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九悟 -【奮鬥在紅樓】《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48 AM     標題: 九悟 -【奮鬥在紅樓】《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8-3-13 10:24 PM 編輯

【書名】: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

【內容簡介】:

  大周朝,雍治7年冬,美麗、傲嬌的小蘿-莉林黛玉剛剛進入賈府。

  現代理科男穿越紅樓賈府庶子賈環。如果不想被賈府的豬隊友們連累的抄家殺頭,就要早做準備。

  這是一個庶子逆襲的故事。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49 AM

第一卷 窄小的天地

第一章 賈府庶子

  寒風呼號,冬日中天色陰沉。庭院外的槐樹枝「嘎嘎」搖動。

  「咳咳!」

  睡在精美雕花柔軟木床上的少年蓋著水藍色的厚實錦被在睡夢中輕咳。他翻了個身。屋中微暗的午後光線中,露出一副瘦弱蒼白的少年病中容貌。

  守在床邊丫鬟穿著紅綾綿襖,約七八歲。容貌秀氣、身-體略顯得瘦弱。迷迷糊糊的打著瞌睡,小小的腦袋一點一點,如小雞啄米。

  「咳咳!」聽到動靜,丫鬟悠的驚醒,忙俯身過來查看少年的情況,輕撫著他的胸口,嘴裡關切的問候道:「三爺,你哪裡不舒服?」

  三爺?剛剛醒來的他腦子裡「嗡」了一下。這是什麼稱呼?突然間無數的記憶片段紛至沓來,如泉湧般擠佔了他當前的思維。

  「咳…,沒…沒事。」他中氣不足的吐出兩個字,木然的而看著頭頂上暗紅色的木樑。

  容貌秀氣的小丫鬟幫少年掖了掖被角,壓得嚴實,重新坐回到床榻邊的紅漆小凳上,扶著床沿打瞌睡。少年這幾日生病,她沒有休息好。

  他沉默的閉上眼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佛說:一念三千,剎那花開。他意識恢復過來時,竟然已經是身處在紅樓夢中世界,變成了賈府庶子賈環賈三爺。

  他本是二十一世紀理科男,出身在農村,大學畢業後在某公司任中層。工作閒暇之餘,酷愛讀文史類書籍。紅樓夢這部經典著作翻了有六七遍。卻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來到了紅樓世界中。

  按照網文穿越的慣例,穿越的當務之急是:練神功,快恩仇;收小弟,泡妹紙;謀發展,我為王。再開金手指:攀登科技高峰,寰宇世界遍插紅旗。

  然而,根據腦海中的記憶,今年7歲大的賈環自入冬以來就得了風寒感冒,病臥在床已經七天。而且,他貌似也沒有穿越帶的金手指。這種網文慣例他只能腦子裡想想。

  當務之急其實是:養病。否則一旦發燒得了炎症,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活不活得下來都是問題。

  再審視自身:靈魂穿到這個時空,估計也沒法子回去了。他的理工科知識以電腦軟件編程為主。在沒有電腦的紅樓世界,這叫空有屠龍技,可惜世無龍。

  物理化學只有初高中的書本基礎知識,而且大部分還都還給老師了。造槍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鋼鐵這些是不會的。看原著的描述,唐詩宋詞都已經被寫出來。幸虧還有納蘭性德詞這個大殺器。可是,科舉盛世,他當這個文抄公除了混點名氣又有何用?

  八股文,他不會!

  …

  …

  賈環在腦海中整理著記憶,又或許是他病中的身體過於虛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等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吃過飯,洗了腳臉。

  賈環平躺在床榻上繼續想著他的「心事」。

  睡飽了,初到紅樓世界的震驚、慌亂稍稍平緩下來。雖說沒穿到賈寶玉身上,但穿到賈環身上亦是可以接受。總比穿越成賈府的家生子強!否則,擺脫奴才身份就要大費周章。

  賈環作為賈府的庶子雖說不受賈府大家長待見,但至少算是賈府裡的主人階層,不用幹活、伺候人,還有丫鬟服侍、可以讀書、拿月錢。要是賈府不倒的話,這種有房有傭人有工資的米蟲日子其實還不錯的。

  然而,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賈府最終的結局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高鶚等人續寫的紅樓夢後四十回真心不大靠譜。賈府眾人的結局只怕要比高鶚描述的悽慘的多!

  古代封建社會,抄家基本都是家破人亡,殺頭、流放都是等閒。賈環要是不想被賈府的「豬隊友們」連累的話,現在就得思考這個問題了。

  …

  …

  己酉年,大周朝雍治7年冬,十一月二十一。冬至過後,未至小寒。病了半個月的賈環帶著一點殘餘的咳嗽,終於走出自己的房間,站在門口。

  明媚和熙的陽光從高翹的青瓦屋簷落下來,賈環下意識的微微眯眼。入眼的是一座座鱗次櫛比的院落與園林:古樹參天,曲廊亭榭,富麗天然,美輪美奐地在眼前延伸開去。

  這座榮國公府邸堪比他在北-京城中遊覽的恭王府。國公府和親王府在禮制規格上要差很多。大周朝繼承自明朝,文教昌盛,享國100多年,歷經五朝,現在是周朝第六位皇帝,年號雍治。在這樣的封建主義君主集權社會中,國公府的規格都有定制。

  「三爺,有風。披件斗篷吧!」身後傳來小丫鬟如意關切的聲音。

  賈環回過頭,就見八歲的清秀小姑娘手中拿著一件青色絲質的衣服過來。

  看著這迥異於現代的衣服,賈環有些頭疼的道:「如意,這斗篷怎麼穿?」

  「三爺,我幫你穿啊…」小姑娘歡快的抿嘴一笑,對賈環的糾結習以為常。這幾天三爺都是這樣。如意的個子和賈環一般高,貼慰的將斗篷套在賈環身上。

  賈府少爺、小姐的「標準配置」: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釵釧褕沐兩個丫鬟外,另有五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

  賈環是庶子,地位偏低。再加上賈母、王夫人都對他不喜。待遇低於標配:乳母張嬤嬤,教引的職責歸生母趙姨娘,貼身的丫鬟就只有如意,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三個。

  對這些東西,賈環不大在意。他有手有腳,不需要別人侍候。這幾天經過如意的教導,他已經學會將周朝這些衣服、褂子一一穿好。只是,今天這個斗篷是新鮮事物。

  穿好衣服,賈環給斗篷裹起來,如意期待的看著賈環道:「三爺,以後你的衣服就讓我幫你穿吧?你也輕省些。」

  賈環就有點頭大。作為丫鬟的職責,如意的要求並不過分。但是,他作為一個現代人,使用童工幫忙穿衣服還是很難適應,和氣的道:「再說吧!」

  如意便扁著小嘴。三爺這些天越發的和氣,不同於往日那樣鬧小孩子脾氣,但她卻發現她有失業的風險。這讓她有些著急。

  「走吧。」賈環對小姑娘的情緒自然是懶得關注,他還在熟悉這個世界的過程中。

  賈環今天接下來的行程是給賈母、王夫人、賈政三人請安。

  相當於是重新進入榮國府眾人的視線,表示病好了可以參與到榮國府的日常生活中。

  …

  …

  半個月後,臘八時節。賈府的空氣裡似乎瀰漫枸杞、紅棗、花生、核桃、桂圓的香甜味道。

  賈環坐在房間窗戶邊的杌凳上,看著夕陽掠過庭院參天古樹的樹梢,合上了手裡的《國朝史略》,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和賈府裡的大多人都已經照過面,大致有個初步印象:

  高高在上的賈母;假正經的賈政;唸佛的王夫人;昏暴好色的賈赦;說話無份量的邢夫人;春風得意、大權在握的王熙鳳;公子哥般的賈璉;八歲的賈府混世魔王賈寶玉;美麗傲嬌六歲大的小蘿莉林黛玉;韶華正好寡居的李紈;各具特色的迎春、探春、惜春…

  賈環和上述這些人的生活圈子沒有多少交集。

  他每天生活的圈子是:在書房讀書的小夥伴是賈蘭、賈琮。下學後接觸的是小姑娘如意、乳母張嬤嬤、生母趙姨娘、長隨舅舅趙國基,以及一起玩耍的小丫鬟們。

  來到這個世界來這麼些天,賈環還是有太多的事情沒搞明白。比如:歷史。

  根據手上這本據說是周朝官方版的史書《國朝史略》來看,歷史已經被改寫的面目全非。

  明朝末年,流寇李自成攻陷京師,明思宗崇禎在北-京自殺。隨即,關寧鐵騎投降,滿清八旗入關,大敗李自成,一路南下,製造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慘案。身負天下眾望的南明朝廷被清軍打得丟盔卸甲,無力回天。

  周太祖寧驥本明朝縣令,自江西起兵,奪贛-州、下南-昌…。隨後二十四年,周太祖大發神威,先後統一了江南,再追亡逐北,將清兵趕出關內,滅了後金,毀其文字、宗廟。

  周太祖平定天下,由金陵遷都京師。一應制度、疆土如明朝。但因為大周和後金交戰二十多年,南北風俗與清朝相通。如主子、奴才這一套。

  周太祖又改革了明朝制度的一些弊端,取消內閣制度,設南書房和軍機處分管行政和軍事。六部作為辦事機構。這使得君主集權達到了巔峰。

  自開國定鼎以來,大周享國153年。已經經歷太祖、太宗、世祖、世宗等五朝。當今雍治帝的父親太上皇還沒有死,廟號未定。

  賈環自己估算了一下,大約現在在西元紀年1796年。當然,如果這個世界有西元紀年的話。原本的歷史應該是在清朝乾隆末年,清朝的統治以已經出現各種問題。

  現在是周朝雍治七年。周朝的社會情況,是國力強盛,盛世太平,還是王朝餘暉,腐-朽沒落?他不好判斷。

  他初步的計劃是:等四五年,年紀稍微大一些,可以冒充成年人的時候,就換一個身份,離開賈府遠走高飛。屆時是周遊全國,還是去海外轉轉,都可隨意。

  對付「豬隊友」最直接的辦法,自然是將他們踢開,自己單干。

  至於拯救賈府、拯救金陵十二釵這種「高大上」的事情,他興趣乏乏。作為一個理智的成年人,他沒有主動為賈家獻身的覺悟,也沒有拯救美女的嗜好。

  為一群陌生人的榮華富貴、前途生命殫精竭慮,他得有多「保姆心」?他願意選擇一條活得輕鬆點的路。

  他雖然承載了賈環的身份、記憶,但並沒有背負賈環的感情。就算背負賈環的感情,在賈府傾頹時真正要救的也就趙姨娘等寥寥數人。賈寶玉、林黛玉、賈探春等人與賈環可不親近。

  換一個平民身份,離開賈府之後怎麼辦?

  以他穿越者的見識,難道還在這個世界混不開?好歹當年也是學霸出身。任何社會,只要熟悉了其社會規則,只要肯努力,懂得自制,混個中等生活水平絕不難。

  賈環正想著這些事情時,門口傳來幾聲對答。

  「嬤嬤好!」

  「小丫,三爺在吧?」

  「在!」

  片刻後,就見一個滿臉風霜的婦人捲起門簾怒氣衝衝的走進來。她是賈環的乳母張嬤嬤,四十多歲,穿著藍布衫,骨架粗大,皺著的臉上像樹皮。

  張嬤嬤向賈環哭訴道:「三爺,廚房裡的那幫娼-婦太不像話,我去要一碗臘八粥都說沒有。等寶二爺的丫鬟茜雪來要時,立即都端上食盒。我活的真是沒臉哇。嗚嗚…」

  看著眼前乾嚎的中年婦人,賈環神情淡淡的「哦」了一聲,將手中厚厚的《國朝史略》放在矮幾上。這算什麼,挑唆他去和賈寶玉的人宅斗?很無聊的。他是要離開賈府的人。

  門簾挑起來,小姑娘如意從門外走進來,見張嬤嬤在,欲言又止,微微撅著嘴站在衣櫥邊。

  賈環對照顧了他好些天的如意好感肯定要比一臉皺紋的大嬸張嬤嬤更多一些,再說誰喜歡不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就想將她支開,「張嬤嬤,我娘那兒今天準備了臘八粥,你去喝一碗吧。」

  「啊?」張嬤嬤一聽,臉上亮了光,也不哭了,告辭離開,「三爺,那我先過去和姨奶奶說說話。」

  「這貪嘴的老貨。」等張嬤嬤出去後,如意扁著小嘴,嘀咕了一句,聲音大小恰好讓賈環聽到。

  賈環無語的走到條桌邊,拿起茶碗喝了口茶,不理會這些「宅斗」的事情,問道:「如意,什麼事情?」

  如意悶悶不樂的道:「三爺,我剛在路上碰到珠大奶奶身邊的素云。我問了她,老太太都打發人送臘八粥給珠大奶奶。咱們這裡卻是沒人惦記。」

  賈環沒什麼感覺,「不就是臘八粥嗎?」

  「三爺,差別可大了。老太太那裡的臘八粥味道可好了。」如意扳著指頭數,「有玉田碧粳米、御田胭脂蜜米、白糯、桂花露,比府裡廚房裡熬的要很多。」說完,還吞了口口水。

  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賈環就笑了笑。對美食,他當然也很嚮往。當年兩部《舌尖上的中國》他反反覆覆的看了好幾遍。不過,以他賈府庶子的身份現在想要吃一份這樣精貴的「臘八粥」絕無可能。

  當然,只要有做這樣臘八粥的方子,他日後自然可以自己來弄。

  倒是如意很憤懣、難受,覺得美食沒吃上,還受了輕視。和賈環說了很多他和賈寶玉、林黛玉、三春、李紈(賈蘭)「待遇」上的差距。如:月錢、賞賜、飲食等。

  賈環和氣的聽著。在沒有熟悉情況之前,他願意安靜的像一隻螞蟻。

  吃過晚飯,賈環一如既往的在地上做了100個俯臥撐、50個仰臥起坐。他這段時間堅持鍛鍊身體。出了一身汗,洗過澡,翻了會書架上的啟蒙讀物,便上床休息。

  孤寂的深夜北風輕鳴。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0 AM

第二章 冬日小雪

  臘八節的事情就這麼平淡的過去。沒有在賈府中泛起一絲漣漪。賈環就像一隻小冷貓被人遺忘在角落裡。賈環自己並不大在意。在意的是趙姨娘、張嬤嬤、如意。聽說趙姨娘在王夫人面前鬧了一回。結果自然是:然並卵。

  賈環每天照常的去書房讀書。下學後,則讓長隨舅舅趙國基帶他在京城中閒逛、觀察,瞭解周朝的風土人情。

  小透明有小透明的好處,只要功課跟得上,有大把的空閒時間自己支配,而不用給拘束在家中。

  在賈府書房中教授課業的是一名寓居京城久不中式姓林的舉人。每天上午、下午各教授一個時辰。課本以蒙童為主,讀的是《蒙童訓》、《三字經》、《千字文》、《聲律啟蒙》、《千家詩》、《古文析義》、《神童詩》、《對類》,《韻詩訓》,《訓蒙駢句》,《笠翁對韻》、《增廣賢文》,《幼學瓊林》。

  賈環、賈琮都在學習《增廣賢文》,賈蘭的進度則領先到《幼學瓊林》。讀完《幼學瓊林》,就算是完成全部的啟蒙教育,可以開始學習四書五經。

  歲數較大的賈寶玉、賈迎春、賈探春都已經開蒙,四書五經都泛泛的讀了一些。

  賈環這幾天上課,已經很少見到賈寶玉的人影。因為林黛玉來到賈府,寶二哥正在忙著和林妹妹兩小無猜的玩耍。

  至於迎春、探春、惜春在今年之後都將不在來書房上課。賈母的原話是「認得幾個字」即可。臨近春節,他們四個學業懈怠,情有可原。

  這天下午,天空陰沉沉的,下著小雪。精美的雕花窗欄給北風吹的呼呼作響。書房中寒氣凜然。

  下午2個小時的課業結束後,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從書桌邊向林舉人行禮:「謝先生教誨!」

  林舉人三十多歲,清瘦高長,穿著儒衫長袍,頭戴四方平定巾。他一貫神情嚴厲。此時說道:「新春將近,今日是今年最後一課。你們回去各自溫習書本。來年正月十八開課,屆時我會考校你們的課業。散了罷。」

  心裡輕輕的嘆口氣:賈環、賈琮都比賈蘭年長,但學業進度竟然比5歲大的賈蘭還差。他在賈府當教書先生不過是謀生活,待不了幾年。估計是看不到天資聰穎的賈蘭考中秀才。

  「恭送先生。」

  林舉人出了書房。早在門口等著的一位小廝忙上前笑迎著說話。隱約聽到好像似賈政設宴邀請林舉人喝酒。

  賈環、賈琮、賈蘭三人收拾了書包離開書房。外面候著的長隨、書僮都湧過來。

  賈環身邊就趙國基一人。賈琮和賈環一樣,只有一個名叫「富貴」的二十多歲男子陪同。賈蘭則有兩名長隨,兩個小書僮。為首的是賈蘭父親賈珠乳母的兒子,叫桂樹。

  書房位於賈府二門外的一間院落。內裡其實有走廊和二門內相通。平日裡三春和寶玉都是走這條路。但是賈環、賈琮、賈蘭都是寧願從書房正門出,再繞到距離各自住處最近的垂花門。因為在裡面遇到女眷,他們三個基本都要行禮,而且未必討好。很麻煩。

  「三哥,蘭哥兒,我先走了。」在院落門口,賈琮道別,往東面去了。賈琮是賈赦的庶子,賈璉的弟弟,年紀比賈環要小。

  榮國府佔地面積極廣。賈環前些天在賈府外繞著走了一圈,也在賈府內逛了一回。預估近百畝。差不多有10個標準的足球場那麼大。堪稱豪宅。

  佈局分為左、中、右路。中路依次是大門、外儀門、向南大廳、內儀門、榮禧堂;西路依次是垂花門、穿堂、花廳、賈母上房、倒廳、鳳姐院;東路為賈赦院。

  讀書的書房就位於中路的向南大廳平齊的線路中。不遠處就是賈政的外書房夢坡齋。賈琮住在東邊。而賈環和賈蘭都是賈政一系,住在中路。三人並不同路。

  賈環和賈蘭兩人帶著長隨、書僮往南面的垂花門走去。寒風料峭,雪花飛舞。

  賈蘭五歲多,有著裝出來的少年老成。裹緊了些深藍色的斗篷,臉上洋溢著學校放假後的笑容,說:「三叔,我娘讓我問你史書看完沒有。看完的話就還給我。」

  賈環手中的《國朝史略》就是向賈蘭借的。賈蘭的母親李紈是原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再加上賈蘭已經死去的父親賈珠中了秀才準備考舉人。賈蘭家中有史書。

  愛惜書的人將書借出去就像是兒子給養在別人家,時刻想要拿回來,還伴隨這各種擔心。

  賈環理解這種心情,立即道:「我看完了。今天沒帶,一會送到你院子裡。」

  李紈不愧是深得賈府上下好評,很會做人。這本書他借了小半個月。能忍到現在要回去,他心中不會有任何的不滿。

  賈蘭開心的道:「好啊。三叔,我聽我娘說,今年江南甑家的管家來送年節。說起甑寶玉做了一首詩在江南地區流傳,得意洋洋。今年除夕晚宴,曾祖母可能會命我們賦詩。」

  賈環就笑了笑。他在書房裡沒打算出頭,在除夕晚宴上賈母面前就更不打算出風頭。蒙童的課業,即便是古文有怎麼樣?有老師手把手的教,只需要記憶、背誦,又怎麼可能難得到曾經的高考學霸?

  低調,是當前最好的保護色。

  在南垂花門外,長隨和小廝們都止步,將書包遞給賈環、賈蘭。兩人背了書包,閒話著進了二門內。

  賈政和王夫人居住的東跨院位於榮禧堂東耳房以東。東跨院旁邊的小院則是趙姨娘的住處。賈環住的套間挨著趙姨娘小院。

  而賈蘭和母親李紈的院子距離賈環的住處不遠,偏向西路賈母上房。

  賈環在路口和賈蘭道別,他要先去王夫人的東跨院看看。一般而言,這個時間點趙姨娘都在東跨院王夫人面前候著。

  小賈環的習慣是下午放學之後去找趙姨娘,順路和王夫人院子裡的丫鬟們玩耍一會。

  賈環並不打算驟然改變這個習慣。他前些天和趙國基外出在京城裡逛已經讓趙姨娘生疑。昨天晚飯後來看他時還罵了他幾句:「蛆心孽障,去哪裡墊了踹窩?幾天不見人影。」

  到東跨院。因為下著雪,丫鬟們都在偏廳的暖閣中玩耍、休息、說話,只留了一個小丫鬟在門口望風。

  賈環熟門熟路的走進暖閣,暖和的氣息撲面而來,將書包放在一旁的杌凳上,又和相熟的丫鬟金釧兒、彩霞等人隨和的打招呼,「今天你們倆沒在太太面前候著?」

  他畢竟是來自現代,又是成年人,懂得尊重和包容,和丫鬟們的關係比小賈環還要好幾分。

  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釧兒正蹲在矮桌邊和小丫鬟擲轂子,仰著臉笑著道:「彩雲和玉釧兒在哩。我和彩霞出來玩一會。」她約莫十一二歲,大臉,梳著劉海,看著穩重,已通人情世故。

  彩霞走過來,遞給賈環一杯熱茶。她年紀和金釧兒相仿,鵝蛋臉兒,眉清目秀,溫和的細聲細語的說道:「三爺,姨奶奶今天犯了錯,在裡面跪了快半個時辰。你要不要進去緩頰一下?」

  賈環就愣了下。他來這麼些天,和趙姨娘並不親近。但陡然聽倒她跪了快1個小時,心情便有些複雜。想了想,道:「彩霞,謝啦。」起身去正房。彩霞這麼提示,多半是成功的概率很大。

  趙姨娘畢竟是小賈環的生母,若是知道她在裡面跪著還不進去求情,確實說不過去。趙姨娘不管多麼無腦、作死,但對小賈環的愛沒有打一絲折扣。

  …

  …

  東跨院的東廊三間小正房內。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邊下首,淡然的喝茶。

  周姨娘、彩雲、玉釧兒還有幾個丫鬟、婆子在一旁陪王夫人說話。而趙姨娘卻是垂頭喪氣的跪在地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下雪這麼冷的天跪在地上快一個小時。賈環心裡忽而湧起一陣對趙姨娘深切的同情。走前兩步,「噗通」的一聲,跪在姨娘身邊,「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兒子見過母親。今天書房開始放年假,過來給母親請安。」

  沒錯,賈環在禮法上叫王夫人「母親」,反而叫生母趙姨娘「姨娘」。他只能在人後叫趙姨娘「娘」。

  也不要以為賈環「犯賤」下跪磕頭。賈府裡,兒子給母親請安,就是得跪在地上磕頭。區別只在於:地上有沒有墊子、磕頭需不需要那麼用力。

  賈環並不覺得他在王夫人面前可以得到任何優待,規規矩矩的做足。之前小賈環來王夫人這裡玩耍,就基本是不進正房向王夫人請安。

  王夫人穿著一件素色的衣衫,和眉善目,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保養得體,手裡帶著一串精美的檀珠。

  她已經在考慮讓趙姨娘起來,跪了半個時辰,敲打得足夠了。見賈環頭磕的響亮,心裡頭舒暢,淡淡的道:「環哥兒,起來吧!趙姨娘,看在環哥兒的面上你也起來吧。下次不要再犯。」

  趙姨娘忙謝道:「謝太太開恩。」然後這才再站起來。只是跪得有點久了,兩條腿酸麻,身子搖晃,差點摔倒。房間裡適時的響起幾聲嘲笑聲。

  賈環扶趙姨娘的手臂,這笑聲讓他聽得有點刺耳。

  王夫人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得快意,說:「趙姨娘,你今日且回去休息吧。我這兒不用你候著了。」

  趙姨娘又「謝恩」幾句,方才和賈環一起離開。

  …

  …

  回到趙姨娘的小院中,趙姨娘眼睛紅紅的,坐在墊著青緞靠背坐褥的椅子,哀聲嘆氣的讓丫鬟小鵲拿來治跌打的蛇油。挽起褲腳,膝蓋的地方已經跪得紅腫。

  賈環看的皺眉,問道:「娘,今天怎麼回事?怎麼給王夫人拿來立規矩?」

  蹲在趙姨娘腳邊,拿蛇油給她揉著膝蓋的小鵲訝然的看了賈環一眼。賈環是要叫「太太」的,竟然叫「王夫人」。

  趙姨娘紅著眼睛,憤憤的道:「還能什麼事?我前幾日因你沒有臘八粥和太太鬧了一回,太太今日尋我一個不是,拿我做筏子。」

  賈環有點默然。他讀紅樓夢時,對趙姨娘這個反面配角沒什麼好感,也知道她一貫的作死,屬於智商需要充值的一類人。

  但是,從賈環的角度來說,做母親的給兒子爭待遇遭到報復,他心裡還是有些觸動。

  「娘,你有沒有考慮離開賈府?」賈環認真的問道。趙姨娘在賈府裡過的不好。如果趙姨娘願意,他在離開賈府時,可以帶她一起離開。總不能佔了人家兒子的身份,卻讓她孤老下半生。

  趙姨娘在今天這樣的下雪天給王夫人罰在地上跪了近1個小時,而起因只是王夫人為了報復趙姨娘吵鬧。這讓賈環對趙姨娘的遭遇充滿了深切的同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1 AM

第三章 眾生相

  賈環就坐在趙姨娘身邊的椅子上。趙姨娘伸手摸著兒子的額頭,疑惑的道:「環哥兒,你沒得病發癔症吧?呵,我離開賈府?多少人想坐到我這個姨娘的位置還坐不到呢?」

  賈環道:「娘,你這個姨娘當的有什麼滋味?太太想要罰你,隨便找個藉口就讓你跪的膝蓋紅腫。這種沒保障的日子過得有什麼意思?」

  他是肯定不能接受這種被隨意懲罰的生活。

  賈環親近的話讓趙姨娘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再想著今天賈環進來將她「救」起來,心裡又舒暢三分。她日後就指望這個兒子。兒子的親近、懂事自然讓她高興。

  心裡高興,但趙姨娘嘴裡還是在罵:「呸,你這個沒造化的種子!我有丫鬟、婆子伺候,有這間小院住著,每月月錢2兩銀子。不用灑掃、燒火做飯,這日子不知道過的多好!你將來屋裡大-老婆能不罵小-老婆?」

  賈環一陣無語。貌似趙姨娘對她「灰暗」的人生挺滿意的。

  想也是,趙姨娘是賈府的家生子,能夠成為賈政的小妾,完成從奴才階層到主子階層的轉變,足夠成為賈府丫鬟界勵志的楷模。

  正在給趙姨娘揉膝蓋的小鵲低著頭笑著插話道:「三爺,姨奶奶的這間小院,府裡不知道很多人都眼紅呢。大房的幾個姨奶奶,周姨奶奶都沒有哩。」

  這句話撓到了趙姨娘的癢處,從小吉祥手裡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因為我生了環哥兒,在老爺面前受寵!」

  「謔。」賈環牙疼。趙姨娘雖然「三五不著調」,這話倒沒說錯。年輕貌美的她確實比王夫人有優勢。王夫人已經四十多歲,這年頭可沒有現代美容保養的技術。即便保養得體,年老色衰免不了。他今天剛見過王夫人。

  然而,趙姨娘不管在賈政面前如何受寵,但她在賈府裡處境並沒有多大的改善。這不僅僅是她為人和智商的問題。

  王夫人並不是一個只會唸佛的人。

  小鵲忙活完,給趙姨娘放下褲腿,出了房間收拾。趙姨娘舒坦的靠在椅子上,奇怪的道:「環哥兒,你病了一場後倒像開竅了一樣,懂事多了。你說的離開賈府是怎麼回事?我勸你是熄了這個心。你出去連自個兒都養不活。你分得清五穀雜糧嗎?」

  說到最後又變成嘲諷。這才是趙姨娘說話的風格、語言特色。

  賈環沒打算沒有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乾笑兩聲,遮掩道:「娘,我是想過幾年自己弄個莊子,大小事自己做主,不用給人磕頭,到時候接娘去享福。」

  趙姨娘不屑的斜7歲大的兒子一眼,譏笑道:「還享福?環哥兒,你是這兩天跟著你舅舅在城裡玩野了心吧!別淨撿好聽的說,求我也沒用。我可沒錢給你買莊子。」

  賈環就笑了笑。趙姨娘不願意離開賈府是情理之中。她人生的全部都在這裡。賈環也不勉強。日後賈府傾頹時,他再來接趙姨娘吧!

  趙姨娘不滿的道:「環哥兒,你笑什麼?你這個沒造化的。府裡的家產又豈止一處莊子。沒點志氣。再說天底下有不磕頭的地方嗎?皇帝都要給太上皇、太后磕頭…」

  趙姨娘絮絮叨叨的說著她對賈政家產的「野望」、磕頭經驗以及趙國基打小報告她得知賈環行蹤的得意。

  賈環只是喝茶、傾聽。趙姨娘「想法」挺不錯的,以後好像還找人詛咒賈寶玉和王熙鳳。但是爭家產這種事在他看來挺無聊的。有王夫人在,她哪裡有機會?

