走向。

  現在嫌疑集中在六殿下身上,這顯然不符合皇帝的預期。

  所以,他在問她,有沒有辦法洗脫六殿下的嫌疑,再找出確實的證據指證皇后。

  裴元歌微微斂眉,要洗脫六殿下的嫌疑並非沒有辦法,因為這件事裡還有一個明顯的破綻,但就是因為這個破綻太過明顯,讓她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這真的是破綻,還是皇后設下的圈套,想要達到某種目的。但如果說這不是破綻的話,那就意味著,事情又要回到原點,依舊僵持著,卻是難以入罪皇后。

  到了這個地步,如果還不能扳倒皇后,別說皇帝了,連她都覺得不甘心!

  「皇上,小女斗膽,不知道能不能問臘梅和臘雪姑娘一些話,以解小女心頭的疑惑?」裴元歌終於開始開口道。無論如何,還是先洗清六殿下的冤屈,畢竟六殿下體弱病薄,看起來隨時都可能一命嗚呼,若再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後果難料。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皇帝眸光深沉,眉頭緊蹙,似乎有些不耐煩,卻還是道:「你問吧!」

  裴元歌知道皇帝這副模樣是給太后看的,並不在意,上前問道:「臘梅姑娘,我記得你之前說過,趙婕妤娘娘今天沒有用過任何飲食湯藥,唯一吃的東西,就是我所烹製的燕影金蔬,是這樣嗎?」

  臘梅看著裴元歌,神色複雜,低聲道:「是!」

  「那麼,趙婕妤娘娘在用過燕影金蔬後,到你們發現趙婕妤出事這段時間,有沒有用過參湯?」

  「沒有。」臘梅低聲道,「娘娘她為了讓證據確鑿,今天連花茶都沒用,唯一吃過的東西就是燕影金蔬。之後便說身體困倦,想要休息。奴婢和臘雪在旁邊陪著,見娘娘熟睡後,便到門口守著,一直到皇上和眾位娘娘到來。」

  「當真?」裴元歌揚眉。

  臘梅點點頭,旁邊的臘雪也道:「的確是如此,奴婢也可以作證,還有整個寢殿的宮女都能證明!」

  「皇上,若是如此的話,小女認為,無論六殿下是不是在人參中下毒的人,只怕都不是害死趙婕妤娘娘的兇手!」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裴元歌轉身,向著皇帝盈盈福身,道,「或者說,找婕妤娘娘並非死於麗人姝之毒,這其中恐怕另有內情!」

  皇后立刻駁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方才人人都看到了,那隻母貓中麗人姝之毒後的症狀跟趙婕妤妹妹的死狀一模一樣,趙婕妤妹妹不是中麗人姝之毒,又怎麼會過世?而人參中下有麗人姝之毒,各種證據也指向六殿下,不是他害死趙婕妤妹妹,又是何人?」

  「不錯,趙婕妤娘娘的死狀,跟方才服下麗人姝之毒的母貓極為相似,但同樣的,方才的事情皇后娘娘想必也看到了,母貓在服下麗人姝之毒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暴斃。如果說這是服下麗人姝後毒發的時間,也就說趙婕妤是在死前一個時辰內服用了有毒的參湯,以至於毒發身亡。可是,方才臘梅臘雪的話,娘娘也聽到了,趙婕妤今天根本就沒有用參湯,試問,她又怎麼能夠身中人參中的麗人姝之毒而亡呢?」裴元歌眉眼輕揚,眼眸明亮如星辰。

  皇后和章文苑同時色變。

  在場其他人也都驚訝起來,這才注意到母貓服食含毒的人參後,毒發的時間跟趙婕妤的死有所矛盾。的確,如果說服食麗人姝之毒後一個時辰就會毒發,可趙婕妤今天根本就沒有用參湯,又怎麼可能因為毒參而死?這麼說起來,那些人參並非導致趙婕妤死亡的原因?

  皇帝眼眸一亮,這個裴元歌果然敏銳聰慧,令人讚歎!

  看到皇后和章文苑的臉色,裴元歌確定,這不是她們故意露出的圈套,而的的確確是破綻!如果這樣說,那就真的奇怪了,倘若趙婕妤不是中人參中的麗人姝之毒而死,那又是因為什麼而被毒死的?按照麗人姝的毒發時間,應該是在趙婕妤死前一個時辰內服毒的,可是,臘梅臘雪以及整個寒露宮的宮女都能夠作證,趙婕妤為了能夠徹底地陷害她,除了燕影金蔬,什麼都沒有用過,毒藥又是摻雜在什麼地方的呢?

  難道說,趙婕妤並非中麗人姝之毒而死?而是另外一種毒藥,只是這種毒藥的毒發症狀跟麗人姝很相似?

  但若是這樣就更奇怪了,如果趙婕妤是因為其他的毒藥而死,能夠用這種毒要毒死趙婕妤的皇后,為什麼不乾脆把這種毒藥放在人參中,而要用相似的麗人姝來代替呢?裴元歌忽然心中一動,難道說,真正害死趙婕妤的毒藥不能放在人參之中,不然就會暴露出皇后來?所以皇后才苦心積慮,找到類似的麗人姝來代替。只是麗人姝只是醫術中記載的奇毒,連皇后也沒有用過,所以沒有察覺到毒發時間的破綻?或者說皇后沒想到,趙婕妤為了陷害她裴元歌,今天居然沒有用參湯,從而露出了破綻?

  如果不是麗人姝,不是毒參,那趙婕妤又是因何而死呢?

  裴元歌有種預感,只要能夠找到害死趙婕妤的毒藥,就能指證皇后,讓她無法脫罪!

  那麼,究竟皇后是如何下毒謀害趙婕妤的呢?

  裴元歌的質疑十分在理,顯然趙婕妤的死,與人參中的毒藥無關,甚至可能不是麗人姝之毒。這樣一來,無論宇泓瀚是不是在人參中下毒的人,都暫時洗脫了害死趙婕妤的嫌疑。兜兜轉轉之後,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究竟趙婕妤是如何中毒而死的?下毒的人又到底是誰呢?

  麗人姝毒發時間的破綻,宇泓墨也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也察覺到現在事情又回到了原先僵持的局面,究竟趙婕妤是如何中毒身亡的?這次皇后行事,果然是前所未有的縝密周全,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依然無法找出害死趙婕妤的毒藥,找不出真正的毒藥,就不能查證下毒的過程,更無法追查下毒之人,根本不能指證皇后,元歌今日一再被栽贓陷害,差點萬劫不復,好容易扭轉局勢,若是就這樣被皇后逃脫,著實太令人不甘心!

  就在這時,有暗衛悄悄進來,在宇泓墨耳邊低語。

  宇泓墨面色微變,微微地皺了皺眉頭,看了眼裴元歌,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趙婕妤之死上,悄無聲息地和暗衛一道退出殿外。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追查盤問,早已經到了深夜。雖然夜色如墨,但無數宮燈依然將皇宮照得猶如白晝。

  藉著燭光,寒露宮門口那個神色驚慌的女子面容十分清晰。

  宇泓墨上前:「裴夫人,您怎麼會在這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5 11:55 PM

150章 皇后被廢

  見來人是宇泓墨,舒雪玉微怔,有些猶疑地道:「九殿下……」

  她想到趙婕妤的形容起色,跟明錦遇害時的情形一樣,擔心元歌被人算計,所以匆匆趕過來。但趙婕妤被害,寒露宮早就被封鎖起來,侍衛根本不可能讓她進去。好在寒鐵認出舒雪玉,悄悄進去告訴了宇泓墨。見舒雪玉神色慌亂,又急又關切的模樣,宇泓墨醒悟,笑道:「是天色晚了,元歌還沒回霜月院,裴夫人擔心她出事,所以趕過來了吧?您放心,元歌沒事。」

  得到這句話,舒雪玉微微放心,又忙問道:「趙婕妤出事了嗎?」

  「嗯,趙婕妤被人毒害,有人想趁機污蔑陷害元歌,不過元歌機警,現在已經洗脫嫌疑,所以裴夫人您不必擔心,安心回去等元歌就好。」除了柳貴妃等寥寥數人,宇泓墨說話從來不曾這般恭順溫和,知道光說元歌沒事還不足以讓她安心,便簡略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能讓元歌出來嗎?妾身有話想告訴她!」

  確定元歌沒事,放心這層心事,舒雪玉的心思便又集中在當年害死明錦,如今又害死趙婕妤的毒上。明錦之死,已經過去十年,各種人證物證都已經湮滅殆盡,她雖然倔強不肯承認,卻也知道想要洗脫自己的冤屈猶如鏡花水月,希望渺茫。但現在突然出來趙婕妤這場事,如果能夠找出真相,或許連當年明錦之死也能隨之水落石出。

  「恐怕不太方便。」宇泓墨搖搖頭,「雖然說元歌已經洗脫嫌疑,但現在還沒找到趙婕妤中毒身亡的真相,事情正在僵持中。元歌在這時候不宜隨意走動,容易惹人詬病。裴夫人的事情如果不急的話,不如稍待,待此事瞭解後再與元歌商議。如果很急的話……不如先告訴我,我帶你轉告元歌。」

  雖然說白衣庵裡,九殿下救過她和元歌,但對於皇室的人,舒雪玉總有著很強的戒心,尤其這些天在霜月院的所見所聞,更覺得後宮事情紛繁,真假難辨。何況,這位九殿下的名聲素來不佳,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他,猶豫了下道:「如果元歌不能出來,妾身能否進去找她?」

  宇泓墨有些奇怪:「裴夫人何事如此急切?」

  「妾身……妾身知道一些事情,或許對趙婕妤遇害一事有所關聯,所以想見元歌!」舒雪玉沉思著,知道如果不說出點緣由,只怕很難進去,便吐露些許。但她對宇泓墨戒心極重,因此並不曾詳說。

  宇泓墨經事無數,察言觀色就知道舒雪玉的想法,猶豫了下,道:「既然如此,那裴夫人請——」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無奈地頓住,道,「裴夫人切稍待,我去去便來。」說著,轉身朝著眾人集聚的寢殿中走去,紅衣翩躚,如火如荼。

  聽說舒雪玉或許能對找出趙婕妤之死的真相有幫助,宇泓墨原本就想讓她進去,但忽然想起上次乞願節跟元歌爭執的事情,就是因為他攛掇裴尚書裝病把元歌帶出宮,結果兩人差點翻臉,可見元歌對家人的重視。現在帝后在場,嬪妃雲集,有牽涉到趙婕妤之死,事情詭譎莫測,如果他再貿然帶舒雪玉進去,很難說元歌會不會覺得他自行其事,再度跟他翻臉。

  他不覺得元歌再次生氣的時候,還能像上次那樣陰差陽錯地過關。

  所以,還是去告訴元歌一聲比較好。

  想到上次的事情,宇泓墨下意識地摸了摸唇,眼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幽幽的黑眸宛如寶石般光華暈轉,瀲灩生輝。進了寢殿,見裴元歌的位置頗為醒目,他貿貿然過去跟她說話,未免太招人眼目,想了想,對身邊的寒鐵低語幾句。

  寒鐵點點頭,悄無聲息地到紫苑身邊。

  紫苑聞言微怔,隨即附耳對裴元歌道:「小姐,夫人在外面等候,說是覺得有事情可能與趙婕妤之死有關,想要跟小姐說幾句話。九殿下問您,要不要帶夫人進來?是悄悄地進來,還是光明正大地進來?」

  母親?跟趙婕妤的死有關?

  裴元歌也是一怔,忽然想起之前舒雪玉一直在喃喃自語,說覺得趙婕妤有些不對勁,氣色太好之類的,還說覺得奇怪。難道說這些跟趙婕妤中毒身亡有關?猶豫了下,裴元歌轉頭去看宇泓墨,點點頭,隨即又看了眼皇帝,示意他跟皇帝稟告,光明正大地帶舒雪玉進來。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找出趙婕妤遇害的真相,指證皇后,從而徹底的扳倒皇后。

  不然,遺禍無窮。

  宇泓墨會意,上前悄悄地將舒雪玉之事告訴皇帝。皇帝眉頭微蹙,點點頭,道:「讓她進來吧!」

  這番舉動已經引起眾人的關注,聽到皇帝的話更是奇怪,不知道是要讓誰進來,難道說跟趙婕妤的命案有關嗎?正疑惑間,卻見張德海出去又進來,身後跟著位身著鳳冠霞帔,正紅色品級大妝的女子,眉眼細細,宛如江南煙柳,但挺直的脊背,和熠熠的眼眸中卻又帶著南方女子少有的剛烈,盈盈而入。眾人都不曾與舒雪玉照過面,心中猶疑,這又是誰?

  驚訝中,裴元歌已經迎了上去,問道:「母親,您怎麼來了?是擔心我嗎?」

  她這是故意作態,表示她對舒雪玉到來一事懵然無知。不然的話,舒雪玉到來的消息是宇泓墨稟告皇帝的,如果她表現得早就知情的模樣,皇帝必然能猜到在告知他之前,宇泓墨就先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裴元歌。帝王大多多疑謹慎,沒必要讓他因此心生猜疑。

  這細微之處,舒雪玉自然不能體悟,但聽元歌這樣說,便配合道:「你這麼晚還沒回過,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元歌既然提示她,說是因為擔心而來,她也就不提趙婕妤之事,順口答道。

  眾人聞言,便沒放在心上,只是看待裴元歌的眼眸中,難免多了幾分嫉恨猜疑。

  現在趙婕妤遇害,真相還未找出,皇上便命舒雪玉進來,而原因只是因為裴元歌這麼晚沒回萱暉宮,心中擔憂。看來,皇上對這位裴四小姐,還真是夠上心,恩典都給到裴夫人身上來了!

  看到舒雪玉,章文苑微微一驚,隨即又沉靜下來。

  她來了又如何?當年她自己都入了陷阱,成為殺害明錦的兇手,到現在都沒能為自己洗脫冤屈,難道現在還能找出趙婕妤遇害的真相嗎?

  「裴四小姐真是伶牙俐齒,剛才說趙婕妤妹妹不是身中毒蘭之毒,這會兒又說趙婕妤妹妹也並非是中麗人姝之毒,那本宮倒想請教裴四小姐,你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趙婕妤妹妹究竟是中什麼毒而死的?」皇后終究還是忍不住對裴元歌發難,眼眸中淨是得意挑釁之色。

  當初之所以同意章文苑這招計劃,就是因為這種下毒方式的隱秘性,就算最後不能構陷裴元歌入罪,只要找不出下毒的方式,這件事就休想牽扯到她這個皇后身上!不過還是有些遺憾,早知如此,還不如顛倒下,下毒害死裴元歌,構陷趙婕妤,或許能夠一箭雙雕,把兩個眼中釘都除掉!

  「皇后娘娘統御後宮,如今趙婕妤娘娘遇害,這件事自然應該由皇后娘娘決斷,找出真凶,為趙婕妤娘娘報仇。小女並非宮中之人,也不是斷獄理訟的官員,只是覺得是有矛盾便說了,也是為趙婕妤娘娘盡一份心裡。怎麼現在聽皇后娘娘的意思,趙婕妤這樁案子,難不成倒變成小女的責任了嗎?」裴元歌秀眉微揚,眼眸中光芒湛然,「還是說,皇后娘娘是在請小女幫忙?」

  「……」

  這個裴元歌難不成屬針尖的,但凡有半點疏漏都能被她抓住,狠狠地刺過來?如果她承認是在請裴元歌幫忙,那就是自認她這個皇后不如裴元歌;但若不承認,那之前的質問便全沒道理,正如裴元歌所說,找到謀害趙婕妤的真凶,是她這個皇后的責任,不是她裴元歌的。

  尤其,這番話中隱隱透漏出問鼎后位的意思,更讓皇后恨得咬牙切齒。

  「都夠了!」皇帝冷冷喝道,打斷了兩人的針鋒相對,對皇后道,「不錯,皇后統御後宮,後宮的事情都該由皇后你負責,既然如此,皇后來問這樁案子吧!朕和太后在旁邊聽著,無論如何都要找出謀害趙婕妤的真凶,絕不能寬待!母后,您說是不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太后說的。

  「那是當然!」太后冷冷道。

  而到這時候,皇后才察覺到裴元歌話裡的第三層含義,她是皇后,找出謀害趙婕妤的真凶加以懲處,這是她的責任,不能推脫。但現在安排的後路已經被裴元歌截斷,毒蘭和麗人姝都被裴元歌否定掉,要如何才能再找出一個合理的過程來解釋趙婕妤的死?又能找誰來做這個替罪羊?而如果說她找不出兇手,那豈不是就意味著她這個皇后無能?以後在宮中難免要顏面掃地了。

  這個該死的裴元歌,怎麼這麼刁鑽古怪?

  雖然心頭暗暗惱恨,但皇帝已經發話,皇后也無法推搪,只能先接過案子,按照常規詢問起萱暉宮的宮女來,不住地目視章文苑,希望她能儘快相處兩全其美的辦法。

  知道皇帝這是故意調開皇后的注意力,給自己機會和事件詢問舒雪玉,儘快找出真相,裴元歌也不耽誤,拉著舒雪玉到了眾人不注意的角落,急切地問道:「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想起了什麼線索,可能會跟趙婕妤遇害有關?是不是跟你之前說的,趙婕妤的氣色有關?」

  「我先問你,趙婕妤死前是不是突然容色格外豔麗,低燒不斷,死後則是容顏不變,依然豔麗嫵媚,唇紅齒白,體溫和容色都宛如生前,好像只是睡著了,若不是沒有呼吸和脈象,根本就看不出來是毒發身亡?」舒雪玉先問道。

  「趙婕妤的死狀的確正如母親你所說的,至於生前,這些天的確聽說趙婕妤低燒不斷,但因為她懷有身孕,聽太醫說,懷孕的女子有的會經常低燒,所以都沒有在意。難道說這也是中毒的症狀嗎?「裴元歌思索著,眼眸卻漸漸明亮起來,「母親能把趙婕妤的症狀說得這麼清楚,您一定知道趙婕妤是中什麼毒而死的吧?您快告訴我!」

  舒雪玉搖搖頭:「我不知道是什麼毒,我只知道,這跟明錦當年的死狀一模一樣!」

  「我娘?」裴元歌神色劇變,對於明錦的死,裴府給出的消息是因病過世,桂嬤嬤她們則刻意透漏給她說是被人毒害。但是因為裴諸城和舒雪玉都不肯跟她說起這件事,所以裴元歌一直都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沒想到竟是跟趙婕妤中相同的毒藥。

  心念電轉間,裴元歌已經醒悟過來:「章文苑!」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當初章芸用這種手段害死了明錦,陷害我。一定是章文苑從章芸那裡知道這件事,所以用相同的手段害死了趙婕妤,嫁禍給你。我剛想到趙婕妤這是中毒的症狀,就立刻想到她們是要陷害你,所以就趕過來。好在你比我聰明,沒有上她們的圈套!」

  舒雪玉欣慰地道,溫柔地撫摸著元歌的面頰,「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一定要找出趙婕妤遇害的真相,這樣不但能夠徹底洗脫你的嫌疑,說不定連章芸當年謀害明錦的事情也能夠揭發出來!」

  說到這裡,語氣中難免多了幾分熱切。

  「既然這樣,就請母親把當年的事情經過詳細告訴我,說不定能夠找到什麼線索?」裴元歌試探著道,她早就想要探查娘親過世的真相,但是當年知情的下人奴僕似乎死傷殆盡,而知道真相的舒雪玉和裴諸城卻對她諱莫如深,紫苑當時年紀又小,連事情的經過都沒弄明白,以至於她完全無法探查。

  舒雪玉猶豫了下,道:「也沒有什麼詳細的經過,當時你父親征戰在外,府內是我掌權,明錦在幫我。我跟明錦原本有衝突,後來因為你的出生而化解了,當時還算和睦。只是,突然間你……明錦突然低燒不止,她本就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察覺到不對,知道是中毒,但是卻不知道是什麼毒藥,也不知道如何中毒的,試過許多辦法,卻都沒能解讀,最後……」

  說著,神色中忽然浮現出一片黯然淒惻,微微別過臉,眼眸淒然。

  看舒雪玉的模樣,裴元歌隱約察覺到,她說的話不盡真實,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她。不過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找出趙婕妤所中之毒,裴元歌思索著問道:「趙婕妤的容色豔麗,這本身是中毒的症狀?」

  「嗯,原本我和明錦也不知道,還以為是身體好,所以容色照人,後來才知道,這是中毒的症狀。明錦說過,這種毒藥應該是種慢性毒藥,但是,她當時試遍了各種驗毒的方法,將整個院子的飲食器具都試過,卻都沒能找出下毒的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種毒藥。」舒雪玉回想著當時的情形,慢慢地道。

  「等等,如果這樣說的話……」裴元歌忽然靈光一閃,「我記得我第一次見趙婕妤時,她的氣色雖然不錯,但是終究還是有脂粉之功,不像後來那般光彩照人。如果說那般容色豔麗,是中毒的症狀,那只要查出趙婕妤的容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不就能確定她是從什麼時候被人下毒的嗎?母親你稍等!」

  說著,裴元歌轉身回到眾人集聚之地,見皇后正在詢問寒露宮宮女,臘梅臘雪赫然在列,不由得有些焦急地看向皇帝。

  察覺到她的目光,皇帝轉頭,見裴元歌目光不住在臘梅臘雪身上巡梭,似乎有話想要問她們,難道是找出了什麼線索?皇帝思索著,隨口幾句話打斷皇后,將事情的焦點轉移到其他宮女身上,暫時命臘梅臘雪站在旁邊,然後又對張德海使了個眼色。

  張德海會意,帶著臘梅臘雪往裴元歌的方向走來,輕聲道:「裴四小姐有什麼話儘管問,奴才在旁邊聽著,免得又有人冤枉您,說您教唆臘梅臘雪。」

  裴元歌點頭,問道:「臘梅臘雪,我問你們,趙婕妤娘娘的氣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那麼好的?」

  沒想到裴元歌會問起這些,兩人都有些怔楞。臘雪終究懂醫理,對氣色比較關注,想了想道:「奴婢記得,趙婕妤娘娘剛懷孕的時候還有些黃斑,必要要用脂粉遮掩,因此十分不喜,想辦法找來很多美容養顏的東西,效用卻都不大。後來……奴婢記得,好像是在裴四小姐離開皇宮之後,突然間好轉起來的。對,就是在裴四小姐離開皇宮之後,當時趙婕妤還說,還說——」

  突然警覺到不妥,臘雪急忙住口。

  因為當時趙婕妤說,看來這個裴元歌果然是我的天敵,她一離宮,我這氣色和膚色都好了許多。這樣的話當然不能對裴元歌說起。

  裴元歌也猜到不是什麼好話,沒有追問,反而又問道:「那麼,當時娘娘有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而且一直在吃嗎?尤其,是跟皇后或者章文苑有關的。」

  「沒有什麼特別的呀!」臘雪思索著,忽然道,「說到皇后,奴婢倒是想起來了,當時皇后命人送來一些上好的補藥,說是能夠滋陰補虛,美容養顏,趙婕妤娘娘懷有身孕,正堪用。而且的確就是在用過那些補藥後,趙婕妤娘娘的氣色慢慢好轉,而且越來越好。趙婕妤娘娘還說皇后難得起善心,這些東西竟然真的管用,後來又跟皇后娘娘要了許多,一直在用。」

  裴元歌眸中精芒乍現:「一定是這些補藥有問題。」

  「不可能的,那批補藥,奴婢徹底地檢驗過,也命人服食試毒,畢竟,皇后娘娘一直不忿趙婕妤娘娘得寵,又一直顯得頗為厭憎趙婕妤娘娘,突然賞賜東西下來,怎麼可能不檢驗就輕易給娘娘服用?是徹底地查驗過,確定沒有問題娘娘才試著吃的。」臘雪很肯定地道,「再說,這些補品是皇后娘娘賞賜的,鳳儀宮和寒露宮都記的有檔,如果補藥有問題,那鐵板釘釘就是皇后娘娘下的毒手,也太明顯了,皇后娘娘雖然不太沉得住氣,但也不會如此不智,這把柄太明顯了!」

  「說的也是。」裴元歌沉思著道。

  「還有一句話,奴婢不知道該不該說,」臘雪猶豫著道,「奴婢的藥理雖然粗略,但如之前的那兩根毒參,在拿出來時,奴婢就能察覺到其中的色澤和味道的差異,不經人驗毒試毒,是絕不可能讓娘娘服食下去的。趙婕妤娘娘懷孕這段時日,奴婢驗出的毒藥,或者危害龍裔的藥物並不在少數,從無錯漏,不然娘娘也不可能平安至今。所以,奴婢也很奇怪,趙婕妤娘娘的死狀有異,顯然是中毒,但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趙婕妤娘娘怎麼會中毒呢?」

  臘梅設想道:「會不會毒藥不是在飲食中,而是在比如熏香裡?」

  「應該不會吧?這些東西我也有注意的。」臘雪搖搖頭。

  「我也覺得不會,如果是在熏香裡,趙婕妤平時身邊至少有臘梅臘雪相伴,如果中毒,臘梅臘雪不可能無恙。顯然,這毒藥是在只有趙婕妤才能夠接觸到的地方,所以只有她遇害,別人卻無恙。」

  紫苑也加入思索中,「脂粉呢?脂粉有問題嗎?」

  「脂粉奴婢也有檢查過的,應該沒問題。而且,都是臘梅在幫娘娘上妝,如果脂粉有問題,她也應該能接觸到,也應該會出事才對。」臘雪搖搖頭。

  聽著三個人的討論,裴元歌搖搖頭,按照母親所說,容色豔麗是中毒的症狀,那就是說,當趙婕妤容色開始改變時,就是已經中了毒,因此嫌疑最大的,還是皇后送來的補品,因為時間上也吻合。但是臘雪說,這些補藥還曾經讓人試毒,確定無事了趙婕妤才會食用,而試毒之人卻無事,難道是因為試毒,吃下的分量少,所以沒有毒發嗎?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有太過的可能性。

  等等,如果說趙青所言屬實,給她毒藥的太監是在三天前給她的毒藥,而且叮囑她昨晚在人參中下毒,那是不是意味著,在三天前,真正的兇手就預料到趙婕妤會在今天毒發身亡,這說明她對毒發的時間把握得非常精准。如果說是下在補藥中的慢性毒藥,趙婕妤每天服食多少分量,兇手很難確定,也就不可能把握得這麼精准。

  三天前……補藥……容色豔麗……

  裴元歌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卻又捕捉不到,忽然看到舒雪玉神色異樣,眼眸定定地看著角落處一盆紅花,眼眸迷茫,似乎在努力地思索著些什麼,不由問道:「母親,您怎麼了?」

  「這盆紅花……好像在哪裡見過……」舒雪玉有些不確定地道。

  順著她們的目光望去,臘雪道:「裴四小姐和裴夫人是在說這盆灼紅花嗎?這是趙婕妤娘娘從章御女那裡拿到的。」

  微微頓了頓,與其說是拿,不如說是搶更恰當,「之前章御女來看望趙婕妤娘娘,說起家裡給她送了一盆灼紅花,說是南疆才有的異花,十分罕見,花開之後終身不謝,因此在南疆有傳說說,能夠擁有灼紅花的人,必定能如灼紅花般燦爛華美,終身榮寵不衰。趙婕妤娘娘本就喜歡鮮豔富麗的顏色,這花的意頭又好,就從章御女那裡要了過來。」

  「對,是叫灼紅花,明錦也提過這個名字。可是,明錦只說這花是南疆才有的奇花,倒沒有說起這花還有這樣的寓意。」舒雪玉回憶著道,「我想起來了,當時裴府好像也有一盆灼紅花,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是從有灼紅花開始,元歌你……元歌你母親,也就是明錦開始低燒。別人都沒有在意,但是明錦常年行醫,察覺到不對,發現是中毒。只可惜,雖然發現得早,卻還是沒能夠……」

  臘雪自然不知道明錦是誰,但也突然道:「裴夫人這麼一說,我也記起來了,就是從這盆灼紅花搬入內室後,趙婕妤娘娘開始低燒不斷。不過,太醫說,趙婕妤娘娘是因為懷孕才會低燒,是正常的,開了幾副退燒藥,卻都沒用。難道說,這灼紅花有毒嗎?可是,如果灼紅花有毒,即使我檢驗不出來,這花一直擺在內室,別人也應該中毒才對啊!」

  「當年明錦也檢查過灼紅花,確定沒有毒這才搬入內室的!」舒雪玉也道。

  裴元歌忽然心中一動,問道:「章御女是何時將灼紅花送到寒露宮的?是不是三天前?」隨即又問舒雪玉道,「母親,你還記不記得,從灼紅花入府,到我娘過世,大概多久的時間,是不是三天?」

  臘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舒雪玉則思索了好久才道:「好像是。」

  「我明白了,應該是混毒。皇后娘娘所賞賜的補品中摻雜有某種藥物,這種藥物本身並無毒性,所以檢驗不出來,只是在服食後會格外容光煥發。而服食過這種藥物的人,如果接觸到灼紅花的香味,就會混合產生毒藥,從而在三天後致命。這樣一來就能夠解釋很多事情,皇后娘娘送來的補品雖然有人驗毒,但是驗毒應該是在小廚房進行的,那裡的人接觸不到內室的灼紅花;而你們雖然也能聞到灼紅花的香味,但因為體內沒有那種藥物,所以也沒事,因此最後喪命的就只有趙婕妤一個人!」

  這樣說起來,事情就完全能夠串聯得起來了。

  皇后在送給趙婕妤的補品中摻雜了某種藥物,這種藥物會讓趙婕妤氣色和膚色容光亮麗,宮中女子沒有不重視容顏的,試過效用,又有人驗毒,確定不會致命後,趙婕妤當然是每日服食。之後再由章芸故意在趙婕妤跟前提起灼紅花,趙婕妤本就喜愛富麗之色,灼紅花又有這樣的意頭,如果章文苑再故意裝作很喜愛的模樣,這段時日以欺壓強奪為樂的趙婕妤絕對會上當,從章文苑那裡把灼紅花強奪過來。

  因為補藥和灼紅花都無法驗出毒,所以兩人根本就不擔心會被發現。

  而同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后不能將真正的毒藥下在人參中,因為那根本驗證不出毒藥來,而一旦被發現跟灼紅花混合後會產生劇毒的真相,連皇后的補品也可能會暴露,所以只能用死狀相似的麗人姝來代替。

  而之前或許皇后已經派人暗中下過毒手,但趙婕妤卻安然無恙,所以皇后猜到趙婕妤身邊或許有能夠辨識藥物的人,害怕過早在人參上下毒就被發現,雖然也能趁機污蔑裴元歌和太后,但如果趙婕妤無事,以皇帝和太后的寵愛,只怕未必能置裴元歌與死地。

  因此,她算好了時間,確定今天趙婕妤會毒發,便命趙青在前一晚把毒藥加進去。

  甚至,可能她們不會把太后賞賜的人參全部下毒,留下一枝兩枝無毒的人參來熬燉這一兩天的參湯,這樣臘雪就不會察覺到人參上所動的手腳。然後,只要趙婕妤暴斃,又有玉清的證言,再在庫中所找到的太后賞賜的人參中發現有毒,這件事基本就能扣在裴元歌頭上。

  在她們看來,皇帝對趙婕妤那般寵愛,趙婕妤中毒,一屍兩命,皇帝震怒之下,未必能夠保有多少理智,再加上證據確鑿,不容置辯,裴元歌必死無疑。

  可惜,有些事情,皇后和章文苑終究沒有算到。

  首先,她們沒想到裴元歌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就找出趙青是下毒的人,並利用臘雪,在片刻間誘出趙青的真話,瞬間翻盤,導致她們的全盤算計落空;

  其次,她們忽略了麗人姝的毒發時間,也沒有想到趙婕妤為了陷害裴元歌,今天未進飲食,連平日裡必用的補身參湯都沒有喝,這導致她們原本安排好的退路出現了破綻,讓裴元歌找到機會洗脫六殿下的嫌疑,廢掉了麗人姝這顆棋子。

  而最關鍵的是,她們不知道,皇帝並不如她們所想像的那般寵愛趙婕妤!

  在裴元歌看來,皇帝對趙婕妤的縱容和所謂的寵愛,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縱容趙婕妤跟皇后作對,削弱皇后的影響力,這跟皇帝故意縱容宇泓墨打壓宇泓哲的道理相同。而在趙婕妤得罪太后之後,皇帝仍然對她寵愛有加,甚至到萱暉宮來找路太醫,這並不代表著皇帝有多麼寵愛趙婕妤,實際上,這是皇帝故意做出來的姿態。

  或許在那時候,皇帝也已經預料到,皇后會對趙婕妤下手,從而陷害裴元歌,所以,他這時候越表現得寵愛趙婕妤以及她府內的龍裔,在趙婕妤遇害後就越有理由從重追究,在能夠證明是皇后下毒手的情況下,加重懲處的力度。

  這樣一來,在別人看來,皇帝只是心傷寵嬪被人毒害,而不會聯想到,皇帝這是在對付皇后和葉氏!

  想到這裡,裴元歌突然覺得有些心驚,她當初提出這個計謀的時候,還並沒有聯想到趙婕妤。但皇帝對後宮的事情知道得那麼清楚,恐怕當時就想到皇后會對趙婕妤下手。即使當時沒想到,後面肯定也知道,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就意味著,皇帝明明知道趙婕妤和她腹內的孩子可能會被人謀害,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並以此來對付皇后和葉氏……所謂的夫妻和父子,在這爭權奪利的皇宮,當真是情比紙薄,令人心寒。

  裴元歌想著,心中突然充滿了感歎。

  看似金碧輝煌的宮殿,錦衣玉食的奢華,天生尊貴的身份,其實卻連普通人都不如!再想想冷清寥落到那種地步的六殿下,看似烈火烹油,榮寵昌隆的趙婕妤,以及母儀天下,卻處處被擠兌的皇后,甚至皇帝,太后……這皇宮中的每一個人,其實都生活在荊棘叢中!

  難怪宇泓墨那晚高燒,神智失常時會那般的警戒和防備,不肯輕易讓人靠近。

  不過,裴元歌並沒有太久的時間沉浸在感歎之中,既然找出了趙婕妤被害的真相,而補藥和灼紅花本身就是指控皇后和章芸最有利的證據,只要確定趙婕妤的確是死於二合混合產生的毒藥,那就是真正的鐵證如山,不容皇后和章文苑抵賴!

  裴元歌凝定心神,整理了下思路,轉頭向皇帝望去,正好迎上皇帝詢問的眼神,便點了點頭。

  皇帝眸光微湛,緊緊地盯著她,隨即也點點頭,開口道:「裴四小姐和裴夫人在那邊有何要事相商?為何連趙婕妤的貼身宮女也在旁邊?」

  這話頓時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裴元歌身上,裴元歌神色慌亂,將求救的眼眸轉向太后。

  見狀,皇后冷笑著道:「裴四小姐這是什麼意思?皇上問你話,你不好好回答,卻去看太后做什麼?難不成做了什麼虧心事,又想讓太后包庇你?還是說,你察覺露出了什麼破綻,所以驚慌失措?說起來,趙婕妤妹妹今天什麼東西都沒吃過,唯一用過的膳食,就是裴四小姐你做的燕影金蔬,如果是是中毒的話,說來說去,倒還是裴四小姐你最有嫌疑!」

  見皇后又將事情扯到裴元歌身上,太后不悅道:「皇后慎言!」

  「若不是如此,裴四小姐為何神色驚慌,不敢回答皇上的問話?尤其旁邊還有臘梅臘雪兩個宮女,這就更可疑了!事無不可對人言,裴四小姐你到底在心虛什麼?」

  皇后堅信,裴元歌絕不可能發現趙婕妤中毒的真相,也不可能抓住她的把柄,所以格外自信,眼見著六殿下這條退路已斷,忍不住又想把嫌疑栽倒裴元歌身上。即使沒有真憑實據,但只要有嫌疑,就會引起人們的猜測,流言如刀,也夠裴元歌受的了。

  裴元歌依然在遲疑,小聲道:「太后娘娘,小女能不能先私下跟您說句話?」

  「裴四小姐為什麼不敢當眾說?」皇后步步緊逼。

  太后當然能看出皇后的心思,在她看來,裴元歌已經是她的人,別人欺辱裴元歌就是欺辱他這個太后,尤其經過今晚的事情,更察覺到在別人眼裡,她跟裴元歌已經緊密聯繫,如果裴元歌有什麼嫌疑,別人最先想到的就是,這件事是不是她這個太后指使的?因此,她絕不容許裴元歌有絲毫的瑕疵,不假思索地道:「元歌你有話就說,不必害怕,自有哀家給你做主!」

  裴元歌這才小聲道:「因為小女久久未歸,母親擔心,所以來找尋小女,無意中得知趙婕妤娘娘的死狀後,說裴府也曾有人過世,與趙婕妤娘娘的死狀相同,小女一時好奇,問起母親當時的詳情,想著或許能夠從中找到線索,找到謀害趙婕妤娘娘的真凶。沒想到……」

  皇后面色微變,太后掃了她一眼,問道:「發現了什麼?」

  皇帝則心中一動,問道:「那人是誰?」

  「是小女的生母,在十年前過世的。」裴元歌答道,心思卻凝聚在太后的身上,皇后已然色變,顯然很有懷疑,太后不可能看不出來,但卻還追問真相,這也就代表著,太后對皇后已經起了殺心,只要找到確實的證據,皇后定然難逃。遂繼續道,「小女發現,小女生母過世前,容色也曾經格外豔麗,而且房內也出現了這盤花,小女就猜想,會不會是因為小女生母和趙婕妤都曾經服食過什麼藥物,以至於氣色格外豔麗,然後與灼紅花的香味混合,產生劇毒,從而致命。於是就找來臘梅臘雪詢問,結果察覺到,趙婕妤娘娘是在用過皇后送來的補藥後,氣色產生了變化,而灼紅花則是章御女送來的。小女……」

  說著,有些畏怯地低下頭,不敢再說下去。

  但言下之意,顯然是說,趙婕妤死於皇后和章文苑的合謀之下。

  聞言眾妃猝然變色,身在後宮,她們當然明白,這樣的話語意味著怎樣的風波浪潮。如果坐實了,以皇上對趙婕妤的寵愛,以及現在的震怒,只怕皇后……

  皇后更是腳下一軟,幾乎跌倒,全靠章文苑扶持才勉強站穩,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喝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本宮怎麼可能謀害趙婕妤妹妹?什麼補藥,什麼灼紅花,你……裴元歌,你不要仗著太后的寵愛就胡作非為,居然想把罪名栽在本宮的頭上!說,是誰指使你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驚慌之下,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太后眼眸銳利地看著皇后,心頭在激烈地交鋒,看起來元歌的確找到了皇后下毒的真相,如果坐實了,皇后這個位置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皇后畢竟是葉家人,如果被廢,對葉家來說絕對是個沉重的打擊;但是,皇后今晚的作為實在太過陰險毒辣,竟然將矛頭對準了她這個太后,如果不是元歌機警,瞬間扭轉局面,只怕……眼眸忽然瞥見旁邊的玉清,想到玉清身後的葉家,忽然間下定了決心,道:「想要驗證元歌所說是否正確,其實很簡單,只要找人來服食皇后送來的補品,再讓那人聞灼紅花的香味,看是否會致命,而死狀又是否與趙婕妤之死相吻合,不就能夠確定了嗎?」

  從玉清看來,葉家人現在的重心只怕已經轉移到皇后的身上,畢竟哲兒是她親生。

  而以皇后今晚的作為來看,只要得勢,絕對不會放過她這個太后,說不定還會除之而後快,不能留下這樣的禍患!再說,以皇后的愚鈍和野心,若是將整個葉氏交到她手上,早晚會毀掉葉氏的百年基業!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趁這個機會,除掉皇后,以絕後患!

  聞言,皇后如遭雷擊,面色慘白,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見她這模樣,眾人幾乎能夠確定,裴元歌所言無誤,的確是皇后用這樣的手段害死了趙婕妤!

  章文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居然會被裴元歌揭穿,竭力鎮靜著道:「裴四小姐恐怕是弄錯了,即使……即使皇后娘娘所贈的補品,和我的灼紅花真的會混合產生毒藥,也說不定只是湊巧,我和皇后並不知道會這樣。再說,我的灼紅花是婕妤娘娘向我討要的,我真不知道會這樣。皇上,如果妾身知道的話,絕不會將灼紅花送入寒露宮的!」

  到了這種地步,章文苑還試圖以意外和巧合來遮掩,為自己和皇后脫罪,果然心思玲瓏。

  皇后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忙道:「不錯,這隻是巧合而已,本宮並不知道會如此,再說,本宮送補藥給趙婕妤妹妹時,完全是一片好意,那時候章御女還沒有送灼紅花,本宮……」

  「想要驗證是巧合,還是蓄意謀害,其實很簡單。」宇泓墨朗聲道,「只要請父皇下旨,徹查母后所賞賜的補藥,和章御女的灼紅花是從何而來,若是同時蓄意求購兩樣東西,那就很明顯,是故意毒害趙婕妤娘娘。再說,章御女,方才裴四小姐已經說了,裴府曾經有人因為同樣的毒而遇害,如果本殿下沒記錯的話,章御女的姑姑是裴尚書的妾室吧?章御女想說自己全然不知,只怕難以取信於人!」

  至於後面那句,他沒有說,但眾人都明白。

  章文苑跟皇后走得那麼近,這兩樣東西又是出自她二人之手,如果章文苑知道這種下毒的辦法,那皇后無論如何都無辜不起來!

  章文苑面色慘變,她根本就沒有想到事情會暴露,因為補藥中的藥物,和灼紅花都是章府出面去求購的,這兩樣東西都不易得,只要查找就能一定能夠找到線索,到時候她根本無從抵賴。就連章府和皇后,恐怕也要因此遭殃!

  「看起來,的確是你二人設計下毒,謀害趙婕妤和她腹內的龍裔,這樣的巧思妙想,當真聞所未聞,朕不得不擔心,假如你們拿這樣的毒藥來對付朕,朕只怕也是在劫難逃吧!」

  皇帝震怒地道,看起來好像從趙婕妤遇害就累積的怒火終於開始發洩,吼道,「皇后,原本見你賞賜趙婕妤補藥,朕還以為你大度賢惠,沒想到居然是包藏禍心,存心如此歹毒!你之前說得好,謀害宮嬪和龍裔,這種窮兇極惡之徒,無論是誰,無論有著怎樣的身份,都要繩之以法,絕不能寬待。既然如此,朕就按照大夏王朝的律法,廢了你這個皇后!」

  聽聞廢后二字,皇后大驚失色,怎麼也沒想到原本真對裴元歌的話語,到最後卻是束縛了自己的手腳和性命。看著皇帝震怒的神色,皇后六神無主,忽然看到太后,忙跪下央求道:「母后,您要替我做主,不能廢后,不能廢后啊!我好歹是你的侄女,我們都是葉氏的女兒,如果我被廢了,對母后您也不利啊!」

  這時候就想起來都是葉氏的女兒,方才針對元歌和她時,為何卻是那般咄咄逼人?太后冷笑道。

  這時候卻聽柳貴妃悠悠然道:「方才皇后娘娘可是當著皇上和太后娘娘的面,說謀害宮嬪及龍裔,即使處以極刑也不為過,決不能包庇,現在卻……看起來,皇后娘娘這話只是針對別人,並不包括皇后娘娘您自己呢!」

  太后本就決心要除掉皇后,又被柳貴妃這樣擠兌,更加不會理會皇后,冷冷道:「誰叫你做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連哀家也無法為你求情。皇上,您要如何處置皇后,哀家絕無二話!」

  聽到這樣斬釘截鐵的話語,皇后終於徹底絕望,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皇帝看也不看她,當即朗聲道:「傳朕旨意,葉氏玉臻,謀害宮嬪及龍裔,又嫁禍裴尚書之女和六皇子,存心惡毒,不容寬恕。著即日起褫奪皇后之位,交還鳳印金冊,打入冷宮,終生不得踏出冷宮半步,特此敕令天下,欽此!」

  這半日的驚心動魄,最後終於按照預期發展,而最後的結果卻比裴元歌原本設想的更好,她原本以為最多是削減皇后統御六宮之權,沒想到皇后卻自己觸怒太后,直接被廢。這樣一來,葉氏自然備受打擊,太后的風光日子也不會太久了。想著,卻不自覺地將目光轉移到了柳貴妃身上。

  這位柳貴妃,今晚幾乎沒有說話,但每一句話都是在恰當的時機說出。

  裴元歌有種預感,柳貴妃之所以如此,不是本性,也不是單純的為了跟皇后爭鬥,她這樣做,是因為她看破了皇帝的心思,順著皇帝的心思而行事的。

  在這場事端中,皇上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十分公正,完全是順著顯示的證據而行事的,沒有露出絲毫的偏頗,更加沒有半點針對皇后和葉氏的趨向,但是柳貴妃卻能夠把握到皇上的心思,順勢而為,真的很不簡單!尤其是最後擠兌太后的話,更是說得恰到好處,別說太后原本就沒有包庇皇后的心思,就算有,被她這樣的話一擠兌,礙於前言,只怕也難以出口!

  而且,以柳貴妃的身份,說這句話當真再恰當不過,縱觀全場,也只有她才能這樣說話。

  而這樣的一句話,在皇帝心中,想必已經為柳貴妃記了一功。

  舒雪玉絲毫也沒想到這件事到最後居然會變成廢后這樣震動朝野的結果,短暫的震驚之後,她卻反而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之前,當著眾人的面,九殿下稱裴元歌為裴四小姐,中規中矩,無話可說。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在此之外,寒露宮門口,對著她,九殿下卻是直呼元歌的名字,說的是元歌……



151章 章府敗亡

  雖然皇帝當場說要廢后,但廢后的旨意要真正頒佈,還需要禮部的安排。提前接到消息的葉氏竭力拖延禮部的動作,同時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幾次入宮,痛哭流涕地懇求太后,希望太后能夠扭轉乾坤,阻止廢后之事,但卻都被太后冷冷地頂了回來。

  「這事哀家也無能為力,誰叫皇后非要把事情鬧得那麼大,眾多妃嬪在場,她又提前把話說得那麼絕,要哀家怎麼替她說話?」太后眸色銳利,神情惱怒,冷哼道,「哀家還想要問問你們,皇后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就一點都不知道?怎麼不提前攔著?現在出了事端就想起來哀家了?當時皇后把謀害趙婕妤的罪責推到哀家身上時,誰理會過哀家的死活?」

  「太后娘娘,那都是誤會!」世子夫人輩分小,不敢插話,國公夫人仗著是太后的嫂子,陪著笑臉解釋道。

  「誤會?那你們告訴哀家,玉清是怎麼回事?那可是你們送到哀家身邊的,指天賭咒說可信可靠,結果呢?幾乎將哀家推入深淵!若不是元歌機警,這會兒要進冷宮的,就不是皇后,而是哀家!」太后憤憤地道,想到自己為葉氏的繁榮昌盛苦心籌謀,操碎了心,卻被葉氏出賣,幾乎萬劫不復,就覺得心窩子又是一陣一陣抽緊地疼,喉間一片甜腥,似乎又有吐血之兆。

  「這……」葉國公夫人無言以對。

  見她這幅模樣,太后冷笑著,道:「這場事端都是皇后自作孽,哀家也沒法子!張嬤嬤,送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出去。還有,哀家心口疼,去叫路太醫過來,這些天哀家要好好養身,不見外客!」說著,就揮手命張嬤嬤將人送出去。

  裴元歌替她揉著心口,軟糯地道:「太后娘娘消消氣,要保重身體才是!」

  「還好有你這個丫頭在哀家身邊!」太后覺得這話頗為熨帖,欣慰地道,從前對裴元歌的好,不過是看她容貌與那個女人相似,將來或許有用,再者裴元歌又是個聰明美貌的女子,顧大局,知進退,又得皇帝青眼,用來拉攏皇帝,鞏固葉氏再穩當不過。但經過趙婕妤遇害一事,在最危急的關頭,裴元歌卻能夠翻手雲雨,瞬間扭轉不利的局面,這倒真讓太后生出了倚為臂膀的心思。

  玉清偽證,皇后陷害,家族背叛……

  所有的事情加起來,讓太后有了空前的危機感,對任何人都充滿了不信任。裴元歌便抓住了太后心靈正空虛脆弱的時候,陪在她身邊,以得到她更進一步的信任。

  「太后娘娘,有句話,小女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裴元歌猶疑著道,見太后點頭,才繼續說,「雖然說皇后是咎由自取,可是,她畢竟是您的親侄女,有這份血緣關係,對您和皇后都多加敬畏。如今皇后被廢,對太后您來說,終究是失了助力。唉,也許小女當日不該把事情說出來,也不會……」

  說著,十分懊悔的模樣。

  聽到這話語裡的意思,儘是為她和葉氏著想,太后並不以為杵,反而覺得裴元歌極為貼心,拍了拍她的手,也流露出幾分真意,道:「話雖如此,可當時的情形你也瞧見了,皇后分明是要置哀家和你於死地,若不是你機靈,結果堪慮。再說,你當時還為哀家和她著想,想要替她遮掩,若不是她咄咄逼人,你也不會說出來。算了,不想這些了,如今,只看皇上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就這樣,裴元歌一招欲擒故縱,徹底地洗脫了算計皇后的嫌疑。

  雖然說葉氏也極力奔走,想要挽回廢后的敗局,但這件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揭發,皇后的言行眾妃嬪都瞧見了,皇帝又提了死囚試藥,服用皇后送來的補藥,與灼紅花的香味混合,三日後死囚暴斃,死狀與趙婕妤一模一樣,可謂鐵證如山,難以遮掩,更難駁斥。

  因此,關於趙婕妤遇害一事的正式聖旨,很快就頒佈下來。

  謀害趙婕妤及龍裔,證據確鑿,皇后葉玉臻被廢,打入冷宮。御女章文苑為皇后出謀劃策,又提供毒藥,也參與此事,被處以腰斬之刑;毒藥是章家所搜羅的,這也很快被查證出來,雖未滅族,卻被抄家,章顯夫婦為虎作倀,搜羅毒藥,被判斬立決,其餘眾人雖不知情,但也被連坐,全部流放三千里為奴,無一倖免。

  章府原本想靠章文苑飛黃騰達,這才把女兒送入宮中。

  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榮華富貴還未到手,卻先賠上了自己的性命,和子孫後代的前途,倒也諷刺。

  相比章家,葉氏的處置就輕多了,只將葉國公削爵減俸,國公世子被責令閉門思過。同樣的,五殿下宇泓哲受皇后連累,同樣被禁足自省。而在聖旨中,皇帝特意點明,皇后謀害龍裔,又意圖嫁禍六皇子宇泓瀚,本是大逆不道,罪及宗族,但念在太后撫育教養之隆恩,感念孝道,因此才從輕處置,希望葉氏往後莫在行差踏錯,辜負太后及皇帝的厚愛。

  這道聖旨,在外人看來,雖然廢除了皇后,但因為有太后在,葉氏還是穩固如山的。

  原本皇后身為國母,又有宇泓哲傍身,再加上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因此葉國公慢慢將葉氏的重心轉移到皇后身上,玉清的事情就是明證。這點讓太后非常介意。但現在皇后被廢,打入冷宮,聖旨中卻又著意體現對太后的敬重,因此,接連幾日,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又忙著進宮逢迎討好太后,不敢有半點違逆。

  太后雖然有些不齒這種前倨後恭的態度,但終究又在葉氏揚眉吐氣,成為葉氏的重心,自然覺得分外窩心和舒暢,更認為皇帝還是很顧念她這個母后,也因此顧念葉氏,都是皇后自行其事,自取滅亡。

  雖然說皇后被廢,葉氏的勢力削弱許多,但有她這個太后在,總能再慢慢經營起來。太后如是想著,原本還因為皇后被廢有著淡淡的憂慮,現在也隨著這道聖旨而徹底煙消雲散。

  而太后的這種錯覺,正是皇帝想要的。

  到萱暉宮一番母慈子孝,觀察著太后的神態,回到御書房的皇帝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能夠這樣順利安穩地廢掉皇后,卻沒有引起太后絲毫的懷疑和不滿,這次的事情,倒是真多虧了裴元歌!皇后被廢,葉氏聲勢大減,這段時間必定不敢過於驕橫妄為,正好趁這個時機清理些餘幹孽枝!

  宇泓哲才智本就尋常,名聲已經毀損,現在皇后又被廢,葉氏的聲勢比之先前已經削減了許多,只要安穩住現在的形勢……

  也許很快,他就能夠為阿芫報仇了!

  「太后娘娘,小女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太后娘娘准許。」萱暉宮中,裴元歌陪著太后閒話幾句後,便坦然道,「實不相瞞,章御女的親姑姑正是小女父親的妾室,而小女的生母也是死於和趙婕妤相同的毒藥,因此,小女懷疑,小女生母是被章氏所害。所以想要和母親一道回府,將此事告知父親,查明當年的真相,以告慰小女生母在天之靈。」

  在指證皇后時,裴元歌便提起過這事,太后也略有所知,當即點頭道:「好,本宮這就派人送你和裴夫人回府,順便告訴裴尚書此事。」

  這是她對裴元歌的體貼之處,怕空口無憑,裴諸城會不相信。

  「多謝太后娘娘的好意,不過小女父親只是被人蒙蔽,只要將事情原委確確實實地告訴父親,他定然能夠分辨,再說,這畢竟是裴府的家務事,也不甚光彩,所以……」裴元歌福身道,「按理說,現在宮中情形紛繁複雜,小女應該陪在太后身邊,但此事牽涉到小女生母之死,小女實在掛心。」

  太后點點頭,體諒她的心思,當即便派人送她和舒雪玉回裴府。

  原本在趙婕妤之死真相揭開之後,舒雪玉就能夠回府告訴裴諸城這件事,但她卻堅持等裴元歌處理完宮中的事情,跟她一道回去,因此才拖延到現在。在回府的馬車上,舒雪玉靠在鋪了軟墊的小几上,神色複雜,眼神變幻莫測,忽喜忽悲,難以盡述。

  十年了,雖然她在蒹葭院倔強著,不肯承認謀害明錦。但是,連她自己都清楚,當初事情爆發時,她都沒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已經相隔十年,證據和知情人都已經煙消雲散,找出真相的可能越來越渺茫,其實在內心深處,她根本就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憑著一股氣性撐著。

  而現在,居然真的有契機,能夠解開當年的真相……

  這反而讓她有些不敢相信!

  隨著馬車離裴元歌越來越近,裴元歌敏銳地察覺到舒雪玉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也越來越緊繃,想想她現在的心境,也明白舒雪玉此時的心情激蕩,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安慰著她。雖然說現在還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是有趙婕妤和娘親相同的死狀,有章文苑和章芸的關係在,父親一定會起疑心,再由母親跟章芸對質,有她在旁邊相幫,不相信這次章芸還能逃脫!

  到了裴府,裴諸城早接到消息,迎了出來。

  「趙婕妤被害,皇后被廢,宮裡出了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聽說還牽涉到了歌兒你,為父這顆心實在是七上八下,好在前些天下朝時,有個小太監悄悄告訴我,說你們都沒事,這才放心了些。不過,還是看到你們安安穩穩地回來,我才真的能鬆口氣!歌兒,到底是怎麼回事?趙婕妤是宮嬪,她被毒害,又怎麼會牽連到你身上?難道說太后……」回到府內,落座飲茶後,裴諸城迫不及待地問道,滿臉的關切和擔憂。

  皇后被廢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但具體細節卻十分含糊,這才更讓裴諸城擔心。

  聽到有小太監給裴諸城報信,原本心思煩亂的舒雪玉突然一頓,不知為何,心頭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報信的小太監,不會是九殿下的人吧……

  裴元歌一怔,這才意識到,經過這件事後,父親必定對她屢屢入宮的緣由起了疑心,母親在宮中住過些許時日,所瞭解到的事情必然不會瞞著父親,這樣一來,她就不得不跟父親說清楚她的立場和謀劃,不然以父親的個性,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能夠把裴元舞的事情告訴父親,讓父親來攔阻她,免得裴府被她牽連,落得章府那般淒慘的下場。

  「父親,具體的細節,稍候女兒會詳詳細細地告訴你,但現在,女兒有另一件事要跟您說。」

  聞言,旁邊的舒雪玉立刻緊張起來,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裴諸城不解,但見兩人神色凝重,不由得也跟著有些緊張。舒雪玉倒也罷了,歌兒素來沉靜穩重,少有露出這樣的神態,難道出了什麼很嚴重的事情嗎?「歌兒別擔心,有什麼事儘管告訴父親,不管什麼事,父親都會為你做主的!」他誤以為元歌遇到了什麼麻煩。

  「父親,您還記得我娘嗎?」裴元歌沉聲道。

  完全沒想到歌兒會提起明錦,裴諸城心中驀然抽痛,垂下眼眸,沉靜了片刻,才慢慢地抬眼,聲音微帶嘶啞,勉強道:「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會提起你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24 AM

152章 明錦之死,真相

  「父親應該聽說,遇害的趙婕妤是被章御女所害,或許也知道趙婕妤是中毒而死。」裴元歌沉聲道,眼眸中一片冰冷漆黑,「可是,父親大概不知道,趙婕妤死後容色不變,膚白唇紅,甚至豔麗更勝生前,除了沒有脈搏和呼吸外,簡直宛如沉睡,和普通中毒而死的人症狀猶如天壤之別。」

  容色不變?豔麗更勝生前?

  裴諸城神情漸漸僵硬起來,眸光猛地一閃,吃驚地看著裴元歌:「你說什麼?」

  「父親,女兒記得您說過,您知道娘親過世的消息後,日夜兼程往回趕,但回來後只看到娘親的墳塋。可是,您應該知道娘親當時的死狀如何吧?」裴元歌咬牙道,「趙婕妤的死狀與娘親極為相似,絕不巧合。而毒藥是章文苑提供的,章文苑和章芸是親姑侄,父親,您不覺得這其中很有蹊蹺嗎?」

  裴諸城甚至顧不上問裴元歌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完全沉浸在這個消息所帶來的震撼之中。

  明錦死時的情形,他當然知道。

  那年的每個細節,都深深地印刻在心中,沒有片刻遺忘。

  記得那時候,也是像現在這樣的盛暑天氣,可是,突然接到家書,得知錦兒過世,炎炎盛暑的三伏天,酷熱乾燥的荒漠邊疆,卻似乎在瞬間變成冰天雪地,將他整個人都冰凍起來,連思緒和心一同凝固,腦海中一片混沌混亂,只知道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即便如此,也沒有趕上見錦兒最後一面,看到的只是寥落冷寂的墳塋。

  冰冷如雪。

  臨赴邊疆前,錦兒的一笑一顰還宛若昨日,好似只有一瞬,溫熱鮮活,有血有肉的錦兒就變成眼前這座孤零零的墳墓,再不會用那樣溫柔靜澈的眼眸凝視著他,也不會解語如花地溫語嬌嗔,似笑非笑的慧黠靈動……永遠都無法理解,活生生的人,原本以為會一生一世相守,直到白髮蒼蒼的人,為什麼突然間就不見了,變成了眼前冰冷醜陋的墳墓……

  不肯相信,也不能相信。

  所以他當時像發了瘋似的,將錦兒的墳墓掘開,劈裂棺木,看到了裡面的明錦。

  他的錦兒,就那樣安靜地沉睡在那裡,雙眸緊閉,肌膚紅潤,容色宛生,好像只是在酣睡沉醉,等到睡醒了,醉意消退了,就還能再睜開眼,眸波流動,笑他是呆子,又無緣無故地發瘋。

  他就那樣守著錦兒,不知道守了多久,因為她一直不醒,終於有些著急了,想要叫醒她,就那樣一直一直叫著,叫到喉嚨沙啞,叫到再也發不出聲音來。可是一直以來都溫柔體貼的錦兒,這次卻那般任性,無論他怎麼叫,都不肯睜開眼睛再看看他……

  那一刻,他的心,和錦兒的身體一樣冰涼。

  不是沒有經歷過死別,浴血沙場,廝殺出來的他,曾經送走過無數的袍澤戰友,可是,再沒有任何死亡,能像那一刻那般天旋地轉,傷痛徹骨,似乎整個天地都變成一邊黑暗。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錦兒死時的情形?

  照歌兒所說,趙婕妤的死狀跟錦兒一模一樣,應該是中了同樣的毒藥。那般怪異的死狀,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連錦兒都不知道,顯然是極稀罕的毒藥。而趙婕妤遇害的毒藥,卻是御女章文苑提供給皇后的,章文苑是章芸的侄女……將這所有的一切聯繫起來,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章芸?章芸!是章芸!

  裴諸城霍然站起身來,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猛然吼道:「石硯,去把章芸帶到這裡來,我有話要問她!要快!」語氣中透著十足的暴怒和焦躁,他不住地走來走去,臉上的神色時而激烈,時而淒迷,但更多時候,卻是一股咬牙徹骨的恨意。

  忽然間,裴諸城又猛地坐下,眸光沉凝,一語不發。

  見他這般模樣,裴元歌有些擔心:「父親?」但父親只聽到趙婕妤的死因,和章文苑提供毒藥,就突然找章芸來見,顯然也是懷疑到章芸身上。只要父親也懷疑到這點,想要戳穿章芸的真面目,為娘親的死討還公道,也就變得容易起來。

  不一會兒,石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老爺,章姨娘到了。」

  「讓她滾進來!」裴諸城怒喝道,聲如怒雷,只震得屋樑上的灰塵簌簌而落。

  才剛進門的章芸聽到這樣暴怒的聲音,下意識地渾身一顫。

  被禁足這許久,又擔憂裴元容會被萬關曉所欺騙,終身被毀,現在的章芸早沒有了掌府時的盛華和氣勢。只見她穿著豆青色繡白色紫菀花紋樣的對襟褙子,淺藍色百褶裙,頭上戴著西番蓮花的雙股銀釵,綴著兩縷流蘇,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流動,襯著她微泛著血絲的眼睛,消瘦清臒的臉頰,顯得頗為憔悴,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和擔憂,容色楚楚可憐。

  如果說來之前,她對還裴諸城的突然召見抱有幻想,以為老爺回心轉意的話,聽到這樣的怒吼聲就知道絕非好事。章芸心頭一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能惹得老爺如此震怒?難道是容兒又出差錯了?還是華兒?思索著,緩步入內,福身行禮,輕聲道:「婢妾見過老爺,夫人,四小姐!」

  抬眼見舒雪玉神色異樣,亦悲亦喜,複雜難言,倒是看著她時竟透漏出一股少見的銳利凜冽,讓她不自覺有些心驚。但舒雪玉的眼神還好,她旁邊的裴元歌卻是沉沉地盯緊了她,眼眸中一片漆黑冰冷,嘴角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宛如從幽冥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幽冷凜冽,充滿了暗黑壓抑的恨,以及隱忍的快意。

  這種眼神……就好像那次在錦繡良苑的溫泉房中……

  原來那次不是她的錯覺!

  可是,為什麼?裴元歌一個小小的女孩,為什麼會對她流露出這麼可怕的眼神?尤其,這次還是當著舒雪玉和老爺的面,就好像……好像一個期待著報復期待了許久的厲鬼,終於等到了血債血還的那一天!到底出了什麼事?章芸心中有些畏懼,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了裴諸城,卻見他也正冷冷地盯著她,眼眸中隱約透漏出淡淡的赤紅,暗藏著壓抑而隱忍的恨怒風暴,心中更加膽寒。

  到底出了什麼事?

  別人也就算了,老爺卻很少流露出這樣的神態,唯一的一次,就是……

  章芸心念電轉,緊緊地咬住了嘴唇:「老爺找婢妾過來,有什麼事嗎?」

  裴諸城只是死死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見旁邊的舒雪玉也是恨恨地盯著章芸,眼眸中變幻出無數的恨意,顯然也沉浸在這些年的恩怨情仇之中,難以抽身。裴元歌看看舒雪玉,再看看裴諸城,現在看起來,想必他們此刻都是百感交集,無瑕理會跟章芸的對質,便開口道:「章姨娘,你真的以為你能夠永遠瞞天過海,永遠都不會揭穿嗎?十年前,你是如何謀害我娘,又嫁禍給母親的?」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又提起明錦之死?

  章芸只覺得心中的陰霾越來越重,勉強道:「四小姐在說什麼?婢妾聽不懂!是,雖然這些年,府裡都跟四小姐說,明錦姐姐是因病過世,可四小姐大概也已經得到消息。但是,大家都知道,當初害死明錦姐姐的人,是夫人!夫人也因此被軟禁蒹葭院十年,早有公斷。婢妾知道,婢妾先前衝撞了四小姐,可是,無論如何,四小姐不該因為私怨,就把這樣的罪名栽到婢妾的頭上啊!」

  如果承認害死了明錦,她章芸就算徹底完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能夠讓老爺懷疑她,顯然不是舒雪玉所能辦到的,必然是裴元歌在中間搗鬼。因此,章芸開口就將事情的焦點轉移到她和裴元歌的私怨上,模糊事態,似乎是裴元歌因為不喜歡她,所以故意栽贓陷害她的,希望能夠打動裴諸城,讓他懷疑起裴元歌的用心。

  「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抵賴?」這句話終於喚醒了舒雪玉的神智,她緊緊地盯著眼前這個文弱纖秀的女子,怒斥道,「當初你對元歌下毒手,也許本意是為了挑撥我和明錦之間的關係,因為當時是我在照顧元歌,如果元歌在我這裡出了事,明錦痛失愛女,也許會跟我反目,然後你就可以從中得利,所以你安排了一系列的後招,想要把事情栽贓在我身上。可是,你沒想到,明錦為了救元歌,居然連自己的命都豁了出去,以身相代。於是元歌沒事了,明錦死了。但對你來說,這是個更好的結果,原先為明錦所做的安排,正好可以用在老爺身上,把一切都栽贓到我的頭上!你也贏了,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毒害元歌,因而害死了明錦!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十年後的今天,我居然還有機會洗脫自己的冤屈,這點,你沒有想到吧?」

  當初章芸下毒謀害的人是她?娘親以命相代,因而過世?

  裴元歌遽然而驚,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章芸下毒謀害娘親,栽贓嫁禍到母親身上嗎?怎麼當初中毒的人變成了她?裴元歌惑然,忽然想到紫苑曾經說過的話——「奴婢只記得,最開始是小姐您出了事端,還有人死了,然後夫人和明錦夫人開始徹查,卻怎麼都找不到端倪。那段時間,夫人和明錦夫人的臉色很難看。再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明錦夫人突然就過世了。」難道說,紫苑指的就是這個?原本中毒的人是她,只是被娘親救下,娘親卻因此過世?

  這麼說,她三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原來就是這次中毒嗎?

  可是,若是這樣的話,明明中毒的是她,為什麼到最後卻是娘親過世?母親說,娘親以命相代……裴元歌覺得有些茫然,也有些震驚,甚至連思緒都有些凝滯。

  也許是因為那場大病,她對明錦這位娘親,沒有一丁點的印象,父親也很少跟她提起娘親的事,只說娘親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而桂嬤嬤那些人只會說,夫人害死了娘親,所以她才會孤苦無依;因為娘親死了,所以父親不管她這個女兒了……所以一直以來,她對娘親的概念一直都很模糊,前世曾經常常看著章芸對裴元容的疼寵,格外的羨慕,總覺得別人都有母親,她卻沒有,甚至偶爾會怨恨,覺得娘親也許不喜歡她,不然怎麼會丟下她獨自離世?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娘親是為了救她而死的……

  聽說娘親和父親當時很恩愛的,娘親懂醫術,很多人喜歡她,她對這個世間一定有很多的留戀和不捨。雖然她是娘親的女兒,但娘親和父親以後還可能會有很多的女兒,甚至兒子……而娘親卻毫不猶豫地為了救她而死……她從來不知道,她有這樣一個深愛著她的娘親,有這樣一個願意為她而死的娘親……

  裴元歌怔楞著,耳邊模糊地傳來了章芸的辯解聲。

  「夫人,您到底在說些什麼?婢妾根本就聽不懂!」對著舒雪玉,章芸還能勉強鎮靜,條理分明地道,「當初是您在照料四小姐,靜姝齋上上下下都是您和明錦姐姐親自安排的,不許婢妾靠近半步,婢妾又怎麼可能下毒?再說,當時您和明錦姐姐已經徹查整個靜姝齋和蒹葭院,乃至關雎院的人手,證明其中根本就沒有被奴婢收買的人,奴婢要如何下毒?倒是夫人您,您跟四小姐那般親近就不必說了,靜姝齋裡也有您的心腹,想要下手再容易不過。而明錦姐姐過世後,您借審問追查真相的名義,將明錦姐姐安排的人手杖斃的杖斃,毒殺的毒殺,只留下您的人,是怕明錦姐姐的人察覺到什麼線索,告訴老爺,進而追查出真相。可惜,您做得太明顯,結果欲蓋彌彰,反而更證明是您對四小姐下毒!」

  「我沒有孩子,把元歌當做自己的女兒來照料,我為什麼要給元歌下毒?」舒雪玉冷冷問道。

  章芸淡淡笑道:「夫人您的目的當然不是四小姐,而是明錦姐姐。您知道明錦姐姐有拔毒之術,能夠將別人身上的毒素一絲一縷地拔出來,轉嫁到自己身上。你料定了明錦姐姐愛女心切,為了救四小姐必然不顧一切,正好可以借此除掉明錦姐姐,除掉老爺的心頭之愛。其實您跟明錦姐姐交好也只是幌子而已,只是在老爺跟前做樣子,想要借此在事後脫身而已。可惜,老爺並沒有被你蒙蔽!」

  「好!很好!」

  舒雪玉不怒反笑,「不愧是章姨娘,到了這時候還能夠伶牙俐齒!我承認你當時做得天衣無縫,我原本跟明錦有心結,眾所周知,那段時間又是我在照顧元歌,這樣一來,元歌出事,明錦身死,別人當然會懷疑是我下的毒手。而你又在靜姝齋的人手中做了手腳,趁我將靜姝齋的丫鬟嬤嬤全部關押起來,等候發落的時候,毒死了明錦安排的人手,反而留下了我的心腹。這樣別人自然會懷疑,我故意除掉明錦安排的人,為自己遮掩。當然,最重要的是,當時所有人都能證明,那些天,只有我和明錦能靠近元歌,明錦當然不會害元歌,所以只剩下我有嫌疑。老爺回府後,因為明錦的死而暴怒,又從眾人的口舌中追問出當時的真相,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我,我百口莫辯……」

  說著,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般無力而絕望的境地,沒有人相信她。

  就連她的親生父母,她的兄嫂,都不相信她,都以為是她嫉妒明錦,暗下毒手害死了明錦。所以當裴諸城下令封院,將她軟禁在蒹葭院時,除了身邊的白霜,沒有人相信她是冤枉的!

  「因為那是事實!」章芸接口,堅持道,「夫人,事實是不可能被遮蔽的!所以,就算您現在跟四小姐交好,想要串通四小姐,將謀害明錦姐姐的罪名栽贓到我的頭上,那也是不可能的,老爺不會被您蒙蔽!所以,您還是不要再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了。」

  「十年前,你有資格這樣說,因為我的確無法證明我是清白的,而你才是下毒的真凶。但是,十年後,你不該再教章文苑,用同樣的手段謀害趙婕妤,用同樣的手段栽贓陷害元歌!」

  舒雪玉聲音凜冽,帶著無盡的怒和恨,「也許你想不到,我也會入宮,而明錦的事情,我也是當事人,所以當我看到趙婕妤那般異樣的氣色,終於想起這根當初的元歌一模一樣,再看到同樣出現的灼紅花,自然而然懷疑起來。其實,只要知道毒藥是什麼,你當初是如何給元歌下毒,就變得很清楚了!」

  章芸面上血色盡失,失聲道:「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知道你當初是怎麼對元歌下毒的!」舒雪玉沉沉地道,「是奶娘,對不對?」

  章芸猛地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舒雪玉,隨即去看裴元歌。

  「不用看元歌,她什麼都不知道。」舒雪玉細細的眼眸黑亮黑亮的,閃爍著宛如黑珍珠般的光澤,「很奇怪是不是?其實不奇怪,我雖然不算聰明,脾氣很壞,常常被你算計。但是,在蒹葭院十年,我有九年都在回想那件事,沒一個細節都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沒有片刻的遺忘,當我得知那是混毒後,我就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終於讓我想到了,知道你是如何對元歌下毒的。」

  裴元歌也有些驚訝地看著舒雪玉。

  這些天她也擔心章芸會狡辯,所以曾經問過舒雪玉當年的經過,但舒雪玉從來都不說,只是默默地在沉思,原來她是想要自己想清楚。當年的事情,裴元歌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具體的經過和細節,因此,她也只能聽舒雪玉說,看著她真正和章芸獨自交鋒。

  「明錦從開始就放防備你,有了元歌後自然也擔心你會對元歌下手,防備得更加嚴密,所有能夠接近元歌的人,所有給元歌的飲食,都要細加檢驗,不肯有絲毫的疏忽,當然也包括奶娘的飲食。」

  真正接近真相揭開,舒雪玉反而冷靜下來,「但是,明錦的嚴密,也只能在裴府的範圍內,而奶娘還雖然在裴府照顧元歌,但每個月還是會回自己家一兩次,你就是趁這個機會,在奶娘的飲食中下毒。因為奶娘每次回府,為了元歌的安全,明錦都會為奶娘診脈,你擔心明錦會察覺到,所以下得分量很少,再加上那種藥物本身就無毒,所以明錦沒有察覺到。就這樣,奶娘體內有那種藥物,她給元歌哺乳,藥物隨著奶水進入元歌體內。因為分量很少,所以當時奶娘和元歌的症狀並不明顯,只是面色紅潤,膚白細膩,所以我和明錦都沒有察覺到異常。」

  原來如此,裴元歌這才恍然大悟。

  她本來就在奇怪,如果說娘親知道,容色豔麗本身是中毒的症狀,那麼就應該能從容色變化的時間得知中毒的確切時候,進而查到些許端倪。就像在皇宮裡,她聽到母親說容色豔麗是中毒的症狀,從時間就能推斷出,可能是皇后的補品有問題。可是,當初娘親和母親居然都沒有察覺到章芸是如何做手腳的,這實在有些奇怪。

  現在才明白,原來章芸如此謹慎,從最開始就對她下毒,而每次下的分量都很少,因此症狀也不明顯。因為是循序漸進的,所以當毒藥累積到一定程度,症狀明顯,被娘親察覺到時,卻已經無從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中毒,也因為無法找出下毒的方法。

  果然是天衣無縫的下毒方法!

  「雖然你每次下毒的分量都很輕,但日積月累,三年也足夠積累到足量的藥物,緊接著,你就想辦法不動聲色地弄盆灼紅花入府。那時候元歌已經三歲,常常到處跑著玩,只要在她玩耍的路上擺盆灼紅花,讓她聞到灼紅花香味就夠了。明錦雖然醫術高明,又深明藥理,但連她都不知道灼紅花與某種藥物混合後會成為劇毒,只知道灼紅花無毒,自然就不會在意。更巧妙的是,藥物與灼紅花混合產生劇毒,不會當場喪命,而是在三天後才會發作。因此,當明錦察覺到元歌和奶娘的低燒不正常,可能是中毒時,因為當時接觸灼紅花的人很多,卻只有奶娘和元歌出現症狀,所以明錦也沒有察覺到,那盆鮮豔富麗的紅花,就是毒素的來源;別人自然更不會懷疑,真正給元歌下毒的元兇,原來會是你這個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元歌的章姨娘!」

  舒雪玉說著,緩緩點頭:「章芸,你真的好手段,好心計!」

  聽舒雪玉說完這一切,裴元歌才完全明白當年中毒的真相,不由得悚然而驚。能夠忍耐三年的時間,一點一滴地在她和奶娘體內積累藥物,然後巧妙地將灼紅花擺在眾人都能接觸到的地方,等待著她不經意的路過……這份耐性,這份縝密,當真令人心驚。

  從前的章芸,果然是可怕的對手,難怪娘親和母親聯手,都沒能徹底拆穿她。

  幸虧經過十年掌府,志得意滿的章芸,不復從前的縝密和細心,又沒把她裴元歌當回事,以為十三歲的孩子,又是常年掌控在手心的傀儡,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卻不知道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厲鬼,有著前世的記憶,有著前世在萬府和商場上磨礪出來的見識和機敏,這才會隕落在她的手上。

  現在想起來,這場爭鬥,她能夠贏,當真有著些許的僥倖。

  如果說這些真相是被裴元歌察覺到的,章芸會覺得慌亂,會怨恨,會驚惶,但雖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裴元歌這丫頭刁鑽奸猾,聰明敏銳都落在眼裡。但是,眼下,她那般精妙的佈局,居然是被舒雪玉揭破,被那個她常常算計而無法翻身的愚鈍夫人揭穿,這讓她無法接受!

  怎麼可能是她看穿的?她怎麼可能看穿?

  但驚疑不定,和不甘不忿之中,章芸並沒有失去理智,知道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舒雪玉坐實了她的罪名,於是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雙眸含淚,楚楚可憐地道:「夫人,婢妾完全聽不懂您在說什麼!什麼灼紅花,什麼奶娘?婢妾從未對四小姐下毒,這……這從何說起啊?當然,夫人您說的故事很精彩,可是,單憑一個精彩的故事,就咬定了是婢妾下毒,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即使夫人您說的是真的,明錦姐姐是被人害死,那也未必就是婢妾啊?府內還有其餘三位姨娘呢!」

  「章芸,我承認你很聰明,很機警,沒有留下絲毫的破綻。所以,當元歌和奶娘同時中毒時,我和明錦都以為,她們是吃了摻雜毒藥的飲食才會如此,所以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到根源!」舒雪玉眼眸微眯,「但是,同樣的手段玩一次就夠了,你不該再讓章文苑故技重施。而且,也許是你十年前謀害明錦,陷害我做得太成功了,所以比你你當年的設計,章文苑就太篤定,也太疏忽了!」

  想起方才舒雪玉就提到章文苑謀害趙婕妤,章芸眉頭緊蹙:「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很謹慎,用三年的時間一點一滴下毒,所以當元歌和奶娘出現中毒症狀時,我和明錦已經無法斷定,他們是在什麼時候中毒;你把灼紅花擺在裴府的路上,人來人往,誰也不會注意,你做得天衣無縫。但章文苑不同,她把毒藥給了皇后,而皇后急於讓趙婕妤死,所以下的分量很重,以至於趙婕妤前後容色變化很大,只要察覺到這是中毒症狀,在從她容色變化的時間追查,很容易就能鎖定皇后的補藥有問題。至於灼紅花,更是光明正大地擺在了寒露宮的內室,完全不怕被人察覺到。」

  舒雪玉淡淡一笑,「可惜,真不巧,我會恰好在宮中,看到了趙婕妤的容色異常,也看到了那盆灼紅花,從而讓元歌察覺到這是混毒之法!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終究是該你原形畢露!」

  「章姨娘你就不要抵賴了!」裴元歌突然開口道,「在皇上訊問章御女,問及毒藥來源時,章御女已經招供,她是知道你當年曾經用這種毒藥謀害我娘親,陷害母親,這才學你的手段,用同樣的陰謀害死趙婕妤,意圖嫁禍於我!」

  「胡說!我根本就沒有告訴她!」惱怒之下,章芸脫口而出,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彌補道,「婢妾是說,如果明錦姐姐真是婢妾所謀害,遮掩隱瞞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別人?」

  章文苑本就沒有招供這樣的話,這是裴元歌詐章芸的。

  但是,從章芸的反應中,裴元歌卻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從章芸的言行來看,她應該確實沒有告訴章文苑混毒之事,那麼,章文苑又是如何知道的?又為何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她?