  至於趙姨娘洋洋得意的介紹磕頭經驗,他只能理解為趙姨娘的階級侷限性。他的目標是不給人磕頭。

  隨意的說著閒話,天色將晚。兩個丫鬟小吉祥和如意兩人穿著青、藍兩色斗篷進來說《國朝史略》已經送到李紈的住處,還得了李紈的賞錢。她們倆嘴裡唸著珠大奶奶的好。

  「我知道了。」賈環跟著趙姨娘回來後,就讓小吉祥去找如意交代了還書這件事。

  天地間,雪下越發的大。窗外的走廊、庭院、走道都變得白茫茫一片。

  賈環、如意就留在趙姨娘這裡吃晚飯。小鵲從廚房裡要了晚飯過來,幾道小菜。五人圍在條桌邊吃飯。也沒講什麼上下尊卑。

  賈府裡的廚房分為大廚、小廚、公廚。趙姨娘吃的是最差檔次的公廚。打回來的飯菜有點溫涼。小吉祥倒了熱茶在案幾上。賈環索性兌了開水吃飯。

  寒風呼號,裡屋裡燈花跳躍,溫暖怡人。

  飯後,賈環看趙姨娘、如意、小鵲、小吉祥說笑著抹骨牌。時間緩緩的流走。

  …

  …

  小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才停。天氣冷,賈環也沒讓趙國基帶著他在京城裡到處逛,瞭解風土人情。連著兩天在家裡和如意說話,翻翻書。

  倒是趙姨娘在得閒的時候過來看賈環時讓賈環出去玩耍,不要悶在家裡。

  前天下雪時,賈環和趙姨娘的關係略微親近些。趙姨娘已經接受兒子病好後像個小大人般的事實,對他的管束放鬆很多。賈環的時間現在可以自由支配。

  臘月二十五下午,天晴。小年祭祀剛過。賈環在趙國基的陪同下出了賈府的角門,順著榮國府南街,去四時坊中繁華的街面閒逛。

  周朝的京師並沒有如同漢代長安那樣分為東西市;也不像隋唐時期對城中住處分為東西南北,富貴各不相同;反倒是有點類似於北宋的汴梁。民居與商業自然融合。其中,通往皇宮四條通衢大道沿街的商業最為繁華。

  趙國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青衣小帽,看起來面有菜色。為人木訥。

  賈環和他交談之下,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便不再刻意的和他攀談。只是,沉默的看著街面上來來往往的商旅、行人、巡兵、苦力,在酒樓、鋪子、米店、布店、茶館、藥鋪、書店、會館、衙門、青樓各處看著。

  賈環記得紅樓夢中寫了一句:四海昇平,異族紛紛敗亡。從大周朝的京師來看:繁華是繁華,人口稠密。商業活動頻繁,主要集中在「衣食住行」等服務行業,手工業倒不多見。

  但這座城市也絕非什麼世外桃源。臨近寒冬,街面上也見到衣衫單薄、襤褸的人,有的是貨郎、有的是苦力、有的是菜農、有的是無業貧民。

  即便是現代在一線城市中也不乏乞丐的身影。社會財富的分配在任何年代都是一個大課題。貧富重來就不會平均。賈環也無法從一座城市來判斷周朝的國力、社會情況。

  逛到下午四點多,賈環和趙國基回到賈府。二門外候著的幾個小廝都是紋絲不動,彷彿沒看見賈環和趙國基一樣,懶洋洋的在一旁聊著天。

  趙國基將手中的小包袱遞給賈環,「環哥兒,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按規矩,他是要叫賈環「三爺」。但是稱呼早在這些天逛街的時候改過來。賈環隔三差五的也會給他十幾個銅錢作為「導遊費」。

  「嗯。舅舅,謝謝你陪我逛一下午。」賈環接了包袱,和氣的說了一聲,這才步入垂花門。

  趙國基目送著賈環消失在院落和園林間。木訥的臉上流露有一絲關心。

  他感覺賈環彷彿是變了一個人,根本就不像7歲的孩童,倒像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從這些天賈環在街上賣東西和人交談中可以看的出來。他搞不懂賈環為什麼這麼做,但看賈環像有大學問的人。

  …

  …

  賈環的包袱裡裝的是在街面上買的一些零嘴、胭脂水粉,還有幾刀竹紙,用作練習毛筆字用。

  回到住處,小吉祥和如意兩個丫鬟早等著。眼巴巴的並排坐在套間外的杌凳上。兩人穿著石青色、水粉色的丫鬟背心。兩個蔥嫩般的小女孩。

  賈環微笑著將冰糖葫蘆、蜜錢楊梅、胭脂水粉一一從包袱裡拿出來,「喏,吉祥如意,你們倆要的東西。」

  吉祥如意是一句打趣的話。小吉祥的年紀只有六歲,比如意還小兩歲。趙姨娘給她們倆取了這麼個喜慶的名字。

  如意和小吉祥兩個小姑娘,喜滋滋的舔著冰糖葫蘆,笑著齊聲道:「謝謝三爺!」

  賈環就笑著搖頭,小丫頭嘴饞。進了裡屋,將竹紙放在書桌上。門簾外傳來小姑娘們興奮的歡呼。逛街順路幫忙買點瑣碎的東西他並不介意。

  賈府裡的胭脂水粉採購早被人中飽私囊,派發下來的都是劣質品。小姐、丫鬟們都是託人去外面買。賈環幫小吉祥和如意代購,不收手續費,質量與價格相符。如意這些天攢了零花錢就會托他買。連帶著小吉祥、小鵲並趙姨娘、他自己屋裡的幾個小丫鬟都托到他這兒來。

  將書桌上寫著「三藕浮碧池,筏可有螞蚱!」的竹紙收起來,賈環坐下來隨意的寫著字。

  這些天下來,他對繁體和簡體之間的轉換已經完全適應。使用繁體字越發的嫻熟。

  這時,門簾挑起來,如意吃力的拎著一大木桶水挪過來,笑容滿面的道:「三爺,可以準備洗澡了。」賈環每次逛街回來會洗個熱水澡。她會從廚房裡將熱水分批的提來準備好。

  賈環放下毛筆,和如意一起抬著木桶,「我來吧!」他天天鍛鍊俯臥撐,手臂上很有些力氣。

  如意不樂意的撅嘴道:「這是婢子份內的事情。」

  賈環就笑了笑,不再多說。讓小姑娘每天提水,他心裡倒是挺過意不去的。但也知道,如果他自己去廚房打熱水,如意多半要挨訓。沒有煤爐真不方便。

  …

  …

  新年抵近。二十八日,賈府在寧國府賈家祖祠祭祖。周朝開國,封了開國勳貴四王八公。賈府先祖兄弟賈演、賈源兩人封榮、寧二國公。二代榮國公賈代善。

  子孫爵位如今是:族長賈珍,三品爵威烈將軍;賈赦一等將軍。

  寧國府榮國府至今已經是落日餘暉。按照賈母自己的說法:「我們這樣的中等人家…」這就是賈府在周朝的定位。

  賈環跟著賈政、賈寶玉、賈蘭一起參加祭祖。賈環作為小透明,毫無存在感,跪在煙霧繚繞的祖祠末尾,結結實實的當了一會觀眾。倒是將賈府近支的男丁都照了一次面。

  祭祖男丁計有:賈珍、賈蓉、賈薔、賈菌、賈赦、賈璉、賈琮、賈政、賈寶玉、賈環、賈蘭等。

  祭祀完畢。除夕當晚,賈母在榮國府中聚宴作樂。賈府二門內的花廳中,人來人往,大都是女眷、丫鬟、僕婦。滿屋子裡香氣撲鼻,綢緞綾羅。幾個美女穿金戴銀、花容玉貌。

  僕人們在王熙鳳的調配下竟然有序,鴉雀無聲,盡心的端茶上茶。

  賈政、王夫人、邢夫人、李紈、賈寶玉、林黛玉、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等人悉數在場。眾人圍著坐在正中的賈母說笑。賈寶玉更是在賈母懷裡。

  賈蘭和賈環的座位挨著,緊張的悄聲問道:「三叔,待會要作詩,你準備好了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2 AM

第四章 寫詩(上)

  已經入夜,花廳之中宮燈燃起,亮如明晝。賈母身邊處時不時的笑聲陣陣。

  賈蘭問話時,賈環正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喝茶。閒著無聊,正順便欣賞著今天盛裝的賈府諸多美女。今晚最漂亮的當數王熙鳳、李紈、平兒三人。

  鳳姐和李紈就不說了,名列金陵十二釵,容貌就賈環的評分都是90分偏上。

  87版的紅樓夢李紈看起來都四十多歲,這實在是個敗筆。李紈今年實際上不過二十左右。韶華正好,青春美麗。身段婀娜。蔥嫩秀美的少-婦風情在不經意間的顰笑間展露。

  而平兒,紅樓夢中借劉姥姥的視覺寫道:花容玉貌。又借李紈的口說道:「這麼個好體面模樣兒…不知道的人,誰不拿你當作奶奶太太看。」寶玉評論:「平兒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

  賈環評分:88分偏上。

  聽到賈蘭的問話,賈環收回落在一身素色清淡裝扮的李紈身上的目光,反問道:「蘭哥兒,你會寫詩?」李紈正是青春年華,身-體曲線窈窕婀娜,很符合賈環的審美觀。讓他去欣賞今年才六歲多的林妹妹的美麗,那可真是為難他了。

  賈蘭點點頭,想了想,又沮喪的搖搖頭。他才5歲多,寫出來的不能叫詩。

  賈環道:「那不就行了。等會我們倆隨便寫寫。風頭讓給你寶二叔就成。」

  賈蘭似懂非懂的點頭,覺得賈環說的有道理。既然寫不好,那還擔心做什麼。只是想到母親的期待,他又覺得這樣想法很不對。

  賈環拿起茶杯正要在喝時,耳邊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孩的聲音,「哼,就怕你想出風頭也出不了呢。」

  說話的是坐在賈環左手邊的賈惜春。她穿著青翠色的棉襖,身量沒有長開,小不點的模樣。神色有點冷。

  見賈環扭身看過來,賈惜春只是微抬起白皙的下巴「哼」了一聲,扭頭回答身邊左側位置賈探春的問話。

  賈惜春的諷刺引起賈探春、賈迎春的注意。

  賈府花廳裡的聚宴是按照清代的宴客方式,分為幾張桌子。主桌那邊是賈母,賈政、王夫人、邢夫人、賈寶玉、林黛玉等。三春、賈環、賈蘭坐在旁邊的一座。

  別看丫鬟、婆子們上菜忙的緊,但是鴉雀無聲。除了賈母主桌處笑語連連。賈環和賈蘭的對話自然落入無心關注主桌的賈惜春的耳中。

  賈環收回目光,繼續淡定的喝茶。回憶了一下小賈環的記憶就明白過來。

  因為一起讀書的緣故,賈寶玉和三春是一個圈子。他和賈蘭、賈琮一個圈子。賈惜春雖說地位不高,是寧國府的賈珍的庶妹,到底是養在賈母跟前,「蔑視」地位更低的賈環幾句還是沒有問題。

  賈環剛才也算是在說賈寶玉的「壞話」:指責賈寶玉暗箱操作預定今晚第一。

  賈惜春聽了自然很不高興。賈環這話聽起來就像是沒有本事偏偏要嫉妒寶玉。這符合賈環的一貫形象。

  賈探春聽賈惜春複述了一遍,一雙美眸看著賈環,微怒的道:「環哥兒,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你要有真本事,大可壓住二哥哥。誰還能說你不成?等會兒,我們姐妹都要作詩。你林姐姐的詩文就是極好的。未必是二哥哥奪魁。」

  「三姐姐說的是。」賈環無所謂的回了一句,吃著菜。笑話,我要是抄一篇納蘭容若詞,還壓不住賈寶玉、林黛玉?

  就算是林黛玉、薛寶釵巔峰之作:葬花吟、螃蟹詩,以納蘭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一句,足以技壓。

  但賈環沒那麼無聊,在賈府的聚宴上拋出納蘭容若的經典詩詞只為爭口氣。他沒打算在賈府內抄詩拿名氣。他是注定要離開的人。

  賈環在讀紅樓夢時對探春的美麗、才華都是極為欣賞的。敏探春興利除宿弊!但是穿越到小賈環身上,對賈探春的一些做法卻是有些意見。

  探春為了在賈府內過的好一些,採取的是疏離趙姨娘、賈環,親近王夫人、賈寶玉的策略。這無可厚非。事有變通、緩急。趙姨娘也確實有點坑人。

  但是,探春私下裡都不肯叫趙姨娘「娘」,這是說不過去的。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

  而且,她所祈求的賈母、王夫人最終也沒有保護她,被人加了一個空頭郡主的名義,遠嫁他方。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泣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賈探春給賈環敷衍的態度氣著,就不再理賈環。她這段時間和賈環見過一兩面,還以為他有所變化。現在看來,他心裡頭對寶玉還是有些「想法」。

  賈環自是不知道探春對他的「誤會」,知道了也不在意,無聊的琢磨著紅樓夢裡探春的種種。

  …

  …

  在賈環、賈蘭、賈探春、賈惜春說話時,酒過三巡。

  賈政朗聲道:「前日江南甑家的管家來送年禮,帶來甑府甑寶玉的一首詠雪詩,其中有一句『千片蘆花雪,落樹代瓊華』很是精彩,為金陵文人傳誦。今日除夕府中聚宴,寶玉、環哥兒、蘭哥兒你們三人可試吟一詩。」

  他留在酒宴這邊,賈母這裡的女眷都不自在。他也不自在。之所以留下來喝酒就是為了這件大事。

  賈府和甑府世代交好,但文名總不能給對方壓下去。若是府裡的子弟有好詩,自然也要傳誦一番。

  賈政目光落在賈寶玉身上。他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至於賈環和賈蘭都是湊數。

  正依偎在賈母懷裡、八歲大的賈寶玉就哆嗦了一下,忙躲過賈政的目光。他一貫怕賈政怕得厲害。

  賈母笑呵呵接著道:「詩做得好,我也要賞個綵頭。」

  酒宴裡有座位的眾人都是附和的湊趣說笑起來,「老祖宗,你的綵頭肯定非凡,我都垂涎,就是不會作詩。看寶玉的。」

  「寶玉,你平日裡不是最喜歡作詩嗎?在老祖宗的激勵下可要拿出真本事。」

  「老祖宗真是偏心吶。寶二爺的詩寫的好是閤府都知道的。」

  賈母、賈政、王夫人、王熙鳳都笑著。對這樣上下和諧的局面,很是滿意。

  賈寶玉也是一臉的得色,在賈母懷裡撒嬌道:「老祖宗,今天不僅我要做詩,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們都要一起做。不然這個綵頭,我寧可不要。」

  「好、好、好。」賈母笑的老臉開花,一迭聲的答應。

  一旁的賈環看得一陣惡寒。八歲了還在祖母懷裡撒嬌,真是寶貝命-根子的賈寶玉啊!

  寶玉的容貌,紅樓夢中有詳細的描寫: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賈環自己概括起來就是:大圓臉的英俊奶油小正太。

  突然又想起書中寫到:賈寶玉經常跳到王熙鳳懷裡亂摸。那畫面…,想想就覺得肝疼。

  丫鬟和婆子捧來筆墨紙硯,有僕婦將備好的條桌清理開。賈寶玉、林黛玉、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賈環、賈蘭

  賈寶玉等人各自落筆揮毫。題目是早就透出來的。曹植七步成詩,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天下之才,曹子建獨佔八斗。賈寶玉等人不可能頃刻成詩。但是,丫鬟、婆子、外人不知道啊,傳揚出去多好聽的名聲?

  一時間,花廳裡安靜下來,眾人都是吃菜喝酒,偶爾細聲交談幾句,盯著正在書寫的幾個少爺、小姐。

  賈環一看周邊的架勢,就知道洩題了。再看身邊的賈蘭,片刻功夫已經寫了一句五言詩,顯然也是早有準備。而他顯然被賈府眾人給遺忘了——沒有人向他洩題。

  賈蘭心中不好意思,訕訕的對賈環一笑。他在酒宴開始前的緊張是真的。雖然提前知道題目,但是他娘沒有給他代作。他只是花費了足夠的時間去雕琢。但是,他對他的這首「詩」信心不足。

  賈環報以微笑,對賈環隱瞞題目倒沒有指責。五歲多的小孩能懂什麼?怕是李紈叮囑賈蘭的吧!一方面要透露今晚要作詩的事,一方面又不洩題免得王夫人那邊不滿。他只要留心,多問幾句甑寶玉的詩,自然能打探到今晚「詠雪」的題目。

  賈環心裡搖搖頭。李紈在賈府裡真是圓滑。連他這樣地位低下的庶子都不願意得罪。難怪有大善人的稱號。聽如意說,賈府的僕人界對她是交口稱讚。

  這時,那邊有丫鬟驚喜的叫道:「二爺寫好了!」

  賈環低著頭,沒去看。

  廢話,稍微有點心計的人都明白:在這時候不能搶賈寶玉的風頭。林黛玉進賈府,吃碗茶都要看著別人做才做。這種事自然是心領神會。三春就不必說了,詩才差於寶玉。

  賈環琢磨著寫什麼詩。他酷愛文史類書籍,但作詩真不大擅長。寫成「大海啊全是水,駿馬啊四條腿」這樣的打油詩也不行。他會成為賈府的笑柄。

  不管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賈環現在都不想要。

  抄一首好詩震動賈府更不可取。今晚賈府擺明了為寶玉揚名的。他搶戲落不了好。

  賈環像了想,心裡有了計較。這時,賈惜春將寫好的詩放在身旁的丫鬟的描漆托盤上,扭頭看了一眼賈環面前的白紙,禁不住譏笑道:「你是想用無字詩拿第一嗎?」

  賈探春此時也收筆,瞄了一眼賈環面前的空白紙張,輕輕的搖頭:她這個弟弟就是沒本事空嫉妒,真實讓人著惱。

  賈環沒理會賈惜春,在紙面上落筆。是蘇軾的一首詠雪詩《和田國博喜雪》。八句的詩,賈環只寫了四句,然後寫明:前人詩句,賈環敬錄。

  站在賈環身邊的是李紈的丫鬟素雲,笑著幫賈環收了紙,將詩呈給賈政品評。

  賈環寫完已經是最後。此時,賈寶玉、林黛玉、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賈蘭早都已經寫完,詩稿交到賈政手中。

  賈政正在評詩。他雖說連童生都沒考上,但四十多歲的人,在詩詞上的眼光還是有的。這是最基本的文學素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4 AM

第五章 寫詩(下)

  賈政拿著手裡幾張詩稿,撚鬚笑著翻看,看一首點評一首。他手上詩作的順序由上至下:賈迎春、賈蘭、賈惜春、賈探春、林黛玉、賈寶玉。

  賈寶玉是最先交卷。

  賈環交卷時,賈政正在點評賈蘭的詩,撚鬚搖著頭道:「蘭哥兒,這一首終究是差了些。」

  回到酒桌座位上的賈蘭就垂下頭,很是沮喪。

  賈環拿著酒杯喝酒,低度的米酒。眾人都在看賈政,他也不好大吃大嚼。

  賈惜春、賈探春的詩一點而過。到黛玉時,賈政笑道:「林姑娘這句猶可,落粉似飛花。很有前朝謝道韞的風骨。」

  林黛玉就笑起來,眉尖若蹙,弱柳扶風的較弱美態,別有韻味的小蘿莉,起身謝道:「謝舅舅誇獎!」

  此時林黛玉還是賈母的心尖兒。花廳裡的眾人一陣好誇,然後靜待著看向賈政。最後一首詩是賈寶玉的。賈政已經在頻頻的點頭。看樣子足以和甑寶玉的那句詩相比擬。

  賈寶玉得意洋洋的雙手吃著酒糟鵪鶉。他對他的這首詩有信心,可以媲美甑寶玉的「千片蘆花雪,落樹代瓊華。」

  「嗯,寶玉的這首尚可。」賈政滿意的吟道:「素雪厚三尺,千里覆瑤台。寫景鋪陳,氣勢開闊。這一句不弱於甑寶玉的那句:千片蘆花雪,落樹代瓊華。」

  花廳裡的眾人頓時一陣歡笑,之前彷彿在論黛玉詩時略有點刻意壓制的期待在這一刻爆發,喜慶的情緒湧起來。歡聲笑語和各種恭喜聲充滿在花廳中。

  賈母樂的笑呵呵的將賈寶玉重新抱到懷裡來,溺愛的叫道:「我的兒,真不愧是讀了書的人。」

  王熙鳳趕忙的接過平兒遞來的手帕,幫賈寶玉擦手,笑道:「老祖宗,林先生都誇寶玉生性聰穎,良才美玉。今兒我算是明白。要是我,一輩子都寫不出這麼一句來。」

  王熙鳳的自黑,讓屋裡的喜慶氣氛更加高漲。酒桌後立著的丫鬟、有體面的陪房僕婦們都是一聲哄笑:如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鳳的陪房,來旺媳婦;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鴛鴦、金釧兒、襲人等大丫鬟也是低聲淺笑:二-奶奶的一張利嘴哦!

  李紈也笑孜孜的賀喜道:「這也是老祖宗,太太平日裡教導有方。看老祖宗調理出來的人兒,哪個不是聰明?」

  賈母笑得合不攏嘴,滿意的對李紈點頭,慈祥的問懷裡賴著的寶玉,「好孫兒,你要什麼東西做綵頭?」

  寶玉就起身坐著,慇勤的問身邊的林黛玉,「林妹妹,你要什麼?」

  王熙鳳笑道:「看這兩個小的,如今關係好成這樣。哪有前天才吵架的樣子。」

  花廳裡的丫鬟、婆子又是一陣哄笑。林黛玉羞惱的去瞪王熙鳳,賈寶玉就幫林黛玉,王熙鳳何等嘴皮子的戰鬥力…,賈母、王夫人都笑…。

  看著一片歡樂的花廳,賈政點點頭,準備起身去外面和清客們喝酒閒聊,拿起身邊素雲手裡賈環寫的詩,打算隨便的點一句,臉色瞬間就愣住。正在喧鬧的花廳裡的丫鬟、主人們留意到賈政的表情,逐漸的安靜下來。

  賈蘭小聲問道:「三叔,你寫了什麼?祖父怎麼驚訝成那副模樣?」

  賈環好整以暇的喝著溫熱的雞湯,王熙鳳她們鬧的歡鬧,自然沒人關注他。他正在品味賈府的美食。話說他生病期間都沒吃的這麼好。見賈蘭問,微笑著道:「沒寫自掛東南枝。隨便抄了一首前人的詩在上面。」

  賈蘭小大人般的點頭,同情的道:「哦。三叔,你抄詩肯定要被祖父訓幾句。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說明是別人的詩就行。」心裡琢磨「自掛東南枝」出自那裡。

  花廳裡安靜下來,賈寶玉、林黛玉、王熙鳳停止笑鬧都看向賈政和賈環。

  王夫人淡淡的笑問道:「老爺,環哥兒的詩寫的不好?」

  賈政擺擺手,不是不好,是寫得太好了,遠超甑、賈寶玉、林黛玉三人。

  賈政目光炯炯的看向賈環,喝問道:「你這首詩是誰做的?」

  賈環起身回話,平靜的道:「父親,這詩是蘇軾的詩。」

  「蘇軾是誰?」

  賈環一下愣住,不可思議的看著賈政。政老爹,你看玩笑的吧?

  你確定你不知道蘇軾?你真的是讀書人?唐詩宋詞,唐詩必說李白,宋詞能繞得過蘇軾?你的書房不是都叫作「夢坡齋」嗎?

  「孽畜,我問你,蘇軾是誰?」賈政見賈環呆呆的模樣,氣的爆喝一聲。

  人物猥瑣,舉止荒疏的賈環一向不被他所喜。和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的寶玉一比,簡直是烏雞和鳳凰的才差距。

  賈政怒喝把邊上伺候的趙姨娘給嚇的身子一抖。手裡拿著的托盤上的茶碗都濺出水來。想要求情,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賈環不知道賈政發哪門子神經,不想吃眼前虧,回答道:「蘇軾是北宋著名詞人、散文家,號東坡居士,字子…」

  賈環口中的「子瞻」還沒有說完,就見花廳裡一陣笑聲。是賈寶玉、林黛玉、迎春的笑聲。李紈也是含笑不語。探春和惜春沉默不語。其他人一臉的懵逼。賈環一陣莫名其妙。

  我這句話有笑點嗎?有笑點嗎?還是說,你們的笑點這麼低?

  賈政怒罵道:「混賬東西,讓你作詩你就作。作出好詩來,為何要胡謅人名、朝代。盡和寶玉學些不好的東西。正月在家裡好好讀書。不許外出玩耍。」

  賈環一臉的懵逼。紅樓夢裡提到陸游陸放翁、范成大這兩個南宋的詩人,也多次提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的名篇《醉翁亭記》。竟然沒有蘇軾?沒有北宋?扯淡吧!賈政的外書房都是以「夢坡齋」命名的。

  賈母皺眉道:「怎麼回事?」

  賈政起身,拿著賈環的詩頁回答道:「母親,兒子教訓這個胡鬧的孽畜。他這首詩寫的能壓甑寶玉幾頭,偏偏他卻不愛惜自己的詩才,儘是胡鬧,看些雜書。」

  除了最開始笑的賈寶玉等人,一屋子人才明白怎麼回事:原來是賈環做了一首好詩,卻胡鬧的寫上是前人作品。而這個胡亂杜撰出來的「前人」給賈政識破。

  賈母不語。她心中有點痛快,又有點不痛快。痛快是相信她這個小兒子的話,賈環詩壓甑寶玉。不痛快是:為什麼是賈環而不是她的寶玉呢?

  她剛才豈不是不是白高興浪費表情了?

  賈政見大家都看過來,念道:「疇昔月如晝,曉來云暗天。玉花飛半夜,翠浪舞明年…….」

  「玉花飛半夜,翠浪舞明年」這一句的意境和遣詞造句,遠勝甑寶玉的「千片蘆花雪,落樹代瓊華」,也遠勝賈寶玉那句「素雪厚三尺,千里覆瑤台」

  以名詞來描摹環境,以鮮活的動詞來連接。這種遣詞造句的厚度遠勝過兩個寶玉,且詩句對仗更為工整。更重要的是意境更勝一籌:「翠浪舞明年」這一句有瑞雪兆豐年之意。比寶玉們單純的堆砌詞語寫景要強太多。

  賈政根本不用做點評,有點文學功底的李紈等人就都明白誰強誰弱。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詩詞。沒有可比性。是全方位的碾壓。

  坐在主桌位置上的林黛玉本來是一臉的不忿,秀麗的瓜子臉上帶著自傲。這時,卻是滿臉驚訝的看著賈環。

  賈寶玉不撒嬌,也不吃鵪鶉了,鬱悶又迷惑的看著賈環。在他的印象中,他這個兄弟是寫不出這樣有靈氣的詩詞。

  賈探春不解的看著還呆呆站著的賈環:他這算是聽進我的話了,用心寫了。可為什麼要胡鬧呢?杜撰個蘇軾出來!

  賈惜春不樂意的扁著嘴,怎麼會這樣哩!鹹魚翻了身。

  賈蘭則是一臉崇拜的看著賈環:三叔,你真厲害!

  別人會以為賈環是早就準備好這首詩,但他卻是知道賈環就在一會前才知道題目,還是隨便寫寫。要是認真寫,會有什麼樣的好詩面世啊!

  三叔真是奇才!

  站在賈政、王夫人身後的趙姨娘身子還在抖。她現在是激動得在抖:哈哈,環哥兒,好樣的。寶玉,嘿,寶玉,你比比看!到底誰厲害?到底誰厲害?

  難的是那些湊趣的丫鬟和婆子們。賈環在賈府裡一向不受待見。她們這時候誇賈環也不是,不誇也不是。只能沉默著不說話。

  場面一時間竟然冷場。

  …

  …

  賈政唸完詩,自己琢磨了一回,越覺得這首詩很精妙,他是寫不出來的。宣佈道:「今晚以環哥兒這首詩最佳。當可揚名。」

  王夫人微微皺眉,「老爺,環哥兒如今年紀還小,揚名怕對他成長不利。」

  最佳可以,揚名就算了吧?

  賈政沒有和王夫人多說。心裡有些不屑。王夫人不懂。讀書人敬文字。這首詩寫出來,只要傳誦出去,賈環必定會揚名。

  賈政當即不理會「粗鄙」的王夫人,起身向賈母行禮告退:「母親,詩寫完了,孩兒該告退。母親今日困了就早些休息。守歲自有兒子們。明日兒子再來給母親請安、賀喜新年。」

  他在二門外還設有酒宴。他不喜賈環,卻喜歡這首詩。賈母和王夫人的態度,他都明了,但是不想管。綵頭的事情,自由賈母自己處理。

  賈母臉上的表情舒展開,微笑著點點頭,她喜歡她這個小兒子遠勝過襲爵的大兒子賈赦,說道:「你去吧,你在這兒我們都不得自由。」

  屋裡頓時響起一陣附和的輕笑。

  賈政自己也知道這是實情。他信奉的是儒家理學。不可能和母親、夫人、姨娘、丫鬟們隨意的玩笑。自嘲的一笑,轉身離開熱鬧的花廳。

  賈環和賈蘭就齊齊起身向賈母告退。他們倆不像賈寶玉,一向不混內宅。今天酒宴參加到這裡也該閃了。回去自然會有晚飯吃。

  賈母想了想,道:「環哥兒、蘭哥兒,你們撿兩樣愛吃的帶回屋裡吃。」

  「謝老祖宗賜飯。」賈環和賈蘭恭敬的行禮。李紈親自過來這座幫賈環、賈蘭打包。美人飄香。賈環識趣的只要了一碟奶油松瓤卷酥。賈蘭照樣子也只要了一道菜:炸鵪鶉。

  李紈和善的看賈環一眼。笑眯-眯的讓她的丫鬟素雲幫賈環、賈蘭拿著食盒,小聲叮囑素雲等會先送賈環回去。

  賈母猶豫的斟酌了一下,問道:「環哥兒,你今天晚上出彩奪魁。祖母說了要給綵頭,你有什麼想要的?」賈環今天的詩文能力壓甑寶玉,保住的是賈府的文名。她固然不喜賈環,但這種大事上出力,她還是要略作賞賜。

  賈寶玉和林黛玉兩人對視一眼,倒是心裡有點緊張。黛玉看中了賈母屋裡一個御製的香爐。冬日添香讀書很愜意。

  寶玉則是看中了一件貂皮裘毛大衣,想送給林妹妹。想著林妹妹穿上定然美麗無雙。

  屋裡的眾人也都看著賈環。倒是擔心他不知進退要了賈母壓箱底的寶貝。從趙姨娘過往的表現來看,賈環這庶子「激怒」賈母的概率很大。別讓她們遭殃。

  賈環愣了下,他倒沒想到賈母會真的願意兌現承諾。還以為回頭派丫鬟來賞幾個金裸子就完事。腦海中浮起如意吃力的提木桶的場景,心裡拿定主意,就道:「老祖宗,孫兒想要給大點丫鬟在屋裡照顧我。」

  賈母微征,隨即笑口大開,說:「環哥兒,你才多大點人?就惦記著我身邊的丫鬟!」微微扭頭。鴛鴦會意的上前在賈母耳邊小聲介紹著賈環屋裡丫鬟的情況。賈環身邊只有一個八歲的丫鬟如意在伺候。確實不怎麼得力。

  一屋子丫鬟、僕婦們都鬆口氣。這不是什麼過份的要求。賈府裡的規矩是爺們稍微大一點就養兩個大點丫鬟在房裡。

  金釧兒就笑著看襲人。襲人就是賈母房裡的一等大丫鬟,然後賜給寶玉了。

  王夫人本來很不舒服的心情突然變得好起來,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手裡捻著檀珠。

  賈政房裡的周姨娘的悄悄的扯了下喜不自勝的趙姨娘的衣袖,友善的笑了笑,小聲道:「環哥兒好本事。」這個要求提的恰到好處。

  趙姨娘得意的笑道:「他才多大點年紀,就要丫鬟,我回去要好好的教訓他。」說是要回去訓賈環,實際上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這時,王熙鳳笑著啐道:「呸,環哥兒,你倒不只羞。好意思要老祖宗身邊調教的好人兒。我也想要兩個呢。老祖宗,你就賜我兩個吧!」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來。彷彿,王熙鳳真的是開心果。

  賈環一聽,就明白眾人誤會了。他其實只想要個歲數大點的丫鬟抬木桶。不是要養屋裡人。好在封建社會對男人好-色癖好的包容度是空前的。這個誤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或許,反而會給他帶來一些好處。賈環心裡琢磨了下,說道:「老祖宗,鏈二嫂子,我不敢要求和寶二哥一樣。只求能照顧我的起居生活就好。」

  他今天晚上意外的大出風頭。同時得罪了賈母、賈政、王夫人、王熙鳳、賈寶玉,現在需要補救,便表明態度:他無意和寶玉爭鋒。

  賈環的這句話出乎王熙鳳的意料,疑惑的看了賈環一眼,笑眯-眯的拿起茶杯喝茶,沒有再「追打」、設套。

  賈母臉上的笑容和藹了些,滿意的點頭,「好孩子,你且去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5 AM

第六章 實惠一二

  從溫暖的花廳裡出來,一波三折的出除夕酒宴就此結束。賈環心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從來沒有想到,在賈府裡面的第一次引起眾人關注竟然是因為他的一次抄詩「失誤」。

  誰又能料到,竟然沒有北宋,沒有蘇東坡,那麼這個世界裡的歷史什麼樣的?

  這真是令人所料不及,啼笑皆非!

  夜色中寒風吹面。賈環和賈蘭並肩走在安靜的夾道上,素雲提著兩個食盒和宮燈走在前面

  素雲是一名十五六歲的丫鬟,身量長開,約有160的個子,披著黑色的斗篷,笑著道:「三爺,恭喜你今晚得了老祖宗的綵頭。」

  剛才李紈親自給賈環和賈蘭打包裝菜,就是表明了對賈環的善意,她當然會順從主母的意思。今晚之後,賈環在賈府裡的地位恐怕就要上升咯。

  賈環笑了笑,道:「素雲姐,謝謝!」出風頭並不是他原本想要的結果。好在他補救及時。賈母一句「好孩子」讓他放下心。否則,同時在賈母、王夫人等人心中記了一筆,以後在賈府的日子會不好過。

  「不客氣!」素雲掩嘴嬌笑,聲音清脆。三爺真是穩重呢。

  賈蘭羨慕的道:「三叔,我是作不出你那麼好的詩!你真厲害。」他今晚要是能像三叔這樣大出風頭,肯定可以讓母親高興。

  賈環拍拍賈環的肩膀,安慰道:「蘭哥兒,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經義、文章才是青雲直上的通衢大道。」

  賈蘭行為舉止看起來像個小大人,但思維模式和小正太沒什麼區別。聽了賈環的話,信服的點頭。

  走了二十多分鐘後就抵達賈環的住處後,賈蘭和素雲告辭回李紈的院子。

  出來迎著的如意幫賈環拎著食盒,跟在賈環身後,好奇的問道:「三爺,這是什麼啊?」

  「酒宴上打包回的奶油松瓤卷酥。留兩個給我娘送去。其餘的你們自己分了吧。」

  賈環說著往裡屋走去。身後傳來如意和小丫鬟們興奮的歡笑聲。笑著搖搖頭,心情放鬆的坐到書桌邊,思考他今晚出足風頭帶來的影響。

  …

  …

  賈府花廳裡的除夕酒宴並沒有持續到很晚。賈母年紀大了精神不濟。而賈寶玉、黛玉等年紀尚小,正是貪困的年紀。

  王夫人、王熙鳳、平兒、李紈等和一干丫鬟、婆子就散了。

  賈寶玉和林黛玉就住在賈母上房的碧紗櫥外間,住處在一間屋子裡,一起在襲人、紫鵑的陪同下回了房。

  丫鬟們打來洗臉水的間隙,賈寶玉看著黛玉美麗無瑕的容顏,皺著眉問道:「妹妹,你覺得環哥兒今日那首詩怎麼樣?」

  林黛玉坐在軟墩上,輕聲道:「自是極好的。」

  賈寶玉同意的點頭,說:「那我們明天去問問他怎麼想出這首詩來的!」他現在也要高看賈環一眼。

  林黛玉掩嘴輕笑,自有一股怡人的風情,「舅舅才讓他正月裡閉門讀書哩,你興沖沖的上門,要是有人告訴舅舅,你可要吃排頭。」

  「呀!」賈寶玉恍然的摸著自己的頭。

  林黛玉道:「等過了正月,我們再一起去問吧。也不急這一時。」

  「妹妹說好就好。」賈寶玉眉開眼笑的說道。他自然是以林妹妹的意見為準。

  …

  …

  王熙鳳在安排丫鬟、婆子們撤掉花廳裡的酒宴手尾之後,帶著幾個貼身的丫鬟、僕婦到王夫人的東跨院。

  門口守著的是彩霞,見王熙鳳詢問,說道:「回二-奶奶,老爺今晚在趙姨娘屋裡。太太還沒休息。」

  王熙鳳笑著進了屋。丫鬟、僕婦們都等在門外。

  夜燈明亮,王夫人還在屋裡的椅子上坐著唸佛,手裡的檀珠一粒粒的數著。見王熙鳳進來,輕輕的點頭。

  王熙鳳輕笑著道:「環哥兒那個沒志氣的,這才多大點,就知道往屋裡要丫鬟。」

  王夫人笑笑,慈眉善目,「這不挺好的嗎?府裡也是有這樣的慣例。」

  王熙鳳心裡對王夫人的態度就有數了。賈環不足為慮。太太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想著,王熙鳳主動的說道:「我問了鴛鴦的口風,大約會指派一個稍微好點的二等丫鬟給他。」

  王夫人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

  說笑幾句,王熙鳳就告辭離開。回到住處,賈璉還沒有回來。丫鬟回報說在東府高樂。

  王熙鳳疲倦的坐在炕上,伸手解衣服,不滿的啐了一口,「呸,沒臉的東西。除夕夜還要去東府裡飲酒高樂。天知道是什麼花樣?」

  平兒給王熙鳳端來洗臉熱水,遞了毛巾給鳳姐,問道:「奶奶,環哥兒哪裡怎麼樣的一個處置方略?」

  王熙鳳拿起毛巾敷臉。她剛才在花廳裡反應比王夫人慢了些,在賈環說出要求後還在窮追猛打,應該想到:小小年紀就知道要女人的賈環能有多大出息?

  「呵,二老爺說是揚名,還不知道那詩能不能揚名呢!今兒老太太賞了他。我就不湊熱鬧了。日常照舊。把他和趙姨娘屋裡的月錢放足吧。」

  王熙鳳此時已經在賈府裡通過剋扣、緩放丫鬟的月錢來作為放印子錢的本金。賈環和趙姨娘這樣弱勢的群體,自然是屬於優先剋扣對象。

  平兒就應了一聲。

  …

  …

  正月裡,賈府熱鬧非凡。榮國府即便只是周朝中等的家族,但年節時往來的都是達官貴人,車馬絡繹不絕。

  當然,這種熱鬧和賈環無關。

  兩個原因。第一,他是庶子。賈政要提攜的是寶玉,會客時基本會叫寶玉來陪客。這是人脈資源。第二,賈環未成年,迎客的工作不需要他做。

  正月初一,賈環和賈蘭一起按照慣例在寧國府、榮國府裡轉了一圈,給長輩們拜完年收了壓歲錢就回來。

  賈政除夕當晚有言在先,勒令賈環閉門讀書。整個正月賈環都將出不了賈府的門。

  正月初十。天氣難得放晴。陽光明媚。初二時下的大雪殘落在角落裡已經融化。

  賈環的住處是一處三間開的半舊青瓦屋舍。一間是客廳,一間是臥室兼書房,一間是丫鬟們的住處。

  賈環在客廳外的空地上曬著太陽,手裡拿著一本從賈蘭家中借來的《二十三史簡略》翻看。說是閉門讀書,實際上,他日子很清閒。除夕夜裡,他把朝代搞錯,現在心裡還惦記著這件事。前兩天讓丫鬟去賈蘭家中借了這本書。

  這是除夕那晚的一首好詩帶來的效果。李紈還傳話,以後想要看書盡可去借。

  穿著青色花襖的如意坐在一旁做針線活。幾個不知道是誰院子裡的小丫鬟並小吉祥和賈環屋裡的兩個小丫鬟在一旁跳方格子玩。嘰嘰喳喳,像快樂的小鳥們。

  賈環現在在賈府內行情看漲,也有些小丫鬟過來玩耍,不像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樣。至於,小吉祥則是昨天得了足額的500月錢,興奮的睡不著,一早上過來想要賈環下次出門帶零嘴回來吃。

  「三爺,你說老祖宗會給屋裡指個什麼樣的姐姐來啊?」

  賈環看著歷史,耳邊傳來如意怯怯的聲音,笑著看向坐在矮凳上的小姑娘,「如意,我是幫你找個提水的幫手來,不要聽府裡那些人亂嚼舌頭。」

  對賈母會指派什麼樣的丫鬟過來,他也想知道。這是他除夕出風頭得來的「實惠」。

  如意的擔憂,他能理解。現在賈府裡都在說他要收屋裡人。如意擔心來了大丫鬟不好相處。

  如意拿著針線,咯咯的輕笑。

  賈環聽得出她的嘲笑之意,笑著搖搖頭,「小丫頭片子。」起身回了臥室,坐在書桌邊遐思。門口小丫鬟們歡樂的蹦來蹦去,會影響他的思緒。

  歷史在五代時出了岔。五代時期的中原霸主後周世宗柴榮並沒有英年早逝,南征北戰,一統全國。篡位的北宋太祖趙匡胤至始至終都是後周的良臣。

  後周被女真人的金國滅後二十年,宋國公二十三世孫趙構在臨安篡位,即為宋朝。因為失去北地,只佔據江南和川蜀之地,被稱為南宋。南宋被元滅。明太祖驅逐韃奴,復漢室衣冠。

  而現在繼承明朝的周朝,前有春秋戰國時代的西周、東周、結束五代十國的後周,因而被成為寧周,仿南北朝並立時的劉宋王朝之稱。官方稱皇周。

  搞清楚歷史經緯,讓賈環感慨連連。這真是一團亂麻般的歷史!

  而歷史上沒有北宋,蘇軾也沒有提及。天知道賈政的書房命名為「夢坡齋」是什麼意思?

  賈環正想著,就見如意挑起門簾快步進來,「三爺,老太太身邊的鴛鴦姐姐來了。」又笑道:「指到屋裡來的姐姐也來了。帶著行李。」

  「哦。」賈環從書桌後走出來,到客廳裡,就見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帶著幾個僕婦和丫鬟們等在客廳中。她們手中幫忙拿著幾件行李。

  鴛鴦身邊站在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青白色的掐牙背心和褂子,提著個藍色的包裹:眉清目秀,容顏標緻,纖腰如細柳。十足的美人胚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6 AM

第七章 晴雯

  賈環壓住心裡的驚訝,微笑著和鴛鴦打招呼,「鴛鴦姐姐來了!」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鴛鴦在賈府裡的地位。

  這是領導秘書。

  「三爺,你上午就在用功讀書啊!」鴛鴦笑孜孜的說道。她穿著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肌膚白膩。鴨蛋臉,鼻樑高聳,腮邊處有著淡淡的雀斑,這無損她的美麗。

  鴛鴦在賈府中從不自傲、仗勢欺人,深得上下好評和尊敬。這是一個可敬可親的好姑娘。可惜最終給賈赦逼的上吊自殺。

  賈環熟讀紅樓,知道鴛鴦的性格和結局,很令人感慨。笑著道:「那怎麼可能!在看閒書。」

  鴛鴦就笑起來,指著身邊美麗的小姑娘介紹道:「三爺,這是老祖宗房裡的丫鬟晴雯,現在到你屋子裡做事。」

  「啊?!」賈環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賈母會把晴雯指派給他。晴雯原本是要給賈寶玉的吧?他原本的期待只要能幫忙提水的大丫鬟就行,模樣好一點最好。誰願意面對醜女不是?

  晴雯不僅容顏標緻,更難得是的針線水平一流。書中就有: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這真是個意外之喜!

  賈環當即好奇的看向晴雯。心道:這就是「風流靈巧遭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的晴雯?果然很出挑的女孩。十來歲就已經是美人胚子。晴雯是他讀紅樓時少有的幾個喜歡的人物。

  見賈環驚訝的盯著晴雯看,鴛鴦等人就哄笑。賈環要大丫鬟做屋裡人,這在賈府都傳遍了。

  晴雯被賈環看的燥紅了臉,狠狠的瞪著賈環一眼。她這幾天沒少被姐妹們笑話。想著她從賈母的上房給「發配」到賈環屋裡,心裡就糟心的很。

  賈環請鴛鴦等人坐下來喝杯茶。

  閒談幾句,鴛鴦含笑著道:「三爺,人送到了,你慢慢看。我就先回老祖宗了。」

  她知道老祖宗的心思,本來是要給賈環挑一個普通的二等丫鬟。後來,賈環表態說不敢和寶玉比,老祖宗心裡高興,就將二等丫鬟中出挑的晴雯指過來。

  「哈哈!」幾個丫鬟、僕婦又是一陣哄笑。跟著鴛鴦一起回去向賈母覆命。

  賈環無奈的笑了笑。他沒想到來的會是晴雯,多看了幾眼。給人誤會了。吩咐道:「如意,你帶晴雯去安頓吧。一會再來見我。」說著,便回了臥室中。回想著晴雯的事蹟。

  晴雯在紅樓第一次出場是第五回,也就是今年冬天,秦可卿邀請賈母等人去寧國府賞梅,賈寶玉把秦可卿意-淫了一回,留在廊簷下等候的是襲人、媚人、晴雯、麝月。晴雯那時已經是寶玉的丫鬟。現在倒是給他搶先要到。

  晴雯既然到了他的屋裡,他肯定不會讓晴雯在生病的情況下被王夫人趕出賈府,從而病死。

  …

  …

  半個小時後,如意好笑的帶著晴雯到賈環面前「覆命」。三爺剛才都歡喜的傻了吧?晴雯姐姐確是漂亮。

  晴雯個頭比賈環還要高,賈環還沒開口,就梗著脖子硬邦邦的道:「三爺,我不做你屋裡人。你要是缺使喚丫鬟我應著。你要我做你的屋裡人,你趕早回明老祖宗。」

  「屋裡人」的意思就是小妾。

  這話說得挺沖的。不愧是晴雯。性子烈的很。賈環隨和的笑一笑,「你想多了。如意,打水的事情讓晴雯幫著你。其他的日常事務你安排吧。」

  他晴雯的喜歡,是對出色的女孩子的欣賞,而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

  「咯咯,好呀。」如意笑的眼睛眯起來。三爺竟然要以她為主。她都已經打算退讓了呢。

  晴雯的組織關係在賈母處,等級是:二等丫鬟,到賈環屋裡掛職,如意怎麼敢和她爭賈環的首席大丫鬟職位?

  看著兩個表情各異的小姑娘離開,賈環笑著搖頭。第一次,他對自己在賈府的計劃有些動搖起來。

  賈環的計劃是等他再長大幾歲,就換一個身份就離開賈府。總不能一個7歲的小男孩就在社會上飄。那樣危險係數很高。

  他沒興趣給賈府的豬隊友們陪葬。看看賈赦、賈珍、賈蓉、王夫人、王熙鳳等人做的什麼爛事!

  他也沒有興趣去拯救「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悲劇結局。來自互聯網時代,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呢?他還沒有崇高到「解救」陌生人的境界。

  但今天成了晴雯的主人,他肯定是不願意晴雯的悲劇發生。這是對待「自己人」和「陌生人」的區別。

  他如果要「庇護」晴雯,至少需要先獲得「力量」,不管是何種形式的力量。

  賈環緩緩的陷入沉思中。

  …

  …

  晴雯到賈環屋裡的事情,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傳遍賈府。倒有些人很羨慕賈環。

  晴雯的美麗和巧手在賈母房裡都很出挑。

  然而,晴雯在賈環屋裡其實並沒有受到「職場騷-擾」。她最大的任務是每天幫如意去廚房裡提水。賈環愛潔,天天洗澡。其餘時間都很輕省。

  賈環喜歡自己處理自己的事情,並不會動輒使喚丫鬟。

  正月十五,賈府的元宵晚宴,賈環和賈蘭照例沒有參加。其實,賈環憑藉著他的那首詠雪詩是有資格參加。但賈政惱他「頑劣」,勒令閉門讀書。

  到正月十八,賈環和賈蘭在垂花門外和桂樹、趙國基等人匯合,一起到書房中上課。賈琮帶著長隨富貴已經在書房中。

  塾師林舉人到來後,考核了三人。以賈環成績最佳。背誦、默寫無一字錯漏。又因在賈政的酒宴上聽過賈環寫的詩,考核賈環幾句詩文、對子,見賈環答的不錯,決定加快賈環的學習進度。

  賈環心中哭笑不得。林舉人將嚴格教學當做獎勵。他知道老師是一番好意。這年頭學習知識需要人教。可是,他其實無心科舉。

  增廣賢文約4千字,賈環和賈琮的都學了3千字左右。而幼學瓊林2萬多字,共四卷。賈蘭學習到了第三卷飲食篇。

  正月的時光飛快的而過。到二月中旬,賈環已經學習到幼學瓊林的第一卷最後一篇武職篇。賈蘭的學習也很努力。書房中這種你追我趕的氛圍讓林舉人很高興。而賈寶玉自正月以來只來過書房一次。三春則是不再來書房學習。

  賈環一首詠雪詩在賈府的宣揚之下,像池塘中的水紋般慢慢的擴散開,餘波蕩漾。據說已經傳到江南金陵。小小的略有名氣。蘇軾的這首詩稱不上傳世作品,但關鍵在於賈環的年紀。7歲成詩,可以冠以神童。

  賈環並不參加賈府裡賈政舉辦的詩會、酒會,對這些都無從得知。因而,對他的生活沒什麼大的影響。

  這天傍晚,夕陽西下,春寒料峭。賈環拿著一個木質的套筒工具從賈府外回來。剛回到屋裡,就見趙姨娘、小鵲、小吉祥來了。如意在臥室裡陪著喝茶、說話。晴雯去廚房裡拿晚飯。

  趙姨娘穿著百蝶穿花粉紅洋緞襖,描著細長嫵媚的柳葉眉,杏眼小口,漂亮少-婦范。將茶杯擱在小鵲端著的托盤上,笑孜孜的問道:「環哥兒,又去坊裡玩耍了?」

  賈環爭氣,她最近這段時間日子過的舒心。雖然有給王夫人立規矩,但鳳姐將四兩銀子的月錢足額、及時的發放讓她笑口常開。倒有些容光煥發的意思。

  年前趙姨娘就放鬆了對賈環的管束。時間由賈環自己支配。

  賈環道:「嗯,我前些時候讓舅舅找木匠製造了一個工具。今天出去拿了。」

  趙姨娘好奇的看著賈環手裡拿著的「玩具」,拿過來擺弄了幾下,不得要領,疑惑的道:「就這麼個東西要1兩銀子?環哥兒,你別是給人騙了吧?我記得過年時,你是說要在門前搭個爐子燒熱水用。」

  過年時,賈環在寧國府、榮國府裡拜年,因為他在除夕做了一首好詩,算是給賈府揚名,今年的壓歲錢紅包比往年厚了許多。金裸子、銀角子加起來,合計值二十多兩銀子。

  把趙姨娘給眼紅的。可憐她一年的收入,算上賈環的那份月錢,加起來也不48兩銀子。賈環出門拜年轉一圈就有她一半的年收入。

  按照慣例,趙姨娘要沒收賈環的壓歲錢。但賈環說在門前的槐樹下起個小爐子,截留了10兩。

  一則是用來燒熱水洗澡,免得如意她們老是去廚房裡拎熱水。二則是免得趙姨娘在冬季老吃溫涼的飯菜。有小爐子可以熱一下。

  賈環笑著道:「娘,小爐子好搭,不費事。關鍵是要解決柴火的問題。我們倆的那點月錢都不夠柴火燒的。」

  他準備製作蜂窩煤。以前在農村老家就干過這活。一個蜂窩煤可以燒兩天。買點煤渣,混著泥土製作一些蜂窩煤,足夠他和趙姨娘用的。

  趙姨娘深有同感,連忙道:「那是,那是。常年累月的燒下來,很費錢。」但凡涉及到錢的事情,她都很敏感。

  賈環其實還有一個潛藏的想法,他要一點點的測試賈府當權者們對他做事的容忍度。

  來到這個世界,當一只安靜的小螞蟻已經幾個月,他現在要嘗試著「舒展」自己的手腳。

  他沒打算在待在賈府的這幾年裡,安心的做一個小學生。那不現實。

  現代社會要造假弄個真戶口也不容易。古代戶籍制度鬆一些,但轉換身份離開賈府肯定需要一筆錢。而離開賈府的生活又需要一筆錢。他都得準備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7 AM

第八章 賈府網紅

  賈環和趙姨娘、如意、小鵲、小吉祥隨意的說著話,等晴雯提了食盒進來,六人聚在條桌邊吃飯。

  早春時節,難見瓜果蔬菜。幾道小菜都是蘿蔔、冬瓜。混著雞鴨豬肉、雞蛋等。

  趙姨娘吃著飯,感嘆道:「環哥兒,你的伙食比我還好。改明兒,我天天和你一起吃飯得了。」

  賈府內的廚房分為大廚房、小廚房、公共廚房。大廚房專供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賈赦)等家主。小廚房專門供少爺、小姐。公廚則是給僕人們用餐。

  賈環吃的是小廚,其實以前也是剩菜殘羹,和寶玉、黛玉的待遇沒得比。最近有所改善。

  而趙姨娘吃的是公廚。她說是姨娘,其實在賈府內還是奴僕。這從書中二十回王熙鳳訓趙姨娘的話裡可以看出端倪,「…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

  趙姨娘又一貫的不會做人,沒口碑,廚房裡也欺她。年前小雪的那次,賈環在趙姨娘處吃飯時,小鵲從廚房裡打來的飯菜都是溫涼的。

  趙姨娘的感嘆讓賈環有點觸動,當即應下來,「行啊,沒問題。」

  晴雯微微皺眉。她剛才在小廚房裡為了多要些飯菜,和管廚房的婆子吵了一架。她可不想一天吵三遍架。

  吃過飯,坐在一起喝茶說話。晴雯藉故離開。趙姨娘又提起賈政對賈環要了個丫鬟的態度,「本來老爺著實的誇了一回,可你這個沒造化的,竟然要個丫鬟在屋裡,把老爺氣得說要打你。你要是在元宵的酒宴上再出一迴風頭,我們娘倆的日子還要好過些。」

  賈環嗤笑一聲,「娘,我正月裡給老爺拜年也沒見他怎麼著。他當年不是這麼過來的?」

  對賈政的評價,賈環並不放在心上。賈政,就是假正經的意思。假道學!

  整部紅樓,政老爹雖說沒幹壞事,但糊塗事辦了不少。最糊塗的就是幫賈雨村這個衰仔起復金陵知府。

  趙姨娘「謔」的瞪賈環一眼。說的道理是對的,但是哪有這麼說老子的。如意、小鵲、小吉祥三個吃吃的笑著。

  正說著話,外面的晴雯帶著探春的貼身丫鬟侍書進來。容貌平實,穿著水粉色的緞子背心。

  侍書見趙姨娘在,到口的話給改過來,道:「三姑娘給姨奶奶、三爺問好。」又將手裡帶來的字帖、白紙遞給如意,「這是三姑娘才讓人在外面尋回來的顏公字帖、上等的白紙。三姑娘說,望三爺好好讀書,日後自能出人頭地。」

  賈環想起除夕時賈探春的話和表情。這是很久以來探春第一次打發人來關心他這個弟弟。大約也是和他最近沉穩、好學的表現有關吧!

  賈環道:「你回去說:謝三姐姐關心。」又吩咐道:「如意,給侍書拿些茶錢。侍書,辛苦你跑一趟了。」

  茶錢就是跑腿的賞錢。如意和小吉祥去李紈那兒還書就得了賞錢。賞多少,賈府裡都有定例。

  侍書臉上的表情就緩和下來,微微一笑,「謝三爺。」

  趙姨娘本來看著賈環處理,見賈環要給賞錢,頓時不樂意,但凡涉及到錢的事情,她都很敏感,不滿的道:「姑娘過年得了多少賞賜,就買幾張紙打發自己兄弟。給那一個是多少?怕不是要把私房錢都貼過去吧!」

  侍書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她本來就不想來這一遭。但是賈環最近名聲鵲起。姑娘要她來送幾張紙、字帖,她還能不來?沒想到遇到二五不著調的趙姨娘,白生一肚子氣。

  賈環牙疼,趙姨娘真是難以讓人親近,勸道:「娘,三姐姐到底是一番好意,你罵她做什麼?她的私房錢想怎麼處理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趙姨娘聲音就高起來,叫道:「我是管不著。她不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不該孝敬我?我看她是恨不得托生在那屋裡。忘恩沒臉的東西…」

  見趙姨娘罵得難聽,賈環哭笑不得。探春的丫鬟還在這兒呢,您老不能等會再罵?打斷道:「行了,娘。」

  趙姨娘瞪起眼睛看賈環,「環哥兒,你什麼意思?怎麼,她跟太太親,跟寶玉親,還不許我說她。她眼裡何曾有我這個娘?」

  賈環當然不怕趙姨娘,直言道:「娘,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你越罵三姐姐,她越不和你親。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三姐姐好,她會對你不好?」

  趙姨娘氣的拍著床榻大罵賈環:「蛆心的孽障,我是她母親!」

  賈環搖搖頭,問題是探春未必這樣想。封建主義社會,以嫡母為母親的人比比皆是。生母倒真不一定當母親對待。趙姨娘猶自大罵著。如意拿了幾錢銀子給侍書當跑腿費。賈環道:「辛苦了。」打發侍書離開。

  至於,趙姨娘和賈探春怎麼相處,他是懶得管了。各有各的看法。

  他是深切的同情趙姨娘的遭遇,也和她親近。但沒到事無鉅細,為她操碎心的地步。他的靈魂是穿越的。他的母親在另一個世界。

  晴雯和如意送侍書出來。等侍書走後,晴雯和如意回到客廳中,晴雯若有所思的讚道:「如意,三爺剛才的詞兒說的真是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她都覺得長知識了。

  如意傲嬌的一抬頭,模樣清秀,笑嘻嘻的道:「那當然。晴雯姐姐,三爺是讀書人啊!」

  晴雯嬌笑著掐如意一把,「小浪蹄子,你在我面前得意什麼勁兒?你的女主子還不知道是哪一個呢!」

  兩個人在客廳裡笑鬧起來。

  …

  …

  侍書提著燈,回到賈母上房處探春的屋中。明亮的屋子裡燒著炭爐,暖洋洋的。探春正在書桌前看書。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回來了?」

  「嗯。姑娘…」侍書將在賈環屋中所見的一幕詳細的說給探春聽。

  探春聽的沉默了很久,提筆將賈環的話寫下來。「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看著紙上這兩句話,彷彿說到心坎你,探春突然有點想哭起來。

  趙姨娘每次找她鬧、要錢,卻不體諒她的難處,她每次都不得安生。她不是不願意認這個親娘,血緣關係在,她否認不了。但趙姨娘怎麼對她的?

  賈環以前也是給趙姨娘唆使著來和她鬧。

  現在這個頑劣的弟弟竟是突然間就開了竅一樣,隨口說出這樣的名言警句。

  …

  …

  趙姨娘在賈環屋裡大罵探春的事情,就像是一粒小石頭落入賈府這池水中,沒有引起任何的波瀾。

  賈府眾人都知道趙姨娘和探春關係不睦。總體上輿論是同情探春。趙姨娘在賈府內的口碑實在不好。

  倒是賈環勸趙姨娘的兩句話通過如意、晴雯、侍書的口在賈府內迅速的傳開。這兩句話有著看透世事、洞察人心的學問,不像是7歲的小孩能說的出來的話,倒像是滄桑老者對生活的總結。

  然而,即便被認為不是賈環原創,這兩句名言還是給賈環在沉寂了月餘後再次聞名賈府。

  在元宵酒會上出了風頭的寶玉早忘了要去看賈環的事情,這會兒突然聽賈環的消息,禁不住思索,偏頭對一起讀書的黛玉道:「林妹妹,我們要不要去看環哥兒?」

  下午時分,暖閣中光影靜謐,窗紗前美人幽香。

  林黛玉娥眉舒展,拿著一卷書,掩嘴輕笑道:「你不是說他忙著讀書做學問嗎?現在去做什麼?等他書房裡放假我們再去鬧他。」

  賈寶玉笑道:「妹妹說的是。我打發茜雪過去問問。」

  …

  …

  二月二十一日,早春時節,傍晚時分春寒陣陣。賈環穿著藍布棉襖,在趙國基家中洗著手。小院裡,堆著一小堆黑乎乎的煤渣。煤渣邊是十幾個圓形帶孔的蜂窩煤。

  賈環在水盆中洗乾淨手。趙國基的妻子遞來毛巾。賈環說了聲「謝謝舅媽」,在毛巾上擦了擦,叮囑道:「舅舅,要是下雨就把蜂窩煤搬到屋子裡。沒下雨就晾幾天。我過幾天再來看。」

  趙國基木訥的點頭。

  賈環知道他的性格,交代的事情會做好。這幾個蜂窩煤是他做好的試驗品。

  煤渣、泥土、水的比例,賈環心中有數。之所以不擴大生產,他還需要解決一個問題:徵得賈府裡管事的王熙鳳的同意,在門口搭個小爐子。

  不然光有煤,不能搭爐子生火也是白搭。

  回到賈府中的住處已經是晚間時分。半舊的瓦屋客廳中燈火明亮。如意和晴雯兩人在燈下拿圍棋子和棋盤下著五子棋。

  見賈環回來,如意連忙高興的迎過來幫他拿書包。她這一局棋又快要輸了。

  晴雯收拾著案幾上的棋盤、棋子,抱怨道:「三爺,你今天回來的晚了。我去廚房裡要來的飯菜早涼了。又得送回去熱。」

  晴雯的這個性子喲!

  賈環隨和的道:「今天在趙國基家裡呆得久了些,給你的工作添麻煩了。」

  晴雯給賈環說的「噗嗤」一笑:哪有主子給奴才說添麻煩的?倒不好再抱怨他。去臥室裡收拾著食盒,準備送到小廚房裡再熱熱。

  快要出門時,賈環道:「晴雯,你帶幾錢銀子,拿給小廚房的劉嬸。不要再和她吵架。」

  記賈環的帳,晴雯當然沒意見。她也不想和人吵,當即愉快的應了一聲,腳步輕快的去了。約半個小時後,提著食盒回來。三人圍在條案邊吃飯。

  如意扒拉著飯,說道:「三爺,寶二爺下午打發茜雪來問你什麼時候有空,他和姑娘們要過來找你玩。」

  賈環聽得迷惑,「怎麼,最近府裡有事?」他近來忙著讀書。還有去趙國基家裡忙活蜂窩煤。賈府裡的事情沒怎麼關注。

  如意喜滋滋的道:「三爺,你那兩句話府裡都傳遍了啊。下午鴛鴦姐姐還打發人來送來一盒菱粉糕,說老太太獎勵你說的好話。」將府裡的情況,詳細的說了一遍。

  「哦,菱粉糕給我娘留兩塊…」賈環頓了一下,本來想說給探春送一點。探春給他送了紙張和字帖啊。禮尚往來。但轉念一想探春和賈母住在一處,這點東西肯定能吃到,就說道:「其他的你們分了。」

  說完,賈環心裡又一動,笑問道:「如意,這麼說,我又出名了?」

  如意笑著連連點頭,小模樣清秀無端。

  「咳咳!」這話說得這麼古怪呢!「又出名」。晴雯一口飯嗆到,扭頭劇烈的咳嗽。如意忙幫她拍背順氣。

  賈環沒去管晴雯,好笑的喝著湯,心中有了計較。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他來自互聯網社會,擅長將名氣轉化為實利。網紅不都是先出名,後賺錢嗎?按照如意的說法,他在最近三五天裡約等於賈府裡的網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4:58 AM

第九章 我看錯你了

  這天晚上,王熙鳳帶著平兒、豐兒、來旺家的等人從賈母處回住處的院子。

  平兒得了個空,向鳳姐匯報導:「奶奶,環哥兒打發晴雯來說了一聲:他想在他屋子的門前搭個爐子。」

  二月下旬,氣溫只是稍稍回暖。屋裡燒著炭爐,暖洋洋的。

  王熙鳳換了身衣服,坐在炕上喝著茶,丹鳳眼一閃,好奇的道:「他搭爐子幹什麼?」

  平兒站在一旁拿著托盤,道:「我問了晴雯。晴雯說用來燒熱水。環哥兒天天鍛鍊的一身汗,天天洗澡。」

  王熙鳳禁不住咯咯嬌笑,「鍛鍊?怕是到處玩的吧?平兒,你說他怎麼這麼奇怪?挺說最近讀書很用心,把蘭哥兒都快要比下去。珠大嫂都急了。他偏偏還像個小孩一樣貪玩,三天兩頭的跟著趙國基出門逛街,還幫丫鬟們帶胭脂水粉。」

  平兒就笑道:「奶奶,他本就是小孩。」

  王熙鳳搖搖頭,「也不能真當他是個孩子。府裡最近傳的話,你也聽到了。嘖嘖,人心都是肉長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哪裡是小孩子能懂的道理?」

  想了一回,鳳姐道:「爐子就隨他自己搭吧。公中可不會給他出柴火錢。寶玉都沒有這個待遇。否則,開了這個頭,都有樣學樣,誰支承的起?」

  平兒點點頭。

  …

  …

  賈環在書房裡讀書是五日一天假。這是仿周朝官場的沐休制度。賈寶玉打發丫鬟茜雪來問時,賈環在二十四有一天假。

  但他得了鳳姐的准許,忙著搭爐子,沒空理會寶玉的拜訪,便讓如意去寶玉的住處回了:約在二月三十日接待寶玉、黛玉、三春來訪。

  二十四日上午,賈環就跟著趙國基到他家中,查看蜂窩煤晾乾的情況。

  趙國基是賈府的家生子。住在賈府外的賈府南街中。從賈府的角門出來,走了二十多分鐘就到。十幾個黑乎乎的蜂窩煤成列的擺在簡陋小院的屋簷下。

  賈環蹲下來拿手捏了捏,滿意的道:「可以用了。舅舅,我留幾塊煤球給你用。」

  趙國基忙道:「環哥兒,這如何使得。都是花你的銀子。」

  賈環也不勉強,說:「你自己看吧!要是比家裡用的柴火便宜,就用煤球。我回頭還要大規模製作。」

  兩人正說著話時,門口進來一對父子模樣的男子,粗手粗腳,身上帶著點點泥土。小的約十幾歲,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裹,眼睛靈活。

  「老胡頭來了。」趙國基上前打了招呼,給賈環介紹道:「環哥兒,老胡頭父子倆是府裡最好的泥匠。砌屋子、砌灶台都是好手。」

  老胡父子上前拜見賈環,躬身行禮道:「給三爺請安!」

  賈環隨和的笑了笑,給老胡父子說起他要的小爐子的要求。和市面上的小爐子的差別不大。賈環的要求主要是方便燒水。老胡父子很快就弄明白款式。

  賈環付了200錢的定金。約好三天後在賈府角門外交貨。

  二十七日下午,賈環從書房裡下學,在角門外由趙國基陪同這將餘款付給老胡父子,提著沉重的小爐子回到住處。虧得賈環這兩個月持續的鍛鍊,手臂上有力氣。不然還弄不回住處。

  進入春季,白天的時間漸漸的變長。約下午5點多的樣子,夕陽在天邊斜墜。賈環門前空地上的槐樹吐著新芽,在夕陽中綠紅交間,染著絢麗的色彩。

  趙姨娘早得了賈環的消息,端著茶杯等在客廳中喝茶。小鵲和小吉祥兩個丫鬟都在身邊。好奇的看著賈環擺弄。

  晴雯拿了蜂窩煤去廚房裡引火回來。賈環用火鉗將蜂窩煤一塊塊的在爐子裡壘好,然後給晴雯、小鵲、如意、小吉祥四個丫鬟講著怎麼用。

  用的時候,打開爐子最下面的進風口,然後用火鉗調整蜂窩煤的孔道,使之上下貫通;不用的時候,將上下的蜂窩煤的孔錯開,再把進風口留一絲間即可。

  看著通紅的火苗冒上來,幾個小姑娘一陣歡呼。看熱鬧的七八個小丫鬟跟著叫。她們都是聽到信,來賈環住處看熱鬧。一時間熱鬧非凡。

  趙姨娘在一旁掩著口鼻,道:「環哥兒,這爐子味道怎麼這麼衝啊?」她前些時候因為對待探春的事情罵了賈環一通,但早好了。賈環也不和她生這種閒氣。

  「一氧化碳的味道啊!燒煤都這樣。我這還算是改良版的。」賈環不以為意的說道。

  趙姨娘聽的一臉的懵懂。一氧化碳是什麼東西?但隨即又喜滋滋的:環哥兒懂得真多,不愧是我兒子!