  忽然間,她又想起宇綰煙曾經說過的話。

  「我聽說是章文苑在皇后和太后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而且話裡話外,似乎很想把裴元舞弄進宮來,彼此倚助。裴元舞此次入宮,最初受了母妃和趙婕妤的氣,父皇改名之辱,原本該是沒指望的,後來卻漸漸在父皇跟前挽回,這其中固然有太后在出力,但我聽說章文苑也常在父皇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

  難道說,是裴元舞告訴了章文苑這件事?

  娘親被害時,她三歲,裴元舞應該是六歲,以裴元舞的聰明伶俐,恐怕是察覺到了章芸的陰謀。章文苑入宮,野心勃勃,自然會想對付宮內的寵妃。因此,裴元舞就用這條天衣無縫的毒計,跟章文苑做交易。而作為交換,章文苑在太后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裴元舞有機會入宮面見太后,得到機會。

  這樣就能解釋,章文苑和裴元舞莫名其妙的親近。

  不過,章文苑明明更親近皇后,卻把裴元舞介紹給太后,八成也是心懷鬼胎,察覺到皇后和太后之間的矛盾,因為皇后有宇泓哲傍身,底氣更足,將來在後宮必定權重,而太后則是日薄西山,裴元舞跟著太后,等太后倒臺,裴元舞失了這個後盾,而章文苑卻還有皇后,想要打壓裴元舞更容易些……

  這些人,真是個個心懷鬼胎!

  原本以為舒雪玉暴躁易怒,好對付,所以章芸才會將矛頭對準她,現在見舒雪玉思路清楚,竟然將事情真相猜得八九不離十,再糾纏下去只會對自己更不利。章芸咬咬牙,好在舒雪玉現在雖然知道真相,卻並沒有證據,雖然文苑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趙婕妤,但只要咬定了這是巧合,想要定她的罪也並不容易,因為歸根到底,並沒有她害死明錦的確實證據!

  「老爺,您要為婢妾做主!婢妾的確有衝撞四小姐的地方,被罰軟禁,婢妾無話可說,但夫人現在想要推卸謀害明錦姐姐的罪名,把一切都推到婢妾頭上,這就太過分了!」

  章芸轉頭去看裴諸城,神色極為委屈,「婢妾被軟禁府中,根本無法傳遞消息出府,章御女的所作所為,與婢妾根本就沒有關係,婢妾也不知道為何趙婕妤的死狀會跟明錦姐姐相同。夫人毫無憑證地就這樣指控婢妾,實在是欺人太甚,還請老爺為婢妾做主!」

  說著,深深地磕頭下去。

  「的確,夫人說了半天,雖然合情合理,也都只是推斷,並沒有確實的證據,並不能定罪!」從頭到尾,裴諸城都沒有說話,只是沉沉地盯著章芸,不知道腦海中在想些什麼,似乎對周圍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竟然是為章芸開脫,這讓眾人都是一怔。

  舒雪玉愕然,心中掠過一抹失望。

  裴元歌也覺得奇怪,父親明明就在懷疑章芸,為何反而會說這樣的話?轉頭去看,卻見裴諸城眼眸漆黑,黑得不見絲毫光亮,宛如暗沉沉的海面,看似平靜,卻似乎蘊藏了無數的風暴,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動,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靜觀其變。

  聽到裴諸城為自己說話,章芸大喜,眼淚奪眶而出:「老爺明斷!」

  「別急,夫人的確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害死了錦兒,但現在我要問你,是不是你做的?」裴諸城緊緊地盯著章芸,聲音貌似平穩,卻似乎隱藏了千千萬萬的情緒,「章芸,告訴我,是不是你對元歌下毒,害死了錦兒,再嫁禍給夫人?是,還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極慢,極慢……

  面對著舒雪玉近乎真相的分析,面對著裴元歌突如其來的詐問,章芸都還能面前保持鎮靜,思索對策,但聽到裴諸城這樣沉滯的聲音,這樣直白地問話,章芸卻覺得有些詞窮。明明一個「不是」,短短的兩個字,那麼簡單,卻似乎有千斤重,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章芸!」裴諸城忽然一聲怒喝,聲若震雷,「抬起頭來!告訴我,是不是你做的?」

  章芸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正好迎上裴諸城還泛著赤紅的眼眸,灼熱得似乎有怒焰在燃燒,卻又陰冷得彷彿冰霜在凝固……突然間,她明白了她的愚蠢。的確,舒雪玉沒有確實的證據,如果她一口咬定章文苑謀害趙婕妤是巧合,的確也很難定罪。但是,這裡不是刑部,不需要確確實實的證據;這裡是裴府,裴諸城是裴府的主人,是她的夫君,他已經在懷疑,或者說,他已經認定了是她做的。

  承認,和否認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也許,她唯一的希望,是章府……

  「章姨娘,這些天你被軟禁,或許有件事你還不知道。」一直關注著她的神色變幻,裴元歌適時道,「章文苑謀害趙婕妤和龍裔,被判腰斬;章顯夫婦為她搜羅毒藥,斬立決,章府其餘上上下下,全部流放三千里為奴,遇赦不赦。章姨娘你幸好已經進了裴府,出嫁女不算在章府人之中,不然的話,只怕現在也要與你的侄兒侄女們一道前往邊疆為奴!」

  這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劈碎了章芸最後一分希望。

  章文苑被腰斬,哥哥嫂嫂斬立決,其餘人流放為奴,遇赦不赦……章府居然就這樣敗亡了?徹徹底底地敗亡了!沒有了章府做後盾,雖然她為裴府孕有兩女,但容兒不爭氣,華兒又是那樣薄涼的性子,只怕根本不會管顧她這個母親……即使沒有證據,但只要裴諸城懷疑了,她這輩子,也就等於覆滅了。

  徹徹地,完全地……覆滅了,再也沒有任何機會。

  章芸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已經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沒有任何生機。她抬起頭,凝視著前方那個男人,所有的一切的,都是從他而起,街頭的驚鴻一瞥,成為她永生的劫。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章芸想著,眼眸忽然變得無比溫柔,輕聲道:「沒錯,是我!是我害死了明錦,諸城!」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當著眾人的面,喚出了縈繞心底萬千次的稱呼,他的名字。



153章 章芸的下場

  舒雪玉眸眼一凝,冷聲道:「放肆,你怎麼能直呼老爺的名諱?」

  「是啊,這個名字你能叫,因為你是元配夫人;明錦能叫,因為她是平妻。夫妻夫妻,他是夫,你們都是妻,能夠跟他並稱的,而我卻只是妾,連叫他一聲諸城的資格都沒有!」章芸眼睛裡閃爍出幾許瑩光,「但是現在我叫了,又如何?你又能將我怎樣?反正我知道我這次必死無疑,舒雪玉,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你不可能再拿捏正室夫人的派頭來欺辱我了,你知道嗎?因為,我已經連死都不在乎了!」

  料定必死的她,豁出去了一切,反而覺得渾身都輕鬆起來,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微笑。

  「你在不在乎死,那是你的事。」開口的不是舒雪玉,而是裴諸城,剛毅的眉眼中儘是冷漠,「但是,我的名字也不是誰都能喊的,至少你章芸不配!」

  「裴諸城,你還在維護她!」章芸驀然慘叫,難以置信地看著裴諸城,「好歹我們也曾經同床共枕十餘年,我為你生下了兩個女兒,我為你操持裴府十年,我為你所做的,我對你的心思,只會比這個女人更多,比她更深!現在,你居然說,我不配叫你的名字?為什麼?只因為她是妻,我是妾嗎?」

  她嘶聲喊著,哀哀道,「不是只有舒雪玉才是你的妻,不是只有明錦才愛你,我也一樣的懂你愛你心疼你,你知道嗎,諸城?從第一次在街頭見你,就從來都沒有變過……」

  她永遠都記得,第一次看到裴諸城時的情形。

  那時候剛剛平定寧王之亂,京城百廢待興,她帶著丫鬟上街去買絲線,半途卻遇到驚馬,眼看著就要喪生在馬蹄之下,卻突然有一道天神般的身影從天而降,騎在了驚馬背上,左右兜轉,硬生生將馬蹄從她身上轉開。驚馬桀驁不馴,拼命地想要把他甩下去,但無論怎樣的驚險百狀,他卻始終安安穩穩地坐在上面,直到將驚馬徹底馴服,交還給馬的主人,然後灑然而去。

  從頭到尾,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可是,她卻深深地記住了他。

  後來,從旁邊人的耳語中,她知道那個男子叫裴諸城,正是之前為了老御史一句話,追殺半個京城,被叫做裴半城的那個人,也有人在背地裡叫他裴半瘋。可是,一個因為妻子兩度丟掉到手的爵位,卻毫無怨言,依然對妻子呵寵有加的男子,若能得夫如此,夫複何求?

  尤其,舒雪玉那樣驕縱蠻橫的女子,只顧著自己任性,她只會拖累裴諸城,根本就配不上他!

  如果是她的話,絕不會像舒雪玉那般,她會對他很好很好,處處順從他,會為他打理好一切內務,讓他不必為家事煩憂,為成為他的得力內助,為他謀求步步高升,絕對絕對不會拖累他……她想了很多很多的如果,但是,她卻不是舒雪玉,不會裴諸城的妻子!

  在那些臆想的時日裡,她越來越瘋狂地迷戀著他,最後終於決定把他搶過來。

  為此,她賭上了她的一切,若不能成功,她便要被家族拋棄,被世人鄙夷,萬劫不復!

  好不容易成功了,在美夢中沉沉浮浮十年,卻在今天還是夢醒了,現實碎了一地……

  「我問你,當初那件事,是你和你父親兄長合謀算計我的吧?」裴諸城沒有理會她的深情表白,逕自沉眸問道。

  「是,你對舒雪玉那般,成親四年不曾有身孕,連裴老夫人相逼,你都顧忌著舒雪玉不曾納妾,如果我不這樣做,又怎麼可能進得了裴府?」

  事到如今,再隱瞞也沒有意義,章芸坦然承認,「可是,諸城,你也要想一想,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嫡女,父母兄長待我如寶如珠,要嫁個官家子弟並不難。如果不是真的深愛著她,我又何必這樣作踐我自己,拿清譽和貞潔做賭注,而只是為了做你的妾室?」

  她嘶聲分辯著,希望裴諸城能夠明白她的一片癡情。

  「這麼說,後來我之所以會知道你的消息,會到你被放逐的庵廟,會正好看到你被那些地痞調戲,都不是偶然了?都是你精心安排的?」裴諸城冷眼凝視著她,定定地問道。

  若不是聽說她一介弱女子,因為他的緣故,被家族拋棄,獨居冷庵,生活困苦,還要被庵廟周圍的地痞無賴欺負調戲,孤苦無依,他又怎麼會輕易地決定給她個名分,讓她進裴府,至少讓她能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也許從那個時候就埋下了禍根,以至於之後家無寧日,雞犬不寧。

  「是,也不是!」面對著裴諸城,章芸突然不想再做任何掩飾,輕聲道,「父親送我去庵廟的時候,就說了,我清譽貞潔都已經被毀,世所難容,他雖然是我的父親,也不可能包容我。如果你不肯要我,我的將來就是那般模樣,面對青燈古佛,無依無靠,被庵裡的尼姑頤指氣使,被周圍的地痞流氓欺負。只不過,你看到我的時候,我使了一點心機,讓這一切都呈現在你面前了而已!」

  「哐當——」

  裴諸城霍然起身,因為起得太猛,帶得身後的椅子怦然倒地。他目眥欲裂,死死地盯著章芸,就在裴元歌都以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要動手時,卻見裴諸城咬牙道:「我說過的,我不打女人!」說著,猛地一腳,將身後的椅子踢到了牆上,摔得四分五裂,可見他這一腳的力道,以及怒氣。

  然後,裴諸城咬著牙,帶著渾身的惱怒氣息,衝出了廳院。

  「父親!」裴元歌喊道。

  裴諸城卻連腳步都沒有微停,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諸城!」章芸也沒想到裴諸城會有這樣的反應,在她的印象裡,裴諸城雖然脾氣暴烈了些,但其實一直都是個很溫柔和睦的人,念舊情,容易心軟,即使她有做過錯事,可是那也是出自對裴諸城的一片真心,她是真的衷心戀慕著他的……

  可是,為什麼裴諸城聽了她的話,卻是這樣的反應呢?

  「母親,父親現在情緒一定很不好,女兒擔心會出事,不如您追出去看看?」裴元歌有些放心不下,而且覺得這似乎也是個讓舒雪玉和裴諸城能夠解開冰凍關係的契機,當即暗示道。

  「石硯跟著他很久了,分得清輕重,如果有事,會回來稟告的!」舒雪玉身子微動,卻又很快坐了下來,似乎從來都沒有動過。這件事對諸城來說,也是很大的衝擊,更會勾起明錦傷逝的痛楚,也許,這時候他並不想看到她,而只是需要自己好好冷靜冷靜。

  章芸見狀,微笑道:「裴元歌,就算舒雪玉追出去了,又如何呢?她能有什麼用?」

  「那你呢?章芸,你以為你說的這些,還會讓諸城心軟嗎?」舒雪玉眸眼如刀,「就算你真的落得那般下場,那也是你自找的!好好的官家嫡女,自然有姻緣相配,卻不知道自愛自重,居然用那種卑鄙齷齪的手段!你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毀了你自己,落得那般下場,自作自受,難道還要怪別人嗎?難道你還覺得你很委屈嗎?」

  這話如同針尖,狠狠地刺入了章芸的心。

  她這一生,最恨的兩個人,一個是明錦,另一個就是舒雪玉!章芸又豈能容忍舒雪玉用這樣鄙夷的語氣跟她說話?當即指著舒雪玉嘶吼道:「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你運氣好,正好嫁給他,他對你處處忍讓,時時刻刻都擋在你的前面,為你遮風擋雨,所以你能夠那麼驕傲恣肆,寧王世子調戲你,你一耳光就能回過去;你婚後無子,婆婆相逼,你也能夠明目張膽地不納妾室。可是別人家的妻子是怎樣過活的?尋常的官家夫人又有多少的艱難心酸,你又知道多少?

  尋常官家夫人,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要在丈夫跟前斂氣屏聲,婚後一年,無論是否有孕,都要主動為丈夫張羅納妾和通房,不然就會被冠上嫉妒的罪名,失愛於公婆丈夫。若是遇上好些的,夫婿還把你這個正室夫人當回事;若是遇上沒有狠毒荒淫的,寵妾滅妻,一腳就能把你踢開,那時候又去跟誰哭?

  我娘又何嘗不是官家嫡女?又何嘗不是正室夫人?甚至還有我和哥哥一子一女傍身,可還沒等到年來色衰,不照樣被年輕貌美的妾室壓下去,欲哭無淚?她只能跟我說,這是女人的命!可是,我不想認命。天地雖然浩大,可是能有幾個不薄情寡義的男人?能有幾個為了妻子可以豁出功名利祿,美色嬋娟的男人?能遇到一個就已經是蒼天垂憐!所以,當遇上了,就不能輕易錯過,無論如何都要抓住,要搶過來!不過,幸運如你,一開始就遇到諸城,你又怎麼可能明白這種感——」

  「夠了!」舒雪玉打斷了她的話語,冷聲道,「章芸,你自行事齷齪,就不要為自己找藉口。你看到的東西再好,那也是別人的,不是你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能夠從別人手裡搶走,那別人也能夠從你手裡搶走!這樣有意義嗎?」

  「不會的,我不會像你那麼粗心大意,我會好好地待他,不會讓他被任何搶——」章芸說著,忽然頓住了,眼眸中流露出更深的痛楚和悽愴,許久,才慢慢道,「舒雪玉,也許你說得沒錯,我好不容易入了裴府,成了他的妾室,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眼看著就快要成功了,卻半途殺出了個明錦,從我們兩個人手裡,把他搶走了!哈哈哈哈哈,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古人誠不我欺,誠不我欺!」

  如果舒雪玉之事讓她覺得不服氣,不甘心,那明錦就讓她徹底地感到了挫敗。

  舒雪玉只是運氣好,更早地遇到了裴諸城了,先嫁給了他。可是明錦……明錦遇到裴諸城卻比她還晚,可是,她歷經千辛萬苦,用盡各種手段都沒能得到的東西,卻輕易地被明錦奪走了,就那麼輕飄飄的,莫名其妙地搶走了裴諸城,而且,比舒雪玉還要徹底!看著從明錦出現在裴府,裴諸城眼神中一絲絲的變化,她更加嫉妒得發狂。

  她不明白,為什麼明錦能夠那麼輕易地佔據裴諸城的心?

  沒有任何手段,沒有任何算計,明錦好像就只是那麼微笑著,聽著他說話,偶爾說些她行醫途中的故事,很漫不經心的樣子。明錦不像她那樣全心全意地癡戀著他,想方設法地想要讓他開心,處處順從著他,沒有絲毫的違逆;不像她舍盡了一切,費盡心血地百般謀劃……可是,她就是得到了裴諸城!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當初明錦之所以會留下來,是你耍的手段嗎?」舒雪玉猶豫了許久,還是問了出來。

  章芸抬起頭,笑著看著舒雪玉。

  明錦會留在裴府……當然是她做的手腳。儘管當時的她那樣被嫉妒蠶食著,明明恨明錦恨得要死,卻還是親手設計,把明錦留下來。如果不是明錦,她要如何才能扳倒舒雪玉?最好她們鬥得兩敗俱傷,留她一枝獨秀。可惜……

  裴諸城的冷漠絕情,讓她萬般心痛,可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輸給舒雪玉,所以,她絕對不要在舒雪玉面前流露出失敗者的狼狽淒慘:「沒錯,是我做的手腳。怎麼?知道這個答案,你是不是覺得很欣慰,以為諸城仍然對你情深意重?其實,我有沒有做手腳,又有什麼區別?在此之前,明錦就已經勾走了諸城的心,全裴府也許只有你還沒有察覺吧?舒雪玉,你以為你今天揭穿了我,洗脫了你殺害明錦的罪名,你就贏了嗎?你錯了!」

  章芸說著,眼眸中甚至流露出一絲嫵媚嫣然,唯獨嘴角那一抹弧度的苦澀淒然,出賣了她的真實情感。

  「其實,我們都是輸家!」

  「是嗎?」接話的人是裴元歌,幽黑的眼眸宛如魔魅,「章姨娘何時該做算命先生,能掐會算了?你自己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確是什麼指望都沒有了,可是母親和父親卻都還身體康健,還有著很長的歲月,將來事情如何,卻不是現在所能預料的。比如,十年前,章姨娘你害死了我娘,嫁禍給母親時,能想到十年後的今天,還能真相大白,為母親洗脫冤屈嗎?再比如說,章姨娘在指使桂嬤嬤和白薇白芷她們,把我當做傀儡一樣肆意擺佈的時候,又何曾想到,會有一天,你會栽倒在我和母親的手裡呢?」

  章芸原本覺得,雖然她輸得徹底,但舒雪玉同樣輸得一敗塗地,還覺得頗為平衡。

  但現在聽到裴元歌這樣說,似乎她已經是塵埃落定,但舒雪玉還有著無限可能,又舉出這樣確實的例子,章芸頓時一陣心慌。既然她輸了,舒雪玉又怎麼能夠贏?

  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四小姐,你跟舒雪玉現在倒是母女情深,如果明錦看到你們這般,不曉得會有多欣慰呢?要知道,當初若沒有夫人相助,讓明錦腹背受敵,現在也許裴府還會有位小少爺呢!若是有弟弟撐腰,四小姐這些年也不至於如履薄冰。哦,對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明錦臨死前,似乎還曾經將四小姐託付給夫人,可惜,這是多年來,夫人卻對四小姐你不聞不問,反而是等四小姐在老爺跟前有體面了才突然親熱起來,這倒真令人深思啊……」

  舒雪玉面色微變,那個夭折的男嬰,元歌的弟弟,也是她心中的懊悔和痛。

  小少爺?這是怎麼回事?

  裴元歌凝眉思索,隨即又是一笑,道:「母親放心,女兒絕不會被這種話蒙蔽。不知道能不能讓我跟章姨娘私下說幾句話?」

  舒雪玉一怔,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起身離開,甚至還將廳門掩上。

  見偌大的客廳,只剩她和章芸兩個人,裴元歌微笑道:「章姨娘好伶俐的口齒,到這時候還不忘挑撥離間。不過,章姨娘有這樣的閒暇時光,不如先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有什麼好打算的?反正我必死無疑,你不用嚇我。」章芸倒是滿不在乎。

  裴元歌淺淺一笑:「章姨娘倒真是視死如歸,慷慨豪邁得令人心折,看起來似乎已經毫無牽掛。」她笑著,輕輕將紅唇湊近章芸的耳邊,低語笑道,「不知道章姨娘擔心不擔心三姐姐呢?萬關曉萬公子容貌俊美,又文武全才,實在是難得的佳婿,想必三姐姐得夫如此,會很滿意吧?畢竟,那是章姨娘千辛萬苦選出來的,不是嗎?」

  聽到裴元容和萬關曉的名字,章芸頓時面色大變,隨即又強自鎮靜下來:「四小姐不必亂我心神,容兒絕不會嫁給萬關曉的!」

  「是嗎?」裴元歌微笑,「姨娘要不要跟我賭一賭?我賭三姐姐最後定會成為萬夫人!」

  「裴元歌,你又要搗什麼鬼?」曉得裴元歌的手段,如果她要對付容兒,只怕容兒根本沒有勝算!章芸心中大急,轉身就想跑出去,衣袖卻被裴元歌拉住,回過頭來,迎上裴元歌那令人膽寒的笑容。

  「章姨娘想去哪裡?」裴元歌微笑道,「想去告訴父親萬關曉的底細?告訴他,其實萬關曉是你選出來陷害我,污蔑我清譽的棋子?想要告訴父親,萬關曉是被人指使,曾經真的拿著絹帕到鎮國候府去,說與我有私情?可惜啊,之前章姨娘算計萬關曉的時候,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自然不會暴露這種事實,不然的話,萬關曉早就被父親打斷了腿,半步都不可能踏入裴府了。而現在,章姨娘倒是山窮水盡,不在乎再多這一條罪名,可惜……」

  裴元歌搖著頭,嘖嘖歎息:「章姨娘,我給過你機會的,之前你什麼話都能說,可惜,你只顧著自己的私憤,卻忘了三姐姐的終身幸福。現在你雖然想起來了……不過我敢保證,從這刻開始,章姨娘你絕對不可能再見到父親,更不可能再跟父親說這些話,也永遠不可能再向父親傳遞任何消息。」

  章芸怒目瞪著裴元歌,她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個時候提醒她萬關曉的事情,故意說起容兒,就是想要亂她的心神,讓她死都死得不安心!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怎麼存心這樣惡毒?對容兒這樣殘忍?眼見四下無人,章芸眸光一閃,惡念突起,揚手就朝著裴元歌打去,她早就看這張酷似明錦的臉不舒服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口惡氣。而且,如果能夠再把裴諸城引來更好,或許還能夠揭穿萬關曉的真面目,為容兒除掉這個禍患!

  然而,她的手還未觸及裴元歌,鼻間就忽然聞到一股異香,然後只覺得渾身癱軟無力,正驚愕時,卻又察覺到嘴唇被人掀開,將一粒藥丸塞了進來。藥丸入口即化,變成一種火辣辣的疼,直沖咽喉。突然猜到這是什麼藥物,章芸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裴元歌,眼眸中幾乎噴出怒火來。

  「沒錯,是啞藥,這樣至少能保證章姨娘就算有機會再見到父親,也不可能再說些什麼。」裴元歌微微笑道,「原本,我是想著,在姨娘說出萬關曉的事情前,想辦法把這顆藥餵給姨娘的,沒想到姨娘這麼配合,居然一個字都沒有提,差點沒派上用場!」

  章芸挑釁地看著裴元歌,眼神怨毒。

  「姨娘是在提醒我,你還有手指可以寫字,以此來告訴父親,是嗎?」裴元歌淺淺一笑,「忘了告訴姨娘了,剛才你聞到的迷香,不但能讓你身體癱軟無力,還能夠徹底麻痹你的雙手,別的不敢說,想寫字是絕對不可能的。聽紫苑說,這種症狀,跟小中風很相似,所以就算父親知道了,大概也會以為真相被揭穿,你一時氣急,就得了小中風,絕對不會疑心是我做了什麼手腳,所以姨娘也不必為我擔心!」

  裴元歌這樣苦心籌謀,弄出這樣的藥物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章芸心中疑惑,因為想不出來,所以心中更覺得畏懼。眼前這個眼眸漆黑的少女,似乎從地獄來著的使者,只見她輕輕地靠近她耳邊,聲音溫柔甜蜜:「姨娘放心,我既然耗費這些心血,把你弄成小中風的症狀,就暫時不會殺你。雖然說父親那裡,你不可能傳到什麼消息,但是,我知道姨娘心繫三姐姐,所以我一定會把三姐姐的事情巨細無靡地告訴姨娘,尤其是三姐姐跟萬公子成親時,如果允許的話,我甚至會想辦法讓姨娘來觀禮,好好看看三姐姐出嫁的模樣!」

  章芸突然明白了,裴元歌毒啞了她的喉嚨,廢掉了她的雙手,卻讓她保持清醒的神智。還說要把容兒事情告訴她,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容兒前面是刀山火海,卻又無力攔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容兒跳進去受苦受難,尤其,這刀山火海,還是她親手安排的,結果卻害了容兒!

  裴元歌她就是要這樣折磨她,讓她為容兒牽腸掛肚,心痛滴血,卻又無計可施。

  這女孩好狠毒的心思!

  果然,裴元歌嫣然輕笑:「姨娘,我不會輕易讓你死的,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嗎?」

  從再次睜開眼睛開始,她就在等著這一天,等著章芸徹底失勢,然後完完全全地落在她的手心裡。她在心裡發過誓的,她要親手送那些害她的人下地獄,不止是死後的地獄,還有活生生的地獄!她要讓她肝腸寸斷,受盡苦楚之後,帶著深深的不甘和痛楚離去,死不瞑目!

  章芸謀害明錦,妾室謀害平妻,於公於私,都不可能活命。

  按照裴諸城的意思,原本想一杯毒酒賜死章芸,但卻被裴元歌攔阻,分析說,如今因為趙婕妤遇害一事,章府才剛被抄家,章芸原本是章府的女兒,如果在這時候賜死她,容易讓人懷疑章芸是否參與此事,對裴府不利;同時,蒹葭院才解封不久,舒雪玉剛剛出來,前面已經有兩位姨娘過世,如今再多了章芸,也容易引起非議,有損舒雪玉的名聲。

  在她的勸說下,裴諸城改了初衷,按照裴元歌的建議,將章芸送到了清心庵。

  清心庵坐落在京城荒郊,十分偏僻清苦,說是尼姑庵,實際上根本就是大戶人家用來懲罰女眷的所在,凡事被送到這裡的女子,都是犯了重錯卻又不便立時處死的,因此養就了一幫窮兇極惡的尼姑,宛如監工獄卒般,毫無憐憫之心。因此,被送到這裡的女子每日都要勞作,起早探身地做重活,少有不如意都可能是一頓好打,生活困苦不堪言。

  「啪——」

  長長的鞭子揚起,在身著粗布緇衣的女子背上勾起一道鮮紅的血痕,女子的雙手原本就不甚靈活,被這鞭子一打,手中無力,頓時將水桶跌落在地,灑了滿地的水。

  旁邊腰圓膀粗的尼姑見狀更加惱怒,鞭子沒頭沒腦地朝著她身上打去,邊打便罵道:「我讓你提水,你半天才提了兩桶,現在還灑了一桶,裝什麼嬌貴?還以為你是大戶人家裡的妾室,每天什麼都不用做,只管裝扮得嬌滴滴得等著伺候男人?快把水桶給我扶起來,再去打水!今天如果不能把庵裡的水缸都填滿,晚飯就別想吃了!」

  說著,又是一鞭子揮過去,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邊走還邊道:「老娘平日裡最討厭那些妖妖嬈嬈的小妖精了,想當初要不是那沒良心的薄情寡義,被那些小妖精勾了魂,寵妾滅妻,老娘好好的正頭夫人,又怎麼會被逼得來做尼姑?一群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被老娘打死都是活該……」隨著聲音漸漸遠去了。

  女子費力地從地上拿起水桶,正要再去打水,卻突然看到一雙水紅的繡鞋出現在眼前。

  章芸心驀然抽緊,猛地抬起頭,果然看到裴元歌笑吟吟的臉:「原本想著,這裡山清水秀,空氣也好,景致也好,姨娘在這裡靜心養神再好不過。不過現在看起來,姨娘好像過得不太好,消瘦了許多呢!如果三姐姐看到了,定然會心疼,只怕會跟父親鬧得更厲害,大概就不止挨戒尺這麼簡單了……」

  聽到裴元容被罰,章芸眼眸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眼眸圓睜地看著裴元歌,卻是說不出話來。

  「姨娘別看我,這可不是我攛掇的,是三姐姐心疼姨娘,所以想跟父親求情,父親當然不會理會,於是三姐姐就大吵大鬧,惹惱了父親,結果就……那手掌腫的呀,嘖嘖,真是可憐!」

  裴元歌聳聳肩,看著章芸神色中的痛楚,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姨娘在清心庵待了這些日子,心眼居然這樣實誠,連這樣的話都信。三姐姐雖然知道姨娘被送到這裡來,也許會有些心疼,可是她還不至於蠢到去觸怒父親,我逗姨娘玩呢!」

  章芸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如果說她現在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話,那就只有容兒!

  「其實,三姐姐最近跟萬公子正情熱了,哪有功夫理會姨娘的事情?」裴元歌笑盈盈地道,「對了,科舉已經過了,聽說萬公子文試中了同進士,武舉則中了第五名進士,可謂文武雙全。姨娘也知道,父親素來欣賞他,高興之下,就像乾脆讓萬公子雙喜臨門,所以就把三姐姐許配給萬公子。當然,長幼有序,不算大姐姐,父親原本是想定二姐姐的,可是大姐姐卻稟明父親,說三姐姐跟萬公子兩情相悅,請父親成全,於是父親就越過了二姐姐,訂下了三姐姐。姨娘這樣疼愛三姐姐,現在聽到她終生有托,一定十分開心吧?」

  章芸原本覺得裴諸城不可能越過裴元巧就訂下裴元容,但聽到有裴元華從中搗鬼,想起那天與裴元華相見的情形,難道是裴元華見她已經被困在清心庵,不可能再要挾她,就把所有的怨憤發洩到容兒身上,故意害了容兒的終身?

  想到這裡,章芸頓時心如火燎。她親生的兩個女兒,居然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看著她的模樣,裴元歌故意跟她說著裴元容婚事的籌備,說得頭頭是道,眼見她越來越心痛緊張,忽然又笑道:「|姨娘真是越來越實心眼兒了,我說什麼你都信。大姐姐的婚事還沒定,哪裡就輪到三姐姐了?我只是見姨娘這般關心三姐姐,忍不住開個玩笑。現在三姐姐跟大姐姐十分融洽,親親熱熱的,不過也不奇怪,她們原本就是親姐妹,比別人親熱些也是正常的,姨娘說是不是?」

  如果裴元歌還像先前,一口咬定裴元容有多麼水深火熱,章芸在擔心之餘,還會疑心這是裴元歌故意說給她聽,其實是騙她的。但現在裴元歌卻故意往好處說,反而更讓她疑心容兒出事了……華兒怎麼可能跟容兒親熱融洽?那天,她用那件事做把柄,威脅華兒解決萬關曉,那一刻,她分明從華兒眼睛裡看到了濃切的恨意,不止針對她,還有容兒!

  華兒根本就恨透了容兒,定然會想辦法報復折騰容兒的!

  「姨娘好奇怪,我說三姐姐不好,姨娘不相信,我說三姐姐好,姨娘也不相信。我倒是巴巴地來跟姨娘說三姐姐的事情,免得姨娘思女心切,結果姨娘卻一點兒都不領情!既然如此,那我還不如走了算了!」

  裴元歌起身,走到院門口,忽然轉身,微笑道,「姨娘,其實我前面都是騙你的,事實上,三姐姐和萬關曉的事情被父親發現了,父親勃然大怒,說三姐姐有辱門風,將她逐出裴府。如果姨娘真的很想見三姐姐的話,其實我也可以安排三姐姐來看姨娘的!」

  說著,巧笑如銀鈴,漸漸地消失在遠方。

  前世的她,活在章芸為她編織的謊言之中,一夕之間天翻地覆,那麼現在就讓章芸也嘗嘗這種蝕骨噬心,日日夜夜無法安眠的滋味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章芸雙手捂住耳朵,神情近乎瘋狂。

  每次都是這樣,突然來看她,然後說些真假難辨的消息給她,一會兒說容兒花團錦繡,一會兒又說容兒淒慘得不忍猝聞,一會兒又說一切如同尋常……她被困在這清心庵裡,尼姑看她看得極嚴,她又口不能語,手不能寫,完全無法和外界通消息,也分辨不出來裴元歌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

  但在疑惑之中,卻又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壞處想,想得她柔腸百結,肝腸寸斷,卻又置身黑暗之中,難以解脫。

  在清心庵雖然用度極差,吃的鹹菜饅頭,穿的粗布麻鞋,還常常被尼姑打罵欺辱,常常被罰不能吃飯,要餓著肚子幹活。但是身體上的痛苦,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沒有了她這個娘親在旁邊護著,容兒又是那樣的個性,如何能夠鬥得過裴元歌?而裴元歌……裴元歌分明恨透了她和容兒,絕不會輕易放過容兒,定然會想盡辦法折磨她……

  還有萬關曉……她親手挑出來的萬關曉,最後卻成為她的容兒的夢魘!

  因此,明知道裴元歌是故意這樣說,故意要折磨她,但想到容兒的重重危機,章芸就忍不住心痛如絞。裴元歌當真好手段,好狠毒,不曾加諸她身上一指,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讓她如同置身地獄之中,被各種酷刑煎熬。

  而每次,當她好不容易要平靜下來,走出裴元歌的言語陷阱時,她就會再度出現,繼續用那些真假難辨的話,刺她的心,激發她各種想像,再次置身地獄之中……

  裴元歌,這是要生生地將她逼瘋逼死嗎?

  想著裴元歌,想著裴元容,章芸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在清心庵中本就備受虐待,又被裴元歌這樣連番刺激,章芸終於支撐不住,病了起來。更湊巧的是,就在這時,章芸前世得過的那種惡瘡也被誘發出來,前世在裴府之中,有裴元歌精心照顧,沒有留下任何後患。但這次,章芸卻是在清心庵中,庵裡的尼姑哪裡會理會她的死活,連湯藥也沒有為她燉一碗,任由她自生自滅。

  因為惡瘡中滿是膿水,即使在昏沉之中,也覺得渾身猶如火燎,極為疼痛難受。

  章芸下意識地翻了個身,卻因為壓到背部的惡瘡,甚至還擠出膿水,痛得更加清晰劇烈。被這樣的痛意驚醒,章芸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夜色深沉,只有一盞油燈,如黃豆般大小,發出昏黃昏黃的光,卻照不亮多少地方。章芸只覺得渾身疼痛,嘴唇更是乾裂疼痛,卻無法行動,正覺得淒然時,忽然察覺到一道冰冷的眸光,掙扎著轉頭望去,頓時一怔。

  昏暗的燭火下,那張臉豔麗如牡丹,芳華盛豔,正是裴元舞。

  她就那樣冷靜地看著她,幽幽的眸光在燭火下,仿佛幽冥鬼火,忽然淡淡一笑:「醒了?聽說你快要死了,我終究覺得不放心,所以特意來看看你。怎麼?看到是我,覺得很失望?是不是在想,為什麼不是容兒呢?」

  華兒,是華兒也好,至少她能知道容兒的情況,而不必再被裴元歌的言語逼得發瘋。章芸眼眸中突然綻放出光彩來,眸帶祈求。

  「是不是想問我,容兒的近況如何?」裴元舞幽幽地道,神情淡漠而冰冷,「我聽說了,裴元歌常常來看你,是嗎?是不是跟你說了容兒的事情,讓你很擔憂很擔憂?所以,你想問問我,容兒到底怎麼樣了?你放心,」她的眼眸冰冷,聲音卻很溫柔,「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就慢慢地想吧!」

  章芸愕然,望向裴元舞的目光裡充滿了千言萬語。

  「剛才不是說了嗎?聽說你要死了,我終究覺得不安心,所以才要來看看你。知道我為什麼覺得不安心嗎?」裴元舞慢慢走近,眼眸中的幽幽的冷光越來越濃烈,「因為,沒有親眼看到你死,我真的很不放心,擔心你會把那件事告訴別人,所以,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你斷氣!至於裴元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照看她的!」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聽得章芸寒毛直豎。

  那是你的妹妹啊!章芸想要嘶喊,卻喊不出來。

  裴元舞竟然讀懂了她的眸光,淺淺一笑,榮光照人:「是啊,她是我的妹妹,親妹妹,就像你還是生我的姨娘呢!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她的!」說著,突然拿起旁邊的枕頭,蒙在章芸的臉上,狠狠地按了下去,感覺到手下章芸的掙扎,明亮生輝的美眸中慢慢有眼淚溢出,卻不帶絲毫的軟弱猶疑,依然死死地按著,直到被褥下面再也沒有動靜,又過了許久才放開。

  「雖然說,你病得快要死了,原本不用我動手的,可是,我說了,我不放心,要親眼看著你斷氣才行,我說到做到!就像我跟你說,我會好好照顧裴元容一樣,就一定會做到!」

  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能威脅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38 AM

154章 貴妃察覺

  章芸的下場都是後話,但是好端端的突然將被軟禁的章姨娘帶過來,然後裴諸城大發雷霆,緊接著第二天章姨娘就被送到清心庵,任誰也知道這中間另有內情,只是,主人們不說,下人們自然也不敢打聽,只能私下猜測議論著。

  得到消息的裴元舞,只要稍加思索,就知道怎麼回事。

  當年章芸給裴元歌下毒,因而害死明錦的事情,裴元舞雖然年紀小,但萬事留心,也知道些端倪,更知道當年的章芸為了找能夠不被明錦發現的毒藥,翻了許多古籍,才找到那樣兩種混毒。後來,章文苑入宮前曾經找她相聚,原本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但說著說著就提到了宮廷爭鬥,裴元舞就順勢向章文苑獻上了這條計策,作為交換,章文苑要幫她製造機會,能夠入宮成為貴人。

  可惜,章文苑太過急躁,也太篤定那條妙計會有用,更糟糕的是,她居然把這條計策用在裴元歌身上,還被舒雪玉撞個正著,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把自己折進去,順帶著連明錦之死都被揭開,這倒是裴元舞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喜。

  這樣也好,雖然沒有了章文苑,但她在太后跟前已經露了臉,而且章芸也被牽連,被送到清心庵,暫時不必擔心她會洩露秘密。至於章芸所說的那個同樣知道秘密的人……裴元舞冷笑,既然章芸能夠把那樣的秘密告訴那個人,顯然是她的心腹,現在章芸被送到清心庵,那個人絕對會出現去見章芸,只要她想辦法派人盯著,找出那個替章芸保守秘密的人,到時候一舉將兩人除掉,這個秘密就會成為永恆的秘密,誰也不會知道。

  而在清心庵那種地方,無論做什麼事只怕都不會有人理會……裴元舞眼眸中閃過一抹冷冽的殺意。

  或許只有裴元容,對章芸還有點母女之情,聽到這個消息後落了幾滴眼淚,但她現在要操心的事情也很多,再加上裴元容並不知道清心庵是什麼地方,只以為是靜養的所在,想著反正章芸原本就被軟禁著,在哪軟禁也都沒差別,想了會兒便丟開了不再理會。

  夜色如墨,繁星點點,在宛如墨藍色錦緞的蒼穹中閃閃爍爍。

  裴諸城坐在石桌旁,以手撐頭,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倦怠之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但即便如此,當身後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後,裴諸城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立刻警覺起來,換了神態轉頭望去,卻見裴元歌一身綠衣,有些怯怯地站在月亮門前,正試探性地望著他。

  裴諸城笑了笑,點點頭,向她招招手。

  裴元歌微微鬆了口氣,跑過來在他旁邊的石凳前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瞧著裴諸城。

  「歌兒,你早就知道了吧?」在女兒面前,裴諸城依然帶著淺淺的笑,但笑意中卻透漏出幾分苦澀,「所以當初,你才會想要把桂嬤嬤和白薇白芷她們統統攆出去,重新挑選丫鬟,是不是?在那時候,你就知道章芸不是好人,桂嬤嬤和白薇白芷她們也不是好人,是嗎?」

  裴元歌猶豫了下,點點頭:「嗯。」

  「那魘鎮的事情?」一理通,百理通,現在知道章芸的所作所為,裴諸城再去回想先前的諸多事情,原本從來沒有想到的真相便慢慢浮出水面。他的神色有些悲哀,輕聲道,「歌兒,告訴父親,魘鎮的事情,是不是你自己安排出來的?目的就是要把白薇和白芷她們攆出靜姝齋?」

  裴元歌咬唇,最後還是點點頭:「對不起,爹,我也騙了你!」

  「傻丫頭,應該爹跟你說對不起才是!」這聲「爹」,頓時勾起了裴諸城無數的情緒,剛毅如他,眼眸中也不禁浮現些許淚光,愧疚而又慈愛地將裴元歌攬入懷中。如果他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好好地愛惜歌兒,相信歌兒,歌兒又何必做出魘鎮的事情,自己詛咒自己?由此類推,這些年來,他征戰在外,章芸掌府,歌兒受了多少辛酸委屈?難怪她才十三歲的孩子,就變成這樣沉靜穩重!

  「爹只是被章姨娘騙了而已!」裴元歌輕聲道。

  如果是最初重生的她,或許還會怨恨裴諸城,但經歷這麼多事情,裴元歌很清楚父親對她的心思和疼愛,真的是恨不得掏心挖肺。至於那些苦楚……前世的她不也被章芸徹底欺騙嗎?如果說最初的她愚鈍頑劣,看不穿章芸的陰謀算計,在嫁到萬府後,經歷萬府和商場的磨練,漸漸敏銳的她,卻還是被章芸所蒙蔽,把她當做親生母親一樣看待?何況是心思耿直的父親?

  「不是的。」裴諸城搖搖頭,「爹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這麼多委屈,就是爹的錯!元歌,以後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以後如果再出現像章芸,桂嬤嬤,白薇白芷那樣的事情,你就直接告訴爹。也許,有時候爹的看法跟你不同,但不管怎樣爹會記著你的話,心存思忖,慢慢驗證。但無論如何,不要再做出魘鎮這樣的傻事,好不好?讓我們都學著彼此相信,好不好?」

  裴元歌一怔,相信兩個字,說起來容易,想要做到卻很難很難。

  裴諸城顯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認真的,所以並沒有催促,也沒有因為她的猶豫而面露不豫,相反,她在猶豫,代表著她的確在認真思索他的話語,考慮他的建議。所以,裴諸城很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

  「好,我答應父親!」

  裴元歌的腦海中閃過千思萬緒,最後卻還是點了點頭,父親對她的好,毋庸置疑,也許真的可以試著相信他。但是,關於前世的種種,以及章芸、裴元容和萬關曉等人,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父親。重生之說太過荒謬,難以取信是一回事,除此之外,即使父親相信了,以他豪爽的個性,也只會乾脆利落地解決這些事情,但是,一死並不是她想要給這些人的,再死之前,她要讓他們也常常活在地獄中的滋味。

  除此之外,其餘的事情,或許她都可以試著去相信父親。

  「爹,我想要跟你說大姐姐的事情。」裴元歌原本就想說這件事,再加上裴諸城又說出了這樣的話語,或許可以先拿裴元舞的事情做個試探,便慢慢將裴元舞在宮中的言行說了出去,「爹,雖然說太后垂愛是好事。但大姐姐似乎心思太熱,我擔心會給裴府惹來禍患。說句不該說的話,葉氏現在似乎聲勢浩大,更有太后之尊,但是,我總覺得葉氏有種危如累卵的感覺,大姐姐和太后走得太近,未必就是好事。」

  聽到裴元舞的所作所為,裴諸城不禁皺起了眉頭。

  之前繡圖的事情,他已經隱約察覺到裴元舞功利心太強,但後來裴元舞自己認錯,又自請禁足思索,之後變得安靜沉穩,似乎絕了那份心思。但聽歌兒這樣說,舞兒非但沒有斷絕攀龍附鳳的心思,反而越來越烈,只不過學會了偽裝掩飾而已。若是這樣的話,那結果反而更嚴重!

  「我知道了,明天我會讓人叫舞兒過來,好好地問問她,以後也會注意她的言行,若她真有這樣的心思,我定然會攔阻!」裴諸城思索著道。

  若是裴諸城聽了她的話,就立刻表示完全相信,然後將裴元舞叫來大加斥責,就顯得太過虛假,畢竟,真正的信任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在漫長的時間中慢慢磨合出來的,現在,父親正如他所承諾的,把她的話放在欣賞,認真地考慮,然後加以驗證。裴元歌對這個狀態很滿意,又道:「還有……父親,您應該跟母親賠罪道歉的!」

  「……嗯!」裴諸城深深地吸了口氣,點點頭,「應該的,我這就去!」

  來到蒹葭院主室門前,裴諸城伸手欲敲門,卻又有些遲疑,隨即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正要敲門下去,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露出舒雪玉的臉,看到他也是一怔。

  兩人都怔楞了許久,最後還是裴諸城先開口道:「對不起……關於章芸的事情,還有錦兒的過世……我冤枉了你!章芸剛進門的時候,你就曾經說過,她不懷好意,是早有預謀進來,可是我沒信,還覺得你在故意針對她……也許你那次說得對,我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你……」

  舒雪玉慢慢地垂下眼眸,輕輕咬住嘴唇,神情變幻不定。

  真正話到嘴邊,裴諸城才察覺到言語的蒼白無力:「其實,說這些也沒用……封院十年,你受了很多委屈,不是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能夠彌補挽回的……」苦笑著道,「我也不知道,不管怎麼做,都沒辦法讓時間倒流,這十年……」他本就不是善於言辭的人,再加上心中愧疚,難以言語盡述,最後只能道,「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彌補,但只要我能做到的,總會盡力去做。」

  他這一生,真的很失敗!

  作為愛人,他卻不能夠護住錦兒,讓她面對著裴府內的明槍暗箭,最後終於香消玉殞;作為丈夫,他冤枉了舒雪玉,封院十年,讓她受盡委屈;作為父親,他沒能夠好好照顧元歌,讓元歌小小女孩受盡辛酸磨難……他其實想要好好地保護家人,為他們遮風擋雨,但到最後,卻似乎都是虧欠虧欠,還是虧欠……

  所以,當從章芸嘴裡知道真相時,他暴怒著離開,不止是因為錦兒竟然是被章芸所害,更重要的,則是因為他認識到自己的失敗。到底問題的根源出在哪裡呢?似乎只是因為他的愚鈍,為人所欺;又似乎所有的根源都是章芸,因為她在玩弄手段……但是,又似乎不全是這樣。不止是章芸,之前的那兩個姨娘也同樣如此,栽贓,陷害,污蔑,層出不窮……

  裴諸城的心裡有著深深的後悔。

  他從不後悔愛上錦兒,因為錦兒的確是個好女子;但是他很後悔沒有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將錦兒捲入了這場風波。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即使以錦兒的聰明和高明醫術,最後還是一個不慎,落入章芸的圈套,芳魂渺渺。

  其實,真正害死錦兒的,不是章芸,而是他!

  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納妾,無論是章芸,還是月姨娘、柳姨娘或者肖姨娘……那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事情到現在這種烏煙瘴氣,雞犬不寧的地步,更害死了錦兒!可惜,人生沒有回頭路,萬事無法重來一回……錦兒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只能盡力去彌補,然後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所以他現在只能盡力地去彌補他之前所犯的錯,然後告誡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不是的!」舒雪玉突然開口,揚眸看著他,隨即又垂了下去,低聲道,「其實我也有錯,那些年,你對我真的很好,當發生章芸那樣的事情時,我應該要相信你……我知道你的個性爽直,從來不推卸責任,所以會對章芸有愧疚之心,即使我心有懷疑,我也應該好好地跟你說……我卻總是得理不饒人……當年那件事不全怪你,章芸本身就佈置得很縝密,而我也的確曾經針對明錦,明知道她在忍讓還步步緊逼……不然,不會連我的父母兄長都不肯相信我,他們是我的親人,從小嬌寵慣著我,他們總不可能被章芸算計,偏幫章芸……我答應過明錦,會好好照顧元歌,可是我一賭氣就放棄,明知道章芸陰險狠毒,卻還是任由元歌小小女孩去面對她……我也做了很多很多的錯事,還有之前對你的態度……我也應該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裴諸城又是一怔,搖了搖頭,道:「不,你受了很多委屈!」

  「我的確有受委屈,但是,我也有做錯事的地方,你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很多對不起你的的地方,還有明錦,她有對不起我,但是我也對不起她!凡事一碼歸一碼,你對不起我的地方跟我道歉,我接受。所以現在,該我向對不起你的地方,跟你道歉!」舒雪玉堅持道。

  裴諸城有些驚訝,沒想到舒雪玉會說出這樣的話,隨即點點頭,道:「好,我也接受你的道歉。」

  「嗯……」

  ……

  ※※※

  長春宮,沉香嫋嫋。

  宇泓墨剛剛請過安離開,柳貴妃望著他離開的身影,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眸微黯,流露出一絲痛楚,隨即又逝去,撫摸著手中的雪團兒,緩緩道:「本宮是不是多心了?總覺得墨兒對那位裴四小姐,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155章 大姐暴露

  柳貴妃身後站著的是周嬤嬤,她生性刻板固執,整天板著張臉,很少說話,因此在眾人印象中,完全不如大宮女秋梧和秋桐來得伶俐露臉。但現在,奢華而優雅的殿內,秋梧和秋桐早就退了下去,只剩下她和柳貴妃——她才是柳貴妃真正的心腹。

  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姐,周嬤嬤也沒有了平時的嚴肅冷漠,神情沉穩中帶著一絲慈愛,仔細思索著,有些不解地道:「奴婢不明白。剛才九殿下似乎並未提起裴四小姐?」

  「本宮指的不是剛才,而是趙婕妤死時的情形。」

  柳貴妃微微側身,半倚半靠在美人榻上。自從皇后被廢,后位空懸,後宮中論分位便以四妃之首的柳貴妃為尊,處理六宮事務的權利理所當然地到了她的手裡,宇泓墨來請安前,她才剛剛處理完事務,渾身疲憊。周嬤嬤適時地上前,為她揉捏著肩膀。

  她的力度適中,在她的揉捏下,柳貴妃感到一陣舒適的微疼。

  「雖然說當時,墨兒和裴四小姐並無任何出格之處,但本宮總覺,他們兩人之間,似乎流動著某種默契的模樣。」柳貴妃閉著雙眸,輕聲地說著話,聲音輕淡飄渺,宛如浮煙,「尤其是墨兒的突然出現,當時墨兒好些天都不在宮內,剛回宮就在宮門口碰到採買太監和毒蘭粉的事情,帶來了李美人和毒蘭,正好打破了裴四小姐的僵局,這未免太湊巧了些!」

  「也許這不是巧合,趙婕妤背叛娘娘,又風生水起,本就是娘娘的心腹大患,娘娘不也很著意趙婕妤的舉止嗎?也許之前九殿下因為同樣的原因關注趙婕妤,察覺到李美人的異狀,以及毒蘭粉的事情,或許以為李美人是被皇后指使,想要一箭雙雕,同時除掉趙婕妤和皇后,這才隱忍不發,想等到關鍵時候再出手!」周嬤嬤幫忙分析道,「既然娘娘覺得有可疑,為什麼剛才九殿下來請安時,娘娘不問他呢?」

  柳貴妃忽然沉默了,幽幽地歎了口氣。

  周嬤嬤試探著問道:「娘娘……不相信九殿下嗎?」

  「如果墨兒一口咬定,他就是巧合,遇到這種事情,周嬤嬤,你說本宮要怎麼辦?本宮不想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讓我們母子生出嫌隙。」柳貴妃緩緩地道,已經緊閉著眼眸,在一片黑暗中,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另一張稚嫩的嬰兒面容,粉嫩嫩的笑臉還皺巴巴的,眼睛也沒有完全睜開,整日睡著,嘴裡還不停地吐著泡泡……

  「按理說,墨兒也十六歲了,該是立妃的時候,若他真中意哪家的小姐,即使門第身份差些,本宮也會儘量成全他。再怎麼說,他也是本宮一手帶大的。但若是裴元歌那個女孩,畢竟不妥當。」

  當然,論身份論容貌論聰明才智,裴元歌都是出類拔萃。

  尤其是趙婕妤之死那天,她的表現實在精彩,盡顯聰慧機敏,連柳貴妃都不由得為她讚歎。單憑她這份知機敏銳,瞬間扭轉乾坤的洞察力、分析力,即使身份勢力略差了些,但她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助力,若是宇泓墨娶了她,定然如虎添翼。單論裴元歌這個人,柳貴妃倒是十分中意,並無不滿。

  只可惜,她現在身份太敏感。

  雖然說表現上看起來,太后倚其為臂膀,裴元歌在宮裡早就被烙上萱暉宮和葉氏的印記,但從那天寒露宮的情形看來,柳貴妃卻察覺到一絲異樣,只怕這個裴元歌,未必真心投靠太后……這倒也罷了,最要緊的是,裴元歌是皇上看中的人。

  柳貴妃與皇帝同床共枕近二十年,雖然皇帝性情陰沈難測,但她還是有所察覺的,太后壽宴上,皇帝看裴元歌的眼神顯然很異常,雖然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但至少證明,他對裴元歌很上心。

  而趙婕妤遇害那天,皇上看似公正中立,卻有意無意地在偏袒保護裴元歌……皇上對趙婕妤那般寵愛,趙婕妤又懷有龍裔,突然暴斃,凶嫌直指裴元歌,在這種情況,皇帝還在偏袒裴元歌,可見對她的看重!

  宇泓墨若真是看上了裴元歌,那豈不是在跟他的父皇搶人?

  這對宇泓墨來說,絕非好事!

  「是啊!」周嬤嬤點頭,突然又笑道,「會不會是娘娘太多疑了?裴四小姐的身份擺在那裡,明顯是太后給皇上準備的人,將來必定是要進宮的,這誰不知道?九殿下雖然個性有些張揚恣肆,但行事還是很有分寸的,總不至於這般糊塗,居然打起預訂宮嬪的主意吧?依奴婢看,即使趙婕妤遇害那天,九殿下跟裴四小姐看起來有些默契,大概也是因為,九殿下看出來裴四小姐要對付皇后,湊巧目標相同,才會如此,斷然不會跟裴四小姐有什麼私情!」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柳貴妃點點頭,道:「也許是本宮多疑。」頓了頓,忽然放輕了聲音,「她最近動向如何?」

  她沒有點明說的是誰,但這樣的暗喻本身就是一種指示。

  周嬤嬤立時會意,雖然知道周圍無人,仍然壓低了聲音,道:「還是老樣子,好的時候就在弄那些花花草草,發作的時候就大吵大鬧,還好她是在冷宮,附近沒什麼人。」

  說著,有些不解地道,「娘娘您是不是太敏感了些?她一個失寵的宮嬪,又能生出什麼風波來?若是為了九殿下,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九殿下五歲就被抱過來,那個女人又瘋瘋癲癲的,早跟九殿下鬧翻了。這些年來,娘娘在九殿下身上耗費了無數心血,九殿下哪能不知道娘娘的好?娘娘跟那個女人比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一個有恩,一個有怨,九殿下就是再糊塗,也不至於把那個女人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再說,她終究是墨兒的生母,萬一被人利用來攻訐墨兒,也是禍患,還是小心謹慎些的好!叫那邊的人注意些,別不留神被人算計了去!」柳貴妃仔細吩咐著。的確,正如周嬤嬤所說,她在宇泓墨身上耗費了無數的心血,絕不容有差錯!

  唉,墨兒雖好,終究是不是親生的,隔了一層,才會有這樣多的麻煩。

  若是燁兒還在世就好了……

  柳貴妃幽幽歎息,迷蒙的思緒中,模模糊糊地想著。

  ※※※

  皇后被廢,柳貴妃掌宮,後宮的變化也引得朝堂風起雲湧,葉氏受挫,柳氏崛起總是在所難免。然而,還未等這場動盪平息,便又迎來了大夏王朝三年一度的科舉。在大夏,科舉原本是在二月份,但因為那時候氣候尚且寒冷,整整五天的考試下來,一再發生考生凍死的事情,尤其是寒門子弟為多,朝暉帝不忍,便下旨將科舉之期改為秋高氣爽的八月初。

  文科武舉,共有二百三十五位考生步入朝堂,為大夏王朝再添新鮮血液。

  金榜題名,本就是整個大夏王朝的盛事,尤其是京城有女兒的府邸,更是關注,好從中挑選乘龍快婿。但令人驚訝的是,這次高居魁首的,並不是京城學子圈中所猜測的任何熱門人選,而是初到京城沒多久的李明昊。若不是真假李樹傑事件,只怕提起這個名字,京城的人都不會有印象。

  而更人驚訝的是,這個李明浩不但奪得文試狀元,同時還贏得了武舉狀元,頓時譁然京城。

  尤其,在武舉場上,李明昊十五連珠的箭術絕技,更被人認出是乞願節上狂妄囂張,挑釁整個京城男子的白羽箭的主人,更是引起了一片喧鬧。雖然說當時白羽箭被赤羽箭的主人全部擊落,但事後人們都猜到赤羽箭的主人必定是武冠京城,箭術超絕的九殿下,而李明昊能夠與九殿下爭一時鋒芒,射出十五連珠的絕技,已經是極為難得的武將之才。

  一時間,這位李明昊的文武雙全傳遍了京城,但同時,他那狂妄囂張,野性十足的個性也令人瞠目,頓時成為京城最熱門的話題,連廢后之事都暫時被人們拋卻腦後。

  香消翠減,秋風染金,在一場接一場的事端中,大夏王朝終於步入金秋。

  這段時間,裴元歌偶爾會入宮陪伴太后,但或許是經過趙婕妤之死和廢后事件,太后覺得裴元歌跟她是一條船上的人,放鬆了警惕,因此只是閒話家常,偶爾說起宮中的變化和事端,抱怨兩句,倒都沒有再留裴元歌在宮中住下。除掉了皇后這個心腹之患,太后又暫時放鬆了對她的警惕,府內章芸又被送到清心庵,裴元歌倒是過得相當悠閒自在。

  之前在皇宮時時刻刻勾心鬥角,再回到裴府,裴元歌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看著裴元歌屢屢入宮陪伴太后,太后卻始終不曾宣召她,裴元舞心中難免會有些恐慌。她確定,之前她和裴元歌同時入宮的時候,太后的確對她十分喜愛,有意讓她入宮侍奉皇帝。但自從她離宮之後,卻全無音訊,太后就像是忘了她這個人一樣。裴元舞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裴元歌在太后身邊說了她什麼壞話,導致太后改變了心意?

  想到這裡,不禁心頭暗恨。

  這個裴元歌,當真是處處跟她作對,就是看不得她好過!

  又過了些日子,裴元舞終於坐不住了。

  京城美人眾多,想要入宮攀龍附鳳,平步青雲的更多,若再耽誤下去,只怕太后更加會忘了她裴元舞的存在。吸納子啊皇后被廢,柳貴妃掌宮,太后必定處處受制,更急切地想要挽回後宮的治權,這時候正是太后最需要人手的時候,雖然太后看重裴元歌,但裴元歌年紀小,還不能入宮。但她裴元舞卻已經十六歲,正是最好的年華,只要有人肯在太後跟前提一句,她就有著無限的機會……

  於是,這日裴元舞隨便找了個藉口,出了裴府。

  乘坐裴府的馬車來到外城,裴元舞找了個綢緞莊停下,想辦法甩掉裴府的馬車和護衛,帶著流霜流絮,乘坐租來的馬車,朝著東側居民區趕去,來到一條偏僻幽靜的胡同,裡面只有一棟高牆黑瓦的宅邸,雖然不能跟裴府相比,卻也頗為精緻華奢,在周圍一眾平凡的建築中顯得鶴立雞群。

  「楊柳胡同裡唯一的宅邸,沒錯,就是這裡!」

  裴元舞再三確認,確定自己沒有來錯地方,心中欣喜,正要走近敲門叫人,忽然眼前身影一閃,一道剛毅沉穩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粗而濃的眉下,幽黑的眼睛沉沉地盯著裴元舞,冷聲道:「舞兒,不是說你要出門挑選綢緞布匹嗎?怎麼回來到這裡?難道這地方也有綢緞莊不成?」

  裴元舞頓時駭得魂飛魄散,眼前這人正是裴諸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47 AM

156章 原形畢露

  「父……父親,女兒,女兒是……」裴元舞沒想到會被裴諸城截住,努力地想要自己平靜下來,卻還是忍不住心慌意亂,「女兒聽說這附近住著一個繡娘,繡工十分出色,想要來請她幫女兒繡幾張帕子,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父親。」

  「是嗎?」裴諸城緊緊地盯著她,問道。

  裴元舞定了定神,:「是。」說著,又試探著問道:「父親怎麼會在這裡?」想要反客為主。

  「反正不會是來找繡娘繡東西的。」裴諸城冷冷地道,卻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沒等一會兒,便有個身著親兵服色的護衛跑過來,在裴諸城耳邊說了幾句話。聽完,裴諸城神色更加陰沈,轉向裴元舞,神色沉黯:「這就奇怪了,根據護衛的打聽,這附近並沒有什麼繡娘,會不會是舞兒你弄錯了?」

  「真的嗎?」裴元舞心中越發忐忑,努力做出驚奇的模樣,「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流霜打聽錯消息了?並不是這個胡同?」說著,轉頭向流霜道,「怎麼回事?」

  流霜急忙跪下,神色惶恐:「那人信誓旦旦地跟奴婢說,在這裡住了個繡技如神的繡娘。奴婢沒想到她竟是在欺騙奴婢,害得大小姐白走一趟,還請大小姐恕罪。奴婢回去一定好生查詢,若那婆子是信口開河,定當嚴懲!」卻是跟裴元舞一唱一和,想要把事情就這樣遮掩過去。

  「這附近的確沒有繡娘,卻有個特別的人家,他們家的三兒子被送入宮中做太監,如今正在萱暉宮當差,頗得太后的信任,所以他們家宅邸才會跟別的宅子不同,正是這條胡同裡唯一的宅邸,也就是舞兒你方才想要敲門的人家!我稍稍派人問問四鄰就能知道,舞兒你難道連這也能弄錯?」裴諸城眼眸中閃過失望之色,「再說,就算舞兒你要出來找繡娘,又何必甩開裴府的護衛和馬車,自己去租馬車過來?」

  裴元舞悚然一驚:「女兒……女兒……」

  「就算你要找繡娘,繡幾張帕子,用得著把你的金銀首飾拿出來當掉,換成銀票嗎?一千七百兩銀子,舞兒,你倒是告訴我,什麼樣的繡娘這樣金貴,需要這麼多的繡金?」裴諸城說著,以目光示意,旁邊的親兵立刻上前,取出一個包裹,解開,只見金光燦燦,珠玉生輝,正是裴元舞現在在當鋪當掉的金銀首飾。

  想要讓那個太監幫自己說話,就必須有足夠打動他的利益,不可能空口白話。

  以裴元舞在裴府的受寵,想從賬上支取一兩千的銀兩也並非太難,但從賬上支銀,賬房肯定會稟告裴諸城。如果裴諸城問起這筆銀兩的去向,難免會引起懷疑。因此,裴元舞是拿出不經常用的金銀首飾當掉換來的銀兩,沒想到居然還是被裴諸城發現,而且逮個正著,連當掉的首飾都被他贖了回來,一時間更是慌亂無措,終於不知道該如何掩飾了。

  她當然不知道,裴諸城聽裴元歌說完她在宮中的行徑後,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外鬆內緊,今天裴元舞出門,他一直都派人盯著,裴元舞甩開護衛車夫,當鋪典當,再到這裡的種種,裴諸城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才能在關鍵時候出現。再聽護衛打聽出那戶人家的底細,就更覺得事情有異。

  「父……父親……」裴元舞對這種情況顯然準備不足,無言以對,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裴諸城倒沒有繼續追問,道:「回府吧!」

  胡同口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到裴府後,裴諸城帶著裴元舞到了書房,將所有人都遣退,只剩下父女二人。裴諸城坐下,瞬也不瞬地看著裴元舞,淡淡道:「說吧!你將首飾典當,拿著近兩千兩的銀票到萱暉宮太監的家中做什麼?你想托那家人給太監傳什麼消息?」說到最後,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痛心,「舞兒,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裴元舞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幾乎毫無血色,掙扎著不說話。

  「是不是因為太后最近沒有宣召你,所以你著急了,想要去通過這個太監在太後跟前提一提你,好讓太后想起你?正好趁著現在皇后被廢,太后急需在後宮安插人手的時機,讓太后提攜你,讓你能夠入宮做宮嬪?」見她不答話,裴諸城索性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裴元舞面色一變,愕然抬頭,沒想到裴諸城竟然能夠猜到她的心思。

  看到她的神態,裴諸城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幽幽地歎了口氣,顯然,舞兒之前跟他說靜心思過,幡然悔悟前罪的話都是假的,只是在欺騙他而已!早在歌兒跟他說那些話時,他心中就有懷疑,但仍然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是自己猜錯了,但現在,在事實面前,既惱怒又痛心。

  「舞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裴諸城百思不得其解,「你才十六歲,花樣年華,配個青年才俊,琴瑟和諧地過一輩子不好嗎?為什麼要把終身賠進那個皇宮?皇上今年已經四十多歲將近五十歲,比我這個父親還要大十多歲!舞兒,你入宮會有幸福可言嗎?你怎麼這麼糊塗呢?」

  知道心思已經被裴諸城看穿,無法再抵賴,裴元舞忽然抬起頭,眸眼熾烈如火:「父親為何只責怪我,卻不提四妹妹呢?」

  「這跟歌兒又有什麼關係?」裴諸城皺眉。

  裴元舞眼眸如箭,閃爍著不忿和怨怒的光芒:「難道父親不知道嗎?四妹妹在皇宮裡曲意討好太后,這才讓太后抬舉她,安排她與皇上相見。四妹妹手段高明,心計厲害,小小年紀就勾得皇上神魂顛倒,喜愛非常,宮裡的嬪妃對四妹妹可是眼熱得很。若非如此,趙婕妤又怎麼會屢屢針對四妹妹?皇后又怎麼會把主意打到四妹妹頭上,想要將趙婕妤之死栽倒四妹妹身上?廢后之事,父親一定也有聽聞,若四妹妹無意皇宮,又怎麼會被捲入後宮爭鬥?四妹妹明明做得比女兒更出格,為何父親卻只教訓女兒,為何不將四妹妹喚來,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處理完章芸的事情後,舒雪玉和裴元歌都曾陸陸續續地將宮內的事情告訴他,裴元歌也將其中的內情相告。裴諸城畢竟是朝廷大員,知曉事情輕重,知道無論是裴元歌對太后的陽奉陰違,還是皇帝跟太后的爭鬥,都不宜洩露出去,尤其看著現在舞兒神情激動,甚至有些癲狂的模樣,更加不能讓她知道其中的內情,只能道:「歌兒那是沒辦法,太后看中了她,別說歌兒,就是父親也不能違逆。」

  「是,太后看中了四妹妹,可是,太后也看中了女兒,四妹妹不能違逆太后,難道女兒就能違逆太后了嗎?」裴元舞牙尖嘴利,當即反問道。

  「是嗎?太后看中你,你不能違逆,所以要拿著銀票去賄賂萱暉宮的太監?」裴諸城厲聲斥問道,「你這是不能違逆,還是上趕著想要入宮?」

  裴元舞口中一滯,說不出話來,忽然哀聲央求道:「父親,您為什麼不能成全女兒?如果能夠入宮得寵,對父親您來說也有好處啊!之前您武將轉文職,從鎮邊大將變成刑部尚書,遇到多少冷嘲熱諷,人情冷暖?難道您不想讓那些人好看嗎?如果女兒能夠得寵,父親您想要升官加爵不是容易得多嗎?如果您升了官,甚至封了爵位,還有誰敢看不起您?再說,四妹妹將來必定要入宮的,女兒若能先入宮,將來也能跟四妹妹相互扶助,免得四妹妹在宮中孤立無援,不是很好嗎?」

  「不勞你費心,我也不敢指望沾你的光,以你這種熱衷功名利祿的功利心態,說不定轉眼又是一個章文苑,連帶著將整個裴府都要賠進去!」裴諸城斷然道,搖頭歎息,「舞兒,你醒醒吧!我不會同意你入宮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任憑裴元舞如何央求利誘,裴諸城卻半點也沒有鬆口的意思。

  眼見著軟硬兼施都沒用,裴元舞終於忍不住了,嘶喊著道:「說來說去,你就是偏袒裴元歌,所以讓她入宮,讓她受盡榮寵,受盡世人的豔羨,卻故意打壓著我,不許我出頭!為什麼?裴元歌是你的女兒,我也是你的女兒,父親,你為何這樣偏心?就因為她裴元歌是嫡女,我是妾室所生的庶女嗎?」

  說到這裡,突然有些心虛,隨即又揚起了頭,不想讓自己輸了氣勢。

  「偏心?」裴諸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心而論,現在他的確疼歌兒更多些,但是與嫡庶無關,只因為歌兒是他和錦兒的女兒,如今又這般聰慧伶俐,又受了這麼多委屈。但這只是他私心裡的想法,對待幾位女兒,他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從不曾虧待她們。尤其是舞兒,甚至在過去十年,他疼她比歌兒還多還深,現在,因為他不同意她入宮,舞兒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他真的偏疼歌兒,如果他真的不在乎裴元舞這個女兒,他早就順水推舟,拿舞兒做棋子上位,又何必這樣苦心孤詣地勸說她?舞兒這話,實在太讓他心寒了!而且,看她的神情,顯然這話是早就存在她的心底,只是這次被逼急了,才會脫口而出!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裴元舞,而他這個父親,根本從來就沒有認清過她?

  看著眼前面色猙獰的大女兒,裴諸城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得令他心驚!



157章 賊心不死

  「如果父親不偏心的話,就應該為女兒的榮華著想,為女兒打點,你現在這樣,分明是要為了四妹妹打壓女兒,生怕女兒會搶了四妹妹的風頭!」眼見心思已經被裴諸城看穿,兩下攤了牌,裴元舞索性也不再遮掩,明明白白地道,「父親,無論如何,女兒絕不會就此認命的!」

  「裴元舞,你瘋了?!」裴諸城十分震驚,沒想到裴元舞已經偏激到了這種地步。

  「父親,你一直都說疼愛女兒,若是真的,為何不能成全了女兒?」裴元舞聲嘶力竭地喊道,「女兒想要入宮,想要成為人上人,這樣對裴府不也很好嗎?既然你覺得入宮沒有幸福可言,你又那麼疼四妹妹,不如把女兒送進宮啊!只要女兒能夠得寵,就有辦法跟太后對抗,讓四妹妹不必入宮,這不是很好嗎?明明能夠皆大歡喜,既成全女兒,又保全四妹妹,又能光耀裴府,你為什麼一定要擋著女兒的路呢?」

  早在繡圖事發後,她向裴諸城請罪時,她就明白,那種認錯反思的遮掩辦法,只能用一次,只要再被裴諸城發現破綻,他絕對會起疑心。而現在這一切,更證實了他的猜測。很明顯,裴諸城並不贊同她入宮,如果她不能說服裴諸城,恐怕一生心血所期盼的機遇,就要毀於旦夕。

  她不甘心,絕不甘心!

  裴諸城看著眼前的裴元舞,終於清楚,這個女兒不可救藥了!

  「舞兒,我這輩子,不再想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光耀門楣,我只想好好地看著你們長大,家人,能夠幸福安穩地過一輩子!」

  裴諸城不再跟她置辯,歎了口氣,聲音不復先前的震怒和高亢,變得低沉,卻有一種如山巍峨,不容動搖的堅決,「今天,如果換成另外的情形,如果是對舞兒你好的事情,我就算拼勁一切也在所不惜。但入宮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行!從今天開始,你就不要再出雨霏苑了!」

  這是要軟禁她嗎?

  裴元舞一陣心慌,現在太后分明更倚重裴元歌,似乎已經將她忘卻了,她如果自己不努力爭取,根本就不會有機會。在這時候如果被裴諸城軟禁起來,她豈不是萬劫難複?想到這裡,她非但無法理解裴諸城為她著想的苦心,心中反而更加怨恨起父親的偏心。為什麼?明明她比裴元歌出色,為什麼太后看重裴元歌,父親也只袒護裴元歌,從來不為她著想?

  「父親,你不能這樣!」裴元舞勢若瘋狂地喊著。

  裴諸城冷硬地道:「我可以!舞兒,你必須要冷靜冷靜,清醒下頭腦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在雨霏苑待著,如果再出事端,我就把你送出京城,送到江南的別院,托我的袍澤代為看管,等到你想清楚為止!」說著,揚聲喝道,「流霜流絮,把你們小姐攙扶回去,小心照看著,若出事端,我就先將你們杖斃!」

  聽到裴諸城發怒,流霜流絮不敢做聲,進來攙扶著裴元舞出去。

  說是攙扶,還不如說是強架更合適,因為裴元舞一直都在拼命地掙扎,但有裴諸城的那句話在那裡,她們只是小小奴婢,即使平日因為大小姐在裴府有些體面,但說到底,終究是裴府的奴才,若是惹怒了裴諸城,被杖斃了,她們也只能認命!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兩人不敢鬆手,緊緊地拉扯著裴元舞,往雨霏苑的方向走去。

  出了廳院,開始有奴婢來來往往,裴元舞不願在人前失態,放棄了掙扎。

  但流霜流絮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貌似攙扶,實則強架著,一直回到了雨霏苑,來到內室。

  「流霜流絮,你們給我放手!」裴元舞厲聲喝道,「難道你們以為只有父親能夠處置你們,我就不能了嗎?」

  若是平時,這句話對流霜流絮的威嚇已經足夠,因為裴元舞是裴府大小姐,老爺寵愛至極的女兒,隨便給她們栽個罪名,杖斃或者發賣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現在不同,大小姐已經跟老爺鬧翻,而真正掌握裴府生殺大權的,還是老爺!因此,流霜流絮只當做沒聽見,繼續架著裴元舞往前走。

  見流霜流絮不理會她,裴元舞突然明白了她們的心思,心頭暗恨。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再分明不過,就連她的貼身丫鬟,心腹丫鬟,也懂得見風轉舵,趨利避害,遇到事端就不再顧忌她這個主人!倘若她是裴府的嫡女大小姐,倘若如今太后器重的人是她不是裴元歌,倘若她現在被皇帝看中,選入宮中,有這樣的靠山背景,這些丫鬟怎麼敢這樣放肆?果然,這世道,沒有什麼比權勢更重要,什麼父女,什麼主僕,終究還是要自己牢牢掌握住權勢才最可靠!

  「流霜流絮,」裴元舞突然冷靜下來,輕聲道,「你們真以為聽我父親的話,就能安然無恙?在皇宮的時候,你們是怎麼對待紫苑楚葵,和我四妹妹的。只要讓人將那些事情傳揚到父親耳朵裡,如果知道,區區兩個婢女,也敢對他心愛的女兒那般無理,你們猜猜,他會怎麼做?」

  流霜流絮心中都是一寒,大小姐這意思,分明是要魚死網破!

  她們只是丫鬟婢女,老爺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她們沒有看管好大小姐,老爺說杖斃就一定會杖斃;但如果大小姐將她們在皇宮中的言行告訴老爺,以老爺對四小姐的疼愛,降罪她們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再想想流霞的事情,明明已經替大小姐頂替了所有的罪名,結果還是被大小姐除掉,可見大小姐的心狠手辣!流霜從小就服侍大小姐,是她身邊第一等得力的人,尚且如此,何況她們?大小姐又怎麼會對她們心存憐惜?

  想著,兩人不由自主地鬆了力道。

  想不到,她要震懾自己的丫鬟,居然還要靠裴元歌在父親心中的地位!裴元舞冷笑,掙脫出來,心頭愈恨,反正越發平靜下來,頭腦也靈活起來:「流霜流絮,你們想清楚了,你們畢竟是我的貼身丫鬟,如果我就這麼被父親打壓下去,將來嫁個寒門子弟,你們跟著我陪嫁過去,難道會有好日子過嗎?你們總不會認為,你們替父親看好了我,父親就會格外開恩,給你們安排個錦繡前程,榮華萬丈嗎?別做夢了,父親根本就不會理會你們的前途!只有我這個小姐平步青雲,你們才能跟著有好日子過!皇宮裡的事情還不能讓你們明白嗎?我得寵,被太后看重,萱暉宮裡的太監宮女哪個見你們不禮讓三分?相反,裴元歌陷害我,搶走了我的榮寵時,又有誰會看你們一眼?福禍與共,榮辱相隨,你們明白這八個字的意思嗎?」

  流霜流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聲,神色卻有些意動。

  她們跟著裴元舞,耳濡目染,也都是心羨榮華,尤其,經過先前裴元舞在裴府獨佔鰲頭時的地位超然,再見識過皇宮的繁華富麗,當然不甘心就此平淡下去。

  「可是,大小姐,現在老爺已經吩咐了,奴婢如果不按照老爺說的去做,連命都難保,又談何錦繡前程?」到底還是流霜跟著裴元舞久些,人更機靈,腦子也更清楚,「再說,小姐,奴婢說句不好聽的話,現在老爺是鐵了心,您再跟他爭執,只會更觸怒老爺,對您並沒好處,不如等老爺氣消了再作計較。世人誰不喜歡榮華,大小姐若能入宮,對老爺也有好處啊!」

  裴元舞搖搖頭,神色陰冷:「你們不懂,父親不會同意的,否則,今天就不會大發雷霆,甚至要將我軟禁!他絕不會幫我,我只能靠自己!俗話說得好,患難之交,流霜流絮,現在是我最難的時候,父親對我震怒,府裡的下人也會跟著攀高踩低,只怕沒幾個人能真心幫我,在這時候,你們若還能忠心待我,這份恩情我永志難忘,將來必定報答!」

  她將自己的處境說清楚,反而更讓流霜流絮認為裴元舞這話真心。

  大小姐容姿如此出色,在宮中時,皇上也很喜歡大小姐,如果有機會的話,說不定真能飛黃騰達。到時候,她們這些貼身侍婢的身份也會跟著水漲船高,別說裴府,就算皇宮裡,只怕也沒人敢瞧不起她們!想到這裡,兩人越發心動,一時忘記了裴元舞方才陰冷的威脅,而是臆想起將來的風光無限。

  「大小姐,那現在要怎麼辦呢?」流霜問道,神色殷切。

  裴元舞看著她,心中鄙夷,面上卻帶著笑意,顯得十分親近,似乎將流霜當做心腹來看待,思索許久,忽然靈光一閃,道:「我現在被軟禁,無法出雨霏苑,但你們方才聽從父親的意思,將我一路架回雨霏苑,父親對你們的監管必定不會想我這般嚴謹,只要你們能出去,想辦法把銀票送去給那個李公公的家人,托李公公在太后面前為我美言幾句。只要太后想起我來,下懿旨宣我入宮,就算父親也不能違逆太后!」

  聽她說得有理,流霜流絮齊齊點頭:「還是大小姐聰明,奴婢們這就去辦!」

  「不,等等!」裴元舞喚住她們,沉思道,「父親這次動了真格,鐵了心不想讓我出雨霏苑,那絕對會採取行動,說不定現在雨霏苑已經被護衛看守起來,輕易不能外出。你們先瞧瞧地到門口瞧瞧,若是有護衛在,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57 AM

158章 無計可施

  正如裴元舞所料,看到裴元舞的神態言行,裴諸城根本就不放心,怕她又生出事端,就在流霜流絮扶裴元舞回到雨霏苑後不久,四個身著黑色勁裝的裴府護衛便來到了雨霏苑的院門口,如同四座山一樣,守著雨霏苑,不許任何人出入。

  看到這幅場景,流霜流絮不由得讚歎大小姐有先見之明。

  很快的,雨霏苑正房便傳來了裴元舞惱怒地呼喝聲:「你們兩個丫鬟簡直反了天,現在只當父親是裴府主人,不再把我這個小姐放在眼裡了,是不是?別以為我好欺負!」

  緊接著是流霜流絮軟語勸慰的聲音,卻根本無法安撫裴元舞。

  「滾!都給我滾出去!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在雨霏苑,不然我打斷你們的腿!都給我滾!」裴元舞的厲聲呵斥清清楚楚地從正房傳了出來,然後是忙不迭出門的腳步聲,流霜流絮的央求聲,以及裴元舞憤怒的驅趕和威脅,最後是流霜流絮被強推出門,然後「砰」的一聲,門被緊緊關上。

  四個裴府護衛彼此對視,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驚訝。

  先前只聽說這位裴大小姐寬厚溫和,非常有大家風範,深得大將軍的寵愛。今天被大將軍派來守雨霏苑的院門,顯然是大小姐做錯事被罰禁足,這已經讓他們很驚訝了。沒想到竟然會聽到大小姐大發脾氣,甚至要打斷丫鬟腿腳的狠辣言辭,哪有一點的寬厚溫和?看來傳言果然不可信,那些說大小姐好話的人,不知道受了多好的好處,存了什麼樣的心思呢!