  吃過晚飯後,爐子上燒了足夠多的熱水。賈環舒舒服服的坐在大木桶中泡澡,將手搭在木桶沿上,愜意的眯著眼睛。這是他到紅樓世界中洗的最舒服的一次。

  之前,如意和晴雯都沒有打來這麼多的熱水。

  將爐子搭起來,他的第一個福利算是有了:泡熱水澡。更重要的是,這是他成功的邁出改變的一小步。

  嗯,這只是開始!

  他的物理化學只有初高中的書本基礎知識,大部分還都還給老師了。造槍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鋼鐵這些是不會的,但是搗鼓點小玩意改善生活質量,順便賺點銀子花花還是不難。

  一時間,賈環思緒飄飛。

  …

  …

  洗過澡,賈環換了衣服,在書桌邊看書、休憩。如意和晴雯將臥室裡的場面收拾後,兩人在條桌上說笑著下五子棋。針線、縫補的活兒都先丟在一邊。

  「哎呀,我又輸了。」如意懊惱的拍了下額頭,撅起嘴輸了1錢給晴雯,扭頭道:「三爺,你來和晴雯姐姐下。」

  「就怕晴雯輸的哭鼻子啊。」賈環笑著放下書,說道。

  晴雯傲氣的仰著秀美的小臉道:「誰哭鼻子啦!三爺,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賈環哈哈一笑,坐在軟墩上,和晴雯下棋。他正好想放鬆下腦子。

  五子棋是他教給如意和晴雯的。但如意這小姑娘比較迷糊,輸多贏少。而晴雯不僅針線活很出色,腦袋瓜子也轉得快。他還真不一定能贏晴雯。

  隨意的下著棋,賈環連著輸了兩局,輸給晴雯2個康順通寶。晴雯樂得拍手,咯咯嬌笑。

  喝了口茶,晴雯將茶碗放在高幾上,見賈環隨意束著的頭髮有些散亂,想著在賈環這裡的日子過的無拘無束,就笑道:「三爺,以後我給你梳頭吧,我梳得比如意好。」

  「行啊!」穿衣服賈環沒問題,但一頭長髮,梳頭實在難為他。在棋盤上落下一粒黑子,微笑道:「晴雯,你輸了。」

  晴雯低頭一看棋盤,五顆黑子斜向相連,頓時有些傻眼,「啊…」

  「咯咯!」看棋的如意笑的直揉肚子。晴雯姐姐剛剛「可憐」三爺主動提起要給三爺梳頭,可立即就給三爺「痛下殺手」輸了一盤。

  …

  …

  農曆曆法以月亮的變化為依據,二月份有二十九和三十。而西元公曆曆法只有二十八和二十九。周朝自是用的農曆。

  雍治八年,二月三十日下午。賈寶玉、林黛玉、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按照約定一起到賈環的住處說話、閒聊。

  一眾公子和小姐帶著丫鬟、僕婦到來,頓時將賈環的住處擠得滿滿。賈環邀請寶、黛、三春到臥室裡說話。襲人、紫鵑、司琪、侍書、入畫等人都留在客廳中。

  如意和晴雯提著茶壺上了熱茶,又出去給丫鬟、婆子們上茶。

  賈環屋子門口的小爐子引起眾人的興趣。賈寶玉對賈環道:「三弟,你這個爐子做的很不錯,我要兩個。」

  賈環還沒答應,賈寶玉又對林黛玉道:「林妹妹,我們也在屋裡弄一個如何?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下雪時,喝茶賞雪也是一件雅事。」

  林黛玉嗔笑道:「現在都二月底,早春時節,往後的日子哪裡還有雪?虧你還是讀了書的人!」

  賈寶玉一聽,訕訕的摸摸頭,「妹妹說的是。三弟,這爐子就算了。」

  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三人都輕笑起來。大家閨秀般的笑容。笑不露齒,雅緻含蓄。

  賈環心道:「寶二哥,你也太自來熟了吧?我何時答應要送爐子給你。」賈寶玉和林黛玉現在是賈母的心尖子。小廚房裡的人哪裡敢怠慢?二十四小時服務是肯定的。要小爐子做什麼?倒是三春的待遇要略差一些。

  當然,三春待遇再差,比賈環還是要勝半籌。

  喝著茶,賈寶玉引領著話題,高談闊論。

  賈環面帶微笑的聽著。8歲大的寶玉觀點很幼稚。但他並不怎麼插話。他知道寶玉等人是來看「稀奇」,大約想知道他為什麼變化這麼大?

  寶玉評論了一番大周朝京城中的風物,親熱的問道:「三弟,你平常都讀什麼書?你除夕那晚作的詩,我佩服的很。」

  賈寶玉素來無視賈環。認為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

  但是,賈環的一首好詩,叫他將賈環認為是渣滓都覺得困難。詩詞本來是個人才華、意趣的展露。詩言志。因而,想著賈環應該是和他一類的風流人物。

  然而,賈環並沒有興趣和賈寶玉親近。小賈環因為賈母的原因讓寶玉三分。而他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賈寶玉就是個草包,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就天下無敵,做就無能為力。

  想想,以他在賈府裡面佔有的資源。但凡爭氣一點,不說避免整個賈府的悲劇,他個人的愛情悲劇肯定是可以避免的。何至於讓林黛玉香消玉損?

  而且,他這個人極其的沒有男人的擔當。連金釧兒、晴雯都護不住。比如晴雯,他要是有勇氣,拿把刀守在晴雯的病床前,有幾個丫鬟、婆子敢動手攆晴雯?

  因為王夫人發話,晴雯固然是要被趕出大觀園。但晴雯要是等幾天病好了或者病情輕一點再出去,何至於會夭折?

  賈寶玉是屬於只管愛、只管撩妹,不負責結果,有事先縮頭,只顧自己身家性命的典型。這種男人,屬於渣男的典範。袖手空談有萬言,臨機處事無擔當。

  誰家女子沾上他,誰倒霉。

  想是這麼想,但賈環也沒打算將他對寶玉的不屑表現出來。嘴裡謙虛的道:「二哥,我平常都是隨便翻翻。詩詞是小道。經義、文章才是大道。正所謂: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

  賈寶玉臉色頓時就變了,怫然不悅的站起來,說道:「滿口道德文章私下裡不知道齷蹉成什麼樣子的腐-儒算哪門子的大道?我將來是不要為官作宰,經濟仕途。羞於與這些人為伍。環哥兒,我看錯你了。妹妹們,我們走!」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0 AM

第十章 混世魔王

  賈環有點錯愕。謔,賈寶玉這才多大?八九歲的樣子吧。他就已經有意識反感「仕途經濟」?我去!

  賈環沒想到他一句話刺激到賈寶玉,但他並不怕賈寶玉和他「絕交」。當即,淡然的笑了笑,喝著茶。

  賈寶玉說看錯賈環。賈環其實也看不上賈寶玉!

  個人知趣和意向的選擇由個人決定,這是無可否非的。

  但是有一些東西:做兒子,要讓父母安享晚年;做丈夫,要能庇護妻子;做父親的,要能夠給兒女提供衣食、教育他們成-人。否則,連這最基本的人的義務都不履行,那活得和畜生有什麼區別?

  賈環沒有和賈寶玉做朋友的想法。賈寶玉在危急關頭,連金釧兒和晴雯都不保護,賈環即便和他關係好的像鐵哥們一樣又如何?賈寶玉該縮頭的時候還是會縮頭。

  此人不可為友!

  林黛玉將賈環的表情盡收眼底,還有他清澈眼睛中一閃而過的譏笑。她嗔賈寶玉一眼,說:「環兄弟也打算當官走仕途?」她父親林如海可是巡鹽御史。難道她父親也是賈寶玉口中的假道學?

  賈寶玉給林黛玉瞪一眼,就知道失言。但倔強著不肯說軟話,僵在那裡站著。

  林黛玉今天穿著青白色相間的淡色外衫,纖柳弱質。眉尖所顰,容顏精緻,氣質婉約。一隻美麗、妖孽的小蘿莉。

  林妹妹很美,但賈環對蘿莉沒有感覺,敷衍的道:「再看看吧!」他其實不大喜歡黛玉。林妹妹有美好的一面,也有她的缺陷:敏感,小心眼,刀子嘴,渾身是刺。

  他在現代社會中,對這樣的美女向來是有多遠就離多遠。我又不打算和你上-床,何必作踐自己的尊嚴奉承你呢?

  林黛玉嬌俏的一笑,若有所思。拿著茶杯瞟著賈環的書桌上鎮紙壓著的一篇文稿,很標準的正楷。文章題目是《愛蓮說》。「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繁…」看了兩句開頭,就吸引過去。

  賈環也不理僵著的寶玉,他可沒有義務哄小屁孩,笑著問賈迎春,「二姐姐近日可好?」

  再等寶、黛、迎、探、惜幾人的年紀大一些,每個人的性格便會越發的凸顯。那時,小賈環怕探春怕的要命,卻和迎春的關係還可以。偶爾去她那裡玩。大約,只有在「二木頭」那裡,他才能找到幾許平等的感覺。

  賈迎春肌膚微豐,合中身材,是個溫柔可親的姑娘,輕聲的應了賈環一句,「還好。」

  探春心中微微有些酸澀,低頭喝茶。賈環對迎春親近,對她這個親姐反倒神色淡然。真是令她心裡有些難言的滋味。

  小不點賈惜春看賈環和賈迎春聊天,無聊的打個哈欠,小手掩在嘴上,眼睛四處看著,諷刺道:「三哥哥這裡真寒酸!」

  小姑娘的心思:她肯來賈環這裡玩,其實心裡已經原諒除夕他說寶哥哥的壞話啦!畢竟,三哥哥的詩確實寫的好。

  賈環微微一笑,對賈惜春點點頭。他還不至於去和一個小不點生氣。小朋友的世界很複雜,也很簡單。

  賈惜春撇撇嘴。

  見幾個妹妹都沒有聽自己的話,特別是他著緊的林妹妹,反而問賈環:「環兄弟,可以讓我看看你這篇愛蓮說嗎?」賈寶玉臉漲的通紅,他還沒有被無視的經歷。發一聲喊,將脖子上帶著的通靈寶玉摘下來,狠命的往地上一摔,嚷道:「我不要你這勞什子了。還說通靈。林妹妹都不稀罕。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二哥哥,你幹什麼?」探春剛看到寶玉的動作,想要阻止他已經遲了。

  「嘭。」通靈寶玉砸在地面上。

  這個驚變讓一屋子人都驚呆,愣了幾秒鐘。

  賈寶玉在去年冬天第一次見林黛玉時,發狠摔了一次通靈寶玉。當時嚇得眾人都爭搶去撿玉。當真是寶貝的緊。

  賈迎春、探春連忙喊出聲,又蹲下來去地上小心翼翼的看玉。真要摔壞了,她們可承擔不起責任。襲人、紫鵑、司棋、侍書、入畫、晴雯、如意聽到屋裡喊,一起湧進來,就看到林黛玉在書桌邊垂頭嗚嗚的低聲哭泣,賈惜春呆呆的還沒反應過來。

  賈環陰著臉站著,他現在只想說兩個字:我艸!

  賈寶玉這****的「開大招」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估計是屢試不爽。就像小孩子通過哭鬧來達成他的目的。

  然而,賈寶玉的通靈寶玉摔壞了,第一責任人是誰?是他賈環!

  襲人抱住寶玉,焦急的道:「二爺,二爺,你怎麼了?」她比寶玉大四歲。寶玉給襲人摟著,也安靜下來,不再罵,嗚嗚的哭。

  門口的丫鬟、婆子探頭看著,就有人匆匆離開去報信。

  迎春和探春小心翼翼的拿起玉,見沒有損壞,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迎春將玉遞給襲人,「你快看看,是不是好的?」

  襲人仔細就著屋中的陽光仔細的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轉身細心的給寶玉帶上,埋怨道:「好好的頑,摔玉幹什麼?」

  迎春拍著胸口道:「真真個嚇死我了。好在三弟弟屋子裡是泥土地。」要是青磚地面,玉肯定碎了。司棋過來扶著腿有些發軟的迎春,給她端來茶。

  林黛玉這時抽泣的對寶玉道:「你要對我有意見,你罵我了,何苦罵那玉。它又不懂。」

  賈寶玉聽了心裡更難受,哭的更加厲害。

  如意在賈環身邊,見玉沒事,如釋重負的鬆口氣。晴雯知道通靈寶玉事關重大,但到底沒和如意一樣感同身受。

  賈環皺著眉頭,冷眼看著鬧矛盾的賈寶玉和林黛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肚子裡也憋著火:賈寶玉真他媽不是個東西!你摔你的玉,換個地方不行,非得在我屋子裡摔?

  這時,屋外傳來王熙鳳的聲音,「噯喲,我說兩個小祖宗,你們又怎麼啦?」說著話,就見王熙鳳帶著平兒、來旺媳婦一陣風的走進來,隨行的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

  王熙鳳穿著桃紅色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粉光脂豔。心裡頭有些無奈:閤府裡多少事等著她處理,偏偏這兩個小的時不時的鬧矛盾,都是老祖宗的心尖子,她能不重視的趕過來?態度很重要。

  聽襲人回明了情況,王熙鳳道:「喲,一句玩笑話就至於鬧成這樣?寶兄弟,快別哭了。讓兄弟姐妹們看了笑話呢。」又安慰著黛玉,「姑娘快也別哭了。神仙一樣的小人兒。再哭啊,我都心碎啦。」

  賈寶玉淚眼看著林黛玉,說道:「林妹妹不哭,我就不哭了。」

  林黛玉抹著眼淚,紅腫著眼睛氣惱的道:「我哭我的,關你什麼事?」

  王熙鳳一手摟一個,一連串的詞兒利索的哄好賈寶玉、林黛玉,讓襲人等人護著兩人回賈母房裡,這大會功夫只怕已經驚動老太太。

  迎、探、惜三人帶著丫鬟跟著返回賈母上房。

  探春臨走時,給了賈環一個擔憂的眼神。她在確定通靈寶玉沒有被砸壞之後,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賈環可能要被牽連。這讓她心裡有些不忍。

  屋子裡的人基本走空,王熙鳳眯著眼睛看賈環,「環兄弟,兄弟姐妹們玩鬧都是有數的。怎麼寶玉到你屋裡就要摔玉呢?寶玉到你這裡來玩,你要盡讓著他。一家子和和氣氣不好?你說呢?」

  王熙鳳根本就沒把賈環當普通的七八歲小孩子。剛才襲人話裡對賈環就有點抱怨。

  寶、黛關係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況,賈府裡人皆盡知。焉知不是賈環故意和黛玉說笑親近,這才引得寶玉嚷鬧起來?

  王熙鳳這番先入為主的話讓賈環如同吃了蒼蠅般噁心。合著賈寶玉就是宇宙的中心啊,不圍著他轉就有錯。壓著心裡的火氣道:「二嫂子說的是。」

  他久在職場,深知面對大老闆的怒氣時,不要做任何的辯駁,先把錯誤認下來。後面找機會再做工作。王熙鳳相當於是賈府內的總經理。他現在辯解賈寶玉摔玉和他沒關係,但王熙鳳未必肯聽。

  王熙鳳沒想到賈環竟然一口認下來,下面的詞都給賈環堵回去,頗有深意的看了賈環幾眼,倒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比趙姨娘強多了,說:「好。你既然知道了,明兒去老太太面前請安,自己請罪。」

  賈環他算是知道為什麼趙姨娘提起王熙鳳就恨的牙齒直癢,確實是個有手段的人。他既然已經認了,王熙鳳還要窮追猛打,爽利的道:「我會的。」

  鳳辣子,這筆帳,我們先記下了。

  …

  …

  王熙鳳微笑著,敲打了賈環一番後帶著平兒等人離開。賈環送到門口,轉過身後,臉便黑下來,大步走進臥室裡,重重的摔著門簾,發洩心中的不滿。

  晴雯和如意兩人對視一眼,不敢觸賈環的霉頭。別看三爺年紀小,發怒的樣子很有威勢。兩人回到隔壁房間裡,坐在桌子邊做著針線活,嘀咕著剛才的事。

  如意對襲人的說辭很不認同,撅嘴道:「寶二爺和林姑娘拌嘴,關我們三爺什麼事?是寶二爺自己先罵了林姑娘的父親,他們鬧擰吧了,還要怪三爺不調解不成?」

  「寶二爺原就是個混世魔王。」晴雯又笑道:「嘖嘖,我原來在老太太那裡經常聽人說襲人多麼多麼好。模樣好,性情好。原來也是歪了心的。」

  「哼,她是寶二爺房裡的人,當然要向著寶二爺說話。」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賈環的乳母張嬤嬤拄著枴杖進來,醉醺醺的罵道:「好娼婦們,我來了,都沒人迎接。都等著翻身做姨娘呢。」

  晴雯性子燥,謔的站起來,豎著眼睛回罵道:「哪裡來的老虞婆,到我這裡來撒野。」

  …

  …

  賈環正書桌前在修訂著自己的計劃。古惑仔說:挨打要立正。這是對的。但如果給王熙鳳「打了一棍子」,就這樣忍氣吞聲的帶著鬱結離開賈府,終究是意難平。

  賈環並不認為他對王熙鳳毫無辦法。只是這需要制定一系列詳細的計劃。

  突然間,聽到屋外傳來爭吵的聲音,賈環忍不住皺眉,走出臥室,順著聲音找過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2 AM

第十一章 一落千丈

  半舊的紅磚青瓦屋簷下,性格火烈的晴雯挺著腰、豎起眼睛在罵人。毫不示弱的和村婦般的乳母張嬤嬤對罵。各種污言穢語不要錢似的丟出來。

  如意見賈環出來,忙走過來。賈環問道:「怎麼回事?」

  如意扁著嘴告狀:「張嬤嬤不知道又在哪裡多喝了幾杯,過來拿大,指派我們做這個做那個,還罵人,晴雯姐姐忍不住和她吵起來。」

  賈環點點頭,「你讓晴雯讓著張嬤嬤些。」轉身回到屋子裡。

  如意無奈的去找晴雯,她還指望著三爺做主呢。

  十幾分鐘後,被勸住的晴雯氣咻咻的坐在偏屋的杌凳上,說道:「他受了氣拿我做筏子。憑什麼要我讓著他乳母?也不問誰對誰錯。」

  如意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當天傍晚,晴雯就撂了挑子。賈環的洗澡水就只是如意一個人準備的。好在屋簷下有個小爐子燒熱水,幾步路,如意一個人應付的來。

  …

  …

  賈寶玉在賈環住處摔玉的風波,並沒有因為王熙鳳當場勸住了吵鬧的寶、黛而消彌,而是在賈府內部引起軒然大波。

  賈環也沒有傻到聽王熙鳳的話等第二天早上才去向賈母請罪。這是王熙鳳故意留的坑。天知道等到明天早上,賈府裡的人會讓賈母聽到什麼樣的版本?賈環當天晚上就前往賈母上房請罪。但他依舊受到了賈母的冷遇。

  賈母厭厭的說了幾句讓賈環好好讀書的話,就道:「環哥兒,你去吧。日後我這兒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好好讀書上進是正經。」

  「謝老祖宗關心。」賈環說著違心的話,躬身行禮後離開。心裡滿是苦澀。賈母的話翻譯過來:就是你以後不要來我這兒晃了,看到你就心煩。

  類似於:非詔不得入內。

  我不找你來,你就不要來了。

  賈環自此就與賈府內的最高權力者賈母隔絕,帶來的後果自是相當嚴重:在賈府內部會被徹底邊緣化。

  賈母的「大秘書」鴛鴦送賈環出了賈母的房間。晚風陣陣。穿著丫鬟背心的鴛鴦站在屋簷下和賈環交代幾句,小丫鬟們都避開。幽暗燈光下的鴛鴦看起來還是美麗、可親:

  「三爺,按理說,我是不該多嘴的。但你心裡頭的那些想法實在不該。寶二爺怎麼都是你的哥哥。你要敬他、愛他。」

  「我心裡什麼想法?」賈環微微用力的抿著嘴,抬頭看著鴛鴦。

  鴛鴦看著眼前清秀、沉穩的小男孩,淡漠的道:「你自己知道的。」趙姨娘和賈環想要取代賈寶玉的地位的想法,府裡誰不知道?

  聽襲人說:寶玉和林姑娘拌嘴,偏偏賈環還要和林姑娘說笑,把寶玉給惹急了。這架秧子的行為很討人嫌。什麼東西都要和寶玉爭一下嗎?

  賈環凝視了鴛鴦的眼睛幾秒,冷笑道:「鴛鴦,你們想多了。」說著,甩袖離開。

  鴛鴦卻是不信賈環的話,看著賈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轉身回了賈母的房間。

  走在回住處的夾道上,賈環輕舒著氣。他發現他有一點天真。這幾個月來,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正確的認識到他的處境。他始終在以紅樓夢中的視角來看待賈府裡的人物。

  然而,這實在是大錯特錯。忽略了她們所處的位置,在賈府各自的利益。

  比如鴛鴦,無可否認,她是個好姑娘。但是她剛才敲打自己時可是顛倒黑白。她代表的是賈母的利益,見不得賈環企圖和寶玉爭地位。有想法也不行。

  再比如襲人,溫柔和順,似桂如蘭。但是,今天她說的話就不公允。核心思想是:寶玉是沒有責任的,林黛玉也是沒有責任,責任在挑唆的賈環。

  還有王熙鳳,手段毒辣。一套套的組合手段不聲不響的用在他身上,要把他踩在地上。要不是賈環在社會上歷練多年,還真中了她的圈套。

  現在不能以紅樓夢書中所展示的視角,來評判賈府人物的好壞。就算是在用小賈環的角度來看,也不行。而是要從賈環這個身份去理解:誰和他有根本的利益衝突;誰是敵人、誰可以做朋友;誰可以拉攏、誰可以親近…

  毫無疑問,賈環作為庶子和賈寶玉有根本的利益衝突。但凡他的舉動有一點點對寶玉不利,即便只是可能,賈府裡也會冒出一大批敵人來:襲人、鴛鴦、王熙鳳、王夫人、賈母。

  賈環嘴角浮起一抹譏諷的笑容:你們想多了。賈寶玉在賈府裡的待遇、地位,他還真看不上!

  …

  …

  賈環給賈母冷落,在賈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從他住處又恢復往日的冷清就知道,不知道從哪裡來玩的小丫鬟們都不再來了。

  小廚房裡提供的飯菜質量也變得差很多。油星點點,再沒有烹製好的雞鴨魚肉菜餚。偶爾有點葷菜,大約類似於大學學生食堂的葷菜。

  三月中旬,春雨如油。這天下午,賈環從書房裡下學回來。他剛考了貼經和墨義,學習進度與賈蘭齊平。休息一天後,就要開始學習經義。

  如意打了飯菜回來。賈環和趙姨娘、小鵲、小吉祥、如意一起吃著。晴雯還生著賈環的氣,在偏屋裡吃飯,沒過來。

  趙姨娘今天心情很不好,她的月錢重新給王熙鳳給剋扣了。吃著飯絮絮叨叨的罵著王熙鳳、賈寶玉,「他倒是巧,巴巴的約時間來玩。玩的不痛快,要在你這裡摔玉,還讓你落個不是。他在老太太那裡輕省、快活。」

  賈環沉默的吃著飯。他的性格堅韌。在沒有機會時,他會像獵豹捕食前一樣靜靜的等待。

  賈寶玉在他這裡摔玉,未必有陷害他的意思。八歲的小男孩知道什麼?但他現在處境不好,賈寶玉也脫不了干係。

  如意插話道:「姨奶奶,我聽說寶二爺和林姑娘又和好了哩。」她聽三姑娘屋裡的侍書姐姐說的:兩個人又在一起玩了。

  這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趙姨娘眉毛揚起來,更加的氣憤,心如火燒,痛罵道:「那個烏龜王八!他倒是好了。害得我和環哥兒受苦。」

  賈環溫和的笑了笑,神情堅毅的道:「娘,日子會好起來的。我明天去外面逛街,你有什麼想吃的,我給你帶回來。」那天和鴛鴦談話後,賈環相通了一些事情,對趙姨娘也親近了些。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願意為他去死,大概就是趙姨娘。

  趙姨娘眼睛紅紅的,感慨道:「我沒什麼想吃的。環哥兒,你越來越懂事了。」

  吃過飯,賈環幾人在臥室裡說著話,商量著明天去外面買什麼好吃的。

  這時,王夫人屋裡的大丫鬟金釧兒過來了,笑呵呵的道:「喲,姨奶奶、三爺在說話哩。太太讓我來傳話,想要三爺明兒去屋裡幫太太抄金剛經。」

  賈環眼神一閃,想了想,道:「我明天上午會去。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這倒不辛苦。三爺最近越發的客氣哩。嘻嘻。」金釧兒也沒坐,傳了話就回去。她知道賈環最近處境不好,也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她的目標是成為寶玉的姨娘。

  金釧兒剛走,趙姨娘就嚷道:「她自己有兒子,不叫她兒子抄書,反倒叫我兒子抄書受累。」

  賈環笑著搖頭,坐在書桌邊溫書。王熙鳳、賈母都出手了,王夫人怎麼會落後?賈環肯定這是王夫人的一次試探。

  他不去,王夫人就有藉口懲罰他。去了,明天的假期就泡湯了。金剛經約5千字。賈環拿毛筆抄書,要累一天。這算是軟刀子抽人。

  …

  …

  賈環去王夫人的東跨院抄了一天的書,三月十八日這天便沒有和趙國基去京城裡逛。

  第二天下午,在趙國基的陪同下,在京城中有名的四海樓買了一只燒雞回去。他除夕的壓歲錢截留10兩,出去造爐子和製作一批蜂窩煤,他手裡還余了約5兩銀子。

  打了一回牙祭,日子又恢復成日常清苦的狀態。賈環從來不認為在賈府********就是世界末日。這段時間在讀書之餘,忙著他的賺錢計劃。第一步,是市場考察。他這些天往四時坊裡的茶館、書店、酒樓跑的更勤了些。

  三月底,賈環月考成績優異,和賈蘭一起學習大學章句,領先於賈琮。下午放學的早,賈環路過趙姨娘的小院,便順路進去坐會。就聽到屋裡傳來一個聲音。

  「姨娘只管去,哥兒現在讀書有了出息,你又怕什麼?不過幾個管東西的。」

  賈環進來,就見村婦模樣的張嬤嬤和趙姨娘在屋裡說話。兩人坐在炕上。丫鬟小鵲在一旁候著。

  趙姨娘給張嬤嬤恭維的很受用,得意的道:「我有什麼怕的?只是平時懶得和他們計較。既然張嬤嬤你這麼說了,我就去走一遭吧。不然顯不出我的本事。」

  賈環好奇的問道:「娘這是要準備去哪裡?」

  趙姨娘整理的衣衫要出門,說道:「府裡買辦了一批玉花露。我才從張嬤嬤這裡得的消息。不然肯定輪不到我們娘倆受用。我去庫房裡鬧一回,總要拿一點回來。環哥兒,你等著啊!」

  賈環一陣無語,趙姨娘做事真心是三五不著調。這東西是能通過吵鬧要的來的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3 AM

第十二章 破局的機會

  賈環皺著眉頭攔住趙姨娘:「娘,該有的東西,璉二嫂子自然會讓人送過來,不該有的,自己去討嫌做什麼,娘真要吃玉花露,兒子現在就出府給你買。」

  趙姨娘不肯在張嬤嬤面前落了面子,罵賈環道:「你懂個屁,我這是要爭臉面。」

  賈環再怎麼表現的像個小大人,在趙姨娘眼中始終是她兒子。罵起來當然沒有任何顧忌。

  賈環直言嗆道:「臉面是自己掙的,而不是去庫房裡乞討得來的。」說著,轉向張嬤嬤,冷聲道:「張嬤嬤,你最近越來越放肆了。三天兩頭去我屋裡和晴雯吵架。今天自己嘴饞了,還拿我娘當槍使?」

  張嬤嬤老臉上神情一變,瞪著賈環,「喲,環哥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給我滾出去!」賈環厲喝一聲,手指著門外。

  張嬤嬤並不怕賈環一個小孩子,陰陽怪氣的道:「喲呵,環哥兒,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敢對我呼三咋四。你忘了你小時候是喝誰的奶長大的?」

  小鵲就偷偷的拉了下賈環的衣服下襬。這事鬧起來三爺不佔理。張嬤嬤怎麼都算是半個長輩。要記恩,不能記仇。寶二爺房裡的李嬤嬤做事還過分一些呢。鬧起來,連璉二奶奶還不是哄著她。

  趙姨娘幫腔的罵道:「呸,你這個沒良心的,還不給張嬤嬤道歉。」

  賈環不理會趙姨娘和小鵲,只是冷笑的盯著張嬤嬤,「再大的恩情也大不過『孝』字。你唆使我娘去鬧,她能落得好?我罵你算是輕的。等我大幾歲,看我不抽你。你不信邪就鬧,看鬧大誰佔理。」

  張嬤嬤氣勢軟下來,眼珠子轉了轉,油滑的訕訕一笑,抬腳離開趙姨娘的屋子,嘴裡不服輸的嘀咕道:「環哥兒,你是讀了書的人,怎麼說都是你有理。我今天有事情要做,不和你說嘴。」

  看著「敗退」的張嬤嬤,小鵲就鬆口氣,給賈環倒茶,佩服的道:「三爺,你說的真是在理!」她也不想趙姨娘是去鬧。趙姨娘吃掛落,她也沒好日子過。

  趙姨娘見張嬤嬤給賈環三言兩語罵走,有點驚詫賈環的「戰鬥力」爆表。她即便智商需要充值,現在也知道賈環是為她好。只是落不下面子和賈環說軟話,扭著臉坐在床榻上生悶氣。

  賈環沒興趣安慰趙姨娘,坐在椅子上喝著小鵲倒的熱茶。心裡盤算著這件事。自賈寶玉在他房間裡摔玉以來,蟄伏了一個月,終於等到了一個打破目前對自己不利局面的好機會。

  想了一會,賈環起身吩咐道:「小鵲,好好服侍我娘。」說著回了自己的住處。

  將書本放在臥室的書桌上,去偏廳裡找如意。進門就見如意和晴雯一大一小兩個丫鬟在條桌說笑,做著針線活。各自穿著粉綠色、水粉色的掐牙綢緞背心。標準的丫鬟裝。粉嫩清秀的蘿莉一隻。秀美漂亮的美人胚子一枚。

  晴雯見賈環進來,精緻秀美的小臉上笑容斂去,丟下手裡的針線,摔著門簾子去外面。她的脾氣就是這樣耿直。

  「三爺,你回來啦。」如意俏皮向賈環吐吐舌頭,給賈環拿了個軟墩坐。張嬤嬤三天兩頭過來拿大、吵架,三爺不肯出面,晴雯姐姐還在生三爺的氣哩。

  賈環不以為意的笑一笑,「過兩天她的氣就會消。」坐下說道:「如意,過兩天去廚房裡幫我找幾隻鵝毛來,最好是左邊翅膀上的鵝毛。」

  如意奇怪的道:「三爺你要鵝毛幹什麼?想要做個鵝毛扇裝諸葛亮嗎?」說著,自己抿嘴笑起來。眉眼清秀。這些天,賈環在讀三國演義,偶爾會給她講講裡面的故事。最聰明的人就是孔明先生啦。她眼中,三爺就是屬於最聰明的那一撥人。

  賈環就笑,「沒有的事。我有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

  因為昨天月考,今天是休息時間。賈環一早吩咐了如意讓人去找張嬤嬤來:昨天那事還沒完。然後,換了衣服出門去府外南街巷子中的趙國基家。

  四月初,春光融融。陳舊、破落的小院中,趙國基夫婦倆正在說話。趙妻在漿洗衣服。趙國基則是在照顧雞圈裡「嘰嘰喳喳」毛茸茸的小雞仔,一個四歲多的小男孩正在客廳裡騎著條凳玩耍。很平常又和溫馨的家居畫面。

  趙國基是賈環的長隨,薪資不高,但每天的工作輕鬆。閒下來,常在家裡搞搞副業。

  「呀,環哥兒,你怎麼來了。」趙國基放下手裡的簸箕,迎著進門來的賈環,憨厚的笑道。

  「有事找舅舅幫忙。」賈環和趙國基夫婦倆打了招呼,坐下來,說道:「舅舅,你幫我找兩個可靠的人。我要你們幫我打一個人。」

  趙妻嚇了一跳,連忙用眼神給趙國基示意。

  趙國基為人木訥、老實,打架這種事是萬萬不敢做的,聽得心都提起來,一臉為難,吶吶的道:「環哥兒,這…,我…我…」憋了半天,說:「老爺知道了,你會有麻煩。」

  賈環心裡就嘆口氣。趙國基不堪老實人啊。想當年,他當銷售經理時,帶著手下的銷售團隊在武漢的大街上和競爭對手打群架之時….

  賈府現在的局面是:賈府的奴僕們知道賈母等掌權者不待見他,將各種「小伎倆」用在他和趙姨娘身上。所以,搞得他灰頭灰臉,練伙食待遇都下降了。他準備拿他的乳母張嬤嬤立威。殺雞儆猴。

  乳母在賈府的少爺、小姐屋裡算半個長輩。如果他連乳母都能「懲治」,賈府的奴僕勢肯定會收斂。然而,張嬤嬤決不會在他的言語下就服服帖帖,必須要使用暴力。

  賈環嘆口氣,道:「舅舅,不需要你動手。你幫我找兩個可靠的人就行。」

  趙國基還在猶豫。

  賈環頗有點無語。趙國基的利益和他是綁在一起的,但趙國基卻不願為他冒險奔走。再說道:「舅舅,找不找得到人另說。總要去試試。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好吧。」賈環話說到這份上,趙國基也沒轍,一咬牙答應下來,洗手,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出了門。

  趙妻一臉的擔憂,但並不敢勸阻。爺們的事,她沒發言權。端了衣服到後門去漿洗。眼不見,心不煩。她是期盼著過安穩的小日子。

  …

  …

  賈環在趙國基家中等了近2個小時。將近中午時分,趙國基帶了一個約十三四歲的少年回來,介紹道:「環哥兒,這是我的內侄,錢槐。父母在府裡庫上管賬。他如今在府裡做小廝。」

  錢槐一身青衣,圓臉尖腮,嘴角有青澀的絨毛,熟練的向賈環行禮,躍躍欲試的道:「三爺,大伯已經給我說了。有事你吩咐,我一定辦到。」

  這場面話就相當毛糙了。賈環吩咐的事,錢槐就能辦到?不過,忠心倒是表出來。

  賈環腦海中對錢槐倒是有點印象。因為幾年後趙國基去世,接替趙國基給他當長隨的就是錢槐。這小子對賈寶玉的丫鬟酷似晴雯的柳五兒很有想法,發恨要娶她。

  從紅樓夢書中的觀點看,這顯然是個反面人物。只不過,賈環那晚頓悟後,再看人的角度就不同了。內兄是相當近的血緣關係。

  賈環看了看錢槐的小身板,頗有些無語,這顯然不是做打手的料子。他倒是想起上個月在這間小院裡遇到的泥匠老胡頭的兒子。那小夥子孔武有力。

  「嗯。」賈環輕輕的點了點頭,「過幾天得了空,跟我一起去城中西江月茶樓聽書。」

  錢槐喜上眉梢,恭敬的站在賈環身邊。

  西江月茶樓是京城裡知名的聽書的地方。裡面的說書人很有名氣。不過進門就要收二十文茶水點心錢,他還沒進去享受過。

  賈環看向神情慚愧的趙國基,說:「舅舅,你給前些時候的老胡頭說一聲,我要再訂5個小火爐,問他願不願幫我把人打一頓?有了結果,明天上午告訴我。」

  趙國基感覺到賈環可能對他有點失望,心裡嘆口氣,悶悶的說道:「我這就去說一聲。」

  賈環點了點頭,徑直回賈府裡去了。如果老胡頭不答應,他就得考慮請京城裡的打行出手了。但他其實並不願意和這些混社會的人接觸。

  錢槐興奮的撓撓頭,跟著趙國基身後出門去找泥匠老胡頭,想著賈環的用意。

  賈環並不介意給錢槐聽到他的想法。這件事本來就是要宣揚開才能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順帶著也是他考驗錢槐的一步。如果在事情發生前就洩密了,這個內兄是用不得的。

  …

  …

  話分兩頭說。趙國基去找老胡頭,把賈環的話說了一遍。

  老胡頭沒有立即答覆,將趙國基和錢槐送走,回來坐到屋裡坐在矮凳上「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他還在猶豫。賺錢固然好,可是要他一個泥匠去打人,心裡沒有底。這錢咬手。

  老胡頭的兒子胡小四從側門進來,剛才談話老胡頭把他支走了。胡小四穿著麻布短褂,露出壯實的肌肉,「爹,趙大叔的話我都聽到了。我覺得可以做。」

  「你覺得有個屁用?」老胡頭瞪著兒子,「我就你一個兒子。出了事,我老胡家就斷子絕孫了。誰知道他環三爺要我們打誰?」

  胡小四不聽,說:「爹,管他打誰。真要是大案子,環三爺脫得了干係?我們有不傻,要命的事情,難道不會將他供出來麼。」

  老胡頭不屑的道:「你懂個屁。」社會門道,小孩子懂什麼?要是殺人滅口呢?

  胡小四就哼一聲,道:「爹,這事你不做我做。富貴險中求。一個小火爐我們要賺200文。5個爐子就是一貫錢,抵得上我們兩三個月的收入了。我還想吃點肉打牙祭。」

  說起錢,老胡頭低下頭,長長的嘆口氣。他這個泥匠確實不賺錢。

  …

  …

  賈環回到住處吃過午飯,張嬤嬤才姍姍來遲。她穿著一身藍布衫,滿臉紅光,杵著枴杖,很有村婦派頭的走進來。看樣子是從那裡赴宴回來的,酒氣熏天。

  張嬤嬤見賈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書,等著她,略走近兩步,明知故問的說道:「三爺,你傳話叫我來有什麼事嗎?」態度傲慢。

  昨天雖然給賈環訓斥了一通,但她到底算賈環半個長輩。可不會怕這個七八歲的小孩。

  賈環放下手中的書,聞著滿屋的酒氣皺皺眉,說:「如意應該說了吧?昨天你挑唆我娘的事情不算完。從今天起,我屋裡的力氣活都歸你做。」

  張嬤嬤呵呵的笑了一聲,譏諷道:「環哥兒,你要派我做事啊?昨天的事兒我會自己去向姨奶奶領罪。可你要指派我,先給二奶奶和老太太說去吧。哼!」

  說著,頓頓腳,轉身就走。

  意料之中。賈環看著張嬤嬤的背影,露牙冷然一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不客氣了。

  偏廳的門簾後傳來動靜。如意和晴雯兩人在偷聽。

  晴雯好笑的推了下如意的胳膊,嘲笑道:「如意,這就是你說的三爺的懲罰啊?我看張嬤嬤那老貨根本就沒當回事。真丟人。」

  如意扁起小嘴,分辨道:「三爺畢竟是為我們做主嘛。好端端,誰樂意給張嬤嬤騎在頭上指派。」

  晴雯哼了一聲,她可不看好賈環能壓得住張嬤嬤。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4 AM

第十三章 殺雞儆猴

  四月初,陽光明媚,春暖花開。賈府裡的參天樹木綠意煥發,鳥啼映幽。

  上午八點左右,賈環和賈蘭一起出了二門。在門口等候的長隨趙國基、桂樹忙跟過來拿書包。

  桂樹身邊還有兩個小廝跟著賈蘭的小廝。他在賈府的待遇比賈環要高。

  趙國基幫賈環拿了書包,落後兩步,低聲道:「環哥兒,老胡頭答應了。」

  賈環心裡鬆了口氣,財帛動人心,輕輕的點頭,「嗯。下午下學後,聽我的吩咐。」

  「嗯。」趙國基應了一聲,跟著賈環快走幾步,趕上前面的賈蘭等人。他心中很憂慮。雖說不要他動手,但打乳母這種事傳出去,賈環怕是要受到嚴厲的責罵。

  春暖花開。前往書房小院的夾道上,綠樹吐新芽。

  賈蘭穿著藍色的綢緞春衫,富家公子哥的打扮。只是才五六歲,看起來就是個白白淨淨的小正太,笑道:「三叔,今天我們要學傳三咯。我娘說我們的進度有點快。」

  《大學章句》經一傳十。賈環和賈蘭在林舉人的教導下,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學習到了傳三。進度相當快。

  賈環笑笑,敷衍的說道:「還行吧。」

  自二月底的那天寶玉在他屋子裡摔玉之後,李紈和賈蘭對他便變得疏遠。借書什麼的,自是不必再提。賈蘭得了李紈的吩咐,不再去他屋裡玩。僅每天上學、下學同路。

  而學習進度,賈環知道李紈天天都在給賈蘭補課,以保證不落後於他。否則的話,像《大學章句》這樣的古文,賈蘭不過五六歲,理解力怎麼可能和他比?

  就這樣,賈環其實還是收著力的。他需要時間處理他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全身心的攻讀《四書五經》。整個三月份,他都跑蜂窩煤的市場調研,然後在家裡整理《三國演義》。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賈環倒沒有「遷怒」李紈的意思。這個俏寡婦在賈府裡過的也不容易。腦中禁不住飄過她身段婀娜、白嫩水潤的少-婦倩影。隨即自己覺得好笑:想什麼呢,他才7歲多。成年人的思維,小屁孩的身-體啊。

  賈蘭見賈環答的隨意,悶悶不樂。

  他其實很喜歡和知識淵博、性子隨和的三叔說話,只是他娘不讓他和三叔一起玩。

  …

  …

  下午4點許,書房裡放學。賈環讓賈蘭一個人先回家,背著書包跟著趙國基徑直出了賈府。

  「三叔…」賈蘭羨慕的看著賈環的背影。賈環可以在放學後肆意的去賈府外玩耍,而他卻不能。

  桂樹上前道:「蘭哥兒,回去吧。他老想著和寶玉爭。不討老太太、太太喜歡。也不看看他自己什麼貨色。你別和他走得太近。」

  賈蘭覺得這話有點刺耳,小大人般的嘆口氣,什麼都沒說,獨自進了二門內。

  …

  …

  四月初的幾天,賈府裡沒什麼大新聞:賈母偶感風寒閤府緊張,寶玉又和黛玉拌嘴吵架都屬於小新聞。而大老爺賈赦又收了一房寵妾更是沒有引起賈府眾人的關注,他不收小妾才奇怪。

  偶爾,有消息靈通人士賣弄的說起賈府的親戚薛姨媽攜女兒和兒子進京的行程。還說起王夫人的哥哥王子騰即將由京營節度使升任九省統制的消息。

  這些消息和賈環沒什麼太大的關聯。他早被禁止去看賈母,而賈寶玉、林黛玉的生活和他有點遠。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得能照一次面。他現在在賈府內就像是透明人。

  至於,四大家族中的王府、薛府的變動更是與他沒什麼關係。

  和賈環相關的消息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消息。比如:賈環的乳母張嬤嬤的兒子張老二被人在賈府外的北街給兩個蒙面人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張老二被打的鼻青臉腫,牙齒都給打掉了幾顆,說話漏風。這在賈府的奴僕界一時傳為笑談。

  第二天就有消息從庫房裡的錢德夫妻嘴裡流傳出來。張老二的老娘張嬤嬤教唆二老爺的趙姨娘鬧事,給環三爺找人教訓。活該的老貨。

  錢德和趙國基、趙姨娘是親戚,有個兒子叫錢槐在府裡當小廝。這話就有幾分可信度。賈府裡的眾人可沒有同情張老二的。母過子受,天經地義。

  四月六日,書房裡放假一天,賈環在家裡休息。清晨在屋子裡做了300個俯臥撐,鍛鍊完洗了個溫水澡,挽著濕漉漉的頭髮在書桌邊寫字。

  想起趙國基得知要打的人是張老二時的驚訝表情,賈環微微一笑。他怎麼可能直接去打張嬤嬤?雖然他很想將這個在他屋裡可惡的婆子好好的教訓一頓。

  他怎麼會願意頭上莫名的多個「婆婆」來對他來指手畫腳?

  如意正幫賈環收拾著洗澡後的木桶,腳盆,衣服,就見晴雯穿著一襲漂亮的青衫裙子進來。

  十一歲的小姑娘身姿纖細,漂漂亮亮的美人胚子,額前梳著劉海,秀美精緻。

  晴雯嘴角帶著輕快的笑意,她已經很久沒對賈環露出笑臉,「三爺,張嬤嬤來了。」

  賈環就笑著看了晴雯一眼,拿起茶碗喝了口溫茶,「哦,晴雯,你去叫她進來吧。」

  晴雯給賈環笑得臉有點微紅,轉身出去。她好像有點前倨後恭。只是,聽賈母房裡的翡翠說賈環找人將張嬤嬤的兒子打了一頓,她心裡樂開了花。

  哦,張嬤嬤,你也有今天啊,看你還橫不橫?

  她前兩天還想著賈環壓不住張嬤嬤,現在看來是大錯特錯。然而,三爺讓她唯一不滿的地方就是:為什麼不早點動手呢?害得她白白的給張嬤嬤罵了一個月。

  張嬤嬤苦著臉跟在驕傲的挺著頭的晴雯身後進來。滿臉的皺紋縱橫,拿一塊帕子抱著頭,神情沮喪的向賈環跪下,悲慼的說道:「三爺,我錯了。求您開恩放過我兒子吧。」

  外面都說她兒子給賈環打了。這些人不知道的是,錢槐後來還來家裡傳了一句話:再有下次,就是兩條腿,三爺有的是銀子,請得起人。她這幾天在家裡給兒子和兒媳埋怨死。

  她是不想來向賈環低頭的。憑什麼?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但為了兒子又不得不來。

  賈環頭都沒抬,筆走龍蛇,他在寫他最喜愛的一篇古文,初唐四傑王勃的《滕王閣序》,「張嬤嬤,你有什麼錯?」

  張嬤嬤一時語塞。是啊,她有什麼錯?跪在地上呆呆的看著陽光下賈環青雉的臉龐。突然間反應過來,賈環這是還要打她兒子啊。再看賈環時就有些畏懼,道:「三爺,求您開恩吶。我不敢挑唆姨娘去鬧事。我不敢了,嗚嗚…」

  張嬤嬤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如意和晴雯兩人對視一眼,心裡覺得很痛快,又覺得她有些可憐。

  賈環處理事情當然不會像小丫頭們那樣拖泥帶水,根本就不理張嬤嬤,淡淡的丟下一句,「就這些?」

  張嬤嬤收了哭泣聲,眼珠子轉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晴雯,道:「我不該和晴雯姑娘吵架。晴雯姑娘,對不住。」

  晴雯側身避開張嬤嬤的禮節。她可擔不起「姑娘」這個稱呼呢。當然,心裡很舒暢。

  賈環這才抬起頭,緩緩的道:「張嬤嬤,如果我再見到你在我屋裡耍威風,你就別想著有人給你養老送終。你有三個兒子是吧?除了張老二,老大在城外的莊子裡。老三在金陵。」

  張嬤嬤愣愣的看著賈環,背上冒出點白毛汗,說話結巴起來,「是,是…」

  賈環扭頭問如意,「如意,我這屋子裡都有那些重活?」

  「呃…」如意扳著手指頭道:「挑水。噢,三爺,就是挑水是重活。」說著皺起眉頭。似乎為不能給張嬤嬤添加一點任務感到鬱悶。

  張嬤嬤連忙截斷如意的話,生怕她再說出什麼別的任務來,急匆匆的道:「三爺,我一定保證水缸是滿的。」

  賈環道:「如意,明天再買兩口大水缸來,讓張嬤嬤每天挑滿水方便我們使用。行了,張嬤嬤,你出去吧。」

  張嬤嬤張大嘴,嘴角動了動,想要抗議又不敢。賈環還真當她是粗使婆子啊。作為乳母,她其實是得了空閒來賈環屋裡轉轉就行。垂頭喪氣的離開賈環的屋子。

  如意和晴雯兩人再也忍不住心裡的興奮,齊齊「噗嗤」嬌笑,快樂的宣洩著「勝利」的喜悅。此後看張嬤嬤還敢不敢來耍酒瘋,指使她們伺候她。

  兩個小丫鬟很養眼,嬌笑的如花蕾初放,聲音嬌脆。

  賈環笑一笑,提起毛筆,在紙張上補上了最後一句:童子何知,躬逢勝餞。

  是啊,他確實是恰逢紅樓盛宴!他即便最終打算離開賈府,但就像王勃一樣,即便是湊巧參加一次盛宴,依舊會是宴會中最耀眼的人。他有這個自信。

  殺雞儆猴!想來,賈府猶如官場體制所帶來的束縛會減弱。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5 AM

第十四章 餘波和效果

  處理完張嬤嬤,賈環心裡很舒暢。接下來就等著這件事發酵,繼而產生後續的對他來說,好的影響。

  因今天書房裡休息,賈環一整天都沒有出去,而是在家裡修改《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自明朝時期羅貫中寫成以來,社會上流傳有多個版本。有嘉靖刊本、夷白堂刊本、「閩本」、李卓吾本(明朝思想家、文學家李贄)。

  其中文學成就最高、流傳最廣的是清朝康熙年間毛綸、毛宗崗父子以李卓吾評本為基礎編寫的毛氏版三國演義。也就是我們在新華書店中看到的版本。

  賈環並不知道這樣的脈絡。他從四時坊仁和書店裡買來的明嘉靖刊本和他在現代時看的不一樣,就意識到有問題,因而打算將書修改,使得「爽點」更足,然後找渠道賣出去。

  作為一個酷愛文史類書籍的人,《三國演義》他自然看了無數遍。不說倒背如流,大體章節順序都是記得的。修改工作得心應手。賈環目前的修訂工作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

  上午時分,賈環在臥室兼書房裡修訂三國演義時,晴雯不時來他面前晃一下,一副想認錯又不好意思的模樣。她可是整整和賈環慪了一個月的氣。那好意思一下子抹開臉。

  賈環自然不會和小姑娘計較,好笑的放下毛筆,使喚道:「晴雯,幫我倒碗茶來。」

  他知道怎麼友好的打破這樣的僵局。

  「誒。」晴雯喜滋滋的應了一聲,一襲青裙,精緻的小臉上綻放出秀麗的笑容,若是年紀再大幾歲,當真有嬌俏迷人。

  晴雯給賈環倒了茶,在書桌邊看著賈環寫字,見他還有些濕的長髮,自薦道:「三爺,我幫你梳頭吧!」

  上午的陽光從窗戶處透進來。院子裡的梔子花香飄進來,令人神清氣爽。

  「行啊。」賈環拿著青花瓷的茶碗抿了一口,笑道:「晴雯,我的待遇又回來啦。」

  晴雯羞赫的一笑,轉身去拿了木梳子來給賈環梳理長髮,「誰讓你不分青紅皂白要我讓著張嬤嬤那老貨啊!我這個月都給她罵慘了。三爺,你怎麼忍到現在才教訓她?」

  晴雯很聰明,見賈環懲罰張嬤嬤的過程,就知道賈環其實很討厭張嬤嬤,未必只是因為張嬤嬤唆使趙姨娘鬧事。那更像是一個藉口、引子。

  賈環笑了笑,「我要等待合適的機會再出手啊。」

  以他現在在賈府的生存境遇,容錯的成本實在太高。必須要等到合適的機會才能出手。

  晴雯將賈環的頭髮梳到腦後,手指不經意間輕碰著他的耳朵,癢癢的,笑道:「三爺,我可忍不了。我還以為你是受了氣,拿我出氣呢。」

  賈環想著晴雯挺著腰,豎著眼睛罵人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她倒不是眼睛豎起來。只是她眼睛比較大,惱怒的瞪著人時,看起來眼睛有些變形。

  賈環打趣道:「我那敢拿你出氣?你可是天天給我臉色看。晴雯,你這個性格要改改啊!」

  晴雯咯咯嬌笑,麻利的幫賈環束著頭髮,「改不了啦。三爺你要是不喜歡,趕明兒打發我回老太太屋裡吧。」

  賈環輕輕的一笑,沒說話,享受著晴雯梳頭的服務。

  晴雯性格火烈、剛強,不會曲意奉承人。讀紅樓時,就覺得這是大觀園裡最具叛逆精神的女孩。就像晶瑩剔透的水晶般討人喜歡。

  往好的說,叫天真爛漫,真誠直率。往壞的方面說,叫狂傲、尖酸,目空一切。

  她確實沒有爭著去奴才,也不把她自己當做奴才。所以判詞才有「心比天高」,所以這個性格才會是「風流靈巧遭人怨」。所以才顯得她在精神品格上的可貴。

  當然,她的性格和她的經歷有關。晴雯十歲時被賴大家買做丫鬟,時常跟著賴嬤嬤進府,後來給孝敬給賈母。她並不是從小就被調教出來的「奴才」性格。

  其次,她的容貌,針線活兒都比人強。王熙鳳說:「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王夫人說:「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調歪……他色色比人強。」

  由此可見,晴雯的傲氣也確實是非常的有資本。丫鬟麼,比較起來,不就是比容貌、手頭的針線活兩樣。

  總不能出了一個香菱那樣能學詩、寫詩,「精華欲掩料應難」的靈秀女孩,再出個晴雯吧?

  賈環說要晴雯改改性格,其實只是說說。人的性格怎麼可能改得了?和晴雯做朋友,你尊重她,她自然會尊重你。這是個很靈巧、可愛的女孩。

  如果晴雯願意,將來他脫離賈府時,會帶她一起離開。

  賈母、王熙鳳、鴛鴦把這賈府裡的一切視為珍寶,要留給寶玉,在他看來,其實不過是個腐朽、爛透的籠子。

  …

  …

  賈環乳母張嬤嬤一早在賈府裡挑水到賈環屋裡,這一幕給小丫鬟們看到,事情很快就傳開。隨即,張嬤嬤被賈環懲罰的原因也傳出。

  不出意料,同情張嬤嬤,願意為她說的人很少。再大的「理」大不過「孝」。

  賈府掌權者們是什麼反應,賈環暫時還不知道。最直接的反應是晴雯再去小廚房裡拿飯時,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樣。賈環的飯菜待遇恢復到之前在除夕宴寫詩得綵頭後的水平。再加幾文錢給管小廚房的劉嬸,還能吃到雞蛋羹。

  這便是他要的效果。

  這天傍晚,晴雯從賈府裡的小廚房裡提走了食盒。小廚房裡燒火的一名婆子道:「劉嬸,今天又分了環三爺半隻雞啊!」

  劉嬸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圓臉,白胖胖的,圍著藍花圍裙,說道:「那個小爺連他乳母都下得了手整治,我何苦觸他的霉頭。你是沒聽張嫂子哭,她說那個小爺說再犯就要讓她沒有人養老送終。」

  「咳!」燒火的婆子就嚇了一跳。

  劉嬸一邊涮鍋、洗盤子,說:「今天林姑娘房裡的飯食要得少,我就給那個小爺留了點。嗨,他好歹還是會給幾文錢,不像那些副姑娘只管來拿。你可別說出去,林姑娘的嘴可是厲害的很。」

  燒火的婆子就點頭,「那能呢。」

  …

  …

  四月十三日,距離張嬤嬤開始給賈環屋裡挑水過去了三四天。夜幕徐徐的降臨,將賈府籠罩在夜色中。

  李紈院中,賈蘭剛吃過晚飯,正準備在母親的輔導下讀大學章句。

  明亮的宮燈下,李紈翻閱這賈蘭寫的筆記,微微蹙著娥眉,筆記顯示賈蘭對「大學」的理解相當膚淺。

  賈蘭接過丫鬟碧月遞來的漱口茶,吐在痰盂裡。一旁的素雲帶著小丫鬟們清理著餐後的桌子。

  「娘,聽說三叔找人把他乳母的兒子打了一頓。好厲害啊。」賈蘭說道。小正太很羨慕賈環可以到處玩,也很羨慕他可以指使人打架。

  小孩子嘛!

  李紈嚴厲的道:「蘭兒,你不許和他學,知道嗎?惹是生非。」

  賈蘭點點頭,又道:「娘,可我聽桂樹說,三叔佔著理…」

  「他懂什麼?」李紈不悅的打斷兒子的話,將手中的筆記丟在桌子上,生氣的道:「你三叔那樣鬧,落不到什麼好。你要好好讀書,將來出人頭地…,知道嗎?」

  李紈不希望賈蘭頑皮。寡婦目前是非多。賈蘭要是淘氣、鬧事,她可受不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認賈環將不利於他的局面硬生生的敲開一個口子。

  賈府的勢利眼們要是想踩賈環一腳來討好主子,得想著出了府回家能不能好好的,還要想想後代們。

  「哦…」賈蘭怯怯的低下頭。

  …

  …

  賈母上房處,探春房裡。

  賈探春翻著書,看著窗外的樹梢頭的夜色,月華皎潔。她今天也聽說了賈環「懲治」他乳母的事情,心裡想道:「他太魯莽了。雖說佔著理,可是風評中不也變成了『惡人』麼?讓老太太、太太怎麼看呢!」

  要是她,她肯定不會這麼做的。而是施展手段慢慢的壓服她的乳母。

  …

  …

  夜色深深。賈環腳步匆匆的從賈府外回來。晴雯和如意正在他臥室裡做針線活,歡快的說著話。

  張嬤嬤給賈環整治了,如今賈環房裡就她們倆最大,再加上賈環為人隨和,日子過的很舒心。美中不足的是:月錢沒有足額、及時的發放。

  見賈環進來,如意起身迎著賈環,體貼的幫他拿書包。她身姿嬌小,穿著水綠色的裙子,清秀如一朵小花,笑著道:「三爺你今天又回來晚了哩!」

  賈環就笑,「去老胡頭家裡付了5個小火爐的訂金共一弔錢。所以回來晚了。」

  這是處理張嬤嬤事件的手尾。那5個小火爐,既是他要老胡頭父子動手的報酬,也是他接下來賺錢計劃的工具。

  晴雯笑嘻嘻的道:「我可沒抱怨呢。」說著,去去外面小火爐上將蒸著的飯菜端進來。她近來照顧賈環盡心盡力,外帶態度寬容了許多。擱在前些時候,賈環回來晚了,她肯定要翻個白眼,私下裡和如意抱怨兩句:三爺貪玩。

  如意咯咯的笑著,聲音清脆,去偏廳裡拿了兩盞戳燈過來,將臥室點得明亮。今時不同往日,屋裡的蠟燭和燈油都得省著用。

  晴雯在條桌上擺開飯菜。她和如意也沒吃,就吃了點幹果,等著賈環回來。

  要帶隊伍,當然要有能保護「小弟」們的能力。賈環做到這一點,隊伍自然人心齊,敬著他。

  賈環慢條斯理的吃著可口嬌嫩的雞肉,看著身邊說笑的兩個小姑娘,燈影之下,言笑晏晏,心情不錯的笑了笑。

  懲罰張嬤嬤的好處正在慢慢的展現出來。伙食待遇恢復就是其中之一。當然,兩個小姑娘和他的親近也算。

  接下來,他要展開他的賺錢大計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5 AM

第15章 揚名、圈套

  是夜,鳳姐院中。平兒端著水送進屋子裡。賈璉累了兩回,在床榻裡面躺下。

  鳳姐在床頭撐著雪白的胳膊,白皙圓潤的臉蛋上泛著潮紅,嫵媚無端,問著平兒,「聽說賈環又鬧出點動靜來了?」

  從稱呼上來說,王熙鳳叫賈環「環兄弟」。但是,她私下裡並不掩飾對賈環的不喜,直呼其名。

  「嗯。」平兒就將她聽到的賈環懲治他的乳母的事情給說了一遍,「起因說起來倒是張嬤嬤要吃府裡新買來的玉花露。」

  賈璉在裡面笑道:「不就是玉花露嗎?值當什麼?鬧出這麼大動靜。環兄弟可以啊,還敢威脅乳母。有點賈府爺們的樣子。」

  王熙鳳柳葉眉就揚起來,似笑非笑的道:「你什麼意思,趕明兒你是不是要找人去威脅趙嬤嬤呢?」

  夫妻倆笑鬧一會兒。賈璉服軟不做聲。

  王熙鳳接著對平兒道:「平兒,怎麼樣,我說不能把他當小孩看吧?七八歲的小孩能作出他這樣的事?」

  平兒笑著附和道:「奶奶說的是。」

  王熙鳳就笑,「趙姨娘那樣的一個人,倒是好福氣,先生了一個好女兒,又生了一個好兒子。嘖嘖,你聽他這話:面子是自己掙的。」

  賈探春在王夫人面前也有些臉面,為人又精明,等閒王熙鳳也不願意招惹她。

  倒是二月底寶玉摔玉的事件中,賈環沒聽她的話當天晚上就去見了賈母讓她心裡很是不快。這就像智商上的較量,賈環看破了她設的坑,讓她很不爽。

  反正最近也沒什麼忙的,權當取樂。她就不信賈環次次能識破,總要坑他一回。

  王熙鳳抿著嘴兒一笑,說道:「我不給他面子,他能掙到什麼面子?平兒,你明天派人送一瓶玉花露給他。」

  平兒心裡嘆了口氣,點頭應了下來。這點小事,她總不至於和鳳姐分說。

  …

  …

  賈環中午放學回來吃飯時,正好碰到王熙鳳的陪房僕婦:來旺媳婦來送玉花露。

  來旺婦四十多歲,臉有些板,笑著的時候臉頰就腫起來像包子,說話伶俐,「三爺,二奶奶聽說你教訓了張嬤嬤,很喜歡你說的話:臉面是自己掙來的。這話說的,三爺不愧是讀書人。二奶奶今兒特意吩咐了我送了一瓶玉花露過來獎賞三爺。」

  賈環搞不清楚王熙鳳什麼意思,聽來旺婦說完,笑呵呵的道:「謝謝二嫂子的好意。」又讓如意給來旺媳婦跑腿錢,打發她走了。

  來旺媳婦送來的玉花露用一個青花玉壺春瓶裝著,做工精美。打開之後,香氣四溢。

  屋裡的幾個小丫鬟們都眼巴巴的過來圍著看。晴雯給賈環用溫水在碗裡化開了一勺,喝著甜甜的。

  賈環喝了一口就吃出來是類似於蜂蜜的味道,不禁樂道:「什麼好東西,不就是蜂蜜嗎?」

  如意嘴饞的看著賈環手中的碗,笑道:「三爺,聽來旺嫂子說這一瓶要二兩銀子呢。我四個月的月錢都不夠買一瓶。要是江南的貢品玫瑰清露,那可是有錢都吃不到。」

  賈環就笑著搖頭,將碗裡還剩許多的****給如意,又吩咐晴雯:「你們幾個一人嘗一嘗,剩下的送給我娘。嗯,三姐姐那兒也分著送一點過去。」

  他想起二月底探春臨走時給他的擔憂的眼神。

  「哦---」賈環的話音剛落,湊在客廳裡的幾個灑掃的小丫鬟們就歡呼起來,一陣嘰嘰喳喳聲就如同小鳥在啼叫,悅耳動聽。

  賈環就笑起來。小孩子們就是喜歡甜食。他早過了喜歡甜食的年紀。回到臥室裡,在書桌前坐下,心裡在琢磨著王熙鳳的用意。他可不認為王熙鳳會因為他「做的對」就獎賞他。

  王熙鳳做事是相當混賬的:無論是剋扣丫鬟們的月錢去放高利貸,還是在幫鐵檻寺弄權,只認銀子不問對錯。

  日後更是將王夫人屋裡的大丫鬟彩霞強配給她的陪房來旺媳婦的兒子,連賈璉勸說都不聽,只為顧全她的面子。

  用現代的話說,她的三觀異常的扭曲。

  賈環並不認為王熙鳳會對他表示善意。想想看,王熙鳳作為榮國府的權力者,她會怕自己的暴力威脅?