  這樣的人,跟冷靜睿智,思慮縝密卻又心存仁厚的四小姐比起來,真是天差地別。

  這四個護衛都是經歷過白衣庵遇襲事件的,當時裴元歌的機敏應變,對諸事的考慮和分析都十分到位,那麼危機的時刻,還考慮到白衣庵師太們的安危,提醒她們一道離開,給他們這些護衛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現在兩下對比,頓時覺得大小姐不如四小姐遠矣,難怪大將軍對四小姐那般喜愛!

  就在這時,流霜流絮相互攙扶著出來,裝作沒看到四名護衛,就想出去,當然立刻被四人攔阻下來。

  「大將軍……啊不,老爺有令,」這些護衛都是曾經跟隨裴諸城的親兵,稱他為大將軍慣了,直到現在也沒改過來,常常口誤,「說大小姐患病,需要靜養,不許任何人探視,同時也不許雨霏苑的任何人外出。兩位姑娘還請留步!」

  流霜流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流霜先開口。

  「護衛大哥,你也聽到了大小姐剛才的話,讓我們姐妹兩個趕快離開,不許再待在雨霏苑,不然就要打斷我們的腿呢!」流霜眼淚盈盈地道,她容貌本就秀美,衣著妝飾又精緻,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實不相瞞,只因為我們姐妹剛才奉老爺之命,將大小姐帶回雨霏苑,大小姐正遷怒我們,說不定真的打斷我們的腿。護衛大哥你行行好,就讓我們姐妹先離開吧!」

  流絮也幫腔道:「是啊,護衛大哥。我們姐妹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實在過活不下去,這才被賣給人牙子,說起來這都是命!我們是丫鬟,小姐生氣了要打要罵,按理說我們也只能受著,可是畢竟……」說著,眼眸中流露出無限淒然,「護衛大哥,我看你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就算看在咱們同病相憐的份上,就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姐妹暫時離開,等大小姐消了氣再回來,行不行?」

  兩人一搭一唱,巧妙地透漏出兩層含義。

  第一,她們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並且是因為聽從裴諸城的命令而得罪了裴元舞,這才被遷怒,是在不動聲色地透漏,她們雖然是裴元舞的丫鬟,但是現在是心向著老爺,不會幫大小姐做事;第二,就是故意大出同情牌,點明自己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身為下人身不由己,好勾起四名護衛同病相憐之感,對她們心生憐惜,進而放她們出院。

  流霜流絮本身並沒有這麼深的心計,都是按照裴元舞的吩咐而來。

  裴元舞的算計謀劃並沒有錯,聽了兩人的話,想到裴元舞方才的怒吼聲,再加上這四名護衛也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對流霜流絮的確十分同情。尤其,兩人都是柔弱纖細的清秀佳人,就更讓四名護衛心軟。但裴元舞卻算錯了一件事,這四名護衛畢竟是跟隨裴諸城的親兵,早就在軍隊養成了習慣,令行禁止,對裴諸城的話奉若綸音。

  因此,他們雖然同情流霜流絮,卻也不敢鬆口。

  「兩位姑娘,大……老爺吩咐了,的確不能讓任何人外出,我們奉命做事,不能有絲毫違逆。」其中一名護衛面露同情,忍不住道,「我看,大小姐現在悶在屋子裡,你們就先別往她跟前湊,回自己房裡,或者到小花園轉悠轉悠,等大小姐氣消了再說?再說,兩位姑娘在雨霏苑應該也有段時日了,隨便找個小丫鬟盯著,跟你們報告大小姐的動向,你們注意些,別跟大小姐撞上就好!」

  他倒是一片好心替兩人出主意,可惜卻並非流霜流絮所想要的。

  兩人又央求了幾句,故意把自己的情形說得極為淒慘,但四名護衛早得了裴諸城的叮囑,要守嚴實雨霏苑,不許任何人出入,因此儘管一個個面露同情,卻還是咬緊了不肯鬆口。只氣得流霜流絮咬牙切齒,幾卻又無可奈何。

  又糾纏了一會兒,終於有名護衛警覺道:「大小姐只是在氣頭上撒脾氣,你們躲著她就是了,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雨霏苑?難不成這中間有什麼內情嗎?」

  流霜流絮心中都是一驚,彼此對視,都看出了眼眸中的為難。

  流霜道:「既然老爺吩咐,不許外出,但雨霏苑沒有小廚房,這一日三餐……」

  「這你們不用擔心,日常用度老爺會吩咐人送進來的!」另一名護衛好心解答道。

  還好,至少雨霏苑還沒有徹底與外界斷了聯繫!流霜流絮暗自慶倖,眼看著在這些護衛身上打主意顯然是不可能,便不再耐煩跟這些人多費唇舌,當即轉身回去跟裴元舞稟告這個消息,另謀他策。

  見兩人轉身,竟又回到正房大小姐所在的屋子,四名護衛臉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是大小姐惱怒,不願意看到她們嗎?怎麼一轉頭兩人又自投羅網去了?思索之下,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兒,不禁懷疑方才兩人只是在演戲,原本對兩人的同情頓時不翼而飛,更打定心思,一定要好好守著雨霏苑,完成大將軍的命令!

  為了能夠讓流霜流絮出院,幫她傳遞消息,裴元舞甚至連她最在乎的顏面都不要了,不惜在人前表現出刁蠻狠辣的模樣,沒想到那群護衛被她的表演所迷惑,卻還是死心眼兒地不肯讓流霜流絮出去,必定是父親提起叮囑過,四名護衛這才如此嚴密,不肯漏絲毫破綻。

  看起來,父親這次真的是鐵了心了!

  裴元舞心中更加煩憂。

  連著幾天,雨霏苑門口的護衛天天輪值,但卻都十分嚴密,沒有半分空隙可鑽,將雨霏苑守得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裴元舞威逼利誘,用盡各種辦法,甚至連美人計都用上了,卻始終拿這四個護衛無可奈何;雖然有人定時給雨霏苑送各種日常用度,裴元舞也試圖收買這些人,拿金銀錁子打賞,的確曾經因為得到些好聲氣,但看著這些人見風使舵的貪婪模樣,就知道絕不可靠。

  這樣的人,裴元舞怎麼能夠放心把近兩千兩的銀子,和她的終身都賭上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裴元舞越來越焦躁,也越來越絕望。

  但入宮成為貴人,讓所有人都跪伏在她的腳下,這是裴元舞從小就想要的前程,尤其,沉沉浮浮後,好不容易,她在太后那裡得到了機會,眼看著入宮唾手可得,卻在這時候被裴諸城橫插一檔,擋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難以逾越的山脈,這讓裴元舞如何甘心?絕不甘心!絕不認命!誰也不能阻止她!

  憑什麼只有裴元歌才能如此?明明她也才貌雙全,比裴元歌更出色!

  父親就是偏心!終有一天,父親會為他此刻的偏袒而後悔,而付出代價!

  裴元舞咬牙切齒地想著,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

  雨霏苑被監守的消息,當然也傳到了裴元歌的耳朵裡,聽著紫苑楚葵她們疑惑不解的各種猜測,裴元歌眼眸半垂,神色帶著幾分陰冷。裴元舞被禁足的原因不難猜測,她本就是對入宮十分執著的人,這些日子太后都沒宣召她,只怕是裴元舞急了,露出行跡,被早有察覺的父親逮個正著,因而才將她軟禁起來。以父親的性子和手段,若是下了決心,必定不會給裴元舞任何可乘之機。

  但是裴元歌並未因此而放鬆,在父親的壓制下,裴元舞的確暫時不可能翻出什麼風浪,真正值得憂慮的,還是太后對裴元舞的心思。如果太后有心,下了懿旨,就連父親也無法違逆!裴元歌心裡很清楚,雖然說太后對她十分看重,但並沒有放棄裴元舞這顆棋子,只是暫時晾著裴元舞,吊吊她的胃口而已……

  必須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就在這時,青黛忽然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道:「小姐,太后派人來宣旨,讓您和大小姐到前廳去接旨呢!」



159章 撕破臉面

  裴府前廳的裝飾簡潔利落,沉穩大方,唯有主座上方懸掛著的梅壽圖鮮豔熾烈,宛如火焰,為廳內平添幾分亮色,十分顯眼醒目,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來宣旨的趙林固然在宮內見慣了各種珍品,卻也忍不住被這幅梅壽圖吸引住目光,凝視著連聲讚歎。

  若是平時,裴諸城定然會為他講述這幅圖的精妙之處,順便炫耀下他家歌兒的繡技如神。

  但此刻,他卻沒有這個心情。

  因為宮裡的事情,裴元歌只說了大概,具體細節並未提及,因此裴諸城尚不知道趙林是皇帝的心腹,只以為是太后的爪牙,因此只是虛應寒暄,道:「趙公公請稍事休息,歌兒即刻便到。至於舞兒……實不相瞞,這孩子感染重疾,臥病在床,難以起身,無法接旨,只怕要辜負太后娘娘的厚愛了!」

  不管太后所為何來,他是打定主意,決不讓裴元舞再跟皇宮有所接觸了。

  「哦?裴大小姐臥病在床?」趙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諸城,見他面色沈鬱,難以辨明真偽,想了想,試探著道,「這倒真是個不幸的消息,難怪裴尚書面色憂慮。不知道裴大小姐的病症嚴重不嚴重?不如咱家回去稟告太后,請太醫過來為裴大小姐診治?或許能有所裨益。」

  如果太后派太醫過來,那豈不是麻煩了?

  裴諸城忙道:「多謝趙公公的好意,不敢為小女的病症驚擾太后,已經請大夫診治過,開了藥方,倒也不算太嚴重,只是需要好生靜養。如果真有需要太醫的時候,再去打擾太后也不遲。」

  趙林看著裴諸城的神色,忽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四小姐來接旨吧!」

  見趙林竟然輕輕放過裴元舞的事情,裴諸城心中暗暗嘀咕,不知道這位趙公公打的什麼主意,果然宮裡的人一個比一個難應付!無論舞兒還是歌兒,還是都別攪進這趟渾水裡的好!

  等裴元歌來到前廳,雙方寒暄過後,便要焚香宣旨。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清脆嬌柔的聲音,婉轉動聽:「聽說太后娘娘有懿旨宣小女過來,小女來遲,還請趙公公恕罪!」隨著這道聲音,裴元舞入內,身著銀紅繡纏枝芙蓉花的荷葉領上襦,下身著水紅色八幅湘裙,裙裾繡著繁雜的圖案,富麗而不失端莊,豔麗如花的臉上帶著溫和得體的微笑,環視四周,在裴諸城和裴元歌身上微微頓了頓,盈盈下拜。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恨色。

  父親果然偏心,明明太后宣召的是她和裴元歌兩人,父親卻根本連消息都不通報她,只讓裴元歌來,顯然是想要扼殺她的一切機會,好給裴元歌讓路!他們越是如此待她,她就越不會認命,總有一天,她會讓所有輕視她的人都匍匐在她的腳下,後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看到裴元舞進來,裴諸城驚訝已極:「舞兒你不是……不是病重臥床嗎?怎麼出來了?」

  明明派了人看守著雨霏苑,不許舞兒外出的,這是怎麼回事?

  裴元歌去敏銳地注意到,裴元舞面色白皙紅潤,看似無恙,卻還是隱隱看得出脂粉的痕跡。裴元舞對妝容一向在意,從來不會讓自己的妝容顯得俗豔,這次卻突然用了這麼重的脂粉,顯然是想要掩飾些什麼。再看看她的唇色豔紅,卻儘是口脂的顏色。恐怕雨霏苑還是出了變故,而裴元舞已經破釜沉舟了!

  雖然惱怒裴諸城的偏心,但裴元舞也知道,當著趙林的面不宜與裴諸城有爭執,畢竟那是她的父親,一個不慎,光是不孝的罪名就足以讓她無法翻身。裴元舞盈盈笑著道:「多謝父親的掛心和體貼,女兒雖然有些病症,但太后懿旨何等重要,女兒怎敢耽誤?小小病症,父親不必放在心上。」

  美麗的眼眸中透著幽冷,毫不掩飾地對上了裴諸城憤怒的眼神,竟沒有絲毫的心虛和退讓。

  說著,又向趙林道:「請趙公公宣旨吧!」

  趙林環視眾人,淡淡一笑,展開繡有鳳紋的懿旨,讀道:「太后有旨:九月初七,乃皇家秋獵之期,哀家甚喜裴氏之女裴元歌,裴元舞,特命二人參加秋獵,伴隨哀家左右,欽此!」讀完懿旨,笑道,「恭喜裴四小姐,恭喜裴大小姐,恭喜裴尚書,太后娘娘還是第一次欽點官家女子參加秋獵,這可是難得的殊榮,二位還不儘快接旨?」

  聞言,裴元舞心花怒放,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磕頭道:「小女多謝太后恩德。」

  被裴諸城軟禁,截斷了各種向外傳遞消息的途徑,眼看著入宮之想越來越渺茫,沒想到就在她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太后居然想起了她,還欽點她參加秋獵,伴隨太后左右,給了她絕大的機遇。這對於裴元舞來說,無疑是在最絕望的時候看到了生機,實在難以抑制心中的激蕩。

  有了太后的懿旨,就算父親也不能攔阻她!

  這點,裴諸城顯然也想到了,惱怒不已,到底是誰放裴元舞出來的!若不是礙於趙林在場,只怕就要發作。

  趙林眼睛和心神都很銳利,看著兩人的神態變化,就猜出大概情形,心中暗歎。他在宮中多年,看慣了官員們為了謀取前程和榮華富貴,完全不理會女兒的幸福和死活,將自家女兒送入宮中廝殺拼鬥。深宮寂寂,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少女的血淚?難得裴尚書能夠明白其中的兇險,力阻此事,說起來八成還是為女兒著想。偏偏裴大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

  搖了搖頭,將懿旨交給裴元歌,趙林正要離開,忽然聽得身後有人道:「小女送趙公公!」

  「有勞裴四小姐!」對裴元歌,趙林可不敢失禮,忙躬身道。

  兩人並肩朝著門外走去。

  屋內,見趙林離開,裴諸城再也按捺不住,厲聲吼道:「石硯,給我把看守雨霏苑的護衛叫過來!」虧那些還是跟他沙場廝殺過的親兵,居然連裴元舞一個姑娘家都看不住,真是豈有此理?想著,忍不住怒目去看裴元舞,卻見裴元舞神色十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就那麼僵硬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不一會兒,護衛們傳到。

  聽到裴諸城的怒聲呵斥,四人也十分委屈,稟奏道:「大將軍,卑職也沒辦法啊!卑職倒是依從大將軍的命令,看守雨霏苑,可大小姐突然衝出去,拿著把匕首對準自己手腕,說如果卑職不讓她出門,她就死給卑職看。卑職以為她只是威脅卑職,誰知道大小姐居然真的把自己手腕割破,血流了滿地。然後大小姐又對準自己脖子,說如果再不讓她出門,這次就換要割脖子!卑職想要搶下匕首,大小姐說她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如果卑職敢有異動,玷污了她的清白,就一頭撞死在當場。卑職實在是沒辦法!」

  聞言,裴諸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元舞,居然瘋狂到了這種地步?

  轉眼看去,果然看到裴元舞雪白的脖頸上,似乎有著一條淡淡的血絲,而銀紅色的衣袖邊緣,也有些頗深的印漬,似乎是被血染過的模樣。難怪她臉上要施那麼濃的脂粉,想必就是為了掩蓋因為失血而略顯蒼白的臉色。好,真好……裴諸城不住地點頭,目眥欲裂,一拍桌子喝道:「裴元舞!」

  裴元舞被他的呼喝聲嚇得身體一顫,隨即又倔強地抬起頭,道:「父親有什麼吩咐?」

  到這個時候,居然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問他有什麼吩咐?裴諸城被她氣得幾欲吐血:「你瘋啦!居然為了接這道聖旨,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挾!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伎倆!這樣的行徑,沒你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嗎?你怎麼鬼迷心竅到了這種地步?」

  早在逼迫護衛的時候,裴元舞就知道,她跟裴諸城,算是徹底撕破臉。

  從今往後,在父親心裡,必定對她這個女兒失望已極,絕不會再憐惜她分毫,更加不可能像先前那般維護她,寵愛她。但是,聽到太后有懿旨給她的消息,這可以說是她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了這次,只怕往後就只能任由父親擺佈,嫁個尋常人家,庸庸碌碌地過一生。

  她絕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憑她的容貌才智,她應該榮冠天下,無人比擬!

  「父親,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裴元舞直挺挺地站著,冷眸以對,「我知道,父親現在必定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但是,太后下懿旨宣我參加秋獵,伴隨太后。而我也已經接下了旨意。父親,我現在是太后的人,你已經不能將我奈何,除非你想要得罪太后,得罪葉氏,為整個裴府惹來禍端,也包括您最疼愛的四妹妹!我想,父親是聰明人,總不至於拼到這樣魚死網破的地步吧?」

  裴諸城咬牙:「好!好!裴元舞,我從前真小看你了!」

  說著,一掌拍在旁邊的茶几上,震得茶盅碰碰地跳將起來,有幾隻甚至跌落地上,摔個粉碎,茶水四濺。

  「當不得父親如此謬贊,如果父親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女兒就先告退,好為秋獵做準備!」裴元舞不甚恭敬地隨意福了福身,也不等裴諸城答應,便轉身走出前廳。反正已經撕破臉,現在有太后給她做靠山,裴諸城也拿她沒辦法,完全不必再理會他的心情。

  沒走幾步,正好看到送趙林回來的裴元歌,裴元舞眼眸一閃,迎上去擋住了她的去路。

  「四妹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1:10 AM

160章 圍場秋獵

  裴元歌眼眸微凝,淺淺而笑:「大姐姐有何指教?」

  「四妹妹很意外吧?」裴元舞雙眼緊緊地盯著她,射出鋒銳而寒厲的光芒,「明明四妹妹在太后跟前這般得寵,又費盡苦心在太后面前說我的壞話,想要打壓我,好為你將來入宮除掉一個強勁的對手。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落空,太后依然懿旨宣召我參加秋獵。四妹妹,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在太后跟前說裴元舞的壞話?

  裴元歌挑眉:「大姐姐這話什麼意思?」

  「怎麼?在太后面前進讒言,使得我備受冷落,卻沒有膽量承認嗎?裴元歌,原來你是這種只敢躲在背後暗箭傷人的小人?」裴元舞鄙夷地道,心頭充滿了怨憎和惱恨,若非裴元歌從中搗鬼,裴諸城又一味偏心,她入宮的事情何至於如此曲折?偏偏他們費盡心機,最後還是讓她抓到機會,能夠參加秋獵,和太后親近,這讓她心頭有著說不出的快意,忍不住想要在裴元歌面前炫耀炫耀。

  「進讒言?暗箭傷人?」裴元歌失笑,眼角微揚,「你想太多了。」

  太后是個手段高明的人物,對於像她裴元歌這般靈透卻無心入宮的人,太后會雙管齊下,先將她逼入絕境,再加以拉攏,逼得她不得不靠向太后;至於像裴元舞這樣熱衷宮廷的人,太后反而更喜歡晾著她,吊著她,讓她等得快絕望了,知道沒有太后的幫助,想要入宮有多艱辛之後再下旨給她點甜頭,這樣裴元舞才能夠意識到太后生殺予奪的權利,對太后感恩的同時,死心塌地地為太后所用。

  墮入太后彀中尚不自知,還把責任推脫到她裴元歌的身上,當真是狂妄愚昧!

  從前,裴元歌還覺得,裴元舞算是聰明人,現在看起來,再聰明的人,只要有了貪欲,就難免變得愚鈍起來,容易被人利用。太后的手段,真不可謂不高明,難怪皇帝親政這麼多年,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也不敢輕易去動太后!

  「論容貌才智,我毫無遜色,而且正值二八年華,容華正盛,比你尚且勝了一籌,如果不是你向太后進讒言,我何至於被冷落?」裴元舞怨恨地道,隨即眉眼舒展開來,淺笑道,「不過,縱然你再怎麼耍手段都沒用,沙礫始終掩不住珍珠的光芒,到最後太后還是下旨恩寵,抬舉我,你又能奈我其何?」

  裴元歌靜靜地看著她,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完全不明白她為何失笑,但不知怎地,裴元舞卻莫名感到一陣心虛,隨即又惱怒起來,美麗的眼眸中燃燒起熊熊火焰,直直盯著裴元歌,不肯有分毫錯漏:「裴元歌,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為,現在太后看重你,就意味著你贏了,可以一輩子欺壓在我的頭上嗎?告訴你,這不過是開始,太后只是暫時被假像蒙蔽,總有一天,她會看清楚,我裴、元、舞,比你更好!」

  裴元歌淡淡一笑:「是嗎?」

  這樣的神態,這樣的言行,在裴元舞眼裡,無疑是輕蔑和挑釁,激得她火冒三丈:「裴元歌,你真的以為你比我強?從前只是因為父親偏愛你,打壓著我,這才顯得你出色,但現在,我不會再退讓!但這次的秋獵,我會讓你看清楚,也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我裴元舞才是最出色的女子,沒有人能夠與我相提並論!你,也不行!」

  說著,憤憤地看了裴元歌一眼,轉身離開,心情激蕩翻湧,充滿了怨毒和嫉恨。

  這世道為何如此不公?

  明明她樣樣都比裴元歌出色,卻偏偏處處被命運作弄,以至於步履維艱。為什麼裴元歌能夠輕易擁有她所擁有的一切?為什麼裴元容那種白癡,也會有人為了她而威脅她裴元舞?為什麼父親這樣偏心,只肯為裴元歌考慮,卻處處打壓她……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讓所有對不起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看著裴元舞離去的身影,裴元歌隱約察覺到一股深深的怨氣。

  回到前廳,正看到裴諸城在屋內發脾氣,惱怒地踱來踱去,嘴裡不停地道:「她瘋了!她瘋了!簡直是不可救藥!」裴元舞明明就在皇宮待過,經歷過皇宮的險惡,居然還是一門心思往裡面湊,實在太糊塗了!

  問明原委,得知裴元舞為了能夠出雨霏苑,居然不惜自殘身體,裴元歌也愣住了。

  用這樣激烈的手段明目張膽的反抗父親,看起來裴元舞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以她這樣偏激的個性,如果真的入宮,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亂子?裴元歌根本不在乎裴元舞會有什麼後果,但是裴元舞畢竟姓裴,如果真鬧得大了,只怕會連累到裴府,重蹈章府的覆轍!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攔阻裴元舞,絕不能讓她入宮!

  秋獵……

  想著,裴元歌輕聲道:「父親暫且息怒,這件事讓女兒來想辦法把!」

  萱暉宮。

  其實,裴元舞倒也沒有料錯,太后現在在皇宮中,的確有些艱難。柳貴妃看似溫婉,卻是個極精明的人,將後宮打理得有條不紊,而且表現上也對太后恭敬有加,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沒有了皇后和章文苑,柳貴妃掌宮,華妃早就不中用了,吳才人是柳貴妃的人,錢才人又是個清高愚笨的,眼看著偌大皇宮,竟然沒一個葉氏的人,太后縱然在後宮中地位再高,也無法插手後宮之事,處處受制。

  除掉了皇后和章文苑,到最後竟為柳貴妃做了嫁衣裳,這種事情,太后如何能忍?

  因此,太后這次命裴元舞參加秋獵,也的確有抬舉裴元舞的意思。

  「……宣旨後,裴四小姐還特意問奴才,太后娘娘身體可否安康,用多少膳食,著實記掛著您。」趙林慢條斯理地稟告著宣旨的經過,看著太后的神色,忽然有些猶疑地道,「不過……奴才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太后轉頭,有些不悅:「說!」

  「是,不知道奴才是不是看錯了,總覺得裴大小姐和裴尚書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悅,像是起了什麼衝突。以至於,宣旨後,裴大小姐連跟奴才說話都沒有,就是直盯盯地瞧著裴尚書,看得奴才心裡都有些發毛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趙林遲疑而緩慢地道,邊說邊關注著太后的神色。

  太后微微直起身體:「有這種事情?」

  「奴才也不確定,興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畢竟,裴尚書疼女兒出了名的,裴四小姐就不說了,裴大小姐雖是庶出,看之前名揚京城時,裴四小姐還默默無聞,想必裴尚書也是耗費了極多的心血才能調教出來的。而且,聽說先前裴大小姐的生身姨娘出了事端,裴尚書一點都沒遷怒裴大小姐,連帶著裴三小姐也沒責難,可見對裴大小姐的疼寵,哪會輕易跟裴大小姐生氣?再說,裴大小姐又是個寬厚知恩的大家閨秀,縱然裴尚書真有不是,一來他是裴大小姐的生身父親,孝字重如山,二來又疼寵了裴大小姐這麼多年,裴大小姐也不可能真跟裴尚書置氣。定然是奴才看錯了!」

  見太后上了心,趙林反而否定了之前的話,處處為裴元舞說好話。

  但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奇怪,當你對一件事起了疑心時,別人越是舉出各種不可能的例證,你反而會越懷疑。尤其趙林的話裡又處處是陷阱,更讓太后眉頭緊蹙,心中越發思量起來。

  在這種時候,趙林反而不再說話。

  他一直都是個很懂分寸的人,這時候說得太多,反而會引起太后的疑心,還不如不說。

  但太后畢竟是謹慎之人,不會輕易因為趙林幾句話,一點疑心就否定裴元舞,反正秋獵之期將至,到時候仔細查看裴元舞言行再做決定不吃。太后想著,正巧看到張嬤嬤進來,便暫時丟開裴元舞的事情,神色變得十分凝重,關切地問道:「張嬤嬤,怎麼樣?兆遠和李明昊接觸得如何?」

  葉兆遠,就是葉問筠的父親,太后的親侄兒,現在的章國公世子。

  本屆科舉,李明昊同時奪得文武狀元,文狀元倒也罷了,武舉上他露的那手十五連珠的絕技著實令人震撼,聽說也是從小就飽讀兵書,在軍事兵法上也有很高的造詣,幾乎能跟宇泓墨爭一時之長短。葉氏在文官中有著很高的聲望,但在武將和軍權方面,卻始終難以插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合用的人。眼下若是能夠拉攏到李明昊此人,拿到兵權,葉氏的聲勢就遠不是眼下這等局面了。

  因此,太后對拉攏李明昊一事十分關注。

  「回太后的話,章國公夫人傳來消息說,這李明昊的確十分倨傲。聽說他的父親雖然只是靖州布政使司參政,但是靖州刺史對李明昊十分賞識,認其為義子,所以,這李明昊在靖州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驕縱慣的,即使到了京城,也還有些這樣的脾性。所以,即使世子爺親自去見他,他也有些不識抬舉,並沒表現得有多熱情。」張嬤嬤有些不悅地道。

  「究竟是李明昊驕縱,還是兆遠盛氣淩人?」因為廢后的時候,太后本就對章國公府十分不滿,「你給哀家傳話下去,這李明昊是有真才實學的,既然想要拉攏人,叫兆遠至少擺出點禮賢下士的姿態,別一副世子爺,大少爺的模樣。若是讓哀家知道,因為他驕縱自大,失了李明昊這等人才,哀家就揭了他的皮!這個李明昊,對葉氏十分重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拉攏到他,絕不能讓他投到柳貴妃或者皇上那邊去!」

  說到最後,太后已經是聲色俱厲。

  張嬤嬤忙應聲退下,去向葉氏傳遞消息。

  轉眼間便是秋獵之期。

  大夏王朝崇尚的是文武兼重,每年的皇室秋獵都是一大盛事。原本,皇室秋獵只有皇室宗族子弟才能參加,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太后、皇后等人欽點的高官貴族,青年男女,因此大夏王朝人人都以能夠參與秋獵為榮。放眼望去,綾羅綢緞如波如浪,儘是權貴,為這零落寂寥的秋季平添三分繁華熱鬧。

  按規矩,秋獵伊始,先由皇帝焚香,祭奠天地。

  裴元歌站在一眾受邀而來的官家女子之中,環視四周,忽然看到溫逸蘭一身紅衣,正站在不遠處,遂悄悄走過去,輕輕在她左肩打了一下,人卻躲在右邊。溫逸蘭果然下意識回頭去看左邊,看到的是禮部尚書之女杜若蘭,忍不住道:「若蘭,你叫我做什麼?」

  杜若蘭掩袖而笑,指了指她的右邊。

  溫逸蘭轉頭,這才看到裴元歌,知道被她作弄了,忍不住捶她道:「你這丫頭,見面就作弄我!」

  「溫小姐也別惱,裴四小姐就算想做弄你,也只有這些天了,等你過些天成了親,嫁作秦家婦,整日裡跟秦公子卿卿我我,如膠似漆,就算裴四小姐想作弄你,只怕也找不著人呀!」溫逸蘭為人爽朗,不拘小節,因此杜若蘭倒不拘束,拿她開玩笑道。

  裴元歌聞言又驚又喜:「哦?原來溫姐姐已經跟秦翰林定了婚期?是什麼時候?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

  「就在下個月初七!」杜若蘭笑著道,「原本是想等過了秋獵才公佈的,不過,我娘是秦溫兩家的大媒,所以別人都還不知道,我就先知道了。裴四小姐,等到初六那天,咱們一起去給溫小姐添妝吧!」這位裴四小姐近來深得太后看重,前程似錦,現在拉近關係,定然有益無害。

  溫逸蘭被兩人說得面色通紅,不住地揉捏衣角,跺腳道:「你們兩個丫頭,處處拿我打趣,我就不信,你們這輩子不嫁人了!」

  「什麼叫打趣?」裴元歌神色無辜,「我們在商量給溫姐姐添妝的事情,好心來做送財龍女,結果這也被溫姐姐你埋怨。若是如此,杜小姐,咱們別去了,還省下添妝的物品,免得花費!有這個錢,有時間了咱們坐一起,弄些小菜,歡言相聚,不比送了溫姐姐這沒良心的好?杜小姐,你說是不是?」

  「是啊,省了給你們做嫁妝!」溫逸蘭瞪了她一眼道。

  杜若蘭掩袖而笑,倒沒想到這位聲名遐邇的裴四小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風趣幽默,絲毫也沒有恃寵而驕的模樣,倒是極好親近,心中暗生好感。

  見兩人似乎上了癮,溫逸蘭深知鬥嘴不是這兩人的對手,急著想轉開話題,隨口指著一處道:「你們瞧哪裡!」她原本是隨手指過去,想要轉移兩人的注意力,沒想到看到所指的人後,倒真的有些驚訝地「咦」了一聲,奇怪道,「她怎麼也來了?」

  那人身著淡青色左衽上襦,蓮青色裙裾,素淡無花,顯得十分素雅柔弱,卻是李閣老之女李纖柔。

  「李閣老也被皇上欽點參加秋獵,想必是李閣老帶她過來的吧!」看著李纖柔秀麗而清臒的面容,杜若蘭也不禁歎了口氣,道,「說起來,這位李小姐也真可憐,原本金嬌玉貴的閣老嫡女,又被許給了五殿下,眼看著是五皇子正妃,偏偏攤上那樣一個妹妹,弄得自身和五殿下身敗名裂,連帶著這位李小姐也受了連累,如今不上不下地吊著,真是無辜受累。」

  溫逸蘭不解地道:「什麼叫做不上不下地吊著?」

  「你不知道嗎?」杜若蘭微覺奇怪,隨即想到溫逸蘭大大咧咧的性子,便又釋然了,道,「當初皇后為五殿下選定了這位李小姐,雖然沒有正式下旨,但也傳得街知巷聞。結果因為端午節那件事,這件婚事也就黃了。這也就算了,偏偏李小姐跟五殿下的婚事眾所周知,如今五殿下這邊不明說取消這樁婚事,誰敢娶這位李小姐?就這麼被耽誤了!」

  溫逸蘭點點頭:「確實可憐。雖然說李閣老跟五殿下交好,但當初那樁婚事也沒有明確下旨,五殿下只怕也不會明令取消這樁婚事。畢竟,端午節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這才剛平息沒多久,五殿下巴不得別人永遠不提這件事,更不會自己再掀起來,自曝其短。在這樣下去,這位李小姐的終身,只怕真的要耽誤了!」

  「可不是嗎?說起來五殿下等人,這件事也忒不厚道了!」杜若蘭憤憤不平地道。

  隨即,她便想起身邊的裴元歌,正是太后的親信,而她卻公然在裴元歌面前說五殿下的不是,若是傳到太后耳朵裡……想著,杜若蘭頓時嚇得面色有些發白。

  看到她的神態,裴元歌瞬間就明白她在想什麼,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嗎?女兒家的終身何其重要,居然就這樣被耽誤了。這位李小姐當真可憐得很!」

  聽她話語裡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杜若蘭才微微放心,又道:「可不是嗎?現在唯一的辦法,恐怕就是找位貴人為李小姐賜婚,才能壓得住這件事。」說著,試探地看著裴元歌,顯然,賜婚這件事,若是讓太后來做,是再合適不過的。

  「我也對李小姐的遭遇深表同情。」裴元歌苦笑道,「可是,就像溫姐姐說的,太后只怕也不願意再提這件事!我說了也是枉然,至少短時間內,太后是不可能理會這件事的。再過段時間,或許還有指望。」

  因為廢后的事情,葉氏已經倍受打擊,再加上最近朝堂上掀出好幾件事情,都或多或少地牽涉到葉氏族人,眼下的葉氏正在風口浪尖上,太后為此已經焦頭爛額,想方設法地想要平息事態,斷不會再這個時候處置李纖柔的事情,再勾起人們對於端午節那件事的記憶,損及五殿下的名譽。

  杜若蘭也瞭解其中的關竅,暗歎一聲,道:「這李小姐真是命苦!」

  「若蘭你何必這樣憂心忡忡?我知道,你以前跟李小姐有交情,等過去這段時間,別人都忘了這件事後,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的,你也不必急在一時。」溫逸蘭安慰她道。

  杜若蘭搖搖頭,道:「你看到她的衣服沒有?是冷色,而且沒有繡花,因為李夫人病了。聽說是因為李纖雨和五殿下的事情,李夫人又氣又急又心疼,李閣老又跟她大吵了一架,話語中多埋怨之意,就積下了病根,病了好些日子。如今眼看著是不成了……雖然說是繼母,但李小姐畢竟還是要守孝三年,到時候她就十九歲了,有這麼樁事端,又有年歲,想說門好親事恐怕就難了。李閣老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才帶她參加秋獵,希望能夠在李夫人過世前,先為她定樁婚事,免得蹉跎歲月,唉!」

  說著,忍不住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身為女兒家,所求的不過是樁美滿姻緣,可世上有幾人能像溫小姐你這般幸運,有如此疼愛你的祖父和母親,精挑細選為你選定了秦翰林。」也許是想到了自身,不知道將來如何,神色間不由得有悵然之意。

  「誰還沒有倒黴的時候啊?我之前那件事,不也鬧得沸沸揚揚的?要不是——」溫逸蘭正要脫口說出裴元歌,隨即察覺到不對,忙道,「要不是我爺爺機警,看穿了那個假李樹傑的嘴臉,我現在才真的身敗名裂,死無立錐之地呢!若蘭你也別想太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定你將來的終身比誰都好呢!」

  「但願吧!」杜若蘭歎了口氣,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叫她,邊道,「有人叫我,我先過去了。」

  「嗯!」

  見杜若蘭走開,溫逸蘭才挽住裴元歌的手,在她耳邊悄聲道:「說起來,我真應該好好謝謝元歌你,若不是你,我現在還不知道多淒慘呢!」神態嬌憨,笑意宛然,儘是親昵感激之意,明朗爽快。忽然眼睛被旁邊一處亮色吸引過去,又悄聲道,「元歌,你家大姐姐今日的穿著好亮眼呢!」

  裴元歌望去,眼眸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161章 弄巧成拙

  裴元舞今天的穿著打扮,的確很亮眼。

  只見她上身是件淺藍色的對襟上襦,領口和袖襟有著冰藍色滾邊,下身是淺藍色漸變長裙,從淺藍色漸變為深藍,繡著冰藍色的連枝花。淺藍色柔和,冰藍色亮眼,她又在衣裙花紋的花瓣間嵌上碎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耀人眼目。頭上並不如其他官家貴族女子帶得赤金首飾,反而用的是翠藍色的點翠,翠綠色的羽毛經過加工,閃爍著幽澤的光芒,與藍色衣飾搭配得天衣無縫,看似素雅悠淡,卻又有著一種低調的奢華和耀眼。

  時值秋季,萬物肅殺,大地一片金秋,更襯得她一身藍衣光彩奪目,躍然眾人。

  裴元舞的容貌本就明豔動人,如今在這一襲亮色的映襯下,越發襯得她肌膚若雪,眉如遠黛,眼若秋水,淺然微笑間更顯明眸皓齒,豔若桃李。也許是知道這次秋獵是自己唯一的機會,破釜沉舟之下,眼眸中好似燃燒著一團火焰,灼灼動人,更顯得光芒四射,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奇怪了!元歌,我聽說你姐姐不是也被太后看重,有意讓她入宮嗎?怎麼卻在秋獵上穿得這樣耀眼?難道說那些是謠傳嗎?」溫逸蘭有些不解的道。

  這正是裴元歌淡笑的原因,連溫逸蘭都能察覺到這樣做的不妥,可笑裴元舞卻不知曉。

  大夏王朝對女子要求甚嚴,平時在公眾場合,幾乎都要輕紗遮面,不可讓人輕易覷了容顏,唯獨這秋獵大典是個例外。據說是前朝曾有公主在參加秋獵時,佩戴的面紗被樹枝勾住,當時那位公主正在縱馬急行,因此面紗揚起,遮了視線,沒能看清楚前方的道路,以至於撞在了樹上,當場斃命。因此,之後參加秋獵的女子便可不戴面紗,漸漸的,連不參與狩獵的女子也能夠素面朝天,成了慣例和傳統。

  也因為這是女子唯一能夠光明正大露出容顏的場合,再加上能夠參與秋獵的,基本都是高官權貴,能夠出現在這裡的青年男子,要麼有高貴的身份,要麼就是極得皇帝青眼,隨便一人都是夫婿的上好人選。因此,也慢慢形成一種相看的風氣,女子們自然變著法的爭奇鬥豔,好吸引眾人的目光,若有兩情相悅者,皇帝也多半樂意成全。

  李閣老帶李纖柔過來,就有這種意味,希望李纖柔能夠吸引到出色的才俊。

  裴府從來沒人參加過秋獵,自然不清楚秋獵的習俗。

  而裴元歌則在接到太后的懿旨後,借著送趙林離開的機會,詳細地向他詢問了秋獵需要注意的事宜,並授意他跟太后說了那番話,在太后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這是她前世養成的習慣,面對任何陌生的環境和事件,總要先想辦法打聽清楚各種忌諱,免得出差錯。

  裴元舞卻沒有這份謹慎和細緻,一心只想著要豔驚四座,卻完全沒有注意場合和形勢。

  太后授意裴元舞參加秋獵,本就用讓她入宮侍奉皇帝的意思,結果在這種情況下,裴元舞居然裝扮得如此光彩照人,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如同那些想要挑選如意夫婿的女子一般,看在太后眼裡,只怕未必會覺得裴元舞出色,反而會覺得她太過張揚,不夠檢點。

  將目光轉向太后那邊,隔著遙遠的距離,看不清楚太后的神情,但隱約能看得出來太后的目光似乎也正凝注在裴元舞這邊,顯然也注意到了她耀眼的穿著。

  將目光從太后那邊收回,裴元歌環視四周,搜尋著人群。

  「怎麼了?你在找誰啊?」察覺到她的目光神態,溫逸蘭好奇地問道。

  沒有找到想要看到的人,裴元歌眸光有些黯淡,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只是看看到底都有什麼人參加秋獵!」正說著,忽然目光一凝,眉宇微蹙,怎麼他也在這裡?

  似乎注意到了裴元歌的目光,溫逸蘭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道:「是不是看那些人衣著不像是朝中重臣,所以覺得奇怪?我聽爺爺說,今年皇上特別恩典,准許文試武舉的一甲三人也參加秋獵大典,看那些人的衣著氣度,應該就是新科的狀元、榜眼和探花了吧?」

  讓新科一甲進士及第參加秋獵,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恩典,可見皇帝對這科三甲的重視。

  這也讓裴元歌隱約猜到了一件事,只怕先前趙婕妤被害的時機,是皇帝算准的。趙婕妤被害,牽扯出皇后,因而廢后,故意選在科舉之前,一來可是借科舉這樣的大事壓下皇后被廢的風波;二來,廢后之後,借著葉氏暫避鋒芒的當口,想辦法除掉一些不會引起葉氏反彈的人手,隨後科舉,上百中舉的學子湧入朝堂,正好能夠有人相繼填補這些空缺,不至於引起朝堂動盪。

  皇帝根本就是步步為營,早就算計好的。

  這種帝王心機,實在令裴元歌有些心驚,又有些心寒。

  已經從趙林那裡得到一甲進士及第會參加秋獵,裴元歌當然不會為此而感到奇怪,她覺得詫異,是因為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萬關曉。

  裴諸城對萬關曉十分看重,因此裴府都知道萬關曉的科舉結果,文試中了三甲,被賜予同進士出身,武舉則是第四名,也就是二甲第一名,被賜予進士出身。皇帝明明是恩准一甲的三名參加,萬關曉是武舉第四名,怎麼也能夠參加秋獵?再看看跟萬關曉在一起的四人,似乎也因為萬關曉第四名能夠參加秋獵而感到驚訝,有意無意之中流露出一種排擠的心態,不自覺地離他遠了些。

  難道說,是誰宣召萬關曉參加秋獵的?

  皇帝,還是……宇泓墨?

  想到宇泓墨,裴元歌早已經環視全場,倒是看到了五皇子宇泓哲,連病弱的六皇子宇泓瀚都在,氣色也比之前在寒露宮看到的好了些,衣著裝扮也與先前有所不同,顯然經過趙婕妤之死後,這位皇子也不再那麼隱形,說不定還因此得到皇帝些許憐愛。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年幼的皇子,卻惟獨不見九皇子宇泓墨。按理說,皇帝不可能不允許宇泓墨參加秋獵,怎麼到現在都不見人影?

  高座之上,柳貴妃身為後宮之首,自然在場,也察覺到了宇泓墨的缺席,柳眉微蹙。

  這孩子,不會出什麼事端了吧?

  對著身旁面容刻板的周嬤嬤使了個眼色,周嬤嬤會意,悄悄地退下,前去打探消息去了。因為柳貴妃平時表現出最器重的是大宮女秋梧秋桐,因此別人偶爾關注過來,也是將目光聚集在這兩人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周嬤嬤悄悄離席。

  裴元歌正思索著,忽然察覺到一道極為肆無忌憚的目光,仰頭望去,正好迎上一雙熾烈如火,野性十足的眼眸,卻是站在新科進士及第之首的李明昊。見裴元歌察覺到他的存在,非但沒有退縮,眼睛裡反而更透漏出挑逗的意味,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煞是張狂。

  這個男人……裴元歌皺眉。

  如果被人看到這一幕,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樣的閒話。

  李明昊實在太肆無忌憚了。

  宇泓墨雖然說也被人說張揚狂肆,但是,宇泓墨還至少知道維護女子清名,大庭廣眾之下從無失禮言行。而這個李明昊,卻是隨心所欲得很,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言行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看他的神態,若不是現在皇帝正在祭拜天地,說不定他會直接過來找她攀話,那麻煩就大了……

  心念電轉之間,裴元歌忽然對溫逸蘭輕聲道:「溫姐姐,你在這裡也是無聊,不如隨我一道去大姐姐那邊。等皇上祭祀完天地,射完首箭,我們就到一邊去玩,聽嫻姨說,你的騎術很好,反倒是我,一點也不會騎馬,待會兒你教我騎馬吧?」

  「虧你爹還曾經是鎮邊大將,人家都說,虎父無犬女,你居然不會騎馬?」難道找到取笑裴元歌的機會,溫逸蘭笑著道。

  裴元歌倒沒覺得害羞,撒嬌道:「所以才要溫姐姐教我嘛,免得給我爹丟臉!」

  「你這丫頭!」溫逸蘭點點她的額頭,隨著她往裴元舞處而去,邊笑道,「要我教你騎馬也行,可是得付束脩才行!」

  「好好好,等到下個月初六,我給溫姐姐添大大的妝,權充束脩,如何?」

  「你這壞丫頭!」

  二人到達裴元舞身旁沒多久,皇帝便祭祀完天地,按照規矩,張弓搭箭,射出秋獵的第一箭。皇帝年輕的時候也是文武雙全,區區射箭根本難不倒他,輕而易舉的射中射程極近的紅心,頓時贏得轟天的喝彩聲。而同時,這秋獵第一箭射出,也昭示著秋獵的開始。皇帝一聲令下,便有許多喜好射獵的人騎馬絕塵而去,朝著獵物所在的叢林疾馳而去。

  不過,更多的人都沒有動。

  秋獵供三天,前兩天只是隨意射獵遊玩,真正的重頭戲還是在第三天的秋獵大賽上。屆時,會放出三百隻獵物供人射獵,得中魁首之人,能夠一舉成名不說,還會得到皇帝的嘉獎重用。據說,九皇子宇泓墨就是在三年前的秋獵大賽上,以十三歲的稚齡奪得魁首,譁然全場,這才得到皇帝首肯,到邊疆歷練,磨出如今的赫赫聲名。因此,有意出風頭的人,都只是隨意活動,為秋獵大賽養精蓄銳。

  而正如裴元歌所料,秋獵伊始,李明昊便毫無顧忌地朝著她這邊走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1:21 AM

162章 太后不滿

  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秋獵場這邊站著許多窈窕少女,難免會吸引年輕男子的目光。但是,即便是兩情相悅,偌大的秋獵圍場,找個僻靜地方私語兩句也就罷了,如李明昊這般,皇帝才祭完天地,射完首箭,便朝著少女群走來,著實有些驚世駭俗,頓時將在場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尤其是他對面的年輕女子們。

  雖然不知道李明昊身份,但能夠參加秋獵,至少也是皇帝器重之人,何況李明昊眉目棱角分明,眼眸如同有星火燃燒,總透著一股熾烈野性的感覺,幾乎要將人融化,與京城男子的溫文爾雅相比,更多幾分侵略性十足的威壓,一身的紫色勁裝,華美而精緻,更襯得他氣度不凡,本就很容易吸引女子的目光。因此,眾女子竊竊私語雖然指責此人不懂規矩,心中卻忍不住砰砰亂跳,不知道誰能吸引這般少年。

  裴元歌早裝作害羞,躲在了裴元舞的背後。

  裴元舞雖然與裴府算是決裂,對裴元歌更是嫉恨不已,但也不願當眾表現姐妹不睦,因此並沒有在意。

  於是,李明昊就在裴元舞跟前停下,眼眸直指裴元歌,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悠然道:「又見面了,裴——」

  裴元歌故意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衣著亮眼,容貌豔麗的裴元舞,然後忽然對溫逸蘭說話,打斷了李明昊後面的話語,道:「溫姐姐,你不是說要教我騎馬嗎?我們去那邊挑選馬匹吧!」說著,拉著溫逸蘭的手,朝著馬欄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嬌聲笑道,「大姐姐今天好漂亮,難怪能吸引這麼多人的目光,我們回避下吧!」

  這句話她說得嬌憨軟俏,仿佛只是姐妹間開玩笑,卻不動聲色的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裴元舞身上。

  裴元舞今天的確光彩照人,本就是秋獵場上最明亮的明珠,極容易吸引別人的目光,若是李明昊為她而來,倒也順理成章。何況李明昊方才也的確說了一個「裴」字,於是,在裴元歌的引導下,眾人都以為李明昊是要跟裴元舞搭話。

  就連裴元舞也如此認為。

  她今日裝扮得如此出色,原本是為了壓裴元歌一頭,好讓太后看清楚,她比裴元歌更漂亮,更豔光四射,若能因此吸引到皇帝的目光就更好了。因此,對眼下來「搭訕」的李明昊極為不屑,冷冷地道:「這位公子請自重,這邊是女眷區,公子貿貿然前來搭話,是在於理不合。何況,我與公子素未謀面,公子這樣虛言矯欺,故意毀壞小女子的清譽,究竟用意何在?還請公子速速離去吧!」

  說著,猛的一揮袖,寬大的衣袖隨著秋風搖搖曳曳,更顯得她身姿玲瓏動人。

  「……」李明昊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好歹他在靖州也是無數少女傾慕的少年貴公子,怎麼到了京城就處處碰釘子?這位裴四小姐倒也罷了,畢竟的確很入他的眼,讓他上心,但現在這位義正詞嚴訓斥於她的藍衣小姐又是怎麼回事?明明他是來找裴四小姐的,她那隻眼睛看到他是來找她的!

  他可不是能吃虧的人,當下彎唇一笑,悠然道:「小姐,欲拒還迎這種把戲,或許有人喜歡。不過我李明昊從靖州而來,更喜歡女孩子坦誠大方,小姐若心慕我,直說便是,反正你也如此貌美,我未必就不喜歡,你又何必擺出這種姿態倒人胃口?」

  言下之意,倒好像裴元舞故意擺出這種冰霜姿態,是想要欲擒故縱,吸引他的目光。

  這話語,這口味,顯然有些調戲輕薄的意味。裴元舞如今把秋獵看成是她的救命稻草,一心想在秋獵期間光彩綻放,全然壓下裴元歌的風頭,哪裡肯在大庭廣眾之下受這份侮辱,有辱聲名?當即怒聲呵斥道:「這位公子,你自到女眷這邊來搭訕,又說這些風言風語,未免欺人太甚!也許你在靖州橫行慣了,可這裡是京城,眼下是皇室秋獵,你當真以為朗朗乾坤,連王法都沒有了嗎?像你這樣輕薄放蕩的登徒子,早該嚴加懲戒才是!」

  「小姐好大的脾氣,不知道是哪座庵裡的菩薩?」李明昊挑眉道。

  方才他明明就叫出了她的姓「裴」,顯然知道她是如水,如今卻又這樣問,分明是在調笑戲弄她?裴元舞越發惱怒起來,冷聲道:「公子你也好大的派頭,不知道那座廟裡的和尚?敢這樣囂張放肆?」

  兩人這般對峙,早引起了高臺上皇帝等人的注意。

  太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顯眼的冰藍色身影,認出裴元舞,眉頭不由緊蹙起來。她之前曾經暗示裴元舞,說願意宣她入宮服侍皇帝,裴元舞也嬌羞無限的默認了,算是已經定下了她的終身,所以這次才讓她參加秋獵。結果裴元舞卻在秋獵穿的那般明豔,難免會讓太后有種明明訂了親事卻又出來招惹是非的感覺,本就十分不快,這會兒見裴元舞又鬧出事端,尤其是當眾跟以年輕男子糾纏不清,不由的更加惱怒。

  「張嬤嬤,去看看怎麼回事?順便把事情平息了,這樣子成何體統?」太后吩咐道,低沉的聲音裡忍不住透漏出惱怒之意來。

  張嬤嬤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到了裴元舞身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裴元舞和李明昊兩下分開,裴元舞朝著別的方向而去。

  「奴婢跟裴大小姐說,讓她晚些時候到太后娘娘的帳篷來。」張嬤嬤回來,低聲稟告道,順便悄聲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她也不知道李明昊原本是沖著裴元歌去的,也以為李明昊被裴元舞的豔色所吸引,過來搭訕,結果一語不合鬧將起來。

  太后蹙眉:「是新科狀元李明昊?」

  「是。」張嬤嬤點頭。

  這個裴元舞,專會招惹麻煩!太后聞言,越發惱怒,如今葉氏正在努力招攬李明昊,希望能夠涉足兵權,讓葉氏的實力更上一層樓,偏偏裴元舞卻要跟李明昊衝突起來!何況,若不是她穿著如此明豔招眼,又怎麼會惹來李明昊搭訕,還在眾目睽睽之下糾纏不清,簡直不成體統!倒還是張嬤嬤懂她的心思,知道讓裴元舞到她的帳篷裡來。

  「皇帝,哀家有些頭疼,就不在這裡吹風,先回帳篷歇息會兒!」太后道。

  皇帝神色關注:「母后身體不適嗎?」

  「沒什麼大礙,回去休息會兒就好了,皇上處理國務繁忙,難得有機會出來散散心,不要因為哀家這把老骨頭壞了你的興致。再說,還有元歌那丫頭在呢,讓張嬤嬤找她來照料哀家,皇上總該放心了吧?說起來,有段時日沒見這丫頭,哀家倒是著實想念她了!」太后笑著道,若有所思地看著皇帝。

  「裴四小姐是個聰明謹慎的,有她服侍母后,朕也就放心,等秋獵告一段落,朕就去探望母后。」皇帝道。

  見皇帝聽說要召裴元歌來服侍她,就立刻說待會兒來探視她……太后心中了然,含笑離去。這段時間,她故意沒有宣召裴元歌入宮,就是見皇帝對裴元歌上了心,故意想要吊一吊他的胃口。俗話說得好,越是得不到的才越珍貴,皇帝身為九五之尊,坐擁天下美人,什麼樣的美人得不到?但得到得太容易,就不會太放在心上,所以,太后刻意要用元歌吊一吊皇帝的胃口,看起來確有成效。

  看著太后離去的身影,皇帝眼眸幽暗,深邃難測。

  這頭李明昊離開後,想起裴元歌剛才說要去挑馬,忍不住也朝著馬欄的方向而去,可惜卻晚了一步,裴元歌和溫逸蘭早挑好了馬匹,到平坦開闊的地方學騎馬去了。大夏王朝文武兼重,正規的學堂裡都有騎術一課,因此文官武將都懂騎馬,溫逸蘭的騎術是溫閣老從小教導,在女子中可以算得上出色。

  在她的教導和扶持下,裴元歌小心翼翼地開始學騎馬。

  裴元歌本就聰慧,溫逸蘭又不藏私,因此學得很快,沒多久就能騎著馬慢悠悠地前行。就在這時,太后派來找裴元歌的太監也找到兩人,宣了太后的旨意,命裴元歌到太后的帳篷中陪伴太后。這本就在裴元歌意料之內,跟溫逸蘭道了別,來到太后的帳篷,還未行禮,便被太后扶起。

  「秋獵在外,不用這麼拘禮!」太后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慈愛,越看裴元歌越覺得滿意。

  容貌清麗絕俗,又沉靜聰慧,從來不給她惹麻煩,反而曾經屢次三番幫助過她,更重要的是,極得皇帝的心……想到裴元舞今天言行,再看看衣著素雅,端莊大方的裴元歌,太后心中對裴元舞的不滿越發濃郁起來,忍不住道:「元歌你是個好孩子,你那位大姐姐若能有你一半的好,哀家也就放心多了。」

  「大姐姐怎麼了?」裴元歌狀似無知,「大姐姐今天很漂亮啊!」

  提起裴元舞那一身的裝束,太后就覺得鬧心,尤其又牽涉到極力想要拉攏的李明昊,就更煩心了。偏巧在這時候,帳外傳來一聲通報:「太后娘娘,裴大小姐來拜見您了!」



163章 故意挑釁

  「讓她進來吧!」太后皺眉道。

  裴元歌心念微動,從旁邊張嬤嬤手中取過茶盞,雙手遞給太后,然後柔順乖巧地道:「太后娘娘,您素來有頭疼的痼疾,不能見風,今天因為秋獵在外那麼久,恐怕會有些不舒服吧?我替您按摩按摩可好?」見太后點頭,便起身到太后身後,緩緩地為她按壓著兩側的太陽穴。

  為了讓裴元歌取信太后,知道太后有頭疼的痼疾,皇帝特意找來名醫,傳授給裴元歌這套按摩手法,以緩解疼痛,由此更讓太后覺得她貼心。現在按壓起來,果然讓太后面色漸緩,神情舒適。

  「太后娘娘,您剛才提到大姐姐,是不是她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裴元歌趁機道,「即使大姐姐有事情讓您不滿意,您也別急,慢慢地教她就是了。畢竟,我和大姐姐都還年幼無知,難免會有做錯事的時候,哪能跟太后娘娘您的睿智練達相比呢?總要慢慢學嘛!」

  這話太后聽得十分入耳:「你這孩子處處都好,你大姐姐可以未必了!」

  裴元舞進入帳篷時,正好聽到兩人的對答,心中一沉,再看看眼前兩人親熱的模樣,心中更是敲鼓,微微地咬了咬唇,上前福身,冰藍色的裙裾微微晃動,宛如浮動的水紋般,煞是引人矚目:「小女裴元舞拜見太后娘娘!聽說太后娘娘身體有恙,不知道有沒有好些?」她殷勤而關切地問道。

  畢竟,她現在唯一的靠山就是太后,沒有太后,她也就萬劫不復了。

  看到那閃耀眼目的冰藍色衣飾,太后就覺得鬧心,因為是在自己的帳篷,周圍又沒有外人,便沒有遮掩,冷著臉道:「您若不來氣我,便糟糕不到哪裡去!裴元舞,你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跟新科狀元李明昊爭執起來?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因為已經把裴元舞當做是她的人,所以太后就開門見山,直接而坦白地質問起來。

  說到這個,裴元舞就覺得委屈,咬唇道:「太后娘娘明鑒,此事實在是那個李明昊欺人太甚!明明是他過來搭訕,小女為閨譽著想,不欲與其搭話,誰知道他卻出口傷人,辱及小女。太后娘娘,當時那麼多人在場,他那般輕薄侮辱的言辭眾人都停在耳中,小女若不辯白,恐怕就要聲譽掃地,焉能任他欺辱?還請太后娘娘為小女做主!」

  在她看來,李明昊不過區區新科狀元,靖州布政使司參政之子,而她卻是太后看中,想要選入宮中服侍皇帝的貴人,在太后心中輕重親疏都不可同日而語,太后定然會為她做主,嚴懲李明昊那個輕薄無行的登徒子。

  卻不知,太后現在正極力拉攏李明昊,在太后心中,李明昊可比裴元舞有用得多!

  「說到底,還是你自己不檢點,秋獵之期,好好的穿這麼亮眼做什麼?這種場合,你跟那些未婚小姐們爭什麼先後?你瞧瞧元歌的衣著,再瞧瞧你自己的。元歌是嫡女,尚且如此淡雅從容,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氣度。元歌雖然年紀小,可行事做派比你要穩重得多。裴元舞,你以後要好好地跟元歌學一學,別總是分不清輕重緩急,淨出紕漏!」

  從趙林回復旨意開始,太后心中就對裴元舞有了成見,再加上今天裴元舞的衣飾,以及和李明昊的爭執,越發讓她不滿,這會兒看到竟還不知道自己的過錯,反而先告起狀來,心中更加惱怒,絲毫也不留情面地斥責起來。

  裴元歌向裴元舞送去挑釁的得意眼神,卻停了按摩,福身道:「太后娘娘謬贊,小女愧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的?哀家既然這樣說,你就當得!在哀家面前,你還遮掩什麼?別人不知你的好處,難道哀家還不知道嗎?」對裴元歌的謙遜深感滿意,太后似怒實贊地道,只覺得自己對裴元舞或許過於縱容,以至於這個裴府庶女心高氣傲,有點不知天高地厚,正需要好好敲打敲打,因此毫不吝嗇對裴元歌的稱讚。

  「太后娘娘!」裴元歌微微拉長聲音,有些撒嬌地喊道,隨即又笑著道,「其實我也有許多不如大姐姐的地方,比如大姐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我卻只書法略有可取,其餘都不足道。另外,大姐姐容貌明豔無雙,就是宮裡的娘娘也少有人能及,恐怕只有趙婕妤能比擬一二,這點我可是真的很羨慕大姐姐呢!」

  「你這孩子!」太后白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年紀小,還沒長開,有些稚氣,可也是個十足的美人坯子。等再過兩年長成了,還不知道怎麼傾國傾城呢!」聽到趙婕妤,太后心中微微一突,隨即笑著安慰道,「再說,人光長得好有什麼用?光有美貌,沒有頭腦,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裴元舞,有心要敲打她。

  裴元舞精心裝飾,原本是想要在秋獵上大出風頭,一舉蓋過所有女子,好讓太后清楚,她比裴元歌更好!沒想到豔光四射倒是豔光四射了,卻非但沒讓太后稱讚歡喜,反而招來責駡,就連李明昊搭訕羞辱她的事情,太后也不為她做主,反而指責是她的過錯,怨她風頭太盛,壓過裴元歌,心中的酸楚疼痛,以及憤怒不甘難以言喻,在胸口不住膨脹,幾乎要炸裂開來。

  但眼前的人是太后,是她現在唯一的指望,裴元舞不甘得罪,只能忍著,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只咬得唇色一片蒼白,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小女多謝太后教誨,日後定然會多向四妹妹學習,以彌補小女的不足。也請太后娘娘不吝賜教,多指點小女。」

  太后何其精明,看她的模樣,就知道裴元舞並沒有真正把她的話聽進去,只是礙於她是太后不敢反駁,心中難免不悅。這裴元舞未免太高傲固執了些,雖然說有心入宮拼爭,又有美貌又有才華,還算是顆好用的棋子,但這般固執,自以為是,聽不進人言,未免有些……

  算了,慢慢調教吧!

  想著,太后倒並沒有冰山到底,淡淡道:「你也起來吧!過來給哀家捶捶肩膀,哀家這肩膀也酸疼得很!」

  「是!」

  裴元舞上前,站在裴元歌右邊,裴元歌為太后揉捏太陽穴和附近的穴道,她則為太后捶著右肩,忍不住抬眼去看裴元歌,正好迎上裴元歌斜睨的模樣,眼眸微挑,充滿了得意和蔑視,隨即掠過她,落在太后的髮髻上,充滿了自信和篤定,似乎是覺得裴元舞已經跟她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她連看裴元舞一眼都不屑於。

  這種蔑視,讓裴元舞幾乎咬碎了牙齒,連為太后捶肩的手都不自覺大了幾分力道。

  太后立即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眉頭緊蹙,揮揮手道:「算了,裴尚書把你嬌生慣養的,哪裡懂得這些?哀家也不用你捶肩了,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哀家的話!若有事,哀家自會再讓張嬤嬤找你。」說著微微地閉了眼,喃喃自語道,「還是元歌你貼心!」

  這話聽在裴元舞耳中,不啻雷擊,抬眼狠狠地瞪了裴元歌一眼,強自忍耐著離開。

  太后看似閉目養神,但裴元舞這一眼卻並沒有逃過她的注意,自然知道裴元舞是為她屢屢誇誇讚裴元歌而感到不滿,嫉恨,想必以裴元歌的機敏,也察覺到這一眼。因此,等裴元舞離開後,太后便道:「元歌丫頭,你可千萬別學你大姐姐,宮中的女人最要學會賢德大度,嫉妒是首忌!你這位大姐姐實在是……唉!」說著,搖了搖頭。

  「太后娘娘,恕我直言,我覺得大姐姐也只是一門心思想要在太后娘娘跟前表現,這才如此費心,倒並沒有別的意思。您就寬宥她這遭,別跟她計較了,您方才的話句句是為她好,大姐姐一定能夠想明白的!」裴元歌深知,以太后的精明,早晚能明白裴元舞如此衣著的用意,等到她心平氣和時想明白這點,對裴元舞的不滿就會減輕,因為裴元舞的這份心切,正是太后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現在,太后正是裴元舞最不滿的時候,她卻偏偏揭破這個事實,反而會讓太后無視其他,單純剩下對裴元舞此舉的不滿和抱怨。

  果然,太后聞言,冷笑道:「出風頭也要看時候,這般不管不顧,實在是太莽撞了!」

  「太后娘娘息怒,好說歹說,大姐姐方才也是受了委屈,難免有些氣性,一時領悟不到太后娘娘的好意。如果太后娘娘不介意的話,不如讓我去跟大姐姐好好說清楚,剖析明白其中的利弊。大姐姐是聰明人,只要明白過來,肯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裴元歌建議道。

  太后點點頭,道:「也好,你們總是姐妹,又是平輩,好說話,你去跟她剖析剖析!」

  說著,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些日子,因為柳貴妃的坐大,太后在宮中有沒有可用的人手,總覺得步履維艱,原本這次讓裴元舞過來,就有讓她入宮的心思。但現在看起來,以裴元舞這般心性氣度,就這樣入宮,只怕惹來的麻煩更多。看來,這件事又要再往後推延一段時日了!可惜,元歌究竟年紀小啊……

  出了太后的帳篷,裴元歌就察覺到一道強烈的視線,如芒刺在背。

  裴元歌轉頭望去,正好看到裴元舞正在遠處,死死地盯著她。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素來沉靜的容顏出現少有的炫耀和得意,故意挑釁道:「怎麼樣?大姐姐,就算你精心裝飾又如何?不過是招來太后的責駡而已,而我什麼都不做,就能讓太后讚不絕口,你還想跟我比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1:33 AM

164章 公主綰煙

  裴元舞雙眼緊緊盯著裴元歌,幾乎要噴出火來,勢若瘋狂:「是你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是不是?不然太后絕不會責怪我,明明就是李明昊的錯,為什麼會怪到我身上?都是你,在我之前,在太後面說我的壞話,是不是?你就是要在太后面前詆毀我,就是要打壓我,就是不許我有翻身的餘地,是不是?裴——元——歌!」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逼出來的,充滿了懾人的寒意。

  「既然大姐姐認定我在太后面前進了讒言,那妹妹我若是不進些讒言,豈不是白擔了這罪名?」

  裴元歌看著她,突然有些想笑,即使到了這時候,裴元舞還沒弄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不知自省,還是一味地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來,似乎她但凡有不順,都是別人挑撥陷害,時運不濟,從來沒有她的責任!不過,現在裴元歌就是要讓她有這種錯覺,淡淡一笑,悠悠道:「記得大姐姐之前說什麼來著?說這次秋獵定然會讓我明白,你比我更好,結果呢?」

  上下打量著裴元舞精心裝扮的服飾,嘖嘖贊道:「大姐姐這身妝束當真漂亮!」

  在這種情況下說這種話,非但不是稱讚,反而是譏諷了。

  裴元舞牙齒咬得咯咯響,卻偏偏難以駁斥。

  「可惜,妝束再美都沒用,因為大姐姐你不是美給自己看的,而是美給太后看的,而在太后心裡,我的分量遠比你重得多,我不過隨口幾句話,就能讓大姐姐你精心裝扮的一切化為烏有,反而落得責難,這就是現實!」

  裴元歌神色悠然,嘴角含笑,「大姐姐你最好認清這點,以後別再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學著巴結我,逢迎我,如果我高興了,或許會給大姐姐一個機會,否則的話,你只有被我踩在腳底下的份!」

  她不用再刻意地去表現輕蔑,事實就是最好的證據,足夠裴元舞憤怒欲狂。

  「你——」裴元舞本就城府不算深,尤其面前是她嫉恨怨憎的裴元歌,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手已經揮起,卻又遲遲不敢落下。如果她真的打下這巴掌,裴元歌絕對回頭就會去太后那邊告狀,以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太后今日又這般遷怒於她,說不定會徹底毀滅掉她之前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

  「大姐姐果然還是聰明人,知道這耳光打不得,這就對了嘛!」裴元歌嫣然一笑,「大姐姐該好好冷靜冷靜了,只要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你在太后跟前有出頭之日,今天的事情,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讓你明白,在太后心裡,我才是最重要的,你就算再美,再有才華也是白搭,就像今天,大姐姐精心裝扮,換來的卻是太后的斥責,命你好好反省,而我隨意裝束,反而得到太后的盛讚。」

  說到這裡,裴元歌頓了頓,笑意嫣然地看了眼裴元舞。「大姐姐或許不知道,太后之所以讓你離開,讓我留下,是因為待會兒皇上要來探望太后。大姐姐你最好識趣些,不要來打擾我和皇上!要記住剛才的教訓哦,以後對我要恭敬些,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在太后跟前出頭!」

  說著,挑釁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又朝著太后的帳篷走去。

  裴元舞望著她離去的身影,耳邊猶自迴響著她的話語,句句如刀,刺得她的心鮮血淋漓,痛不可耐。為了能夠進宮,她已經跟父親鬧翻,現在是因為太后看重她,父親才暫時按捺著,不能將她如何。可以說,太后是她最後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但是,太后明顯更看重裴元歌,如果裴元歌真的跟她作對,恐怕她日後在太后眼裡會動輒得咎,就像今天一樣,明明不是她的錯,到最後都會怪到她的頭上來!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太后會在裴元歌的挑撥下,放棄她也說不定!

  到時候,沒有太后的庇護,父親絕對不會跟她客氣,她這一生,就真的徹徹底底地完了!

  不,她不甘心!

  明明她比裴元歌更美,更有才華,她處處都比裴元歌好,為什麼卻處處都被裴元歌壓制?只因為裴元歌是嫡女,她是庶女嗎?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裴元舞心中既絕望又怨恨不甘,這次秋獵可能是她最後的機會,而太后根本就是站在裴元歌那邊……忽然間,腦海中浮現起裴元歌剛才的話,裴元舞心中一動。

  皇上帶會兒要來探望太后娘娘?

  或許,這是她的機會!

  既然太后一味偏袒偏信裴元歌,顯然是不能指望的,現在她唯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是的,裴元歌因為嫉妒,能夠在太后面前詆毀她,讓太后斥責她明豔的裝束,但是皇上不會。皇上是男人,男人沒有不愛美麗女子的,如果皇上為她而驚豔,想要她入宮,別說裴元歌,就算太后也沒法壓制她!

  何況,之前皇上對她就很有好感,如果能製造一起偶遇,讓皇上看到現在的她……

  轉過身後,裴元歌的笑意慢慢消失,陷入了沉思。

  在大庭廣眾之下,造成李明昊和裴元舞的誤會,這只是巧合,正巧她看到李明昊目不轉睛的模樣,聯想到他不管不顧的性格,猜測他可能會有出格的舉止,借此將名頭栽在裴元舞頭上,更坐實裴元舞衣著光鮮招惹是非的罪名,好讓太后更加不滿。然而,太后的確不滿了,但是不滿的態度實在有些引人深思。

  太后居然全然責怪裴元舞,而絲毫沒有提及李明昊,這實在有些異常。

  按理說,李明昊的身份雖然不凡,但在太后眼裡並不算什麼,裴元舞是太后想要安排給皇帝的人,李明昊這般公然冒犯裴元舞,太后無論如何也該對李明昊有些不滿。可是,看太后的模樣,非但沒有對李明昊不滿,反而似乎因為李明昊而加重了對裴元舞的不滿……難道說,在太后心裡,李明昊比裴元舞更重要?甚至,會因為裴元舞跟李明昊起爭執而對裴元舞不滿?

  裴元歌忽然想起,在那次刺客事件後,太后曾經想將一人推上禁衛軍統領的位置,結果被宇泓墨設計陷害阻撓,之後便再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當時看太后說了一句話——「無人可用」!

  而據從父親那裡得到的消息,葉氏雖然有權傾朝野之勢,但在兵權上卻始終插不進人手。

  裴元歌眉宇微蹙,難道說太后想拉攏李明昊?

  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不祥的陰霾。但眼下要緊的還是裴元舞的事情,必須在這次秋獵中打消太后的念頭,徹底斷了裴元舞入宮的道路,否則,將來還不知道有什麼禍患?裴元歌默默地想著,如今,圈套她已經設下,就看裴元舞能不能沉得住氣,不跳她這個圈套了。

  不過,以裴元舞此刻的心性,以及對她的嫉恨,恐怕很難……

  想著,掀簾進了太后的帳篷,卻見帳篷內多了一人,卻是已經嫁到傅府的公主宇綰煙,正在向太后請安。嫁了人的她,換了婦人裝束,梳起高高的髮髻,戴著嵌八寶的赤金首飾,身著淺金繡百蝶穿花紋的對襟褙子,下身是雪青色馬面裙,比起先前女兒家的裝束,更多了幾分威嚴莊重,面色沉穩,看不出絲毫悲歡,唯獨那雙幽黑的眼眸中,透漏出幾分淡淡的淒涼。

  初嫁三日,夫君便自請到邊疆磨練,又有那樣的婆婆,只怕這位綰煙公主在傅府的情形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知道宇綰煙對她並無敵意,但畢竟她曾經跟傅君盛定親,又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會面,總有些尷尬,裴元歌手掀著簾子,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頗為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再去刺激會兒裴元舞,晚些再進來的好。

  太后也沒想到兩人會撞個正著,但很快就緩下臉色,招手道:「元歌丫頭,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裴元舞上前,對著宇綰煙盈盈行禮,道:「小女見過綰煙公主!」

  按照大夏王朝的規矩,皇室為尊,君臣有別,公主出家後雖然冠以夫姓,但仍然以公主名號為尊,而不是尋常女兒,初嫁後便以某夫人稱之。所以裴元歌喊的不是世子夫人,而是綰煙公主。

  宇綰煙抬頭看了她一眼,眸色複雜。

  雖然出嫁前就知道,這位裴四小姐跟傅君盛曾有婚約,而且以端午節那天的情形看來,傅君盛對她相當中意,驟然悔婚,又是傅府對不起裴府,在這種情況下,傅君盛只怕很難忘情裴元歌。但真正嫁過去後,看著她曾經有著萌動的夫婿那冷漠而忍耐的表情,以及新婚三日,才回門就迫不及待請去邊疆的舉止,只怕她先前所以為的情形還是淺了,傅君盛何止是不能忘情?根本就是……

  宇綰煙眸中閃過一絲怨懟,但很快就又逝去,深吸一口氣,道:「裴四小姐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儘管心有怨懟,心有嫉妒,但她也清楚,這並不是裴元歌的錯!



165章 扼殺入宮

  太后當然也能察覺到宇綰煙的神色變化,不過有前因在那裡,也算人之常情,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宇綰煙根本不可能對裴元歌不利,因此隨意道:「是啊,元歌,綰煙是哀家的孫女,也不是外人,不用這麼拘禮。」

  招手讓裴元歌過來,將她攬在懷中,又對宇綰煙道,「煙兒你嫁了人,你五皇兄他們又事務繁忙,皇后又出了那樣的事端,弄得哀家現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多虧了元歌這丫頭陪著哀家!」

  言語中儘是器重疼愛之意,頗含警告。

  宇綰煙當然明白,太后當著她的面這樣說,顯然是在警戒她,讓她知道,太后現在有多看重裴元歌,讓她不要因為一點舊事跟裴元歌過不去。想起當初,她在宮中時,裴元歌雖然也得太后喜愛,但顯然太后視其為棋子,跟現在這種信任器重迥然有異。顯然,短短數月,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急劇上升,看來她之前看得不錯,這位裴四小姐果然手段非凡!

  說不定,皇后被廢一事,都有這位裴四小姐的手筆!

  因此,聽到太后的話,宇綰煙只是淺淺一笑,神色淡然。

  太后微微皺眉,這次她宣召宇綰煙過來,當然是想打聽壽昌伯府的事情,但宇綰煙的態度卻始終就是這般,恭謹有禮,卻處處都淡漠疏離,顯然跟她這位太后很是離心,忍不住道:「煙兒,有句話皇祖母還是要說,雖然說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但說到底,娘家才是你在婆家的立足之本!再說,壽昌伯府若得用,你的臉面也有光彩不是?」

  話語中既有威脅,又有利誘。

  見太后連這話都不避著裴元歌,宇綰煙就更清楚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淡淡笑道:「皇祖母說得是!您放心,孫女再不才,也是父皇的女兒,總不會丟了皇室的顏面。至於壽昌伯府,唉,最近公公身體有恙,抱病在床,世子爺又請調邊疆,到現在連封書信都還沒捎回來,連孫女都不知道他近況如何。家裡就這兩位頂樑柱,偏偏都使不上力,別說得力興旺了,孫女現在只盼望能家宅安寧,也就足夠了!」

  說著,幽黑的眼眸翩然閃現一抹亮光,靜靜地看著太后。

  她當然明白太后的心思。

  皇后被廢后,葉氏又接連出現問題,好幾位族人以及葉氏麾下的人手都被褫奪官職,弄得葉氏勢力大減。所以太后就把主意打到壽昌伯府,想著之前退親的風波算是平定了些,想要藉著壽昌伯和傅君盛為葉氏打拼。但自從知道華妃被皇后下了絕育藥後,宇綰煙就打定主意不願再受太后和葉氏的操縱,再加上如今葉氏跟柳氏,宇泓哲跟宇泓墨的爭鬥動向不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因此宇綰煙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對太后來說,壽昌伯府不過是用來擴張勢力的棋子,但她宇綰煙是壽昌伯府世子妃,與壽昌伯府榮辱與共,興衰同體,她的將來和前程全繫在壽昌伯府,甚至,壽昌伯府也是華妃將來的依靠,她絕不願意壽昌伯府被太后操控,成為葉氏爭鬥的犧牲品。

  聽著兩人的對話,裴元歌也漸漸明白過來。

  她之前的猜測不錯,太后的確想要涉足兵權,除了李明昊外,還把主意打到壽昌伯府的頭上。畢竟壽昌伯傅英傑是行伍出身,也曾立下許多軍功。難得的是,宇綰煙能夠把情形看得透徹,無論太后如何威逼利誘,她都淡然回絕,不讓壽昌伯府趟這趟渾水,處在風暴中心,尚能如此清醒,當真是少有的聰明人!