  賈環還有帳沒和王熙鳳算。二月底,賈寶玉在他屋子裡摔玉,最終過錯算在他頭上,王熙鳳至少出了50%的力。

  他在離開賈府之前,肯定是要和鳳辣子好好的扳扳手腕。

  …

  …

  王熙鳳給賈環送了一瓶玉花露的消息,很快就在賈府內轉開。

  王熙鳳在賈府內部算是明星級人物。一舉一動很受關注。這種消息的傳遞速度比張嬤嬤挑水的新聞傳遞更快,範圍更廣。前因後果都給刨出來。連賈母和王夫人都聽說。

  四月十五日,賈環下午四點許下學進賈府中路的垂花門時,二門口守著的四五個小廝都欠了下身,行禮道:「三爺、蘭少爺好!」

  賈蘭明顯有點錯愕,看向賈環。他還沒受過這樣的「禮遇」呢。

  賈環從容的微笑點下頭,「嗯。」帶著賈蘭走進垂花門。

  身後的趙國基和桂樹都看得有點發蒙。和小廝門攀談了幾句,瞭解原因。趙國基心中隱隱有點猜測,應該是賈環指使打人的事情傳開了。他有點害怕,又感到有點飄飄然。賈環的待遇提高,他也有面子啊!

  賈環去往東跨院的路口和賈蘭分開,他要去王夫人的東跨院。今天中午,彩霞來說,王夫人下午要見他。

  農曆四月中旬差不多就是公曆5月中,暮春之季,賈府內的園林姹紫嫣紅,花香陣陣。

  東跨院進屋的台階上,兩個穿著水粉色衣衫的小丫頭正蹲著玩耍,見賈環來,脆生生的笑著喊道:「三爺你來啦?」

  賈環這才看清楚說話的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彩雲,正和她玩鬥草遊戲的是趙姨娘的小丫鬟小吉祥。

  賈環「懲治」張嬤嬤的事情早就傳開。王熙鳳送玉花露對賈環做法的肯定讓在賈三爺在丫鬟們這裡重新變得受歡迎。

  「嗯。彩雲你這會休息啊?哦,小吉祥也在。」賈環停下來,笑著和兩個小姑娘說了會話,這才背著書包進了偏廳。

  偏廳中,彩霞正在帶著小丫鬟們在疊衣服,一身淺藍色花裙,白淨俏麗的小姑娘。見賈環進來,笑一笑,輕聲道:「三爺你先等一會。太太在訓姨奶奶呢。」

  賈環心裡有點無語,趙姨娘一個月不被王夫人訓幾回那算是新聞。固然有王夫人「刻薄」的原因,趙姨娘喜歡鬧事刷存在感也是主要原因。

  「彩霞,怎麼回事?」賈環嫻熟的坐在高凳上。幾個小丫鬟笑嘻嘻的讓開位置。

  「姨奶奶今天在太太和周姨奶奶面前炫耀三爺給她爭了臉面,要了玉花露。失手打翻了一碗茶,正給太太教著規矩。」彩霞嬌俏的輕笑,給賈環倒了茶,站在他身邊溫柔的細聲說著話,態度很是親近。

  「謔。」賈環聽得明白,敢情是趙姨娘今天得意忘形,給王夫人抓了個小錯在敲打。

  可以理解,又有些好笑。偷著樂就可以了啊,幹嘛在王夫人面前炫耀?這不是自己找抽嗎?王夫人能見得你過得好?

  聞著身邊青澀小姑娘的幽香,賈環隨意的和她說著閒話趣事,怡然愜意。

  彩霞今年12歲。在古代十三四歲嫁人是常態的狀況下,12歲已經開始懂男女****很平常。

  紅樓夢書中寫到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釧兒跟寶玉關係密切,吃個胭脂是常事。胭脂塗在女孩子的嘴唇上。怎麼吃,想想就明白。其實,就是接吻。

  而王夫人另外的兩個丫鬟彩霞和彩雲卻是和賈環關係好。

  這其實有點奇怪不是?按理說賈寶玉生得「好皮囊」,又是賈府最受寵的少爺,更應該比賈環受丫鬟們的青睞才是。而彩霞更是王夫人房中最漂亮的丫鬟。

  在賈環看來原因兩點。第一,王夫人身邊的首席大丫鬟是金釧兒。她選了寶玉,肯定不許身邊的人搶。再一個,寶玉房裡還有襲人、媚人、麝月、秋紋等大丫鬟,想躋身成為姨娘的難度很大。

  而成為小賈環的姨娘的難度無疑會的很多。

  其次,小賈環經常來王夫人的東跨院玩耍,和彩霞、彩雲等人混得熟,近水樓台先得月。倒不是因為他容貌有多麼英俊。

  以賈環自己的觀點,80分為帥哥的分界線的話,小賈環的容貌在75分至80分之間。

  英俊是不可能的。否則,賈政不會有:「人物猥瑣、舉止荒疏」的評價,那個時候賈環已經十二三歲。而寶玉是「神采飄逸,秀色奪人」。

  但也不醜。從趙姨娘和賈探春的容貌就知道。書中對探春的容貌有明確的描述: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相當的美麗,至少是90分以上的美女水準。

  因而,賈環的容貌是比平實、普通要稍微小帥一點,但是也夠不上帥哥的標準。

  …

  …

  彩霞的親近大概和王熙鳳幫他在賈府裡揚名有關。賈環並不討厭性格老實、容貌俏麗的彩霞。當然,娶她當小妾就算了,他還打算離開賈府呢。

  和彩霞說了會話。彩霞進去給王夫人回了話,出來叫賈環進去。

  正房中王夫人、周姨娘等人正在笑說著話,說起端午節後,薛姨媽要攜帶兒子薛蟠、女兒薛寶釵進京的消息。趙姨娘一身妖嬈的水仙花色的裙子,訕訕的站在一邊。又是********的狀態。

  賈環給王夫人磕了頭,站起來。

  王夫人看了黑瘦的賈環一眼,道:「環哥兒,最近少去城裡頑,看你黑成什麼樣?」

  「是,母親。」賈環嘴裡恭敬,心裡卻是沒當回事。他和趙國基、錢槐、胡小四約好三天後去西江月茶樓。

  王夫人點點頭,將手裡的茶碗放到趙姨娘的托盤中,說:「我聽人說了你懲治張嬤嬤的事情了。嗯,做的不錯,孝心可嘉。」

  又扭頭對趙姨娘道:「你看環哥兒多成器。日後只有你享福的,沒有受罪的。你何苦整日裡做事沒高沒低。」

  趙姨娘低眉順眼的應著。旁邊的周姨娘和周瑞家的就湊趣的誇賈環。

  賈環聽這些話覺得刺耳,他終於明白王熙鳳設的「坑」在哪裡了。他孝敬趙姨娘,實際上是「得罪」了王夫人。

  在封建禮法中,他的孝道第一對象應該是王夫人,而不是趙姨娘。懲治張嬤嬤的事給王夫人知道,只怕這個「笑面佛」心裡更加的厭惡他,不待見他。

  這是要絕了他在賈府裡的上升之路。

  果然,王夫人淡淡的道:「我端午節要去清虛觀燒香,你這兩天來屋裡為我抄幾卷道經。我要供奉在老君像前。」

  賈環躬身道:「是,母親。」低下頭,臉上的青色一閃。

  其實,被王夫人厭惡,斷絕上升之路並不算什麼。因為賈環深知,日後他表現得越出色,王夫人就會越忌憚。這是她作為賈寶玉母親的立場,絕對不可能改變。

  但賈環其實並不打算刷王夫人的好感度。自那晚和鴛鴦談話後,他就頓悟:沒有用。所以王熙鳳其實並沒有給他的計劃和處境帶來多大的困擾。

  賈環的憤怒,更多的是來自於被王熙鳳設計,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誰能容忍三番兩次的被人設計。這一次是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下一次呢?

  鳳辣子,你給我等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6 AM

第16章 苦抄書

  將近傍晚,夕陽西下,金光灑落在道路兩旁的花叢、樹木間,賈府的牆壁、屋舍映出長長的影子。

  趙姨娘帶著小丫鬟小吉祥跟著賈環回到他的住處。

  「呀,姨奶奶來了。」如意忙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起身倒茶。

  趙姨娘笑眯-眯的應著,往賈環屋裡走。晴雯和趙姨娘打過招呼,湊在賈環耳邊道,「三爺,玉花露送給三姑娘了。三姑娘說謝謝你惦記。」說三姑娘的事情要避著趙姨娘。不然她又要罵人。

  「嗯。」賈環笑著點點頭,心裡將這件事一帶而過。這只是對探春關心的善意的回應而已。他並沒有去和探春搞關係的想法。

  晴雯嘻嘻一笑,她現在和賈環關係好著呢,帶小吉祥去小廚房裡拿晚飯。

  臥室裡,坐到的杌凳上的趙姨娘慵懶的踩著腳踏,喝著茶,笑眯-眯的看著稍後走進來的賈環,得意的笑道:「環哥兒,太太今天都誇你有本事呢。」

  賈環一陣無語。心道:我說大姐,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好壞啊?

  他知道,其實趙姨娘心中並不恨王夫人。在她眼中,大老婆處罰、責罵小老婆,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最恨的人是王熙鳳,老是扣她的月錢!

  如意就笑著附和道:「三爺,這可是得了綵頭哦。」

  賈環無奈的搖搖頭,將書包隨手丟在椅子上,道:「這算哪門子的綵頭?」

  如意嬌笑給賈環遞上一碗茶,「口彩也是綵頭嘛!」

  賈環嘆口氣,道:「如意,人是為自己活著,不是活給別人看的。不要老是在意別人的評價。」

  關於「獨立的人格」這種事情上,他和晴雯比較有共同語言。晴雯就曾經嘲諷襲人是:西洋花點子哈巴兒。討好主人嘛!

  如意似懂非懂的點頭,暗暗的將這些如涓涓小流滋潤心靈的話,記在心裡。這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趙姨娘對賈環嘴裡時不時的蹦出幾句帶點哲理的話習以為常,但還是嘲笑道:「呸,環哥兒,你少扯沒用的。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照你這麼說,你不在意老太太對你的看法?」

  趙姨娘在王夫人屋裡是邊緣人,在賈環這裡,儘量要做話題主角。

  賈環笑了笑,他雖說曾經爬到大型公司的中層職位,處事果斷,但私下裡其實很隨和。

  因而,賈環是由著趙姨娘說嘴,傾聽著,心裡想著他的麻煩事:來自王夫人的懲罰。

  …

  …

  王夫人說讓賈環抄道經並不是單指《道德經》,而是讓賈環抄錄《道德經》、《南華經》兩書。即《老子》和《莊子》兩本書。

  老子一共5千字。開篇是膾炙人口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用幾天的時間抄錄一本老子並不費力。

  但是莊子一書分為內篇、外篇、雜篇,一共33篇,總計6萬5千字。要是只抄寫內篇莊子的7篇文章還好說,只有1萬7千字左右。

  然而,賈環並不清楚王夫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能做最壞的打算。第二天下午放學後就來到王夫人的正房中抄書。

  王夫人要抄的經書,用的是上等徽墨,產自涇縣的宣紙。賈環提著紫毫筆,坐在書桌前,用正楷工整的抄錄著《道德經》。

  王夫人房中的筆墨紙硯都是一套產自的徽州高級貨。比賈環自己平時用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屬於文化範疇的奢侈品。當然,王夫人不識字,文房四寶備著給賈政用。而賈政等閒是不提筆寫字的。用的最多的人實際上是賈環。

  筆墨煥發著書香氣,賈環沉心靜氣,默誦著道德經,一個字一個字的躍然紙上。

  彩霞穿著蔥黃色的裙子,在一旁看著,侍候,白淨秀氣的女孩子,小聲讚道:「三爺,你寫的字真好看。」

  王夫人的正房很寬敞。賈環坐在這頭,聽她們說話都是有些隱隱約約。彩霞小聲說話並不虞給王夫人她們聽到。

  賈環就笑了下,小姑娘大約有些懵懵懂懂的男女感情意識吧,開始和他親近。見光線有些暗,擱下筆,說:「彩霞,你幫我拿兩盞燈過來。」

  他的毛筆字功底進步的很快,天天寫字,想不快都難。當然,也沒到什麼書法家的層次。僅限於好看這個層級。

  「嗯。」彩霞會心的一笑,去幫賈環掌燈。

  正說話間,賈寶玉一副錦繡公子的模樣從門外進來,俊秀非常,身後跟著媚人等幾個丫鬟,「娘。」

  「我的兒,你這是從哪裡來?還喝了酒?」王夫人歡喜的將寶玉摟在懷裡,摩挲著他的臉,笑著問道。

  寶玉伏在王夫人腿上,大圓臉紅彤彤的,仰頭含住王夫人塞到他嘴裡的香雪潤津丹:「跟老祖宗在東府珍大哥那裡喝了點酒過來。娘,薛姨媽端午節後要來?聽說姨媽有個寶姐姐比我大兩歲。」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來,就有人打趣寶玉喜歡跟姐姐妹妹一塊玩。

  彩霞在賈環耳邊小聲道:「前些天寶二爺要了金釧兒嘴上的胭脂吃。」

  賈環微微一笑,對這些略顯得香-豔的小道消息並不怎麼在意。他已經過了青春期的年齡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對早戀這樣的話題相當感興趣。就如同他當年在初中時,誰要是和誰好上,頓時就要傳遍全班。

  因為寶玉的到來,東跨院正房裡充滿了歡聲笑語。看的出來,寶玉在這樣的環境中也如魚得水。

  見寶玉看過來,賈環起身向寶玉行禮,做著表面功夫,「二哥好!」這是二月底摔玉後,一個多月以來,他和寶玉的第一次見面。

  賈寶玉淡淡的點頭,並不沒有走過來和賈環說話,也不問賈環在這裡做什麼,扭頭跟王夫人、周姨娘、周瑞家的、金釧兒等人說話。

  他有點討厭見到這個三弟。並不僅僅是仕途經濟的事情。具體原因他也說不上來。

  賈環不在意寶玉對他的冷落,實際上,他現在很不喜歡這個白乎乎的大圓臉小男孩。寶玉未必有什麼心機,但也不是什麼善茬。除了女孩子,其他人惹得他不高興了,他一樣的要發脾氣,要打人。然後有一堆人幫他「善後」。

  當然,要說賈環對寶玉有多麼記恨那也不至於。他的仇恨沒有那麼廉價。當然,兄友弟恭這種事情就不要指望賈環會記起來。

  冷淡、冷漠,這就是他對寶玉的態度。

  賈環坐下來,繼續苦逼的抄書。

  墨香,聞多了就習慣了。時間一長,最真切的感受其實是手腕疼。至於身邊漂亮小姑娘陪著。那是暫時的。彩霞也不可能在他抄書時一直陪著他說話。陪一會就要離開的。

  再加上抄書容不得一點錯。錯一筆,一幅字就要重寫。當真是個苦差事。

  …

  …

  四月十八日是賈環的休息日。他要去王夫人的東跨院抄書,打發人通知了趙國基、錢槐、胡小四。去西江月茶樓的事情改到四月二十四日。

  胡小四還盼著去茶樓裡吃頓點心,聽聽書,見識一番,對來他家裡找他的錢槐抱怨道:「嚇,又要推遲,他不會是不打算帶我去吧?」

  錢槐嗤笑一聲,說道:「胡小四,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三爺是要帶我去茶樓聽書。只不過見你和老胡頭事情辦得好,才說提攜你。你倒好,竟然抱怨起來。」

  老胡頭正在屋子裡炮製賈環訂做的五個小火爐,聽錢槐這麼說,瞪了兒子一眼,「說什麼混話呢!」

  胡小四就撓撓頭,「我不就這麼一說嗎?你別告訴三爺。」

  「那當然。」錢槐呵呵的笑一聲,得勝般的教訓胡小四:「你懂個屁。三爺抄書是個苦差事,身不由己。等給二太太辦完了事情,才能出來玩。」

  心裡禁不住為環三爺「默哀」。京城裡大相國寺門口抄書的秀才,一部佛經要1兩銀子才肯動筆。三爺這是受苦,又沒報酬。

  只是,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和胡小四這個混人說。

  …

  …

  賈環緊趕慢趕,總算是在二十四日前將王夫人要的道經抄寫完。

  大約也是王夫人連續幾天看到賈環心裡厭煩,只要賈環抄寫了《莊子》的內篇7篇1萬多字。

  這天上午,賈環換了一身讀書人的長衫,晴雯幫他束齊頭髮。荷包裡帶著幾角銀子,拿上他自己改寫完成的《三國演義》出門。

  在角門處和趙國基、錢槐、胡小四的陪同下一起出了四時坊,前往中城區正陽門大街上的西江月茶樓。

  四月底,京城氣溫宜人。大街上人口稠密,車水馬龍,商貿繁華。

  五月初五的端午將近,不少商舖外已經開始端午節促銷。賈環一行幾人饒有興致的邊看邊走,徑直到正陽門大街。

  西江月茶樓在正陽門大街的尾端,是一棟兩層樓高的寬敞樓閣,檔次中等,進門每人收二十文的茶水錢。每日有說書人在茶樓正中的舞台上說書。西江月茶樓也是藉此而出名。

  進了門,賈環四人付了錢,在夥計的帶領下於一樓距離舞台較遠的一處茶桌坐下。要了一壺茶,幾樣點心。

  胡小四埋頭吭哧吭哧的吃著餅子,喝著茶水。錢槐鄙視的看了餓死鬼一樣的胡小四一眼,拿起春捲慢慢的吃著。

  賈環笑了笑,錢槐在張嬤嬤事件中表現的很機靈,有點歪才。抿著碧螺春,看向走出來的一位四十多歲的收書人。說書馬上就要開始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7 AM

第17章 西江月茶樓(上)

  「啪!」說書人拍了一下驚堂木,茶樓上下就安靜下來,幾近鴉雀無聲。

  而二樓雅座、包廂中的客人則是低聲談笑,侍女侍候著。他們來這裡消費、娛樂並非只是為聽書。有三兩個青年在走廊向下看。

  說書人一展驚堂木,袖袍飛揚,開講道:「話說北週年間,開封府府尹包拯包龍圖大人…」

  他說的是北周版本的「七俠五義」,包青天、展昭、王朝、馬漢、錦毛鼠等人的故事。

  賈環聽了幾句就感覺索然無味。

  文學作品在單論爽暢度上面,絕對是後世的網文稱雄。現在的話本小說,在爽點的表現手法上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差距。畢竟,純爽Y文還沒有現世。

  即便是金瓶梅這樣的巨作,其實藝術成就在於對明朝市井生活的描寫,這有助於後世對明朝社會的瞭解。而金瓶梅在後宮和嗨爽上,和龍傲天、王動還是差點意思。

  說書無味,賈環就琢磨起給王夫人受罰抄書的事情。王夫人的惡感倒是在其次。抄書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這件事一分為二的看:首先,王熙鳳設計他的同時,也間接的幫他在賈府中揚名,讓他「懲治」張嬤嬤的收益最大化。

  其次就是,王熙鳳占了一回上風,應該是心裡暗爽、得意,暫時不會繼續對他「追打」。

  在這個寶貴的間隙時間內,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完成他自己的賺錢計劃。以此作為抵禦鳳姐下一次打壓的資本。

  在賈府裡面,總後台是賈母,掌權的是王夫人,王熙鳳只能算是「雙花紅棍」級別的打手。毫無意外,賈府的權貴們要遭到打壓賈環的話,王熙鳳會是「急先鋒」。

  賈環輕輕的抿口茶,問胡小四,「小四,那五個小火爐子什麼時候能做好?」

  說起本身的泥匠活,胡小四得心應手,胡亂的嚥下嘴裡的餅子,說:「明後天就能做好。」

  賈環點點頭,「做好後立即送到二門處。我有大用。」

  胡小四忙點頭,「三爺放心,我爹做好後,我一准送過去。」

  正好這時說書人的故事告一段落,暫時坐下來休息。一樓大廳裡意猶未盡的聽眾們有幾人在鼓噪,「先生,再來一段。」

  「就是啊,正關鍵的時候就收了場,這不是吊人胃口嗎?」

  「快點,快點。」有人拍著桌子叫。

  吵鬧歸吵鬧,但實際上是對說書人的認可、捧場。說得不好,誰願意緊巴巴的等著聽呢?正在休息的說書人滿臉笑容,向四周團團作揖,說了幾句場面安撫聽眾。

  賈環招手,讓店裡的跑堂夥計過來,先打賞了他十幾文錢,笑道:「我想和你們店裡最好的說書人先生聊幾句,不知道小二哥方便遞句話嗎?」

  跑堂夥計瘦瘦高高,收了賞錢道聲謝,熱情的笑指著五米開外正在說書檯邊喝茶休息的四十多歲說書人,說道:「這位少爺,那邊的羅先生就是我們西江月茶樓裡最好的說書先生。您稍等,我過去問問。」

  賈環點頭,微笑道:「你就說我這裡有個話本想賣,請他看看。」

  「好勒!」跑堂夥計熟練的一聲應著,小跑著去羅先生那裡,遞了個話。羅先生看了賈環這裡幾眼,又問了幾句話,片刻後,羅先生就放下茶碗,緩步走過來。

  茶樓的佈局是方形環繞狀,中心位置便是說書檯子。二樓的包廂、雅座也是環繞在說書檯四周。羅先生一動,等候的聽眾都好奇的看著他。見羅先生走向賈環一桌:一個小孩、兩個少年、一個中年人的組合,議論著他們什麼來路。

  眾目睽睽,趙國基、胡小四、錢槐登時有些不自然。錢槐的不自然更多的是興奮。而賈環安穩的坐著。這對他而言只是小場面。

  羅先生約四十多歲,一襲青衫,面白長鬚。眼睛一掃,就落在8歲大的小男孩賈環身上。他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來這個讀書人打扮的小男孩是幾人中為首的。拱手道:「這位小友請了。」

  「羅先生,久仰大名。」賈環站起來寒暄,禮貌的拱手,道:「我這裡有個話本想要賣出去,請羅先生看看。」

  說著就將身上帶的他修改過的三國演義遞給羅先生。

  「哦?」羅先生是說書人,喜歡好的故事話本,當下好奇的接過書,一看開頭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屑,他還以為是新話本呢。再翻了翻,回目比市面上常見的要少,說道:「小友,三國演義的話本在市面都有,你這個刪減版的話本怕是賣不出去。」

  羅先生嘆口氣,一臉遺憾的將手中的裝訂本遞還給賈環。

  賈環不接,笑著道:「羅先生不妨從第五回三英戰呂布開始看起。」

  羅先生猶豫了一下,見賈環神情堅定,「好吧!」便再翻了翻手中的書,這一看就沉浸進去。溫酒斬華雄,三英戰呂布,一波波的高-潮接踵而來,讀起來令人暢快無比。

  「好!」羅先生讀到精彩處,拍案叫絕。三國的故事,源遠流長。百姓都能說上幾句。譬如:草船借箭、火燒連營、長阪坡大戰、氣死周郎等等。很多都已經是日常俗語。

  但是,做為說書人,他太清楚故事的排序對整體效果的影響。這個精簡版的三國演義,行文毫不拖沓。一條故事主線出現,起承轉合,跌宕起伏,精彩紛呈,虎頭豹尾。讓人恨不得一口氣讀完。

  「好書!」羅先生這一嗓子把茶樓的人都驚動。

  見眾人喧鬧詢問,羅先生從書裡回過神,意猶未盡的將書遞給賈環,道:「這位小友,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又團團抱拳,揚聲道:「在下要處理一點私事,各位老少爺們請了。」

  「好啊。」賈環微笑著起身。他對他改版的三國演義有信心。

  中國語言博大精深,排列順序是相當有講究的。當年曾國藩寫給清廷報告,將「屢戰屢敗」改為「屢敗屢戰」,堪稱畫龍點睛之筆。

  現在,賈環按照現代流傳最廣泛、經受了時間考驗的三國演義版本改編出來,所獲得效果與曾文正公的報告有異曲同工之妙。

  錢槐、胡小四驚訝無比的看著賈環跟著羅先生離開的背影。對視一眼,三爺厲害啊。

  剛才這位羅先生還有點傲的,現在倒是服帖。看來賣書的希望很大!

  …

  …

  賈環帶著趙國基,跟著羅先生到穿過茶樓的正堂,到偏廳的一處小房間中落座。

  小房間佈置的雅緻,牆壁上掛著書畫。春季上午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空氣清新。

  羅先生招呼賈環落座,互通了姓名,這才道:「賈小友,這本三國演義讀起來甚好,你是打算賣給…賣給我?」

  賈環笑道:「正是。再好的通俗演義也要有人識貨。羅先生預估著我這本書能賣多少銀子?」

  賈環預估著他能賣個一二十兩銀子。

  周朝的貨幣體系,銀貴錢賤,一兩銀子約兌1500文銅錢,各地行情不一。按照米價折算,一兩銀子約合2016年的人民幣1000元左右。

  古時候可沒有版權保護這一說法,賣書就是一錘子買賣。因而新版《三國演義》價值的價值有所削弱。

  出乎賈環的意料,羅先生苦笑一聲,拱手道:「承蒙賈小友看得起。可我只是個說書人,每天只是說書餬口。買話本,力有未逮。賈小友要賣書得找我們東家。稍等片刻,我去和東家商量一聲。」

  賈環微征,無奈的點頭,「好吧。」

  看情況,說書先生是依賴於茶樓生存,而不是與茶樓合作的關係。他沒想到西江月茶樓竟然是這樣的經營模式。這還是京城最紅的茶樓。

  顯然,若是與說書先生合作,將其薪資與說書效果掛鉤,更能調動說書人的積極性。

  隨即,賈環自嘲的摸著額頭,一不留神就想到企業經營模式等問題上。真是勞累命。還沒習慣現在的悠閒、慢節奏的生活。

  羅先生離開後半天沒動靜,趙國基有點沉不住氣,看著雅緻的環境,壓低聲音道:「環哥兒,這生意會不會黃掉?」賈環的家底,他心裡有數。若是支付完一貫錢一個的小火爐給老胡頭,賈環兜裡幾乎就沒錢了。

  「沒事。舅舅。我只是測試下市場。」賈環笑著說道,他的腦袋中可不是只有三國演義這一個話本,「這裡賣不出去,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比如:書店。」

  趙國基就放心。賈環做事思路清晰,完全不像8歲的小孩。他心裡越發的敬服。

  …

  …

  話分兩頭說。

  西江月茶樓的說書人羅先生從偏廳的雅間裡出來,和相熟的一名說書人說了一聲,交代他幫忙先說一段救場,匆匆的去找少東家。

  羅先生問了幾個小廝,進了茶樓二樓東面的「西」字包廂。

  包廂寬敞,佈置的精美。一套桌椅居中。牆壁上的字畫出自本朝名家手筆。隱隱的有說書的聲音傳來。安靜幽雅。

  少東家和一名四十多歲的白淨中年男子在一起說話、品茶。談得當然是和書香無關的統籌生意。

  「喲,羅先生來了。」西江月茶樓的老闆姓林,少東家林心遠是林員外的二兒子,今年十六歲,是京師順天府宛平縣童生。經常來茶樓走動。

  羅先生本名叫羅天瑞,他是過了縣試、府試的童生。只是年紀大了,無意科舉,轉行做了說書養家餬口。

  科舉盛世,但凡是讀過書的人就可以稱為童生。但真正的童生實際上是指縣試、府試兩關的讀書人。

  因而,羅天瑞這位真童生在林心遠這位假童生面前很有些面子。

  羅天瑞向少東家林心遠行禮,見少東家沒有繼續談話的想法,就知道是避諱他,便說道:「少東家,樓下來了位小友。他帶來一本改編的三國演義,想要賣給我們茶樓,我來請少東家定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8 AM

第18章 西江月茶樓(下)

  「哦?《三國演義》呂老闆書店裡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羅先生這麼慎重的來說一聲,莫非他這本三國演義有奇特之處?」

  林心遠笑著對身邊的中年人說道,又看向羅天瑞。

  林二少這話明顯是開玩笑。但羅天瑞卻是鄭重的點頭,「是的。少東家。我粗略的看了幾個章節,故事還是原來的故事,但是經過刪減和修訂後,編排的非常精彩。我建議少東家將這本書買下來,作為茶樓裡說書的原本用。」

  林心遠詫異的收斂笑容,談起生意他還是很認真、有心得的,問道:「真有這個必要?」

  羅天瑞點頭,肯定的道:「我如果開講這個版本的三國演義,場面至少要火三分。」

  林心遠拍板道:「行。那就買下來。羅先生你去找趙掌櫃和你一起談下來。」

  羅天瑞心裡一鬆,總算沒有和這本精彩的三國演義錯過。又有些感激少東家對他的信任。

  呂老闆伸手喊住要離開的羅天瑞,笑著道:「誒,林老弟,如此雅事,何不把那位小友請過來一敘,我們親自談?羅先生把這本書說的這麼好,我都想一睹為快。」

  「行。呂老闆當真是愛書之人。」林心遠哈哈笑道:「羅先生,那就麻煩你再去跑一趟,將那位小友請過來。」

  讀書人,沒中秀才,統稱「小友」。即便六十歲依舊是小友。中了秀才就是「老友」。不滿十歲,只要有秀才功名,一樣叫「老友」。

  「少東家客氣,我這就去請。」羅天瑞笑著離開。

  就在羅天瑞離開西字包廂時,隱隱的有幾句林二少和呂老闆對話傳來,正是避諱羅天瑞的事情。

  「這次戶部貪-污邊關將士的獎賞,皇上震怒,升原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為九省統制,奉旨查邊。邱侍郎有點穩不住。」

  「不是李學士和章學士之間的恩怨嗎?怎麼又牽扯到戶部貪-腐上。」

  「哈,上面的事情誰知道呢。我隨口一說,林老弟姑且這麼一聽。不說了,不說了。接下來,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

  末了,聽到林公子的幾聲苦笑。

  …

  …

  趙國基留在門外。賈環跟著說書先生羅天瑞步入西江月茶樓的西字號包廂,梨花木的方桌處,兩名男子正品茶閒聊。

  賈環看清楚兩人的容貌,微微一怔,隨即恢復正常。桌上兩人,一位是十五六歲的青年富貴公子,儒衫華服。另一位是四十多歲的白淨男子,身上有股淡然的書卷氣。

  賈環將書交給羅天瑞。羅天瑞呈給林心遠。

  林心遠並沒有翻看,而是將書遞給呂老闆,他相信羅天瑞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小男孩,笑道:「賈朋友請了,可曾進學?」

  「進學」的意思就是指是否考中秀才。也泛指是否開始讀書。

  賈環心裡有點無奈,道:「我正在讀《大學章句》。不敢當少東家『朋友』之稱,我這個話本還請開個價錢。」

  陌生的讀書人之間寒暄就是這個道道。要先敘功名,依次是童生、秀才、舉人、進士。如果功名相同,就再敘取中的年份。先登科的是前輩。同年的,再敘科場名次。總之,一定能排好座次。

  「不著急,先請我這位朋友看看後再說。」林心遠就笑起來。這年頭經商,要先開口套關係然後才好講價錢,這位小朋友倒是好,直接「言商」,看來涉世未深。

  賈環點點頭。

  少頃,呂老闆合上話本,撚鬚笑道:「好書。」

  林心遠精明的笑著道:「賈小友,我前些天在醉仙樓中赴宴。元朝王冕的一副山水畫作賣了8兩銀子。這本三國演義我出10兩銀子收了。還請你不要再轉賣給他人。」

  王冕是元朝著名的畫家、詩人。以畫梅著稱。

  賈環對書畫不怎麼懂行,但是8兩銀子換算下來就8千塊。現代社會中,不說民國時齊白石、張大千等前朝名家,即便是現代畫家,只要有點名氣就不是這個價錢吧?央視主持人朱軍的畫作就賣過100多萬。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賈環微微皺眉,乾脆的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賣了。」

  林心遠微微一笑,說道:「也行。做生意講究你情我願。」從呂老闆手中拿過書,還給賈環。坐下來喝了一口茶,等賈環將書收在懷裡,見他似乎真不想賣,笑道:「賈小有,我再加2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賈環沒興趣和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討價還價。這少年應該是家學淵源,但他明顯商業技能還沒有點滿,搖搖頭,淡淡的道:「算了。」轉身就走。

  做生意,不管顧客是老人、小孩,都要以誠信為本,這樣才能通達天下,成就品牌輝煌。

  這位少東家明顯欺負他是一個小孩,故意壓價。

  其實,12兩銀子的價格已經是賈環的心裡價格之內。但是少東家的壓價讓他意識到這本書可能能賣更高的價格。

  林心遠就有點愕然,這也太乾脆了吧。腦子裡飛快的想了想,就決定放棄這筆生意。

  畢竟,三國演義這本書在流傳很廣。他沒有必要花費一筆「巨款」去買一個已經流傳的話本。

  如今太平年景,普通人家二十兩銀子就夠過一年的。

  見生意不成,羅天瑞心裡嘆口氣,他是極為希望少東家將這個話本買下來的。這版三國絕對會流傳得很廣。

  「且慢。」就在賈環拉開包廂的木門時,呂老闆突然開口喊住了賈環,「賈小友,且慢。再商量商量。」說著,看向林心遠,「林老弟,不介意我截胡吧?」

  林心遠已經打算放棄這筆生意,笑著道:「怎麼會?呂老闆有興趣儘管開價和賈小友協商。我也想看看賈小友心裡的估價。」

  「哦,呂老闆打算出什麼價格?」賈環轉身回來,他還是希望將手裡的話本賣掉,免得又要去書店裡做推銷。

  呂老闆笑呵呵的道:「賈小友這性子真是乾脆。行,我也乾脆一點。我出30兩銀子收購你的話本。」

  「呵…」林心遠和羅天瑞都嚇了一跳,這價格也太高了吧?

  賈環沒有猶豫,猶如看準時機捕食的獵豹,利落的道:「成交!」說著,走前幾步,將書放在呂老闆面前。

  或許,手裡的話本還能賣出更高的價格。但是三十兩白銀已經超出他的預期,可以成交。他的經商原則是「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呂老闆笑眯-眯的取出三十兩銀票放在梨花木的桌面上,「這是日昇昌票號的銀票。三十兩。見票即兌。」

  「嗯。」賈環微微一笑,心情不錯的將銀票收起來。這筆交易至此就算是完成了。進這個包廂之前,他倒沒料到會是呂老闆將這個書商將書買下來。

  辛苦了一個月,總算有所回報。文抄公大業的開頭不錯,賺了三十兩。再接再厲!

  …

  …

  見生意做完,林心遠好奇的道:「呂老闆,你收購這話本莫非是打算刊刻出來賣?」

  呂老闆道:「這是當然。不然,我買來收藏?哈哈!林老弟,我先借給羅先生看幾天,讓他在你這西江月茶樓開講。保證人氣大旺。算是為我這本新書鋪墊名氣。」

  林心遠豎起大拇指,「呂老闆好頭腦。」這位真是做生意的大家。不愧是晉商中的人物。

  羅天瑞拱手,喜道:「如此就多謝呂老闆了。」

  呂老闆擺擺手,笑著看向一旁等候告辭的賈環,說道:「賈小友,沒想到我們在這裡又見面了。你倒是有好些天沒去我的書店逛了。你的三國演義還是在我店裡買的。」

  賈環笑一笑,「這兩天有事情要忙,所以沒去。改天一定光顧。」呂老闆是賈府所在的四時坊裡仁和書店的老闆。他和這位呂老闆閒聊過幾回。

  剛進門時,他就認出來了。只是,他久在商場,只能某些場合不能亂認人。

  呂老闆哈哈一笑,灑脫的道:「生意做成了,你不妨坐下來聊幾句。林老弟,這位賈小友一些觀點有見地,很給人啟發。」

  一旁的林心遠和羅天瑞已經驚呆。感情這兩位認識啊!

  要不是呂老闆先做生意後認人,林心遠幾乎要懷疑今天這一幕是個局,哭笑不得的道:「呂老闆,你…,好了,賈朋友是熟人,且坐看茶。

  「少東家,我就先出去了。」羅天瑞告罪一聲,拿著三國演義退了出去。他還要去說書。

  有兩名容貌標誌的丫鬟送來新茶和糕點。賈環、林心遠、呂老闆三人重新敘話,相互通了姓名。

  京師人口數百萬。賈環這個名字並不起眼。不過,「賈」姓畢竟不多見。林心遠問起和京城中榮國府是否有關。賈環推搪了過去。

  林心遠,表字子明,是京師順天府宛平縣人,家中世代經商累富,現如今在城西郊外的聞道書院讀書,去年下過一次科場,還未過縣試。準備明年再考。

  呂老闆本名叫呂承基,在四時坊經營著一座書店。

  萍水相逢,三人也不可能深入的介紹自己,泛泛而談,語焉不詳。話題很快就轉到這本三國演義身上。

  呂老闆一臉「我慧眼識珠」的表情,悠悠的道:「我只看是賈小友拿來的話本,就決定要買下來。賈小友,不要推辭假借他人的名義了,我斷定這版精簡版的三國出自你的手筆。」

  賈環喝著上好的武夷岩茶,苦笑道:「呂老闆真是高看我,你說是便是了。」

  他不過是在書店裡和呂老闆聊了幾句歷史,點評幾句北周的人物。卻沒想到呂老闆對他印象深刻。事實上,誰要是見到七八歲的小孩說歷史一樣會印象深刻。

  而賈環和呂老闆聊北週歷史的原因只是因為他要在書店裡蹭書讀,順便瞭解哪些歷史名人出現過,哪些歷史名人沒有出現過。

  林心遠心裡一直暗自琢磨著呂老闆欣賞賈環哪一點?呂老闆和賈環做了一筆生意,其實就是對他的眼光的否認,蠻尷尬的。當然,生意人見慣這些事。他也不以為意。只是在思索。

  現在見呂老闆說是賈環改編了三國演義,就有點明白過來,這小男孩,怕是有真才實學,而不能因為年齡看輕他。

  想著,林心遠沉吟片刻,開口道:「賈兄,方才我故意壓低你的書的價格,在商言商,還請不要見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08 AM

第19章 一首西江月

  林心遠道歉。賈環笑著道:「林兄太客氣了。在商言商,這有什麼錯?要是我我也會壓價。」

  他心裡是真對這位林兄不大滿意。當然,現在是商場交際,他不得不說幾句虛與委蛇的場面話。

  孔夫子說:「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白話文是:內心藏著怨恨卻跟別人交朋友,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也認為可恥。

  孔夫子是很耿直的。真論起來,賈環不算是聖人門徒。現代社會的價值觀,更偏向於法家、兵家。特別是職場中,更是注重以結果為導向。

  林心遠就是一笑,覺得賈環這人可以繼續交往。他又哪裡知道賈環心裡想什麼?

  呂老闆微笑道:「既然林老弟和賈小友說開了,我倒是有個提議。賈小友,三國演義在市面常見,你的改編版要大賣,還要用一點手段。你最近可有詩文佳作?要是能擺在這西江月茶樓****人鑑賞,肯定能促進銷量。

  林老弟這間西江月茶樓,取得的是唐時李白的詩句: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裡人。但終究是少幾分意趣。最好是西江月的詞牌。」

  我能填西江月的詞牌?你太高看我了。我是理工科的。

  賈環推卻道:「我對詩詞並無研究。」

  林心遠也不信賈環8歲就能填出文采出眾的詩詞,笑著打圓場,「呂老闆就不要強人所難。賈兄才學過人,但詩詞終究是講天分,論志趣。不是一時間就能寫就。賈兄,日後再有話本出售,可再來茶樓詳談。」

  他很相信呂老闆的生意眼光。既然呂老闆認為賈環的話本不錯,他當然也想跟著賺一筆。

  賈環笑道:「一定會的。」他也想為他的生意留條路,是否能成交再就事論事了。

  呂老闆卻是呵呵一笑,抿了口茶。

  他向賈環約詩是有原因的。今年春節時,賈府裡傳出一首精妙的詠雪詩:疇昔月如晝,曉來云暗天。玉花飛半夜,翠浪舞明年。

  據說為賈府的一位少爺所作。賈姓在偌大的京城很多,但姓賈的神童恐怕不會那麼多吧?他心裡起了結交之意。

  微微沉吟著,呂老闆斟酌著道:「按說寫詩詞是件雅事,我談錢就顯得庸俗了。只是,剛買了賈小友這本三國演義,我這裡就琢磨著怎麼賣得更好。還請賈小友見諒。

  我願意出二十兩銀子的潤筆費,求賈小友一首詩詞。用來宣揚這本三國話本。當然,賈小友若有顧慮的話,可以使用筆名。」

  林心遠微微一怔,看看呂老闆,再看看賈環,低頭喝著茶。有點奇怪。呂老闆就這麼篤定賈環能作詩?怕是別有隱情吧?他們倆之前可是認識。

  呂老闆的話說的很客氣,令人聽的很舒服。很有點儒商的派頭。

  賈環心裡仔細的權衡利弊,道:「我試試。」

  呂老闆就笑道:「林老弟還不快讓人文房四寶伺候?」

  謔。你還真敢寫?林心遠壓著心裡的驚訝,叫來侍女,送上筆墨紙硯。

  賈環起身,在雅間的翹頭案幾上鋪開白紙,壓好鎮紙,落筆而下,一氣呵成: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

  …

  賈環剛寫完這首詞牌中的最後一個字,站在案幾旁邊觀看的呂老闆動容道:「好詞。真是好詞。賈老弟當真是才思敏捷、文采斐然。」

  而另一邊的林心遠完全是震驚的呆住。竟然真填了一首西江月。他根本就不看好賈環的。

  其實,在看到「稻花香裡說豐年」這一句時,他就品出來這絕對是一首好詞。

  奉上筆墨的美貌侍女驚訝的掩住小口,妙眸看著賈環。她剛才在幫這個小男孩磨墨。沒想到,竟然見證一首足以傳唱的絕妙好辭的誕生。

  林家雖然是商賈之家。但累世巨富,已經開始培養家裡的詩書之風。她也粗通詩文。這首詞即便是她來看,也是相當有意趣。

  對眾人的反應,賈環笑了笑。他對這樣的效果並不感到意外。這是南宋著名詞人辛棄疾的名篇: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這都是膾炙人口、流傳於世的名句。

  至於這首西江月賈環一個理科男怎麼記得?因為,這是入選語文課本的詩詞,他當然印象深刻。

  辛棄疾在這個歷史時空中湮滅了。想也是,開豪放派先河詞宗的蘇軾都沒出現,同為豪放派代表詞作家的辛棄疾湮滅也有幾分情理。

  賈環落款填上他的筆名:「九悟」,說道:「勞煩呂老闆用這個筆名做廣告營銷吧!」

  他暫時不想出名。出了名還怎麼轉換身份離開賈府?

  「行。」二十兩銀子買到這樣的佳作,呂老闆算是賺到,聽到「廣告營銷」,心裡一動,這個詞用的很有講究啊。

  林心遠佩服的讚歎道:「賈兄高才啊!在下佩服。日後一定要多來親近。」

  他對賈環的態度又發生了變化。從一開始看到賈環是個小孩的輕視,到賈環和呂老闆談成生意的揣測,認為可以交往。現在這首西江月一出,他認為賈環可以深交。

  這首佳作掛在他的西江月茶樓上,會讓他賺翻。

  「林兄客氣了。」賈環擱下毛筆,從呂老闆手中收了二十兩的銀票,告辭離開。

  出了風頭,不趕緊走,難道留下來聽呂老闆和林心遠二人對他吹捧?

  …

  …

  剛出門,守在門口的趙國基就焦急的迎上來,跟著賈環下樓,問道:「環哥兒,書賣出去了嗎?」

  「賣出去了。話本外加一首詞,賣了50兩銀子。」賈環語調微微有點興奮,今天出來一趟,他也沒有想到收穫這麼大。他預期在10兩-20兩之間。

  「這麼多!」趙國基嚇了一跳,隨即,喜笑顏開,為賈環感到高興。

  從木製的樓梯走向茶樓大廳,賈環笑著道:「以後還會有更多。舅舅,咱們的蜂窩煤製作要準備原材料了。等會我給你支10兩銀子,你在坊裡租一個小院,儲備煤炭和泥土。」

  「啊?要是賣不出去折在家裡怎麼辦?」趙國基的第一反應銷路。他是典型小富即安的心態。

  賈環笑道:「舅舅,你放心。我有辦法賣出去。」

  趙國基就不再勸賈環。50兩銀子的巨款啊,足夠他一家嚼用2兩多。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到手。嘖嘖!

  到得樓下,賈環招呼著已經看到兩人的錢槐和胡小四一起離開。

  賺了50兩銀子的外快。午飯時分,賈環在崇文街的醉仙樓要了5兩銀子的席面,以茶代酒,慶祝賣書計劃「初戰告捷」。

  一共十四道菜,有:蜜餞鴨梨、罐煨山雞絲燕窩、酥炸腰果、鴛鴦卷、陳皮牛肉、珍珠魚丸、持爐烤鴨、麻辣鵪鶉、醬羊肉、明珠豆腐、五香仔鴿、炒珍珠雞、時蔬瓜果、茉莉雀舌毫。

  錢槐和胡小四吃的大呼過癮。

  茶足飯飽,已經是近下午2點許。賈環付了2兩銀子給酒樓的掌櫃,預定了後天酒樓二樓的一間包間,這才和趙國基三人提著打包好的菜餚回賈府。

  食盒裡面都是沒有動筷子的菜,準備帶回去給趙姨娘、如意、晴雯幾人嘗嘗。賈府裡,醉仙樓這樣的美食並非吃不到。賈府私房菜甚至還要更高檔、精美。

  但是賈環、趙姨娘處在賈府生物鏈下層,以及兩人身邊的人,還真就吃不到。

  …

  …

  這天下午,賈寶玉從在賈政的書房裡見客回來,換了身衣服,到黛玉房裡找她玩耍。

  自去年冬黛玉進賈府以來,他日常許多時間都是和林妹妹一起度過。

  冬天過後,賈寶玉和黛玉就從賈母房的碧紗櫥中搬出來,沒有再住在一起,而是各自居住在相鄰的暖閣中。幾步路就到。

  「姑娘正在寫字。二爺小聲點。」黛玉房外,丫鬟紫鵑給寶玉打起簾子,輕笑著「噓」了聲。

  賈寶玉會意的點頭,輕步走進房中,就見林妹妹穿著件淡雅的花色裙衫,纖柔精緻,正在書桌邊懸腕寫字,嘴裡輕誦著古文句子,書香怡人。

  「妹妹。」

  「呀,要死啊你,嚇我一跳。」見賈寶玉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黛玉蹙眉,嬌嗔著撫著胸口,手提著毛筆,墨汁滴落在紙面上,污了正在寫的字。

  賈寶玉笑問道:「妹妹在寫什麼文章?」

  林黛玉擱下毛筆,掩嘴取笑道:「你還是不要問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是你看不起的俗人寫的好文章。」

  賈寶玉笑道:「俗人俗不俗且不管他。既是好文章,妹妹就該給我看一看。奇文共欣賞。」

  林黛玉就將寫了一大半的《愛蓮說》給賈寶玉看,「喏,上次你摔玉時,我從環兄弟那裡看來的。我足足品了兩個月哩。」愛蓮說不長。而林黛玉極為聰明,事後默誦下來後。經常自己琢磨、體會。

  她最喜歡裡面的這幾句:「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當真是好文章,好句子。文章描述的蓮花的品格,讓她相當的敬佩、有感觸。

  賈環要是知道黛玉此時的想法,肯定會給她點個贊。這是林妹妹性格、境遇的真實寫照。

  當然,賈環點贊歸點贊,親近之意是不會有的。他現在可不是剛到紅樓的菜鳥。

  賈寶玉一聽林黛玉的話,就有些不高興,他不待見賈環,質疑道:「這不大像他的文風吧?國朝並無愛牡丹的習俗。倒是唐朝武則天時,愛牡丹的人很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11 AM

第20章 下請帖

  林黛玉微微撅嘴,不樂意的道:「你既然覺得不好,你寫一篇詠物文章給我看。」

  賈寶玉叫屈道:「妹妹,我何曾說文章不好?只是不信是老三寫的罷了。他經常去外面的書店,指不定是哪裡看來的。看這句,『自李唐以來』,聽挺像北周時期的作品。」

  不得不說,賈寶玉很聰明的,很有急才。不然,也不可能和林妹妹這高智商的蘿莉玩到一塊。

  林黛玉並不關注文章是不是賈環寫的,她只關注文章的內容。心裡想了一回,感興趣的眨眨美眸,道:「呃…,你說,環兄弟經常出去看書?」

  賈寶玉將手中寫滿黛玉筆跡的紙張放在書桌上,點頭道:「是啊。我前兩天在我娘房裡見他在抄書,聽金釧兒說的。他現在曬得又黑又瘦,我娘就問他原因。讓他少出府瞎逛。他說他在外面書店裡看書。」

  林黛玉漆黑的眼眸子一轉,說:「那我們去找他要幾篇新文章看看。我最近看從家裡帶來的書都覺得沒有新意。」

  賈寶玉賭氣道:「我不去。指不定他們又要在背後編排我。你沒聽趙姨娘怎麼說我?我不但這個名聲。」

  林黛玉年紀雖小,卻懂人情冷暖,知道二月底賈寶玉摔玉對賈環的影響很大。聽紫鵑說,那邊上上下下怨氣大著。輕笑道:「那我派紫鵑去要。你回頭不要看。」

  「好妹妹,那可不成。」寶玉和林黛玉笑鬧起來。

  …

  …

  紫鵑去找賈環時,晴雯和如意兩個小姑娘正在賈環屋裡拿著食碟吃麻辣鵪鶉。麻辣的兩個小姑娘「呼哧呼哧」的吐舌頭,又欲罷不能的說「好吃」。

  賈環坐在書桌後寫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兩人聊天,說著京城裡那裡的東西好吃云云。

  紫鵑「噗嗤」一笑。

  四月底,春夏之交。午後時分,小丫鬟們都昏昏欲睡。賈環房外沒人看顧。晴雯和如意兩個大丫鬟在享受美食。紫鵑到了屋裡,賈環三人才發覺。

  「紫鵑姐姐來了。」晴雯原來在賈母房裡,和先前叫「鸚哥」的紫鵑相熟,洗了手給她倒茶,又請她吃醉仙樓的醬羊肉,「可是林姑娘有事?」

  「嗯。」紫鵑嘗了幾片美味的醬羊肉,讚道:「味兒真好。」又輕笑道:「姑娘讓我來問問三爺最近有沒有作類似於愛蓮說的新文章,姑娘想看。」

  賈環並不會聽到林妹妹有「需求」,就立即屁顛屁顛的去「奉承」她。這種「傻事」他在大學裡愛慕某個姑娘時做過,現在是不會做了。說道:「這兩天比較忙,沒有寫。過兩天吧。」

  紫鵑就嘆口氣。

  賈環可不管「慧紫鵑」怎麼想的,將紫鵑打發走,手中的拜帖也寫得差不多,擱下毛筆,吹了兩口氣,等著墨跡干下來。又從書桌角上的一疊紙中,抽出一份橫寫的計劃書,仔細的翻閱。

  今天賺了50兩銀子,約等於5萬塊,小賺一筆。更重要的是,找到一條穩固的賺錢路徑。他的腦海中可還有不少故事。再賺幾筆銀子應該不難。

  但此刻,賈環欣喜的情緒已經慢慢的換過來,開始仔細的審視他的財務。

  50兩銀子看起來挺多的,可也不怎麼夠花:在醉仙樓裡吃頓飯就用去5兩銀子。給趙國基10兩,用於採購蜂窩煤的原材料。計劃後天請賈璉吃飯,預定包廂先付了2兩銀子,賈環心中為這頓飯制定的預算是10兩。

  算下來,賈環手中也就還剩下25兩銀子。

  這對於打算在幾年後離開賈府的計劃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還需要繼續努力!

  手上剩的銀子,就先用來改善目前的生活吧。來紅樓世界忍了這麼久。有條件的話,賈環在「衣食住行」上從不苛待自己。

  賈環並不打算通過儲蓄的方式來積累財富。來自現代的職場,他的觀念更傾向於用投資、經商來賺取財富。用錢「生」錢才是王道。

  賈環心裡計劃已定,將計劃書收起來。

  去送紫鵑的晴雯回來,見如意正在收拾餐後的場面活,咯咯輕笑,眉清目秀的小美人,步履輕快的走到賈環的書桌邊,提起茶壺給他添茶,問道:「三爺,你還在慪林姑娘的氣啊?」

  賈環莫名其妙,笑著道:「慪什麼氣?」

  「就是二月底,寶二爺和林姑娘在屋裡吵架連累你的事情啊!」

  賈環就笑,「我是黑白不分的人麼?我被連累,和林姑娘沒什麼關係。」

  晴雯笑兮兮的道:「紫鵑姐姐剛還試探我呢。怕是回頭林姑娘對你有想法呢。」

  賈環輕輕的彈了下晴雯白皙的額頭,笑道:「隨她想去吧!我們呢,要把聰明才智用在創造社會財富上,努力做一個對社會,對世界有用的人。地球不是圍繞著林妹妹轉的。」

  晴雯捂著額頭,給賈環一連串的新詞兒給說的暈暈乎乎,粉潤的小嘴微張,感覺好有道理,又覺得好像不對:林姑娘那要強的性子,伶牙俐齒,給她惦記可不是好事。

  賈環微微一笑,拿著請帖起身往門外走去。他並無和林妹妹親近的意思。

  一旁收拾衛生的如意看得的掩嘴偷笑。三爺雖然也信任她,可是晴雯姐姐人長得漂亮,做事情又利索,三爺的首席大丫鬟早就是晴雯姐姐了。

  晴雯回過神,就見賈環已經起身拿著請柬快要出門,揚聲問道:「三爺,你去哪裡啊?」

  賈環沒回頭,揮揮手,「去下個請帖就回來。」

  …

  …

  賈環是要去鳳姐院中給賈璉下請帖。

  賈府的佈局分為東、中、西三路。賈環的住處比鄰趙姨娘,屬於賈政的一房,在中路。

  鳳姐院位於西路。西路依次過去是:垂花門、穿堂、花廳、賈母上房、倒廳、鳳姐院。

  由於賈璉管著賈府的外事,鳳姐院並不在賈府內眷住處的中間位置,而是偏向一處角門,方便賈璉日常出入。

  賈環沒有走庭院裡的遊廊近路,那太容易碰到賈府裡的夫人、小姐。而是順著甬道和夾道走。一路上的園林景緻軒俊壯麗。路過賈母上房再走約十分鐘,抵達鳳姐院。

  此時約下午四點多。蒼翠茂密的樹木光影映在南北寬夾道上,粉油大影壁泛著光彩。院子門口幾個總角小廝守著。

  總角是指八-九歲至十三四歲的少年,扎兩個羊角小辮。小廝們見賈環過來,彎腰行禮道:「三爺好。」

  鳳姐院的小廝們固然心高氣傲,但到底是下人、奴僕。賈環最近在賈府裡可是聲名赫赫。

  賈環和氣的點點頭,進了鳳姐院。小院中就見鳳姐身邊的丫鬟豐兒拿著一盆衣服從廂房裡出來。一個穿著翠綠藍布衫、容貌平實的小丫鬟。

  豐兒好奇的問道:「三爺到屋裡來可是有事?奶奶正頭疼著。平兒姐姐在跟前伺候,要我通傳一聲嗎?」

  王熙鳳病了?賈環有些驚訝。他在賈府裡的消息很閉塞。嘴裡說道:「不用。我來找璉二哥,想請璉二哥後天喝酒,請你幫我代轉一下請柬。謝謝!」

  豐兒道:「嘻嘻,三爺真是客氣。這請柬我可不夠資格轉給二爺。我這就去遞給奶奶。保證不耽擱三爺的事兒。」

  王熙鳳調教的好伶俐的丫鬟。賈環點點頭,「嗯,謝了。」然後,轉身離開。

  「誒…,三爺…」豐兒感覺怪怪的。

  …

  …

  王熙鳳身體抱恙,在家裡臥床休息,薄薄的水粉色百鳥朝鳳圖案絲被覆在身上,臉上微白。清俊的平兒在她床榻邊伺候,說著話。

  豐兒進來將賈環送來的請柬給平兒,把話說了一遍,退了出去。

  平兒和鳳姐都不識字。平兒將賈環送來的請帖放在案幾上,疑惑的道:「倒是巧了,環哥兒到門口都不進來看一看,這不太像他啊!」賈環過來送請帖卻不見女主人的面,這事辦的有點失禮。

  王熙鳳臉朝床外,冷哼一聲,道:「他給太太罰抄書,心裡對我有想法呢。」

  平兒恍然。鳳姐給賈環在賈府揚名是設了一個套,以賈環表現出來超乎年齡的心智,估計已經明白過來。賈環不見鳳姐,應該是在表達不滿。

  王熙鳳冷笑道:「到底是長進了,竟然敢來撩撥我,等我過兩天病好些,看我怎麼收拾他。」

  …

  …

  入夜時分,賈府裡燈火綽綽,人聲相聞。

  賈璉在府外喝酒回來,帶著微醺的酒氣進了臥室。他作為管著賈府外事的少爺,自有一幫人天天奉承他。特別是最近賈府的姻親王子騰剛剛陞官出京,奉旨查邊,顯然是簡在帝心。

  賈璉見王熙鳳頭上纏著絲布臥在床榻上。美妾平兒在她跟前伺候。吃驚的上前握著王熙鳳的手,「你又犯病了?」

  王熙鳳往昔紅潤的臉蛋有些蒼白,「嗯。午睡起來,突然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老毛病了。休息一兩天就會好。」

  王熙鳳的判詞中有:「一從二令三人木」。說的是她和賈璉的夫妻感情階段。賈璉和鳳姐如今的關係正處在「一從」的階段,小夫妻倆日子和和美美。

  平兒插話勸道:「奶奶你何苦呢,有些事原不該你管的。」賈府裡,從禮法上來說,管理內宅的應該是王夫人。但是,王夫人如今萬事不管,將雜務都推給鳳姐。

  「我不管著,這閤府裡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王熙鳳不以為的笑起來,笑容中略帶得意,「平兒,你去將今天下午那小子送來請柬拿給爺看。」

  賈璉詫異的看著平兒彎腰去匣子裡拿請帖,問道:「怎麼,是蓉哥兒下帖子來請我吃酒?」

  王熙鳳嗤笑一聲,「美得你。是賈環。他來下帖子請你。聽豐兒說,門都沒進來,送了帖子就走了。對我有意見呢。」她璉二奶奶可不喜歡有人給她甩臉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13 AM

第21章 談生意、落子

  賈璉就笑,脫了外衫掛起來。王熙鳳平時苛待趙姨娘和賈環的事情,他是略有耳聞的。賈環對王熙鳳有意見,他並不意外。

  平兒將請柬找出來,放在臥室裡的圓桌上。賈璉並不著急看請帖,接過平兒遞來毛巾,洗著熱水臉醒酒。

  鳳姐枕在床頭,半倚著看著丈夫,抿嘴笑道:「賈環他大約是想求你辦什麼事。哼,求人求不到真佛,我看他能辦得成什麼事?」

  賈璉笑道:「鳳姐兒,我怎麼聽你這話裡有話啊。行--,那我就不去見他了。」

  鳳姐心情大好的嬌笑,口不對心的道:「你們爺們的事,我管不著呢。我可不想落個阻礙你和兄弟們來往的名聲。」

  賈璉就笑起來,平兒接過賈環遞過去的濕毛巾,轉身端水出去。賈璉拿起桌子上的請柬看,「喲,環哥兒這手字很漂亮。大手筆啊,竟然是請我後天中午在醉仙樓吃酒。」

  醉仙樓是京城裡知名的酒樓,相當於是五星級酒店餐飲部與知名會-所的合體。有歌舞班子,不定時的舉辦文會。高端大氣上檔次。賈璉不喜歡讀書,這種文化氛圍很濃厚的酒樓平時去得少。

  王熙鳳微微皺眉,疑惑的道:「賈環他那點月錢在醉仙樓裡夠什麼?」

  賈璉沉吟了一會,對進來的平兒道:「你找人去迴環哥兒:我後天中午和馮紫英在城南的莊子有場酒要吃。若是小事不用破費,明天早上去庫房裡找我說。」

  王熙鳳哼了一聲,不滿的道:「你倒是會做好人。」

  平兒應了一聲,安排人去賈環的住處。一盞茶的功夫後,平兒重新進來,抿嘴輕笑道:「環哥兒說他最近發了一筆小財,一貫仰慕爺的風采,想請爺喝酒閒聊,正好有件生意上的事情和爺商量。」

  「呵呵,這倒是奇怪了啊!」賈璉好笑的嬌妻美妾說道。

  王熙鳳默不作聲的思考:賈環今年才多大?8歲而已!他從哪裡發的小財?他能有什麼生意?賈府裡為何沒有一點風聲。

  賈璉想了想,說:「平兒,你再派人去迴環哥兒,大後天中午我有空。」

  …

  …

  四月二十七日。天晴,微風。賈環上午放學後,向先生林舉人請了個假:下午有事情要忙。

  林舉人欣然應下來。賈環每天的課業只需要講一遍就行。過幾天檢查,無一例外的都通過。在他看來,這是讀書天分極高的表現。

  這樣的學生教起來輕鬆省力,滿心愉悅。賈環的學習進度已經超過賈蘭,進至《論語》。

  賈環在書房的院外和趙國基匯合,徑直往角門奔去,準備去醉仙樓等賈璉。

  下課回家吃飯的賈蘭看著賈環的背影,小大人般的嘆了口氣。自三月份,他按照他娘的要求疏遠三叔後,三叔現在真的和他越來越疏遠了。這讓他有些沮喪。他挺佩服才華出眾的三叔的。

  賈琮嘿嘿一笑,他不大看得慣賈蘭的假裝。三哥為人不錯,以後有本事青雲直上,他說不定還能沾上點光。

  崇文街上的醉仙樓在中午時分,車水馬龍。

  幽靜的包廂中,幾盆蘭花盛開。兩個酒樓裡養的女伶在不遠處彈琴吹簫,舞弄絲竹之聲。

  賈環和賈璉喝著酒,說笑著閒話。賈璉是個唇紅齒白英俊的公子哥,錦袍玉帶穿在身上,端得是好模樣,人面子。

  賈環原本和賈璉並不怎麼親近。先要說些開場白,烘托氣氛再切入正題。

  賈璉就笑道:「環哥兒,閒話就不說了。風花雪月,吃酒行令,你都還太小。過兩年二哥帶你去耍。我對你那日的話可是好奇的很。你先給二哥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錦衣玉食的公子哥范兒。

  賈環就笑起來,道:「那就從二哥的意思。我看雜書,編寫了個話本賣給了書店老闆,賺了30兩銀子。算是發了一筆小財,所以請二哥來吃酒。是想求二哥一件事。我想要庫房上錢氏夫婦的兒子錢槐給我做長隨。」

  賈璉讚歎的笑道:「喲,環哥兒,你近來讀書倒真是開竅了啊。都能寫話本。」

  賈璉不喜歡讀書,對編寫話本的難度不大瞭解。賈環才八歲就能寫故事,著實讓他有些驚訝。但卻並不意外。賈環除夕時在賈府裡可是作了一首好詩。能寫詩的人,寫個話本有什麼好意外的?