  太后眉頭皺得更深,自從給宇綰煙訂下這樁婚事後,這個孫女就變得沉默多了,顯然有怨怒,畢竟當時壽昌伯府情形那般狼藉,宇綰煙素來聰明,當然明白自己成了太后拉攏壽昌伯府的棋子。只是沒想到,出嫁後,宇綰煙更是變本加厲,沒事連皇宮都不再進了,竟是要與她和葉氏劃清關係的姿態。

  不過算了,壽昌伯府畢竟聲名狼藉,現在啟用也未必是好是,既然宇綰煙這樣不識抬舉,那就由得她去!

  心中有了更好的人選李明昊,太后對壽昌伯府並沒有多熱心。

  正要揮手讓宇綰煙出去,忽然帳篷外面傳來一聲通報:「皇上駕到!」

  裴元歌和宇綰煙急忙都站起身來,垂手而立。只見帳篷簾幕一掀,身著天青色團龍袍的皇帝微微躬身,進了帳篷,環視四周,目光在裴元歌和宇綰煙身上凝了凝,隨即閃開,笑著走向太后。緊接著,他的身後閃過一道冰藍色的身影,既秀雅又華美亮眼,豔若牡丹,正是裴元舞。本就明豔的臉上笑意盈盈,眸光明亮若星子,對著裴元歌粲然一笑,隨即福身道:「小女拜見太后娘娘,綰煙公主!」

  太后眸眼微凝,沉沉地盯著裴元舞眉飛色舞的模樣,神色頗有些驚愕陰沈。

  宇綰煙先向皇帝行禮,這才淡淡道:「裴大小姐不必多禮!」

  「綰煙你也來探望母后啊!」皇帝有些意外,隨即又微微一笑,許久沒見這位出嫁的女兒,問了兩句在壽昌伯府的境況,宇綰煙都一一答了,皇帝又叮囑幾句嫁為人媳的本分,不許她驕橫蠻縱,便掠過宇綰煙,先微微回頭看了眼裴元舞,隨即轉眸去看裴元歌,目帶詢問,嘴裡卻道:「原來裴四小姐也在這裡。」

  裴元歌福身,先將目光投向太后,微微搖頭,隨即道:「小女拜見皇上!」

  「起來吧!」皇帝頓悟,點點頭。

  裴元舞向裴元歌挑釁的那一眼,宇綰煙也看到了,再看太后掩飾不住的錯愕,心有所悟,便笑著道:「裴四小姐素來得太后喜愛,來探視皇祖母倒是尋常,怎麼裴大小姐卻隨同父皇前來?這倒是巧了!」

  看來這位裴大小姐和父皇一道,並非太后的意思,而且裴大小姐跟裴元歌似乎不睦,既然如此,她倒不妨幫裴元歌一把,賣她個人情。

  雖然對於裴元歌和傅君盛的事情,宇綰煙心中有些介懷,但她更清楚,現在皇宮裡的事情,她已經不可能插手,如果還是保全華妃,恐怕還要落在裴元歌身上,只宜交好,不宜交惡。

  「的確是湊巧,母后身體不適,朕過來探視,沒想到半路卻撞到了裴大小姐,裴大小姐說是來探望母后,不小心扭傷了腳,朕想著母后身體微恙,帳篷裡定有太醫在此,裴大小姐受了傷,行走不便,便帶她一道前來,免得有差錯。」皇帝微微笑道,「裴大小姐扭傷了腳,卻還是想著來探視母后,一片孝心實在可嘉。不知道太醫是否在此?正好給裴大小姐診治下!」

  探望太后?扭傷了腳?

  皇帝說得簡略尋常,似乎渾不在意,但在簡略尋常中卻透漏出無限意味。

  看裴元舞眼眸閃亮,容光煥發的模樣,任誰都不會以為她是「湊巧」遇到皇帝,想必是早就打聽了皇帝的動向,投懷送抱,故意想要在皇帝跟前露臉吧?尤其是太后,更知道裴元舞剛從她的帳篷中出去,談何探視?分明是以此為藉口,博取皇帝的好感。而最要緊的是……

  她前面才剛斥責裴元舞,結果裴元舞出去後,不但沒有反省,反而轉身就打聽到皇帝的行蹤,自己跑到皇帝跟前露臉!顯然,裴元舞絲毫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反而撇開她這個太后自己行動……在她這個太后能夠為她提供便利時,百依百順,一旦出了意外,她稍加訓斥兩句,裴元舞就不服不滿地自行其事,甚至還到她這個太后跟前耀武揚威……

  太后忽然想起趙林先前到裴府宣旨時的話語,更加心寒。

  趙林說,他去宣旨時,看到裴元舞和裴諸城神色不對,似乎起了爭執,裴元舞的眼眸中甚至有挑釁之色。裴諸城身為裴元舞的父親,光一個孝字,裴元舞就不該如此放肆,何況裴諸城疼愛女兒眾所周知,對裴元舞這個庶女也耗盡心血,未曾虧待,無論發生什麼事,裴元舞都不該跟裴諸城翻臉,尤其,還當著趙林這個外人的面。

  只能說,裴元舞這個人天性薄涼功利,令人心寒。

  若只是薄涼功利倒也罷了,偏裴元舞有美貌,有小聰明,也還有些手段,尤其是這次的事情。裴元舞在宮中唯一的依靠就是她這個太后,但是今天被她訓斥過後,轉瞬間就能打聽到皇帝的行蹤,這份手段和能力讓太后在心寒之外,又有些心驚,看起來,除了她這個太后,裴元舞在宮中另有人脈和關係網,而她這個太后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元歌說,裴元舞美貌,宮中唯趙婕妤可比擬,看來,不止是美貌,連性情也相似。

  當初趙婕妤是柳貴妃提拔上來的,結果得寵後卻不把柳貴妃放在眼裡,甚至處處針對,視若仇讎。現在如果她真的抬舉裴元舞,恐怕要重蹈柳貴妃的覆轍,非但不能為自己增添臂膀,為葉氏穩固勢力,反而是養虎為患,讓自己更加艱難!倒還好自己發現得早,不至於鑄成大錯!

  看來,她想要讓裴元舞入宮,實在是看錯人了!

  在心中下定了決心,太后原本有些陰沈的臉色慢慢恢復平靜,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微笑,神色慈愛地道:「是嗎?那裴大小姐還真是用心良苦!」

  聽到這聲「裴大小姐」,再看太后的眼神,裴元歌就知道,她所設的連環計終於奏效,太后恐怕是要打消讓裴元舞入宮的念頭了!至於皇帝那邊,裴元歌覺得,皇帝對裴元舞並沒有意思,只是礙於太后而用的障眼法,敷衍而已,如果太后打消這個念頭,裴元舞就不可能入宮,也不會禍及裴府。

  裴元舞,她其實根本就不明白太后的為人!

  太后是個很自負的人,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所以,當她想要裴元舞入宮的時候,無論太后有多看重裴元歌,無論裴元歌再怎麼進言,太后都不可能改變主意,甚至還會以為裴元歌在嫉妒,說不定會因此不喜,甚至教訓裴元歌。所以,裴元歌在太后面前,從來都沒有說過裴元舞的壞話,因此那只會起到反作用。

  想要打消太后讓裴元舞入宮的念頭,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事實讓太后明白,裴元舞不適合入宮。

  因此,當從趙林那裡打聽到秋獵的相關事宜時,裴元歌就知道,機會來了!

  首先,裴元歌拜託趙林,回萱暉宮後,將在裴府看到的情形如實稟告太后,並加以誘導,讓太后對裴元舞的為人產生疑慮。當然,以太后的謹慎,不可能因為這個就放棄裴元舞,但是心裡卻會存有疑慮,並且以這樣疑慮的眼光來看待驗證裴元舞的所有舉止,無形之中便帶了挑剔之意。

  其次,在秋獵前,裴元歌有意無意地刺激了裴元舞幾句,激得裴元舞滿心不忿,更一門心思要在秋獵上容光照人,令所有人都感到驚豔。而由於秋獵的特殊性,這個舉止必定會引起太后的不滿,而在發現李明昊後,裴元歌又故意誘導,讓李明昊和裴元舞鬧出是非,加深太后的不滿。

  以太后的性情,裴元舞入宮在即,卻出了這種事端,太后必定會將她叫來,加以斥責和指點。

  而裴元歌則在這個過程中動了點小小手腳,讓裴元舞認為,太后之所以會斥責裴元舞,全是裴元歌從中作梗,使得裴元舞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讚賞,反而招來斥責。這樣一來,就會讓裴元舞產生錯覺,認為裴元歌對太后的影響,以及足夠威脅她的前程,可能會讓她永難翻身。

  其實,即使是太后惱怒,讓裴元舞離開反省,最多也只會認為裴元舞不夠聰明機警,並不會因此放棄裴元舞。想要讓她覺得裴元舞不能入宮,就必須讓太后感到威脅,那就必須裴元舞自己做出出格的舉止。

  所以裴元歌故意透漏出皇帝的行蹤,裴元舞將這次秋獵當做最後的救星,唯一的機會,在對太后絕望的情況下,定然會自己想辦法去接近皇帝,想從皇帝入手。而她這樣的行為,才會真的葬送她所有的希望,因為這讓太后看到了裴元舞的功利、薄涼,以及自行其事,稍有不順便會違抗太后,根本不可能完全為太后所用。

  裴元歌又故意提到趙婕妤,讓太后想到柳貴妃的前車之鑒。

  如果是葉氏倒臺前的太后,對這樣的裴元舞未必會放在心上,因為太后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壓制裴元舞,讓她無法泛起風浪。但是,經歷過廢后事件,葉氏又處在動盪時期,這時候的太后卻是敏感而多疑的,她對自己不再那麼自信,而對周圍人的防備卻更深了,尤其,她還要穩定葉氏現在的情形,首重的是求穩,所以,當她認為裴元舞可能會成為禍患時,就一定會果斷地放棄裴元舞。

  這是個連環的設計,但真正會讓太后動搖的,只是最後裴元舞私自截住皇帝的行為。

  因為太后原本認為,裴元舞在宮中,除了她這個太后再無可依靠,但現在她惱怒之下斥責裴元舞,裴元舞卻能轉身就得知皇帝的行蹤,自己設計接近皇帝,太后就會懷疑起裴元舞的能力,和在皇宮的人脈,進而心生警惕。但是,太后絕不會因此去質問裴元舞,而只會在心裡猜測,因為猜測而更加驚疑不定,所以,太后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消息其實是裴元歌透漏給裴元舞的!

  京城美人多得是,想要攀龍附鳳得更多,太后不愁找不到合適的美人,沒有必要在裴元舞身上賭。

  裴元舞的失敗,在於她過於看重了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對太后的瞭解太過淺薄,根本沒有找准自己的定位。她根本就不知道,這次秋獵,她甚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裝出一副對太后恭恭敬敬的模樣,太后就一定會選她入宮!過於想要露臉,反而成為她失敗的根源!

  但無論如何,在她的連環設計下,終於扼殺了裴元舞入宮的可能性!

  裴元歌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1:44 AM

166章 爾虞我詐

  裴元舞尚且不知道,她正為之得意的行徑,已經讓太后生了警惕之心,斷送了她進宮的道路,還在自鳴得意地看著裴元歌,心中想著,就算你要壓制我,攔阻我又如何?你能在太后面前進讒言,讓太后對我不滿,難道你還能夠扭轉皇上對我的看法?只要皇帝有意,別說你裴元歌,就算太后也無法攔阻我的前程。

  總有一天,我要將你狠狠地踩在腳底下,裴元歌!

  因此,面對太后意味深長的目光,裴元舞雖然有些忐忑,卻並沒有露出怯色,靜然自若地道:「太后娘娘對小女如此疼愛,小女自然會記掛太后娘娘。不知道太后娘娘的頭疼好些了嗎?」

  拿她當幌子來引誘皇帝,現在當面被拆穿,居然還能這樣平靜,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太后的神色已經徹底恢復了往日的沉穩慈愛,微微一笑,唯獨眼眸中慢慢浮現些許寒意和狠厲,這個裴元舞太過功利薄涼,居然敢拿她這個太后當做晉身的跳板,當真好大的膽量!以為攀上皇帝,她這個太后就拿她沒辦法了嗎?小小的裴府庶女,也敢如此囂張!

  「好些了,難得你掛念哀家!」太后悠悠然笑道,神情和藹。

  見太后這般神態,裴元舞更覺得自己想得不錯,太后雖然是太后,卻也不是萬能的,不然也不會討厭趙婕妤,卻仍然要容忍她的存在。只要皇帝護著她,就算太后也不能奈她如何!因此笑意更加深厚,福了福身,沒有再說話。

  與眾人閒聊幾句後,太后便將眾人打發出來,只留下了裴元舞。

  出了太后的帳篷,皇帝另有要事,逕自離開,裴元歌正要跟宇綰煙告別,卻被宇綰煙叫住。

  仔細打量著眼前眉目如畫,皓若冰雪的裴元歌,宇綰煙心中閃過萬千念頭,眼眸變化莫測,幾次嘴唇翕動,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如果說她對裴元歌毫不嫉妒,沒有絲毫的介懷,那是騙人的,想到傅君盛的言行,想到他和裴元歌的前緣,宇綰煙心中的確有根刺。儘管她知道這樣的心情徒勞無功,更知道現在不宜與裴元歌作對,但是,理智所知道的這些,對於情感中的那根刺毫無裨益。

  她是傅君盛的妻子!

  即使再聰明冷靜,她也只有十五歲而已!

  宇綰煙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道:「裴四小姐,你……不想知道世子在邊疆的情形嗎?其實,之前太后問我的時候,我並沒有說實話,府裡有收到世子從邊疆傳來的消息,裴四小姐,你不會好奇世子的書信中到底說了些什麼嗎?」

  看著宇綰煙變幻莫測的神情,裴元歌就隱約猜到她心中所想,歎了口氣,道:「我不好奇,我也不想知道。」

  「是嗎?」宇綰煙難辨心頭的滋味,下意識地問道。

  裴元歌正色道:「綰煙公主,我知道,您心裡也許跟我和駙馬曾經定過親事而感到介懷。但我希望您能夠明白,當初我和駙馬會曾經定親,是因為家父與壽昌伯是好友,又因為我被鎮國候府退過親事,所以急欲為我定下一門親事。我和駙馬之間並無私情,更何況後來那樣的事情,裴府和壽昌伯府已經決裂,再也沒有任何瓜葛。這話我只說一次,公主你要不要相信,那就看您的判斷了!」

  宇綰煙審視著她的神情,許久微微垂眸,輕聲道:「我明白了,對不起,裴四小姐,是我失言了,不該說這樣的話。」看起來,且不論傅君盛對裴元歌的心思,至少裴元歌對傅君盛並無他意……宇綰煙深吸一口氣,感覺到心頭的那根刺似乎並沒有那麼尖銳了。

  「這樣最好!」裴元歌淡淡道。

  忽然間,宇綰煙抬眸,已經恢復了冷靜睿智的模樣,低聲道:「裴四小姐,這次秋獵你要小心!葉氏中有人認為,是你算計謀害了廢后,對你心懷怨恨,視若仇讎的人不少,尤其是章國公夫婦和章國公世子夫婦,很可能會對你不利。雖然說,有太后護著你,他們不敢明來,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尤其是秋獵,每年都有被流箭誤傷的人,裴四小姐要小心,最好不要離開太后左右,免得出意外!」

  目光清朗,聲音沉穩,顯然已經從方才的猜疑和介懷中釋然。

  裴元歌若有所思地看著宇綰煙,言語微微柔和:「多謝綰煙公主提醒,我會小心的!」

  「那我先告辭了!」宇綰煙頷首,轉身離開。

  而裴元歌也去找溫逸蘭,繼續跟著她學習騎馬。

  華麗的帳篷內,熏香細細,彌漫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使得空氣裡也帶著淡淡的香甜。

  太后眼眸沉凝,定定地看著裴元舞,看著她毫不示弱迎上來的眸光,許久,終究緩緩開口:「裴元舞,沒想到你居然這樣有本事,看來哀家小看你了!」頓了頓,似乎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眸,顯得有些蒼老而無可奈何,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再怎麼說,這次秋獵,也是哀家宣召你入宮的,你可知道哀家的用意?」

  語氣明顯比先前緩和多了。

  裴元舞原本心中還有些忐忑,聽太后的話語,心中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快意和喜悅,認為太后也因為皇帝而不得不對她妥協,所以才會用這樣的語調跟她說話。聽她的意思,顯然還是想要拉攏自己的,裴元舞思索著,也放柔了聲音,道:「小女愚鈍,還請太后娘娘指點迷津!」

  畢竟那是太后,也沒必要把關係弄得太僵!

  如果太后意識到她的優秀和出色,放棄裴元歌而改扶持她,那豈不是錦上添花?

  「唉,皇后,啊,不是,應該說是廢后了。她是個愚鈍的人,居然連同御女章文苑謀害趙婕妤,結果反而搭上了自己。這一下子,後宮裡就去了三位后嬪,皇后也就罷了,趙婕妤和章御女卻都是皇上所寵愛的,如今皇上還能看得上眼的,也就只剩吳才人和錢才人了,其餘的都不足而論。說起來,也該找個皇上喜歡的入宮,為皇上分憂解勞才好。」太后說著,眼眸幽深地看著裴元舞,「元舞,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

  裴元舞的心猛地劇烈跳動起來,連太后改了對她的稱呼都沒有注意到。

  強自冷靜了下,裴元舞抬起頭,故作猶疑地道:「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只是閃爍而驚喜的眼眸,卻全然洩露了她的真實情緒。

  「你這孩子,到這時候還跟哀家裝傻!」太后淡淡笑道,「哀家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的話,哀家倒很想宣召你入宮。你這孩子之前被稱為京城第一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曲無不精通,又生得如此好的相貌,連哀家看了都忍不住心動。如果能夠入宮,再得了皇上的心……」

  她故意沒有說下去,只是凝視著裴元舞。

  裴元舞心砰砰直跳:「太后娘娘……」

  「當然,也許你覺得皇上看你好,你早晚都會入宮,不必依仗哀家。可是,元舞啊,哀家在宮中這麼多年,曾經看到無數的美人因為皇上青眼而得到榮寵,卻大多只是曇花一現,真正能夠長盛不衰的,卻沒有幾個。別的不說,現如今宮中的陳妃就是例子,之前轟轟烈烈,宮裡除了皇后、柳貴妃和華妃,第四位就是她,可如今也泯然眾人矣!」太后慢條斯理地道,「元舞,你知道為什麼嗎?」

  裴元舞凝神思索,道:「因為……新鮮感過了。」

  「不錯,皇帝坐擁天下美人,只要想,什麼樣的美人都能得到,因為容易,所以皇上就會格外挑剔,但凡有絲毫不滿,就很容易冷落,進而失寵。因為,永遠都有更多更好的美人在等著皇上!」

  太后緩緩地道,「所以,想要抱住榮寵,最基本的就是,要瞭解皇上的各種喜好,所做的每件事,呈給皇上的每樣事物,都要能夠精准地觸到皇上的心坎,要事事都讓皇上覺得窩心體貼,處處滿意。這些話哀家也曾經說過,畢竟哀家在宮中幾十年,又是皇上的母后,還有誰能比哀家更清楚其中的分寸呢?」

  說到這裡,太后頓了頓,道,「可惜,廢后從不聽哀家的勸告,華妃也是魯莽的,除了這兩人,其餘眾妃嬪中,哀家也沒有看得眼的。因此,這些年來,哀家也懶得理會後宮的事情。打如今后位空懸,後宮裡群魔亂舞,實在不成體統,哀家又不能太干涉皇上的私事,這才起了心思,想要帶個人在身邊調教,原本是覺得元歌這孩子聰明伶俐……」

  看著裴元舞,太后微微一笑,話鋒突轉:「元舞,哀家今天說了你幾句,你是不是還在記恨哀家?」

  聽太後話裡的意思,似乎想要她取裴元歌而代之,裴元舞怦然心動,尤其,太后話語裡,似乎隱約透漏出想要她寵冠後宮,甚至佔據后位的意思……裴元舞眼眸熱切,忙道:「太后娘娘,如果太后願意提拔小女,小女願為太后肝腦塗地!」

  果然是個熱衷權勢,而且功利薄涼的人!

  太后心中冷笑,卻仍然慈愛地道:「看來哀家先前真的看錯人了!元舞,只要你肯好好聽哀家的話,有哀家調教,保你日後榮寵不衰,成為後宮最得寵的女子!你……可不要辜負哀家才是!」

  裴元舞以為太后所說看錯人,指的是錯把裴元歌當做寶,如今想要她取代裴元歌的地位。這是她一直以來,尤其是這次秋獵的希望和目的,更是她認為自己所應該得到的地位,因此絲毫也沒有起疑,只覺得理所當然,欣然道:「太后娘娘請吩咐,小女萬事遵從!」

  太后露出了深深的笑意,招手道:「你過來,哀家跟你說……」



167章 陰謀算計

  對於太后突如其來的好意,裴元舞原本還抱持著戒心,但聽著太后講述皇帝的喜好,與自己所知道的事實加以對照,卻發現太后句句為真,並無錯誤,頓時慢慢放下了心。看起來,因為她和皇上的「偶遇」,加上方才皇上對她的讚賞,確實改變了太后的看法。畢竟,葉氏現在正在動盪時期,太后也不會想在這時候多樹敵人。

  何況,她和太后之間原本就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

  只要太后肯用心扶持她,裴元舞也並不介意暫時為太后做些事情,作為交換。

  「暫時就先跟你說這些,不然一次告訴你太多事情,你也記不住。」太后忽然停下,看著裴元舞眉飛色舞,沉浸其中的模樣,心中更加確定,裴元舞若是進宮,得到榮寵,絕對會反噬,分明就是另一個趙婕妤,所以,必須趁著現在皇帝對她心思還不重的時候,徹底扼殺她的所有希望!

  裴元舞眼眸明亮地道:「多謝太后娘娘教導,小女日後定會聽從太后娘娘!」

  哼,能從她這裡得到便利時,便千依百順,一旦她這個太后對裴元舞表示不滿,就把她這個太后丟到一邊,自行其事,還為此自鳴得意,真是愚昧!太后眼眸越發幽暗,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濃厚,虛以委蛇道,「只要你肯聽哀家的話,自然會有你的好處!俗話說得好,打鐵需趁熱,哀家看剛才皇上對你頗有好感……正好哀家這裡有給皇上熬燉的補品,你就替哀家送過去吧!」

  說著,拍拍手,張嬤嬤掀簾進來,手中的託盤上擺著一個湯盅。

  裴元舞知道,這是太后在給她製造機會接近皇上,忙福身道:「多謝太后娘娘厚愛,小女定然不負所托。」

  「記住哀家的話,行事要有分寸,這樣皇上才會喜歡!」太后殷殷叮囑道。

  裴元舞應道:「太后娘娘放心,小女記住了。」

  上前從張嬤嬤手中接過託盤,又對著太后福了福身,含羞帶笑地掀簾離去。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張嬤嬤神色有些猶疑:「太后娘娘……」

  「這種人早些除掉得好,不然她會反噬得更厲害,哀家可不想跟柳貴妃一樣,抬舉反成仇,反而給自己樹了個敵人!說起來也是她自己愚鈍,自以為是,真以為她小小的裴府庶女,也能夠讓哀家折腰,紆尊降貴地來攀附她?簡直荒謬!」等到裴元舞離開,太后神色頓時變得陰沈起來,「去把路太醫叫來吧!」

  「是,太后娘娘!」張嬤嬤應道,隨即又道,「奴婢倒不是替裴大小姐擔憂,她這般愚鈍,活該有下場。奴婢是擔心,這裴大小姐畢竟是裴四小姐的姐姐,若是鬧出事端,會不會連累到裴四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今兒影響到太后娘娘的安排?或許,可以用別的方法……」

  「哼,裴元舞敢跑去打聽皇帝的行蹤,私自接觸皇帝,你還看不出來她有多偏執?這樣的人,不狠狠地把她打落谷底,她是不會死心的!若由得她去折騰,真鬧出什麼事端來,那才真的糟糕!」

  太后冷冷道,「再說,也不能讓裴元歌太一帆風順了,她在皇帝心中分量越重,對哀家的依仗就越少;相反,若是因為裴元舞的連累,減弱了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那她才會更需要哀家的扶持!眼前的裴元舞就是例子,哀家可不想被裴元歌這丫頭反噬,那可比裴元舞厲害得多!再說,有裴元舞這場事,在皇上心中就是根刺,如果裴元歌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哀家也能夠瞬間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裴元歌的聰慧和能力她是知道的,因為清楚,所以更加忌憚。

  知道經過廢后的事情,因為玉清和葉氏的背叛,太后變得分外敏感多疑,張嬤嬤不敢再多說什麼,忙起身去找路太醫到太后的帳篷中來。

  這邊,裴元舞雙手捧著湯盅,朝著皇帝的營帳而去。

  面對營帳門口攔阻的護衛,裴元舞柔聲道:「小女奉太后之命,前來送補品給皇上。」

  聞言,護衛點點頭,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出來道:「皇上請您進去!」

  裴元舞蓮步輕移,盈盈入內,對著皇帝福身,低眉垂眼地道:「皇上,太后娘娘擔憂皇上秋獵辛苦,特意熬燉了補品給皇上補補身體。」說著,奉上託盤,心中謹記著太后的話語,皇上喜歡溫婉端莊的女子,最忌諱女子舉止輕浮,所以一定要穩重內斂,不能露出其他痕跡。

  「先放下吧!」

  皇帝抬眼看了底下的裴元舞一眼,淡淡道。對於裴元舞的居心,他再清楚不過,只是有些捉摸不定太后在打什麼主意。方才裴元舞擅自行動,攔截他的道路,巧做偶遇,按理說,以太后的個性,應該會很惱怒才對,怎麼轉眼間,太后就派裴元舞來給他送補品?

  這是怎麼回事?太后在打什麼主意?

  「……是!」裴元舞將湯盅放在一旁,心中有些猶豫不定。按理說,皇帝既然發話,她放下湯盅,應該就要離開的,可是,好不容易跟皇帝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只是送個湯盅就離開,未免太浪費機會。有心想多留一會兒,眼眸一轉,道,「皇上,秋季清涼,補品容易涼,對腸胃不好,反而辜負了太后娘娘的美意,不如趁熱用完,再來處理政事得好!」

  皇帝抬眸睨了她一眼,嘴角微彎:「你倒是很體貼!」

  皇帝坐擁天下美人,對裴元舞的美貌本身就沒覺得多驚豔,何況裴元舞擺明了是太后用來拉攏他的棋子,這就讓他更沒有好感。尤其,她還是裴元歌的姐姐,為人行事卻有著天壤之別,尤其是今天,看著她接二連三投懷送抱的情景,皇帝有時候都覺得奇怪,裴元歌怎麼會有這樣的姐姐?

  裴元舞卻以為這話是稱讚,因為太后說過皇帝最喜歡體貼溫柔的女子,羞澀地笑道:「皇上是萬聖至尊,身繫大夏的黎民蒼生,自然要多保重身體才是。小女雖然不才,但也希望皇上能夠龍體安康,這就是天下百姓的大幸了!」

  「好伶俐的口舌,難怪會被成為京城第一才女!」皇帝似笑非笑。

  裴元舞還是第一次聽到皇帝這樣直言不諱地稱讚她,心中更覺欣喜,砰砰亂跳,正要再開口說話,忽然聽到門外有人高聲通報道:「太后娘娘駕到!」話音未落,太后便扶著張嬤嬤的手,走了進來,轉頭看到裴元歌,眸光中流露出一絲驚訝,道:「原來裴大小姐也在這裡!」

  「不是母后讓裴大小姐來給朕送補品嗎?」皇帝微微揚眉,「怎麼母后好像不知道裴大小姐在這裡?」

  太后神情卻比皇帝更加驚訝:「有這事情?」

  皇帝轉頭去看裴元舞,神色銳利。

  聽到太后的話語,裴元舞也是一陣怔楞,腦海中一片混沌:「太后娘娘,不是您讓小女——」

  話音未落,便被太后惱怒的聲音打斷:「裴元舞,你是不是太過囂張放肆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哀家做幌子!你到底意欲何為?」

  皇帝眉頭微皺,看看太后,再看看裴元舞:「母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嬤嬤向前一步,恭聲道:「奴婢斗膽,太后娘娘並未下令,讓裴大小姐來給皇上送補品!先前,裴四小姐與李狀元起了爭執,太后便將裴大小姐叫來,教導了幾句,誰知道裴大小姐十分不忿,憤憤然離開,隨後不久,居然與皇上一道前來,還說是來探視太后娘娘。皇上,當時裴大小姐才從太后營帳離開不久,怎麼會突然間又要來探視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念著她是姑娘家臉薄,不忍拆穿,讓裴大小姐在人面沒臉。沒想到,這裴大小姐膽大包天,見太后娘娘仁慈,居然又打著太后的幌子前來皇上的營帳!」

  說著,從身後的路太醫手中取過託盤,道:「太后娘娘的確掛念皇上的身體,吩咐太醫為皇上熬燉藥膳,因此才到皇上的營帳裡。如果說太后真的這樣吩咐裴大小姐,又怎麼會親自前來?還請皇上明鑒!」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裴元舞終於從美夢中情形,隱約察覺到自己落入了陷阱,忙嘶聲道:「皇上明鑒,真的是太后娘娘吩咐小女前來。小女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假傳太后的懿旨啊!這個湯盅……這個湯盅,就是太后娘娘給小女,命小女送來的,請皇上明鑒啊!」

  張嬤嬤上前,將手中的託盤放在桌上,掃了眼旁邊裴元舞帶來的湯盅,又打開看了眼,不屑地道:「裴大小姐,你就算要假借太后娘娘的名義,也該裝得像些!你瞧瞧這白瓷湯盅,居然只是官窯出的,根本就不是萱暉宮裡的精品瓷器;再說,太后要熬燉補品,只要也該用上好的血燕,而是你看看你這湯盅裡的,只是普通的上品燕窩,你到萱暉宮的庫房瞧瞧,看看萱暉宮中可有這樣的東西?」

  說著,又向皇帝道:「皇上如果不信,盡可以將萱暉宮的總管太監宣來詢問,就能知道這湯盅和補品絕對不會是太后送給皇上的補品!」

  就在這時,她身後的路太醫忽然面色一變,失聲道:「不對,這湯盅裡的東西有問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1:52 AM

168章 深夜刺殺

  太后忙追問道:「路太醫,怎麼了?」

  「太后娘娘,皇上,請允許微臣檢驗湯盅。」在得到兩人的准許後,路太醫上前,揭開湯盅的蓋子,仔細查看補湯的顏色,聞了聞味道,然後取出湯匙,試嘗了一小口,面色越發凝重,稟告道:「啟稟皇上,太后娘娘,如果微臣診斷無誤的話,這盅燕窩裡摻入了肉豆蔻以及仙茅等藥材,不宜食用。」

  聞言,營帳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皇帝,臉色最為難看。

  身處皇宮,難免許多鬼蜮伎倆,因此,太后和皇帝對於藥材也都有一定認知,肉豆蔻會讓人心志迷惑,產生幻覺,而仙茅及路太醫所說的其他藥材,則有迷情之效。裴元舞在送給皇帝的湯盅裡加入這些東西,用意可想而知,實在是太卑劣齷齪了!

  「裴大小姐,你一個女兒家,居然用這些齷齪的藥材,用這種卑鄙手段,實在是——」張嬤嬤說著,神色頗為鄙夷厭憎,忽然見眸光一閃,點頭道,「怪不得你要假借太后的名義,如果是你自己端來的東西,別說護衛未必會讓你進來,就算進來,湯盅也要經過太醫檢驗才能讓皇上服用,到時候就全露餡了!所以,你就假借太后的名號,混入皇上的營帳,端上這樣的東西,想要騙皇上服用!事後,皇上說不定還以為這補品是太后送來的,將所有的罪責都放在太后頭上……這虧得是太后心繫皇上的身體,親自送了藥膳過來,否則,豈不是被你得逞了?」

  聽到那幾味藥材的名字,裴元舞的面色瞬間通紅,隨即又轉為慘白。

  到這時候,她再混沌也該明白,她這是被太后算計了!太后故意向她示好,故意裝作給她機會的樣子,交給她動了手腳的湯盅,讓她來送給皇上,又故意在關鍵時刻趕到,由張嬤嬤說出湯盅和補品中所動的手腳,再由路太醫揭穿湯盅裡的藥材,然後再有張嬤嬤喊冤。因為是太后揭穿的,所以別人會下意識地認為,這湯盅絕不是太后命人送的,否則何必要揭穿?

  這樣一來,就將所有的罪責堆在了她的頭上。

  假傳太醫懿旨,在燕窩中加入禁用藥材,意圖勾引皇帝……這些罪名加在一起,就算皇帝原本對她有好感,也會因此消失殆盡。尤其,之前太后才說過,皇帝在做太子時,曾經被人用迷情藥材陷害過,因此遭到先皇的嚴責,所以對這種東西深惡痛絕。現在卻從她送來的湯藥裡檢驗出肉豆蔻和仙茅等藥材……

  「不,皇上,不是我!」裴元舞終於從震驚中情形,嘶聲喊道,「皇上,您要相信小女!這湯盅真的是太后交給小女的。小女再怎麼說也是女子,豈能做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太后娘娘,小女知道,您偏愛四妹妹,因此對小女有所誤會,可是,您不該這樣幫四妹妹陷害小女!」

  直到現在,她還認為,這是裴元歌在設計陷害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本身的問題,還試圖用言辭扭轉皇帝的意思,將所有罪名都推到裴元歌身上。

  皇帝原本還有些猶疑,無法確定這到底是太后所為,還是裴元舞鬼迷心竅,因為太后的確趕到得有些巧合,但這種事情本身也有些像裴元舞的心性所為。但聽裴元舞將事情牽扯到裴元歌身上,頓時面色沈鬱,冷冷地道:「住口,到這時候,你還想要污蔑自己的妹妹,當真不可救藥!難怪會做出這種事情!」

  袖子一揮,面色陰冷。

  對於裴元舞的為人,皇帝本就不喜,尤其是她在秋獵上的行徑,也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被冤枉。反正裴元舞和太后都是他厭惡的人,無論真相如何,她們狗咬狗地鬥將起來,都是好事!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斷絕裴元舞入宮的可能,少一個需要敷衍應付的眼線。

  聽到皇帝出言維護裴元歌,太后心中更喜,面上卻是一片通紅,似乎被裴元舞氣得狠了,顫聲道:「裴元舞,哀家真是看錯了你!早知如此,無論如何都不會宣召你來參加秋獵,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

  見皇帝似乎相信了太后的設計,神色厭惡,裴元舞心中更加慌亂。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假裝偶遇皇帝,皇帝還對她微笑,言談甚歡,似乎離她的夢想只有一步之遙,以至於她整個人都在遠端智商,輕飄飄地充滿喜悅。沒想到轉瞬之間,便從雲端掉落深淵,被扣上種種罪名,讓皇帝厭惡不已。

  她心裡清楚,現在太后已經徹底放棄了她,如果皇上真的這樣誤解她,她就再也不可能入宮成為貴人,更不可能蒙受榮寵!為了這個目標,她已經付出了那麼多,甚至不惜和父親決裂,徹底地斷了自己的後路,現在這樣的結果,裴元舞完全無法接受,掙扎著撲到皇帝的身前,扯住他的袍角,神色哀切地道:「皇上,這件事真的不是小女做的!小女不會做這種事情的!皇上,您曾經見過小女,跟小女談過詩詞,您也看過小女的荷花詩,您應該知道小女的為人的!皇上,小女真的是冤枉的……」

  只可恨現在她暫時找不出破綻,拆穿太后的陷害,因此只能擺出一副委屈的梨花帶雨的模樣給皇帝看,希望能夠勾起她和皇帝曾經的點滴,讓皇帝心軟,相信她的無辜……

  甚至,哪怕是暫時存疑也好!

  可惜,這幅模樣對皇帝來說,完全沒有作用。

  他猛地退後一步,抽出袍角,冷冷道:「事實俱在,你還想狡辯?別的不說,當著朕的面,你都敢陷害污蔑自己的妹妹,還有什麼可說?來人,將裴元舞拖下去,送到宗人府,依律懲治!」

  「皇上!」這次卻是太后開口,歎了口氣,道,「按理說,都是哀家宣召裴元舞參加秋獵,才會鬧出這樣的事端,哀家沒資格再說些什麼。只是……無論怎麼說,裴元舞總是元歌那孩子的姐姐,若是就這樣交給宗人府,明律處置,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只怕對皇上和元歌丫頭的名聲都有妨礙。說起來元歌丫頭也是命苦,接連遇到那麼多事端,如今再經不起任何風浪了,還請皇上看在元歌丫頭的面上,法外開恩,將裴元舞逐出秋獵,交由裴尚書看管處置,全了元歌丫頭的體面吧!」

  她的意思,眾人都明白。

  裴元歌和裴元舞都是裴府的女孩,本就是親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裴元舞假傳太后懿旨,在皇上的膳食中加入禁忌藥材,意圖勾引皇帝的事情傳揚開來,裴元歌作為她的妹妹,別人難免猜測她是否和裴元舞一般,對裴元歌的名聲大有妨礙。

  這是太后和皇帝都不願意看到的。

  因此,皇帝稍加思索,便道:「既然有太后為你求情,朕就法外開恩!張德海,命人將裴元舞押解起來,送到裴愛卿府上,命他好生看管!」看著裴元舞勢若瘋狂,嘶聲辯喊的模樣,皺了皺眉頭,道,「把她的嘴堵住,不許她亂說話,悄悄送出圍場!」

  說著,不耐煩地揮揮手,命人儘快去辦。

  裴元舞如遭雷擊,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真的到了這個地步!為了秋獵這唯一的機會,她不惜跟父親決裂,沒想到這唯一的機會居然就這樣成為泡沫……她渴慕了那麼久,謀劃了那麼久,追求了一生的希望,居然就在太后如此簡單的設計中化為飛灰……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猛地,她又掙扎起來,撲向皇帝,聲音淒厲:「皇上!不是這樣的!皇上!」

  而這時候,張德海帶了三四名護衛進來,將還在掙扎嘶喊,糾纏皇帝的裴元舞雙手扭到背後,拿了布條堵了她的嘴,將她拉扯出去。裴元舞仍然在奮力掙扎,但怎麼可能敵得過大內護衛的力量,又被堵著嘴,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屋內的每一個人,心頭充滿絕望。

  她已經跟父親決裂,現在徹底沒有入宮的指望,失去了太后的庇護,就這樣被送回裴府,結果會怎麼樣?何況,還有裴元歌那個賤人,在父親跟前又得寵,只怕自己往後的生活,定然是苦痛不堪,絕望難言的……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為什麼!

  偷偷看了皇帝和太后的神色,張德海稍加思索,又輕聲在護衛耳邊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出門就找東西罩住裴元舞的頭,免得被人認出來,猜測議論,影響到裴四小姐。

  看著裴元舞這般落魄狼狽的模樣,太后心中冷笑。裴元舞真以為皇帝對她有多少情意嗎?皇宮無情,皇帝本身就冷情,對裴元舞不過是爾爾,只要出現差錯就會像現在這樣翻臉無情!裴元舞居然還以為,她得了皇帝的青眼,就能夠跟她這個太后抗衡,居然敢那樣明目張膽地挑釁她,活該她有此下場!這還是看在元歌的份上留了情面,不然就不止是送回裴府那麼簡單了!

  聽趙林的說法,裴元舞已經跟裴諸城有嫌隙,又這樣被送回去,想必會被打入地獄。

  不過……太后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之前祭天結束後的情形,眼眸中透漏出幾許深思。李明昊似乎對裴元舞的美貌甚是中意,若是如此……反正裴元舞已經沒了利用價值,何不索性將她送給李明昊做人情,順便把李明昊拉過來?甚至,她可以說,是看到李明昊對裴元舞有心,才故意安排這出,斷了裴元舞入宮的機會,好能將她送給李明昊,讓李明昊知道她和葉氏對他的誠意,然後……

  太后思索著,沉吟不語。

  深夜,無星無月,燃燒的篝火閃爍著,燃起了幾許光亮。而在火光照不到的陰暗地方,慢慢凝聚出幾個黑色的身影,手執利刃,宛如大鳥般,矯健地朝著皇帝的營帳撲過去……



169章 陰霾籠繞

  裴元舞被蒙著頭,悄無聲息地被護衛送離圍場,偶爾遇到人,也只說是犯規的宮女,觸怒了太后,所以要被押送到御司監處置,誰也沒有在意。唯獨正在跟著溫逸蘭學騎馬的裴元歌,無意中遙遙掃過那一眾人,目光微凝,認出了裴元舞的身形。

  見此情形,裴元歌也大概猜出了經過。

  無論從哪方面講,裴元舞都不可能跟太后相抗衡,那般肆無忌憚地背棄挑釁太后,她的下場基本也就註定了。看著那些護衛的服色,似乎是皇帝身邊的大內護衛,而且蒙著頭,悄悄地送離,看來皇帝和太后都不想把事情鬧大,多半會將裴元舞送回裴府,交由父親看管。無論如何,她的目的總算達到了,沒有太后的庇護,父親又跟她翻了臉,往後裴元舞大概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想到這裡,裴元歌終於鬆了口氣,繼續學騎馬。

  前世的她沒有學騎馬,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她恐高,因此很不喜歡騎馬時雙腳懸空,踩不到實地的感覺。但這一世不同,她捲入了太多是非,往後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漩渦,如果能學會騎馬,說不定關鍵時刻會派上用場。因此,裴元歌抑制著心中的恐慌,強迫自己跟溫逸蘭學習騎術。

  等到晚間休息時,她已經能夠騎著溫順的馬小跑了,溫逸蘭連連誇獎她進展神速。

  按照規矩,參加秋獵的官家女子另有營帳,但因為張嬤嬤到來,裴元歌便來到太后的營帳。太后倒也沒瞞她,將裴元舞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說的是表面上的版本,末了搖頭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你大姐姐看似端莊溫厚,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幸虧這事沒有鬧開,不然連你也要受連累。」

  太后的話在耳邊過一遍,裴元歌也差不多猜出了事情的經過,暗罵裴元舞愚鈍。

  明明就已經得罪了太后,居然還敢接受太后的安排做事,她以為太后是泥捏的嗎?不過,裴元歌更清楚太后說這話的用意,是在向她示好,賣她人情,遂滿面感激地道:「這件事多虧太后娘娘代為遮掩,保全了小女的聲譽,不然……小女真不知道要如何回報太后的恩德!」

  「傻孩子,你跟哀家還需要這麼客套嗎?」太后滿意地笑道。

  就在這時,營帳外忽然遙遙傳來一陣陣呼喝聲,似乎還夾雜著兵刃相交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迴響著,頗為駭人。

  太后面色微動,皺眉道:「趙林,去看看出什麼事了?」

  趙林領命離去,沒多大會兒回來,面色驚慌地道:「太后娘娘,不好了,營地出現了刺客,竟然暗暗潛到了皇上的營帳,想要刺殺皇上。幸好當時新科狀元李明昊經過附近,及時察覺到不對,喝破刺客的蹤跡,引起護衛的警覺,與刺客打鬥起來,又驚動了圍場的其他護衛,將刺客團團包圍起來。剛才傳來的打鬥聲,就是護衛和刺客爭鬥的聲音。」

  太后急忙問道:「那皇上呢?有沒有出事?」

  「回太后娘娘的話,奴才沒有親見,只是聽護衛說,似乎沒有大礙!」趙林稟告道。

  「混賬東西,這樣嚴重的事情,不親眼看到就來稟告!」太后喝罵道,神色憂慮,當即起身道,「不行,沒親眼看到皇上無恙,哀家這心裡就是放心不下!元歌,張嬤嬤,伺候哀家更衣,哀家要到皇上的營帳看個分明才行!對了,把路太醫也叫上,以防萬一!」

  匆匆更衣後,裴元歌和張嬤嬤一左一右,扶著太后趕到皇帝的營帳。

  營帳四周都是打鬥的痕跡,看起來當時的情形很是危急。皇帝身著天青色團龍袍,在護衛的團團保護下,正緊緊地專注著不遠處的包圍圈。圈內,四五個身著黑衣的刺客正在與大批護衛奮力廝殺,在周圍火光的映照下,鋒銳的病人閃爍著令人心寒的光澤。

  不過,看起來顯然是護衛們占了上風。

  「皇上,你的手臂怎麼了?」太后一眼就看到皇帝的左右臂上包紮著厚厚的繃帶,關切地問道。

  見太后趕來,皇帝有些意外,隨即目光又轉向不遠處的刺客,目光陰冷,惱怒地道:「被刺客刺了一劍,好在當時有新科狀元李明昊在,替朕擋了一檔,倒沒有大礙!」看得出來,皇帝對這次遇險極為震怒,收斂了下,這才向太后道,「刺客還未被擒獲,這裡還有些兇險,母后您怎麼過來了?」

  「聽說有刺客,哀家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聽說皇帝受傷,太后也顯得極為震怒,喝道,「這次秋獵是誰負責守衛的?居然讓刺客混進來,刺傷了皇上,等到這次事了,定要嚴加懲治!」

  就在這時,圈中的刺客忽然暴起,三人竭力,朝著西南方向奮力廝殺,護著當中一人離開。護衛們猝不及防,竟被三人撕裂了一道口氣,黑衣人雙足一點,縱身躍起,朝著遠處逃離。而那三名掩護的黑衣人為了掩護他,也已經力戰身亡,身中數劍而死。

  護衛們呼喝著,朝著刺客逃竄的方向緊追而去。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嬪妃以及重臣文聞訊趕來,見皇帝震怒的模樣,不敢多話,只在旁邊站著。

  沒多大會兒,追蹤而去的護衛統領回來稟告,神色頗為惶恐:「啟稟皇上,屬下帶人追蹤到眾人借宿的營帳那裡,那黑衣刺客三轉兩轉……就不見蹤影了!」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讓刺客逃掉,護衛統領也覺顏面無光,忙道,「不過皇上放心,屬下早已經傳令,將整個圍場包圍起來,不留絲毫出路,刺客絕不可能逃出圍場,屬下定然會將其抓獲的!」

  「等你抓住了刺客再來跟朕說這些廢話!」皇帝喝道,聲音中帶著難以隱忍的震怒。

  護衛統領嚇得渾身發抖,忙道:「是!是!是!」然後又有些為難地道,「皇上,屬下以為,那刺客很可能會躲入營帳之中避人耳目。只是,那附近不但有官家小姐們所住的營帳,還有皇室宗親,甚至后妃們所住的地方。屬下不敢輕易冒犯,所以特來請旨,不知道……」

  就在這時候,一個紅衣女子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胡亂向皇上和太后行了個禮,就哭訴起來:「太后娘娘,皇上,就是這個護衛統領,居然帶著一幫臭男人,將要進我的營帳!我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他們這樣私闖成何體統?還說什麼搜查刺客!難道我的營帳裡還會藏了刺客不成?這分明是因為姑姑被廢,這些小人就狗眼看人低,來欺負我。太后娘娘,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再怎麼說,我也是章國公的孫女,怎麼能讓人這樣羞辱!」

  卻是久違的葉問卿。

  看著哭訴的葉問卿,再看看苦著臉的護衛統領,裴元歌恍然。這護衛統領沒追到刺客,回來稟告肯定會被皇帝責駡,按理說不會這麼短時間就回來稟告挨駡,卻偏偏還要回來請旨。想必是搜查刺客的過程中,遇到葉問卿這位刁蠻小姐,狠狠地吃了排頭,實在頂不住這才回來請旨吧!

  「問卿你這不是胡鬧嗎?」太后面色一沉,喝道,「現在營地出了刺客,皇上受傷,自然要追查清楚,搜查你的營帳又怎麼了?再說,營地裡有這麼個危險人物,誰也不能夠安心,你們這些千金小姐,也保不定會遇到危險!這種事情,你還耍什麼大小姐脾氣?還不給哀家退到一邊去!」

  心中越發不滿,這個葉問卿,真是一點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

  葉問卿告狀不成犯被訓,恨恨地咬著牙,不甘心地退到一邊去,嘴裡猶自喃喃不休。

  皇帝早就勃然大怒,喝道:「王敬賢,給朕搜,不管誰的營帳,統統都要搜查,一定要抓住這個刺客,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朕的旨意,若是讓刺客逃了,你就提頭來見!」離前次荊國刺客的事件不久,居然又遇刺,尤其這次自己還受了傷,皇帝的心情之憤怒,已經難以掩飾,盡顯於色。

  得了皇帝的旨意,王敬賢頓時有了底氣,立刻領旨前去搜查。

  捲入宮廷是非這麼久,裴元歌已經形成了一種下意識,遇事難免就往陰謀上想,不知道這刺客是什麼人派來的,為什麼要刺殺皇帝,究竟有什麼圖謀。正思索之時,忽然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對,心猛地一沉,環視四周,心中忽然籠罩上了一層陰霾。皇帝遇刺,妃嬪重臣都聞訊趕來,可是,現在連宇泓哲和宇泓瀚都在場,華妃陳妃和吳才人錢才人都到了,居然不見柳貴妃!

  按理說,遇到這種事,無論如何也要做足文章,努力表現自己對皇帝的關心,柳貴妃這樣謹慎縝密的人,怎麼會不明白這點?而且,刺客事件鬧得這麼大,柳貴妃不可能沒得到消息,為什麼卻沒有趕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絆住了她?會不會跟剛才的刺客事件有關?

  還有,今天一整天都沒有露面的宇泓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2:17 AM

170章 是我,元歌!

  想著遲遲未至的柳貴妃,裴元歌心中慢慢湧起不好的預感。現在大家的心神都被刺客事件吸引,暫時都還沒有發現柳貴妃的缺席,但柳貴妃這樣的人物,終究會有人想起來的。尤其,如果說這件事是有人故意設計的話,幕後主使更加不會錯過這個細節,以此挑發事端……

  就在裴元歌陰霾籠繞的時候,柳貴妃也同樣愁雲滿面。

  「娘娘,怎麼辦呢?」就連周嬤嬤那刻板的臉上都露出了焦慮的神色,「雖然說這個營帳離刺客消失的地方有段距離,但如果前面一直搜查不到,遲早會搜到這裡來的。如果被那些人看到……再說,出了這樣的事情,娘娘您一直沒去皇上那裡,如果被人發現,肯定會拿來做文章,到時候就更加被動了!」

  柳貴妃秀眉緊蹙,貝齒微微地咬著下唇,又起身到了偏間,問道:「還是不行嗎?」

  輝煌精緻的偏間內,只見宇泓墨右手執劍,橫在胸前,幽黑的眼眸中映不進任何身影,如野獸般泛著冷光,警惕地盯著四周。大紅的衣衫上到處都是被利刃割破的痕跡,血跡滿身,連雪玉般的臉上都還帶著幾滴血珠,顯然經過了一番苦戰。

  周圍的人原本是他的心腹暗衛,如今卻被他當做敵人,緊緊地防備著,不許任何人靠近一步。

  寒鐵無奈地道:「娘娘您也知道,九殿下一旦發燒失去神智,就誰也不許靠近。偏偏這時候的他對周遭的動靜反而會更敏銳,屬下原本想用迷藥先讓他睡著,結果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就被九殿下察覺,發暗器打落在地上,甚至差點取了屬下的性命,現在誰也不敢妄動,只能這樣僵持著。」

  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很輕,生怕驚動宇泓墨,徒生波折。

  「墨兒,你看清楚,是本宮!本宮是你的母妃!墨兒,你醒醒吧!」柳貴妃明知道是枉然,卻還是忍不住哀聲呼喊著,希望能夠暫時喚醒宇泓墨的神智,躲過眼下的危機。

  可惜,宇泓墨置若罔聞,面若寒冰地看著每一個人。

  這就是柳貴妃不能脫身的原因。

  秋獵第一天,本該出現的宇泓墨卻鎮日未曾露面,柳貴妃心中擔憂,派周嬤嬤去打聽,卻始終得不到消息。直到晚間,寒鐵和一眾暗衛才突然帶著渾身浴血,周身是傷,昏迷不醒的宇泓墨前來。據他所說,是遇到了殺手圍攻,等到他們看到宇泓墨的訊號趕過去時,殺手已經伏誅,但宇泓墨也受了傷,昏迷過去。

  結果,才到柳貴妃的營帳,因為受傷而發起高燒的宇泓墨卻突然暴起,成了現在這模樣。

  宇泓墨發燒失去神智時,誰也不認識,這點眾所周知,原本沒有什麼。問題是,就在柳貴妃正要去請太醫時,突然傳來皇帝遇刺,刺客逃竄的消息。據說,逃竄的刺客只有一人,受了劍傷,在眾人居住的營帳附近失去影蹤。如果被搜查的人看到宇泓墨眼下的模樣,說不定會懷疑他是刺殺皇帝的刺客,稟告到皇帝那裡去。

  即使皇帝沒有因此就斷定宇泓墨是刺客,只要他有了這樣的疑心,就對宇泓墨極為不利。

  偏偏宇泓墨現在這副模樣,誰也不許靠近,在這種僵持的局面,只要搜查的人一到,很容易就能看到他周身利刃所傷,顯然是經過苦戰的模樣,時間上又如此的巧合……尤其,如今柳氏聲勢高漲,宇泓墨隱隱有壓下宇泓哲的趨勢,葉氏和太后正視宇泓墨為眼中釘,即使沒有人安排,遇到這種事情,也會推波助瀾,讓宇泓墨背上刺殺皇帝的嫌疑,那事情的麻煩就大了!

  柳貴妃深知厲害,竭力想要掩飾,無奈失去神智的宇泓墨絲毫也不配合。

  他們又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怕被人察覺,因此進退維谷。

  「娘娘,聽秋梧秋桐說,太后以及各位娘娘,還有五殿下六殿下都已經趕到了皇上那裡。您這樣缺席,總會被人察覺到的,到時候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不如您先趕過去,這邊讓奴婢們再想辦法?」紅棉輕聲道。她和周嬤嬤一樣,是柳貴妃最信任的人,只是平時默不作聲,不怎麼引人注意。

  柳貴妃搖搖頭,沉聲道:「不行。本宮在這裡,即使搜查的人到了,也還能延誤遮掩一二。本宮若是離開了,事情就更難以收拾了!」說著,又忍不住喚道,「墨兒,你醒醒好不好?你看看母妃,是母妃啊,不是你的敵人,不是想要害你的人,墨兒!」

  說著,神色悽楚,眼睛裡湧出盈盈的淚光。

  「娘娘,以奴婢看,這件事恐怕不是意外,說不定什麼刺客,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還刺傷了皇上,為的就是要惹皇上震怒,再看到這樣的九殿下,說不定真的會失去冷靜和理智,以為九殿下是刺殺他的刺客!這事八成跟葉氏那邊脫不了關係!」紅棉憤憤地道,神情惱怒。

  柳貴妃心力交瘁,聽這話更覺得刺耳,喝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要緊的不是誰主使這件事,而是怎麼度過眼下的難關!」

  「這時候,別說讓九殿下清醒,就算讓他暫時昏迷過去,不要弄出動靜來,有娘娘在,想要遮掩也容易得多,偏偏……」周嬤嬤終究年紀大,閱歷更深,比紅棉更能沉得住氣,看清楚事情的關鍵,「娘娘,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九殿下一發燒就這樣,誰也拿他沒辦法。與其等到被搜查的人發現,還不如我們先發制人,就說九殿下遇到刺客受了傷,要請太醫過來!」

  柳貴妃搖搖頭,冷靜地道:「不行,若是在遇刺前,或者遇刺時,我們去稟告,問題都不大。但現在去稟告,又有太后和陳妃在那裡,必定會引到皇上懷疑墨兒,到時候反而是我們自投羅網!只有皇上對墨兒有一丁點的疑心,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可是,九殿下這樣子,誰也沒辦法,就連——」周嬤嬤看了看寒鐵等人,壓低聲音在柳貴妃耳邊道,「以前九殿下發燒時,也曾經找王美人過來,一樣沒法子讓九殿下平靜下來。如果這幅模樣被搜查刺客的人看到,事情會更被動!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恐怕也只有……」

  她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柳貴妃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緊緊地咬著下唇,掙扎猶豫許久,還是搖搖頭,道:「嬤嬤,不行的。且不說墨兒是本宮一手養大的,他現在也是柳氏的希望所在,沒了他,就是葉氏沒了宇泓哲一樣!再等等看,說不定過會兒,就能抓到刺客,那墨兒也就不會引起懷疑了。」

  就在這時,秋梧匆匆進來,神色焦慮,卻仍不忘壓低聲音道:「娘娘,已經搜完了官家女子和眾臣的營帳,朝著皇室和妃嬪們所在的營帳過來。恐怕很快就會搜到這裡,聽說並沒有刺客的影蹤,而且皇上還下了旨,不管是誰的營帳,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來!」

  事情越來越緊急!

  柳貴妃牙齒咬得下唇幾乎出血,心急如焚,到底要怎麼辦?要怎麼辦?

  突然間,寒鐵像是想起了什麼,神色一動。

  柳貴妃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忙問道:「寒鐵,怎麼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辦法?」

  「這……」寒鐵猶豫著,不敢開口。他是想起他在裴四小姐閨房找到九殿下的那次。之前九殿下似乎有些發燒的徵兆,而後來在裴府找到九殿下時,他的身體也有些虛弱,像是病過。只是,如果九殿下當時真的發燒失去神智,以他這樣的個性,按理說應該會鬧得裴府人盡皆知,但當時的情形顯然不是如此。他當時並沒有多想,只以為九殿下或許並沒有燒起來,所以沒事。

  但現在想想,或許裴四小姐能有辦法讓九殿下安靜下來?

  只是,這樣一來,就要在柳貴妃面前暴露九殿下對裴四小姐的心思,寒鐵捉摸不定這樣做是好是壞,因此不敢輕易開口。再說,裴四小姐也未必能……

  「寒鐵!」柳貴妃惱怒地呵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你難道看不清楚嗎?難道你想讓墨兒背上刺殺父皇的罪名,或者嫌疑嗎?有什麼話就趕快說!」

  寒鐵猶豫再三,還是道:「貴妃娘娘,屬下在想,是不是讓裴四小姐來試試?」

  柳貴妃愕然抬頭,目光如閃電般看向寒鐵,這話什麼意思?讓裴元歌來試試?寒鐵是墨兒的貼身暗衛,他這樣說,難道墨兒真對裴元歌有不同尋常的心思?這到底……但眼下的情形讓她顧不得細想,雖然覺得希望不大,但眼看著已經走投無路,倒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柳貴妃當機立斷,問道:「寒鐵,能信得過裴四小姐嗎?」

  寒鐵點點頭,道:「屬下認為可以試試。」

  他也不敢把全盤事情都告訴柳貴妃,因此說得含含糊糊。

  「不行啊,娘娘!」紅棉立刻道,「剛才秋桐說,裴四小姐也在皇上那裡,跟太后在一起。這樣貿貿然派人過去,肯定會引起別人注意。再說,裴四小姐是太后的人,眾所周知。現在我們最要瞞住的就是太后和葉氏,這樣做,才真的是自投羅網!」

  周嬤嬤也覺得事有蹊蹺,勸阻道:「娘娘,紅棉說得對,這太冒險了!」

  「寒鐵,現在裴四小姐在太后身邊,本宮不能派人將她叫過來,否則太容易引人注意,說不定裴四小姐沒到,先把別人引過來了!」柳貴妃深吸一口氣,決定賭賭看,「你過去,想辦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給她傳個消息,然後看她怎麼做。記住,不能驚動任何人,尤其是太后!」

  寒鐵道:「屬下遵命!」

  轉身就出了營帳,悄無聲息地朝著皇帝的營帳趕過去。好在皇帝追查刺客心切,並沒有回到營帳,而依舊在外面等候消息,因此太后等人也陪他在外面等。寒鐵趕到附近,一眼就看到裴元歌站在太后身旁,神色間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頗為憂慮,偶爾會朝著柳貴妃的營帳所在的地方望去,但很快就收回目光,免得引人注意。

  或許裴四小姐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寒鐵想著,不敢鬧出動靜,只能站在柳貴妃營帳的方向,緊緊地盯著裴元歌,希望她再次望向柳貴妃營帳時,能夠察覺到他的存在。

  果然,沒多大會兒,裴元歌就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望去。

  寒鐵微微鬆了口氣,用手比出「九」的意思,又做了個「十萬火急」的手勢,再指指裴元歌,又指了指柳貴妃營帳的方向,最後做了個「拜託」的手勢,神色十分焦慮。

  果然出事了!裴元歌心裡默默道,而且寒鐵出現,顯然事情跟宇泓墨有關!看他的手勢,似乎是想讓她到柳貴妃的營帳去裡。而且,他這樣做,顯然這件事不能驚動別人……對於宇泓墨和他的貼身暗衛寒鐵,裴元歌是十分信任的,倒並沒有多想,只是在思索著要如何才能不引人懷疑地離開。

  她畢竟在太后的身邊,人群最裡層,想要不驚動別人地離開,顯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需要一個合理的藉口!

  裴元歌思索著,忽然看到旁邊神色憤憤的葉問卿,忽然計上心頭,假裝不經意地往旁邊挪了幾步,「不小心」踩到了葉問卿的腳,然後像剛剛察覺到似的,連連道歉:「對不起,葉小姐,我不是故意踩到你的!我只是想看清楚遠處的情況,看刺客有沒有抓到,結果不小心……對不起!對不起!」

  廢后的倒臺,葉氏有很多人懷疑是裴元歌算計所為,葉問卿是廢后的親侄女,之前是仗著廢后在宮中橫行,如今廢后倒臺,她的身份地位大不如前,正滿心惱火,對裴元歌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聲色。何況,她性情本就驕縱蠻橫,今晚又憋了一肚子的火,哪裡會因為裴元歌的道歉就罷休,當即發作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怎麼,看我姑姑倒臺了,覺得我好欺負,所以來欺負我是不是?你做出這副狐狸精的模樣給誰看?」

  說著,雙手狠狠一推,將裴元歌推了過去。

  裴元歌踉蹌兩步,「啊——」的一聲,跌倒在地上,弄得滿身塵土,衣鬢也有些淩亂。

  這副情形,早引起別人注意。看到這幅模樣,太后和皇帝臉色都很難看,不等皇帝開口,太后已經厲聲喝道:「葉問卿,你這是做什麼?剛才說得什麼話?還不給元歌丫頭賠禮道歉!」心頭氣怒不已,廢后顯然是皇帝心中的刺,眾人避之唯恐不及,葉問卿倒好,偏要提起,還口口聲聲叫「姑姑」,真是榆木腦袋!

  裴元歌面色痛楚,強忍著道:「太后娘娘別生氣,是小女不好,不小心踩到葉小姐的腳!」

  說著,忍痛起身,倒是對著葉問卿福了福身道:「葉小姐,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小女在這裡給你賠不是!」

  見裴元歌息事寧人,太后心中暗贊她顧全大局,眼眸瞥到旁邊的章國公,示意他將葉問卿帶下去,別在這裡生事,又拉了裴元歌的手,溫言撫慰。

  其餘眾人素知葉問卿蠻橫驕縱,加上裴元歌跟廢后的恩怨,只道尋常,都沒有在意。

  「太后娘娘不必如此,的確是小女先踩了葉小姐才會這樣。」裴元歌神色溫和,忍痛淺笑,低聲道,「不過,小女現在形容狼狽,這模樣實在不適合待在太后娘娘跟前,所以,小女想暫時離開,回營帳梳洗更衣後,再來侍奉太后娘娘,還請太后娘娘允許。」

  見她衣衫沾土,髮鬢也有些蓬鬆,太后也覺得不好,點點頭,道:「好,不過要小心!」

  「小女記住了,會先等護衛們搜查完畢再進營帳,一來護衛們搜查過了,刺客就不可能藏身在那裡;而來也免得更衣到一半,搜查的人過來尷尬!太后娘娘放心,小女會注意的。」裴元歌知道太后娘娘「小心」的意思,低聲解釋道。

  得到太后贊許的點頭後,她這才光明正大的脫身離開。

  拐了個彎,藉著營帳的遮擋,皇帝和太后已經不可能再看到裴元歌後,寒鐵立刻出現,聲音和神色都很焦慮地問道:「裴四小姐,屬下冒昧,請問那次九殿下在您的靜姝齋裡,是不是曾經發燒過?」

  裴元歌面色微紅,隨即正常,點點頭,道:「怎麼了?」

  「那就好!謝天謝地!」寒鐵知道自己猜測無誤,心中的大石頓時落了地,當即就帶著裴元歌朝柳貴妃的營帳方向趕過去。對這柳貴妃,他不敢說裴元歌的事情,但對著裴元歌,他卻沒有太多忌諱,當即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裴元歌心思剔透,聽他說完就知道事情的關鍵,暗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現在的關鍵是能不能讓九殿下安靜下來,好讓柳貴妃想辦法遮掩此事。可惜,柳貴妃和屬下用盡一切辦法,都沒有作用。屬下這才想起那次的事情,或許裴四小姐會有辦法。」說話聲中,兩人已經悄悄來到柳貴妃的營帳門口,寒鐵悄聲道,「柳貴妃也在裡面,裴四小姐萬事小心!」

  裴元歌會意,點點頭,掀簾入內。

  見裴元歌孤身前來,柳貴妃先落了一半的心事,知道至少裴元歌應該不會將事情告知太后。但眼下最重要還是宇泓墨,也顧不得心中諸多疑問,匆匆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往偏間,開門見山地道:「寒鐵想必把事情都告訴你了,別的本宮就不再多說,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能讓墨兒暫時安靜下來就好!裴四小姐,拜託了!」

  「小女會盡力試試看!」對這位柳貴妃,裴元歌還是有相當的戒心。

  一進偏間,裴元歌就看到宇泓墨與眾人對峙的姿態,和他在靜姝齋時一模一樣,只是眼下的他似乎更加警惕,神色也更陰冷。裴元歌心中微顫,也不太有把握,不知道宇泓墨是否還能認得出她,只能試著向他靠近,邊走邊柔聲道:「九殿下,小女是裴元歌!」

  宇泓墨立刻警覺地朝著她這邊望來。

  「不可以!」柳貴妃和寒鐵,以及偏間內的人都低聲驚喊出來。他們都很清楚,這時候的宇泓墨根本就認不出任何人,他會把所有靠近他的人當做是敵人,就連柳貴妃和王美人,他也不曾留情。只不過那時候宇泓墨還小,也無法傷到兩人。但現在,宇泓墨手中可是握著劍的!

  如果傷了裴元歌,事情就更麻煩了!

  寒鐵和柳貴妃之所以對裴元歌抱有希望,是以為她有什麼藥,或者什麼特別的手段能夠讓宇泓墨暫時昏迷過去,沒想到她居然冒冒失失地朝著宇泓墨走過去!她又是個嬌怯怯的少女,不懂武功,只怕宇泓墨一劍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因此都急忙攔阻。

  然而,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面對裴元歌的靠近,聽著她的呼喊聲,宇泓墨似乎微微僵硬了下,臉上慢慢露出了竭力思索的表情,似乎在很努力地想要認出眼前的人,竟然絲毫也沒有揮動手中之劍,刺向來人的意思。

  「九殿下,是我,我是裴元歌,你能認得出我嗎?」裴元歌繼續輕聲喊道,慢慢地靠近過去。

  終於,宇泓墨幽黑的眼眸中似乎映入了一道清麗的身影,神情微微呆滯起來。

  其餘暗衛想要趁機上前,奪下他手中的劍,再合力制服他,卻被寒鐵揮手攔阻。寒鐵的眼睛緊緊盯著宇泓墨,只要他稍有不對,就立刻上前護住裴元歌,哪怕以身相代也無所謂。他和寒麟,或許比任何人都清楚九殿下對裴元歌的心思,如果九殿下親手傷了裴四小姐,九殿下絕不會原諒自己的!

  「元歌?」宇泓墨神情終於正常,有些不確定地喊道。

  裴元歌點點頭:「是我,元歌!」

  「哐當」一聲,宇泓墨手中長劍落地,渾身的警戒頓時煙消雲散,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雙眸慢慢合上,軟弱無力地癱倒了下來。裴元歌忙上前兩步,抱住了他,使他不至於跌倒在地,轉頭向周圍呆滯的人道:「貴妃娘娘,請取衣服和傷藥過來,先替九殿下處理下傷口,再儘快將這偏間收拾好,時間不多了!」

  柳貴妃長時間沒出現,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說不定到時候連太后和皇帝都會過來。

  眾人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充滿了震撼和驚愕,誰也沒想到,裴元歌竟然這麼輕易就讓九殿下安靜下來;更加沒有想到,從小就一直如此,發燒時神智失常,連柳貴妃和王美人都沒辦法的九殿下,居然在這時候還能認出裴四小姐,能夠放下警戒,那麼安心地昏倒在她懷裡。在這一刻,他們甚至顧不得去想,九殿下和裴四小姐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只是單純地被這個事實震撼著。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聽裴元歌這麼一說,眾人才回過神來,柳貴妃點點頭,示意眾人按照裴元歌所說行事。

  柳貴妃身邊的人和暗衛都是手腳麻利的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將偏間收拾乾淨,同時也為宇泓墨換了衣裳,傷口敷了傷藥,稍加處理。柳貴妃這才察覺到裴元歌形容有些淩亂,也不細問,只命人端水上來,又取了自己的衣裳和胭脂水粉過來。原本想讓裴元歌到另一個偏間梳洗,沒奈何裴元歌才剛離開沒幾步,宇泓墨就「騰」地直起身來,等到裴元歌過來,才又安心地昏迷過去。

  這樣一來,她根本無法離開宇泓墨左右,柳貴妃只能讓人搬了架屏風過來,作為遮擋,又將眾人都遣了出去,讓裴元歌在屏風後面更衣。然後重新梳洗,梳了髮髻,施了脂粉。

  不大一會兒,原本劍拔弩張的偏間便收拾妥當。

  柳貴妃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張德海微帶嘶啞的通報聲:「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裴元歌柳貴妃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眸中的凝重。眼下宇泓墨雖然安靜下來,屋內也暫時收拾乾淨,但滿屋子的血腥味卻不是那麼容易散去的,依然能夠聞到;宇泓墨這樣昏迷的模樣當然不能被人看到;柳貴妃為何不曾去探望皇帝,也要有個合理的解釋;還有,裴元歌出現在這裡也很蹊蹺……

  眼下的問題還很多,想要過關並不容易……



171章 我要娶她

  「先把墨兒放在我的床下,快!裴四小姐,請你站在我旁邊,免得墨兒突然有動作,被人發現!」柳貴妃當機立斷,眼下這情形,宇泓墨最好還是不要被人發現,這樣一來,就需要裴元歌在旁邊安撫她,也就是說,她們都不能出去迎接皇帝和太后!還有著滿屋子的血腥味……

  柳貴妃眼眸微沉,忽然拔出旁邊護衛的長劍,猛地朝著自己肩胛骨的地方刺去。

  長劍穿肩而過,鮮血猶如泉湧。

  柳貴妃咬著牙,強忍著疼,拔出長劍,將染血的劍藏到床底下,又放下床幃遮擋住,然後癱坐在床上,面色因為疼痛而變得煞白,嘴唇幾乎咬出血來。

  「娘娘!」周嬤嬤和旁邊眾人都沒料到柳貴妃會這樣做,失聲驚呼。

  裴元歌也大吃一驚,隨即反應過來,迅速拿起旁邊為宇泓墨包紮傷口剩下的繃帶,在柳貴妃的傷口處沾染了血跡,然後剪斷,扔在地上,緊接著拿起金瘡藥粉,快速地撒了些在繃帶上。做完這一切後,裴元歌朝著旁邊怔楞的眾人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娘娘的傷口裂開了,血止不住!趕緊去請太醫啊!」

  說著,又對柳貴妃道:「娘娘,小女知道您不願意驚動皇上,讓皇上為您擔憂,可是傷口這麼嚴重,光靠周嬤嬤和宮女們的處理根本就不行。還是去請太醫過來吧!免得延誤得久了,耽誤了治療的時機!」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剛好能讓進來的皇帝和太后等人聽得清楚。

  柳貴妃見裴元歌這麼快就明白她的用意,並加以掩飾,眼眸中流露出贊許和感激的目光,故意道:「別說這些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駕到,本宮要出去迎接才是。周嬤嬤,秋梧,你們來扶本宮起身!」說著,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是在撐不住肩頭的疼痛,「啊」的一聲驚叫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痛楚難耐的感覺。

  周嬤嬤和秋梧也明白過來,過來想要攙扶她起身。

  這時候,皇帝和太后已經走進偏間,身後還跟著陳妃等人,看到柳貴妃這般模樣,都是一愣。皇帝三步並作兩步過來,神色關切地道:「沉香,你這是怎麼了?裴四小姐又怎麼會在這裡?出什麼事了?」

  柳貴妃蒼白的臉上勉強浮現出一絲笑意,道:「皇上——」

  這一開口,又牽動肩部的傷勢,柳貴妃倒抽一口冷氣,難以繼續說下去。

  裴元歌向眾人福了福身,代為開口道:「小女見過皇上,見過太后娘娘!小女原本要回營帳更衣梳洗,經過柳貴妃的營帳前,遇到周嬤嬤,請小女入帳。小女這才知道,就在皇上遇刺後,貴妃娘娘得到消息,正要剛過去探問,沒想到才出營帳,就遇到逃竄的刺客,刺傷了右肩,實在難以行動,但是又關切皇上的情形,所以聽說小女是從皇上的營帳那邊過來的,就向小女打聽詳細的情況。正說著呢,皇上和太后娘娘駕到,貴妃娘娘想要起身迎接,結果弄裂了傷口……」

  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柳貴妃並不是不關心皇帝的情形,因而不去探視,只是因為她受了重傷,難以行動。但仍然關切皇帝的情形,所以才會請裴元歌過來詢問情況;因為柳貴妃受了傷,所以屋內會有血腥之氣;而柳貴妃因為要迎接皇帝和太后,弄裂了傷口,所以無法出門迎接;裴元歌要照料柳貴妃,所以也無法迎接,只能在柳貴妃左右。

  這番話,這段話不但完美地解釋了所有的疑惑,而且話語裡盡顯柳貴妃對皇帝的關切和憂慮。

  柳貴妃當然也能聽的出來裴元歌在為她說好話,溫然笑道:「是周嬤嬤見裴四小姐要梳妝,想著又何必回營帳內,不如在妾身這裡更方便些。再者,妾身想著,營地出了刺客,裴四小姐孤身回去畢竟不妥當,妾身這裡畢竟有嬤嬤宮女,還有護衛,到底要安全些,所以就斗膽留了裴四小姐。」

  早在收拾完宇泓墨的清醒後,柳貴妃就讓宇泓墨的暗衛離開,現在剩下的,是原本就派給柳貴妃的護衛。

  這番話實在說的溫馨體貼,處處都在裴元歌著想,而且順理成章。

  皇帝有些惱怒地向四周的人道:「既然受傷了,為什麼不請太醫過來?」

  關於這點,之前裴元歌已經給了提示,周嬤嬤當即委屈的道:「皇上明鑒,奴婢也勸了娘娘好幾次,娘娘卻執意不肯,說不願意再讓皇上和太后擔憂。就連裴四小姐都勸了許多次,偏娘娘不聽!皇上來得正好,正巧能幫著勸勸娘娘!」

  柳貴妃則道:「皇上怎麼會來這裡?」

  明明四周的人都在稱讚她,如果換了裴元舞或者別人,會很謙虛地謙辭幾句,然後和四周的人一唱一和,把這種情形維持下去,但柳貴妃則不然,她卻偏偏要將話題轉開。但這樣一來,更容易取信於皇帝,讓他心生好感!裴元歌在旁邊看著,暗贊柳貴妃分寸把握得極好。

  果然,皇帝神色微緩,眼眸也柔和了稍許,道:「因為陳妃察覺到你一直沒有來,營地又出了刺客,太后擔心你出事,所以提議過來看看。沒想到還真的出事了!你也是的,這時候怎麼那麼多顧忌?」說著,便向身邊的人道,「還不快去傳太醫,給貴妃娘娘診治!」

  話語中,顯然已經釋然,並沒有絲毫的懷疑和不滿,反而是以撫慰的意味居多。

  聽到是太后提議,裴元歌和柳貴妃心中都打了個突。宇泓墨遇刺,周身受傷地被暗衛帶來營帳,而幾乎是在同時,營地出了刺客,最後又只有一名受傷的刺客逃逸,兩件事在時間上的接洽實在太過巧合,很難讓人不疑心這是陷阱。而現在又是太后提議來到柳貴妃的營帳……

  這就更可疑了!

  柳貴妃唇色蒼白,卻仍然堅持著道:「讓太后娘娘擔憂掛心了,妾身實在惶恐。」神色溫然恭敬,挑剔不出任何毛病來!

  但太后卻深知,柳貴妃就是這樣溫然恭敬地將她在皇宮中慢慢架空,難以插手後宮事務。但眼下皇帝對柳貴妃頗為憐愛,她也不好多說什麼,環視四周,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也只能笑著道:「瞧貴妃你說的什麼話?你是皇上看重的人,哀家豈能不用心?照哀家來說,你也太任性了,傷得這麼重,怎麼能不看太醫呢?這不是讓皇上更加憂心嗎?」

  「太后娘娘教訓的是,妾身的確任性了。」柳貴妃並不強辯,而是順著太后的話語說,反而更顯得柔順堪憐。

  太后每次跟柳貴妃交鋒,都覺得有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軟綿綿的無處著力,也不再說話,心中卻暗自奇怪。明明都已經安排好了,為何卻會是這樣的結果?而就在這時候,悄悄到另一件偏間探視的張嬤嬤也已經回來,沖太后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獲,讓太后更加納悶,下意識地看向裴元歌。

  接觸到太后的目光,裴元歌微怔,似乎不解其意。

  心中卻已經肯定,這場事端絕對是太后安排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宇泓墨背上行刺皇帝的嫌疑。皇后被廢后,朝堂裡接連幾起事故,都與葉氏有關,整肅了不少葉氏的族人;相反,柳貴妃有了掌宮之權,柳氏也跟著水漲船高。此消彼長之下,柳貴妃和柳氏,顯然讓太后有了相當的危機感。

  尤其是宇泓墨,因為他有可能壓下宇泓哲,成為太子人選。

  所以,太后才會設下此計。她甚至不用指望皇帝一怒之下將宇泓墨治罪承辦,只要皇帝心生懷疑,認為宇泓墨有不軌之心就夠了。而且這個時機也選得很好,柳氏聲勢正高漲,從這次秋獵,眾位官員更多向柳貴妃的父親兄弟攀交情,打關係就能看出來。在這種榮寵令人昏頭的情況下,宇泓墨這個名聲素來張狂的皇子做出大逆不道的行徑,顯然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這招實在太陰毒了!

  接觸到裴元歌疑惑的眼神,太后才想起來,這件事裴元歌並不知情。不過,看裴元歌這樣子,顯然之前並沒有特殊的事情發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得隔壁一陣框框當當的聲音,似乎是盔甲相撞的聲音,緊接著,便見王敬賢領頭,帶著護衛們衝了進來,邊走還邊道:「我等奉皇上之命,搜查刺客,任何營帳都不能放——皇上!」猛地轉頭看到陰沈著臉的皇帝,眾人急忙跪倒在地。

  皇帝怒喝道:「搜查刺客怎麼搜到了貴妃的營帳裡?不知道貴妃受傷了,需要靜養嗎?」

  王敬賢滿嘴苦澀,這點他還真的不知道……

  「皇上息怒,王統領也是奉旨辦事。再說,妾身並沒有張揚受傷的事情,王統領又怎麼會知道?」柳貴妃溫柔地道,隨即轉頭向王敬賢道,「王統領儘管按規矩辦事,將大廳和另一件偏間好好搜查下。確定刺客不在本宮的營帳裡,本宮也能夠安心些!」說著,向旁邊道,「周嬤嬤,你帶著王統領仔細搜查,不可錯漏了任何地方。」

  卻是無形之中,將自己所在的房間摘了出去。

  不過,即使她不這樣說,以現在的情形,給王敬賢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搜查柳貴妃所在的房間。相反,對於柳貴妃肯為他說話開脫,又肯給以方便,不為難他,王敬賢心中十分感激,卻仍然不敢動,只是偷眼看著皇帝的臉色。

  「皇上!」柳貴妃柔聲道。

  皇帝冷哼一聲道:「貴妃已經說了,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做事!」

  「是!」王敬賢應道,急忙帶人退出這個偏間。

  而這時候,太醫也已經匆匆趕到,為柳貴妃診過脈象,又問了傷口處的情形,開出湯藥和外敷的藥膏後,又叮囑了禁忌,這才退下。太后聽到太醫的話,眼眸微動,柔聲道:「貴妃不必擔憂,儘管安心養傷。宮裡的事情就暫時讓別人代管著,你先按照太醫所說,把傷養好了再說!」

  柳貴妃眼眸微變,太后這意思,是想趁著她受傷,將她剛得手沒多久的掌宮之權奪走。

  現在皇上看重的人中,除了柳貴妃,接下來就是華妃和陳妃,吳才人和錢才人畢竟資歷淺,暫時還沒這個資格!但華妃和陳妃都是葉氏的人,這就等於掌宮之權,暫時交到了葉氏手上。即使只是暫時,柳貴妃也不願意看著葉氏再次在後宮坐大。偏偏太后說得合情合理,還是一副為她著想的模樣,也不好推拒。

  稍加思索,柳貴妃便溫然笑道:「多謝太后娘娘體諒!」卻又將目光轉向皇帝,柔聲道,「妾身也在想這件事,畢竟傷勢不輕,需要養將一段時日,處理六宮事務,難免有力所不逮的地方,若是有疏漏之處,那可就罪過大了。妾身之下,便是賢妃妹妹,不如就由賢妃妹妹暫時代管,再由華妃和陳妃輔助,順便也讓吳才人和錢才人跟著學些,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太后沒想到柳貴妃會將早已經失寵的賢妃搬出來,不由得一愣。

  而這怔愣間,皇帝已經點頭道:「按規矩正該如此,就照你所說,等你傷養好了,依舊還是由你掌宮!」在皇帝私心裡,顯然也不願意將掌宮之權交給葉氏的人,現在上面有賢妃的份位壓著,下面又有新冒頭的吳才人,太后也好,陳妃和華妃也好,就會受到諸多限制,無法恣意而為。

  這樣一來,柳貴妃短暫地養傷期間,也不會出太大的風浪。

  太后顯然也想到這點,不由得有些鬱鬱。

  見皇帝並無離開的意味,若是在平時,這是她的恩寵,柳貴妃只會為此自得,但現在地下還有個宇泓墨,如果被察覺到就萬事不妙,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留皇帝,便笑著道:「多謝皇上對妾身的關心,只是妾身如今受傷,畢竟意頭不好,皇上您還是暫時避一避。畢竟現在是秋獵時期,多注意些總是好的。」

  皇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在這裡,柳貴妃換藥等諸般事情都有不便,神色有些猶疑。

  見狀,柳貴妃便道:「如果皇上實在放心不下,不如請裴四小姐留下。有裴四小姐這般細心周全之人照料妾身,皇上應該能夠放心了吧?說起來也奇怪,妾身方才與裴四小姐相談,竟然也覺得十分投契,倒像是上輩子有緣分似的!」說著,忽然恍悟,忙轉頭向太后歉然道,「還請太后娘娘贖罪,妾身只是因為跟裴四小姐說得投契,一時間竟忘了裴四小姐是太后心頭所愛,自然是要服侍太后的,倒是妾身失言了!」

  話雖如此,心中卻捏著一把冷汗。

  墨兒必須得裴元歌安撫才行,而且必須就在附近,不能遠離,如果太后帶裴元歌離開,還沒出偏間的門,說不定墨兒就會鬧騰出動靜來,到時候真是百口莫辯。因此,她故意跟皇上請求,接著又對太后這般說話,就是想要通過言語的擠兌,讓裴元歌能夠光明正大地留在她的營帳裡。

  皇帝審視著柳貴妃的神色,靜默不語。

  太后顯然也很奇怪,柳貴妃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稍加思索,便笑著:「哀家身邊有張嬤嬤在,既然貴妃受了傷,又難得跟哀家求人,那元歌你就留下來照料貴妃吧!記住,要小心謹慎,別毛手毛腳的,惹貴妃生氣!」

  裴元歌福身道:「是!」

  皇帝依然看著柳貴妃,好一會兒才淡淡笑道:「既然母后都同意了,朕自然更不會反對!裴四小姐,要辛苦你了!不過,沉香素來柔和,為人處事又老練,裴四小姐在這裡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岔子,母后倒不必憂心。」話語雖然是勸慰太后,卻是在暗暗警告柳貴妃,不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柳貴妃自然聽得明白,心中又是一沉。

  看起來,皇上對裴元歌的確很看重,在這種情況下,雖然給她面子,卻還在警告她不許為難裴元歌。

  想著,柳貴妃卻笑著道:「妾身當裴四小姐如妹妹般,再者,裴四小姐這樣的容貌,這樣的伶俐,妾身喜歡還來不及呢,哪裡會出什麼岔子?皇上和太后娘娘請放心!」

  皇帝點點頭,攙扶著太后離開。

  等到眾人都離開後,確定周圍都是自己人,柳貴妃在處理傷口的同時,命人將宇泓墨搬出來,放在旁邊的軟榻上,又命人細心查看周身的傷,有的地方傷口裂開,重新敷藥包紮後,便以熬藥的名義將眾人都揮退下去,精緻的偏間內,只剩下柳貴妃、裴元歌,和昏迷不醒的宇泓墨。

  柳貴妃臉上溫婉的笑意慢慢消失,神色沉凝,細細地打量著裴元歌。

  而裴元歌也在打量柳貴妃。她在宮中有些時日,跟宮中許多妃嬪也都有過交集,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唯獨這位柳貴妃,對她總是溫然柔和,笑意嫣然,讓她看不透,而今晚的事情,才是她和柳貴妃真正的交集,把她叫來的果斷,刺傷自己,為諸多疑問遮掩,以及跟皇上和太后的應對,還有對王敬賢的示好和施恩,這一切的一切,才讓她對這位柳貴妃真正有了初步的印象。

  她不但能夠掩飾所有的事情,而且會讓皇帝覺得她溫柔可人,體貼入微,心中更生憐愛。這倒也罷了,最令裴元歌震驚的是,這位平時看起來溫柔和藹,如花朵一般嬌嫩柔媚的柳貴妃,不但能夠在轉瞬間想到掩飾的辦法,更能對自己下那樣的狠手,乾脆利落,絲毫都沒有猶疑……

  看起來,溫柔嬌弱,只是柳貴妃的表面,實際上,她十分聰明而且果決。

  難怪在太后皇后和華妃的夾縫中,柳貴妃能然能夠一枝獨秀,坐上四妃之首的位置,還能有宇泓墨跟宇泓哲相抗,始終屹立不倒,果然是個厲害的人物!

  而她方才的行徑,也已經洩露了太多的內情和秘密,這位精明的柳貴妃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尤其,她還是宇泓墨的母妃,這讓裴元歌更多了一份局促不安,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沉靜而溫然地坐在軟榻旁邊的圓凳上,接受柳貴妃審視的目光,等待著她的問題。

  連周嬤嬤等人都遣了出去,柳貴妃顯然是有話要單獨問她。

  裴元歌腦海飛速旋轉,考慮著該如何回答。

  「裴四小姐——」許久,柳貴妃終於開口,卻只是叫了聲便頓住,微微一笑,神色柔和,「這樣叫似乎有些生疏了。元歌,本宮能叫你的名字嗎?」

  沒想到柳貴妃會這樣說,而她這樣的神態,是認同,還是另有所謀……

  裴元歌思索著,輕輕頷首:「娘娘請隨意。」

  「元歌,你知道嗎?剛才看到墨兒能在昏迷中認出你,進而安靜下來,本宮真的很驚訝,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柳貴妃的目光掠過裴元歌,落在她身側的宇泓墨身上,眼波慢慢染上了一層溫柔,「因為,墨兒從小就有這個毛病,只要他昏迷過去,喪失神智的情況下,就會像猛獸一樣,警惕著所有靠近的人,不許任何人靠近他,誰都不行,連本宮和……也不行!所以,從小到大,每次墨兒生病發燒,本宮都很頭疼,因為那時候,連太醫都沒辦法靠近他,最後只能讓護衛們強行按住他,才能讓太醫為他診斷,喝藥的時候更麻煩,根本就餵不進去,有時候要撬開牙關才能讓他喝藥……」

  柳貴妃說著,神情慢慢恍惚起來,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裴元歌沒想到柳貴妃非但沒有詢問她,反而對她說起了宇泓墨的過往,在驚訝的同時,也不禁為柳貴妃所說的情形震驚起來。原來,宇泓墨這個習慣是從小就有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過往,才能讓一個小小的孩子就這樣敏感,警惕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沒有絲毫的安全感?

  想著,裴元歌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宇泓墨身上,覺得心弦似乎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撥動著。

  在靜姝齋的時候,她只以為,因為宇泓墨認得她,不認得紫苑她們,所以才能接受她的靠近。但現在聽柳貴妃說,顯然不是這樣的!連柳貴妃都無法靠近他,沒有人能夠靠近他,能夠讓他安靜下來。可是,宇泓墨卻允許她接近他……芸芸眾生裡,只有她一個人能夠靠近!

  清醒時的話語,也許會有欺騙,可是,失去神智後的潛意識,卻是完全真實,不帶任何虛假的。

  在宇泓墨的心裡,她究竟被擺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甚至,那個時候,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甚至還覺得,他是個總喜歡找她麻煩的惡劣皇子。而在那時候,宇泓墨就已經把她劃入了可靠的人之中。以宇泓墨的性情,她甚至無法理解,明明她就是個滿懷心思報復,處處都在使心機耍手段的人,宇泓墨看得清清楚楚,為什麼就能這樣相信她?

  明明那麼聰明的宇泓墨,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裴元歌心中油然而生一種難以言喻的震盪和複雜,看向宇泓墨的眼神中,帶了幾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和情意……

  看到裴元歌眼神的變化,柳貴妃心中有了底,幽幽歎息,輕聲道:「在別人看來,墨兒風光無限,既囂張又任性,行事恣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實際上,這孩子真正過得很苦!墨兒是個可憐的孩子……元歌,也許你不知道吧?他並非本宮的親生兒子,只是在本宮膝下養大,他的生母是王美人!」

  聞言,裴元歌猛地一震,既驚訝於柳貴妃的話語,也驚訝柳貴妃居然把這樣的隱秘告訴她。

  「很驚訝我會告訴你,是不是?」看到她的神情,柳貴妃微微一笑,道,「本來,這話應該讓墨兒決定要不要跟你說,不過,本宮相信,你不是那種膚淺浮薄的女子,不會因為墨兒生母身份卑微而輕視他。而王美人是墨兒心中的痛,本宮想,也許墨兒並不願意提起她,但你還是知道比較好。」

  裴元歌看著柳貴妃,靜靜地聆聽。

  「他的生母是王美人,那是個美貌出眾,冠絕塵寰的女子,墨兒跟他生母長得很像,你看墨兒的容貌,就應該能猜想出他生母有多麼豔絕塵寰。可惜,紅顏薄命,王美人出身卑微,本就是宮中所詬病的,又如此得寵,自然引起了有些人的妒恨。不知道是誰下毒,毀掉了王美人的容貌,失去了美貌的她也因而失寵,她又沒有家族力量支撐,在宮中零落卑微,被宮中人肆意踐踏。就連墨兒這個皇子,也因此受了許多苦楚,算計和傷害,他那敏感的性子,和昏迷時不許別人接近的脾氣,就是在那時候養成的。」

  這些對裴元歌來說,是完全的隱秘,因此聽得十分專心。

  「而最糟糕的是,王美人容貌被毀後,也跟著性情大變,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毀容後的容貌,甚至連帶著恨起墨兒來。因為墨兒長了一張跟她從前極為相像的臉,她覺得,看到墨兒,就像是在提醒她,她從前有多美,而現在又有多醜陋,她完全無法接受,甚至不願意再看到墨兒。那時候,墨兒才五歲,還是個很小的孩子,被王美人這樣對待,可想而知他心中有多難過。那時候,他被抱到本宮的長春宮來,就算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有精緻的衣飾,美味的飯菜,還有各種各樣的玩具,可是,他還是偷偷跑到王美人院落,悄悄地拿飯菜和點心,說要給她吃。可是,王美人卻把東西都扔了出來,把他推搡出來,任憑他在那裡哭著喊娘,都不理會他,甚至還口出惡言。」

  裴元歌驀然睜大眼睛,完全沒想到宇泓墨還有這樣的童年。

  想著他小小年紀,那樣記掛著生母,卻被生母那樣對待,想像著他那麼小的孩子,在生母的宮殿外哭泣,卻無人理會,心中不由得為他浮起了疼痛之意。

  「幾次三番下來,墨兒小小的心,被王美人傷得遍體鱗傷,最後才真的死心。本宮……膝下沒有孩子,因此看到墨兒十分喜歡,把他當做親生孩子來看待,墨兒是個知恩的孩子,誰對他好,他都知道,因此對本宮十分盡心。他失去了母親,本宮失去了孩子,也許是相互撫慰的關係吧,如今倒真的像親生母子一般。」

  柳貴妃喃喃自語,忽然淺淺地笑了起來,「所以,本宮真的希望,墨兒往後能夠順順遂遂,能有個知他懂他憐他愛他的妻子,好彌補他所失去的。」

  說著,已經將目光轉向裴元歌,神情無限溫柔慈愛。

  裴元歌心中微震,有些局促地迎著柳貴妃的目光,隨即又垂下,無法確切地把握柳貴妃的意思,微微咬唇,輕聲道:「貴妃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是真的沒有想到,墨兒會這樣看重元歌你。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攔阻下太后和皇上,也不至於讓墨兒這樣隱忍痛苦。」柳貴妃神情猶豫,幽幽歎息道,「元歌你肯過來幫墨兒,剛才又代為本宮遮掩,本宮也就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是個聰明靈透的孩子,本宮猜想,你也不會讓墨兒置身險境,對嗎?」

  聽她話語裡的意思,顯然是因為裴元歌現在的敏感地位,對這件事抱持反對的態度。

  裴元歌心頭猛地一沉,覺得揪得有點疼。雖然說事實上她只是為皇帝做事的人,而且皇帝曾經允諾她,扳倒皇后之後,會答應她一件事。但現在聽到柳貴妃這樣說,還是覺得心頭沉重而難受。

  「元歌,本宮真的很喜歡你,你聰明伶俐,識大體,顧大局,又是裴尚書的嫡女,如果不是太后和皇上,本宮很願意為你和墨兒定下這樁親事。但是現在,太后看中了你,皇上又……你應該知道,這種情況下,你不宜跟墨兒有太明顯的接觸,對嗎?」柳貴妃溫柔的話語,卻終究還是說出了鋒銳的話語。

  裴元歌沉默不語,她和皇帝太后之間的實情,顯然是不能告訴柳貴妃,因為那包含著太多秘密。

  見她這般模樣,柳貴妃忽然微微一笑,柔聲道:「元歌,本宮想,你大概誤會了本宮的意思。本宮不是反對或者說攔阻你和墨兒,而是你也清楚眼下的情形,不是嗎?所以,你要隱忍!好在你現在年紀小,太后也好,皇上也好,都不會逼迫你立刻入宮,這樣一來,就有了緩衝的餘地。」

  裴元歌愕然抬頭,沒想到柳貴妃最後卻是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她不是反對,而是贊成?

  即使自己現在這樣敏感的身份,柳貴妃居然也並不攔阻,反而說要為她和宇泓墨謀劃?

  「只是,元歌,你應該也知道這其中的困難。」柳貴妃見火候已到,凝視著裴元歌的眼眸,輕聲道,「本宮也很憐惜你,小小年紀,說起來跟墨兒正是一對璧人,皇上畢竟……」

  她不好說皇帝不好,只能掠過,道,「只是太后開了口,如今又一直把你帶在身邊,她是皇上的母后,有孝字當頭,就連皇上,也不好違背她的意思。而她又似乎很堅決地想要你入宮。所以,元歌,本宮會為你和墨兒謀劃,但是,你也要幫助本宮才好!」

  裴元歌眉頭微蹙,隱約把握到了柳貴妃的意思,卻仍然問道:「貴妃娘娘的意思是……」

  「你要幫本宮扳倒太后!」柳貴妃很坦誠地道,「本宮不怕告訴你,本宮與葉氏,與太后不共戴天,所以,本宮必須要扳倒太后,除掉葉氏。對你來說也一樣,太后也是壓在你頭上的山,有她在,你的婚事根本無法如自己所願。如果扳倒了太后和葉氏,本宮就會是後宮份位最高的人,待選入選也好,推舉人入宮也好,本宮都有足夠的話語權。到時候,本宮會想辦法打消皇上的念頭,攔阻你入宮,並且成全你和墨兒。這也是你和墨兒唯一的可能和出路!」

  裴元歌盯著柳貴妃,沉默不語。

  原來繞了一圈,柳貴妃最後的意思,是想要和她聯手對付太后。不過,柳貴妃說得並沒有錯,有太后在,她的婚事和前程,幾乎就操縱在太後手裡,完全無法自主!也正是因此,為了不成為太后的傀儡和棋子,她才會投向皇帝,尋求自保。柳貴妃這番話,和她的思路是一樣的,只是她選擇了投靠皇帝,而柳貴妃則是想要跟她聯手,對抗太后。

  雖然說柳貴妃的坦誠,以及言語,的確有些打動她,而且扳倒太后,也是她原本的心思,有了柳貴妃這個助力自然更好。但是,裴元歌並沒有就此應允柳貴妃,而是在沉思著整件事。

  可以說,從頭到尾。柳貴妃都表現得無懈可擊,坦然告訴她宇泓墨的過去,以及王美人這樣的隱秘,又跟她分析眼下的情形,甚至也沒有完全拒絕她和宇泓墨,而是為他們謀劃,竭力找出解決之道。這一切都合情合理,而且很明顯能夠看出柳貴妃對宇泓墨的用心和情意,才會這樣大費周折地成全他們。

  即使她提出和裴元歌合作,不無利用之意,但也這的確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但是,也許是多疑,也許是裴元歌對皇宮裡的人多抱持一份戒心,也許是柳貴妃之前刺傷自己的行為讓她產生了深深的警惕,裴元歌就是覺得,這份合情合理和情深意重之中,總有著些許不對勁兒的地方。對於她和宇泓墨的事情,柳貴妃似乎接受得太容易了……

  再怎麼說,現在在名義上,很多人都認為她將來是要入宮的,是皇帝的人。

  而宇泓墨畢竟是皇子。

  如果宇泓墨和她有私情,那宇泓墨豈不是在跟皇帝搶人?柳貴妃畢竟不知道她跟皇帝太后之間真正的情形,更不可能會知道皇帝對她的承諾,在這種情況,對於她和宇泓墨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柳貴妃居然沒有絲毫震怒之意,而是這樣痛快地就接受了,並且立刻想辦法為他們開闢道路……她對宇泓墨,真的就這樣盡心盡力,甚至不惜違背皇帝嗎?

  裴元歌總覺得有些疑心。

  或許是她多疑,她很信任宇泓墨,但是卻不太敢相信柳貴妃。

  不過,她也不想表現出這份疑心,再怎麼說,柳貴妃也是宇泓墨的母妃,她不想跟柳貴妃把關係弄得太糟糕,因此只是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在外人看來,她畢竟是太后的人,跟太后牽絆甚深,現在面對柳貴妃的提議,有所猶豫,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柳貴妃顯然也這樣認為,因此對她的猶豫並不在意,柔聲道:「元歌,你不用急著答應本宮,可以慢慢思索。不過,本宮跟你說的話,你不會告訴太后的,對吧?」

  這點,裴元歌倒是很確定地點點頭。

  「那就好!」柳貴妃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委屈你在這裡待一夜,等到墨兒安穩了!」

  等到宇泓墨醒來,已經是次日清晨,精緻豪奢的偏間裡,只有他和寒鐵。見他醒來,寒鐵欣喜不已,急忙將昨晚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他。聽說裴元歌昨晚過來,而且,柳貴妃也在當場,宇泓墨眉頭微動,隨即問道:「那元歌現在人呢?」

  「今天清晨的時候,九殿下您的燒已經退了,正巧太后那邊派人來叫,她就先離開了。」

  就在這時,梳妝好的柳貴妃掀簾進來,見宇泓墨醒來,先是一喜,慰問了一番,隨即凝視著他,審視了許久,問道:「墨兒,你和裴四小姐,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宇泓墨微微垂眸,隨即釋然一笑,揚眸道:「母妃,我要娶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2:26 AM

172章 太后疑心

  雖然早就料到宇泓墨對裴元歌有心思,但親耳聽到宇泓墨用這樣的語調,說要娶裴元歌,柳貴妃還是勃然變色,一時間牽動肩部的傷勢,臉上痛楚之色一閃而過,緩了口氣,才開口道:「墨兒,你昏頭了吧?裴四小姐可是太后為你父皇準備的人,你父皇對她也相當中意,你這是想要跟你父皇搶女人嗎?你知不知道這是皇宮的大忌?」

  說到後面,已經聲色俱厲。

  「母妃說笑了。」宇泓墨依然帶著微笑,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瀲灩的眸中卻十分鄭重,甚至還浮現著淺淺的溫柔,「別人不知道倒也罷了,母妃還能不知道嗎?太后準備的人,父皇又怎麼可能真的中意?不過是幌子罷了!」

  「別人或許是,但裴元歌未必。」柳貴妃沉聲道,「墨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父皇對裴元歌不同尋常,別跟本宮說,你看不出來!你怎麼會這樣糊塗?何況,這裴元歌如今還是太后的人,咱們跟葉氏的情形,你該知道,怎麼一點戒備之心都沒有?墨兒,本宮原本以為,你不是個貪戀女色的人,怎麼就被裴元歌沖昏了頭?」

  言下之意,竟似在懷疑,裴元歌是太后用來挑撥宇泓墨和皇帝關係的棋子。

  「母妃,我的確不是,也並沒有昏頭!」宇泓墨收斂起慣常的漫不經心和玩世不恭,神色難得鄭重沉凝,「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我再說一遍,我要娶裴元歌!這輩子,我的妻子只可能是她,沒有第二個人。母妃,您應該瞭解我的脾氣,我從來不會拿我的婚姻大事開玩笑,而我決定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我改變!」

  他原本沒打算這麼快讓柳貴妃知道裴元歌對他的重要性,畢竟現在還有著太多阻攔。但既然昨晚的意外,已經讓一切暴露在柳貴妃的面前,他索性也不再隱瞞,乾脆將話說清楚明白。宇泓墨甚至柳貴妃的脾性和手段,裴元歌現在敏感的身份,很可能會對他不利,這對柳貴妃來說是大忌。

  所以,他必須要強硬,讓柳貴妃明白裴元歌對他的重要性,以及他非裴元歌不娶的決心,這樣柳貴妃才會有所忌諱,顧念著他,不對裴元歌下手。否則,以柳貴妃的手段,和元歌如今的處境,柳貴妃說不定會借刀殺人,乾脆除掉元歌以絕後患!

  他的語調很強硬,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墨兒!」

  柳貴妃被他這樣堅決的意志所震動,她很少見宇泓墨這樣堅決的模樣,唯一的一次,就是在他十三歲那年,按照宮裡的規矩,會安排引導宮女教習男女之事,宇泓墨很強硬地拒絕,說他不要,甚至將春陽宮的宮女全部驅逐,只留下太監和暗衛服侍。當時她覺得,墨兒這是不願被女色所惑,也是好事,就隨了他,沒想到,現在墨兒再一次出現這種強硬的姿態,卻是為了裴元歌!

  尤其再想到昨晚的事情,只怕裴元歌在墨兒心裡的分量,比她想像中的還重。

  甚至,比她這個母妃更重!

  猶記得,她第一次發現墨兒甚至昏聵時不許任何人接近時,墨兒對她已經十分親近,因此,當她被高燒的墨兒推開時,心中難免有種不被接納的感覺,直到後來,將王美人叫來,發現墨兒連王美人也認不出,同樣推開,才覺得釋然,因為發現沒有任何人能靠近高燒昏迷的墨兒!但是昨晚,墨兒居然肯讓裴元歌靠近,居然能夠認得出裴元歌,居然……

  這甚至讓她心中有種類似嫉妒的感覺。

  墨兒五歲就被抱到她的長春宮,她費了無數的心思,用了無數的手段,再加上王美人因為毀容而瘋癲,才讓墨兒接納了她。如果說在墨兒神智昏迷的時候,沒有人能靠近他,倒也罷了,但為什麼現在裴元歌能夠靠近,她這個母妃卻不能?十一年,耗費了無數心血的養育之恩,到頭來連區區裴元歌都抵不過嗎?還是說,不是親生的,終究不會有親生母子那種無法抹殺的血脈相連?

  想到這裡,柳貴妃就越發痛恨起太后、皇后和葉氏。

  如果不是他們,她的燁兒也不會……她親生的孩兒,只抱了幾天,還沒有滿月的孩兒,就……柳貴妃搖搖頭,截斷了對往事的追憶。現在再想這些也已經晚了……

  「母妃,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求過你什麼,但這次,我求你了!」宇泓墨雙眸直視柳貴妃,流露出懇切的哀求之意,「母妃,我知道你素來疼我,你就多疼我這次,好不好?雖然說她現在身份有些敏感,但是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還請母妃縱容我這次任性吧!我真的很喜歡元歌!」

  柳貴妃歎了口氣,終究意動。

  皇帝看重裴元歌,墨兒又對裴元歌起了心思,若是被皇帝察覺,說不定會因此惱怒痛恨墨兒,對墨兒的前程影響極大,原本她的確有借助眼前的形勢,借刀殺人的心思。但眼下看墨兒先是強硬表態,隨即又苦苦哀求,看來的確對裴元歌一往情深。墨兒又是個精明的人,若她一個不慎,露出痕跡,被墨兒察覺,難免傷了母子間的情分。為了裴元歌,這實在不值得!

  「好吧,既然墨兒你這樣堅決,本宮也只能依了你!」柳貴妃歎息,「不過你也應該知道眼下的情形,千萬不要露了痕跡,尤其不能被太后看出來。不然,以太后的手段,說不定會故意用裴元歌來離間你和皇上的父子感情。你要真的想娶裴元歌,就必須要扳倒太后和葉氏,這才有可能!」

  宇泓墨頷首:「兒臣明白!」

  「既然如此,那本宮就答應你,等到葉氏垮臺,太后失勢,本宮會想辦法在皇上跟前替你們周旋,成全你和裴元歌。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小心,不要為了裴元歌惹得你父皇震怒,那就得不償失了!」柳貴妃殷殷叮囑,不願意為了裴元歌而影響到宇泓墨的前程。

  「多謝母妃,兒臣明白!」得到柳貴妃的應承,宇泓墨終於稍稍放心,又露出慣常玩世不恭的笑意,涎著臉道,「再說,母妃也該為此犒賞兒臣才是!元歌那麼美,又那麼聰慧,父皇似乎又看得中眼,若是她真的入宮爭寵,對母妃來說不也是個極大的威脅嗎?孩兒為了母妃,不惜用上美男計,以身飼敵,替母妃消除這麼大的隱患,一片孝心,天地可鑒,母妃也該謝謝兒臣才是!」

  「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柳貴妃睨著眼看他,原本想繃著臉教訓他的,終究還是沒繃住,笑了出來,橫了他一眼道,「虧你說得出這番話!給本宮找了這天大的麻煩,居然還敢說是你的功績,你的孝心,好厚的臉皮!」

  這一笑,卻又牽動了肩部上的傷勢,忍不住低叫出聲。

  「母妃小心!」宇泓墨連忙上前,聲音中有著觸動,「昨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母妃您又何必傷了自己?聽說還因此連掌宮之權都暫時交了出去……我這裡有些上好的金瘡藥,還有些對療傷有奇效的藥方,待會兒讓周嬤嬤熬燉給母妃,比太醫開的那些溫補的方子藥效要好得多,約莫半個月就能養好。」

  聽著宇泓墨關切的話語,柳貴妃嘴角慢慢浮起一絲微笑,原本心中的不快和猜疑,終究還是被宇泓墨的打趣和關切掩埋,漸漸沉了下去。

  裴元歌離開柳貴妃的營帳,隨著張嬤嬤來到太后的營帳。

  昨晚跟柳貴妃說過那番話後,兩人就沒再有多少交談,整個晚上,她要照料昏迷的宇泓墨,又要小心注意柳貴妃的傷勢,幾乎整晚沒睡。不過,在柳貴妃那裡,她也瞭解到昨晚刺客的情形,令她驚訝的是,那個刺客居然一直都沒有找到,皇帝為此震怒不已,王敬賢被罵的狗血淋頭。

  倒是李明昊救駕有功,得了嘉獎,更加意氣風發,羨煞眾人。

  見到裴元歌後,太后先撫慰了幾句,隨即便問起了昨晚柳貴妃營帳內的具體情形。裴元歌便照先前所說的回稟。太后沉思著,見裴元歌神色疲憊,揮揮手命她回自己營帳休息去了。等到她離開後,太后忍不住問道:「張嬤嬤,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都安排好的事情,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鬧出來?」

  「會不會是九殿下壓根就沒進圍場?」張嬤嬤也疑惑不已。

  太后搖搖頭,道:「不可能,親眼看著他進了圍場,這邊才開始動手的,怎麼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找不到人?宇泓墨高燒昏迷時,就跟野獸似的,誰也不許靠近,按理說這樣對峙的情形很容易被人察覺,怎麼會搜了整晚都沒有見到宇泓墨的蹤跡呢?這事情太不尋常!還有昨晚柳貴妃受傷,又突然留元歌丫頭,整件事都怪異得很!張嬤嬤你怎麼看?」

  「奴婢隨太后到偏間的時候,地上有沾染膏藥的繃帶,又染著血跡,的確是包紮後傷口裂開的樣子,再者柳貴妃的傷口那麼深,又是太醫診治過的,應該錯不了,奴婢倒沒覺得有什麼異樣的地方。」張嬤嬤思索著道,「至於柳貴妃留裴四小姐,聽裴四小姐剛才所說的話語,似乎是想拉攏裴四小姐,見裴四小姐不願意,就改為警告。也是人之常情!依奴婢看,太后娘娘得小心,防著柳貴妃對裴四小姐下手!」

  「哀家倒巴不得她對元歌下手,只要讓哀家拿著證據,告到皇上跟前,任憑柳貴妃往日多得寵,也得跟廢后似的栽倒,拿元歌換柳貴妃,這可划算多了!」太后冷笑著道,「不過,哀家還是覺得不對勁兒!」沉思了會兒,忽然道,「張嬤嬤,你說,元歌會不會在跟哀家扯謊,並沒有說實話?」



173章 想得發狂

  張嬤嬤知道,自從廢后事件後,太后就變得多疑而敏感,甚至有些煩躁。而這次秋獵裴元舞的事情,似乎更加重了太后這種症狀,別說裴四小姐,就是她有時候都能看到太后向她投來的懷疑目光。但她也無可奈何,只能安撫道:「太后娘娘您多慮了,您想想,裴四小姐是您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物,誰都知道,她是萱暉宮的人,她為什麼要對您扯謊,替柳貴妃遮掩什麼?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太后懷疑道:「你說她會不會被柳貴妃拉攏過去的?」

  「裴四小姐沒這麼糊塗,她將來是要入宮為妃的,柳貴妃再怎麼說也是皇上的妃嬪,兩人有著直接利益衝突,總不會樂見她壓過自己,哪能像太后這般盡心盡力地扶持她?裴四小姐是聰明人,看利弊得失最清楚,斷不會如此糊塗!」張嬤嬤耐心地道。

  聽她說得有理,太后這才點點頭:「也是,也許真是哀家多疑了。」頓了頓,又問道,「不說這個了,李明昊那邊接觸得如何了?」

  「他似乎有些意動,昨晚的刺客事件,許多人都在皇上那裡吃了排頭,倒是他因為救駕有功,得了賞識。世子爺悄悄提點了他幾句,恐怕他心裡也有數。既然他沒告發這件事,而是按照世子爺的提醒經過營帳,得了這個救駕功勞,想必是有心想向這邊靠攏,應該很有希望。畢竟,他在靖州固然呼風喚雨,但在京城,沒有人做後盾支撐,想要出人頭地並不容易。」張嬤嬤分析道。

  太后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總算是個好消息!去告訴兆遠,讓他轉告李明昊,倘若他肯向葉氏效忠,眼下又有一件功勞在眼前,定然會讓他更得皇上賞識,說不定還能進入禁衛軍任職,看看他的意思。」

  張嬤嬤眼眸微亮:「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

  「倘若李明昊識時務,就把那個刺客送出去給他,成就他的功勞。皇上現在正為刺客的事情大發雷霆,倘若他能建此奇功,皇上焉能不對他另眼相看?近臣寵臣是怎麼來的?不就是能夠急帝王之所急,憂帝王之所憂,處處讓帝王覺得得用貼心嗎?而葉氏,能給他的便利太多太多,若有葉氏扶持,他定然能夠扶搖直上。再告訴他,如果他看上裴府大小姐,哀家也能夠做主給他!」太后眼眸中閃爍著凝定的光芒,緩緩地道。

  功名、利祿、美人,這不就是年輕人所渴望的一切嗎?她不相信,李明昊會不動心!

  從太后營帳回來裴元歌沐浴後,就帶著一身疲累入睡了。醒來後已經是下午,稍加梳洗後,她出了營帳,逕自來到昨天跟溫逸蘭學騎馬的地方,果然看到溫逸蘭騎著一匹灰色駿馬正在那裡候著,見她過來,忙朝著她揮揮手,跑過來道:「今天早上,我去你的營帳,才知道你昨晚被柳貴妃留下,整晚沒睡,這不,馬兒我替你先牽過來了,免得被別人先選走。」

  這匹棕色馬匹個頭稍小,性情溫順,正適合初學者。

  裴元歌心中一暖,到旁邊將馬匹韁繩解開,邊笑道:「謝謝溫姐姐,柳貴妃並沒與難為我,只是想找我說說話而已。」

  「那就好!」溫逸蘭這才放下了心,神采飛揚,「來吧!你繼續練習騎術,我在旁邊跟著你!」

  說著,兩人正要翻身上馬,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長長的馬嘶聲,還伴隨著女子的驚叫尖呼。兩人轉頭望去,正看到李纖柔從一匹高頭大馬身上跌落下來,似乎扭傷了腳,痛得眼淚直流。在她旁邊,一名綠衣少女正在勒馬,見狀非但不去查看她的傷勢,還趾高氣昂地道:「李纖柔,早說了讓你早走,又不會騎馬,這在湊什麼熱鬧?早說了你晦氣,在旁邊會害得我們倒黴,這不,害得我驚馬,差點受傷!你要怎麼陪我?還不快滾!」

  「就是,跟這種人在一起,早晚我們也會沾染她的晦氣,跟她一樣倒黴!」

  「是啊是啊,早就說了讓她別再這兒礙我們的眼,偏要死皮賴臉地往這兒湊!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弄出事端,好引人注意,再裝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故意勾引男人吧!也是,她現在這樣,誰會娶她,不用點手段,只怕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不過,你要耍手段到一邊耍,別連累了我們,別人看了,還以為我們跟你一樣不知羞恥,想要勾搭人呢!」

  ……

  旁邊幾位衣著華貴的少女也紛紛道,言辭十分刻薄狠毒,完全不顧及李纖柔的感受。

  「喂,你們幹嘛呢?欺負人是不是?」溫逸蘭最看不得這樣的事情,當即翻身上馬,奔馳過去,對著那些少女喝道,「你們怎麼說話的?做錯事的是李纖雨,又不是李小姐,她也是受害者,都是女子,你們怎麼一點都不懂得替人著想,只知道戳人痛處?沒看到她受傷了嗎?」

  說著,翻身下馬,俯身扶起李纖柔,問道:「李小姐,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轉頭看看她的馬,不贊同地道,「你既然不會騎馬,就該挑匹性情柔順的小母馬,怎麼會選這種高頭大馬呢?這種馬速度雖然快,但性情有些烈,稍有動靜就容易驚馬,難道你選馬的時候,監管馬匹的官員都沒有跟你說嗎?」

  「不是!」李纖柔疼得面色蒼白,眼淚直掉,咬唇道,「我原本選的是匹母馬,在這裡慢慢學的,可是趙小姐她們突然過來,說我一個人占這麼大地方太浪費,她們也要在這裡騎馬。接著趙小姐又說她的馬威風,要跟我換,不由非說就把我的馬搶走了,把這匹馬塞給我,還故意騎馬到我跟前,我才會驚馬摔下來的!」

  趙月燕沒想到李纖柔會告狀,她也認得溫逸蘭,知道她的身份和脾氣,忙道:「李纖柔你別血口噴人,明明就是你自己愛逞強,想要出風頭,才選的這匹馬,現在又想賴到我身上來!再說,原本就是我們在這裡騎馬,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憐,這才分了地方給你,沒想到你居然忘恩負義!」

  「就是就是!」旁邊那些少女也道,不過神色顯然有些不自然。

  「趙月燕,我還不知道你麼這些人,最是欺軟怕硬,見李小姐性子柔弱好欺負,先是搶了她騎馬的地方,又搶了她的馬,還故意害她受傷!」溫逸蘭看情形,也明白事情緣由,沒好氣地道,「還不快把李小姐的馬還給她,給她賠禮道歉?」

  趙月燕猶自嘴硬道:「誰說的?這馬分明就是我的!」

  看著溫逸蘭那怒氣衝衝的模樣,裴元歌頓時想起她們在皇宮的初次會面,當時溫逸蘭也是這樣跳出來替她打抱不平,不由得會心一笑,騎馬過去,溫聲道:「既然李小姐和趙小姐各執一詞,那我們不如到看管馬匹的官員那裡弄個清楚明白!秋獵帶來的馬匹這麼多,為了不弄混,我想每人選的馬匹,他那裡應該都有登記的吧?那就看看,到底是誰選了這匹母馬,又是誰選的這匹公馬吧!」

  她的神情很溫和,語調也很平靜,但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令人心驚。

  「元歌說得對,那我們就到看管馬匹的官員那裡去對質,看到底是誰睜眼說瞎話?」溫逸蘭接口道。

  看到裴元歌平靜的神情,趙月燕已經莫名地覺得有些畏懼,再聽溫逸蘭的話語,知道這位就是眼下最得太后和皇帝喜愛的裴四小姐,炙手可熱,再加上裴元歌說得有理有據,只要到官員那裡去對峙,一切就清楚明白,頓時畏縮起來,咬唇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匹馬嗎?本小姐不稀罕!」

  說著,下馬將韁繩往李纖柔手中一塞,就想跑人。

  「站住!」裴元歌喝道,「給李小姐道歉!還有你們也一樣,不然的話,我就把剛才看到的事情,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稟告太后。都是官家女子,被邀請來參加皇室秋獵,言辭居然如此不檢點,什麼樣的混話都往外說,若是傳揚出去,成何體統?我想,太后應該會願意召見諸位的長輩,好好地重視下女子的言行規範,免得再在哪個場合弄出這樣的事情,丟了皇室顏面!」

  眾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畏懼之色,這件事本就是她們理虧,若是鬧到太后跟前,又驚動家裡長輩,回去後定然沒好果子吃。思忖片刻,也只能不情不願地向李纖柔低聲道歉。

  「聲音太小了,根本就聽不到你們在說什麼!」裴元歌沉著臉道。

  眾人逼不得已,揚高聲音道:「李小姐,對不起!」

  「你們哪裡對不起李小姐,把話說清楚!」裴元歌盯著眾人,一字一字地道。

  「……我們不該搶了李小姐的地方,還對李小姐口出惡言,還請李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們這次!」眾少女咬唇道。

  見眾人都如此,趙月燕也不得不道歉道:「對不起,李小姐,我不該搶你的馬,還害得你驚馬,害你受傷!」她原本是趙婕妤的堂妹,因為趙婕妤得寵,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平日裡接觸的人又都身份低微,不敢違逆她。但現在趙婕妤倒臺,她也沒了靠山,若非皇上念及對趙婕妤的舊情,給了她恩典,連秋獵都進不來。原本想著李纖柔出了那種丟人現眼的事情,又性情柔弱,極好欺負,借此來張揚威風,尋求心理平衡,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如今居然要向李纖柔道歉,心中覺得十分屈辱丟臉!

  「李小姐,你看這樣的結果可以嗎?如果你覺得不夠的話……」裴元歌沒有再說下去。

  但眾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倘若李纖柔覺得不滿意,事情就不會到此為止,不由得都急了,爭前恐後地向李纖柔說好話,眼眸和神情之中儘是懇求之意,卻是比先前懇切得多了。

  李纖柔知道,裴元歌這是在給她體面,感激地道:「多謝裴四小姐,就這樣吧!」

  「既然李小姐寬厚,原宥了你們這次,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不過,如果讓我知道,你們非但不感激李小姐的用心,反而因此事嫉恨,時候為難李小姐的話,就別怪我不給你們留言面,非要將這件事鬧大!」裴元歌環視眾人,眼眸冷冽,儘是警告之意。這種欺軟怕硬的人,很難說以後會不會因此而加倍欺淩李纖柔,最好還是警告下,免得本是想要為李纖柔解圍,卻害得她遭受更多的委屈。

  這些人都唯唯諾諾,指天賭咒,這才罷了。

  等那些人都離開,裴元歌這才關切地道:「李小姐的傷勢看起來好像不輕,溫姐姐,我們送她到太醫那裡去包紮下吧!」對李纖柔的處境,她倒也抱有同情之心,畢竟李纖柔並未做錯什麼事,只是被宇泓哲和李纖雨連累。如今李纖雨入了夏昭宮為侍妾,宇泓哲照樣風光無限,獨留無辜的李纖柔被人指指點點,言辭羞辱,著實不公平!

  「她腳受了傷不方便,我騎馬送她過去好了,你在這兒等我!」溫逸蘭點點頭,和裴元歌扶起李纖柔,將她扶上馬,自己翻身躍上馬背,一抖韁繩,朝著秋獵隨行的太醫營帳處疾馳而去。

  見溫逸蘭離開,裴元歌也翻身上馬,繼續練習騎術。

  正在慢悠悠地遛馬,忽然間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呼哨,緊接著,裴元歌所騎的馬匹突然間不聽裴元歌的控制,朝著附近的密林奔馳而去。裴元歌吃了一驚,慌亂中想起溫逸蘭的話,急忙握緊韁繩,雙腿夾緊馬肚。然而,馬匹雖然在奔馳之中,卻十分平穩,倒沒有絲毫的危險,只是不聽裴元歌的控制。

  裴元歌不知出了什麼事,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緊張地伏在馬背上,保證自己不被甩下去。

  馬匹才跑進密林,裴元歌忽然覺得身後一道風聲響起,衣袂拂風之中,溫熱的身體憑空落在她的馬背上,從背後抱緊了她。裴元歌不知是誰,心中驚駭,正要橫肘將那人頂下去,忽然間又頓住了,心神慌亂不定。

  那人在她耳邊一聲輕笑,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垂邊,癢癢得如同羽毛在騷動她的心思:「元歌,知不知道我今天想見你想得發瘋?終於讓我找到機會了!」

  滿足的噫歎聲中,宇泓墨越發抱緊了她,接過她手中的韁繩,朝著密林深處疾馳而去。

  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跟她說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2:36 AM

174章 相擁林間

  那聲音醇郁而甘厚,宛如陳年佳釀,充滿著醉人的味道。

  裴元歌聽在耳中,忍不住渾身一顫。尤其,背後宇泓墨將她抱得那麼緊,即使隔著絲綢的秋衫,似乎也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熾熱的溫度,仿佛一團烈火,要將彼此燃燒殆盡。裴元歌更覺得心慌,微微動了動身體,輕聲道:「宇泓墨,輕一點。你昨晚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到現在為止恐怕連傷口都沒癒合,別這麼大力,小心傷口裂開!」

  這些話聽在宇泓墨耳中,宛如天籟。他唇角笑意更深,下意識地將臉貼在她的面頰上,感受著那柔嫩的肌膚,笑著耳語道:「元歌,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嗯!」裴元歌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

  白癡,這種問題還用問嗎?

  她真的在擔心他,而且,就這樣承認了!從知道昨晚的事情到現在,宇泓墨都處在一種亢奮而熱烈的情緒之中,渾身的血液都宛如岩漿般火熱滾燙,除了想見裴元歌,再沒有第二個念頭。現在終於見到了她,又聽到她這樣說話,更覺得心中歡喜得幾乎要爆裂開來,猛地勒住了馬,從背後將裴元歌緊緊擁入懷中,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心中無限的歡喜滿足,以及狂喜。

  「元歌!」他喃喃地叫道,似乎連聲音都感染了血液的溫度。

  沒想到平時看似恣肆,實則沉靜的宇泓墨,居然會變得如此熱情放肆,裴元歌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時,卻又覺得他的體溫似乎通過擁抱慢慢傳遞到她的身上,溫熱的氣息就在旁邊,似乎連空氣都燒灼起來,連帶著她的心也砰砰亂跳,微微轉頭,凝視著身側異常的人。

  秋陽透過密密的樹葉,星星點點地灑下碎光,落在宇泓墨絕美的臉上,照得他整張臉似乎會發光一般,尤其是那雙宛如黑曜石般幽黑凝亮的眼眸,更是閃爍著無數熾烈而迷亂的光芒,竟比這秋日的陽光更為善良耀眼,令人眩目。

  「元歌,元歌……」宇泓墨不住地喃喃喚道。

  他是如此真摯而熱烈地愛著她,可惜當他察覺時,卻已經是元歌訂親之時。曾經以為,他只能將這份感情塵封在內心的最深處,永遠都不可能得見天日;即使後來壽昌伯府悔婚,事態急轉,裴府和壽昌伯府解除了婚約,太后又硬生生地將裴元歌捲入皇宮風波,讓他看到了希望,但他也只是在心底抱著渴望,從來都沒有敢奢望元歌也會喜歡他……

  只是想著,或許她能對他有點好感,或許還有著很長的歲月,他可以慢慢地來打動她……

  可是,昨晚,她甚至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看到寒鐵向她比出了「九」,就立刻不顧危險地設計脫身,來見寒鐵,甚至不惜弄傷了自己;明知道事情的危險,明知道柳貴妃在營帳內,卻連猶豫都沒有就過來,安撫因為高燒而失去神智的他,甚至還當著柳貴妃的面,抱住了昏迷的他……

  她明明知道,在母妃眼裡,她是太后為皇上準備的人,明明知道她的身份敏感。而且,柳貴妃是他的母妃,她當著他的母妃,做出那一系列的舉止,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元歌那麼聰明,她必然會知道,但是,她還是那樣做了!

  他曾經隱隱約約地覺得,元歌或許對他也有心思,但是從來都只是當做奢望和幻想,認為還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沒想到,突然之間,就成為了現實!心中諸多如火山爆發般的情緒,宛如驚濤駭浪,讓他的心跌宕起伏,難以有片刻的安穩。

  心頭有著無數的話語,可是,真正這樣熱切地擁著裴元歌,他卻反而什麼都說不出,總覺得無論什麼樣的言語,都無法真切地表明他此刻的心情,此刻的狂亂,以及滿心滿眼的喜悅和滿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想要就這樣一直喚到地老天荒。

  元歌,元歌……

  那低沉而熱烈的聲音,將裴元歌慣常如玄冰般的棱角和偽裝一層層融化,最後只剩下柔軟而悸動的心。

  「九殿下——」

  宇泓墨下意識地打斷她:「叫我泓墨!」

  「……泓墨。」裴元歌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輕輕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是從前惱怒交加時,氣急敗壞地喊他;也不是偶爾不經意間,脫口而出喊他宇泓墨,而是在他的要求下,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其中的意思,卻還是喊了出來。宇泓墨只覺得這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聽得他整顆心都幾乎要被融化掉,那種激蕩而熾烈的心情,根本難以用言語描繪。

  「元歌,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永遠都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宇泓墨反復地道,語無倫次。

  然而,透過宇泓墨這份從未有過的淩亂思緒,裴元歌反而能更清楚地感受到其中的情意和分量。那些破碎的話語,證實了她從前的某些猜測,更讓她一顆心柔軟得似乎要融為春水,她輕輕地伸出手,覆蓋在他攬緊了她腰身的手上,輕輕地握住,輕聲道:「泓墨。」

  這個時候,似乎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時值深秋,樹葉都已經漸漸轉為金黃。

  零碎的光點中,深深淺淺的黃色樹葉,大紅衣衫的宇泓墨,水綠衣裙的裴元歌,宛如一幅靜止的畫卷。偶爾有落葉凋零,飄散在他們周圍,更將這一幕襯托得朦朧迷離,宛如夢幻。

  不知道過了多久,宇泓墨才從那種狂熱的情緒中慢慢平復。

  原本以為,跟元歌的感情,還要慢慢進展,所以有些事情,他都還沒有來得及跟她說。既然現在體悟了元歌的心,柳貴妃又對元歌上了心,那麼,那些事情,還是跟她說分明,讓她清楚明白,有心理準備才好。宇泓墨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道:「昨晚,母妃跟你說了什麼?」

  昨晚那麼明顯的情形,柳貴妃絕不可能無動於衷,必定會跟裴元歌說些話語。

  雖然算是開始說正事,他依然貪戀地抱著她,不願意鬆手。

  裴元歌絲毫也不隱瞞,原原本本地將她和柳貴妃的話語說了一遍。

  「你信她的話嗎?」宇泓墨眉頭緊蹙,悄聲問道。

  裴元歌沉思了會兒,道:「一半的一半吧!」

  「什麼意思?」宇泓墨問道。

  裴元歌輕聲道:「我相信,你是王美人的孩子,因為某些原因被抱到她的宮殿,相信你跟王美人有過衝突,不過細節和周折不太相信。至於她後面說的關於你我的話,我相信她說的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但是,我總覺得,她對這件事接受得太容易,反而讓我有些懷疑。」

  「昨晚的事情,已經那麼分明,如果她直言或者婉言拒絕你,難免會擔心你一怒之下,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倒不如先拿言語安撫你,拿我做誘餌,讓你幫她做事,至於以後……深宮情形複雜難辨,你又處在風暴漩渦,找准機會,不動聲色地將你置諸死地,不是更安全?而在此之前,甚至還能借你對付太后,為她和葉氏謀取利益,最大限度地利用你的價值。這是最聰明的做法!」宇泓墨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絲恚怒,「你沒有答應她是對的!」

  柳貴妃在元歌面前應承那樣的話語,轉頭又在他面前那樣說,心思用意實在再清楚不過。

  裴元歌顯然已經想到這些,倒是有些驚訝,宇泓墨會這樣分明地跟她說清楚,絲毫都不遮掩,轉眸看了他一眼,也察覺到他的憤怒,更知道他憤怒的原因,心中一暖。

  「我已經跟母妃明明白白地說了對你的心思,她也答應我不會為難你。不過,老實說,我不太能信得過她的話。所以,元歌,你還是要對她有戒心,不要輕易相信她的話語!」宇泓墨歎息道。

  「我知道。倒是你……」裴元歌悄悄我進了他的手,「柳貴妃心思靈敏,又有手段,你被她養在膝下,才真的為難了你。」

  「倒也不能這麼說,母妃她有這樣的心思,不能全然說她壞,只能說,這是皇宮的人的特質,尤其是那些久經繁華,身處高位人的特質,無論什麼事,都習慣於從利用和謀算的角度去設想,不會輕易地相信一個人,更不會輕易地接受一個人。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可能坐穩高位。」

  宇泓墨幽幽地籲了口氣,道,「至於她對我,倒並非完全假意……這件事有些複雜,我從頭跟你說好了,我的確不是母妃的兒子,我娘親……」他頓了頓,道,「她份位太低,我不能叫她母妃,只能叫她娘親。但是,我反倒更喜歡這樣的稱呼,就好像普通人家的母親和孩子一樣!」

  想起柳貴妃說的那些話,裴元歌忽然心中一顫,柔聲道:「如果不開心,就不要說了。」

  「不會,母妃告訴你的那些事,的確有,但並非全然真實。」宇泓墨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開口道,「正如母妃所說,我娘親是王美人,早就失寵了,就是那次,我帶你到物德宮向父皇稟告八方館之事時,出來後在冷宮看到的那名瘋癲的蒙面宮裝女子!」



175章 泓墨身世

  裴元歌心中微微一震,早在聽柳貴妃說到王美人時,她心中就隱約有過這樣的猜測。畢竟,當時宇泓墨的神情實在太反常,顯然跟那女子有很深的關係。但真正從宇泓墨嘴裡聽到這樣的答案,還是相當震動。想到那女子的情形,想到宇泓墨當時哀傷的神情,以及現在的處境,已經隱約表明了很多事情。

  「我娘姓王,閨名青素,取的是『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之意。當初外祖父給她取這個名字,或許就是希望她能夠貌若嬋娟,如青女素娥般榮華盛豔。可惜,外祖父不知道,有時候,美貌並非是女子的好處,反而有可能為她帶來禍患,我娘這一生,或許就是被她的容貌所誤。」

  宇泓墨聲音暗啞低沉,將事情的原委緩緩道來。

  王青素並非待選入宮,也不是被宣召入宮,她是罪人之女,因為父親獲罪,受牽累被充入宮中做宮女,分派的是侍奉御花園花草的事情,她雖然遭逢大變,卻是隨遇而安,再加上本就喜愛花草,因此做事十分盡心,只等著年紀到了被放出宮。

  然而,某次為了給各宮送時令鮮花,她乘舟採摘荷花,卻不巧被信步至此的皇帝撞到,當時碧蓮接天,荷花映日,青葉紅花中掩映著的嬌顏,立時驚豔了帝王的眼,臨幸了她,封為采女。

  皇帝臨幸宮女,原本尋常,但王青素的容貌實在太過明豔驚世,從采女到御女,再到才人,美人。她本是罪人之女,能到這種地步已經令人側目,而在這時候,更生下了九皇子宇泓墨,終於引起了宮中嬪妃的妒恨忌憚,趁著她生產坐月子的時候,買通了她的貼身宮女,在她的飲食中下毒,毀掉了她原本絕色的美貌。

  王美人本是罪人之女,沒有家族支撐,她又秉性柔弱,沒有心機手段,唯一的憑藉就是美貌。容貌被毀後,自然而然地被冷落,再加上被人一連串的設計陷害,終於徹底失寵,門庭冷落,連宮殿都被搬到了偏院冷寂的地方,終於湮滅在深宮之中,寂然無聲。

  聽著宇泓墨的講述,想到柳貴妃說的話,再想到趙婕妤遇害時,六殿下宇泓瀚的處境,對於宇泓墨的處境,裴元歌也能夠想想一二。失寵無依的嬪妃,年幼的皇子,在皇宮那種攀高踩低的地方,還不是任人作踐,處處欺淩?尤其王美人罪女出身,驟然得寵,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妒恨,恐怕情形更為艱難。

  宇泓墨那時候小小孩童,恐怕也跟著受了許多苦難吧?

  看到裴元歌柔軟撫慰的目光,宇泓墨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淺淺一笑,握緊了她的手,道:「其實,也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艱難。娘親是個隨遇而安,性情柔和的人,並沒有因為驟起驟落而有太大的心理落差,而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雖然那時候我年紀小,記不太清楚細節,可是,每次想起那時候的情形,我都會覺得很幸福。只可惜,好景不長,隨著我年紀慢慢長大,終究還是又引起了那些人的忌憚。」

  裴元歌心念微動,忽然道:「是皇后和葉氏?」

  「嗯!」宇泓墨點點頭,瀲灩的眸中透著深刻的恨意,「當時的皇子只有宇泓哲,六皇兄和我。六皇兄從出生開始就體弱,太醫都說他活不久,我就成了皇后的眼中釘。即使娘已經徹底失寵,她仍然不放心。於是,我和娘所在的宮殿各種事端層出不窮,尤其是食物和茶水,各種相剋的食物,還有夾竹桃之類容易被認為是意外的毒藥鋪天蓋地。若非娘親先前侍弄花草,對這些有所瞭解,只怕我和娘早就意外身亡了。那段時間,我和娘身邊沒有一個能相信的人,所有的飲食都小心小心再小心,即使這樣,還是偶爾會有錯漏。」

  宇泓墨記得,那次,他著涼發燒,燒得迷迷糊糊的,朦朧間看到娘親坐在窗前,唱著常常哄他的歌謠,端著湯匙要餵他喝藥。他想著是娘親,定然不會有問題,誰知道才喝了兩口,便隱約看到有人衝進來,將娘親推到在一旁,把所有的湯碗砸得粉碎,然後抱著他痛哭。

  他只覺得腦海中一陣昏聵,就又昏了過去。

  而等到他醒過來,才知道那是伺候娘親的宮女,偷偷穿了娘親的衣裳,梳了娘親的髮飾,想趁他生病神智不輕的時候,餵他喝下發熱的藥材,事後偽裝成因病過世。好在娘親及時察覺不對,衝了進來,攔阻了那宮女的毒計,即便如此,喝了兩口湯藥的他仍然大病一場,高燒持續了三天三夜,幾乎燒壞了腦袋。

  那件事在宇泓墨小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養成了習慣,發燒沒有神智時,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也不喝任何人的湯藥,即使是王美人餵他的湯藥也不喝。因為他記得,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不能相信,即使是娘親也不能,因為神志不清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會欺騙他,耳朵也會欺騙他,什麼都可能是假的!

  正因為是從這樣的荊棘叢中長出來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宮的兇險和可怕。

  也正因為如此,最開始的時候,儘管察覺到自己喜歡裴元歌,宇泓墨仍然按耐著,沒有會攪和裴府和壽昌伯府的婚事,就是不想因為自己的私欲,而把元歌捲入這樣可怕的漩渦之中,讓她跟他一起經歷這種提心吊膽,沒有一刻能夠安心放鬆。他所經歷過的苦難,絕不想再讓元歌經歷!

  「那時候,皇后跟柳貴妃鬥得正厲害,皇后有宇泓哲傍身,而柳貴妃卻膝下無子,難免弱了一籌。結果在這個時候,正趕上我那場高燒,讓父皇和柳貴妃想起我來。於是,父皇一道聖旨,我就被人抱到長春宮,認柳貴妃為母妃。用皇后的話來說就是,我這場病病得真是時候,因禍得福!」宇泓墨淡淡說著,忽然輕笑出聲,眼眸中卻充滿了譏諷和嘲弄。

  裴元歌心中難免湧起了一股憤怒。

  被冷落了五年,被皇后派人肆意謀害,在生死邊緣掙扎徘徊,皇帝何曾想起這個兒子?又何曾盡過一丁點做父親的責任?結果宇泓墨高燒病重,終於讓皇帝記起還有這麼個兒子,居然為了後宮爭鬥,硬生生地要他們母子分離,絲毫都沒有顧及宇泓墨和王美人的感受。

  這中間的所有,完全是赤一裸一裸的利用和利益權衡,沒有丁點兒的溫情,實在令人心寒!

  「我不想跟娘親分開,就在長春宮裡一直哭鬧,說要回娘親的宮殿。後來更趁著宮女不注意,悄悄跑了回去,結果娘親卻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把我攆了出來,說了很多刺心的話,說再也不願意看到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娘親會突然討厭我,不要我,就在宮牆外面一直哭著喊娘,最後是柳貴妃找來,溫言軟語地把我抱了回去。再後來,我跑回去了很多次,娘卻始終狠心不理我,任我在外面哭。次數多了,我也傷心了,那晚下著暴雨我在外面淋了半天,娘卻始終不給我開門,我終於死心,將東西砸在地上,說再也不想見她,跑回了長春宮,大病一場。再後來,娘親就慢慢『瘋』了……」

  裴元歌這才明白柳貴妃所說的那些事情的內情,心緒翻湧,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

  「王美人她其實是為你好吧?」

  「是啊!」宇泓墨習慣性地想要露出笑意,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牙齒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道,「後來我長大了,才漸漸明白娘當時的苦心。我記得,我在生病時,被人哄騙喝下湯藥,高燒昏迷時,娘在我耳邊一直哭一直哭,反復地說著她沒用,不能保護我。所以,她覺得,如果我跟著柳貴妃或許會比較好。可是,如果心心念念惦記著她,難免會引來柳貴妃的不悅和猜疑,所以她故意那樣做,故意傷透了我的心,讓我討厭她,恨她,然後能夠真正接受柳貴妃,去做柳貴妃的孩子……」

  裴元歌沉默了。

  除了驚人的美貌,王美人顯然只是個普通的女子,她不能勘破所有的陰謀詭計,也不能夠猜度人心,謀劃設計,更不能在後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只是因為美貌,偶然捲入了皇宮爭鬥,又因為失去美貌而失寵。但再普通的女子,作為母親,她對宇泓墨的愛護也仍然是深沉而真摯的。

  儘管她不能全然保護宇泓墨,但她仍然盡了全力,甚至不惜自己毀掉跟宇泓墨的母子之情,只是希望宇泓墨能夠過得更好些……

  當年幼的宇泓墨在牆外哭泣時,牆內的她是否也同樣在痛哭流涕,心如刀絞?

  只因為她是個柔弱的母親,無法在兇險詭譎的皇宮護住她的孩子,於是只能把孩子推向別的女人,這是何等的悲哀和痛楚?裴元歌曾經以為,她的前世,生活別人虛構的謊言之中,已經痛徹心扉,可是跟宇泓墨的身世比起來,似乎都變得淺淡起來。她止不住心疼,轉身偎依進宇泓墨的懷中,沉默了片刻,問道:「那麼,柳貴妃對你……」

  「我能感覺得出來,母妃對我還是有著幾分真心的。也許,在某種程度上,她把我當成了七皇兄了吧!」宇泓墨輕聲道。

  「七殿下?」裴元歌微微一怔,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那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2:49 AM

176章 尋求平衡

  「你沒有聽過也不奇怪。」宇泓墨解釋道,「七皇兄宇泓燁,是母妃所生的皇子,比我大一歲。只是,他剛出生沒多久,就遇上寧王之亂,叛兵攻入皇宮。當時母妃正在坐月,就命奶娘先抱著七皇兄離開。結果,等到叛亂平定的時候,卻只發現了奶娘的屍體,找不到七皇兄的蹤跡。父皇和母妃派人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最後就宣佈七皇兄夭折,衣冠塚葬入皇陵。」

  裴元歌忽然想起一事:「難道說,那晚在白衣庵……」

  「嗯,母妃在白衣庵供的長生牌位,應該就是七皇兄的。聽說父皇和母妃都十分疼愛七皇兄,因為沒有找到七皇兄的遺體,所以母妃始終不相信七皇兄已經過世,這些年來大概從來都沒有放棄找七皇兄。我還聽說,母妃在失去七皇兄後幾乎癲狂,差點跟皇后和葉氏撕破臉,她那麼精明沉穩的人,居然會如此魯莽,可見她對七皇兄的感情之深。不過也正常,畢竟是親生母子!五歲那年,娘親那樣對我的時候,我也覺得撕心裂肺的疼,覺得整個天地似乎都坍塌了。我想,母親失去孩子,和孩子失去母親的痛楚,應該是一樣的。我想,娘親就是考慮到這點,才會想要把我推給母妃吧!」

  宇泓墨說著,臉上忽然浮現起一種深沉的哀傷,不知道是為柳貴妃,還是為他自己。

  抑或,是為了「瘋癲」的王美人……

  「那麼,七殿下有沒有可能還活著?」裴元歌問道。

  宇泓墨搖搖頭,眼眸晦暗:「以當時的情形來說,七皇兄一個嬰孩兒,存活的希望很渺茫。不過,我倒是希望七皇兄還活著,所以,這些年來,我也在暗暗派人找七皇兄。可惜,對七皇兄的事情,我知道得太少,完全沒有線索,差不多是在大海撈針。」

  「你為什麼要找七殿下?」裴元歌試探著問道,「要知道,七殿下可是柳貴妃的親生孩子,如果真的找到了他,柳貴妃的心思恐怕要轉到七殿下身上,說不定連皇上也會,你可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了!」

  雖然說現在她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也清楚地知道宇泓墨的心,但是兩人之間還有著很多的問題。不只是太后的問題就連父親也未必會同意這樁婚事。畢竟,宇泓墨是皇子,而且現在就屬他和宇泓哲聲勢最盛,如果葉氏倒臺,宇泓哲跟著失勢,那宇泓墨就是最有可能的太子人選。

  裴元歌固然希望宇泓墨能夠扳倒宇泓哲,但是如果宇泓墨成為太子,再繼位為帝……

  這段時間對皇室的接觸,已經讓她對那個地方充滿了戒心。看似尊貴的身份下,不知道埋葬著多少嬪妃的血淚,即使尊貴如皇后,榮寵如柳貴妃,也都有著各自的無奈和艱辛。雖然說裴元歌並不畏懼這些陰謀算計,勾心鬥角,但是……能夠應付那些爭鬥,並不意味著她喜歡那樣的爭鬥,尤其,能讓她冰凍垂死的心中綻放出花朵,她對宇泓墨是更加深刻的心動,比前世對萬關曉那驚鴻一瞥的心動要深刻得多。

  她也會希望,她能夠擁有完全的宇泓墨,不必和任何女人分享他。

  即使她知道,從她對宇泓墨心動的那刻起,就註定這是奢望,因為即使是寒門子弟出身的萬關曉,在娶到她這位尚書嫡女後,也不曾間斷納妾,何況是金尊玉貴的九皇子宇泓墨?他是皇子,已經難免妻妾成群,若是皇帝……

  總會覺得心痛的!

  宇泓墨轉頭,凝視著裴元歌,看到她眼眸中慢慢浮現出一層淺淺的陰霾。這樣一個瞬間,方才她眼眸中柔情繾綣的光芒頓時消散,似乎又回到了平日裡沉靜沉默的模樣。每次看到元歌這個模樣,絲毫都不像十三歲的女孩,宇泓墨都會覺得心疼,忍不住問到:「怎麼了?元歌,你在想什麼?」

  「我……」裴元歌抬眸,又慢慢垂下,「沒什麼。」

  這幅模樣,顯然是不想說,宇泓墨微微蹙眉,回想著方才跟元歌的談話,又想起那次在元歌閨房中的情形,忽然有些了悟,嘴角漾起了一抹微笑,改為攬住她的肩膀,用更親昵的姿勢抱住了她,悄聲在她耳邊道:「傻丫頭!」

  裴元歌有些抑鬱:「為什麼突然說我傻?」

  「不聽我把話說完,就胡思亂想,難道不是傻丫頭嗎?」鼻間充溢著元歌鬢髮的清香,以及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宇泓墨難免有些心旌神搖,忍不住悄悄地吻上她的鬢髮,見她似乎沒有察覺,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偷香成功的感覺,這才繼續原本的話題。

  「我到長春宮後,母妃對我很好。我還記得,剛開始因為娘親的事情,整日哭鬧,也沒怎麼給母妃好顏色,可是,她卻始終待我很溫柔。那時候因為娘親的事情,我脾氣很壞,常常鬧出事端,常常闖禍,也都是母妃幫我善後。也許,我常常會讓她想到七皇兄,讓她難以自制吧!」宇泓墨悄聲道,忽然頓了頓,聲音略微有些低沉,「只是……也因為這樣,母妃對娘親一直懷有敵意。」

  「敵意?」裴元歌微怔,不太明白。

  宇泓墨點點頭,到:「其實,即使有娘親,我也是真的把母妃當做母親也對待的,可是,母妃顯然不這樣想,她總擔心娘親會把我搶走。所以,即使後來,我漸漸明白娘親的用心,卻也不太敢光明正大地跟娘親接觸,只能私下避人耳目地去見她。因為我擔心,母妃知道這件事後,會對娘親不利!其實,也不只是娘親,你也一樣,所以,我跟你說不要相信母妃的話,要對她戒心。因為,我知道母妃絕不會對我不利,但是,對我身邊的人,她就很難說了。也許是失去七皇兄的打擊,讓她變得敏感緊張,再也不能承受失去我的痛楚了吧!」

  也正因為如此,他不願意讓柳貴妃知道元歌對他的重要性。

  而事情在柳貴妃面前曝光時,他也必須態度強硬地讓柳貴妃明白他對元歌的決心。如果他表現得稍微有點軟弱動搖,以柳貴妃的性情,很難說她會對元歌做什麼事情。

  裴元歌皺眉,她只知道妻妾爭鬥,獨佔欲強的,還真的從未見過母親對兒子有這般強的獨佔欲。

  「可是,元歌,那畢竟是我娘親,是為了我犧牲一切的娘親,我不可能永遠讓她那樣委屈地待在冷宮裝瘋的!」宇泓墨眼眸沉黯,語氣卻很堅決,「既然母妃的性情,是因為七皇兄而起,那如果我能夠找到七皇兄,安慰母妃的喪子之痛,或許能夠讓她清醒過來,又或許,有了七皇兄後,母妃對我就不會那麼緊張,能夠接受我和娘親重聚,那豈不是兩全其美嗎?至於你所說的競爭者,」

  宇泓墨悄然一笑,故意在她耳垂邊悄悄吹氣,看著她耳垂瞬間變得通紅,頓時心情大好,笑道:「我可沒有想要做太子,如果真能夠找到七皇兄,扶持他成為太子,我反而更想跟你做一對恩愛夫妻,多生些孩子承歡膝下,似乎更有趣些!」

  裴元歌臉漲得通紅,忍不住橫肘頂了回去,惱聲道:「你說什麼瘋話呢?」心中卻莫名地覺得甜蜜。

  「哎呦,撞到傷口了,流血了!」宇泓墨裝腔作勢道。

  裴元歌卻不上當,繃緊了臉迅速地轉移話題,正色道:「泓墨,說真的,你真的不想做太子嗎?畢竟你是皇子,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又那麼近,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嗎?」

  「如果我想的話,九皇子就不會是現在的名聲了!你想想別人都是怎麼看我的?囂張跋扈,行事恣肆,陰晴不定,或許還有殘暴陰戾,草菅人命之類的。如果我想做太子,我怎麼會讓自己傳出這樣的名聲呢?裝也要裝出個太子的模樣才行啊!」宇泓墨淺笑自若,沒有絲毫的懊悔,「再說,我也不能做太子,如果我成為太子,第一個要死的人,就是我娘!」

  裴元歌明白他的意思。

  柳氏如果要扶持宇泓墨做太子,就必須要保證宇泓墨能夠全心為柳氏謀取利益,絕對不會允許王美人這樣不安定因素的存在,即使她是罪人之女,並無依仗,即使她在別人眼裡瘋癲了都不行!到時候,就算柳貴妃顧忌宇泓墨,不會對王美人下手,柳氏的人也絕對會動手除掉王美人。

  難得的是,宇泓墨能從開始就看得這麼清楚。

  所以,這些年來,他立下了赫赫戰功,為皇帝做下無數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卻放縱自己的名聲被毀壞。他要立下戰功,要有用,這樣才能夠在朝堂和皇宮站穩腳;但有這樣的名聲,皇帝立他做太子的機會不大,他才能夠保全王美人……

  他一直都在夾縫中尋求平衡點。

  「這些年來,你一定很辛苦吧!」裴元歌柔聲道,想到宇泓墨也才十六歲,就要考慮這麼多的事情,這樣辛苦的謀劃。她雖然辛苦,背後還有父親和母親做支撐,但宇泓墨雖有父母,卻等於沒有,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十六歲的少年,能夠打拼到現在這種地步,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那是當然,所以你以後一定要對我好一點,溫柔一點!」宇泓墨面色自若地道。



177章 定情之吻

  「……」裴元歌無語。

  這話本身並沒有問題,宇泓墨生長在夾縫之中,皇帝對他純屬利用,並無多少真心;生母王美人雖然愛他至深,卻不得要做出母子決裂的情形;柳貴妃雖然對他也有真心,但卻也因為這份真心對宇泓墨和王美人百般猜疑。宇泓墨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既要維護生母,又要孝順柳貴妃,還要和宇泓哲以及葉氏抗衡,的確辛苦艱難。

  他才十六歲,卻要面對如此複雜,如此沉重的情形,處處都要顧全,稍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

  此情此景,如何讓人不心生憐惜?

  問題是,裴元歌有這樣的心情很正常,但這樣的話語從宇泓墨這個當事人嘴裡說出來,還用的這樣一本正經的表情,卻莫名地違和,非但讓裴元歌的憐惜之意煙消雲散,甚至有種想要咬他的衝動。

  看著裴元歌的表情,宇泓墨頓時大笑起來。

  不同於他慣常的妖豔誘惑的笑意,也不是那種似笑非笑的邪魅,這時候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偽裝和心機,笑容純粹而透明,真正像個十六歲的少年,朝氣而蓬勃,簡單而開懷。這樣充滿了感染力的笑容,出現在宇泓墨絕美的臉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璀璨耀眼,令人眩目。

  即使裴元歌,在他這樣的笑容下,也忍不住有些眩暈。

  而同時,看著他這般純粹的笑意,裴元歌的心中也慢慢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溫馨和柔情。

  「可是,如果找不到七殿下的話,怎麼辦?」裴元歌問道,「畢竟,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兵荒馬亂的情形下,七殿下一個嬰孩想要存活實在太難了;而且你也沒有絲毫線索,找起來應該很難吧!如果找不到七殿下,那你將來打算怎麼做?」

  「如果找不到七皇兄的話……」宇泓墨忽然沉默了,頓了頓,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還是希望能夠找到七皇兄,既能撫平母妃的喪子之痛,又能與娘親團聚。如果不能的話……那為了娘親,我就不得不跟母妃作對了!娘親這一生如此悲涼,又為我吃了那麼多的哭,無論如何,我都要給她一個安穩祥和的晚年!而母妃……」

  宇泓墨忽然心緒煩亂,忍不住將裴元歌擁得更緊。

  「我不會因為母妃而捨棄娘親,但也不會為了娘親而捨棄母妃,對我來說,她們同樣重要!但是,母妃卻似乎並不這樣認為,也許她總覺得,我和娘親是血脈相連的母子,這讓她很不安穩,充滿了擔心和憂慮。早在六年前,當我明白娘親的良苦用心時,也就察覺到了母妃的這種戒備和擔憂,甚至,我偶爾無意中提到娘親,都會讓母妃如臨大敵。所以,那時候儘管我知道娘親為我所受的苦楚,可是,我卻沒有挑明,而是私底下默默銘記,咬牙拼盡全力去學武,學兵法,學陰謀陽謀,學各種能夠壯大我自己的東西,抓住一切機會為父皇做事,默默地積蓄力量……元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我知道!因為你長大了,所以,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因為相見娘,就跑到王美人的宮殿外哭喊,為了片刻的親近,而在柳貴妃心中留下刺。你是在為長遠計較,為了能夠在王美人和柳貴妃之間求得兩全。」裴元歌柔聲道,或許是女性天生的敏銳觸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她甚至比宇泓墨更能明白其中的關鍵。

  「元歌!」宇泓墨心潮湧動,忍不住更緊地抱住她,幾乎想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

  他知道,以元歌的聰慧,必然能夠明白他的用意。但是,他沒有想過,元歌能夠瞭解得這麼透徹,他的擔憂,他的無奈,他想要同時顧及王美人和柳貴妃的心情……她都明白!

  他之所以不與王美人相聚,是因為那時候他還小,處處都要受制柳貴妃,如果貿然與王美人親近,說不定會引起柳貴妃的妒恨,甚至對王美人起殺心,所以他才會努力地遮掩,不被柳貴妃察覺到他的心思;而努力學習一切,從軍立下戰功,為皇帝暗中做事,則是在默默地積蓄力量,建造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勢力。只有當他本身強大到能夠跟柳貴妃分庭抗禮,他才能夠光明正大地與王美人相聚,同時保障她的安全,讓她不再「瘋癲」,安享晚年。

  「雖然說我和母妃之間感情很深,我這樣做,等於借助母妃的力量成長,然後轉過身來跟她作對。但是,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娘親永遠待在冷宮之中,假裝瘋癲,淒涼寥落地過一輩子!」

  宇泓墨沉聲道,「也許,最好的辦法,是我跟母妃開誠佈公地談一談,把她的偏執和猜疑糾正過來,讓她明白,無論如何,我對她的孝心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即使我有娘親,也一樣會孝敬她。如果能夠釋去她的憂慮,讓她接受娘親,當然是最好的結果。但是,我不敢去賭……」

  不敢拿王美人的性命,去賭柳貴妃的心。

  因為他承擔不起失敗的後果!如果讓他無法說服柳貴妃,卻又暴露了他和王美人的親近,說不定柳貴妃會認為他一直都在欺騙他,更覺得他和王美人之間的母子羈絆,是她無法插足的,因而起了殺心。王美人畢竟還在後宮,柳貴妃如今又有掌宮之權,如果柳貴妃一時激憤下,做出什麼事情,傷害到王美人,那就是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而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情的話,他和柳貴妃的母子之情也就走到了盡頭。

  所以,他必須要強大起來,要有足夠的力量與柳貴妃抗衡,然後才能跟柳貴妃攤牌。這樣,就算柳貴妃暫時無法接受,他也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保護王美人的安全,然後用事實讓柳貴妃明白,兩位母親對他同樣重要,即使他和王美人母子團聚,也不會因此而割斷他和柳貴妃的母子之情。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跟柳貴妃作對。

  只是,柳貴妃的這種憂慮,單憑淺薄無力的言語是無法說服她的,只能用事實去證明,讓她相信,宇泓墨不會有了王美人就捨棄不管她。總有一天,柳貴妃會相信他說過的話,相信他會對她孝順一輩子!

  他有兩位母親,她們都同樣地愛他,而他,也會同樣地孝順她們兩個人!

  「至於立太子的問題,我的名聲這樣狼藉,父皇立我為太子的可能性不大,那對柳氏來說,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將希望放在柳氏送入宮中的嬪妃,只要她們能夠生下皇子,就是柳氏的希望和依靠,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扶持他上位。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就只有從我其他的皇兄皇弟之中尋找同盟者。」

  宇泓墨說著,眼眸又亮了起來,「但無論如何,母妃對我有撫育之恩,我一定會努力保證柳氏的利益。只要我堅持,我想,總有一天,母妃能夠明白我的心思,相信我對她的孝心不會因為娘親的存在而改變!」

  「嗯!」看著宇泓墨突然飛揚起來的神情,裴元歌也忍不住跟他微笑起來,用力地點點頭,道,「我相信,柳貴妃一定會明白的!女人的心其實很敏銳的,她們終究能夠分辨得出真情和假意,柳貴妃又是那麼聰明敏銳的人,她一定能夠懂的。」

  「你也這樣覺得嗎?」聽到元歌的認同,宇泓墨笑得更開心了。

  「元歌,你知道嗎?按照大夏王朝的禮制,帝王駕崩後,后妃就得幽居深宮,但是,有子女的后妃,如果能夠得到新帝的應允,是可以出宮,到子女所在的府邸安養晚年的。」

  宇泓墨的聲音宛如飛鳥,不住地飛揚,飄蕩在藍天之中,「如果如我所料,我能夠擁立新帝即位,到時候,新帝一定會允許我把娘親接出宮的,如果母妃願意的話,我也會把母妃接出來。」

  「你想的倒是很美,難道就不怕你風頭太盛,新帝忌憚你,來個鳥盡弓藏?」裴元歌斜眼看他。

  宇泓墨開懷大笑,抱住她,悠悠然地道:「我當然會安守本分,不會去碰新帝的忌諱。我能領兵打仗,又沒有稱帝的野心,對新帝來說可是很好用的臣子!如果說新帝連這樣的眼光都沒有,不知道好好地抓我苦力,反而要忌憚除掉我,這樣昏聵而心胸狹窄的人,我又不是傻子,幹嘛還要選擇擁立這種人啊?」

  裴元歌本就是在開玩笑,聞言只是抿嘴一笑,沒再說話。

  宇泓墨卻忽然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裴元歌,「元歌!」

  「嗯?」裴元歌回眸,目帶疑問。

  「你知道的吧?按照大夏王朝的規矩,新帝即位後,其餘皇子會封王,然後有各自的封地。到時候,我就把娘和母妃一起接到封地去,好好地孝敬她們。然後娶一個我喜歡的妻子,」說到這裡,宇泓墨神情忽然局促起來,尤其,迎著裴元歌盈盈的水眸,更覺得面熱心慌,微微地轉開眸光,不敢直視裴元歌,這才繼續道,「我會對我的妻子很好很好的,如果她喜歡,我就在封地為她開個商行,或者繡莊也好,如果有其他的對手欺負她,我就帶著她去砸那些人的場子!元歌,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孝敬娘親和母妃,然後,跟我一起去砸場子?」

  這等於是在問裴元歌,願不願意做他的妻子。

  裴元歌驀然睜大了眼睛,有震動,又驚訝,有喜悅,有甜蜜,也有些哭笑不得。孝敬王美人和柳貴妃也就算了,居然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砸場子……這話怎麼聽怎麼有種土豪惡霸的感覺!忽然間想起壽昌伯府退親事件後,在彤樓上,宇泓墨見她心情煩悶,提議說要跟她聯手,一起去砸場子發洩的事情,心中卻又莫名地湧起了一絲甜蜜和歡欣。

  這個傻瓜,真是……

  見裴元歌遲遲沒有應答,宇泓墨有些心急,忍不住轉過頭來,急促地道:「其實,那次在你的閨房,我就想問你,如果傅君盛不是你所期待的人,如果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他願意一生只有你一個,只是,他聲名狼藉,看似風光,卻是危難重重,時時刻刻都處在風口浪尖,在夾縫中求生,在刀口上舞步。可是,不管有多難,他都願意跟你一起並肩,永遠站在你的旁邊,和你一起承擔,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允許別人傷你分毫……元歌,如果有這麼一個男人,你願不願意嫁給他?」

  當時,因為有傅君盛,因為她對他無意,所以他按捺了下來。

  而現在,終於問出了口。

  因為真的喜歡元歌,真的在乎,所以,即使昨晚到今天,元歌已經表現得如此明白,他卻還是要問一問。在他將自己所有的事情,他的處境,他的打算,他的一切一切都毫不隱瞞地告訴元歌後,讓她清清楚楚地瞭解他的一切,然後再做出決定。

  一生只有她一個?

  聽到他這樣的話,裴元歌並沒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現,反倒是原本溫柔的表情凝固了,眼眸微垂,好一會兒才誠懇地道:「泓墨,如果你做不到,那麼,就不要對我許下諾言。」

  「元歌,你這話什麼意思?」宇泓墨有些不解。

  「你說,你願意一生只有我一個。泓墨,如果你對我許下這樣美好的誓言,給了我希望和幻想,到最後卻沒有做到的話,我會恨你的!」裴元歌緩緩地道。

  宇泓墨終於明白她的疑慮和擔憂,忽然想起那時候元歌驟變的表情,和突然狂怒的話語,隱約明白了些什麼。沉思了會兒,宇泓墨的表情變得很鄭重,凝視著裴元歌的眼睛,慢慢地道:「元歌,我和娘親在皇宮中吃了這麼多的苦,我恨皇后,恨太后,恨葉氏,因為他們是迫害我和娘親的人。但有時候,我也會恨父皇,他明明就不喜歡娘親,只是惑於她的美貌,所以在娘親容貌被毀後,就將她棄諸冷宮,對我和娘親不聞不問。從某種程度來說,真正造成我和娘親的悲劇的人,是父皇。

  所以,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發誓,我絕對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我會選擇我喜歡的女子為妻,除了她,我不會再碰任何女人。所以當年,母妃對我說,春陽宮該設引導宮女時,我很堅決地拒絕,甚至為此將所有宮女驅逐出春陽宮,只留下太監和暗衛服侍,就是這個原因。我說這輩子只有你一個,不是花言巧語欺騙你,我是認真的!」

  看著宇泓墨誠摯而堅毅的視線,裴元歌終於有些相信,他是說真的,嘴角慢慢浮現起笑意,眼眸中有星光璀璨,忽然嫣然一笑,用力地點點頭:「好,只要你不辜負我,無論前路有多難,有多危險,我都願意陪在你身邊,我們一起努力!」

  「元歌!」

  終於得到她的承諾,宇泓墨心情激蕩,難以言喻,忍不住緊緊地將她抱入懷中。

  裴元歌雙手慢慢地環住他的腰身,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結實的胸膛前。

  前世,因為章芸和萬關曉的欺騙,因為活得那樣虛假,死得那樣慘烈,所以重生後她不再相信任何感情,冷漠心狠如玄冰。但是,魘鎮事件裡,紫苑為了她寧願承受汙名;白衣庵遇刺,舒雪玉為了救她以身誘敵;壽昌伯府退親,裴諸城為了她砸了鎮國侯,還將事情鬧到御前,不惜血濺御書房為她求得公道;而現在,宇泓墨一直以來,對她不求回報的默默付出,以及此刻的坦誠和真摯又打動了她……

  也許,老天爺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除了復仇,更重要的是,是想要她看清楚身邊的人,認清楚真正愛她護她的人……

  雖然這世,她遭遇比前世更多的風暴和漩渦,但是,卻也收穫了比前世更多更真摯的感情。

  為了愛她,而她也愛的人,她願意付出一切!

  「元歌,你知道嗎?我很開心,從來都沒有這樣開心!」宇泓墨喃喃地道,望著近在咫尺的嬌顏,尤其是那嬌嫩如花瓣般的櫻唇,終於忍不住低頭,輕輕地覆蓋其上,與那次在清平樂的強吻不同,這次宇泓墨輾轉輕吻著,溫柔而纏綿。

  裴元歌沒有推脫,也沒有閃躲,慢慢地閉上眼睛……

  金黃色的落葉不住地在兩人身畔飄落,掩映著相吻的二人,成為深秋之中最美的一幅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1:2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3-6-26 11:22 AM 編輯

178章 挑釁

  「溫姐姐還在等我。」不知道過了多久,裴元歌才從纏綿中清醒過來。雖然說她不是矯揉的人,既然喜歡宇泓墨,就坦然承認。但想到方才的親吻,還是覺得面頰發燙,下意識地想要要轉開話題,咳嗽一聲道,「我跟溫姐姐學騎馬,她送李小姐去太醫那裡,很快就會回來,如果發現我不見了,她會著急的!」

  慌亂之下,連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為什麼找溫逸蘭?」宇泓墨本就想元歌想得發狂,又剛剛定情,正是想要時時刻刻跟她黏在一起的時候,聽到元歌說要離開,又是為了溫逸蘭,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冷哼一聲,道,「就算整個大夏王朝,我的騎術也是數得著的!要學騎馬,找什麼溫逸蘭啊?我教你啊!」

  早晚有一天,他要收拾掉溫逸蘭那個礙事的女人!

  不過,不能讓元歌知道就是了……

  「好了,泓墨,別鬧脾氣了!」裴元歌柔語道,「我是說真的,我在這裡耽誤了這麼久,溫姐姐大概早就回來了,看不到我,說不定會以為我出事了,要是因此把事情鬧大,反而不好!而且,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昨晚又高燒,才剛退燒,應該好好調養,趕緊回去養傷!」

  看在她最後還是在為他著想的份上,宇泓墨勉強接受了她的理由,縱馬將她送到密林邊上,向外探了探頭,忽然眼眸一亮,開心地道:「好了,溫逸蘭還沒有回來,不如我們再在這裡待會兒,等她回來了,你再出去?」說著,眼睛閃亮閃亮地看著裴元歌,璀璨如星辰。

  裴元歌不禁失笑,但心中卻也湧起了一種難言的甜蜜。她喜歡這種被他依戀的感覺,就好像有無形的線將彼此捆綁在一起,而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傻瓜!」

  宇泓墨彎唇一笑,就算是被元歌罵傻瓜,也是開心的。

  某傻瓜正要說話,忽然一瞥,錯眼看到遠處似乎有人在爭執,長久習武練就的敏銳眼眸,瞬間就認出了那些人,有些煩悶地皺起眉頭,忽然伸手,將裴元歌的臉扭轉過來,對著她,笑如芳草:「前面沒什麼好看的,不要看了,轉頭看我吧!我比較好看!」

  突然神神秘秘地說不要看前面,裴元歌反而更想看,轉頭望去:「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都說了不要看!」宇泓墨伸手再度把她的頭轉過來,眼睛忽閃忽閃地道,「都說了我比較好看,看我看我啦!」

  「是溫姐姐,好像出事了!」只是這一瞥,裴元歌卻也認出,遠處那女子的淺黃衣衫,似乎正是溫逸蘭所穿的衣裳,周圍隱約還有別的人,似乎是起了什麼爭執。

  「溫姐姐的身份擺在那裡,她又不是不講理的人,普通人跟她吵不起來,看起來是出事了。泓墨,我們過去看看!」

  「不去!溫逸蘭有什麼好看的?比我好看嗎?」宇泓墨扭頭賭氣道。

  明明就是他先看到溫姐姐出事,故意行為異常,引起她的注意,等到她察覺到後,卻又賭氣不許她過去。這個泓墨……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好像最初跟宇泓墨有接觸時,他就時常對她擺出這種古怪幼稚的姿態,後來在鎮國候府退親後,就沒再見過,他變得溫和而體貼,處處都替她設想周到。而現在,當兩人真的確定之後,他卻又似乎回到原點,又開始喜歡耍這種幼稚的把戲!

  不過,跟最初對宇泓墨陰影不定的忌憚不同,現在,裴元歌對著這樣的宇泓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是……在跟她撒嬌嗎?

  「泓墨,別鬧了!」裴元歌試圖安撫他。

  宇泓墨倒沒有鬧彆扭太久,哼了一聲,把韁繩交到她手上,翻身下馬,悶悶地道:「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他也清楚,現在的情形下,元歌還是太后給皇帝準備的人,如果他公然表現得和她太過親熱,容易招惹是非,為元歌引來流短蜚長,因此自覺地避嫌。

  「哎,你別有太大動作,小心傷口裂開!」裴元歌急切地道。

  原來元歌還是關心他的嘛!宇泓墨頓時笑逐顏開,揮揮手道:「沒事沒事,我會小心的,你先過去吧!」

  見他行動無礙,似乎真的沒事,裴元歌這才放心地朝著溫逸蘭所在的方向打馬而去。走到近前,之間溫逸蘭對面站著一個身著妃紅色對襟半臂,下配銀紅百褶裙的女子,卻是滿臉的頤指氣使,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驕縱和蠻橫,破壞了原本還算秀美的容貌,不是別人,正是葉問卿。

  而在她們旁邊,還站著個面露幸災樂禍之色的少女,卻是先前與她們起衝突的趙月燕。

  除此之外,還有三四個少女站在趙月燕旁邊,都是之前的那些女子。

  看著眼前的人,和雙方的情形,裴元歌就猜出大概。果然趙月燕不是個肯吃啞巴虧的人,只是礙於她是太后身邊的紅人,不敢得罪,這才忍氣吞聲。結果不知怎地,居然跟葉問卿搭上關係,八成挑唆了些什麼,引得葉問卿跟溫逸蘭爭執起來。裴元歌心中冷笑,難怪溫逸蘭不喜歡趙月燕等人,欺軟怕硬,又喜歡架橋撥火,挑撥是非,果然很惹人厭!

  「溫姐姐,出什麼事了?」裴元歌駕馬至前,溫聲問道,然後翻身下馬,轉頭向葉問卿打招呼,「葉小姐!」隨即,目光轉到趙月燕等人身上,神色平靜,甚至還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趙小姐,還有這幾位小姐,又見面了!」

  無論如何,該有的禮儀總是要有的,裴元歌從不在這上面讓人挑毛病。

  見裴元歌前來,趙月燕等人頓時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意。之前被裴元歌威脅逼迫,她們不得不向李纖柔低頭,心中本就憋屈,沒想到離開沒多久,不小心竟然遇到了葉問卿這位大小姐。雖然說皇后被廢但太后猶在,葉氏也依然興盛,趙月燕哪裡招惹得起她,急忙道歉。結果無意中說到裴元歌,居然激起了葉問卿的性子,說要為她們討還公道,就帶著她們往這邊趕來,正好截住了溫逸蘭,雙方便爭執起來。

  現在裴元歌來了更好!

  剛才仗著太后的寵愛,那般欺壓她們,現在輪到裴元歌常常這滋味了。她再得太后喜愛,也只是外人,葉問卿卻是章國公府的嫡小姐,和太后有著血緣至親,親疏遠近再分明不過。而且看葉問卿的模樣,似乎本就不喜歡裴元歌,又被她們拿廢后挑撥了幾句,現在正在氣頭上,待會兒有裴元歌好受!尤其,裴元歌跟葉問卿打招呼的聲音那般溫和,想必也是不敢得罪這位天之驕女吧!

  趙月燕等人如此認為著。

  但是,當裴元歌的眸光掠過她們身上時,那平靜而溫和的眸光,以及她嘴角的淺淺笑意,卻讓原本信心滿滿的趙月燕等人突然心裡發寒,莫名地只打寒顫,勉強道:「裴四小姐!」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面縮了縮。

  葉問卿看到,更加怒不可遏,冷笑道:「裴元歌,你好大的威風!不過就是刑部尚書的女兒,居然能把趙婕妤的堂姐嚇得噤若寒蟬,可見你的氣焰有多囂張!別以為太后看重你,你就真的當自己是鳳凰了?今天我就要代太后娘娘教訓教訓你,免得你丟她老人家的顏面。」

  昨晚才在太后那裡碰了裴元歌的釘子,葉問卿也終於醒悟了些許,知道要拿太后做幌子。

  「元歌,別理會她,根本就沒法講理!」見裴元歌過來,溫逸蘭挽住她的手臂,憤憤地道,「我送李小姐回來後沒見到你,就騎馬到處找尋,結果就被葉問卿堵在這裡,說我和你聯手仗勢欺人,欺負趙月燕,搶她的馬匹,搶佔她騎馬的地方。最可恨的是,連看管馬匹的官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附和葉問卿的話,說趙月燕領走的是李小姐的馬,那些人又哭哭啼啼說我們欺負人,簡直豈有此理!」

  「什麼呀?剛才不是你們嚷嚷要到看管馬匹的官員那裡求證嗎?現在證明是李纖柔搶我的馬匹,怎麼就想耍賴了?剛才不是說要到太后娘娘那裡評理去嗎?好啊,現在我們就讓大家來評評理!」想到有看管馬匹的官員作證,趙月燕又有了底氣,忍不住超這裴元歌挑釁。

  最好能因為這件事,讓太后對裴元歌起了惡感,看她以後還怎麼囂張。

  裴元歌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雖然說經歷了廢后,皇帝又在動手清洗,但因為做得隱秘,再加上太后的手段,在外人看來,葉氏還是一片花團錦簇,看管馬匹的官員定然是想要討好葉問卿,因此跟著她改口,而葉問卿和趙月燕則是想靠著這件事打壓她的風頭。

  真是幼稚,以為有看管馬匹的官員的話就夠了嗎?

  「你別在這裡顛倒黑白,明明就是你們欺負李小姐,還害她受了傷,現在居然倒打一耙!」溫逸蘭氣道。

  趙月燕有些得意:「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欺負李纖柔,搶了她的馬,害得她受傷,有誰看到了嗎?只有你們在這裡紅口白牙地胡說,誰會信?」

  「我看到了!」



179章 各執一詞

  來人身著一襲紅衣,在秋風中宛如一團跳動的火焰,鮮豔熱烈而耀眼。但那絕美的容顏,卻將衣衫的豔色徹底壓倒,修眉鳳眼,瀲灩生波,每一個凝眸都令人心醉沉迷。尤其,此時此刻的宇泓墨,眼眸中光華璀璨,象牙般細緻光華的肌膚更如同明珠般,泛著淡淡的光澤,更添風華,令人不敢直視。

  一時間,在場的女子都難免為這種美貌所傾倒,面色通紅,訥訥說不出話來。

  葉問卿近乎癡迷地看著宇泓墨,從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她就被宇泓墨的美貌所惑,追逐不休。但這時候也覺得,此時的九哥哥似乎比往常更加美貌耀眼,心神沉醉,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立刻換了張溫柔婉約的笑臉,嗲聲道:「九哥哥!」

  說著,提裙跑上前去,想要挽住他的手臂。

  「九哥哥,我已經聽爺爺說了,你因為有要事耽誤了第一天的秋獵,今天清晨才趕到圍場。我剛知道就去找你了,可是柳貴妃娘娘說你不在,我找了你好久都沒找到人,你去哪裡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葉問卿溫柔嬌媚的聲音,與方才的盛氣淩人判若兩人。

  然而,話到最後,卻有些嘎然變音,因為宇泓墨壓根就沒理會她,身形微閃,讓她的手落了個空。

  葉問卿面色頓時漲得通紅,卻不是羞怯,而是尷尬羞憤,下意識地環視四周的人,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誰敢露出嘲笑的意思,就決不輕饒。然而,放眼所及,只見趙月燕等人眼眸中都流露出癡迷之色,怔怔地看著宇泓墨,宛如飲酒了般,面色酡紅,羞怯不已。見狀,葉問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眸露憤恨,甚至還帶著一絲陰冷。

  趙月燕這些人算什麼東西,也敢覬覦九哥哥?

  九哥哥是她的!

  「趙小姐,你們看夠了沒有?身為女子,居然如此不知矜持,成何體統?」葉問卿冷冷喝問道。

  趙月燕等人這才驚醒過來,接觸到葉問卿冰冷的眼眸,心中都是一顫,急忙收回目光。葉問卿傾心於九殿下,根本就是公開的秘密,眾所周知。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心,九殿下對她從來不加辭色,偏偏葉問卿也算奇葩,屢敗屢戰,從不氣餒,持續不停地糾纏。也因此,對於出現在九殿下身邊的女人,葉問卿也格外敏感,稍有懷疑便會加以整治,直到那女子不敢接觸九殿下為止。

  她們方才那般癡迷地看著九殿下,說不定已經被葉問卿嫉恨上了。

  章國公府的嫡女,那可不是她們能夠招惹的!

  溫逸蘭和裴元歌在旁邊看著,真覺得大開眼界,明明就是葉問卿先厚顏糾纏宇泓墨,結果居然以不知矜持為由呵斥趙月燕等人,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溫逸蘭撇撇嘴,不想招來無妄之災,拉著裴元歌退後幾步,跟宇泓墨保持距離。

  見狀,宇泓墨心中忍不住惱怒,這個溫逸蘭,每次都跟他作對!

  見葉問卿面色不善,大有興師問罪的趨勢,趙月燕心中膽寒,急忙轉移話題,道:「九殿下來得正好,這位裴四小姐和溫小姐仗勢欺壓小女等人,多虧葉小姐仗義執言,為我們討回公道。現在九殿下來了,正好請九殿下來主持公道!」

  先是被宇泓墨的豔色所迷,然後又被葉問卿這一下,她只顧著轉移焦點,竟然忘了宇泓墨適才說過的話。

  「哦?溫小姐和裴四小姐仗勢欺壓你們?」宇泓墨悄然一笑,唇角微微彎起,風華絕世,魅惑天成,「這就奇怪了,本殿下適才正巧也經過那裡,卻是看到李閣老的女兒在那裡騎馬,結果你們卻過來強奪她的馬匹,又故意縱馬驚嚇她,以至於她摔下馬背。現在你們卻說,溫小姐和裴四小姐仗勢欺壓你們,這麼說,難道是本殿下看錯了不成?」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早就藏身在密林中,關注著元歌的行蹤,也正巧看到了趙月燕等人的所作所為。

  「九……九殿下?」趙月燕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一切會被九殿下看在眼裡,顫顫巍巍地道,「九殿下,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忽然間想起什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道,「看管馬匹的官員那裡是有記錄的,那匹馬原本就是我領走的,九殿下可以去問問看管馬匹的官員,就知道了。」

  「看管馬匹的官員?」宇泓墨鳳眼微挑,黑琉璃般的眼眸中折射出萬千風華,「的確,秋獵帶來這麼多馬匹,為了防止丟失,對於挑選馬匹的人,看管馬匹的官員都會有記錄。李小姐和趙小姐挑選馬匹的時間已經很久了,墨蹟想必都已經乾了,想要把李纖柔三個字改成趙月燕,恐怕不容易,但若是塗墨修改,痕跡又太明顯。但就算是這時候再重新寫領馬記錄,也會因為墨色太新而露出痕跡。所以,只要把看管馬匹的關於所做的記錄拿來一看,孰是孰非就再清楚不過了。既然如此,趙小姐,我們就去看看吧!」

  聞言,趙月燕更是面色蒼白。

  她只想著,有葉問卿施壓,看管馬匹的官員已經改口,裴元歌和溫逸蘭那邊卻沒有證人,這件事已經偏向她們,差不多鐵板釘釘,再加上葉問卿為她們出頭,肯定能讓裴元歌栽個大跟頭。卻沒有想到,每匹馬的去向都是有筆墨記錄的,一時半刻,這卻是難以修改,只要把那本記錄拿來一看,絕對就會真相大白!

  而眼前這個人,又是據說性情難測,喜怒無常的九殿下……

  心慌意亂之下,趙月燕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葉問卿,希望她能夠幫自己解圍。

  只可惜,看到宇泓墨出現,葉問卿早就神思恍惚,滿心滿眼裡只有風華絕世的宇泓墨,哪裡還記得要提趙月燕出頭的事情?尤其,現在是宇泓墨出來作證,證明是趙月燕欺壓李纖柔,葉問卿更不敢懷疑宇泓墨的話語,跟他作對。再說,宇泓墨說得很對,看管馬匹的官員改口容易,但那些記錄卻不容易做手腳,只要拿來一看就會清清楚楚了。

  既然如此,葉問卿自然不會蠢得跟宇泓墨唱反調。

  而且,她還可以趁這個機會呵斥趙月燕,來討好九哥哥,說不定還能因此讓九哥哥歡喜。想著,葉問卿看了眼宇泓墨,再轉向趙月燕的表情已經十分冰冷,翻臉無情了。

  看著葉問卿的舉止神態,趙月燕也猜出了她的心思,心中越發驚駭,幾乎驚出一身的冷汗來。原本單單裴元歌,她就得罪不起,尤其適才臨離開前,裴元歌的言語明顯是在警告她們。但因為有了葉問卿這個靠山,她才敢再回來生事,如今葉問卿卻突然倒戈,又有九殿下插手,等於她現在將裴元歌、九殿下和葉問卿都得罪了,這樣一來,後果根本就不堪設想。必須要想辦法扭轉這種局面,不然,待會兒若是把事情鬧大,別說她們丟了臉,就連她們身後的家族也會跟著受影響,這種後果可不是她們能夠承受得起的。

  忽然間,趙月燕心中一動,急中生智,故作委屈地道:「小女這就不明白九殿下的意思了。這邊都是女眷練馬的地方,九殿下又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恰恰好看到事情的經過原委,恰恰好在這時候出來替裴四小姐作證?再說,明明是裴四小姐仗勢欺人,強行欺負我們這些官家小姐,九殿下若是在旁邊,應該看得清清楚楚才對,怎麼卻偏袒裴四小姐,冤枉小女等人?」

  這番話看似在不知深淺地質疑宇泓墨,實際上卻是想要誤導葉問卿。

  果然,葉問卿聞言,頓時面色劇變,狐疑地看了看裴元歌。的確,這邊都是女子練習騎術的地方,九哥哥怎麼會來這裡?難道說是為了來見哪個女人的嗎?九哥哥一向對女子不假辭色,為何會幫裴元歌作證?難道說,九哥哥來這裡,就是為了裴元歌?裴元歌勾引了九哥哥?葉問卿越想越覺得懷疑,尤其再看到裴元歌清麗絕俗的容貌,宛如一朵冰蓮花般脫俗飄逸,心中的懷疑和嫉妒就越發濃郁起來,看向裴元歌的眼眸漸漸不善。

  見狀,趙月燕頓時心中一喜。

  果然葉問卿對九殿下覬覦已久,因此對他身邊的女子都格外敏感,聽了她這番話,就立刻將嫉妒的矛頭轉向了裴元歌。只要葉問卿因為九殿下對裴元歌懷抱敵意,那就不會輕易放過她,這樣一來,就會站在她們這邊,不會放任裴元歌囂張。

  果然,耳邊傳來了葉問卿惱怒的聲音:「九哥哥,你恐怕是看錯了。我親眼看到,是裴元歌仗勢欺人,威逼著趙小姐交出馬匹,又強奪她們練習騎馬的地方,絕對不會有錯。」

  這下好了,九殿下和葉問卿各執一詞,事情就不容易處理了,趙月燕滿意地想著。

  「九哥哥,既然你說你看到趙小姐欺負裴元歌,我卻也親眼看到裴元歌欺辱趙小姐,咱們各執一詞,誰也做不得准,不如到皇上跟前評斷去?」葉問卿說著,憤憤不平地道,「雖然說裴元歌很得太后娘娘和皇上看重,但是也不能這麼目中無人,趙小姐她們究竟都是官家女子,趙小姐更是趙婕妤的堂妹。趙婕妤才剛過世,裴四小姐就這樣欺辱趙小姐,豈不是太過分了嗎?」

  她倒也不傻,知道太后現在對裴元歌偏心得很,因此只說到皇帝那裡去。尤其,話語裡更提到趙婕妤,暗指裴元歌是因為嫉妒趙婕妤,而故意刁難趙月燕,皇帝那麼寵愛趙婕妤,趙婕妤又剛剛過世,也因此趙月燕等人才能參加秋獵,這要鬧講起來,事情結果如何,就未嘗可知了。

  「要請皇上決斷此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正巧我也目睹了事情經過,不正好隨各位前去做個見證?不知道九殿下和裴四小姐以為如何?」就在這時,卻又另外一道男聲插入,眸眼熾熱如火,神情張揚,宛如一頭終於逮住獵物的獵豹,露出了充滿野性的笑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1:30 AM

180章 針鋒相對

  看到來人的容貌,再看看他那與京城男子截然相反的露骨眼神,裴元歌有八成的把握,這李明昊絕對是沖她來的,不由得一陣頭疼。李明昊到京城這麼久,也該知道她是太后為皇帝準備的人,但凡有點分寸的,就該知道收斂,偏偏他就像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似的,不分場合,不看情形,但凡有兩人在場,目光總是那麼肆無忌憚,一點也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裴元歌麻煩已經夠多了,實在有些厭煩,甚至惱怒了。

  「新科狀元李明昊!」

  對趙月燕等人來說,九殿下固然絕美無鑄,令人目眩神迷,但身為皇子,風頭又盛,更可能是太子人選,宛如天上星辰般遙不可及,只能在深閨夢中幻想。倒是如李明昊這般官家出身,勇奪文武狀元,如今又得了皇上青眼的青年才俊,反而更有可能。

  何況,李明昊雖然膚色微有古銅色,不如京城男子白皙俊雅,但那種宛如叢林猛獸般的習性,毫不造作的言行舉止,在很多少女心中,卻也別有一種魅力,令人怦然心動。因此,驟然見到李明昊出現,倒是讓這群少女們多了幾分臉紅心跳,尤其,這位旁邊沒有如葉問卿這般惹不起的羅剎,眾人的目光神色,倒是更為熱切,秋波頻送。

  李明昊卻無視她們的媚媚眼波,逕自拱手道:「九殿下!」

  目光一掃,落在裴元歌身上,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裴四小姐,又見面了!」特別咬重了裴四小姐的音,自然是知道先前跟裴元舞起爭執的事情,是被裴元歌暗算了,故意截斷他的話語,又故意誤導眾人,讓人以為他是被裴元舞豔色所迷,所以故意前去搭訕。

  以葉問卿的眼界,她原本不屑於理會新科狀元,但這次的李明昊風頭實在太盛,尤其這次獲恩轉參加秋獵,又因為刺客事件救駕有功,眼下正得皇帝的青眼。原本她和宇泓墨各執一詞,再加上趙婕妤的影響,皇帝會傾向那邊還不好說,如今李明昊這個官場新貴橫插一腳,替裴元歌等人作證,那事情就不好說了。

  葉問卿正煩惱著,聽到李明昊的話,忽然眼前一亮:「哦?原來裴四小姐和李大人熟識?」

  這話語十分不懷好意的,因為裴元歌現在的身份眾所周知,明擺著是要入宮的,如果傳出與新科狀元李明昊有私的謠言,這兩個人的前程也就差不多毀掉了。而葉問卿這樣說,更會讓人誤會,李明昊是因為跟裴元歌有私情,所以故意偏袒裴元歌,這才出來作證。而在宇泓墨跟前,這更是一次挑撥離間,讓宇泓墨知道裴元歌有多麼輕浮。

  一時間,葉問卿真為自己的急智叫好。

  就知道會這樣!

  裴元歌心中暗罵,似羞怯又似避嫌地往溫逸蘭身後靠了靠,飛快地看了眼李明昊,凝眉思索了會兒,作恍然狀,道:「哦?我想起來了,原來是昨天找我家大姐姐說話的李大人,因為當時匆匆一面,小女一時間倒沒認出來,還請李大人多包涵。」聲音溫和沉靜,從容不迫,並無半點的遮掩和驚慌。

  昨天眾目睽睽之下,李明昊找裴元舞搭訕,眾所周知。

  而裴元歌當時就在裴元舞旁邊,這就合理地解釋到了李明昊的那句「又見面了」。

  再加上裴元歌的這番神態舉止,明顯與李明昊不熟,甚至連他的模樣都沒記清楚,自然更不可能與李明昊有什麼關係,不動聲色地扭轉了葉問卿不懷好意的導向,言行舉止挑不出半點的差錯。

  李明昊自然也聽得出來她話語中的疏離和撇清,饒富意味地笑了。

  聰明人大部分好奇心都會很重,遇到別人不能解的難題定然會感興趣。

  乞願節當晚,李明昊對裴元歌說的這句話,用在他自己身上最合適不過。他似乎天生就喜歡挑戰和冒險,越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越喜歡去做,尤其是他感興趣的事情。

  最初想找出裴元歌,不過是因為那場真假李樹傑的事件,牽扯到他,更有人冒充他的未婚妻,讓他想要將此人抓出來;但在乞願節當晚的經過,卻又讓他改變主意,反而對裴元歌這個人感興趣起來,這其中裴元歌的美貌令他驚訝,固然占了多數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她的聰慧和隱忍,以及那種不符合年齡的沉穩淡漠,所以他攔住裴元歌,表明身份;隨後宇泓墨出現,表現出的佔有欲,以及勝過他的身手和武功,更讓他興趣倍增。

  事後打聽了裴元歌的事情,越發引李明昊入勝。

  深居裴府十三年,默默無聞,一朝聞名京城,就成為太后的臂膀;被太后刻意孤立,在後宮中樹立無數,卻能夠遊刃有餘,反而除掉了趙婕妤和皇后兩尊大神;明明就是太后為皇帝準備的人,卻又跟九皇子關係曖昧;最有意思的是,這是第一個讓他李明昊感興趣的女孩,卻偏偏對他淡漠疏離,絲毫也不感興趣……這個女孩的一切,都像是籠罩在迷霧之中,若即若離,令人看不清楚。

  越是如此,李明昊就越想看清楚。

  尤其,昨天大庭廣眾之下,被裴元歌栽贓陷害一把,硬生生將他跟裴元舞扯上關係,鬧得不可開交,李明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之下,更覺得這個女孩太有趣了!看著她現在天衣無縫的嬌怯柔弱,宛如風中花朵般楚楚可憐的模樣,誰能把她跟乞願節當晚,那個冷漠沉靜,宛如利劍藏鞘,連他都不敢小覷的模樣聯繫起來?

  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偏偏在她的身上變幻自如,難怪昨天猝不及防之下,連他都被陰了一把。

  真是太有趣了!

  與靖州女子的開放大膽不同,也迥異於京城女子的矯揉造作,這個女孩,有著鷹隼的敏銳,獵豹的冷靜,狐狸的狡詐,野狼的隱忍……卻偏偏又如此優雅端莊,美貌如花,這本身就讓李明昊很感興趣。何況,她旁邊還有一位容貌絕美,軍功赫赫的九皇子。似乎每多瞭解裴元歌一份,就更加深李明昊想要掠奪裴元歌芳心的欲望。

  越是不可能,越是困難的事情,他越喜歡!

  「說到裴大小姐,我倒是想起來了,怎麼今天一整天都沒見她?」昨天裴元舞一襲冰藍衣裳,耀眼奪目,搶足了風頭,早令葉問卿心下不忿,不過,現在再提起這話題,卻是沖裴元歌去的。葉問卿冷笑著看了眼裴元歌,下定決定定要讓她當眾丟臉,緩緩道,「裴四小姐跟裴大小姐姐妹情深,想必知道裴大小姐的行蹤,不如為我們引見引見。」

  事到如今,有九哥哥和李明昊在,想給裴元歌按上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的罪名已經不可能了。

  倒是她昨晚聽說的那件事,眼下正好抖落出來,讓裴元歌丟臉。

  昨晚裴元舞事發時,宇泓墨還未到圍場,這件事又隱秘,他並不知情,但眼下聽到葉問卿提起裴元舞,下意識就覺得這事有異,悠悠含笑,轉過話題道:「剛才不是還言辭鑿鑿地說裴四小姐仗勢欺人嗎?還說有看管馬匹的官員為證,口口聲聲要裴四小姐給個說法?怎麼這會兒我和李大人出來作證了,就轉開話題了?嘖嘖嘖,問卿表妹,自己占著理時得理不饒人,見勢不妙就想轉開話題,這可不是好習慣哦!」

  這話顯然是在擠兌,尤其這擠兌的話語出自宇泓墨的口,又在維護裴元歌這般美貌女子,葉問卿心中的嫉妒和痛恨就像毒蛇一般,緊緊地咬著唇,委屈地道:「九哥哥!」

  刻意拉長了聲音,帶著一股撒嬌的意味,楚楚可憐地看著宇泓墨,希望他能夠調轉刀鋒。

  李明昊也聽說了葉問卿和宇泓墨的糾葛,見狀火上澆油道:「九殿下這就不對了,好說歹說,葉小姐也是你的表妹,但看在親戚份上,你也不該維護她,不該讓她這般尷尬;何況葉小姐還對九殿下一往情深,你這樣未免太無情了吧!」

  顯然是想趁這個機會,利用葉問卿,挑起裴元歌和宇泓墨之間的矛盾,讓宇泓墨焦頭爛額。

  這話完全說到了葉問卿的心坎,她嘴一撇,淚盈於眶,幾乎要哭了出來。

  「本殿下記得,李大人似乎是進了翰林院,不是御史台吧?本殿下要如何行事,何時輪到李大人你來指手畫腳?」宇泓墨鳳眼微揚,依舊笑意宛然,俊美不可方物,唇角微彎,「不過也幸好李大人進的不是御史台,否則,遇到事情都像你現在這樣決斷,偏袒親戚,那御史台也就名存實亡了。不過,倒是有女兒家的官員福分不淺,遇事只要家中有個女兒對李大人一往情深,說不定就能免難,屆時,李大人多情之名必定名揚京城,本殿下先在這裡恭喜李大人了。」

  說著,忽然一拍額頭,做恍然狀:「哎呀,不能光顧著恭喜李大人,應該未雨綢繆,為將來多做準備才是。」

  裴元歌神情好奇:「九殿下,要做什麼準備?又要如何未雨綢繆?」

  「裴四小姐連這也不明白?」宇泓墨語重心長地教育道,「李大人現在正得父皇青眼,似錦前程指日可待,我得先去吩咐相熟的官員,別的事情倒也罷了,現如今最要緊的是先生個女兒出來,將來遇事好對李大人一往情深啊!虧得父皇和皇祖母都誇裴四小姐聰明,怎麼連這都不明白?」

  裴元歌忍笑,一本正經地道:「原來如此,九殿下高瞻遠矚,非小女所能及,佩服佩服。不過,依小女看來,九殿下未免太過自私,既然有如此妙法,就該廣而告之,令天下之人皆知道,只要李大人飛黃騰達,生兒不如生女好,那就是女子的福分了。這樣一來,九殿下的義舉既能改善女子地位,又能造福無數家有女兒之人,可謂功德無量!」



181章 打葉問卿

  兩人一搭一唱,擠兌得李明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偏偏這話又是順著他原來的話語下來,竟是半點也不能發作。李明昊又是咬牙又是笑,雙目灼灼,看了看宇泓墨,又轉頭去看裴元歌,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下,只是那雙眼睛越發明亮起來。

  趙月燕在旁邊皮笑肉不笑地道:「裴四小姐跟九殿下倒是夫唱婦隨,默契得很!」

  才說著,又做出一副恍然醒悟的模樣,忙捂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葉問卿,忙陪笑道:「瞧小女這張嘴,什麼夫唱婦隨,那是夫妻間才能用的詞,九殿下和裴四小姐男未婚,女未嫁的,哪能這樣說?小女一時口誤,還請九殿下和裴四小姐見諒才是。」

  這番說辭越抹越黑,又處處把裴元歌和宇泓墨綁在一起,葉問卿早聽得臉都青了。

  裴元歌言笑嫣然,望著趙月燕,唇角彎彎:「趙小姐有所不知,我一心指望著九殿下帶挈我這場功德,好求得來世能夠平安順泰,衣食無憂,不必言辭刻薄做小人姿態,焉能不盡心逢迎?」她說得半是正經半是玩笑,讓人難以分辨真假,偏偏那句「小人姿態」卻又似有所指,叫趙月燕聽得既刺心又無可奈何。

  宇泓墨則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趙月燕,黑曜石般的眼眸瀲灩生輝,每一個凝眸轉眼都令人心醉:「怎麼?趙小姐嫌本殿下冷落了你,也想來湊湊趣麼?」

  他話語說得輕鬆,卻似乎在暗指趙月燕對他有覬覦之心,頓時又引得葉問卿對趙月燕冷眼相對。

  「九殿下還真是維護裴四——」

  趙月燕心中暗罵葉問卿草包,別人給個棒槌她就當真,卻忘了先前她也是這樣挑撥葉問卿去對付裴元歌的。不過,趙月燕也深知葉問卿的性情,裴元歌有太后撐腰倒也罷了,她卻沒這靠山,若真被葉問卿記恨上了,往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因此猶自想要禍水東引,讓葉問卿去疑心宇泓墨和裴元歌的關係。

  沒想到這次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宇泓墨打斷。

  「趙月燕,本殿下要如何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指點點了?」宇泓墨眼眸微眯,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抹銳芒,唇角卻依舊微微彎著,笑意似乎更深更溫柔,但真正熟悉他的人卻知道,九殿下這是惱了,這時候越是笑得溫柔魅惑,就代表著他怒氣越重,有人越要倒黴。

  這時候葉問卿卻冷聲問道:「裴四小姐,為何不敢回答我方才的問話?裴大小姐如今在哪裡呢?」

  聽到葉問卿又將注意力轉移到裴元歌身上,趙月燕終於鬆了口氣。

  「大姐姐身體不適,因此昨晚得到太后娘娘的准許後,先回府休養了。」無論裴元歌有多不喜歡裴元舞,卻也知道,這時候非得維護住裴元舞的顏面,否則事情鬧開了,裴元舞固然顏面掃地,身為裴府女兒,一損俱損,她裴元歌也好不到哪裡去。裴元歌妙眸凝視著葉問卿,心中已經開始思索,淺淺笑道,「沒想到葉小姐居然如此關注我家大姐姐,我回去後告訴大姐姐,她一定很開心。」

  「裴四小姐倒真會粉飾太平。」見她這般模樣,葉問卿更增怒氣,想到昨晚聽說的事情,才稍稍穩了穩情緒,秀美的臉上浮現起志得意滿的笑意,悠悠然道,「我卻聽說,昨天裴大小姐私自進入皇上營帳,給皇上送補品。這倒也罷了,結果補品裡居然加了仙茅和肉豆蔻等藥材,這等補品真讓人大開眼界。」

  聞言,宇泓墨哪還能不明白葉問卿的用意,心中暗怒。

  正要開口,那邊卻已經傳來裴元歌的話語。只見她年幼稚嫩卻又清麗脫俗的臉上一片茫然,好奇地問道:「仙茅和肉豆蔻等藥材,那是什麼?」

  「哼,仙茅能讓人腦海中產生幻覺,肉豆蔻等藥材則有催情的作用。裴大小姐送這樣的補品給皇上,用意何在可想而知。難怪裴四小姐在這,偏偏就能撞上九哥哥和李大人,果然和裴大小姐同為姐妹,家學淵源,令人佩服啊!」

  葉問卿洋洋得意地道,裴元舞為了勾引皇上,居然用了這種下流齷齪的手段,裴元歌和她是姐妹,休想撇清,這樣一來,大庭廣眾之下,裴元舞和裴元歌的名聲也就毀透了,想來以九哥哥的眼界,也不會看上這樣卑鄙齷齪的女子。

  她正等著看眾人鄙視裴元歌的模樣,卻見在場眾人的模樣異樣的確是異樣,卻不是沖裴元歌而去,反而都神色古怪地看著她,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些人好好地,幹嘛用這麼古怪的眼神看她?現在丟人的是裴元舞和裴元歌姐妹,又不是她!

  「我跟問卿表妹相識這麼久,還從不知道問卿表妹居然對藥材如此有研究,當真是博聞廣識,令人讚歎!」宇泓墨卻是瞬間就明白了裴元歌的意思,格外咬重了博聞廣識四個字,眼眸深邃晦暗。

  葉問卿倒還是頭回聽到宇泓墨贊她,欣喜不已。

  見葉問卿非但沒能聽出她和宇泓墨的言外之意,反而以此為榮,別說裴元歌,就連趙月燕等人也心生鄙夷。

  方才裴元歌跟宇泓墨一搭一唱,默契無比地擠兌他,仿佛天生就是一對,別人怎麼都擠不進去,李明昊已經覺得十分刺眼,眼下見勢,便笑著道:「或許是葉小姐對九殿下一往情深,因此多研究了些也說不定。」卻是處處都不離宇泓墨和葉問卿。

  雖然都說宇泓墨對葉問卿無意,但畢竟兩人的事情被傳了那麼久,他就不相信,裴元歌心中會一點都不介意!只要她心中埋下這根刺,對他來說就是好事。

  就算葉問卿再愚鈍,聽了李明昊的話,也明白過來。

  仙茅和肉豆蔻等藥材的效用,本就是不能宣之以口的,尤其是女兒家。好好的女兒家,若沒有齷齪心思,誰會去打聽這種藥材,又怎麼會知道仙茅和肉豆蔻的效用?因此,裴元歌滿臉不解地詢問,其實是在表明她正是那種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因此根本就不知道仙茅和肉豆蔻,而她自以為聰明的解釋,卻反而讓自己沾了污穢,難怪別人會用那種眼光看她。

  裴元歌這分明是故意撒了個圈套給她鑽!

  葉問卿臉漲得通紅,尤其當著宇泓墨的面,更加不能忍,當即怒聲道:「我……我才不知道這些藥材的效用,我這是聽說了裴元舞做的好事,才偶爾聽到別人說起仙茅和肉豆蔻的效用,這才知道的。你……你休想往我身上潑污水!」

  看著別人的目光,就知道自己這會兒是越描越黑,心亂之下,揚手就朝著裴元歌的臉上揮去,「裴元歌,你這個陰險毒辣的小賤人,居然敢這樣污蔑我!」

  有宇泓墨、李明昊和溫逸蘭在場,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裴元歌挨打。

  但誰也沒有想到,最先握住葉問卿手腕,制止住她的人,卻是裴元歌自己。這時的她絲毫也不復先前的文靜沉穩,溫和有禮,清麗的容顏冷若寒霜,雙眼如利刃,直直逼視著葉問卿,冷聲喝道:「葉小姐這話應該我來說你才對吧?好好的,我家大姐姐不過是身體不適,提前離開,卻在你嘴裡變得如此荒謬,玷污她的名聲,還要牽連到我身上,如此欺辱我裴府。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著,眼眶有些發紅,神情既委屈又憤怒。

  就連李明昊都有些捉摸不透,看不出眼下裴元歌是真的如此,還是在故作姿態。

  「怎麼,做下了這樣的事情,還想在這裡立牌坊?」觸到裴元歌冰寒的眸光,葉問卿心中微微一縮,隨即又挺起胸膛,冷笑道,「既然做了這樣不要臉的事情,難道還怕別人說嗎?別的不說,要不是你們裴府的女兒都慣於勾引人,這會兒怎麼會讓九哥哥和李明昊雙雙為你說情?」

  「啪——」

  響亮的耳光聲,讓在場眾人都目瞪口呆。

  就連葉問卿,都被裴元歌的行為驚得呆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臉上火辣火辣的疼,憤怒不已地吼道:「裴元歌,你敢打我?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打我!」

  「你這樣毀損我大姐姐的名聲,又要往我身上潑污水,我為什麼不敢打你?」裴元歌迎著她的目光,絲毫也不退縮,怒聲斥道,「別的事情我都能忍,但女子名節大如天,這樣的污蔑,我絕無可能容忍!只這一巴掌還不夠,這件事,葉問卿你必須得給我一個說法,否則我決不罷休!」

  「說法?你居然跟我要說法?」從來只有葉問卿打別人的份,她何曾挨過別人的耳光,早氣得發瘋,和揮起另外一隻手想要打回去,卻也被裴元歌架住,一時間無可奈何,直跳腳道,「裴元歌,你好放肆!咱們到皇上跟前去評評理,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好看!」

  「去就去,就算你不說,我也要請皇上做個公斷,否則被你這樣造謠,我和大姐姐以後要如何自處?」裴元歌寸步不讓,也硬邦邦地道,神色激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1:39 AM

182章 疑竇叢生

  事情鬧到皇帝那裡,連太后也被驚動,得到消息後匆匆趕來。

  扶著張嬤嬤的手,才剛進營帳,太后就看見烏鴉鴉的一群人頭,裴元歌和葉問卿兩人跪在前頭,裴元歌滿面委屈,貝齒咬唇,欲語還休;葉問卿則是滿臉淚痕,捂著半邊臉哭哭啼啼。

  太后臉色微沉,跟皇帝打了聲招呼,望向兩人。

  「太后娘娘,裴元歌她敢打我,您瞧瞧我的臉,到現在紅印子還沒消呢!好說歹說,我也是您的侄孫女,是葉國公府的嫡小姐,裴元歌她仗著您的寵愛,這麼不把葉家,不把葉國公府放在眼裡。太后娘娘,您要為我做主啊!」

  知道太后偏疼裴元歌,葉問卿見太后進來,便先發制人,撲上來哭訴道,把紅腫著的半邊臉露給太后看,更是口口聲聲說著葉家和葉國公府,想要激起太后同仇敵愾之心。

  裴元歌也一反常態,不復昔日的沉靜,委屈地道:「太后娘娘,若是別的事情,小女焉敢冒犯葉小姐?實在是葉小姐欺人太甚,辱及小女及家姐的名聲,連帶裴府也跟著蒙塵。小女實在……」

  說著,掩袖低泣,模樣楚楚可憐。

  「到底是怎麼回事?」見狀,太后神色越發不悅。

  宇泓墨適時開口:「皇祖母,事情是這樣的……」說著,將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聽說事情還牽扯到李纖柔,趙月燕更提及李纖雨和宇泓哲的舊事,太后悄悄看了皇帝一眼,果然見皇帝神色不悅,顯然又記起了臨江仙的風流帳,不由得心中暗恨。待到聽到後面葉問卿說到裴元舞的事情,更當眾侮辱裴元歌,一貫的沉穩雍容,已經難以掩飾太后心中的怒氣,神色帶了三分惱恨。

  這個葉問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看到太后的眼神,葉問卿微微瑟縮,隨即又強撐著道:「我又沒有說錯,誰叫裴元舞做出這種事情來!」

  「胡鬧!」太后怒聲呵斥道,「且不說裴大小姐的事情,單你方才的話,哪裡是閨中女兒家該說的?好好的女兒家,即使真聽到這些話,也該捂住耳朵,從腦海裡忘了這些,居然還當眾宣揚,你——」太后氣得渾身顫抖,這事情要傳揚出去,別人會怎麼想葉國公府的教養?

  真是蠢笨如豬!而且,居然還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毀掉了裴元歌的清名。

  明明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裴元歌是她的人,是她給皇帝安排的人,葉問卿居然還做這種事情,如果真的毀了裴元歌的清名,導致裴元歌無法入宮,誰給她變出這麼個能抓住皇帝心思又玲瓏剔透的棋子來?難怪素來沉穩的裴元歌會動手打人,還把事情鬧到皇帝這裡來!

  好端端的,那個女子願意被扣上這樣的汙名?

  「太后娘娘,您素來知道小女的為人,昨晚的事情,小女也就咽下了,畢竟葉小姐只是失手,但今天葉小姐當著眾人的面這樣說,小女若不求個公道,任由流言四起,以後要如何立足?這才不得已,想要到皇上和太后跟前分辨是非。我家大姐姐明明就是身體不適,也曾經稟告過太后娘娘,這才離開圍場先回府,怎麼竟會傳得這麼離譜?」裴元歌淚眼朦朧地道,如煙如霧,煞是楚楚可憐。

  太后點點頭,心中忽然猛地一凜。

  裴元舞的事情是她算計安排的,從頭到尾,都是她的人手在操控,應該很隱秘才對,怎麼會讓葉問卿這個丫頭知道?若說葉問卿無意中聽到,那顯然是這件事被葉氏的人打聽到消息……她身邊還有葉氏的耳目?被裴元歌的話語勾起了昨晚的回憶,太后心中反而更加疑心起來。

  昨晚推裴元歌,害得她摔倒,今天又當眾想往裴元歌身上潑污水,葉問卿為什麼總是針對裴元歌?

  昨晚葉問卿還提到了廢后……

  先前玉清的事情,表明葉氏已經將重心慢慢轉移到了廢后身上,為了不被廢后架空,成為傀儡,再加上廢后自尋死路,謀害趙婕妤和龍裔,太后這才順勢除掉了廢后這個心腹大患。

  這之後,葉氏果然消停了些,對她也終於盡心盡力起來,難道說這一切只是表面?葉氏裡其實還有很多人在為廢后的事情記恨,不好對她這個太后發作,所以就將矛頭轉向裴元歌,想替廢后報仇?

  畢竟,葉問卿是葉國公府的嫡小姐,若不是有人縱容,怎麼會一再地真對裴元歌?

  因為廢后的事情,太后對葉氏本就諸多不滿,如今更增疑心,只是臉上未曾表現出來。

  「胡鬧,簡直是胡鬧!」就在這時,皇帝忽然發作,一拍桌子,怒喝道,「到底是誰傳的這種話?裴大小姐的事情朕不知道,可這事兒怎麼連朕也被編排進去了?到底是誰造的謠?葉問卿你給朕說,這件事朕非要追究到底不可!」

  「哀家也在奇怪,明明元舞那孩子是身體不適,這才向哀家告了假,哀家派人護送她先回府去了,怎麼會傳出這麼離譜的謠言?問卿,你這丫頭是從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見皇帝震怒的模樣,太后心中一震,忽然間明白過來,皇帝震怒的原因恐怕跟她相同。

  裴元舞的事情如此隱秘,為何葉問卿會知道?只怕皇帝也疑心葉氏在他身邊安排了眼線。

  這種事情,素來最為帝王忌諱,皇帝要真起了這樣的心思,恐怕對葉氏會更加不滿。因此太后忙用言語暗示,同時不住地向葉問卿遞眼色。

  葉問卿總算還沒笨到家,見狀咬唇道:「小女……小女也只是無意中聽人說起,也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荒謬,簡直是荒謬!連話都不知道是誰說的,就當做正經事宣揚,還以此來污蔑裴四小姐和裴大小姐,這還有沒有點規矩了?」皇帝怒聲喝道,怒氣難平,冷聲道,「哼,裴尚書那個脾氣,又是個愛女如命的,上次為了鎮國候府的事情,直說要血濺御書房,連朕也拿他沒辦法。現在葉問卿你倒好,一下子把他兩個女兒都得罪了,等裴尚書砸到葉國公府上,自己惹的禍自己收拾,誰也別來找朕訴苦!」

  裴元歌心中一動,迅速地抬眸往皇帝那邊看去,正迎上皇帝幽深的眼眸。

  皇帝這話的意思……不會是在暗示她,可以讓父親去砸葉國公府吧?皇帝是想借這個機會,繼續煞葉國公府的顏面?畢竟現在葉國公府正值多事之秋,未必敢輕舉妄動。但是物極必反,皇帝難道就不怕,真的把葉國公府逼急了,狗急跳牆嗎?裴元歌想著,心中有些疑惑,不覺地在眼眸中流露出分毫。

  卻見皇帝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裴元歌心中大驚,猛地垂眸,暗中緊張地思索著。她之所以要把事情鬧大,一來是葉問卿當眾這樣說,如果不分辨清楚,往後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流言蜚語;二來則是有些奇怪葉問卿會知道裴元舞的事情,想趁著太后正多疑敏感的時候,讓她和葉氏之間生出嫌隙……等等,生嫌隙?難道說,皇帝真正的用意,不只是借此事打壓葉氏,更是要借此事,讓太后和葉氏離心離德?

  葉氏原本就不是一條心,有支持太后的,也有支持皇后的,而且,後者為多。

  現在皇后雖然被廢,表面看起來,葉氏只有支持太后一條路,但是原本支持皇后的人,對於廢后這件事難免會心懷不滿,尤其,廢后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她裴元歌,而眾所周知,她裴元歌則是太后的人,這會讓原本就支持皇后的一派懷疑皇后被廢,會不會是太后一手策劃的。

  如果說,在這時候,父親因為她去砸了葉國公府,在皇帝暗中默許的情況下,絕不會重責父親。這種情形在葉氏看來,則會覺得,因為她裴元歌的緣故,裴府已經能夠欺到葉氏頭上,對她的不滿會更深。同樣的,在所有人眼裡,她和太后是綁在一起的,對她不滿的同時,也會加深對太后的不滿。而太后如果察覺到這種情況,也會對葉氏更加疑心……

  這簡直就是先前挑撥皇后和太后的翻版,只不過,戰場從後宮轉移到了前朝。

  看起來,皇帝已經有心要對葉氏開刀了……

  想到這裡,裴元歌拿定主意,也微微地朝著皇帝點了點頭。

  皇帝眼眸中掠過一抹淺淺的笑意,隨即消逝。

  裴元歌和皇帝這番暗中交流,誰也沒有注意到,只有宇泓墨對元歌的事情最為關注,因此對裴元舞的事情也了若指掌,聽太后和皇帝的話,就隱約猜出事情大概,再加上皇帝突然震怒,便多了個心眼,仔細注意了皇帝的神態,這才捕捉到兩人的眼神交流,頓時也得到了皇帝要對葉氏動手的訊號,腦筋頓時也轉動起來。

  忽然間,宇泓墨的眸光掠過李明昊,心中閃過一念。

  對他來說。李明昊對元歌糾纏不休,實在太討厭了。不過李明昊現在正得父皇看重,他還不準備要動手。如果說父皇要對葉氏動手的話,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想辦法把李明昊推到葉氏的陣營中,接著父皇剷除葉氏的機會,順便把李明昊清理掉……



183章 太后賜婚?

  太后卻沒把皇帝的這番話放在心上,只當他想起上次裴諸城鬧事的事情,隨口說的玩笑話。但她也知道,眼下這情形對葉氏和宇泓哲極端不利,需得快刀斬亂麻,趕緊處理掉這件事,時間越長,皇帝對葉氏和宇泓哲的不滿也會越深,當即道:「問卿你太胡鬧了,還不快向裴四小姐賠罪?」

  「我跟她賠罪?」葉問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葉氏實力雄厚,後宮又有皇后太后撐腰,葉問卿素來驕橫慣的,連宇綰煙都沒怎麼放在心上,何況裴元歌這個尚書府的嫡女?尤其,她聽到家族中有傳言,說皇后被廢,就是裴元歌搗的鬼,她跟廢后的感情要深厚得多,因此對裴元歌本就十分痛恨,今天再加上宇泓墨的因素……更何況,現在是她被裴元歌打了耳光,太后不但不為她做主,反而助紂為虐,讓她給裴元歌道歉?她可是葉國公府的嫡小姐,太后的親侄孫女啊!

  太后是不是老糊塗了?還是被裴元歌施了什麼邪術?

  難道說,家族裡的說法是真的,太后真的想把裴元歌扶持上后位,因此不惜餘力地栽培,甚至為此廢掉了皇后?好好的侄女不信,卻去相信一個外人,太后這是昏頭了吧!

  葉問卿想著,忍不住開口道:「太后娘娘,明明就應該裴元歌跟我賠罪,你居然反過來?你糊塗了吧?」

  就算是以前的皇后,也不敢當面對太后說這般不敬的言辭,何況是白身的葉問卿?太后頓時氣得臉色蒼白,指著葉問卿的手一直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原本因為蒼老而有些渾濁的眼眸目眥欲裂,充滿著駭人的精芒,顫抖著聲音道:「張嬤嬤,把這個……把這個……」

  只覺得喉間又是一陣甜腥味,天旋地轉。

  「太后娘娘,您沒事吧?」裴元歌適時上前,慌忙扶住太后,連聲道,「太后娘娘息怒,千萬要保重身體。哎,都是小女不好,小女不該把這件事——」似乎是想到葉問卿的言辭事關重大,若不辯白便難以自處,一時間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太后,神色哀痛,「總之都是小女的錯,若是沒有小女,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是非,也不會讓太后娘娘您震怒,以至於傷了鳳體。」

  葉問卿卻在旁邊冷嘲熱諷:「本來就是你的錯,這會兒又來裝好人!」

  「你——」聽著裴元歌柔語安慰,甚至把罪責全攬在自己身上,葉問卿卻這般不知好歹,還在旁邊說風涼話,太后怒氣更甚,越發覺得,葉問卿這般放肆,已經不是性情驕橫所能解釋,根本就是有人攛掇,故意來氣她的,當即也不留情面,怒聲吼道,「葉問卿,你給哀家滾出去!」

  「太后娘娘息怒!」眼見事態失控,旁邊的趙月燕忍耐再三,還是開口道,「這件事不能全怪葉小姐,都是那李纖柔生事,在旁邊教唆挑撥,這才讓葉小姐和裴四小姐鬧講起來,弄成現在的局面。依小女所見,這事正經應該重責李纖柔,以正視聽才是。難怪五殿下當初不願意娶她,原來她是這般愛生事。」

  畢竟,如果真讓葉問卿受責,難保這位大小姐最後不會遷怒到她這個始作俑者頭上。

  看眼下的情形,葉問卿跟本不是裴元歌對手,趙月燕已經不敢再把罪責兜到裴元歌身上,便推了李纖柔出來。在她看來,臨江仙的事情鬧得五殿下灰頭土臉,太后對李纖柔必定沒有好感,把責任推到她身上正合適。再者,此事若是歸咎於李纖柔教唆挑撥,人品敗壞,那五殿下和李纖雨做出來的事情反倒有了回寰的餘地。

  將責任推到李纖柔身上,給宇泓哲和李纖雨脫罪,趙月燕的想法倒也符合人之常情,可惜,她忘了臨江仙裡,宇泓哲和李纖雨當眾被抓,言行舉止早就傳開了,塵埃已然落定,若是能把罪責推到李纖柔身上,當初以葉氏的勢大,皇后和太后的雙重權威,怎麼可能還是讓宇泓哲名聲抹黑,難以洗清?

  現在她再這樣說,除了重提起這件醜事,彰顯自己人品卑劣外,並沒有絲毫用處。

  「趙月燕,做人也不能太無恥了!」旁邊溫逸蘭根本聽不下去,也顧不得皇帝和太后都在跟前,斥責道,「明明就是你們欺負李小姐,搶了她練習騎術的地方,又搶了她的馬,還害得她受傷。這會兒居然又想把罪責推給李小姐,你還有沒有點良心?你們還說李小姐晦氣,臨江仙的事情又不是她的錯,明明就是她妹妹——」

  聽溫逸蘭似乎準備說出宇泓哲,裴元歌猛地拉了她一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畢竟還當著太后的面,溫逸蘭要真說出宇泓哲的錯,難保不會被太后記恨。

  「皇上,太后娘娘,不知道微臣能不能說句話?」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只是眸光精湛地看著眾人的李明昊終於開口,朝著皇帝和太后拱手為禮,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微臣都看在眼裡,起因正是因為趙小姐和這幾位小姐欺負其他官家女子而起,葉小姐只是被她們蒙蔽,以為她們受了欺負,所以才仗義執言。認真追究起來,真正應該責罰的,是這幾位驕橫蠻縱,致人受傷的小姐們,至於其他,不過是場誤會而已。」

  一句「其他官家小姐」,輕輕帶過李纖柔和葉氏的紛爭,又將其他歸咎於誤會,而把責任都推到趙月燕等人身上……李明昊這是在給太后找臺階下?裴元歌眸光猛地轉過去,審視地看著李明昊,迎上的卻是對方露齒而笑的目光。裴元歌微微皺了皺眉,收回目光,暗自沉思。

  之前太后對裴元舞的神態,讓她猜測太后有意拉攏李明昊,現在李明昊這樣說話,是不是代表著他已經準備接受太后和葉氏的拉攏?

  太后正因為事情牽扯到宇泓哲而憤恨,聽到李明昊的話,頓時驚喜交加。

  一來李明昊當著皇帝的面,這樣維護她和葉氏,顯然是決定接受葉氏的拉攏;二來,眼下的情形對宇泓哲十分不利,葉問卿又是那樣的性子,再鬧將下去,說不定不可開交,而李明昊將責任歸咎到趙月燕這些無名小卒的身上,正合太后的心意。尤其,想到這件事原本就是因為趙月燕等人而已,太后就更惱恨這些人,恨不得將她們碎屍萬段。

  不過,這話明顯在維護葉問卿和宇泓哲,太后反而不好說話,只是看著皇帝。

  皇帝眉頭微蹙,看了眼李明昊,眸光幽暗,神色陰沈,過了會兒才慢慢道:「李愛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就將趙月燕等人驅逐出圍場,永生不得再入秋獵圍場!張德海,這件事交由你操辦,順便傳旨給她們的父母,讓他們好生教導女兒,沒教好之前,暫時不必辦公了!若是連自己的女兒都教不好,朕怎麼能放心把朝廷事務交給他們來處置?」

  「是!」張德海躬身領旨。

  趙月燕等人聞言,頓時癱倒在地上。她們雖然是嫡女,也很得父母的寵愛,但還有兄弟姐妹,尤其,家族的前程更比她們本身重要。現在因為她們一時不慎,得罪了葉問卿和裴元歌,或許還包括九殿下,如今更被皇上下旨逐出圍場,顏面盡失不說,還牽連到父親的差事……這些事情交雜在一起,她們以後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在這一刻,她們無比後悔,為什麼要去欺負李纖柔?

  倘若不逞一時的驕縱,也不會招致這樣的下場?倘若被裴元歌警告後,她們懂得收斂,沒有趣攛掇葉問卿,把事情鬧大,也不會落到這樣的田地……

  忽然有人驚呼出聲:「皇上明鑒,這件事都是趙月燕教唆的,與小女無關啊!小女是冤枉的!」

  「是,都是趙月燕的錯,還請皇上開恩,寬恕我們吧!」

  ……

  一時間,各種求饒聲紛起,可惜,無論是皇帝,還是奉旨辦事的張德海,都絲毫沒有被她們的喊冤聲打動,張德海帶著大內侍衛,將這些千金小姐們扭送起來帶出去,往她們父母所在的地方送去。

  營帳內,太后急欲轉開這個話題,讓皇帝儘快忘記方才的事情,便將矛頭調轉,指向了宇泓墨,有些渾濁的眼瞳裡射出陰冷的光澤,貌似慈愛,實則懷疑地問道:「墨兒你這孩子,怎麼連第一日的秋獵都缺席了?今兒才來,就恰好出現在出事的地方,剛好看到事情經過,倒也巧了。」

  這番話語裡顯然透漏出懷疑之意。

  葉問卿心儀宇泓墨,這已經是周所周知的秘密,今天葉問卿這樣失態,宇泓墨又恰好在現場,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關係?有沒有可能是宇泓墨從中挑撥,故意親近裴元歌,引起葉問卿的嫉妒之心,挑撥兩人的關係?而且,昨晚明明看著他被暗衛送進了營帳,搜營居然沒能找出他來,實在太奇怪了!

  宇泓墨若無其事地道:「回皇祖母的話,孫兒是奉母妃之命前來傳裴四小姐,這才看到事情經過。不然,讓裴四小姐被人冤屈,污蔑了名聲,皇祖母豈不心疼?孫兒這也是為皇祖母著想啊!」

  他到女子練習騎術的場地,本身就有些奇怪,若不找個合適的理由,的確容易引人疑竇。

  「你這孩子!」昨晚柳貴妃才留裴元歌,今兒又讓宇泓墨前來傳她,到底有什麼心思?太后神思著,凝視著宇泓墨,忽然神色一動,微笑著道,「既然墨兒你這樣孝順哀家,若是肯聽哀家的意思早些成婚,哀家更是歡喜。問卿那丫頭雖然有些魯莽,但對你是一往情深,不如哀家做主,給你們賜婚,早日完婚,如何?」

  聞言,李明昊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1:51 AM

184章 兩個條件

  即使明知道宇泓墨的心思,但聽到這樣的話,裴元歌心中還是忍不住抽緊。

  「皇祖母說笑了,長幼有序,五皇兄至今還未立妃,孫兒怎好僭越?說起來也真可惜,原本是訂了李家小姐的,可惜出了那樣的事情,好好的姻緣就散了。」

  宇泓墨若無其事地道,知道太后想要把話題轉開,卻偏偏提起臨江仙的事情,看到太后和皇帝的臉色都暗沉了不少,這才又道,「再說,當初孫兒可是立過誓的,除非能符合孫兒的兩個條件,否則孫兒絕不成親!皇祖母忘了嗎?」

  提到這個,太后的臉色更陰沈了幾分。

  「九哥哥,我願意的!」沒想到一番轉折後,竟然因禍得福,太后居然為她和九哥哥賜婚,葉問卿立刻道。

  「哦?」宇泓墨凝視著葉問卿,眼眸幽深漆黑,「問卿表妹,你說真的嗎?」

  「真——」

  「住口!」不等葉問卿說完,太后便迅速截斷了她的話,雙眼凝視著宇泓墨,審度著他話語的真假。卻見宇泓墨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邪魅恣肆,完全難以猜度。緩了緩,太后搖搖頭,道:「算啦,你這孩子從小就怪脾氣,哀家也管不了你。可憐柳貴妃,為你的婚事,不知道要操碎多少心思!」

  「有勞皇祖母操心了!」宇泓墨笑吟吟地道。

  沒想到事情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落幕,李明昊和葉問卿心中都覺得十分失望。

  「算了,你們都退下吧!」太后不想再糾纏這件事,匆匆收場,招手示意裴元歌到她身邊,這才向皇帝告辭,離開營帳。

  沒走多遠,太后忽然頓足,有些不悅地道:「元歌,你這孩子素來聰明,怎麼這次這樣糊塗?那李纖柔的事情,你又何必去摻和,鬧得如今不可開交?」

  早在把事情鬧開時,裴元歌就知道太后會責怪她。

  畢竟,李纖柔的事情牽涉到了宇泓哲的醜聞,是太后極力想要遮掩壓蓋的。人總有遷怒的習慣,太后不願意把這件事歸罪到宇泓哲身上,難免對李閣老一家有意見,而牽涉事中的李纖雨和李纖柔自然首當其衝,她替李纖柔出頭,太后當然會不高興。

  「太后娘娘,小女也是沒辦法。當時趙小姐她們鬧得太過了,弄得李小姐落馬受傷。小女想,李小姐畢竟還是李閣老的千金,若真的任由趙小姐她們把事情鬧大,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說不定會影響五殿下的聲譽,這才想上前制止。沒想到趙小姐她們當面答應小女,就此收斂,轉身卻又請來了葉小姐。太后娘娘,小女當時真的是想控制事態發展,可是葉小姐說出了那樣的話……」

  這樣說起來,她當時幫李纖柔的目的,就變成了替宇泓哲的聲譽著想,只是因為葉問卿的插手而生變。

  太后想想也在理,如果趙月燕她們真將李纖柔弄出好歹,引起眾人注意,難免會因為李纖柔而聯想到宇泓哲在臨江仙的事情,的確不好。說到底還是葉問卿那個丫頭,非但幫不到葉氏的忙,還淨添亂!

  想到這裡,太后對葉問卿的不滿更深了。

  「太后娘娘,小女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裴元歌小心翼翼地看著太后的神色,試探著將李纖柔現在的處境大略講了一遍,道,「小女覺得,李小姐的事情還是儘快處理得好,否則,拖延得越久,就對五殿下的聲譽越不利。不如太后娘娘為李小姐指樁婚事,也好昭顯太后娘娘您的仁慈寬厚。」雖然知道希望不大,她卻還是提起,想要為李纖柔盡一份力。

  畢竟,李纖柔的處境實在太淒涼了。

  反正現在已經因為李纖柔惹出事端,不如試著全說太后,順勢解決李纖柔的婚事。

  太后眉頭緊皺。

  裴元歌所說的,她何嘗不知道?原本出了臨江仙的事情後,她就打算在她的壽宴上位李纖柔賜樁婚事,結果因為裴元歌的出現,讓她太過震驚,一時間把李纖柔的事情忘記了,後來又接連發生那麼多的事情,區區李纖柔的婚事,哪裡會被她放在心上?因此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但問題是,現在臨江仙的事情才剛平息沒多久。

  在葉氏的努力下,宇泓哲的聲譽剛剛有恢復的趨勢,這時候,太后恨不得把臨江仙以及李纖雨李纖柔等人消失掉,永遠都不要出現在公眾的視野。如果她這時候為李纖柔賜婚,別人必然會聯想到,這是在為宇泓哲臨江仙的事情善後,會勾起人們對於那件事的記憶,這是太后絕不願意看到的。

  「元歌丫頭,你畢竟還年輕,有些事情看不通透,李纖柔的事情,以後你就別管了!」思索了會兒,太后還是覺得,讓李纖柔這個人暫時沉寂比較好。至於李纖柔的終身?那不是她堂堂太后會放在心上的事情!

  太后對裴元歌素來溫和慈愛,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的聲急色厲。

  裴元歌知道無望,只能歎了口氣,暫時按下這件事。

  就在這時,一道大紅色的身影忽然攔住了去路,絕美的容顏容光煥發,如朝陽般燦爛奪目。宇泓墨笑著向太后施禮,這才笑著道:「皇祖母,孫兒冒昧,想跟皇祖母借裴四小姐一用。孫兒剛才說了,奉母妃之命前來請裴四小姐,如果請不到人,母妃定要怪孫兒無用!還請皇祖母疼孫兒這遭,幫我這個忙吧!」

  太后眉頭緊皺,昨晚柳貴妃留下裴元歌,已經讓人生疑,怎麼今天又要見?

  皇后倒臺,柳貴妃大權在握,如今想要對付裴元歌了嗎?

  或許這樣也好,如果柳貴妃意識到裴元歌的威脅,想要對付她的話,說不定會因此走上趙婕妤和皇后的老路……到時候甚至不必她動手,只要讓皇上意識到這點,必定會對柳貴妃不滿,不是更好嗎?想到這裡,太后便笑著道:「沒想到元歌這孩子不但投了哀家的眼緣,跟貴妃也有緣法,竟然一見如故,倒像是親姐妹似的。既然貴妃如此厚愛,元歌,你就去跟貴妃聊聊閒話,可別惹惱了貴妃!」

  說著,對裴元歌使了個眼色。

  「多謝皇祖母成全!」宇泓墨言笑晏晏地道,心中卻對暗自腹誹太后對柳貴妃和元歌的關係定位。什麼親姐妹?說是婆媳還差不多……

  裴元歌明白太后的意思,是想借她挑起皇帝對柳貴妃的不滿,福身道:「小女遵旨!」

  光明正大地把元歌從太后身邊拉走,宇泓墨領著她朝著柳貴妃的營帳走去,邊走邊用那種得意洋洋的眼神看著裴元歌,似乎在說,哼,小樣,就算你因為溫逸蘭離開,我這不還是把你給搶過來,光明正大地領著你走路?跟我鬥,誰都沒門!

  裴元歌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覺得心裡有些甜絲絲的:「你好大的膽子!假傳貴妃娘娘的旨意還不夠,居然還跑來跟太后要人,也不怕穿幫!」

  「太后那種腦筋,我越是這樣光明正大地跟她要人,她越是會往宮鬥那方面想,只以為是母妃想要對你怎樣,不會懷疑到你我身上。」宇泓墨笑著道,頓了頓,眼神微微飄散,「再說,我想見你嘛!想跟你多待會兒!難道……你不想嗎?」

  「……」裴元歌低下頭,白玉般的臉頰上浮現紅霞。

  沒有聽到回聲,宇泓墨轉過頭來,看到裴元歌嬌羞的模樣,心中大樂,嘴角不住地上揚。

  過了好一會兒,裴元歌才穩了穩情緒,想起方才的事情,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泓墨,問你個問題,之前在皇上那裡,你說除非能夠符合你的兩個條件,否則你絕不成親!什麼條件啊?為什麼你一說,太后就不再堅持為你和葉問卿賜婚?」

  「想知道啊?」宇泓墨壞笑道,眼神裡充滿了調侃的意味。

  見他賣關子,裴元歌頭一扭:「現在不想了!」

  宇泓墨卻笑得更開心了,逕自道:「也沒什麼,只不過當初廢后曾經為我的婚事『操心』過,我就說,除非能夠符合我的兩個條件,否則不管是誰,我都不娶!這第一個條件嘛,就是要找個比我容貌更美的女子,我可不想每天早上起來折磨我的眼睛!」

  他這樣說,頓時勾起裴元歌對於初見宇泓墨的回憶。

  當時在御花園的池邊,宇泓墨就是說這樣的話,氣得葉問卿哭了起來。畢竟,宇泓墨容貌已經是驚世駭俗,想要找到一個比他還美的女孩,實在太難了!想著,裴元歌咳嗽了一聲,道:「那可就糟了,我蒲柳之姿,恐怕是不能跟九殿下相比了!」

  「所以啊,元歌,你得好好地長,要長得比我好看才行!」宇泓墨鄭重其事地道,忽然臉一垮,道,「不然的話,為了符合我的誓言,我只好自己毀容了!」說著,他自己先笑了起來,繼續道,「至於這第二個條件嘛……」

  說著,他神色有些恍惚,回憶又飄到了往昔。

  那年,皇后想要毀損宇泓墨的名聲,便授意身旁的宮女,假稱與宇泓墨有私,壞了身孕。事情鬧到皇帝跟前,那宮女指天賭咒,說對宇泓墨一往情深,就算為他死了也甘願。當時那宮女說得聲淚俱下,連皇帝都為之動容,將宇泓墨叫來,說要將那宮女賜給他為侍妾。

  宇泓墨辯解無用,便問那宮女,真的甘願為他而死?

  那宮女自然點頭。

  然後在皇帝和皇后的威壓下,宇泓墨收下了那名宮女,結果當天那宮女的屍身便從春陽宮抬出。皇后氣得仰倒,一狀告到皇帝跟前,結果宇泓墨卻渾不在意地說,既然那宮女說願意為他而死,那他就成全她!皇帝為此大發雷霆,斥責嚴懲,結果宇泓墨卻毫無改過之意。



185章 無賴泓墨

  因為生母王美人的遭遇,宇泓墨立下重誓,絕不會重蹈父皇的覆轍,也因此,他什麼都能夠忍讓,唯獨不允許別人操控他的婚姻。身在皇室,他知道,想要做到這點,不是單憑決心就夠的,還要有足夠的威懾力。而且,他知道,那時候皇后已經有心要為他和葉問卿賜婚,這是他絕不允許的事情。

  而接下來的一次聚會,給了他機會。

  那時候皇后和眾妃嬪都在場,柳貴妃抱怨地說起他的親事,讓她操啐了心思。宇泓墨便趁勢接口,說除非能符合他的兩個條件,否則他絕不成親。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找個比他容貌更美的女子;而第二條,則是說這女子需得願意為他去死。當時他似乎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起,別人都沒在意。

  第一個條件自然是說笑,而第二個條件,則是針對那次宮女事件而言。

  當時他問了那宮女是否願意為他而死,那宮女稱是,隨後便有屍身從春陽宮送出。宇泓墨特意強調這點,明顯是在警告皇后,如果她想要胡亂塞人給他,擅自為他做主賜婚的話,那女子必然會重蹈那個宮女的覆轍。

  單單只是這樣的警告,皇后當然不會就此相信,但終究有些半信半疑,不敢擅自為葉問卿賜婚。於是,皇后就試探性地從葉氏麾下找了名官家少女,說要許給他做側妃。結果,還來不及訂下這樁婚事,那官家少女便在進香途中意外墮崖身亡。任憑別人怎麼查,都只以為那是意外,但皇后卻知道,這絕對是宇泓墨做的手腳。

  區區宮女,皇帝不會在意,別人也不會太苛責他,所以,宇泓墨會明目張膽地殺了她,將屍體送到鳳儀宮。但如果是官家女子,他或許不會做得這樣明顯,但卻也有的是手段讓她死得無聲無息。宇泓墨這顯然是在警告她,他的婚事,不容許皇后亂點鴛鴦譜!

  皇后雖然氣憤,無奈抓不到證據,也無從追究。

  為了不讓葉問卿重蹈那官家少女的覆轍,皇后終於斷絕了強行賜婚的心思。

  也正因為如此,之前在皇帝的營帳,宇泓墨一提這件事,太后就當即轉口,因為宇泓墨根本就是在說,倘若太后真的要強行賜婚的話,他絕對會殺了葉問卿!

  雖然太后對葉問卿有諸多不滿,但身為葉國公府的嫡小姐,即使再愚鈍,給她找門好親事,就代表著一股無法割斷的姻親助力,這種聯姻,就是葉問卿本身最大的作用。若因為強行賜婚宇泓墨,而導致葉問卿「意外身亡」,那對葉國公府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這絕不是精明的太后想看到的結果,她甚至不想去賭這個可能性。

  宇泓墨邪佞恣肆,殘忍暴戾的名聲,並非全無緣由,在必要的時候,他可以比誰都狠辣無情!

  但這些,宇泓墨並不想讓裴元歌知道,不想讓她知道,他還有著如此狠厲冷漠的一面,讓元歌對他有不好的印象。因此,宇泓墨微微恍了恍神,便笑著道:「第二個條件你就不用管了,因為你已經符合啦!所以,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努力地長好看些,別逼得我到時候自己毀容就好啦!」

  「自戀!」裴元歌白了他一眼,徹底無語了。

  宇泓墨啟唇而笑,眉眼彎彎。

  裴元歌原本以為,宇泓墨只是拿柳貴妃召見她做藉口,沒想到宇泓墨竟然真的將她帶到了柳貴妃的營帳裡。

  而更讓她沒想到的是,探問完柳貴妃的傷勢,宇泓墨便將拿柳貴妃做藉口,把裴元歌搶過來的事情和盤托出,末了還雙手合十,笑眯眯地對柳貴妃道:「母妃,元歌現在被太后看得緊,兒臣以後想見她,說不定還得借母妃的名義才行,先跟您打聲招呼。呃,母妃的傷勢需要靜養,兒臣就不打擾了,我這就跟元歌到右偏間去,如果太后派人來找元歌的話,還拜託母妃代為應付。兒臣在這裡先叩謝母妃啦!」

  說著,吐了吐舌頭,便帶著裴元歌往右偏間過去。

  反應過來的柳貴妃,也被宇泓墨這番言行弄得哭笑不得。別的孩子跟女子有了私情,遮掩還遮掩不過來,宇泓墨倒好,拿她的名義找裴元歌過來私會不說,這會兒還讓她幫他們兩個打掩護;而且,他還說,以後要借她名義的時候多得是……打著母親的幌子,跟心上人私會,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只有宇泓墨才做得出來。

  柳貴妃愣在當地,無語了許久,最後卻是忍不住失笑。

  「這個孩子,淨做些讓本宮哭笑不得的事情!」

  可是,在哭笑不得,無可奈何的背後,卻也有著絲絲縷縷的柔情湧動,讓她難以抗拒。

  「奴婢倒覺得,這正說明,九殿下真把您當親生母親看待,跟您不外道呢!您想想,哪個孩子,有了心上人,不是去求親娘成全的?裴四小姐雖然身份有些敏感為難,但也不是無法可想,再者,跟九殿下也當真是珠聯璧合,相配得很!」

  周嬤嬤在旁邊笑著道,「您也別怪九殿下這事做得魯莽,雖然說他聰明能幹,可畢竟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年輕人有了喜歡的女孩,總難免會輕狂熱烈些,時時刻刻都想見,也難怪九殿下按捺不住。再者,也正是知道娘娘您疼他,才敢這樣肆意妄為。」

  周嬤嬤也是看著宇泓墨長大的,心中也很疼這位九殿下。

  「也是,本宮的確很少見墨兒這般開懷!」柳貴妃點頭,嘴角浮起一抹溫柔的笑意,目光忽然微微迷離起來,許久才回過神來,神色微黯,輕聲道,「看著墨兒方才的模樣,本宮忍不住又想起了燁兒。若是燁兒活著,如今也是墨兒這般青春年少,若是燁兒有了喜歡的女孩,卻礙於種種原因暫時無法請旨賜婚,只能借本宮的名義跟她見面……唉,若是燁兒還活著,別說借本宮的名義為他遮掩,就算讓本宮豁出命去成全他,本宮也是願意的!想到這裡,本宮就……」

  柳貴妃忽然頓住,幽幽地歎了口氣,神色傷感。

  右偏間裡的宮女早被遣了下去,宇泓墨跟裴元歌相對而坐,臉上又浮起了得意的笑容,道:「怎麼樣?我聰明吧!在母妃的營帳裡,不用怕我們說話會被別人聽了去,而有母妃幫我們放風,也不會被人逮到,免得傳到太后耳裡,讓你為難。而且,就算太后派人來,也有母妃應付,不會讓太后疑心。很安全吧?」

  裴元歌對他徹底無語,這種事情,普通人瞞著長輩還來不及,宇泓墨倒好,居然乾脆讓柳貴妃替她們把風……

  「你也太胡來了吧!」

  「我說過了,母妃對我很好的!」宇泓墨渾不在意地道,倒是看到裴元歌吃驚無語的表情,心中大樂,逕自笑著,忽然眉頭微皺,神情露出些痛楚來,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裴元歌慌忙問道:「你怎麼了?」

  「傷口裂開了!」宇泓墨苦著臉道。

  裴元歌看得心裡猛地一抽,忍不住嗔道:「我就說嘛,昨晚明明看到你傷勢那麼嚴重,好些地方都深可見骨,今兒你就應該好好在營帳裡待著養傷,四處亂跑什麼呀?居然還縱馬狂奔!趕緊拿傷藥繃帶過來,重新上藥包紮,然後就好好待著養傷!」

  「我想見你嘛!」宇泓墨低聲道,隨即又理直氣壯地道,「再說,人人都知道,九皇子宇泓墨生性跳脫,最愛惹是生非,根本就閑不下來。我昨天沒出現,已經夠引人疑竇了,今天要是再反常地待著營帳不外出,豈不是更讓人疑心?昨晚刺殺父皇的刺客,到現在都還沒捉到,太后可還沒死心呢!你沒見方才在父皇的營帳裡,她看到我時,上下打量的模樣嗎?倘若被她看出破綻,召太醫來驗傷,那才真的麻煩大了!」

  知道他說得有理,裴元歌幽幽歎息,難免為宇泓墨覺得悲涼。

  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但因為太后的陷害,卻不得不強撐著露面……即使柳貴妃寵冠後宮,榮寵不衰,昨晚那麼緊急的事態下,柳貴妃寧願刺傷自己,也不敢把事情告訴皇帝;而即使泓墨為皇帝做事,但眼下受傷的事情,卻也同樣不敢稟告他,只能強自撐著……所謂皇宮,人情淡薄如此,當真可悲可歎!

  「算你說得有理吧!」裴元歌輕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讓我看看傷勢如何?」

  宇泓墨眼珠子轉了轉,嘴角不期然地浮起一抹笑意,道:「我背上的傷口好像也裂開了,我搆不到。元歌,你來幫我上藥吧!」

  裴元歌瞪了他一眼,拆開他手臂上的繃帶,道:「又胡鬧!要給你背上的傷勢上藥,就得……」頓了頓,低聲道,「就算脫掉上衣!我的九殿下,貴妃娘娘就在隔壁的隔壁,如果被她看到我和你那個樣子,我死十次都未必夠!讓你的暗衛進來幫你上藥,我去陪柳貴妃說說話!」

  聞言,宇泓墨猛地將手臂收回來,板著臉道:「你不幫我上藥,那我就不上藥了!就讓傷口裂開,讓我流血死掉好了!」

  「宇泓墨!」眼見他又鬧孩子脾氣,裴元歌瞪了他一眼。

  宇泓墨裝作沒看見,扭頭道:「除非你幫我上藥,不然就讓傷口裂開流血好了!」忽然又換了副表情,央求道,「元歌!母妃也在養傷,不會隨意走動的,至於其他人,知道我跟你在這裡,他們不會不識趣地進來的。再說,如果有人靠近,以我的靈敏,肯定能察覺到,提前告訴你的。看在我是傷員的份上,幫我上個藥吧!元歌……」

  「……」

  看著眼前耍無賴,撒嬌鬧孩子脾氣的宇泓墨,裴元歌徹底無奈了。

  這個無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02 PM

186章 賽馬爭鋒

  秋獵前兩天不過是供人遊玩散心的,連皇帝也不會拘束眾人,都是在隨意騎馬賞秋。唯獨第三天的秋獵大賽是重頭戲。按照大夏王朝的規矩,在秋獵前,禮部就會奉皇命打造一把金色彎弓,作為秋獵大賽魁首的彩頭,等到秋獵結束,以獵物多寡定勝負,最後由皇帝親手將這把金色彎弓賞給魁首。

  這種事情,彩頭尚在其次,最要緊的是魁首的風頭,以及皇帝的看重。

  能夠參加秋獵的人,必定是朝廷重臣或者帝王新貴,大部分都是出類拔萃的人,而大夏王朝又是文武兼重,能夠在這群英薈萃之中搶得魁首,箭術武藝自然超群。因此,每次秋獵的魁首,都會得到帝王的重用。

  這其中,最盛名遠揚的,就是九皇子宇泓墨。

  三年前,在眾人眼中,宇泓墨尚且是個情形乖張,邪佞恣肆的紈絝子弟,與當時如日中天的宇泓哲完全不能相比。然而,在當年的秋獵大賽上,這位年僅十三歲的皇子展露出精湛的騎術箭術,力壓群雄,以絕對的優勢贏得魁首,這才引起了皇帝的重視,隨後經過歷練,被派往邊疆,又立下赫赫戰功,如同彗星一般崛起,與五皇子宇泓哲分庭抗禮。

  如今,經過臨江仙的事情,宇泓哲聲譽掃地,又加上廢后事件,以及最近朝堂數起針對葉氏的事端,更是聲勢大跌。而與之相反,柳貴妃掌宮,原本安靜的柳氏也慢慢顯山露水,宇泓墨如今的聲勢,已經壓倒宇泓哲,成為名符其實的大夏王朝第一人,尤其是在這秋獵場上。

  「九殿下,今年的秋獵大賽,您參不參加?」大賽開始前,一位年約二十一二,身著藍色勁裝的男子笑著問道。他叫林謙,是名偏將,曾是宇泓墨在邊疆征戰時的部下,雖然很多人覺得宇泓墨喜怒無常,囂張自私,很難親近,但曾經跟他共同征戰的林謙卻不這樣認為,戰場情形瞬息萬變,生死只在瞬間,許多想要靠軍功起家的紈絝子弟都是躲在後方,然後搶將士的功勞為己用,但九殿下卻能夠跟他們一同廝殺重逢,永遠在最前方,勢如破竹地撕裂敵人的陣容,更沒有輕賤他們這些將士的性命,曾經無數次捨身相救。

  也正因為這樣,林謙對九殿下有著難言的愛戴之情,才敢這樣說話。

  「黃將軍說了,這次我難得能參加秋獵,不能給秦陽關將士丟臉,總得朝著魁首沖一沖!可是,如果九殿下您也參加秋獵大賽的話,那我拿第二名就等於魁首啦,這叫非戰之罪,黃將軍說了不怪我!」林謙笑嘻嘻地道,雖然論年紀,他比宇泓墨還要大,但臉上卻猶自帶著些稚氣。

  從十三歲那年參加秋獵大賽,年年都是宇泓墨奪冠,已經完全失去了懸念。

  「算啦,我已經拿了三把金弓,再多我都沒地方擺了,這次的金弓就送給你們去玩吧!」宇泓墨朗笑著道,拍了拍林謙的肩膀,沒有翻身上馬,而是朝著高臺上皇帝等人的座位走去。

  他的傷勢很嚴重,又要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遮掩,無法安靜養傷,因此傷勢痊癒得很緩慢。但是,他的臉色非但沒有因為受傷而蒼白虛弱,反而神采飛揚,眼眸中光華璀璨,宛如一顆光彩煥發的寶石,一顰一笑都帶著耀眼的光彩。

  尤其,當他的目光掠過太后身邊的裴元歌時,那種光彩就更加湛然。

  看著宇泓墨光華瀲灩的模樣,太后眉頭暗蹙,雖然說宇泓墨武藝超群,眾所周知,但是要說他能夠毫髮無傷地將葉氏派去的殺手全部殺掉,未免也太離譜了。何況,當時有人親眼看著,宇泓墨渾身浴血,昏迷著被暗衛帶入圍場……但眼前的宇泓墨再怎麼看,都看不出絲毫受傷的模樣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說他是強行遮掩的話,那待會兒就要讓他原形畢露……

  太后眼眸中掠過一抹精芒,對著旁邊的張嬤嬤使了個眼色,張嬤嬤會意,朝著不遠處做了個手勢。

  「九殿下請留步!」就在這時,李明昊忽然從眾人之中出列,寶藍色的衣衫上用金銀線繡出精緻的花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野性十足的眼眸更是湛然望著宇泓墨,笑容看似謙和,卻帶著難言的自傲,「早就聽說九殿下武藝超群,每年的秋獵大賽都是魁首,恰好今年蒙皇上格外開恩,李某也能參加秋獵。倘若九殿下缺席這場比賽,那我豈不是勝之不武?」

  顯然,他將其他參加秋獵的人視若無物,只把宇泓墨當做對手看待。

  奪得文武狀元後,李明昊這個名字隨著他狂妄野性的個性,早已經傳遍京城。但誰也沒想到,在秋獵這樣的場合,當著皇帝和太后,以及眾妃嬪官員的面,他也絲毫不收斂,竟然當眾向九皇子叫囂,話語更是如此的目中無人,妄自尊大。

  太后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忍著傷勢前來觀賽的柳貴妃則秀眉微蹙,心思暗沉。

  裴元歌坐在太后身後,眉眼沉靜,心中卻在暗暗沉思。李明昊這般出言挑釁,究竟是不服泓墨的名聲,想要借此一戰成名,還是說……李明昊已經投靠了太后,這是幫太后來試探泓墨的傷勢?昨天她親手幫宇泓墨上的藥,自然清楚,他此刻的傷勢,連這樣行動自若都很勉強,全靠他強自忍耐才不漏破綻。

  如果李明昊堅持要和泓墨比鬥,要麼泓墨落敗,要麼傷勢就會暴露。

  更有可能,兩個後果都會出現……

  想著,裴元歌下意識地將目光望向皇帝,卻見他神情依舊淡漠低沉,不露絲毫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李明昊,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宇泓墨,晦暗難測。

  見狀,裴元歌心中有些失望,原本想著,李明昊這般當眾挑釁宇泓墨,畢竟太過狂妄,似乎有藐視皇室之嫌,若能借皇帝的口推掉這件事,自然最好不過。但眼下看皇帝的神情,顯然並沒有這個打算。也是,即使皇帝真的心中惱怒,也應該在泓墨贏了李明昊後再發作,更加理直氣壯。

  這下要怎麼辦才好?泓墨現在的傷勢,根本就不能參加秋獵。

  宇泓墨這時候剛剛在宇泓瀚旁邊坐下,聞言,神情微凝,眼眸定定地看著李明昊,勾唇而笑:「李大人好氣魄,居然視在場這許多朝廷勇將如無物!只是未免太過妄自尊大了吧?」

  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參加秋獵的眾人多以武將為多,性情耿直,哪裡能夠忍受被李明昊這樣輕視侮辱,頓時勃然大怒,不等李明昊再度挑釁宇泓墨,便叫喊著要與李明昊一較高下,嘈雜聲亂成一片。

  見狀,李明昊非但不懼,反而仰天大笑起來,神情篤定。

  「諸位,不是嗓門越高,本事就越大,想要反駁我的話語,除非你們真的能贏我,否則,聲音越大,只能說明你們越心虛而已。」李明昊笑著道,看著眼前群情激奮的情形,思索了下,道,「既然如此,在秋獵大賽之前,不妨先來場賽馬調劑調劑。秋獵考驗的,無非就是騎術和箭術,如果誰能夠在賽馬上贏我,那我就收回方才的話,並且向各位道歉,否則就只能說明我所言不虛。怎麼樣,諸位敢嗎?」

  之前向宇泓墨挑釁,而眼下更是向秋獵眾人挑釁起來。

  這個李明昊,還真是狂妄!

  眾人哪裡能忍受,當即轟然應是。就連皇帝也點點頭,笑著道:「年年秋獵都是一樣的行程,也有些厭了,來場賽馬讓眾人見識見識也不錯。既然如此,朕就居中來做個公斷,看到底誰輸誰贏,最後贏的人,朕就將這柄金玉如意賞賜給他。」

  說著,皇帝一招手,張德海立刻帶人取出一柄金玉如意,赤金如耀,玉澤生輝,顯然十分名貴。

  李明昊的挑釁已經讓人難以忍受,如今皇帝又設了彩頭,眾人自然更加激動。

  宇泓墨靜坐在座位上,凝視著眾人準備賽馬事宜,依然是那副眉眼含笑,唇角微彎的邪魅模樣,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察覺到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某個人的身上,而是落在遙遠的虛空,似乎在凝神思索著什麼。

  裴元歌袖中的雙手緊握,她緊緊盯著那些騎馬列成一條直線,準備賽馬的人,希望這其中能有人贏得李明昊。只要這些人裡能有人挫了李明昊的威風,贏了他,那接下來,李明昊就再沒有顏面向泓墨挑釁。否則,李明昊贏了眾人後,再向泓墨邀戰,在那種情形,泓墨如果拒絕,只會引人猜疑,只能接受……

  但是,他現在的傷勢,根本就不能夠參加秋獵!

  因為參加秋獵的人數眾多,沒有那麼大的場地供眾人一同比賽,因此分為七波,眼下第一波比賽的人已經就位,李明昊身著寶石藍衣裳,騎在一匹純白色的高頭大馬上,十分顯眼,再加上這場賽馬因他而起,自然更引人矚目,一時間無數人都將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尤其那些芳心可可的少女們。

  而李明昊卻微微仰頭,看向高臺上太后身邊那個水紅衣衫,靜若秋葉的女子,嘴角笑意更深。

  就在這時,站在賽線邊上的令旗兵舉起紅底黑邊,繡著大大的「夏」字的令旗,看著眼前肅容爭先的眾人,猛地揮下……



187章 元歌邀戰

  令旗揮下的瞬間,數十匹駿馬就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疾馳而去,飛揚的馬蹄揚起塵土如煙,顯得激烈萬狀。

  但即使有塵土的遮掩,白馬藍衣的李明昊仍然十分醒目,在開始的瞬間就佔據了第一名的位置,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眾人與他的距離也越拉越遠,尤其是從另一端的終點轉折回來的瞬間,李明昊那個勒轉的動作可謂完美無瑕,沒有絲毫的浪費。最後,在李明昊到達最初起點後好一會兒,第二名才縱馬到達,緊接著是其他人陸陸續續地抵達。

  差距之大,即使再不懂騎馬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那群既暴怒卻又垂頭喪氣的武將們,李明昊臉上的笑意更深,回身朝著高臺上揚了揚手。

  別人都以為他仍然是在向宇泓墨示威,但宇泓墨和裴元歌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這個揚手的動作是朝著裴元歌來的。這種挑釁,比先前李明昊朝著宇泓墨的叫囂更加惹人怒焰,一直淺笑如花的宇泓墨終於收斂起笑意,幽黑的眼眸中閃爍著危險的火焰,整個人都變得陰冷起來。

  緊接著第二波的賽馬已經開始,仍然是李明昊以絕對的優勢領先。

  第三波……

  第四波……

  整整七波,將近三百人的比賽,不要說超越,甚至沒有一個人能夠接近李明昊。甚至,在最後一波的比賽中,快到終點的時候,李明昊甚至勒止了馬,閑閒散散地信步邁過終點線,藐視之意畢露無遺,再加上那譏諷嘲弄的笑意,更是氣得在場眾人暴跳如雷。

  太后卻是看得眼睛發亮,原本只以為李明昊是個武將的人才,值得拉攏,但現在看起來,他們還是低估了李明昊的本事,別的不說,但憑這份遠超眾人的騎術,就能看出來他的不凡。如果他肯為葉氏效力,定可填充葉氏在軍事和兵權上的空白,讓葉氏的權勢更上層樓。

  「諸位,如何?」李明昊絲毫也不收斂,望向眾人的眼眸中帶著明顯的譏諷。

  眾武將咬牙切齒地看著少年臉上那刺眼囂張的笑意,心中憋著無數的討厭和怨憎,恨不得將眼前的李明昊抽筋扒皮。但是,儘管他的話語像利刃一般狠狠刺入眾人的心中,但比賽輸了是事實,而且差距之大令人汗顏,完全無力反駁他的蔑視,心中越發的窩火憋屈。

  「李明昊,你也別太囂張了,我們的確不如你,但總有比你強的人。」終於有人受不了李明昊的囂張,憤然駁斥道,「九殿下武藝超群,箭術和騎術都是一絕,可謂大夏第一人。你的這些微末伎倆,在九殿下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就別在這囂張了!」

  這番話提醒了眾人,頓時將滿腹的憋屈化作無窮燃燒的激情,紛紛道:「是啊,還有九殿下呢!」

  「只要九殿下肯出手,這小子肯定輸得慘不忍睹!」

  「九殿下!」

  「九殿下!」

  ……很快的,呼喊著「九殿下」的聲音彙聚成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在圍獵場上響起,眾人紛紛將希冀的目光投向宇泓墨,希望九殿下能夠出手教訓這個囂張跋扈的李明昊,用贏的事實狠狠地打爛他的臉,為所有參加秋獵的人掙回這份顏面來。被李明昊羞辱的憤怒和不甘,變成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看著李明昊淒慘地落敗,而最有可能擊敗李明昊的九殿下,就這樣被他們視為救星和唯一的希望。

  「九殿下!九殿下!九殿下……」

  在眾人的呼喊聲中,李明昊轉身,縱馬來到高臺前,挑釁地看著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九殿下,如何?下場來一較勝負吧!」

  「如果要論勝負的話……」宇泓墨悠悠然笑道,唯獨眼眸中一片漆黑,「本殿下記得,乞願節當晚,勝負早已經分曉,某人的箭似乎全都被本殿下射下。還是說,本殿下記錯了?」

  忽然間,他故作深思地道,「如果說本殿下的手下敗將都能夠在本殿下面前這般囂張,那本殿下應該要擺出什麼樣的姿態才合適呢?嗯,這個問題,本殿下需要好好地思考下才行。」

  兩人交談的聲音十分清亮,在場眾人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引來一片哄笑聲。

  「手下敗將,何足言勇?」有人起哄地高喊著,立刻有人附和。

  李明昊臉上神色變了變,僵硬了片刻,隨即又笑道:「的確,乞願節當晚,我的確輸給了九殿下。不過,花球只是死物,真正的戰場上,情形瞬息萬變,敵人哪裡會像花架上的花球一樣,動也不動地任你瞄準了再射?如果只能瞄準死物射箭的話,就算再精准也只是紙上談兵。不如在射獵場上見真章!」

  「真正的戰場……」宇泓墨做思考狀,不解地道,「本殿下才剛從秦陽關凱旋而歸沒多久,請問,李大人你上過哪裡的戰場呢?」

  圍獵場上頓時又是一片哄笑聲。

  林謙高聲道:「稀奇啊稀奇啊,這年頭什麼稀奇事都有,就屬我今天看見的最稀奇。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武狀元,居然跟才凱旋而歸沒多久的九殿下說真正的戰場,說九殿下是紙上談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話一出,頓時贏得一片附和,漫天儘是為李明昊喝倒彩的噓聲。

  宇泓墨微微轉眸,瞪了林謙一眼,充滿了不悅之色,嚇得後者立刻閉嘴,低頭不敢再說話。宇泓墨這才轉過頭來。他這樣也是為林謙好,李明昊雖然個性囂張,不惹人喜,但畢竟是父皇面前的新貴,又救駕有功,正是在父皇跟前得臉的時候,又是太后和葉氏大力拉攏的人物,他是皇子,跟李明昊較勁兒也就罷了,林謙不過是個偏將,如果被李明昊記恨上,百害而無一利。

  接連被宇泓墨譏刺,又被眾人哄笑,李明昊終於覺得有些掛不住臉,神色陰沈起來,冷笑道:「九殿下當真口齒伶俐,我自愧不如。不過,既然九殿下對我這般不屑一顧,為何不敢在射獵場上見真章,卻只會逞口舌之利?」

  這般言辭自然又激怒了眾人,早有人怒吼道:「九殿下,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您的厲害!」

  「就是,九殿下,教訓他!」

  ……

  望著下面洶湧的呼喊聲,柳貴妃眉頭皺得越發緊了。因為李明昊的愚蠢挑釁,讓眾人這般將墨兒視作救星,這般地呼喝為他助威,無疑會極大地增加墨兒的聲勢,如果是在平時,這絕對是柳貴妃喜聞樂見的情形。但是現在的情形不同,宇泓墨傷勢嚴重,根本就不可能動手,否則要麼落敗,要麼暴露傷勢,無論是哪種結果,都危險至極。

  可是,看著眼前的情形,墨兒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眼看著墨兒有起身的趨勢,柳貴妃眉頭越皺越緊,忽然間猛地呻吟出聲,面顯痛楚之色,手則輕輕地捂住了肩部的傷口處。

  她的動作和聲音都很顯眼,一時間將高臺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宇泓墨自然也不例外,見狀忙起身到她跟前,關切地問道:「母妃,您怎麼了?是不是傷勢又復發了?秋梧秋桐,快去請太醫過來,為母妃診斷!」

  「好像傷口裂開了,疼得厲害。」柳貴妃咬唇道,借著這個機會,快速而低聲道,「別逞強,借著本宮受傷的事情,跟本宮回去。」說著,緊緊地捏了捏宇泓墨的手,這才又用正常的聲調向皇帝道,「皇上,妾身實在汗顏,不該逞強出來觀賽,結果掃了您的興致,妾身已經深感不安,不敢再勞師動眾,就讓墨兒陪妾身回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看了看李明昊,再看看宇泓墨,最後將目光落在柳貴妃身上,深思不語。

  這時,太后卻開口道:「既然貴妃身體不適,快讓周嬤嬤扶你回去,別耽誤了傷勢。不過,」說著,頓了頓,這才用惱怒地語氣道,「這個李明昊實在太過囂張,居然這樣目中無人,更公然向墨兒挑釁,若是沒人來教訓教訓他,豈不失了朝廷和皇室的顏面?貴妃放心,墨兒本事極好,騎射更是超絕,定然能夠很快就能擊敗這個李明昊,屆時再回去陪伴貴妃也來得及。事關朝廷和皇室的顏面,還望貴妃以大局為重。」

  這樣好的局勢,只要宇泓墨能擊敗李明昊,必然聲勢大漲,何必這樣推諉磨蹭,而柳貴妃更想借傷帶走宇泓墨?這中間肯定有問題,越是如此,太后就越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貴妃娘娘不會是害怕九殿下與我交手落敗,聲譽掃地,這才借傷走人吧?」太后心中的猜疑不能明說,李明昊卻肆無忌憚地說了說出來,眉眼間儘是鋒芒,充滿了了挑釁的意味。

  柳貴妃柔媚的眉眼瞬間射出精芒,轉向李明昊,微顯惱怒之色,卻是不便發作。

  「李明昊,你未免太放肆了吧!」宇泓墨轉頭,眸色銳利至極。

  身後,柳貴妃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要沈住氣,不要逞一時之快,畢竟他現在的傷勢,完全不適合與李明昊交鋒。而宇泓墨則將手放在背後,沖著她微微搖了搖。

  事情從李明昊挑釁那刻起,就註定不可能輕易了結。如果說李明昊本事尋常,他不理會李明昊的挑釁那是自重身份,別人只會說李明昊不自量力;但現在,李明昊是個能夠與他相當的對手,又是在這種群情湧動的情況下,無論他以什麼理由拒絕,都會給人心虛不敢應戰的感覺,尤其,還有太后和葉氏在旁邊虎視眈眈,更會將事情扭曲得不堪入耳。

  李明昊敢這般挑釁,恐怕是得了太后的授意,來試探他的傷勢,絕不會輕易罷休的。

  「也是,貴妃娘娘和九殿下應該不會這樣心虛畏縮才對,想必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貴妃娘娘寬恕微臣的不敬之罪!」

  李明昊渾然不在意地拱手道,「既然九殿下不會心虛畏戰,那就下場來和我一較高下吧!不說其他,單看這些武將群情激湧的份上,您也不該拒絕。他們可全指望著您為京城的武將爭一口氣呢!否則,整個京城的武將被我一個人壓住,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還是說,」他淺笑道,「九殿下這般推諉,不願與在下比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呢?」

  太后和柳貴妃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宇泓墨身受重傷不能為人所知。

  但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卻像是在指九殿下心虛畏戰,害怕輸給李明昊,這才推諉,不由得都惱怒起來,紛紛喝道:「九殿下,給他個教訓,讓這狂妄小子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眼見著李明昊越來越囂張,他們都瘋狂地希望宇泓墨能夠狠狠地打他的臉。

  宇泓墨霍然起身,正要開口說話。

  「李明昊,就算你僥倖贏了幾場賽馬,也未必就能說明你有多厲害,居然就在這裡大放厥詞,真以為沒人能贏你嗎?不用九殿下出馬,就算我這個才剛學騎馬多沒多久的小女子,你也未必能贏得了!不信的話,你敢和我比試一場嗎?」就在這時,裴元歌卻搶在宇泓墨前面起身,搶先向李明昊挑戰。

  誰也沒想到裴元歌會在這時候站出來,眾人都有些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以然。

  太后眉頭微蹙,低聲喝道:「元歌,你來摻和什麼?」

  「太后娘娘,是他太過分了嘛!」裴元歌朗聲道,清麗的臉上全是不服氣的神色,「誰叫他說,他一個人就壓倒了整個京城的武將?小女不服氣,雖然小女的騎術不如父親,但他也未必能夠贏我,反正已經比了那麼多場,不差小女這場吧!太后娘娘,您就讓小女跟他比試看看嘛!」

  聽她說到父親,眾人這才想起,裴元歌的父親裴諸城也是大夏王朝赫赫有名的武將。

  李明昊說他一人就壓倒了整個京城的武將,顯然也將沒有參加秋獵的裴諸城包括了進去,聽說裴諸城愛女如命,也難怪裴四小姐會為她父親抱不平,想要出頭邀戰了!這個原因合情合理,因此,誰也不會想到,裴元歌會為了宇泓墨,這才出言挑戰,想要攪局。

  太后眉頭緊蹙,但也不便反駁,皺眉不語。

  柳貴妃巴不得有人出來攪局,即使裴元歌不能贏李明昊,能夠將氣氛攪和攪和,不再這麼劍拔弩張,或許就有機會讓墨兒推脫了這場比賽,忙道:「太后娘娘,難得裴四小姐這番孝心。就像她所說的,反正已經比了這麼多場,也不在乎多她這一場,何不成全了裴四小姐?皇上,您說是不是?」

  宇泓墨則皺眉看著裴元歌,她搞什麼鬼?

  皇帝則在眼眸中閃爍起一片趣味,他當然也知道,裴元歌從前根本不會騎馬,從前兩天才開始學,單這幾天的學習,絕對不可能跟李明昊相比。不過,他也知道,裴元歌素來聰慧有智謀,若沒有把握,不會隨意出言邀戰。但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出裴元歌要如何取勝,皇帝不由得也來了興趣,笑著道:「既然你這樣說,那就下場比試比試吧!先說好,輸了可不許哭!」

  「小女絕對不會給您丟臉的,皇上您就放心吧!」裴元歌信心十足地道。

  見她這般模樣,眾人也都好奇起來,難道說這位近來聞名遐邇的裴四小姐,竟然是個深藏不漏的騎馬高手?

  而熟悉裴元歌,知道她騎術才剛學皮毛的溫逸蘭等人則好奇起來,就憑元歌那三腳貓的騎術,居然要跟李明昊比,還這樣信心十足?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12 PM

188章 賭約

  裴元歌盈盈下了高臺,來到李明昊跟前,咬唇道:「李大人,我先說明哦,我才學騎馬沒多天,你已經練了十多年了吧?再說,就那麼直騰騰地縱馬狂奔也沒意思,不如按照我的規矩來賽馬,如何?當然了,如果你害怕會輸,不敢跟我比,那就算了,還是按老規矩來吧,總不能讓你太吃虧!」

  李明昊凝視著她,笑道:「任憑裴四小姐吩咐!」

  他當然也聽得出來,裴元歌這話裡明顯是在激將,不過自恃騎術比裴元歌好得太多,絲毫也沒放在心上。

  「那好,我這賽馬,跟普通的有所不同,一炷香的時間內,誰跑得遠就算誰贏了。不過,我學騎馬的時間遠遜於你,所以,為了公平起見,方向由我來定,也就是說,你要是超得太遠,萬一我突然轉向,你追趕不及,那可就算你輸了。你敢比嗎?」裴元歌微微歪著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帶著幾分挑釁。

  但李明昊哪裡會把她放在心上,不在意地道:「悉聽尊便!」

  原本見裴元歌出言邀戰,眾人還以為她騎術超群,能夠與李明昊一較長短,倒是抱著殷切的希望,但聽她話裡的意思,分明學騎馬沒幾天,不由得大為失望。不過看她先示弱再激將,分明是個備受嬌寵卻又古靈精怪的小姑娘,似乎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樣子,一時間都忍不住會心而笑,倒是大大緩解了方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何況,裴元歌也說了自己是初學騎馬,這般賽馬倒也有趣。

  更重要的是,反正李明昊已經應下這樣的條件,如果最後輸了也不能借此狡辯,一樣能打壓他的氣焰,因此紛紛起哄著為裴元歌加油打氣。

  因為剛學騎馬,裴元歌不敢挑太大的馬匹,依舊選了先前的那匹棕色的溫順母馬,牽到李明昊跟前,正要準備翻身上馬,忽然聽到李明昊在旁邊,用僅有兩人才能夠聽到的聲音低聲道:「皇上在秋獵第一晚遇刺,僅有一名刺客逃脫,但是身受重傷。而九殿下則是在次日清晨現身圍場……聽說九殿下個性最為驕橫,處處都要壓人一頭,怎麼今天面對我的挑釁卻不敢應戰?兩者之間應該有某種關係吧!所以,元歌你要為九殿下出頭?」

  裴元歌身形微頓,凝眸向李明昊看去,迎上他含笑篤定的眼眸。

  果然,李明昊是猜測泓墨身受重傷,所以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出言挑釁。這要說跟太后和葉氏沒有關係,打死她都不信!裴元歌神情冷凝,靜靜地看著李明昊,忽然啟唇淺笑:「李公子你的意思是說,九殿下是行刺皇上的刺客?既然如此,何不告發到皇上跟前去?聽說皇上對這次的刺客事件十分震怒,下令必須要抓到刺客,李公子若是檢舉了這件事,可又是大功一件。前晚皇上遇刺時,李公子救駕有功,若再揭發九殿下行刺的事情,將來必定飛黃騰達,前程似錦,這種機遇真讓人羨慕!」

  李明昊這種人驕橫自負,心中已經認定宇泓墨受傷屬實,那麼裴元歌越是辯解,反而越會讓他確定這點,因此裴元歌索性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承認,而且大力鼓動他向皇上檢舉此事。

  果然,聞言,李明昊神情微凝,眼眸中透漏出幾分深思。

  裴元歌和宇泓墨關係親密,他是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裴元歌非但不為宇泓墨辯解,反而講述告發宇泓墨後的錦繡前程,分明是在鼓勵他這樣做,這顯然不合常理。那麼,裴元歌這般激他前去告發,是因為這其中有什麼陷阱嗎?難道說宇泓墨沒有受傷,卻是故作姿態,惹人懷疑,然後再將告發的人套進去?

  以宇泓墨和裴元歌的心思,設計出這樣引人上鉤的圈套絲毫也不奇怪。

  不過,也可能是裴元歌在玩虛虛實實的把戲,故意令他生疑。

  但無論如何,裴元歌這麼一說,的確讓李明昊難辨真假,一時間不敢確定宇泓墨是否受傷。正思索著,耳邊又傳來裴元歌緩緩的聲音:「大庭廣眾之下,還有皇上在場,李公子卻依然能如此囂張,當眾向九殿下挑釁,絲毫也不擔心後果。而看李公子的為人,並非有勇無謀之輩,這反而更讓我好奇。」

  乞願節當晚,李明昊步步算計,猜測出她設計假李樹傑的真相,已經讓裴元歌認識到李明昊看似粗狂驕橫的外表下,有著怎樣縝密的心思,若是被他掌握了主動權,步步緊逼,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被他看破心思。因此,裴元歌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而是主動出擊,以攻為守,將李明昊的心思從泓墨受傷這件事轉開。

  「難得元歌你會贊我,倒叫我有些受寵若驚!」李明昊含笑道,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裴元歌眉眼沉靜:「李公子,我跟你不熟,所以,請叫我裴四小姐!」

  「元歌你未免太無情了吧?」李明昊神色微斂,顯然對裴元歌的冷淡生疏感到不悅,「如果真要說大功,眼下倒的確有件大功勞。眾所周知,元歌你是太后的心腹,太后倚為臂膀,信任異常,甚至因為你,太后和葉氏起了齟齬。可是,乞願節當晚,我卻親眼看到你和九殿下關係曖昧,親密非比尋常,如果說我把這件事告訴太后娘娘,元歌你猜會怎麼樣?」

  裴元歌微微皺眉。

  不過,早在最初猜測太后要拉攏李明昊時,裴元歌就猜到這種可能性,畢竟乞願節當晚,她和泓墨的情形實在太明顯,李明昊又是聰明人,如果看不出端倪那才奇怪。對此,裴元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淡淡道:「人都喜歡走平坦大道,遇到坎坷誰都想繞開,但如果實在繞不開的話,也只有坦然面對。如果李公子要做這種小人,那我也沒辦法。」

  這番話語不卑不亢,倒是讓李明昊更為激賞。

  裴元歌真的是位難得的奇女子,跟她接觸的次數越多,李明昊就發現他對她的興趣就越大,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倒的確令他覺得新鮮。「元歌你也不必這樣絕望,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就拿這次賽馬為賭,倘若我輸了的話,你和九殿下的事情我守口如瓶,絕不會向太后洩露分毫;但是,倘若我贏了的話……」

  他頓了頓,熾熱的目光凝聚在裴元歌身上:「你就離開宇泓墨,跟我,如何?」

  裴元歌定定地看著他,冷笑道:「李公子拿我當什麼?秋獵大賽的魁首金弓,還是皇上設為彩頭的金玉如意?」今天李明昊的所作所為真的徹底激怒她了,先是借泓墨受傷之際故意挑釁羞辱,然後又想拿她的終身做賭注!她真的是無法理解李明昊的心思,明面上,她是太后為皇帝準備的人,私底下,他清楚知道她和泓墨情投意合,卻非要橫插一腳,從中作梗,到底圖的是什麼?

  難道說借此證明他的魅力和無所不能,還是說,他就是喜歡橫刀奪愛?

  「其實我也不明白,元歌你為什麼會中意九殿下?他性情叵測,喜怒無常,又是皇室中人,實非良配,元歌你總不至於被他容貌所惑,或者說因為他是九皇子?」李明昊揚眉笑道,「人生在世,能夠遇到自己心儀的人實在不容易,所以遇到了就絕不能錯過,這是我的原則!元歌你是第一個讓我想娶的女子,所以,就算前面有九殿下橫亙,我也會把他拉下來!」

  「所以,你就投靠了葉氏和太后?」裴元歌定定問道。

  李明昊微微怔了怔,隨即朗聲大笑:「還是瞞不過元歌你!」

  他渾不在意地道,「不過,從目前的形勢來看,葉氏也是我最好的選擇,不是嗎?葉氏聲勢浩大,又在朝堂盤根錯節,但是始終在兵權上始終是空白,沒有合適的人才,如果我投向葉氏,他們必定會全力扶持我,扶搖直上,指日可待;而柳氏本就是全力扶持九殿下,即使我投過去,被他壓著我也不可能出頭,何況現在還有了元歌你的因素,除非九殿下肯將你割愛於我,否則我跟他作對做定了!反正葉氏跟九殿下本就勢不兩立,何樂而不為呢?」

  「好,很好!」裴元歌緩緩點頭,神情看不出喜怒。

  這個李明昊看似狂妄,實則心思機敏細密,又是文武雙全,而且似乎天性就有一種喜好冒險挑戰的心理,這種人如果成為敵人必定危險萬分。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正得皇帝的青眼,想要除掉他就更加棘手!既然如此,他投靠葉氏反而是好事……

  雖然不知道太后和皇帝之間有何恩怨,但裴元歌能感覺到,皇帝是鐵了心要對付太后和葉氏。

  既然如此,李明昊投靠葉氏和太后根本就自尋死路,只要皇帝能夠除掉葉氏,那麼攀附葉氏的李明昊必然也會遭到波及,即使不會陷進去,也會因此失了皇帝的心,之後再要對付他就容易多了!

  「怎麼?元歌,這場賽馬是你提出來的,規則是你定的,你也不敢跟我賭嗎?」李明昊又提起之前的賭注,激將道。



189章 贏!

  「好,賭就賭!」裴元歌眉眼越發冷凝,「不過,我贏的彩頭未免太輕。如果我贏了,你不但要對關於我和九殿下的事情保密,而且,從今往後,你不能再糾纏我!」這個李明昊真的太討厭了,如果能借這次賽馬的機會甩掉他這個麻煩,也好。

  李明昊微微一怔,沒想到裴元歌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微微猶豫。

  「怎麼?李明昊學騎射學了這麼多年,剛才還叫囂整個京城的武將都不如你,這會兒連我這個剛學騎馬沒多少天的小女子都害怕畏縮,不敢跟我賭嗎?」這回輪到裴元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挑釁地看著李明昊了。

  知道裴元歌不是無的放矢的人,既然敢這樣說,心裡就一定有盤算,因此李明昊才會猶豫。但是,想到裴元歌的騎術跟自己完全是天壤之別,思索再三,都還是覺得無論她出什麼麼蛾子,他都能應付得來。何況……

  李明昊笑道:「好,賭了!」

  兩人牽馬站在場中央,因此別人都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倒是宇泓墨眸光銳利,雖然相隔甚遠,卻也隱約看到兩人的神色變化,更察覺到元歌忽然湧出來的怒氣,不知道李明昊說了什麼,居然能惹得元歌如此?心中暗暗思索著,但想到李明昊居然惹得元歌生氣,眼眸中頓時掠過一抹寒芒,待會兒非要好好教訓教訓李明昊不可!

  就在這時,令旗兵舉起令旗,裴元歌和李明昊同時上馬,等到令旗一揮下,便縱馬狂奔。

  剛開始的時候,李明昊還擔心裴元歌扮豬吃老虎,明明騎術高超,卻偏偏裝作不會,趁他不防備使詐贏了他,但看了會兒就確定裴元歌確實剛學騎馬沒多久,而且她的馬匹神駿也不如他的白馬,終於放下了心。因為方向由裴元歌掌控,李明昊也不敢超出她太多,只領先她一個馬身,但無論裴元歌如何轉向,始終無法將他甩開。

  迎著風聲,李明昊朗聲笑道:「看起來輸贏已是定居,元歌你還是認輸吧!」

  裴元歌並不答話,卻驀然兜轉馬身,勒馬朝著左後邊狂奔而去。

  李明昊立時察覺,正要也馭馬朝著左邊而行時,卻發現裴元歌調轉方向的地方選得極有深意,她調轉馬頭完全不受影響,但是李明昊轉馬時,卻被一棵樹攔住了去路,逼得他不能選擇最近的直線,而必須繞道,這一耽擱,前面裴元歌水紅色的身影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

  這場賽馬是有時間限制的,若是裴元歌選在最後的時刻這樣做,恐怕他就已經輸了!

  李明昊驚出了一身冷汗,忙縱馬追了上去。

  漸漸的,李明昊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規則。明明他的騎術遠超裴元歌,而且馬匹神駿也比裴元歌更好,但是,在方向由裴元歌掌控的規則下,卻讓他縛手縛腳,實力無法完全發揮。而且,裴元歌選擇轉向的地點和時機都極為刁鑽,常常她轉馬順利,但是在他的路徑當中卻會出現阻礙,或是一棵樹,或是一塊大石頭,或者是突然凹下去的溝壑……顯然是她早就算計好的。

  這樣開起來,最開始元歌故意在平地縱馬,轉向也選得簡單,恐怕就是在觀察他騎馬的速度,調轉馬頭的角度,好確定在什麼時候轉頭,那些障礙能夠給他最大的限制……

  先觀察好地形,然後又是示弱又是激將,讓他答應這種規則,接著再在開始觀察,接著開始撒網設計……

  不愧是能讓他看中的女子,果然好算計!

  李明昊心中既驚歎,卻更湧起了一股鬥志,拋開最開始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真正打起精神,把裴元歌當做對手,一面觀察著她的身形和控制馬韁的手,以及馬匹的速度,一面則注意查看四周的地形,猜想她可能在什麼時候改變方向,又會給他製造什麼樣的障礙,他要怎麼做才能提前攔阻元歌轉向,或者保證不地形受影響,不被裴元歌甩開……

  這樣一來,不僅僅是在賽馬,更是在比拼彼此的觀察力、判斷力以及心機。

  有意思!

  一直專注兩人比賽的眾人這時候顯然也看出其中的訣竅,也看出了李明昊現在嚴陣以待的模樣。被李明昊那般羞辱的眾人當然希望裴元歌能贏,如果說李明昊居然輸給才學騎馬沒幾天的裴四小姐,那這臉可著實打得響亮,想必能把李明昊嘔死!而且,以眼前的情形看來,裴四小姐並非全無取勝的機會。

  「裴四小姐加油!」一時間群情激湧,紛紛為裴元歌打氣。

  「就知道這丫頭肯定是在打鬼主意,果然!」高臺上的皇帝搖頭失笑,心中暗暗為裴元歌的玲瓏心思讚歎不已。果然不愧是裴元歌,心思機敏,即使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也能夠別出心裁,展露出屬於她自己的鋒芒和光彩,宛如明珠般讓人難以忽視。

  「妾身倒是覺得可惜。」柳貴妃何止是可惜,簡直是焦慮,卻不敢表露出來,「裴四小姐未免有些沉不住氣,倘若她不是在中途這樣做,而是在一炷香燃盡的瞬間用這種手段,猝不及防之下,說不定李大人真要馬失前蹄!可惜,現在李大人已經察覺到,有了防備,想要甩開他就沒那麼容易了!」

  唉,這個裴元歌!

  如果裴元歌能贏了這場賽馬,李明昊輸給她這種才學騎馬沒幾天的人,絕對會鬧得灰頭土臉,沒有顏面再向墨兒挑戰,這樣一來,墨兒的危機就能夠接觸。可惜柳貴妃事先並不知道裴元歌的謀算,沒辦法提醒她,一時間心急火燎,難以言喻。

  太后凝視著柳貴妃,笑著道:「怎麼?貴妃希望元歌贏?」

  「李大人方才贏了那麼多場,無論騎術還是馬匹都比裴四小姐好太多了,要是李大人贏了,那是理所當然,可就一點意思都沒了!不過,若是在這樣實力懸殊的情況下,裴元歌卻能巧思贏了李大人,那豈不是有趣?反正妾身也不懂騎馬,倒是想看看這樣顛覆性的結果,太后娘娘莫要笑話妾身才好。」柳貴妃不軟不硬地回道,笑意嫣然,只是手依然輕輕捂著肩膀,不敢觸動傷口。

  「裴四小姐能做到這種地步,實為不易,即使輸了比賽,也不能遮掩她的聰慧靈巧。」皇帝眼神柔和,看裴元歌以那般差的實力,依然能逼得李明昊全力以赴,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溫和而讚賞。

  看著皇帝的眼神,太后笑意更深,道:「皇上說得是,這孩子的確聰明,惹人憐愛。」

  聽著皇帝的話,顯然對裴元歌十分讚賞,這可是皇帝從未對其他女子有過的,柳貴妃微微咬唇,想到宇泓墨和裴元歌的情愫,心中越發沉重起來。

  宇泓哲和宇泓瀚則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賽場,神情激動,他們也很不喜歡李明昊的囂張,巴不得裴元歌能贏了他。

  倒是宇泓墨,一直眉頭緊蹙,眸色晦暗,緊緊地盯著裴元歌,不敢有分毫錯漏。

  以他對元歌的瞭解,若是沒有相當的把握或者算計,她不會輕易邀戰;而以元歌的聰慧,不可能沒有想到柳貴妃所說的辦法,在最後時刻再用這一招,贏了李明昊。元歌會這麼做,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她還有後手,之所以將這招拋出來,就是迷惑李明昊。

  畢竟,李明昊對裴元歌也應該有所耳聞,如果元歌全程都表現得完全沒有異樣,輕而易舉的就會輸給李明昊,這實在不符合她的個性,李明昊定然會防備她在最終點做手腳。兩人的騎術畢竟相差太多,如果李明昊全神貫注,元歌想靠最後轉身贏得比賽,希望不算大。

  所以,元歌故意拋出地形轉向這個誘餌,讓李明昊認為這是她的制勝手段,將注意力集中在轉向上,那麼在最後時刻,元歌再用殺手鐧,李明昊就難以防備了。

  只是,不知道元歌最後的殺手鐧究竟是什麼?

  宇泓墨將自己帶入元歌的思維,努力思索著對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不過,元歌和李明昊實力差距極大,想要贏只能在最後一刻設計。看著旁邊的香寸寸焚盡,離結束的時間越來越近,宇泓墨的心情也越來越緊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裴元歌,同時注意著她周圍的地形,猜測到底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

  果然,打起精神後,裴元歌很難再甩開李明昊了。

  畢竟她學騎馬的時間太短,操控的技術也太粗糙,如果是李明昊,能夠做到在馬匹狂奔疾馳時勒馬立止,兜轉方向,自然流暢不露痕跡,但裴元歌不行,如果馬匹速度太快,她根本無法掌控,因此,每到要轉彎的時候,她就不得不放慢騎馬的速度,而每次調轉的方向也有跡可循,而且,她一旦要調轉方向,就不可能再中途停止。

  李明昊很快就察覺到這些破綻,開始根據她的速度和手勢預判她的行為,提前轉向。

  接下來好幾次,裴元歌調轉方向時,李明昊都能做到與他同步,甚至在調轉方向後比他更快。

  「元歌,我承認你很聰明,心思靈敏,口齒伶俐,因此能夠處處逢源。但這種聰明能應付很多情況,卻不能夠應付所有的局面,在真正絕對的實力面前,聰明根本不可能完全彌補這種的差距。即使你再費盡心機,也贏不了我的,你還是認輸吧!」眼看著時間將到,而他又開始佔據上風,李明昊不禁笑道。

  「哼,我只是騎術太差了而已,倘若我的騎術能再好一點,李明昊,你早就輸了!」裴元歌猛然轉頭,秋風之中衣衫烈烈作舞,墨緞般的青絲隨風飛揚,襯著她鋒芒畢露的眼眸,和清麗絕俗的容顏,使她有種宛如御風而來的仙子的般的出塵脫俗,美得令人窒息,「李明昊,贏了我一個學騎馬還不到三天的人,也值得你這樣欣喜若狂?你對自己的騎術究竟自卑到什麼地步,居然要在我身上找自信心!」

  不知道是因為此刻裴元歌逼人的美,還是因為她鋒銳的言辭,李明昊神情一滯。

  他不得不承認,倘若裴元歌的騎術再好一些,破綻沒有那麼明顯,勝負真的難以定論。

  他一個精於騎射的人,被裴元歌這個才學騎馬不到三天的小女子逼迫到這種地步,從某種程度來說,已經是裴元歌贏了,而他輸了!但是,眼下這場騎馬關係的賭注非同小可,又是這樣眾目睽睽之下,李明昊也不敢發揚憐香惜玉的風格,承認輸給裴元歌,那以他現在立敵無數的局勢,肯定會被眾人嘲笑死。

  「可是,這場賽馬你定下這樣的規則,對我的限制本身就很大了。在這種情況下,我能贏已經很不容易了。」李明昊也只能拿這個做說辭了。

  「贏?」裴元歌冷笑,「沒到最後一刻,誰輸誰贏還難以定論吧!」

  「已經差不多是最後的時刻了,眼下的情形你不可能甩開我了,元歌!」李明昊雖然被裴元歌此時的美貌和言辭所干擾,但是並沒有放鬆警惕。在計算著時間的同時也在觀察四周的情形,目前他們的所在是一大片平坦的地形,前方的終點是一處斷崖,而在斷崖不遠處則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如果是直線奔跑,或者普通的轉向,裴元歌跟本無法甩開他。

  她唯一能夠利用的,就是那塊石頭,但是,即使她在那裡轉向,李明昊也有把握能夠提前預判到,趕在她前面完成轉向的行為,依然領先於她。

  眼看著離那塊石頭越來越近,裴元歌的速度微減,卻突然手握韁繩往右移去。

  李明昊注意了她許久,知道她這個動作就是向左轉的預兆,不過這次裴元歌並沒有減慢速度,看來也是察覺到減速的話,轉身後的沖勁完全不如能在疾馳中轉向的李明昊,依然會被他領先,所以趁著快到終點的時候,想要賭一賭,不減速轉向,或許能夠贏了李明昊。

  不過,這根本就不可能,畢竟兩人的騎術相差太遠!

  眼看著勝利將至,李明昊嘴角露出深深的笑意,為了不被那塊石頭影響速度,他算准地方,趕在裴元歌之前調轉馬頭。然而,就在他調轉馬頭的瞬間,裴元歌握住韁繩的手忽然猛地換了方向,收回了向右的趨勢,而改為向左。

  上當了!

  裴元歌是故意讓他察覺她轉向時的破綻,好在這最後的時刻迷惑他!

  李明昊心中暗驚,好在他騎術著實高超,即使在這刻不容緩的機會,仍然勒緊馬韁,強令身下的白馬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改為向右。白馬一聲長嘶,揚蹄躁動,幾乎將座上的李明昊甩了下來。

  驚險之後,終究還是順利的轉了方向,但這樣一來,他的速度就大受影響。

  李明昊正自懊惱,卻突然發現右轉後的方向根本沒有裴元歌的身影,心頭又是一驚,不是右轉?

  不是左轉,也不是右轉,那麼是……前方?

  可是前方是斷崖,以裴元歌的騎術,如果不提前勒馬的話,以她的速度和慣性,根本無法勒馬立止,說不定會直接摔下斷崖的!李明昊心中大驚,再次調轉馬頭,卻只能看到裴元歌那身水紅衣裳,絲毫也沒有減速的趨勢,反而比先前的速度更快,在到達斷崖邊的瞬間,猛地揚鞭。

  紅衣棕馬,在香焚盡的瞬間,一躍而過斷崖,遠遠地將李明昊拋在身後。

  裴元歌,她徹徹底底地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36 PM

190章 英雄救美,應戰!

  雖然說隔得遠,眾人看不清楚兩人之間的細節,但是從李明昊兩次轉向,眾人也看得出來,肯定是在裴元歌在最後關頭接連施計,迷惑了李明昊的判斷,然後再以斷崖為阻隔,保證李明昊即使反應過來,也無法越過斷崖,從而徹底贏得了這場賽馬的勝利。

  連環設計,精准計算,賽馬規則,地形,以及種種惑敵之計……

  這一切出現在裴元歌這個才十三歲的女孩身上,著實令人驚歎贊服,尤其是最後她縱馬越過斷崖的瞬間,幾乎讓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緊繃成一條直線。要知道,那斷崖的距離雖然不算太遠,但是也不是輕易就能夠越過的,所以在最後時刻,連李明昊都不敢輕易嘗試,畢竟稍有差池,就可能跌落懸崖,粉身碎骨。

  也因此,裴元歌縱馬的舉動背後所代表的勇氣和血性就更令人感到震撼。

  然而,就在眾人仍然沉浸在震驚中的時候,斷崖的另一面情形又突然生變。

  知道倘若沒能越過斷崖,八成就會粉身碎骨,因此裴元歌準備的加速距離很遠,的確順利地越過斷崖,但是因為距離太遠,速度太快,以至於在越過斷崖後,慣性仍然驅使著馬匹向前方狂奔。而面前卻是密林,樹木林立,根本就沒有路徑。想要安然無恙地在密林中穿梭,直到馬勢緩過來,以裴元歌的技術根本就做不到。雖然她也察覺到不妙,急忙勒馬,但根本無法遏制這股慣性的力道,仍然身不由己地向前沖去,而前面正是一株高大的喬木,如果撞上了,恐怕……

  而且,因為裴元歌勒馬的動作太大,激起了馬的野性,狂烈地顛簸起來,以至於坐在上面的裴元歌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掉落下來……

  安然越過斷崖,才剛獲勝,轉眼竟有遇到險情。

  一時間,關注著她的人都忍不住驚呼起來。方才裴元歌在這場賽馬中所表現出來的聰慧、機敏,以及最後越過斷崖的果斷和勇敢,深深地震撼了在場的這些武將。尤其,想到裴元歌是因為李明昊的挑釁挺身而出,就更對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充滿了敬意,這時候見她遇險,心中焦慮萬分,紛紛打馬前去。無奈隔得太遠,遠水難救近火。

  就連皇帝也霍然起身,緊張地盯著裴元歌,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時候離他最近的無疑是李明昊,能夠及時救她的或許也只有李明昊。

  但是,他現在就在斷崖邊,那斷崖說寬不寬,說窄也不窄,就這樣縱馬越過去,危險很大。而如果退回去再縱馬奔過來,恐怕已經趕不及了。李明昊一時間猶豫難決。

  而其餘人實在離得太遠,根本不能及時趕到。

  眼看著裴元歌的馬就要撞到那株喬木,到時候以這種力道,裴元歌絕對會被甩出去,香消玉殞……許多人都在這時候閉上了眼睛,不敢看那慘烈的一幕,溫逸蘭更是急得直哭。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一匹紅馬從後方急速奔至,越過斷崖,馬上的騎士身著紅衣,宛如一團跳動的火焰,在刻不容緩的瞬間,縱馬趕到裴元歌身邊,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握住裴元歌的手臂,喝道:「鬆手,放開韁繩!」幾乎在說話的瞬間,猛力一扯。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裴元歌來不及思索,立刻鬆開韁繩。

  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好像騰雲駕霧一般飛過,裴元歌穩穩地落在了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中。

  而就在裴元歌離開的瞬間,她原本騎的棕馬已經撞到了那株喬木,強大的慣性,以及馬的狂性,將那株兩人合抱的喬木撞得從中折斷,「砰」的一聲倒落在地上,而棕馬也因此折斷脖子,轟然倒地,濺裂的鮮血碰到到處都是,旁邊的宇泓墨和裴元歌更是首當其衝,染了半身的血。

  但這時候,危機仍未消除。

  裴元歌故意利用地形兜轉方向時,宇泓墨就猜到她另有後招,因此一直都在關注著她,等到裴元歌進入那片斷崖附近的平坦地形時,看到那處斷崖,和斷崖前的石頭,宇泓墨瞬間明白元歌在打什麼主意,心中一片驚恐,立刻衝下高臺,飛身坐上他常騎的紅馬,飛速地朝著那處斷崖的方向而來。因為眾人都在關注裴元歌和李明昊的比賽,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行為。

  也幸好裴元歌之前在四周兜圈子,最後才來到這裡,所以斷崖離高臺不算太遠,宇泓墨才能在最危急的關頭趕到,及時將元歌救了過來。但是,也正因為他來勢甚急,距離又遠,因此慣性比裴元歌還大,勒馬立止的話,恐怕兩人都會被甩出去,只能順勢衝入了密林。

  好在宇泓墨的騎術精湛超絕,即使在這樣的高速中,仍然能夠精准地把握住方向,在樹木的縫隙之中穿梭自如,直到馬的去勢全部消除,這才勒住了紅馬,驚魂未定地看向懷中的裴元歌,只見她面色慘白如紙,還濺著幾滴鮮紅的血跡,盈盈如水的眼眸中一片渙散,氣息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然還沒有從驚駭中回過神來。

  宇泓墨唯恐她有閃失,忙喊道:「元歌,你怎麼樣?沒事吧?元歌!」

  被他的喊聲喚回了神智,裴元歌渙散的眼眸慢慢凝聚,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又茫然四顧,確定自己終於脫險,神經稍微鬆懈,頓時如同脫力一般,軟軟地靠在宇泓墨身上,不住地深呼吸,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沒事,只是有點嚇到了,腦海一片空白。」

  先前情形太過危急,宇泓墨只顧著救裴元歌,心思緊繃,顧不上細想,現在確定裴元歌無視,方才驚險萬狀的情形就再次在腦海中清晰起來,想到方才的瞬間元歌與死神擦身而過,即使冷靜沉穩如宇泓墨也不禁面色慘白,心瞬間揪成一團,久久難以舒緩,過度的驚恐在瞬間轉化為憤怒,忍不住怒吼道:「裴元歌,你再胡鬧什麼?」

  不知道是驚恐,還是委屈,裴元歌的眼淚「唰」的流了下來,道:「我也是為了你!」

  「為了我?你差點嚇死我你知不知道?明明就不會騎馬,逞什麼強啊!你剛才差點死掉你知不知道?」宇泓墨驚魂未定地道,惱怒地看著裴元歌,看著她盈盈含淚的雙眸,委屈的表情,想到她所受的驚嚇,頓時又再說不出話說,但又擔心這次不給她個教訓,以後她又會胡來,在心中糾結許久,最後只能憤憤地道,「這次的事情我記著,以後再跟你算賬!還有,以後沒有我看著,不許你騎馬!」

  說著,悻悻地調轉馬頭。

  想要再回到圍場,只能再越過斷崖,好在宇泓墨騎術既精良,對距離的判斷也準確,在密林中稍稍加速,輕而易舉地越過懸崖,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對面,冷眸瞥了眼白馬紫衣的李明昊,冷哼一聲,策馬奔回高臺的方向。

  李明昊愣了愣,隨即也打馬跟了過來。

  還沒到高臺,溫逸蘭便騎馬迎了過來,翻身下馬,抱住裴元歌哭了起來,想到方才所受的驚嚇,握拳就想往裴元歌身上砸過去,但看到她半身的鮮血,連臉上都有,又忍不住心生憐惜,帶著哭腔道:「你這個壞丫頭,早知道就不教你騎馬了!」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方才在宇泓墨跟前,裴元歌也忍不住哭了,但現在看到溫逸蘭哭,她卻反而慢慢冷靜下來,輕聲地安慰她道:「溫姐姐,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嗎?」說著,忽然想起身後的李明昊,驀然轉身,雙眸璀璨如星辰,嘴角略帶一絲笑意,揚眉道,「李大人,我早說了,沒到最後一刻,誰輸誰贏還難以定論,你卻不信。那現在請你告訴我,我們誰贏了?」

  李明昊凝視著裴元歌,默然無語。

  他騎在馬上,裴元歌在馬下,明明是俯視,可是,卻有種在裴元歌跟前卑微的感覺。

  兩人賽馬的種種細節,他身在局中,比任何人都來得更清楚,也因此,在裴元歌居然冒險越過斷崖的瞬間,他所受的震撼也更強烈。

  方才的瞬間驚險,他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宇泓墨恰巧趕到,只怕她早已經血濺當場,甚至,在越過斷崖時,稍有不慎,她都有可能死,這一點,裴元歌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還是要這樣做,只為了贏他!無論她是為了裴諸城而想贏,還是為了宇泓墨想贏,能夠為那個人做到這種拼命的地步,實在是……

  原來,除了鷹隼的敏銳,獵豹的冷靜,狐狸的狡詐,野狼的隱忍……

  裴元歌,她還有著一顆人的心!

  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即使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決心!

  面對著這樣的裴元歌,李明昊第一次覺得無以言對,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道:「我輸了!」

  從獲勝,到遇險,再到脫險,這一連串的事端只發生在瞬間,以至於眾人仍然沉靜在原先那種緊張的氛圍中,直到兩人近前,這才慢慢反應了過來。尤其聽到狂妄的李明昊親口認輸,人群之中頓時沸騰起來。不知道是誰開了頭,響起了第一聲掌聲,緊接著,掌聲如同潮水般湧起,一波又一波,掌聲如雷,似乎連地面都震得微微顫動,不住地喊著:「裴元歌!裴元歌!」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這場實力懸殊的勝利,裴元歌是冒著怎樣的危險得來的。

  美貌的女子很多,聰明的女子也不少,但是,既聰明美貌,又這樣有勇氣血性的女子卻如同鳳毛麟角,任何一個都值得他們敬服欽佩,即使騎術拙劣,即使柔弱如花,卻也絲毫不愧將門虎女這四個字!

  甚至,因為裴元歌帶給他們的震撼太大,以至於這瞬間,他們的心裡甚至忘記了方才李明昊的羞辱,而只顧著為裴元歌喝彩。

  而直到這時候,皇帝才鬆了口氣,有些虛脫般地跌坐在椅子上,終於回過神來,苦笑著道:「原本還覺得奇怪,說裴諸城這個愣頭青,怎麼能有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兒。現在看起來,果然是親父女,一對愣頭青!」話語似乎在抱怨,眼神和表情卻是全然的震動和讚賞,以及淡淡的羨慕。

  裴諸城,真是有個好女兒……

  柳貴妃凝視著遠處的裴元歌,歎了口氣,神色複雜。

  原本,看到宇泓墨奔馬相救時,她還想好了理由,要如何解釋宇泓墨的失常,但是,看眼下的情形,完全沒有必要解釋。因為裴元歌的行為,任誰都會想要救她,區別只在於能不能救到她而已。從眾人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對於能夠救了裴元歌的墨兒,眾人有多激動,多感激,即使他們和裴元歌毫無瓜葛。

  在場眾人,也許只有裴元歌、宇泓墨和她三個人最明白,裴元歌為何要如此拼命,贏得這場賽馬。能夠為墨兒做到這種地步,她這個做母妃的還有什麼好說的?

  「溫小姐,元歌受了驚嚇,又是一身的血,你先帶她回高臺,或者乾脆回營帳換了衣裳再說!」見溫逸蘭點點頭,宇泓墨稍稍放心,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與面前的李明昊相對而視。原本以為元歌邀戰,想必又有什麼妙計,所以他才沒有阻攔。可是,沒有想到,元歌居然是在拼命,如果知道的話,他絕不容許她這樣做,這是他這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不應該讓元歌來為他承擔。

  因此,即使察覺到身上的傷口,已經因為方才相救元歌的行為而裂開,但怎樣的疼痛,都比不過方才看到元歌遇險的驚恐,以及憤怒。所以,宇泓墨看著李明昊,渾身都散發著濃濃的寒意,一字一字地道:「李明昊,不是要向我挑戰嗎?好,我們就在秋獵上見真章!」

  聞言,裴元歌驀然回首,猛然盯著宇泓墨,想要攔阻去,卻不好當眾說出口。

  察覺到她的目光,宇泓墨轉頭,向著她搖搖頭,隨即又肯定地點點頭,顯然是在說,不要攔阻我,我一定會贏了他!

  裴元歌的目光變得更加焦慮,顯然在說,不要逞強。

  她深知宇泓墨的那些傷有多深,現在的他根本就不能動手。

  先逞強的人沒資格這麼說!宇泓墨的眼眸閃爍著如是的意味,隨即不再理會她,而是轉過頭,看著李明昊,以此昭示他的決心!不要說只是受傷,不要說傷口在流血,就算只剩最後一口氣,他也要為元歌方才的拼搏而戰,徹徹底底地贏了李明昊,用事實狠狠地回擊,為元歌方才的遇險討回這筆賬!

  這是他,身為男人必須要為元歌做的事情!

  李明昊看看裴元歌,再看看眼前冷凝如冰的宇泓墨,心中忽然湧起更深的不甘,比任何時候都更想擊敗宇泓墨。也許從前他是因為宇泓墨而對裴元歌更感興趣,那麼現在,他卻是因為裴元歌而更想打到宇泓墨,在裴元歌面前,真正,徹底地擊敗宇泓墨,讓她知道,他比宇泓墨更好,比宇泓墨更強。

  「求之不得!」李明昊眼眸中閃爍著火焰。

  宇泓墨心如烈焰,眸若冰雪,揚眉而笑:「好,那就開始吧!」



191章 九殿下奪魁

  因為身上沾染了血跡,犯了忌諱,裴元歌也不能就此回到高臺,先由溫逸蘭陪著回營帳,隨便換了件衣裳,又匆匆趕回高臺。眾人都在關注秋獵大賽的情況,無奈林深葉密,壓根就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只能等最後眾人出來統計獵物,才能計算勝負,一時間都是心焦如焚。

  裴元歌先上前,跟眾人見禮。

  柳貴妃看著她,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她也清楚宇泓墨的傷勢,根本就不能動手,如今卻跟李明昊杠上,顯然是因為裴元歌先前的舉動。想到她的墨兒居然為了裴元歌這般拼命,她心頭就難免有幾分苦澀,不是滋味,但是想到再前面裴元歌為了攔阻李明昊的挑釁,也是拼了命地想法子贏,心中就又覺得晦暗難明,覺得自己的惱怒有些沒有道理。

  種種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實在說不分明。

  「原本哀家還處處對人誇獎,說元歌你這孩子最沉靜機敏,讓哀家放心,沒想到你也有這麼魯莽的時候。方才若是出點差錯,哀家豈不心疼死?」太后也是神色複雜。

  裴元歌贏了李明昊,大出風頭,贏得全場的讚譽。她是太后的人,按理說太后該覺得高興,但問題是,這樣一來,卻讓李明昊生生栽了個大跟頭,而李明昊,卻是葉氏千辛萬苦拉攏來,想要借他插手兵權,現在被裴元歌這樣一鬧,顏面盡失,只怕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也要大減。

  一得一失,連太后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怒。

  「小女讓太后娘娘擔心,是小女的不是。只是小女聽到他那樣說話,將小女父親也包括進去,一時間就有些昏頭,這才做出了傻事!」

  這件事太不符合她的本性,容易讓人生疑,因此對著李明昊,裴元歌拿賭約來做遮掩,還故意討價還價,就是要讓李明昊不再懷疑泓墨的傷勢;而現在對著太后的問話,裴元歌也只能把父親拉出來做擋箭牌了。

  旁邊皇帝臉色微微沉了沉,冷哼一聲,轉頭對張德海吩咐了些什麼。

  見皇帝這般,眾人都怔了怔。

  皇帝喜歡裴元歌,無論是太后還是柳貴妃都看得出來,如今裴元歌這樣出風頭,皇帝非但不讚賞,反而沉了臉,這是為什麼?柳貴妃思索著,笑著道:「也難怪。說到底,裴四小姐才十三歲,到底還是孩子,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再者,裴尚書對裴四小姐呵護備至,愛若性命,兩人父女情深,也難怪裴四小姐會為裴尚書這般拼命了。」

  她和裴元歌一樣的心思,知道不能讓人懷疑到宇泓墨身上,因此忙附和裴元歌。

  「哼,原本朕還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有這麼爭強好勝的時候,差點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簡直是胡鬧!」皇帝神色陰沈,面色極為難看,從裴元歌縱馬越過斷崖,到遇險,再到獲救,片刻之間,他只覺得心猛地被拋上高空,隨即又迅速墜地,一點都沒有著落,千怕萬怕,只怕裴元歌會出差錯!

  那種揪心的感覺,他已經不知道多久都沒有過了。

  這孩子,簡直是亂來!

  聽皇帝這樣說,顯然是惱怒的樣子,太后心中微微揪緊。

  柳貴妃卻是浮起了一絲希冀,如果說皇上對裴元歌的心思越淡,那將來為墨兒謀劃,就越容易。倘若皇上覺得裴元歌為出風頭,恣意胡鬧,因此失了他的心,那就最好不過了。

  而就在這時,原本聽了皇帝的吩咐退下的張德海又折了回來,身後卻多了皇帝御用的太醫。太醫對著皇帝拱手示意,便來到裴元歌跟前,恭聲道:「裴四小姐請伸右手,容微臣為您請脈。」

  看他的模樣,分明是奉皇帝的意思而來。

  傳喚太醫來為裴元歌請脈,顯然皇帝表面上似乎在生氣,心底卻還是關心裴元歌的。這份體貼,對皇帝而言是極難得的,太后嘴角的笑意頓時又蔓延開來,而柳貴妃眼眸閃爍了片刻,微微黯淡,既為自己,也為裴元歌和宇泓墨的那份孽緣——明明關心地喚來了太醫,臉上卻在賭氣,皇上的這份親昵,即使是她也不曾有過。

  皇上把裴元歌看得越重,將來想要為墨兒求娶,就越難。

  裴元歌顯然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皇帝:「皇上……」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讓太醫給你診脈?」皇帝呵斥道,神色頗為嚴厲,眼眸中卻流露出幾分溫情。在他心裡,裴元歌是個聰明機敏的女子,但是也因為聰明機敏,而顯得有些圓滑世故,處處逢源,能夠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因此,就連皇帝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丫頭,居然也有這麼衝動冒險的時候,尤其想到,裴元歌這般拼死而贏,為了是父親的名聲,心中竟然有著一絲微妙的嫉妒。

  想來,他是沒有這樣的福氣,有這樣的女兒的。

  不……皇帝忽然微微一頓,神思迷茫,如果說永和還活著,或許她也為了他這個父親拼命,可惜……皇帝搖搖頭,拋開了那些舊事,唇角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苦澀,尤其看到眼前的裴元歌,更覺得心裡難過起來。如果他的永和能夠長大,能夠喚他一聲父親,該有多好?

  看到皇帝失神的模樣,太后和柳貴妃各有所思。

  倒是身在局中的裴元歌,被皇帝這樣失神地看著,居然並沒有芒刺在背的不自在感,反而覺得,此刻皇帝對她的愛護,並不帶有任何欲念,反而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那種疼愛。雖然說從那次皇帝許她一件事開始,她就隱約感覺到皇帝對她,似乎並非如她先前所以為的將她視若某人的替身,但這次卻是她第一次這樣清晰的確定這一點。

  這倒是讓她微微地鬆了口氣,裴元歌伸出右手,放在椅邊。

  太醫將一絲白帕覆在她的手腕上,這才診脈,片刻後收手,向皇帝道:「皇上放心,裴四小姐脈象雖然略有紊亂,想來是被方才的情形驚到了,有些心虛不寧,只要過了片刻就好,並沒有大礙。」

  皇帝點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便沒再多說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秋獵大賽的密林。

  看到皇帝的目光所向,原本因為裴元歌的到來而轉了心思的眾人,頓時又將心神放在了秋獵大賽上。因為李明昊先前輸給裴元歌,顏面掃地,太后迫切地希望他能夠在秋獵大賽上贏了宇泓墨,洗刷先前的陰影,最好再試探出宇泓墨的負傷,讓皇帝察覺;柳貴妃則擔心宇泓墨傷勢暴露,又擔心他因為傷勢輸給李明昊,折了銳氣,心中也是焦慮萬分,都緊緊地盯著密林。

  裴元歌秋水般的雙眸轉向密林之中,心中比別人更甚。

  哪怕泓墨輸了都沒關係,她只要泓墨平安無事!

  而此刻紅衣紅馬,在密林中疾馳的宇泓墨,卻是截然相反的念頭,就算死在這秋獵大賽上,他也要贏了李明昊!先前為了救元歌,縱馬狂奔,他的手臂和腰身,以及背部有好幾道傷口都已經裂開,鮮血流出,慢慢地浸染著繃帶,但是他卻似乎絲毫都察覺不到,逕自在疾馳之中彎弓搭箭,放手,射出。

  「嗖——」

  遠處才剛從籠中放出的野兔,頓時中箭倒地。

  宇泓墨縱馬跑了過去,絲毫也沒有放緩馬速,只在經過的瞬間彎了身子,再起身時,那隻野兔便出現在後面專門盛放獵物的皮袋中,繼續搜索著第二個獵物。

  只是在某個瞬間,他的眸光似乎瞥過某處,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而就在他目光所及之處,目睹了這場波瀾不驚的射獵的李明昊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宇泓墨整個射獵的過程如行雲流水,絲毫也不見凝滯,看不出半點受傷的跡象。難道真如他所料,之前太后得到的密報,其實是宇泓墨故作姿態給太后,讓太后以為他受傷,緊追不捨,甚至露出什麼破綻,然後在最後關頭加以反擊,想鬧太后一個灰頭土臉嗎?

  如果這樣說的話,之前裴元歌鼓勵他去皇上那裡稟告,就都說得通了。

  想到裴元歌和宇泓墨聯手做戲,李明昊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妒意,無論宇泓墨受傷也好,沒受傷也罷,這次秋獵他都一定要贏,在所有人面前,尤其在裴元歌面前,贏了宇泓墨!

  想著,他調轉馬頭,也朝著前方奔去。

  按照規矩,秋獵大賽的獵物,大部分都是禮部事先準備後,在大賽開始前驅趕進密林中的,但也有少部分是這圍場中原本有的動物,眾人各自為獵,兩個時辰後出場,以獵物多寡計勝負。林子既深且大,獵物會跑到哪裡誰也不知道,有時候也只能憑藉運氣。

  不過,宇泓墨和李明昊都是耳聰目明之人,能夠從雜亂的聲音中辨別出獵物的腳步聲,追趕上去射獵,因此倒是能夠將運氣的影響降到最低。但是,現在除了獵物外,會不會碰到別人秋獵者的運氣也變得重要起來,畢竟林子就這些範圍,近三百號人遍佈其中,同時發現一直獵物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眼下,眾人撞到宇泓墨,和撞到李明昊的表現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有人正巧跟宇泓墨發現同一隻獵物,毫不猶豫地立刻放棄,甚至,有時候自己發現了獵物先不射,而是驅趕著尋找宇泓墨,只要看到那一抹紅就高聲招呼,將獵物讓給他;相反的,如果遇到李明昊,看到他張弓搭箭,不管有沒有獵物,先朝著他射箭的方向射過去再說,能碰到了自然就將獵物搶過來,甚至更有人乾脆緊緊跟著李明昊,故意與他爭搶。

  如果不是礙於顏面,這些人的弓箭就不是朝著李明昊的獵物射去,而更願意朝著李明昊本人招呼。

  李明昊顯然也察覺到這種情況,顯然這會造成他極大的困擾,他也曾經試圖靠騎術甩開這些人,但其餘參加秋獵的人實在太多,甩開了這個,說不定前方就又正好撞到了別人,一時間煩不勝煩。尤其,當他某次和宇泓墨偶遇,看到兩人截然相反的待遇後,李明昊心裡就更加窩火,忍不住冷笑道:「九殿下好手段!」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李大人口口聲聲說著戰場如何,敵人如何,難道反而連著最基本的兵道都不知道嗎?」宇泓墨絲毫不以為忤,笑吟吟地道。

  「只要九殿下不覺得這手段卑鄙,那我也無話可說!」李明昊畢竟驕傲,不願服軟。

  而就在這時,前方又有一隻麋鹿出現。

  眾人都看到了,李明昊最先張弓搭箭,見他這般動作,其餘眾人也跟著紛紛搭箭,一時間箭如急雨,朝著麋鹿疾射而去。這其中箭勢自然以李明昊的白羽箭最快,但就在他的箭快到觸到麋鹿的瞬間,卻又一隻赤羽箭後發而先至,堪堪射在他的白羽箭上,將他的箭矢擊落。

  而幾乎與此同時,赤羽箭接連射出,將周圍眾人的箭矢紛紛擊落,最後一隻,則精准地射在了麋鹿脖頸間。

  「十八連珠箭!」眾人紛紛叫出聲來,「九殿下好箭術!」

  宇泓墨駕馬過去,將麋鹿放在後面的獵物袋裡,這才看向李明昊,眼眸中說不出的睥睨輕蔑,揚眉笑道:「與其在那裡抱怨這世間的不公道,不如將心神放在自己身上,努力提高自己,直到別人就算搗鬼也贏不了你,那才是本事!而不是有點本事便洋洋自得,稍有不順便怨天尤人,卻從來不反省!你的十五連珠箭,只是花架子,練著只為好看嗎?」

  宇泓墨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如果換了他在李明昊的位置,即使被眾人這樣排擠,依然能夠力壓群雄,爭奪到最後的獵物。而李明昊卻是過於氣惱兩人的差別待遇,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的十五連珠,結果被宇泓墨好一頓奚落,一時間漲得臉皮發紫。

  宇泓墨言辭刻薄,最善於刺人奚落人,眾所周知,甚至還曾經因此被御史彈劾,說他過於刻薄,缺乏仁者風範。偏宇泓墨理也不理,依舊故我,誰也拿他沒辦法。

  但眼下聽到九殿下這樣奚落李明昊,氣得他要死不活,周圍眾人卻絲毫也不覺得刻薄,只覺得大快人心,紛紛幸災樂禍地起哄:「華而不實的花架子,還是回靖州呆著吧!」

  李明昊恨得咬牙切齒,偏又無可奈何。

  「好了,各位也別鬧了,該怎樣秋獵還是怎樣,免得到時候李大人輸了,又說我們以眾淩寡,勝之不武。畢竟,李大人的口齒還是很伶俐的,不然也不能將乞願節箭術輸給本殿下的事情輕描淡寫地揭過去,我們還是小心點好吧!」宇泓墨笑著揚聲道,隨即臉色一肅,神情凜冽,「傳本殿下之令,本次秋獵,不許再有違規之事,否則嚴懲不貸!本殿下這次要贏得他李明昊無話可說!」

  「是!」眾人轟然應道。

  這般一呼百應,和李明昊的孤單零落形成強烈的對比。

  李明昊咬牙道:「不必!就算你有眾人相幫,我也一樣能夠贏你!」

  如果宇泓墨在這麼多京城武將的相助下,依然輸給了他,那這個勝利豈不是更有分量?屆時,他也能夠堂堂正正地跟宇泓墨說「即使有京城眾官員想幫又如何?依然是我贏!所謂大夏第一人的九殿下,不過如是!」想到這種局面,李明昊就覺得渾身的血都在沸騰。

  尤其,如果是在裴元歌面前,那就更加好!

  「怎麼?嫌公平地贏了本殿下還不夠風光,想贏得更加有分量?」宇泓墨勘破他的心思,笑吟吟地道,「這也簡單得很,你廢掉自己的一隻胳膊好了,到時候李大人拖著殘敗之身,單手射獵,依然贏了九皇子宇泓墨,贏得絕對夠分量,絕對讓任何人心服口服,無話可說!反正秋獵大賽的規則裡並沒有不許自殘這一條,李大人盡可以試試。需不需要本殿下借你一把劍?保證鋒銳無匹,削胳膊如泥!」

  眾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只覺得九殿下這擠兌人的本事真是超凡脫俗。

  李明昊恨恨地咬牙,勒轉馬頭,正要朝著另一邊轉頭而去。卻見宇泓墨忽然揚手,將背後的獵物袋解下一隻,徒手扔過,落在李明昊的馬背上。李明昊一愣,忽然怒道:「什麼意思?」

  「方才眾人助我,卻排擠你,以至於你的獵物比我少得多,分你一半,以示公平!」宇泓墨笑道,「我說過了,這次我要贏得你無話可說!」

  但這笑容,看在李明昊的眼裡,卻是無比刺眼:「不必!」

  說著,揮手將那隻獵物袋打落在地。

  宇泓墨淺淺一笑,也不在意,只是揮手又解開了另外一隻獵物袋,同樣仍在地上,道:「那麼,就從現在開始,重新比過!至於這些獵物,」他笑了笑,轉頭向眾人道,「你們就分了吧!不過,別以為有這樣的領先就能夠驕橫大意,這次秋獵的魁首,本殿下要定了!」說著,不再理會眾人,打馬離開,朝著下一個獵物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種風度和豪氣,更顯得先前李明昊的言行小家子氣。

  密林之中,掌聲雷動。

  而出了眾人的視野,確定四周無人,原本英姿颯爽的宇泓墨忽然身子微顫。勒馬頓止,將身體靠在附近的樹幹上,不住地喘息著,面色蒼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撩起衣袖,只見繃帶上已經浸滿了血跡,甚至還在滴落,落在衣袖上。好在他今天穿的紅衣顏色稍暗,即使被血跡沾染,也不容易看得出來。再加上之前救裴元歌時,被馬血濺了一身,本就是血跡斑駁,這才沒有引起眾人的懷疑。

  不止手臂,此刻腰身,背部和腿上的傷也都差不多,鮮血淋漓。

  他這次是從王美人的冷宮出來時,被人堵上的,如果放縱了任何一人,將消息走漏出去,只怕就會被有心人看破他和王美人之間的關係,給娘親引來殺身之禍。因此,他必須保證將那些殺手全部除掉,一個不留。為了避免殺手四面逃竄,追趕不及,他只能以身相誘,接連受傷,讓那些殺手以為他寡不敵眾,這才沒有逃走的心思,而只是拼命廝殺,想要讓他傷得更重些,甚至乾脆取了他的性命。

  因此,這次宇泓墨才會受傷如此之重,渾身都是傷口。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天,但是他必須做出無恙的姿態,消除太后等人的疑心,避免被太后抓到破綻,借關心之名召喚太醫為他驗傷,因此根本沒有靜養的機會。即使用了最好的金瘡藥,也沒有時間癒合,之前救裴元歌,再加上這番騎射,更是全部裂開,鮮血直流。

  按理說,在這樣的傷勢下,他不該再逞強,將之前的獵物全部丟棄。

  但是,想到元歌為了她,挺身與李明昊賽馬,連性命都不要地越過斷崖,更差點喪命,宇泓墨就覺得渾身的血都燃燒起來,說不出的心痛,說不出的憤怒,這才想也不想地接下李明昊的挑戰。如果是平時,他絕不會如此迂腐,但這次是為了元歌,所以他要贏得堂堂正正,贏得李明昊無話可說,再也找不到任何藉口!

  想到這裡,宇泓墨又挺直了身體,飛身上到樹上,接著樹葉的遮掩,解下衣衫,將沾了血的繃帶全部拆除,重新上好了藥,再將繃帶一圈又一圈地緊緊纏在身上,為了避免傷口流血太過,失血過多而虛弱難以自持,他將繃帶纏得格外緊,幾乎要勒入肉中,目光之中儘是決絕和狠辣。

  處理了傷口後,宇泓墨穿戴好原本衣衫,飛身躍上馬背,打馬而去。

  無論如何,這次他一定要贏。

  緊張的競逐,在秋獵的密林中展開,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終於走到了最後的時刻。

  這時候,已經滿載的宇泓墨正追逐了最後一隻獵物,一隻全身雪白的雪狐,眼看著雪狐已經進了他的射程,正要搭箭射去。似乎察覺到了自身的危險,雪狐嚇得瑟瑟發抖,轉頭來,用烏溜溜的黑眼珠看著宇泓墨,似乎帶著一絲哀求之意,看得宇泓墨心中微動。

  正有心想要放它一馬,卻忽然聽到一陣尖銳的風聲,顯然有箭射來。

  宇泓墨不及細想,原本準備射向雪狐的箭矢,轉頭朝著另一頭射去,正中那只箭矢,兩支箭一同落地。看到那猶自微微顫抖的白色箭羽,末尾還刻著一個小小的李字,顯然是李明昊的箭。宇泓墨抬頭,迎上對面孤傲野性的眼眸,揚眉道:「李大人,又見面了!」

  李明昊也沒想到會在這裡再碰到宇泓墨,而且還看中了同一隻獵物。

  但只是片刻,他便揚聲道:「正好,秋獵大賽將至尾聲,就看我們誰能獵到這隻雪狐吧!」說著,搶先從背後的箭筒中取出箭矢,飛快地搭了兩支,朝著雪狐射去。

  宇泓墨哪裡肯讓他搶走雪狐,當即也搭箭射去,卻是算準了箭程,要將李明昊攔截下來。

  一隻白羽箭射出,被赤羽箭擊落,第二隻亦是如此,緊接著,第三隻,第四隻……眼見又重複了乞願節當晚十五連珠對十八連珠的局面,李明昊眉頭緊皺,忽然搭箭,朝著宇泓墨的胸口正中射出。

  見那箭矢來勢伶俐,宇泓墨不得不避。

  李明昊便趁這機會朝著雪狐射去,可惜,這次雖然沒有宇泓墨作梗,他的箭卻失了准頭,擦著雪狐的身體而過。雪狐膽小又身形敏捷,似乎察覺到了情形危險,沒命地狂奔著。李明昊迎著宇泓墨冷凝的眼神,笑吟吟地道:「兵不厭詐,九殿下莫要見怪!」

  說著,打馬狂奔,朝著雪狐逃竄的方向而去。

  宇泓墨唇角勾起凜冽的弧度,冷笑一聲,打馬從另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人你追我逐,即使雪狐東躲西藏,卻也難逃兩人的利眼,若不是兩人互相作梗,只怕雪狐早就難逃利箭了。眼見著這樣下去,就要成為僵局,宇泓墨突然也搭箭朝著李明昊射去,李明昊見狀忙側身閃躲,卻見那箭並非是朝著他射來,而是朝著他座下的白馬。白馬自然沒有他那般靈活,目標又大,哪能逃過宇泓墨的箭矢,被射中前腿,疼痛之下,頓時發起狂來。

  若是被馬甩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李明昊急忙勒馬。

  而就在他制服白馬的時候,宇泓墨早就接連搭弓,箭矢猶如流星般射出,一隻隻落在雪狐四周,將它的退路封鎖死了,而雪狐正待跳躍出箭圈時,卻被經過旁邊的宇泓墨一把抓個正著,笑著道:「抓到了!」將雪狐塞進袖袋中,這才轉頭去看李明昊,笑著道:「李大人似乎忘了一句話,射人先射馬,想必李大人也不會見怪本殿下,對麼?」

  李明昊默然不語,這事是他先開頭的,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號角聲,秋獵大賽,結束了。

  「我想,李大人故意挑釁我,是受了皇祖母的指使,來試探我是否受傷,好考慮著能否把刺客的罪名嫁禍在我頭上,是麼?」宇泓墨身體已經虛弱無力,腦海也是一片眩暈,卻強撐著笑吟吟道,「還請李大人帶我轉告皇祖母,就說多謝葉氏死士的盛情款待,至於受傷昏迷……我逗她玩呢!哈哈哈哈——」

  說著,揮鞭打馬,朝著出口奔出而去。

  按照規矩,參加秋獵的眾人都集合在高台前,計算獵物數目,其餘人多寡不均,但顯而易見,眾人的獵物袋,以宇泓墨和李明昊的最為飽滿,都是鼓囊囊的好幾個袋子,遠超眾人。終於,計數官員來到李明昊的獵物袋前,計算後報導:「李大人共計射獲獵物五十六隻!」

  在秋獵大賽中,這已經是驚人的數目。

  不過,眼下這人是李明昊,沒有人想要為他歡呼鼓掌。

  接下來是九皇子宇泓墨的,在計算了數目後,就連計數官員臉上都露出笑意,揚聲道:「九殿下共計射獲獵物五十八隻,是這次秋獵大賽的魁首!」說著,帶頭鼓起掌來,顯然也很看不慣李明昊的囂張氣焰,很為宇泓墨能夠打擊他而感到高興。

  宇泓墨轉頭向李明昊道:「李大人,如何?」

  「……我輸了!」李明昊緊緊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雖然說宇泓墨只比他多兩隻而已,但是,他也記得,在秋獵大賽開始的半個時辰後,宇泓墨曾經因為其餘官員的相助,而將之前射到的獵物全部丟棄。如果再算上那些,他只會比宇泓墨輸得更多……

  這次,是真真正正地輸了,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藉口!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參加秋獵的武將都歡呼起來,聲勢震天。與之前裴元歌贏得賽馬不同,那次畢竟是裴元歌定下了規則,約束了李明昊,眾人的歡呼聲,與其說是因為裴元歌贏了,倒不如說是為裴元歌所表現出來的智慧和勇氣而讚賞。但是,眼前卻是九殿下堂堂正正地贏了李明昊,沒有任何花巧,沒有任何的算計,完全地比拚騎術和箭術,徹徹底底地贏了他!

  而在這震天的歡呼聲中,宇泓墨卻只覺得一陣眩暈,他傷勢頗為沉重,完全是憑著一股意氣參加秋獵,這時候眼見獲勝,心頭那股氣一鬆,頓時覺得渾身虛弱無力,幾乎要昏倒在地,卻強自忍著,努力做出笑意,道:「父皇,兒臣這身血衣有礙觀瞻,請容許兒臣先告退,換了這身衣裳!」

  皇帝自然不會不允,點點頭,道:「去吧!」

  裴元歌心中一緊,知道他恐怕撐不住傷勢,焦慮萬分,只是不敢流露,怕被人看出破綻。

  柳貴妃自然也知道實情,以傷口裂開為藉口也先告退。之後便傳出柳貴妃傷勢復發,太醫說最好回宮治療,而九皇子宇泓墨侍疾榻前,護送母妃回宮,倒是誰也沒有生疑。

  回宮路上,柳貴妃看著傷勢越發嚴重起來的宇泓墨,忍不住嗔道:「墨兒,你也太胡鬧了,明明裴四小姐已經贏了李明昊,他再沒有顏面向你挑戰,你又何苦……」

  「母妃,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元歌,而是為了我自己。」宇泓墨面色慘淡,強撐著道,「如果我被李明昊那樣挑釁,卻遲遲不下場比賽,太不符合我的本性,不止太后,就連父皇說不定也會生疑。而且,我這傷勢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太后若是有了疑心,終究會找到機會揭穿,到時候反而更危險。」

  「這……」柳貴妃也明白,嘆了口氣,「可你也不必……」

  「母妃,現在我贏了李明昊,又對他說了那樣的話,傳到太后耳朵裡,他們定然會以為,我是在故作姿態,故意引得李明昊挑釁,然後在最後關頭加以反擊,鬧他們一個灰頭土臉。只有消除疑心,讓他們認為我並沒有受傷,他們才會放棄將刺客嫁禍在我身上的想法,這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或許在今天,就會傳來刺客餘黨被抓獲的消息,而且,必定還是李明昊立的功勞,因為他太需要功勞,好挽回他今日的頹勢。而太后也樂得用這個來拉攏李明昊,這樣,這件事才算徹底解決!」

  柳貴妃嘆息道:「苦了你了!」

  果然,當李明昊將宇泓墨的原話轉告給太后時,太后氣得幾乎吐血,怪不得之前搜查刺客時死活搜不到宇泓墨,而今天宇泓墨又大出風頭,合著這根本就是他故作姿態。故佈疑陣,引人上鉤,這種手段的確是宇泓墨耍慣了的!

  於是,就在當天,刺殺皇帝的刺客餘黨,就被李明昊擒獲,交給皇帝,略微挽回了他的敗局,依然贏得了皇帝的讚賞,而這次皇室秋獵,也隨著刺客的被抓獲,落下了帷幕。

  是夜,冷宮。

  沉睡正酣的宮裝女子在朦朧中似乎察覺到什麼,倏然清醒,猛地坐起身來,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慢慢靠近,接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悄聲道:「娘放心,周圍的宮女都被我點了睡穴,昏睡過去了,沒人知道我過來了。您身體好些了嗎?」也許受傷的人心情會更脆弱,即使身受重傷,宇泓墨還是忍不住來見王美人。

  這次秋獵,他有著太多的情緒,不能跟柳貴妃說,只能跟王美人。

  「墨兒,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王美人輕聲喚道,充滿了渴盼和溫柔,以至於連聲音都在顫抖,好一會兒才道,「聽墨兒你聲音這麼開心,是不是又是因為那位元歌姑娘?她也喜歡你嗎?」

  她聽墨兒提起這位元歌姑娘,知道她是七彩琉璃珠的主人,也知道她是墨兒喜歡的女孩,每次墨兒提到她,聲音都變得格外溫柔,眼睛也格外明亮,比從前開懷多了。看在她的眼裡,十分欣慰,也因為對這位元歌姑娘格外感激。

  「嗯。」

  宇泓墨將頭靠在她的懷中,神情依戀如孩子:「娘,我把你的事情告訴元歌了。」察覺到王美人身體微微顫抖,他笑著握緊了她的手,「娘放心,元歌不是那樣的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後,一點也沒有看不起我的出身,相反,她很心疼我,也很心疼娘。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娘,你知道嗎?她今天為了我拚命呢!」

  「真的?那太好了!」王美人摩挲著他的頭,柔聲道。作為母親,她心心唸唸的就是墨兒這個孩子,從小到大,因為她,墨兒吃了無數的苦頭,她滿心滿眼都在祈禱上蒼,讓墨兒能遇到一位好姑娘,能夠愛護墨兒,體貼墨兒,和墨兒攜手一生,平安幸福。現在聽墨兒說,那位元歌姑娘不但喜歡墨兒,而且肯為墨兒拚命,心中頓時歡喜無限。

  「一點都不好,她是真的在拚命呢!」即使是抱怨的聲音,也浸透著滿滿的柔情,溫柔得幾乎連冰山都能夠融化,「娘,你一定想不到,她才十三歲,柔柔弱弱的,可是她卻想要保護我呢!為了保護我而冒險,差點喪命,娘,你說她是不是很傻?我真沒見過比她更傻的女孩了!」

  沉默了片刻,宇泓墨忽然又笑道,「我猜她回府後肯定要挨罵,今天的事情,裴尚書才不會輕饒她!」

  王美人忍不住嗔道:「你這孩子,元歌姑娘要挨罵,你怎麼還笑呢?既然人家姑娘這樣為你,你該好好待人家才是,怎麼反而幸災樂禍呢!」

  「誰叫她那樣胡鬧,差點連命都沒了,當時我快嚇死了。別說裴尚書,我也想罵她來著,就是……看著她那樣子,我沒捨得!」宇泓墨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再響起時忽然有些哽咽,喃喃道,「可是,娘,我不能騙你,我的確很生氣,可是,也很開心!我沒想到,她把我看得那麼重,居然肯為了我拚命!我真的很開心,從來都沒有這樣開心過!等有機會了,我帶她來見娘,好不好?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嗯,我想我肯定會喜歡她。」王美人柔聲道,抱緊了懷中的宇泓墨。

  只要是墨兒喜歡的人,只要能讓墨兒開心的人,她都會喜歡!

  早就猜到秋獵的事情傳回府後,父親肯定會大發雷霆,但是裴元歌也沒想到暴風雨會來得這麼猛烈。

  「裴元歌,你在搞什麼?不會騎馬逞什麼能?居然還縱馬越過斷崖,還差點撞樹,差點喪命?你瘋了你?胡鬧!簡直是胡鬧!」知道裴元歌在秋獵上做出的事情,裴諸城簡直暴跳如雷,當即把裴元歌罵了個狗血淋頭,一聲都不敢吭。

  發完脾氣後,裴諸城板著臉宣佈了對她的懲罰,「去給我跪祠堂去!」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被父親罰。

  「爹!」只聽父親連名帶姓地叫她,裴元歌就知道他現在有多生氣,她更清楚,他的怒氣,是因為自己遇險,不敢多分辨,只能裝可憐道:「女兒之前受了驚嚇,到現在還是心慌氣短,難以安定。先讓女兒休息好,都好了您再處置我,行不行?女兒當時真的嚇壞了,你不知道,那匹馬就在女兒面前撞得鮮血四濺,女兒身上臉上都是,好嚇人吶!」

  只要拖過這段時間,父親消了氣,這事兒也就算完了。

  「哼,這會兒知道怕,當時逞什麼英雄?」裴諸城餘怒未消,想到當時驚險的局面,又是一股怒氣湧了上來,瞪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別在這裝可憐!皇上之前派人說過了,已經著太醫給你瞧過,並沒有毛病,讓我該怎麼罰就怎麼罰,不用擔心你受不住!」

  「……」裴元歌無語。

  合著皇帝派太醫給她診脈,就是為了確保她有足夠的身板挨罰……

  等到哀怨的裴元歌乖乖去跪祠堂後,舒雪玉忍不住勸道:「老爺,算了吧!元歌畢竟年紀小,又是女孩,現在又是深秋,地面涼,恐怕經不住。再說,今天的事情已經足夠他受驚嚇了,就饒了她這遭吧!再說,元歌也是為了老爺你!」

  「不行!別說為了我,就是為了天皇老子都不行,這簡直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原本覺得歌兒穩重,沒想到胡鬧起來比誰都厲害!才學騎馬,居然敢縱馬跨斷崖,若不是九殿下救得及時,恐怕連命都沒了!這次不給她個教訓,往後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裴諸城餘怒未消,憤憤道。

  聽到九殿下三個字,舒雪玉心中微微一頓,想到秋獵上的種種,心裡隱約有種異樣的感覺,沉吟許久,忽然道:「老爺,我覺得九殿下救了元歌,似乎不是偶然。」

  「什麼意思?」裴諸城皺眉問道。

  舒雪玉猶豫片刻,還是道:「我覺得,九殿下似乎對元歌有意!」

  裴諸城霍然起身,神色震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45 PM

192章 陪你跪

  寂靜莊嚴的祠堂中,燭火閃爍,裴元歌靜靜地跪著思過。忽然風聲微響,一道大紅色的身影憑空飛了進來,落在她旁邊的蒲團上。燭火映照下,來人眼眸璀璨如星辰,閃爍著別樣明亮的光彩,將他本就絕美的容顏更襯得冠絕塵寰,夜色之下,令人望之而怦然心動。

  「泓墨?你怎麼來了?還受著傷呢,亂跑什麼呀!」

  從最開始的驚訝,到歡喜,再到擔憂,所有的情緒都在裴元歌的話語中表露無遺,宇泓墨更覺得心中歡喜,也輕輕地跪在她旁邊的蒲團上,陪她一起跪:「我就知道,你回來後,裴尚書肯定會罰你,所以過來看看。別老跪著不動,偶爾起身活動下,反正我也不會跟裴尚書舉發你啊!」

  說到後面,語氣中帶了一絲頑皮之意。

  裴元歌白了他一眼:「爹罰我跪祠堂,自然要誠心,哪能陽奉陰違?」如果是從前她跟裴諸城關係僵硬時,她才懶得理會這些。但現在她真的將他當做父親,自然敬畏誠懇,不會虛應敷衍。

  宇泓墨倒還第一次看到裴元歌這麼聽話,覺得很有趣,笑吟吟地瞧著。

  「別說我了,你怎麼跑過來了?你的傷勢怎麼樣?」裴元歌急切地問道,「你原本受傷就重,也根本沒有養傷的時間,今天又逞強參加秋獵。到後來別人不知道怎麼樣,我卻是看出來你面色不對,是在臉上做了什麼偽裝,怕被人看出面色蒼白吧?既然傷勢這麼重,就該好好養著,怎麼又到處亂跑?還用輕功,你不想好了是不是?」

  宇泓墨當然聽的話她的關心和擔憂,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

  「傷勢的確很重,可是,我想見你啊!」宇泓墨輕聲道,眼波溫柔如春水,令人沉醉,「再說,皇宮也不是我能養傷的地方,一個不慎,被人看出傷勢,那麻煩就大了,本就要出宮到私宅養傷,順便來看看你。哦,對了!」說著,他突然想起什麼,從胸口中取出七八包灑金紙包,遞給裴元歌,「這是給你的。」

  裴元歌接過,好奇地打量著:「這是什麼?」

  「你之前不是說,我身上帶著的那種蓮花香味很好聞嗎?所以我這次特意給你帶了些,這裡面好幾種香味,有蓮花香味的,桂花香味的,茉莉香,還有好幾種香味混合而成的,不管熏衣服還是熏香都很好。這些都是娘親親手做的,她說,你要是喜歡哪種,就讓我轉告她,她再給你做!」宇泓墨說著,神色越發溫柔明亮,純粹如孩童,絲毫也不像傳言中那個乖張陰戾,喜怒無常的九殿下。

  裴元歌一驚,面色漸漸變作緋紅:「你娘……給我?那她……知道……」

  「她早知道你了!還記得那顆七彩琉璃珠嗎?我就是想要送給娘親的,她之前被人下毒,以至於毀容,餘毒未清,所以身體很虛弱,我才想要求得七彩琉璃珠,為她調養一二。」宇泓墨言笑晏晏地道,安慰她道,「你放心,娘親是個很溫柔,很好相處的人,有時間我帶你去見娘親,你就知道了。娘親也很想見你呢!」

  帶她去見王美人……裴元歌終究還是覺得有些羞赧,低著頭不說話。

  看著她為他而流露出的小女兒情態,宇泓墨只覺得整顆心都浮在雲端,飄飄然如登仙界,心中柔情湧動,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眼神四下亂飄,好一會兒才道:「你還要再跪多久?」

  「要跪三天!」提到這個,裴元歌就有些悶悶的。

  雖然說她心裡也清楚,正是因為太過緊張她,父親才非但沒有因為她賽馬奪魁而感到驕傲,更多的是擔憂和怒氣,但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鬱悶。不過,看看身邊的宇泓墨,想到他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不該動手的,但為了她卻還是那樣發狠拼命,心情又驀然飛揚起來。

  為了泓墨,值得!

  「這麼久啊!不過沒關係,反正我這幾天沒事,陪你一起跪好啦,你要是累了,可以靠著我休息!」宇泓墨正義凜然地道,絲毫也不提自己想要趁機親近元歌的小算盤,笑吟吟地道,隨即又有些擔憂地道:「不過,你身體不太好,現在天冷地寒,跪三天你受得了嗎?要不你別跪了,我替你注意著動靜,如果有人過來就告訴你,你再跪不遲。」

  「說到這個我就更來氣了!」

  裴元歌鬱悶地將皇帝派太醫為她診斷的事情說了出來,聽的宇泓墨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不是吧?裴尚書真這樣說?父皇派太醫給你診斷,確定你身體無礙,然後告訴裴尚書,讓他儘管罰你,不用擔心你受不住?我從來都不知道,父皇還有這麼好玩的時——」

  說到這裡,忽然間明白過來。

  皇帝只怕也跟他一樣,被元歌縱馬越過斷崖的事情嚇到了,因為驚嚇而惱怒,但看著元歌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捨不得罰,捨不得罵,所以就假借裴尚書之手稍加懲戒。這樣說起來,父皇對元歌的心思,果然與別人不同!想到這裡,宇泓墨心中抽緊,頓時再也笑不出來了。

  裴元歌卻沒察覺到他的異樣,悶悶道:「遇險後,我就知道,爹肯定會因為這事生氣,原本想著我裝作受了驚嚇,身體虛弱的模樣,就能逃過這一劫,沒想到皇上來了這麼一手,害我當場被爹抓到,一下子就穿幫了!」

  「照我說,你也該罰,誰叫你那麼胡鬧?明明才學騎馬沒幾天,居然敢縱馬跨斷崖,又差點撞樹,不止裴尚書,我也氣得很,嚇都快要被你嚇死了!」宇泓墨忍不住道,言語雖然抱怨,卻包含著深深地關切。

  裴諸城罵的時候,裴元歌自覺心虛,不敢還口,但換了宇泓墨就不同了。

  裴元歌瞪了他一眼,道:「你好意思說我?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那麼沉不住氣,去跟李明昊比射獵,現在又到處亂跑。要說胡鬧城牆,你宇泓墨才是翹楚吧!你居然有顏面說我胡鬧?」

  「那不一樣,我是男人!」宇泓墨振振有詞。

  他深愛的女子,被李明浩逼迫到那種地步,又差點遇險,他怎麼可能再忍氣吞聲?

  「男人又怎麼樣?你既然肯為我拼命,我當然也一樣能……」裴元歌脫口而出,但終究察覺到後面的話有些羞人,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卻已經很明白了。

  你既然如此待我,我自然也如此待你!

  儘管在元歌為他拼命時,宇泓墨已經深受震撼,但是親耳聽到元歌說出這樣的話,卻還是如同重錘,狠狠地震動了他的心。眼前的女子嬌弱如花,似乎風一吹就會飄走,但誰能想得到,如此柔弱的外表下,卻有著那般堅毅的心,居然為保護他而拼命?「元歌……」

  宇泓墨柔聲喚道,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不瞞你說,知道你對我有這樣的心,我很開心,真的!可是,元歌,你有這樣的心就好,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我會擔心!」

  「我也一樣啊!」裴元歌輕聲道,「你帶傷參加秋獵大賽,我也會擔心啊!」

  「元歌你……」宇泓墨第一次發現,元歌也有這麼倔強執著的一面,想要說些什麼攔阻,卻突然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凝視著元歌清麗而微帶稚嫩的臉,許久忽然笑出聲來,什麼都不再說,只是加緊了抱她的力道。

  他宇泓墨何其有幸,能夠遇到元歌?能夠……讓元歌這樣待他?

  所有的癡戀,所有的愛慕,所有的擔憂,所有的深情,所有的感動……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融彙在這一個擁抱之中,不再需要多餘的話語。

  而就在這時,祠堂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好像有人過來了,聽腳步聲該是懂武的——是裴尚書!」宇泓墨道。

  父親?

  深更半夜的,她和宇泓墨孤男寡女在此,如果被爹逮到,她就死定了!想到這裡,裴元歌推了推他,急忙道:「快躲起來,別被我爹抓到!」

  耳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見元歌驚慌失措如此,宇泓墨看看四周,忽然縱身而起,輕輕地落在了屋樑上。裴元歌則急忙將他方才跪的蒲團拿去,墊在自己膝下,免得被父親察覺到這蒲團微溫,發現破綻,隨即挺直腰背,直挺挺地跪著。

  就在她剛做好這些事情後,祠堂的門也「吱呀」一聲被推開,裴諸城緩步而入。

  看到裴諸城身上那件藏青色的右衽勁裝,宇泓墨忽然一怔。他認得這件衣服,記得那時候他高燒闖入元歌的閨房,醒來是看到元歌的繡架上有著這麼一件衣裳。那時候元歌和傅君盛剛剛定親,他還以為這件事是元歌為傅君盛縫製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很有種偷偷把這件衣服剪壞的衝動。現在看到裴諸城穿著這件衣服,才明白,原來是元歌為父親而縫製的。

  不過嘛……宇泓墨看看裴諸城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

  嗯,應該讓元歌也為他做件衣裳才對!最好再繡個扇袋,荷包什麼的,再打個絲絛……想到到時候他身上的東西都是元歌為他精心縫製的,宇泓墨就忍不住嘴角越彎越向上。

  「父親?」裴元歌裝作才察覺到他靠近的樣子,轉身問道:「您怎麼來了?」

  「有些事情想問你,你先起來吧!」想到歌兒跪了這麼久,想必也很辛苦,裴諸城心中忍不住湧起憐惜之意,隨即卻又想到舒雪玉說的那些話,頓時眉頭緊蹙,看著亭亭玉立,如花朵般嬌嫩動人的小女兒,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歌兒,你和九殿下……很熟嗎?」



193章 岳婿對峙


  聽父親突然提到宇泓墨,裴元歌暗驚,幾乎以為裴諸城已經察覺到宇泓墨在梁上,故意這樣問,定了定神,才問道:「爹說的和九殿下相熟,指的是那方面?」

  裴諸城也覺得自己問得唐突,但舒雪玉的話語在腦海中迴響,總覺得心裡不安。他本就是直爽的人,不慣那些拐彎抹角,眼前又是他極疼愛的小女兒,更不想對她耍那些心眼,索性直說:「聽說九殿下直接喊你的名字,叫你元歌;這次秋獵,更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你的性命,還有些別的事情,爹總覺得,九殿下對你似乎有別的心思。元歌,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話裡的意思卻很清楚。

  裴元歌沉默了,她也清楚,如她和泓墨這般私下定情,不合禮數。若是換了別人來問,她要麼推說不知,要麼就當場翻臉,不會讓人抓到半點把柄。但是,現在問的人是疼她如珍寶的裴諸城,是她敬重愛深的父親,或者她現在可以敷衍,但將來這件事總要浮出水面,到時候如果父親意識到她騙了他……

  她被親近的人欺騙過,深知個中滋味,所以不想這樣對待父親。

  因此,頓了頓,裴元歌咬牙道:「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聽在裴諸城耳中卻猶如驚雷,他有些磕絆地道:「歌兒,你……你真的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是,爹,我知道。」既然已經開了頭,裴元歌原本緊繃的心反而有些鬆弛,深吸一口氣,迎上了裴諸城震驚的眸光,沉聲道,「九殿下對我有意,我……我對九殿下……我……」微微咬了唇,面頰慢慢漲紅,忽然跪了下去,朝著裴諸城深深地磕頭下去,道盡了千言萬語。

  雖然舒雪玉說時,裴諸城也曾經隱約猜想到,但是沒想到歌兒也……

  一時間,他心中亂成一片。

  寂靜的祠堂內,燭火搖曳,只聽得到兩人急促粗重的呼吸聲。

  宇泓墨伏在梁上,也沒想到元歌竟然會坦誠地說了出來,但聽到她這樣在父親面前坦誠跟他的情意,卻又有種難言的喜悅,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裴諸城因為他和元歌的事情惱怒起來,責罰元歌,那他就立刻現身,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不能讓元歌因為他而受罰。

  許久,裴諸城才慢慢平靜下來,凝視著跪在眼前的小女兒,雖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從她沉靜而執著的姿勢中,便能想像她臉上那種堅定無悔的心情,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我知道,歌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也只是隨意問問,並沒有證據。你原本能夠敷衍遮瞞過去的,可是,你沒有!歌兒,爹很欣慰,你起來吧!」

  明明事關重大,但能夠遮瞞卻告訴他,這意味著歌兒對他的坦誠。

  想到這裡,裴諸城再看低眉垂首的元歌,心中便不由湧起一股慈愛之情,原本想好的話,反而有些難以啟齒,沉吟許久,才歎道:「按理說,我這時候該歡喜的,畢竟,歌兒你若是能夠嫁與九殿下為妻,那就是尊貴的九皇子妃,將來至少也是王妃,於咱們裴府來說,也是無上的光彩榮耀。可是,從私心來說,爹並不希望你們姐妹跟皇室扯上關係,因此竭力遏制你大姐姐的心思。歌兒,你更是我最疼的女兒,你知道嗎?」

  「女兒明白,爹都是為了女兒好。」裴元歌輕聲道。

  大夏王朝本就重男輕女,女兒最大的作用不過就是聯姻,最好能夠攀上富貴,連帶著他們的仕途也能夠平步青雲。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腦袋,想要把女兒往皇室公卿之家送,求得仕途通達,但裴諸城卻截然相反,那自然是心疼女兒,更在乎她們的終身幸福。

  「既然這些你知道爹的心思,我就不贅言了。」裴諸城柔聲道,這會兒也終於將心緒平靜下來,緩緩道,「九殿下十三歲領兵,小小年紀就能迅速收服邊疆的將士,立下赫赫戰功,著實難得,說句驚采絕豔不為過,平日裡也有城府有手段,若是從朝廷和大夏來看,對他無可挑剔。可是,若是以私人而論,九殿下這人喜怒無常,又刻薄恣肆,風評並不好,每年朝堂上彈劾他的奏摺堆積如山。歌兒,這些你可知道?」

  聽著裴諸城的話,裴元歌著實有些心慌。

  爹啊,你可知道,你說的那個喜怒無常,刻薄恣肆,風評不佳的九殿下,如今就在梁上,正清清楚楚地聽著你的話呢?

  聽了裴諸城這話,宇泓墨果然不悅,心中暗自腹誹。虧你裴尚書好意思說我?在我冒出來之前,朝堂上彈劾奏章最多的人,可是裴尚書你?不然怎麼跟御史台那邊結了死仇?也沒見你因為那些奏章反省改過的,如今居然拿這個說我?

  不過,他倒是想聽聽元歌會怎麼答,因此忍著聽下去。

  聽到梁上沒有動靜,裴元歌稍稍鬆了口氣,這才答道:「爹,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是,爹常教我說,人多口雜,以訛傳訛的事情再多不過,因此無論人還是事,都要眼見為憑,自己確認了才能有定論。再說,女兒先前被退親,也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幾乎名譽掃地,但若論起其中內情,女兒卻是清白無辜的。既然女兒自己都曾經深受流言之苦,以己度人,爹又怎麼能用傳言來斷定九殿下呢?」

  聽到元歌為他在父親跟前辯解,宇泓墨心情頓時轉好。

  「歌兒你說的也不錯,的確不能以傳言斷論。」裴諸城歎息,歌兒在他面前為九皇子辯解,可見是認真對九皇子上了心,不是一時情迷意亂,心頭越發繁雜,沉默了會兒,道,「歌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按理說我該信你的眼光,可俗話說得好,情迷人眼,即使九殿下當真對你好,你又怎麼知道他沒有懷著別樣的心思?說句不好聽的,表面上,你還是太后為皇上選定的人,將來是要跟柳貴妃作對的,他是柳貴妃養大的,焉知不是為了柳貴妃故意誘惑你,好為柳貴妃剔除心腹之患?若真鬧出什麼事端來,他是皇子或許不會怎樣,你卻要身敗名裂,搭上一輩子,不能不謹慎啊!」

  當初歌兒是傅君盛定親前,他曾問過歌兒的心思,這才定下了壽昌伯府的親事。

  顯而易見,當時歌兒和九皇子並無私情,那麼就是在歌兒被太后召入宮中後,兩人才漸漸有了情意。這時機出現得太過湊巧,裴諸城又緊張裴元歌,不由得他不多想。

  「不是的,爹!」聽到裴諸城的猜測,裴元歌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父親這是緊張她,又不知道內情,這才胡思亂想,但她總不能將兩人的私情全盤托出,以消父親心頭之疑。而更要命的是,泓墨本尊就在梁上,將兩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知道聽了父親這些猜度會作何感想?他又是個小氣愛記仇的,難保不會為此記恨父親,雖然看在她的顏面上,絕不會設計父親,但穿個小鞋刁難下就很難說了!

  「爹,九殿下絕不是這樣的人,他……」以裴元歌的伶牙俐齒,遇上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只臉漲得通紅,正想著要如何解釋這點,忽然聽得衣袂拂風之聲傳來,像是宇泓墨從梁上跳了下來,更是大吃一驚。

  這傢伙,居然在這時候現身,嫌不夠亂是不是?

  忽然察覺到有人從梁上下來,裴諸城第一個念頭是有賊人,先將元歌護在身後,待到看清楚眼前之人那如妖魅般的驚世之姿,認出宇泓墨,頓時一呆,先想到的是自己先前的話語都被他聽進去了,然後又意識到之前元歌孤身在此,宇泓墨顯然是來與她私會的,一時間臉上馳騁黃綠青藍色,各色變幻不休,神情十分精彩。

  裴元歌扶額無語,忍不住扯了宇泓墨一把,抱怨道:「你出來做什麼?」

  宇泓墨自然是看到裴元歌的為難,也知道事情的焦點在自己身上,裴諸城顯然是懷疑自己的用心,而這種事情,任憑元歌說得天花亂墜,都不如他自己出來面前裴諸城更有效。而且,從元歌為了掩護他,賽馬拼死為贏李明昊後,宇泓墨就發誓,絕不會再讓元歌獨自為他挺身迎戰,即使不能全然護著元歌,至少也要站在她的身邊,與她並肩,共對難關!

  先向元歌遞了個讓她安心的眼神,宇泓墨這才向裴諸城拱手道:「泓墨見過裴大人。」

  裴諸城雖是刑部尚書,宇泓墨卻是皇子,按規矩來說,裴諸城反而應該向他行禮。但他卻主動對裴諸城拱手為禮,又自稱「泓墨」而非本殿下,顯然是看在裴元歌的份上,這才對他如此恭敬。以九殿下那般張揚恣肆的性格來說,這已經十分難得了。裴諸城微微點頭,面色稍微好看了點,卻依然沉著臉道:「九殿下深夜駕臨裴府,不知道有何指教?」

  「泓墨心繫元歌,因此特來探視。」宇泓墨淡然自若地道。

  裴諸城嘴角頓時抽搐了下,夜半私闖裴府祠堂,和他的女兒孤男寡女地相處,他礙著歌兒的顏面,不好發作給歌兒沒臉,因此才略微遮掩。這位九皇子倒好,非但不就坡下驢,反而明目張膽地說來探視歌兒,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好似天經地義一般,倒像是他的責問沒道理似的,臉皮真厚!

  旁邊裴元歌聞言,早垂著頭扶額無語,不忍卒聞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12:55 PM

194章 老爹吃醋

  裴諸城好一會兒才緩過表情來,沉著臉道:「九殿下,歌兒待字閨中,清譽要緊,你這樣私自探望,於理不合吧?」

  「是啊,泓墨知道於理不合,所以沒走正門,悄悄來看看她!」宇泓墨臉上沒有絲毫的難為情,接話接得極快。

  「……」裴諸城嘴角再度抽搐。

  他以前也聽人說過,這位九殿下口齒伶俐,氣死人不償命,但終究沒打過交道,偶爾在朝堂碰到,也只是寒暄致意,從未深談過,因此直到這會兒才深切體悟到,傳言所謂的口齒伶俐是怎麼回事!歌兒清白的女兒家,你宇泓墨正式上門拜訪固然不妥,但這般私下相會更加於理不合吧?偏他接話既快,神情又恨理直氣壯,倒給人一種錯覺,好似走正門不合情理,這般私下悄悄探視倒合情合理似的,一時間倒是堵得裴諸城也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裴元歌徹底無語,在後面悄悄地拉了拉宇泓墨的衣袖,示意他別太過分。

  好歹那是她爹!

  察覺到裴元歌的小動作,宇泓墨心中暗自偷笑,悄悄取下腰間的荷包,伸手到背後,晃出食指搖了搖,意思顯而易見——想要我收斂,就給我繡個荷包!

  裴元歌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見他非但不反省,還趁火打劫提條件,忍不住暗自咬牙,伸腿在他腳後跟上輕輕踢了一腳。

  遭受元歌「暗暴力」的宇泓墨,臉微微鼓了起來,背在身後的手指,變成了兩根豎起,繼續搖晃。

  還敢加價?裴元歌磨牙,裙裾微動,踢了兩腳過去。

  三根手指豎起。

  踢三腳過去。

  四個手指,踢四腳;五根手指,踢五腳……

  我是讓你給我繡荷包,不是讓你踢我!宇泓墨暗自磨牙,趁著裴諸城沒注意,猛地回頭沖著裴元歌做了呲牙咧嘴的鬼臉,裴元歌卻裝作沒看見,淡然自若地將臉扭往一邊,只是嘴角微微彎起一抹笑意。宇泓墨看得分明,嘴角也跟著浮起一抹笑意,眼眸純透如水晶。

  就在這時,裴諸城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兩人同時恍悟,裴元歌面紅過耳,垂著頭,知道必定是被父親看到她的行徑,頓時恨不得地上有個縫能讓她鑽進去,心中更對宇泓墨恨得牙癢癢。倒是宇泓墨,迅速轉頭,正好迎上裴諸城沉沉的目光,任憑他平素行徑多張揚恣肆,也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微微垂下頭,咳嗽了聲,這才道:「裴尚書。」

  二人方才那番動靜,當然沒能瞞過裴諸城的眼睛,心中憤憤。

  這位九皇子,當著他這個父親的面就敢跟歌兒這般親熱,什麼意思?這是在向他示威,告訴他,歌兒早已經傾心於他,所以他最好乖乖把女兒嫁給他嗎?哼!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個出乎意料冒出來的九皇子,裴諸城就是格外沒有好感。

  嗯,想來是因為他身為九皇子,處在皇宮那個漩渦之中,性情又乖張刻薄,心思叵測,歌兒要是嫁給他,看似風光,內裡卻是如履薄冰,處處勾心鬥角,辛苦非常。這條路一定會辛苦難走,但歌兒卻偏偏對他認真上了心,註定了她將來的艱難。

  嗯,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不喜歡宇泓墨的,一定是!

  裴諸城在心裡如實說著,儘量忽視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尤其是想到元歌方才在他面前承認與宇泓墨的事情,以及那個既是請罪又是懇求成全的叩頭,那股酸氣就更加明顯了。就在這時,裴諸城忽然想到,據說秋獵上,原本李明昊是向宇泓墨挑釁的,結果卻是元歌挺身迎戰,緊接著宇泓墨救了元歌,然後與李明昊比拼……

  這中間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裴諸城忽然靈光一閃,沉著臉問道:「歌兒,老實告訴我,你和李明昊的賽馬究竟是怎麼回事?該不會起因是……」說著,眼光在宇泓墨身上飄來飄去,大為懷疑。

  見父親起了疑心,裴元歌遂老實道:「是的,爹,秋獵第一天,皇上遇刺,唯一逃脫的刺客身受重傷,偏巧同一時間,泓……九殿下被殺手圍攻,重傷昏迷被送入圍場。看當時的情形,似乎是有人想要把刺殺皇上的罪名加到九殿下身上。而那天,李明昊又刻意挑釁,話說得極為難聽,恐怕是受了別人的指使,猜到九殿下受了傷,故意這樣做,一來能揭破九殿下受傷之事,而來又替他自己揚威。再者,女兒也看不慣李明昊那囂張的模樣,就應了。」

  怪不得!

  裴諸城更是恨得磨牙:「我就說,歌兒你性子最為沉穩,從來都不魯莽,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原來是為了維護這位九殿下……居然還拿爹做幌子,嗯?」他當然也知道,當時的情形,歌兒總不能明擺著為宇泓墨出頭,但心裡就是很不舒服。

  「如果是爹遇到這種事,我也會這樣做的!」裴元歌認真地道。

  裴諸城微微怔了怔,隨即一股暖流浮現上來,歌兒這話的意思顯然是說,必要的時候,歌兒也會願意為他拼命!這個傻丫頭……他招手讓裴元歌到近前,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歌兒,爹不要你為爹拼命,爹只要你好好的,能平安順遂地過一輩子就好,知道嗎?爹不許你再這樣魯莽,拿你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那如果換了是我呢?爹會不會為我這麼做?」裴元歌抬頭問道,不等他回答,便逕自道,「我知道,爹罰我來跪祠堂,是因為我這次遇險,讓爹擔憂,這才會生氣,因為爹不願意女兒再出意外。可是,爹,如果換了是女兒遇到這樣的情形,爹一定會為女兒這樣做!既然爹能為女兒這樣做,女兒為什麼不能為爹這麼做呢?爹說要罰我跪三天祠堂,我不敢強辯,但別說三天,就算要我跪三年,女兒還是這樣的心思,不會改變的!」

  裴諸城凝視著她平靜的眉眼。

  並無激動的情緒,或者指天賭咒,但正是這份沉靜平淡,反而更加有種讓人相信的力量。歌兒有股倔強,裴諸城並不是不知道,但從前,她的這股倔強都用在跟他作對上,無論如何兩人都難以親近,那時候他只覺得頭疼又無奈;而現在,這份倔強依然讓他頭疼而無奈,卻又有了更深的震動,因為,這次,歌兒的倔強卻是想要保護他這個父親。

  因為他待她如此,所以她也會如此待他。

  而同時,這番話裡又隱約透漏出另外一層意思,歌兒願意為他這個父親拼命,是因為他待她如此,那麼同樣的,歌兒肯為九皇子那般拼命,想來也是因為九皇子肯這樣待她吧?裴諸城忽然想到,當時九皇子是已經受了重傷,不能跟李明昊賽馬的,明明連賽馬都不能,卻在歌兒遇險後,帶著重傷與李明昊比拼射獵,還贏了李明昊……九皇子這又何嘗不是為了歌兒在拼命?

  這世間,有幾人肯為不相干的人拼命?若非將對方看得極重,焉能如此?

  再想到方才,九皇子對著他仍然是乖張恣肆,口齒伶俐的模樣,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但歌兒對他那般不客氣,甚至悄悄地踢他,他卻都渾不在意,反而因為歌兒嘴角的笑意而歡喜起來,眼眸中的柔情是騙不了人的……當著他的面如此,私底下對歌兒恐怕更加放縱寵溺。

  再想到最開始,九皇子對他自稱泓墨,也因為歌兒的緣故……

  再者,歌兒素來穩重,他也是頭次見她這般促狹放肆,當著他這個父親的面,居然私底下踢九皇子,還踢了一次又一次……想到這些,裴諸城的心就突然柔軟起來,就連眼前的宇泓墨,似乎也變得些微順眼起來,看起來,歌兒跟九皇子的確是兩情相悅,九皇子的模樣也不想是有什麼算計,只是……

  「歌兒,你先回靜姝齋去,我有話想要單獨跟九殿下說。」裴諸城沉吟良久才道。

  原本以為歌兒為了幾句戲言,便拿性命開玩笑,太過不知輕重,任意妄為,這才罰她跪祠堂,讓她好好反省。現在既然知道了賽馬的內情,也知道歌兒的心思絕不會因為跪祠堂而有所改變,再罰她也是白惹自己心疼。再者……裴諸城抬眼看了看宇泓墨看,臉又沉了下來,他承認,看到九皇子待歌兒那般縱容寵溺,心中的確有所觸動,但是……

  也實在很刺眼!

  他可是歌兒的父親!父親!父親!這位九殿下,當著他的面跟歌兒這般你儂我儂,當他這個父親是死人啊?

  既然這樣,還不如把歌兒先遣回去休息的好看,免得他被這位九殿下氣死。

  「是啊,元歌你先回去休息吧!」宇泓墨也道。

  裴元歌哭笑不得,這時候,他們兩個倒是站在統一戰線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眼睛裡似乎都在說「快回去休息」,沒有半個人有半點留她在此的意思,也只能無奈起身。臨走前,忍不住對著宇泓墨一再地使眼色,示意他收斂點,不要太過囂張自私,免得惹父親反感。雖然她也知道,泓墨的婚事必定是皇帝和柳貴妃做主,如果下了旨意,父親也不能違背,但總還是希望父親能夠從心裡接受泓墨。

  宇泓墨點點頭,等她出去了,才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元歌這個傻丫頭!

  如果說裴諸城是那種嚴肅刻板,注重自己威嚴的人,他自然會收斂行跡,做出恭謹有禮的模樣,但實際上,裴諸城卻是愛女如命,非常在乎女兒幸福的人,與其故作姿態地討好裴諸城,還不如在他面前討好元歌,讓裴諸城看到他對元歌的心思更有用。畢竟,對裴諸城來說,最要緊的還是元歌的幸福!

  不過……宇泓墨眼眸中掠過一陣安心溫柔的笑意,真好!

  元歌有這樣在乎她,為她著想的父親,真好!

  轉眼間便是十月初六,溫逸蘭出嫁的前一天,也是眾人為她添妝之期。



195章 添妝

  溫府上下早已經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來往添妝的女眷絡繹不絕,不住口地向溫夫人和溫逸蘭道賀。溫逸蘭身著淺紅色撒百合花的對襟褙子,銀紅色裙裾,縱然她個性再爽朗,這時候也是雙頰暈紅,站在溫夫人旁邊,嬌羞無限,平添幾分溫婉動人的楚楚姿態,比往日的豪爽直率更惹人憐愛。

  「想不到二姐姐也有這樣害羞,說不出話的時候,當真罕見。」

  就在這時,溫逸靜那嬌嗲得有些誇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原本尋常的姐妹打趣話語,從她嘴裡說出,卻透著幾分挑釁的意味,格外的刺耳。

  溫夫人皺了皺眉,看著溫逸靜一身的海棠紅,赤金嵌寶的首飾,嫵媚亮眼,竟比溫逸蘭還要鮮亮,心中越發惱怒。今天是蘭兒添妝的日子,自然她是主角,結果這溫逸靜卻這般穿著,存心要在眾人跟前壓蘭兒一頭,其心可誅。

  若在平日,溫夫人定然會開口為溫逸蘭解圍,但這次卻並未做聲,而是看溫逸蘭如何處置。

  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她平日裡嬌寵呵護,處處周到,但從明日起,女兒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秦灝君是獨子,蘭兒嫁過去就是秦府的當家主母,到時候上有公婆,下有僕婢,都得她自己學著應付,她這個母親再心疼女兒,也不可能跑去插手婆家的事情。因此,蘭兒也該學著應對各種事端,她不能再處處為她包攬了。

  「多謝三妹妹來為我添妝,如今時辰未到,三妹妹且先坐著。」因為是自己添妝的好日子,又有許多女眷賓客,溫逸蘭不欲在這時候鬧出事端,遂笑著道,又揚聲喊道,「抱琴,入畫,快請三妹妹入座,送上碧螺春和芙蓉糕,這是三妹妹最喜歡的。」

  見女兒雖然沒有能夠綿裡藏針地反擊溫逸靜,但能夠忍住脾氣,又招呼茶點,做出疼愛妹妹的姐姐姿態,顧全溫府的顏面,已經有了長進,溫夫人微笑著點頭。她喜歡蘭兒跟元歌那孩子多接觸,就是希望蘭兒能學到她幾分沉穩,現在看起來,倒是頗有成效,心中大為欣慰。

  溫逸靜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那次裴元歌出手,讓溫睦斂對她產生了不喜,的確冷落了她許久,弄得家裡的下人也跟著有些慢待她。但在容姨娘的柔情蜜意下,再加上她自個兒討巧賣乖,慢慢回轉了溫睦斂的心思,如今在溫府長房依然風生水起。

  她素知溫逸蘭的脾氣,個性直,眼睛裡揉不得半粒沙子,原本想趁著添妝的時機跟她搗亂,在眾人不動聲色地惹她發脾氣,讓眾人覺得溫逸蘭蠻橫驕縱,到婆家也多吃些苦頭,然後再到父親跟前哭訴,說她好心為二姐姐添妝恭賀,二姐姐卻大發脾氣,讓父親更加不喜歡溫逸蘭,一箭雙雕,總之就不讓溫逸蘭好過。

  但她沒想到,溫逸蘭這次居然沒發作?

  但很快的,溫逸靜就又反應過來,卻並沒有順勢隨著抱琴,入畫離開,而是掩袖笑道:「常聽人說,女子出嫁後就得學著做人家的媳婦,沒想到二姐姐這還沒出嫁,就已經學著溫柔嫻淑,知道招呼我這個妹妹。也是,二姐夫畢竟只是翰林,二姐姐出嫁後是翰林夫人,自然不能再像首輔嫡孫女這般意氣風發,總要學會收斂脾氣,忍氣吞聲。唉,說起來這門婚事著實委屈了二姐姐!」

  前面的話還算低沉,唯獨最後一句揚高了聲音,看似在為溫逸蘭抱不平,實則用心惡毒。

  果然,這最後一句話的聲音驟然提高,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許多人都將目光投將過來,卻看到溫逸靜臉漲得微紅,雙眸微瞪,很為溫逸蘭抱不平的樣子。

  本來,溫逸蘭身為溫閣老的嫡孫女,就算嫁個皇子公卿也是夠格的,偏偏最後卻是選了秦翰林,很有低嫁的感覺,本來就讓人有些不解,現在看溫逸靜的模樣,再想到她說的那句委屈,頓時生出無數的臆想,一時間目光紛亂,透漏出無數的意味。

  察覺到四周那些猜測的目光,溫逸蘭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呵斥她,卻覺肩上多了隻手,緊緊地按住她,示意她不要發作。

  但即便是攔阻溫逸蘭的那隻手,也在微微顫抖,顯然溫夫人也被溫逸靜氣得不輕。

  這個溫逸靜果然是來生事的!

  她和溫閣老幾番商議,最後選定了秦灝君,原意是覺得他人溫順誠懇,門風清正,家世清白,蘭兒嫁過去定然不會受委屈。再者,如今朝堂形勢紛雜,溫府不欲攪和進去,所以選了安靜不起眼的秦家,但現在被溫逸靜當眾這麼嚷嚷,倒好似這其中有什麼內情似的,尤其這京城貴婦之中也愛流短蜚長,誰知道日後這話會變成什麼樣骯髒齷齪的謠言。

  再者,在場這麼多人,若是講這話傳到秦府那邊去,讓他們以為蘭兒看不起秦府門第,心裡對蘭兒存了偏見,蘭兒又是這樣直爽的性子,只怕日後少不得許多摩擦。

  定是容姨娘攛掇的,她就是看不得蘭兒好!

  但更可恨的是,溫逸靜敢這樣說,就是篤定了溫睦斂不會為這個責怪她,因為溫睦斂本身就對這樁婚事很不滿意,覺得以溫府的門第,溫逸蘭又是嫡女,怎麼說也得配個公卿之家,即使將溫逸靜的話傳到他耳朵裡,溫睦斂也只會覺得溫逸靜這是在為姐姐抱不平,最多算個口無遮掩,呵斥幾句也就算了。

  當然,在這時候更不能發作,否則,當著眾人的面,倒更似溫府心虛,這其中真有什麼原委似的。

  正要開口,卻聽身邊溫逸蘭深吸一口氣,竟然搶在她前面開口,甚至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笑意:「三妹妹這是什麼話?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再者,爺爺和父親母親又這麼疼我,又怎麼會委屈我呢?三妹妹這話倒是稀奇了!」

  既然溫閣老和溫睦斂夫婦這麼疼她,為她選婿自然不會委屈她,也就是說秦灝君定然是好的。

  溫夫人聞言倒是鬆了口氣,看向溫逸蘭的眼光也多了幾分贊許。

  沒想到蘭兒這話倒是說得十分得體,既說明這樁親事是公公和他們夫婦所定,跟蘭兒本身並無干係,又通過公公和他們夫妻,不動聲色地誇了秦灝君。這樣一來,眾人不會因為她的話語,有什麼齷齪的猜測,這話要傳到秦府那邊,秦府也覺得溫府看重秦府,不會起別的心思。

  沒想到蘭兒竟然這麼長進了,一時間心中大為寬慰。

  溫夫人哪裡知道,溫逸蘭壓根就沒能想得那麼深遠透徹,只是乞願節上與秦灝君相遇懇談,心中十分中意,聽到溫逸靜這樣貶低心上人,難免心急,急於駁斥她的話。只是,她和秦灝君畢竟是未婚夫妻,女孩家又面薄,也不好當眾誇秦灝君有多好,只能曲折的透過溫和老和溫睦斂夫婦來反駁溫逸靜的話。

  溫逸靜咬了咬唇,沒想到溫逸蘭也有這麼難纏的一天,忽然間就紅了眼睛,搬出最擅長的楚楚可憐的姿態,委屈地道:「二姐姐別生氣,我只是為二姐姐抱不平,覺得這樁婚事跟二姐姐不般配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說起來是我多嘴了,二姐姐千萬別惱了我,我給二姐姐賠不是。」

  這番作態欲蓋彌彰,倒更像是說話語中有什麼機鋒,溫逸蘭這樁婚事有什麼蹊蹺似的。

  溫逸蘭很是厭倦她這中故作可憐的伎倆,只是想著今天畢竟是她添妝的日子,不欲多生事端,正要遮掩過去,卻聽得門邊忽然想起一道輕柔細潤如洞簫般的聲音:「喲,這是怎麼了?就算要哭嫁,也是明兒的事,這要哭嫁的新娘子也是溫姐姐,怎麼溫三小姐這會兒先眼淚汪汪起來了?」

  卻見來人容貌清麗若出水芙蓉,眉眼生輝,正是裴元歌。

  這番打趣的話倒是引起眾人都笑了起來,將方才那股詭譎的氣氛沖淡了許多,溫夫人頓時鬆了口氣。要是擠兌人,她口齒也算伶俐,但今天畢竟是蘭兒添妝的日子,不能吵鬧責罰,給蘭兒添了晦氣,因此這種微妙的氛圍,素來不是她擅長的,因此眼見元歌和舒雪玉到來,心中十分寬慰,忙笑著道:「雪玉,元歌,你們來了!」

  最近裴元歌雖然聲名遠揚,但長時間在宮中,極少在京城貴婦名媛的宴會上露臉,因此倒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認得她,見她清麗絕俗卻又面生,正猜測著是誰家的女兒,聽了溫夫人的話,才知道竟是極得太后和皇上青眼的那位裴四小姐,一時間讚歎聲不絕。

  看到裴元歌,溫逸靜頓時露出幾分怯意。

  她在裴元歌手上吃過大虧,惹得溫睦斂幾乎厭棄了她,因此對裴元歌頗存著幾分畏懼之心,但想著這會兒機會難得,除非裴元歌不顧溫逸蘭,硬要撕破臉,否則也不能拿她怎樣,便抽噎著道:「元歌妹妹,原是我覺得,秦府的親事委屈了二姐姐,所以抱不平說了幾句話,沒想到因此惹惱了二姐姐,正在跟二姐姐賠不是。都是我的錯,不該亂說話!」

  裴元歌眉眼微轉,朝著她這邊看來,目光看似溫和,實則鋒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3-6-26 01:04 PM

196章 回擊!

  溫逸靜眼神閃爍,隨即又挺了挺胸,勉強迎上裴元歌那溫和卻懾人的眸光。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這邊,神情雖然還算無恙,眼眸中卻閃爍著各種猜測的光芒。

  就在這時,裴元歌卻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言笑嫣然地走近,悄悄握住溫逸蘭的手,這才道:「我知道了,溫三小姐一定是想著溫姐姐明兒要出嫁,以後沒有姐姐疼,因此吃起秦姐夫的醋,這才鬧將起來的吧?」

  說著,微微頓了頓,笑意宛然地看著溫逸靜,盈盈道,「秦姐夫是翰林,溫伯父也是翰林,若說溫三小姐覺得秦姐夫委屈了溫姐姐,豈不是連溫伯父也折進去了?我就第一個不信!溫三小姐,你說是不是?」

  溫逸靜一怔,沒想到裴元歌居然祭出了溫睦斂,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裴元歌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若溫逸靜再堅持原本的話語,那豈不是說她看不起親生父親?這樣大庭廣眾之下,不孝的罪名可是扣得嚴嚴實實;而且,她之前故作關切實為挑釁的話語,傳到父親耳朵裡不要緊,最多也就是挨幾句訓斥,但裴元歌這話若傳到父親耳朵裡,她定然討不到好,說不定會狠狠地觸怒父親,再難翻身。

  這個裴元歌,果然不好惹,開口就觸到了她的死穴!

  「瞧著模樣,定然是我說中了。不過也難怪,溫姐姐素來直爽豪氣,待人真誠又沒心眼兒,也難怪溫三小姐會捨不得。」見她不做聲,裴元歌哪裡會給她思索應對的時間,當即笑著道,「既然這樣,溫三小姐快去找溫公子,央求他們明兒狠灌秦公子幾杯酒,好替你出口氣!」說著,先掩口笑了起來。

  聽她開口「秦姐夫」,閉口「秦姐夫」,溫逸蘭早紅了臉,啐道:「元歌你這個沒正經的小蹄子,就知道打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說著就要上前動手。

  裴元歌忙央求道:「好姐姐,看在我今兒來這兒得為你破財的份上,饒了我吧!」

  兩人就此打鬧成一團,歡聲笑語如珠落玉盤。這種小兒女打趣玩鬧的情形,頓時將方才溫逸靜言語帶來的疑慮全部消除,都當溫逸靜是捨不得溫逸蘭,發孩子脾氣,這才賭氣說那番話,會心一笑,不再關注這邊的事情,依舊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閒話,等著添妝的吉時。

  眼見著功敗垂成,又被裴元歌攪和了,還趁機捧了溫逸蘭,倒顯得她孩子氣,不懂事,溫逸靜頓時恨得咬牙切齒,手中柔順名貴的繡帕頓時揉成一團。

  見狀,溫夫人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忽然心中一動,招手叫來貼身大丫鬟翡翠。

  「找個人,悄悄地把三小姐方才的話傳出去,想辦法傳到老爺耳朵裡,重點是三小姐看不起翰林的官職,覺得有辱溫府門第這話。記住,別讓人追出這口風是從你這裡透出來的,最好是無意中讓老爺的貼身小廝聽到。」溫夫人悄聲吩咐道。

  翡翠會意,知道這是要給溫逸靜和容姨娘上眼藥,點點頭道:「夫人放心!」

  看著翡翠退下,溫夫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對於自己的丈夫,她再清楚不過,一向覺得她強勢,偏疼姨娘和庶子庶女,對蘭兒這個嫡女只是面上情,尤其為蘭兒擇定秦灝君這個女婿後,感覺對他的仕途沒有幫助,更加不放在心上。即便將溫逸靜的險惡用心告知他,他也不會信,只會說溫逸靜小孩子,為溫逸蘭抱不平,倒是她這個嫡母多心。

  但是,如果事情牽涉到他自己,那就不同了。公公是閣老,他卻在翰林院待了這麼久,連掌院都沒混上,心中既不滿,又自卑,若是聽說了溫逸靜這樣的話,正中心病,即使不發作,也會冷落她和容姨娘。

  溫夫人深得溫閣老和溫老夫人的器重,本身又有兩子一女傍身,只要沒有太大的過錯,正室的位置穩如泰山,因此也懶得跟那些姨娘庶子庶女們處處較勁兒,但這次溫逸靜和容姨娘在蘭兒這樣要緊的事上使絆子,用心狠毒,卻是惹惱了她,總要趁這機會,給她們些苦頭吃!

  想到這裡,溫夫人又微微地歎了口氣,走近舒雪玉,忍不住道:「我就想不通了,裴諸城是個愣頭青,最不喜歡耍鬼把戲的,你又是個暴脾氣,我就好奇了,元歌這麼靈透的孩子,你們是怎麼養出來的?也教教我那個傻丫頭!」

  舒雪玉淺淺一笑,卻有些苦澀:「因為我和諸城都沒管她,才能磨出來現在的元歌。」

  溫夫人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這些年,舒雪玉被軟禁,裴諸城征戰在外,裴府是章姨娘掌府,那種女人對元歌又會存什麼好心思?元歌小小的孩子,對上章芸這樣狡詐陰狠的人,如果不長進些,只怕早就連骨頭都不剩了。見舒雪玉這般,便道:「你也別想那些舊事了,不都過去了嗎?現在元歌這麼聰慧機敏,以後不管到什麼樣的地方,想必都不會吃大虧的!」

  她也知道太后對元歌的心思,恐怕將來元歌是要入宮的,心中暗歎。

  提到元歌的終身,舒雪玉就忍不住想到之前裴諸城的話,秋獵圍場的事情,她隱約察覺到宇泓墨的心思,告訴了裴諸城,也知道裴諸城當晚就去祠堂問了元歌,回來後神色凝重,只怕八成就是真的。

  如今柳貴妃掌宮,九皇子聲勢水漲船高,既然對元歌上了心,以九皇子的性情,只怕也是勢在必得,而元歌如今又是太后為皇帝準備的人……這筆糊塗賬,還不知道將來要如何清算,想起來就覺得煩惱。

  偏偏這種皇室是非,無論是她還是裴諸城,都已經無法插手,只能看事情的走向再做定論。

  唉,攪入了這樣的是非圈,元歌將來還要面對多少的磨難才能平安順遂?

  如果可以的話,她到寧可元歌能夠如溫逸蘭這般,嫁給一個門風清白,家世簡單的男子,兩人能夠喜樂和順地過一輩子,不必面對任何是非!可惜,以現在的情形看來,怕是難了……

  忽然想起一道前來的禮部尚書杜夫人,舒雪玉看看身旁,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三人開始聊些家常閒話。

  秋獵時杜若蘭曾經提及要和裴元歌一道來為溫逸蘭添妝,倒真的是上了心,和杜夫人乘坐馬車先到了裴府,然後一起往溫府過來。這會兒杜若蘭看著溫逸蘭和裴元歌玩笑,忍不住上前在溫逸蘭額頭輕輕一彈,道:「只看見裴四小姐,就沒看見我這個大活人不成?」

  溫逸蘭捂著額頭,忙忙地跟杜若蘭賠不是。

  就在這時,從門口開始,一路站著的女眷忽然間都往旁邊閃過,仿佛怕沾到什麼晦氣似的避之不及,頓時將才到門口的李纖柔一下子曝露在眾人之前。李夫人病重,她不好穿得太鮮亮,但畢竟是溫逸蘭的好日子,也不能穿得太素淨招人晦氣,因此穿了件淺藍色繡銀絲連枝梅的深衣,頭上戴著白玉頭面,容貌秀麗。只是,看著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她素淨的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傷心還是羞憤,眼睛裡閃爍著些微的光澤,愣在門口,一時間似乎進退維谷,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喧囂熱鬧的庭院,瞬間寂靜下來,慢慢地又浮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對著李纖柔指指點點。

  杜夫人富態的臉上露出淡淡的鄙夷,隨即逝去,忍不住拉了拉溫夫人的衣袖,悄聲道:「怎麼還請了李閣老的女眷來?又怎麼會是她?」

  溫閣老和李閣老不睦,並非是什麼隱秘的事情,雖然說府上有紅白喜事,礙於情面,也會照規矩下帖子,只是彼此從來都不參加,只遣下人來送份禮也就是了。就連溫夫人也沒想到,這次李閣老居然讓李纖柔來給溫逸蘭添妝,不過想想也是,現在李夫人病重,不能起身,自然該有李纖柔這個在家嫡女出面……只是,因為臨江仙的事情,李纖柔和李纖雨以及五殿下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差不多也名譽掃地,今兒又是蘭兒添妝的好日子,李纖柔這樣的人出現,難免多了幾分晦氣。

  即便溫夫人個性直爽,不大計較俗禮,但事關愛女終身,頓時也眉頭緊蹙。

  眾人的神情目光,落在李纖柔眼裡,直如萬劍刺心,疼痛而羞辱,只能狠狠地咬著嘴唇才能勉強不落下眼淚。早在傳出五殿下將立她為正妃的時候,多少人眼熱嫉妒,趨炎附勢地逢迎諂媚,連父親和繼母都對她格外和善;然而,隨著臨江仙的事情鬧開,五殿下和李府都是灰頭土臉,而身為當事人的她更是首當其出,別說在外面,就連家裡的下人僕役也對她指指點點,可是……

  她做錯了什麼?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沒有人能夠憐惜她呢?

  就連父親,出了這樣的事情,也沒想著她這個女兒的感受,明知道現在眾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無論到哪裡,她都是眾人羞辱蔑視的對象,卻還是逼著她出入秋獵或者各種宴會,想要給她定樁對父親有助力的親事,甚至連這次溫逸蘭的添妝都不錯過機會,硬逼著她過來……

  蒼白的唇被李纖柔咬得幾乎咬出血,僵立在門邊,迎著眾人蔑視鄙夷的目光,終於難以承受。

  這種公眾場合,原本不是她這樣名譽掃地的人該來的!

  李纖柔面色慘白,終於轉身想要逃離。而就在這時,背後卻突然響起了一道宛如天籟的聲音……



197章 攜手前行

  「李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你真的來了,太好了!」溫逸蘭滿面真誠,親熱地挽著李纖柔的手臂,熱情地道,「上次在秋獵遇到你,我覺得跟你好投契,可惜找不到機會親近,就趁著添妝的時候特特給李姐姐另外下帖子,請你過來。我也知道,李夫人病了李姐姐要侍疾,肯定很辛苦,按理說不該再驚擾你的,李姐姐,你不會怪我唐突吧?」

  聽溫逸蘭這樣親密無間的話語,而且還是溫逸蘭特意請李纖柔過來,眾人的目光頓時有些變化。

  「溫小姐……」李纖柔怔怔地望著溫逸蘭。

  她當然知道,溫逸蘭並沒有特意給她下帖子,而是父親接到溫府禮貌上的請帖後,就逼著自己過來的。臨江仙的事情弄得雙方都灰頭土臉,一向備受五殿下器重的父親,也因此遭到遷怒,雖然是閣老,卻已經日漸式微。

  父親這樣逼著她出來,想趕在繼母病逝前,給自己定門親事,為她這個女兒著想的分量也很輕,多半還是想要為自己的仕途鋪路,畢竟如果繼母真的過世,三年孝期守下來,她也十九歲了,到時候想要找門得力的姻親千難萬難,作為李府女兒,用她來聯姻這步棋也就算廢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連府裡的下人都敢輕賤她。

  可是現在,溫逸蘭居然無視她那樁名譽掃地的親事,當著滿院子女眷的面這樣對她說話,又和她表現得這麼親熱,似乎她是溫逸蘭這位正值嬌寵的首輔嫡孫女特意請來的貴賓,在大庭廣眾之下給足了她顏面……

  這讓李纖柔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原本被人羞辱時一直忍耐的淚水,在溫逸蘭這善意的言語下,反而忍不住流了出來。她忙低了頭,哽咽低聲道:「溫小姐,謝謝你,你是個好心的人。可是,今天是你添妝的好日子,我這樣不祥的人只會給你添晦氣,我還是先走了,恭祝你與秦翰林夫妻美滿,白頭偕老!」

  說著,就要甩脫溫逸蘭,轉身離開。

  溫逸蘭卻牢牢地握緊了她的手,絲毫也不放鬆,道:「李姐姐,你來得正好,我有好些話要跟你說呢!你這麼溫柔和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想要跟你親近,你就這樣走了,豈不是讓大家失望嗎?」說著,轉過頭,環視庭院內眾人,觀察著她們的神色,最後目光還是落在裴元歌身上,「元歌,你也說過李姐姐人很好,想要跟她多親近親近的,對不對?」

  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充滿了哀求,聲音微微顫抖:「元歌!」

  她也能感覺到,眾人對李纖柔的偏見是根深蒂固,單憑她想要扭轉這種局面根本就不可能,不,別說扭轉,即使她強行留了李纖柔下來,也只會讓她遭受眾人鄙夷輕蔑的目光,反而更受傷害。在這時候,光憑她給李纖柔的體面遠遠不夠,現在在場的,或許只有元歌才有這種本事。

  李纖柔的事情因為皇室而起,而元歌如今正受太后和皇帝的青眼,再加上元歌又那麼聰明厲害,如果元歌也能對李纖柔另眼相看,表現得十分親熱的話,至少,別人會看在元歌的份上收斂,不會做得太過分,讓李纖柔難堪而痛楚。

  雖然她跟李纖柔沒什麼交情,但是方才那種情形卻讓她十分看不慣。

  明明李纖柔什麼都沒有做錯,明明錯的就是五殿下和李纖雨,結果現在眾人對五殿下仍然趨之若鶩,李纖柔卻要遭受眾人的白眼,處處被欺淩鄙夷,方才才一露面,眾人就對她如避蛇蠍,好像她是瘟神一般。李纖柔才十六歲的姑娘,哪能受得了這些?

  聽到溫逸蘭的話,裴元歌微怔,隨即走過去,挽起了李纖柔另外一隻手,笑盈盈地道:「可不是嗎?剛才我還問溫姐姐呢,是不是忘了給李姐姐的帖子,不然李姐姐怎麼到現在還沒來?誰知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倒真是心有靈犀。添妝的吉時就快到了,李姐姐快進去吧!」

  「元歌!」見元歌果然支持她,溫逸蘭頓時笑顏如花,向李纖柔道,「看,我沒說錯吧?」

  太后之前明明說過,要她不要再插手李纖柔的事情,她現在這樣做,傳到太后耳朵,只怕少不了被太后責罰,還要費心解釋。但是……看著溫逸蘭歡喜燦爛的笑臉,裴元歌也微笑著搖搖頭,當初她和溫姐姐素不相識,她被葉問筠無理刁難,溫姐姐卻為她挺身而出,才一步步相交到了如今的地步。現在溫姐姐跟李纖柔沒有交清,卻依然挺身為李纖柔解圍撐腰……

  這樣善良而又正直的溫逸蘭,正是她所認識的溫逸蘭,也是她所喜歡而欣賞的溫姐姐!

  既然溫姐姐需要她的支持,那麼她就應該站出來!

  李纖柔看看溫逸蘭,再看看裴元歌,百感交集,哽咽難以成語。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她怎麼也想不到,在她這樣落魄的情形下,就連李府的下人都作踐她的時候,素來和她沒有交情的溫逸蘭和裴元歌卻肯站在她的身邊,為她撐起一份體面。

  「李姐姐,快進去,咱們姐妹好好說說話!」裴元歌笑著挽著她的手臂,往院內過去。

  在溫逸蘭和裴元歌鼓勵的眼眸下,李纖柔終於鼓起勇氣,邁開沉重的第一步,慢慢地朝著前方走去。

  因為裴元歌和溫逸蘭的身份,她們既然這樣看重李纖柔,別人也不好做得太過,尤其是裴元歌,秋獵的事情傳開,眾口稱讚,原本就盛名遠揚的她更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在場的即便是有誥命的夫人,對著她也不敢輕覷。既然她明擺著要給李纖柔這份體面,其餘眾人自然不會做得太過分,不敢再竊竊私語,神色也收斂起幾分,但看向李纖柔的眼神仍然帶著幾分鄙夷嘲笑,以及逼退,不和她親近。

  明擺著這是裴元歌和溫逸蘭可憐她,給她這份體面而已,實際上她還是那個五皇子妃被妹妹攪和的晦氣人物,能少沾惹還是少沾惹的好。

  偶爾接觸到那些雖然收斂,卻仍然令她難堪刺痛的目光,李纖柔急忙避開,低下頭不再看別處。

  「不要回避,也不要低頭!」就在這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了裴元歌輕柔卻堅定的聲音,「只有做錯事的人才需要低頭,回避別人的視線,李纖柔,你做錯什麼了嗎?」

  李纖柔抬頭,看著裴元歌明亮和沉凝的視線,宛如黑夜中的夜明珠,將她整個人都襯得光彩熠熠,仿佛會發出光芒一般,耀眼奪目。這種光彩,是她從來都沒有過的,李纖柔模模糊糊地想著,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想到裴元歌的問話,猶豫了下,慢慢地搖了搖頭。

  「既然沒有做錯事,你為什麼要畏縮呢?」裴元歌凝視著她的眼睛,緩緩地道,「李纖柔,我和溫姐姐能夠給你的,只有表面上的光彩,那是虛的,只有你自己真正煥發出的光彩,才能讓李纖柔這個人在人群中立足,你要堅強,要有勇氣,別人用蔑視嘲諷的眼神看你,你就要用更堅定的目光回視過去,直到別人,不敢再看你為止。相反,如果你畏縮了,低頭了,那麼別人會更加變本加厲,明白嗎?」

  李纖柔現在的處境,如果她自己不能振作起來,她和溫逸蘭再想幫她也是枉然。

  那輕柔如夢的聲音在李纖柔心中激起了驚濤駭浪般的波瀾,仿佛咒語般,促使她看著裴元歌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時間,忽然呼吸急促,心跳劇增,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裴四小姐,我……」

  「抬起頭,挺直腰背,轉過頭去看,看那些想要嘲笑你,蔑視你的人們!」裴元歌命令道,「除非你自己都覺得你錯了,你應該被別人蔑視嘲弄,那我無話可說!如果你覺得這不是你應該遭受的待遇,那麼就用眼睛告訴對方,告訴他們,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什麼能夠讓人嘲笑!」

  「我……」李纖柔氣息更加緊張起來,胸口急劇地起伏著,牙齒緊緊咬著下唇。

  溫逸蘭也在旁邊鼓勵道:「元歌說得對,你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回避別人的目光?李姐姐別怕,抬起頭來,光明正大地看著別人,不管怎麼樣,元歌和我都在這裡陪著你呢!」

  看著裴元歌和溫逸蘭堅定而又鼓勵的眼神,李纖柔緊緊咬著下唇,終於緩緩地抬起沉重的頭顱,轉過去,環視四周,慢慢的迎上周圍眾人。

  看到那些人眼神中的鄙夷、蔑視、嘲弄以及居高臨下,想到自己困窘的處境,李纖柔心中又是一陣刺痛,那些目光,似乎變成了千千萬萬跟尖銳的針,一遍又一遍地刺向她千瘡百孔的心,血淋淋的疼。李纖柔幾乎下意識地就想避開,卻覺得右手腕被人緊緊握著,微微的疼裡帶著鼓勵和期盼。她咬咬牙,努力讓自己不要退縮,而是堅持睜著眼睛,看著那個用異樣眼光看著她的華服貴婦。

  心中默默念著,不能移開目光,不能移開目光……

  她就那樣,一直看著那個華服貴婦。

  似乎沒有想到李纖柔這次不但不驚慌失措地回避她的視線,反而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被那少女清亮而微帶譴責的目光那樣一直看著,華服貴婦心中反而油然而生一種很不自在地感覺,說不清楚為什麼,就是覺得有些刺眼,有些心虛,慢慢地收回目光,裝作低聲跟旁邊的人說話。

  她真的自己收回了目光?李纖柔幾乎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就像裴元歌所說的,她強硬的話,別人反而畏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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