  賈璉喝了杯酒,又奇道:「怎麼,趙國基做的不好?我聽說,他為人勤快、老實。」

  賈環悠然笑道:「這正涉及到我要和二哥商量的生意。我是想讓趙國基去製作蜂窩煤。我前段時間在門前搭了個爐子,二哥想必是知道。」

  「嗯,聽你二嫂子說過。」

  「小火爐配著蜂窩煤燒起來,比燒材要節省許多。府裡的廚房要是全部使用蜂窩煤的話,每年的柴火錢要省不少。不知道二哥有沒有興趣採購這蜂窩煤?」

  賈璉這會是詫異的看了賈環一眼,心思動起來。但凡涉及到採購,都是有利可圖的。比如賈府裡的胭脂水粉採購,錢都被下面那幫人瓜分。

  賈璉是賈府裡的外管家,但是賈府公中的錢和他的私房錢是兩回事。前者,他只是代管,有賬目。後者,他想怎麼花都可以。

  所以紅樓夢中,王熙鳳會剋扣丫鬟們的月錢去放印子錢。因為,月錢是公中的,印子錢的利息就歸王熙鳳自己。

  賈璉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著賈環,問道:「環哥兒,你預估一年柴火錢能省多少呢?」

  賈環早就算好,胸有成竹的報出數字,「大約能省20多兩銀子!」

  京城中,一擔柴火不過5文錢左右。賈府中大、小、公三個廚房要管數百口人的熱茶熱飯,一天需要約柴火50擔。一年算下來約60兩銀子。冬天燒的炭另外算。

  蜂窩煤能提高熱能的利用效率,一年預計能省20多兩銀子。一年20多兩銀子的收益,顯然是不會被賈璉這樣的富家公子哥兒放在眼中的。

  而賈環做了10兩銀子的預算請賈璉來醉仙樓吃飯,當然也不是來談一年20兩銀子的生意。

  賈環接著道:「若是府裡取暖的煤也用蜂窩煤,能省得更多。」

  「哈哈。」賈璉酣暢的一笑,他已經想到這個,拿起酒杯和賈環碰了一杯,順口的女兒紅落肚,快意凜然。

  賈府裡一年要費多少柴火錢他心裡大約有數。不過100兩銀子左右。耗費的大頭其實是冬天取暖用的煤炭。即便京城附近就有煤山,冬日時煤炭也要每百斤約二兩銀子。更別說質地上佳的煤炭。賈府一年的煤錢約要3000兩。

  按照接環報出來的節省數目,可節省1千兩銀子出來。當然,具體是多少,還要再算算。要將府裡的採購換成蜂窩煤,少不得要在賬目上給出四五百兩的節省,如此方顯得他管家的本事。剩下的500兩就落到他的囊中。

  他聽平兒說,鳳姐兒放印子錢,一年也不過1000多兩銀子的收入。

  賈璉心情極佳的和賈環喝了幾杯,問道:「環哥兒,這蜂窩煤真的有你說的那麼節省?」

  賈環篤定的道:「我那裡還有幾個多餘的小火爐,回頭送給二哥。二哥一試便知。」

  賈璉只看賈環鎮定的表情,心裡便信了三分,說道:「嗯。你下午找人送過去。你說的錢槐的事兒我許了。採購蜂窩煤這件事能做成,少不了你的好處。」

  賈璉做事情還是很正派的,相對公正善良。書中,他父親賈赦讓他去奪石呆子珍藏的扇子,他只是上門去苦苦求對方出讓,但是石呆子執意不肯,他也就作罷了。而賈雨村找個藉口關石入牢獄,奪取其扇子。賈璉說:「為這點子事,弄得人家傾家蕩產,也不算什麼能為!」被賈赦一頓好打。

  此時,賈環給他送來一筆一年500兩純利的生意。他是想著要分賈環點好處。換個人來,只怕是要琢磨怎麼將製作蜂窩煤的利潤也吃下去。

  當然,若是現代社會中,一般是製造工廠給採購人員回扣,求著對付採購自己的產品。賈環和賈璉這單生意是一個例外。因為,蜂窩煤只有賈環這一家。

  賈環微微一笑,道:「先謝二哥了。我有個想法,不知道二哥願不願意聽?」

  「你說。」

  「我是這樣想的,二哥何不拿出體己錢自己開一家製作蜂窩煤的作坊。蜂窩煤的原材料可比煤鋪子賣的煤炭要便宜得多。人工、成本都可以自己控制。收入都是自己的。」

  賈璉驚訝的看著賈環,就笑起來,「製作蜂窩煤是你的事情,我怎麼好插手。」

  按剛才的估算,府裡用煤一年的流水2000兩銀子,賈環製作蜂窩煤利潤,一年怕有三五百兩的銀子入賬。

  賈環笑著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放在賈璉面前,說道:「二哥,我還要讀書,哪有精力搞手工作坊一攤子事?我把這製作蜂窩煤的方子以200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二哥,這事就算完結。這方子二哥找人一試就成。注意保密就成。」

  要讀書只是他不搞蜂窩煤作坊的藉口。賈環的投資觀點是: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搞手工作坊,會牽扯他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得不償失。反而不如一錘子買賣,落袋為安。

  賈璉不接,佯怒的盯著賈環,「環哥兒,你莫非是看不起你璉二哥?該給你的好處我能貪墨掉?」

  賈環心道:你或許不會,你家裡那位就說不準了。

  如果是正常的生意,蜂窩煤配方的要價,賈環至少會開到800兩。賈璉不買,自然會有其他的商家買。但是,賈環現在是想要交好賈璉,不宜開價過高。如此才會有和賈璉合作第二次,第三次…

  賈環交好賈璉的目的很明確,目標是他身後的王熙鳳。

  知道紅樓夢走勢的人都清楚,賈璉最終會和王熙鳳翻臉。鳳姐的判詞中:「一從二令三人木」,「人木」合起來就是個「休」字,預示著賈璉最終會休妻。

  賈環不慌忙的解釋道:「二哥說哪裡話?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二哥去操持,我不過是出個主意。二哥要是有心,將蜂窩煤作坊給我留二成股份。」

  「這還差不多!」賈璉轉怒為笑,收了餐桌上蜂窩煤的製作方子,「銀子我明天派人送給你。」

  賈環笑著點頭。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而散。臨離開前,賈環看似漫不經心的提示道:「二哥,要是想多攥點私房錢,出廠的蜂窩煤成本價,可別一五一十的告訴二嫂子。」

  賈璉哈哈大笑,拍拍賈環的肩膀,翻身上馬,帶著心腹小廝昭兒、興兒離開。他還有事情要辦,不回賈府。

  賈環則是帶著趙國基慢悠悠往賈府所在的四時坊回去。賈璉要瞞過王熙鳳,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在於他要搞得定他的美妾:平兒。

  賈環說了要在離開賈府之前和鳳辣子扳扳手腕,回敬她。豈能言而無信?這便是他落下的第一步棋。

  看似閒庭信步,靜待風捲雲起!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13 AM

第22章 製作鵝毛筆

  賈環和賈璉談成生意,餘下的事情自然在下午一一辦理。

  將胡老頭新做好的五個小火爐,送到鳳姐院試用。

  這邊趙國基回到家中,妻子錢氏正在院子裡漿洗縫補。兒子還在院子玩。

  錢氏見趙國基進來,雙手在水盆裡,詫異的道:「當家的,怎麼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趙國基坐在條凳上,緩緩的對妻子道:「我明天就不跟著環哥兒了。他調我去做蜂窩煤。」

  錢氏眼睛就紅了,做蜂窩煤是個苦力活,低頭抽泣道:「你得罪他了?我原就覺得他難得伺候。好端端的要打人…」

  趙國基哭笑不得,訓斥道:「你懂什麼?環哥兒何曾虧待我。他是要我過去蜂窩煤作坊裡當個管事。每個月不比當長隨拿一弔錢的收入強?」

  賈環在回來的路上給他說了。賈環就安排他一個人進作坊,還是技術工,地位差不了。

  錢氏驚訝張大嘴,暗自後悔失言詆毀賈環。

  趙國基木訥的笑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妻子。心裡只是高興著。腦海裡想起回來的路上賈環說的話:「舅舅,以後啊,日子會越過越好。你要保重身體。」

  …

  …

  賈璉晚上回到家裡,王熙鳳和平兒早就等著問他。下午賈環把小火爐給提過來了。前些天本就是一肚子疑問,現在更是。

  王熙鳳今日已經快好了,倚在床榻上,粉光脂豔,說道:「賈環口風緊的很。平兒去問他,他都沒說。他今天到底和你談了什麼?」

  賈璉在平兒的服侍下洗了臉,靠在榻椅上,愉快的笑道:「哈哈,談了一筆大生意…」

  賈璉將與賈環的合作說了一遍,又將蜂窩煤的方子拿出來。

  王熙鳳琢磨了一會,道:「他倒是識趣,只要了200兩銀子。你那兩成股份原就不該給他的。他一分錢都沒出。哼。這什麼撈子的蜂窩煤真有他說的那樣好?」

  她可沒打算多給賈環銀子。即便不給,賈環又能翻得起什麼浪來?不過,相比於每年700兩銀子的純利,賈環一口價要了200兩走,她還不至於為這點事和賈璉爭。

  鳳姐又哪裡知道賈璉隱瞞了手工作坊預估的約300兩的利潤!

  「這不是有小火爐可以試嗎?」賈璉略有些得意的笑道:「鳳姐兒,我要是你這個做派,環哥兒今天大概是不會找我談了。這是我素日在府裡的口碑。」

  鳳姐鼻子裡「哼」一聲,譏諷道:「得,你璉二爺的名聲好,我的名聲差。我說璉二爺,你如今一年多700兩的生息,我和平兒可好久沒買首飾了。」

  這話就有些酸溜溜的。賈璉賺錢一貫沒她厲害。可她一年辛辛苦苦的放印子錢也才賺1000多兩,賈璉和賈環談一談,瞬間就有穩當的700兩收入。她心裡哪能不泛酸?

  平兒在一旁輕笑著,說:「你們倆說嘴,何苦扯上我。」

  賈璉手裡有穩固的來源,看著夜晚裡越發美麗的嬌妻美妾,豪氣的道:「我明兒去鋪子裡給你們買!」又道:「鳳姐兒,真要府裡改成蜂窩煤採購,老太太、太太那裡還要你去透個氣。我才好有動作。」

  王熙鳳就嗤笑道:「這我當然知道。就怕你還沒看明白賈環的用意?他送了5個小火爐給你,就沒有借你的手送給老太太、太太們使用的意思?

  他還給你提起廚房的柴火的事情,是要你以廚房做例子,讓大家都看得到蜂窩煤節省的好處。現在距離入冬可還有大半年。完全來得及操作。」

  「喲…」賈璉拍拍額頭,他有點信王熙鳳的話。賈環今天在酒樓的表現確實太過於妖孽。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王熙鳳又道:「哼,我偏不在老太太面前提他的名字,讓他一邊涼快去。老太太還惱他和寶玉爭的心思呢。」

  賈璉和平兒都笑起來。這就有點賭氣了。

  …

  …

  第二天上午,賈璉打發心腹小廝昭兒在二門外候著,給賈環送了2百兩的銀票,交割完畢。賈環將蜂窩煤的配方賣掉,落袋為安,身家增加。

  接著,一直跟著賈環的長隨也趙國基換成了錢槐。

  賈府裡由柴火、煤炭改換蜂窩煤的一系列事情開始在暗中操辦起來。賈環給10兩銀子讓趙國基購買煤渣和租個小院做手工作坊的事情給賈璉接手。由他的心腹小廝興兒和趙國基兩人跑前跑後的忙著,租場地、招工、購買原材料、製作模具,準備批量製作蜂窩煤。

  四月三十日,書房裡放假。天陰。

  賈環屋外的空地上一口大鐵鍋下,幽藍色的火苗熱情的舔著鍋底。鐵鍋中米湯水沸騰。

  賈環的乳母張嬤嬤蹲在地上,賣力的拿大蒲扇給小爐子的風口搧風。

  沒有香氣四溢的味道。因為賈環並不是在熬八寶粥或者大米粥。鐵鍋裡面煮的是如意從廚房裡要來的鵝毛:都是左邊翅膀上的鵝毛。賈府裡每天要吃掉幾隻鵝,不缺鵝毛。

  空地上,賈環、晴雯、如意並十幾個來看熱鬧的小丫鬟稍微離著遠一點站著,看鐵鍋裡鵝毛翻滾。

  賈環手裡拿著計時的沙漏,叮囑正在吃蜜錢果子的如意,「如意,一會記得刷牙。甜食吃多了對牙齒不好。」

  如意手裡端著蜜錢小盒,甜美的笑道:「知道啦,三爺!」

  「小蹄子浪的!聲音那麼甜。」晴雯掐著如意的腰,笑著小聲嗔道,伸手去如意的盒子裡撿果子吃。

  賈環好笑的搖頭,扭頭去看沙漏。

  200兩銀子落袋為安。身家增長至225兩銀子。這兩天,他讓晴雯在廚房裡花些銀子,很嘗了幾道賈府私房菜,計有:燒野雞、火腿燉肘子、糟鵝掌、炸鵪鶉等。

  瓜子、蜜錢果子、風乾粟子、時令瓜果買了些回來放在家中。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都有些饞嘴甜食,偏好吃蜜棗。賈環不得不多叮囑她們注意刷牙。現在可沒有補牙齒的地方。

  談完了生意,賈環最近也變得清閒起來。今天書房放假,他便將擱置的計劃重啟:製作鵝毛筆。寫話本用毛筆是在太費勁。還是硬筆用的順手。

  「行了。」賈環估了一下時間,煮了有十幾分鐘。張嬤嬤便停下來,拿簸箕將鵝毛撈起來,晾乾。製作鵝毛筆的第一步:脫脂完成。接下來是硬化。

  賈環先是讓張嬤嬤將鐵鍋裡的米湯水倒掉,再將早就準備好的沙土倒進鐵鍋中,用紙張白紙覆蓋在沙土表面,再繼續搧風,加熱。

  沒多久,沙土開始發熱。再過一會,到了燃點,白紙「嘭」的一聲自燃。看熱鬧的小丫鬟們都「啊」的一聲驚叫起來,隨即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賈環的院子前頓時如同來一群歡快的小鳥,生機勃勃。

  賈環微微一笑,心情愉悅。

  「停!溫度夠了。」賈環和張嬤嬤將大鐵鍋抬到屋簷下,稍做冷卻,然後招呼晴雯、如意,將脫脂後的鵝毛一支支的插入到鐵鍋中,等沙土自然冷卻,整個硬化過程就完成。

  到下午時分,賈環睡午覺起來,看著窗外傲然綻放的一株白玉蘭,白花幽香,令人喜悅,夏季到了啊。賈環起身,心情悠閒的坐在書桌邊喝茶。

  「三爺,你起來啦!」晴雯拿著個裝滿脫脂、硬化後的鵝毛的盒子進來,穿著水粉色的裙衫,身段高挑,眉清目秀,「喏,我把鵝毛都拿來了。」

  跟在晴雯身邊的如意穿著粉白色的外衫,模樣清秀,身姿比例姣好,她要比晴雯矮一個頭,手裡拿著剪刀和小刀。

  「嗯。晴雯,如意,來,看我如何製作鵝毛筆!」賈環頗有些意氣風發的說道。不是鵝毛筆的製作成功興奮,而是200兩銀子落袋的舒暢。

  兩個小姑娘就好奇的站在他身邊看著。

  賈環拿起一支鵝毛,先用剪刀剪出一個斜面,再用小刀畫一道開口。類似於鋼筆筆尖的形狀。

  賈環沾了墨汁,在手邊的白紙上寫了幾筆,感覺不大合適,又製作了幾支鵝毛筆,挑了一支在紙面唰唰寫起來,寫的是他比較喜歡的一首現代詩:

  一週前含苞待放,一週後零落凋零,白玉蘭的週期太短,白玉蘭上有我春天百結的愁腸。

  賈環寫的是硬筆書法,用的是簡體字,橫寫,寫完之後,不禁滿意的點點頭,心裡有熟悉的滋味湧起來,腦海中飄過中學時那道美麗的倩影。

  晴雯站在賈環身邊,看著他寫字,輕笑著道:「三爺,你這字兒寫的真好看。把它送給我收著罷。等你以後當了大官,我拿到外面去換錢。」

  賈環就笑起來,打趣晴雯道:「沒看出來你還挺有經濟頭腦的啊。哈哈。不過,這可不能送給你。這是一首情詩。」

  「啊…」晴雯燥得慌,俏臉飛紅。饒是她一貫伶牙俐齒,腦袋靈活,這時也有點發蒙。

  「咯咯…」如意「噗嗤」嬌笑,手扶著賈環的書桌,彎著腰笑道:「噯喲,我肚子受不啦。晴雯姐姐,你太心急了。」

  晴雯就羞惱的「張牙舞爪」的去掐如意,這妮子再回敬自己上午時笑她。她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覺得三爺人好,親近而已。倒是如意肯定是打定主意要做三爺的屋裡人。

  賈環可沒法欣賞11歲小姑娘的嬌羞嫵媚,晴雯這個美人胚子,再大幾歲還差不多。好笑的看著玩鬧的兩個小姑娘,道:「好了你們兩個。去幫我端盆水進來,我洗把臉。改天教你們識字。」

  「嗯。」晴雯和如意都應了一聲,一個羞惱,一個笑嘻嘻的離開裡屋。

  賈環微微一笑,在白紙上工工整整的寫下幾個字:倩女幽魂。這是他準備寫的第二個話本。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14 AM

第23章 端午節

  五月五日端午節。

  熏艾草,划龍舟。吃雞蛋,包粽子。

  賈府上下忙忙碌碌,忙著過節的事宜。賈環作為庶子,在過節時一般都很清閒。而二月底,他因賈寶玉摔玉惡了賈母,賈府後院裡的聚宴就和他毫無關係。

  住處外和趙姨娘院相連的走廊處,樹木幽幽。賈環倚在木欄杆邊,聽著晴雯去賈母房裡打探來的消息:王夫人要去清虛觀燒香;過兩日薛姨媽並薛蟠、薛寶釵就要來賈府。還有一些消息。

  比如:宴會中,王熙鳳送了一個小火爐子給李紈,言道小火爐有三種好:燒水、熬粥、蒸菜。二-奶奶好厲害的嘴喲。這個「小段子」很快就傳遍賈府。

  而伴隨著這個段子傳播的,還有賈環寫話本賣出30兩銀子的「巨資」的消息。賈環雖說被排除在賈府的體制外,但總有他的消息在賈府內成為話題。

  賈環聽晴雯說出這個消息,彷彿是聽到一直等待的「另外一隻靴子」落地。

  他給賈璉下請帖的時候去「撩撥」王熙鳳一回,王熙鳳最近病好了,怎麼會沒有反應呢?

  對王熙鳳放出這樣的消息賈環並不在意。他既然給賈璉說了,就有心裡準備。

  他其實需要借鳳姐之口,像賈府的人解釋,他為何突然變得有些錢了。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賈環最進的生活檔次有所提升。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賈環同樣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王熙鳳的企圖:她大約以為這樣可以斷掉他的財路。

  畢竟,賈府裡並不需要府裡的少爺賺錢。寫詩詞很高檔,但寫話本在古時就很「低端」,傳出去名聲不好聽。只要政老爹、王夫人說句話,他這攤子就算黃了。

  然而,鳳姐在沾沾自喜時,肯定不知道自己對她的算計到底在哪裡。鳳姐有小聰明,無大智慧。

  恩格斯說過一句很經典的哲學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和男權社會、女權社會無關。只關乎經濟基礎。賈璉有了大量的經濟來源,真的能忍受王熙鳳對他頤指氣使?

  賈環在等待!

  …

  …

  端午節後,天氣似乎一下子就入夏,變得炎熱。

  賈母上房,黛玉住處。林黛玉坐在窗口看著書,窗外蟬鳴林幽。

  紫鵑端了碗藥進來,服侍黛玉吃藥,嘴裡不滿的道:「寶二爺真是的。往日姑娘生病他必定來看。現在倒好,和薛姑娘頑,都不來姑娘這裡。」

  薛姨媽端午節後,於五月十二日攜子女進京抵達賈府,住在梨香院。多了一個寶姐姐。寶玉來黛玉這裡的時間少了些。當然,紫鵑說的有點誇張。

  林黛玉著惱的將藥碗重重的放在條桌上,藥汁濺在桌面上,道:「他愛和寶姐姐玩關我什麼事。」

  紫鵑給嚇得一跳,不敢再說,忙換了個話題來哄林黛玉。黛玉的情緒這才稍緩。說著說著就說到最近賈府裡的新聞上去。

  紫鵑道:「姑娘,聽說環三爺在外面賣話本賺了30兩銀子。我上回去要文章,他卻是推辭說兩天。可見他也是個心計的。」

  紫鵑給賈環拒絕了一回,對賈環印象不大好。但凡住在賈母這邊的人,都對賈環印象不好。

  林黛玉蹙著娥眉,道:「你原不知道,文章和話本不是一類。他這麼說也沒錯。」

  紫鵑心裡暗自納悶,自家姑娘好像並不大附和老太太住處這裡眾人的意見。

  林黛玉想了想,細聲說:「你再去跑一趟,看看環哥兒在不在家?在的話,幫我要本話本來打發時間。夏日綿長。」

  「哦。」紫鵑收了藥碗,應了一聲出門。

  …

  …

  五月二十四日。休息日。

  賈環上午帶著錢槐去外面考察市場。下午在家裡思考他接下來的計劃。他當然不可能滿足與200銀子的身家。這離離開賈府的需求還差得遠。

  賈環自己估摸著少說得兩三千兩銀子,花銷包括:離開京城的路費,買戶口,置房產,再投資起始資金等等。他可沒打算一路風餐露宿的離開京城。而且,他不確定如意和晴雯是否願意跟他離開,但是得把她們倆的預算留出來。

  因而,他還需要尋找市場上的賺錢機會。

  下午時分,賈環正在書桌邊用鵝毛筆寫計劃時,晴雯帶著紫鵑從門外進來,「三爺,紫鵑來了。」自端午節前鬧了個「烏龍」,她和賈環的關係倒更好了些。

  賈環就抬起頭,看向紫鵑。紅樓夢中的「慧紫鵑」是個容貌很平實的丫鬟。年紀與鴛鴦、襲人、金釧兒等相仿。

  紫鵑道:「三爺好。姑娘想要看三爺的話本,打發我來問問可有。」說著話,眼睛好奇的落在賈環手中拿著的鵝毛筆。寫字的都是毛筆,怎麼有用鵝毛的?

  賈環聽紫鵑說了來意,禁不住笑著搖頭。王熙鳳傳了個消息出來,政老爹和王夫人還沒表態,倒是先引得林黛玉找他要話本看。便將手邊前兩天寫好的《倩女幽魂》遞給紫鵑,說道:「前兩天剛寫好一本。你給林姑娘說:不要寫批註。我回頭還要拿給書商看。」

  賈環沒有親近林黛玉的想法,原因有若干。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會拒絕和林黛玉交流。

  「哦,我會帶到。」紫鵑沒想到賈環這一次這麼爽快,接過充滿墨香的話本。

  她心裡倒是有點愧疚剛才在黛玉屋裡編排賈環。她並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現在想著賈環上回怕不是有意敷衍她。

  但紫鵑肯定不知道她其實是會錯意了:賈環上次的確是在敷衍她。賈環手頭有話本,黛玉來借,他不會推脫、敝帚自珍。但如果沒有,要他專門的為黛玉寫文章滿足她的需求那絕無可能。

  晴雯送紫鵑出去,迎頭碰到如意、小鵲走進來。四人笑著相互打了個招呼。

  這邊紫鵑離開。趙姨娘的大丫鬟小鵲笑著道:「三爺,姨奶奶的胭脂水粉沒了,讓你幫忙去鋪子裡買一些。」見如意疑惑的看過來,小鵲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姨奶奶端午節的月例都給馬道婆供奉香油了,保佑三爺沒病沒痛。」

  沒有讓賈環貼錢給趙姨娘買胭脂水粉的道理。只是,趙姨娘的錢都給馬道婆「哄」走了。

  賈環心裡對趙姨娘信神佛頗有些無語,但也不好說她什麼。信-仰自由。當即點點頭,「我知道了。明天就讓錢槐去買。」

  他現在的長隨是錢槐,做事情很機靈。這些跑腿的小事已經不需要他來處理。

  …

  …

  紫鵑回到黛玉房中,正好碰到寶玉和寶釵來看黛玉。襲人、茜雪,鶯兒等丫鬟都在。屋子裡笑語漣漣,熱鬧非凡。

  比之賈環哪裡的冷清,似乎要熱鬧很多。這裡才是賈府內生活的中心舞台。紫鵑心裡忽而有些同情賈環。

  黛玉坐在繡墩上,手拿著團扇輕掩嘴笑,見紫鵑進來,笑著問道:「可曾要來?」

  「嗯。」紫鵑收拾情緒,將手裡裝訂好的書給黛玉。

  寶玉好奇寶寶般的插話道:「妹妹,什麼要來?」

  黛玉接過書,展開來看,說:「上次不是說找環哥兒要文章嗎?他說沒有。這段時間聽說他賣話本賺了30兩銀子,我就想著要紫鵑去找他要個話本來打發時間。」

  寶玉就湊到黛玉面前,看著封頁上寫著「倩女幽魂」,好奇的道:「這是什麼故事?」

  黛玉抿嘴笑道:「人家才新寫的,當然是你沒看過的故事。」

  薛寶釵穿著一襲淡黃色的衣衫,容貌豐美。她來賈府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已經贏得賈府上下的好感。見寶玉和黛玉湊得近,嫻雅的輕笑。始知道賈府裡寶玉和黛玉青梅竹馬的說法屬實。

  閨閣中其實多有禁書。類似於西廂記、牡丹亭都是不許看的。她倒是擔心賈環的話本和這類似。只是,初來乍到,此時並不方便勸說寶、黛。

  寶玉看了兩行,奇怪的道:「這字的痕跡怎麼寫的這麼奇怪?不像是毛筆寫的。」

  林黛玉也點頭,「嗯。」探詢的看向紫鵑。

  紫鵑道:「我去環哥兒屋裡見他用鵝毛當筆寫字。莫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薛寶釵這時也按耐不住好奇,從黛玉手中索要了書去看字的痕跡,一筆一劃,極為用力,字體凌厲,有著如刀似劍的鋒芒。都說字如其人,可賈環在賈府裡面卻低調得不像話。她來賈府還沒有和這個環兄弟見過面呢。

  賈環的硬筆書法頗有火候。畢竟是從小寫到大,比他基於興趣練習的毛筆字強得多。

  賈寶玉急躁的道:「紫鵑,你快說說什麼情況?」

  紫鵑將她看了幾眼觀察到的結果說了一遍。

  寶、黛、釵三人在屋裡熱烈的討論著鵝毛筆的事情。

  寶釵身為皇商之女,自小讀書識字,對文學、藝術、歷史、醫學以至諸子百家、佛學經典,都有廣泛的涉獵。

  而林黛玉是家學淵源,她父親林如海三鼎甲探花出身。當年全國科考第三名,文學素養自是不必待言。而黛玉的老師賈雨村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學問紮實。黛玉此時年紀雖小,卻很有些見識。

  賈寶玉不喜歡讀四書五經,但對讀雜書興致盎然,看了不少書,更兼得聰明靈慧,自有一套女兒理論,頗有才情。

  三人引經據典,爭論不休,氣氛熱鬧。

  這熱鬧的一幕和賈環無關。賈母的厭惡,就像鐵幕,讓他與賈府裡中心舞台隔絕。然而,打破制衡的時間並不會太久了。

  …

  …

  賈環並不知道鵝毛筆在賈府裡少爺、小姐間引發的關注。到五月底,薛寶釵打發鶯兒在賈府各處送新鮮的菱角,他才知道一些。

  鶯兒挎著籃子,穿著鵝黃色的掐牙背心,梳著丫鬟雙環,留著劉海,頭髮上有些雨滴,站在客廳裡笑嘻嘻的道:「姑娘說了,三爺要回禮的話,想要一隻鵝毛筆。」

  鶯兒模樣靈巧可愛,說話嘴巧,很討喜。

  賈環就笑著吩咐如意去取了三支鵝毛筆過來,說道:「既然寶姐姐開口,那我就腆著臉用鵝毛筆回禮。鵝毛筆容易受損。寶姐姐要是有興趣,想要的話,可以再來我這兒取。」

  薛寶釵來賈府這麼久,他還沒跟薛寶釵照過面,無緣見識「淡極始知花更豔」,「縱是無情也動人」的薛寶釵。主要是雙方在賈府的活動區域不大重合。最容易見到薛寶釵的地方要數東跨院。但因為要寫話本,賈環最近去王夫人的東跨院玩的少。

  賈環現在當然不會像大學時,聽說某某學院有個大美女就會等候在某處等著看一眼。有機會,自然會見到薛寶釵。從他內心來說,他挺欣賞薛寶釵。當然,這種欣賞是對才情、容貌出眾的大美女遠觀似的欣賞。

  鶯兒就笑起來,「三爺客氣了。」

  正說話間,就見探春房裡的大丫鬟翠墨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一頭的雨水,神情焦急,「三爺,姨奶奶在姑娘屋裡和姑娘鬧呢,你快去勸勸。」

  賈環詫異的看了翠墨一眼,緩緩的問道:「誰讓你來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14 AM

第24章 調解

  趙姨娘和賈探春鬧,這種事在賈府裡一年總有幾回。多半是趙姨娘去找探春,罵探春。至於鬧事緣由,就趙姨娘那腦回路,誰猜得到?

  然而,以前沒有人來找賈環去勸架,現在翠墨卻是來找他。賈環現在正在和王熙鳳「暗鬥」,他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賈環的質問略顯冷漠。翠墨給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胸口起伏,憤怒的道:「三爺,你這什麼意思?姨奶奶罵姑娘,你不想著去勸,還懷疑我搗鬼嗎?」

  鶯兒站在一旁提著籃子,眨眨眼睛,沒做聲。

  賈環不為所動,平靜的道:「有理不在聲高。你既然要我解決問題,先回答我的問題。」

  翠墨賭氣的跺腳,就想一走了之,賈環還真是和趙姨娘一個德性。只是想著姑娘平日裡對她的好,現在正在哭。瞪著眼睛,怒道:「沒人讓我來,是我自己要來的。侍書每回都說你好,我再信她我就是眼睛瞎了。」

  她來找賈環的原因很簡單。上個月,賈環從璉二-奶奶那裡得了瓶玉花露的事情閤府皆知。賈環讓晴雯分了些給姑娘。現在那個青花玉壺春瓶還在姑娘屋裡。

  哪裡想到,她急匆匆的來找賈環去調解,以為他是個貼心的人,懂姑娘的難處,誰知道他是王八混賬,懷疑她的用心!

  賈環「哦」了一聲,翠墨說的是真話假話他還是能判斷的出來。對鶯兒點了下頭,說道:「我要出門處理點事情,就不留鶯兒姑娘了。」

  鶯兒可愛的輕笑,「三爺你忙呢。我還要將剩下的菱角送出去。」說著,就挎著籃子離開賈環的住處。賈環這裡其實是她來的最後一處。

  鶯兒將剩餘的菱角給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回到梨香院,正好薛寶釵在家做針線活,便將鵝毛筆給薛寶釵,將在賈環處碰到的事都說一遍。

  薛寶釵豐姿美麗的俏臉上浮起一抹疑惑,略微思索,輕聲道:「他這確實有些冷了。翠墨寒心罵他也正常。」

  她前幾天見到賈環的硬筆字體,還起了和他認識的念頭。現在見他對親娘和親姐都有些冷淡,性子怕是有些自私,想著賈府裡關於賈環的傳聞,便將這個念頭收起來。

  …

  …

  賈環並不知道薛寶釵取消了和他見面的計劃,撐了油紙傘,帶著晴雯走遊廊、庭院、園林近路,很快就到了賈母上房處。翠墨心急,早早的就先回探春的住處看情況。

  賈母上房並非只有三間上房,那只是賈母的住處。寶玉和黛玉受賈母喜歡,就住在這三間上房中。而賈母上房實際有屋舍數十間。迎、探、惜三春都住在這裡。

  探春的房外,幾個小丫鬟在門外探頭探腦看著。裡面傳來探春壓抑的低聲抽泣聲。還有趙姨娘那熟悉的嗓音,正在罵人:「你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我找你要幾兩銀子使怎麼了?」

  門口的小丫鬟們見賈環來了,轟然一下子炸開,各自跑遠。

  晴雯不喜歡趙姨娘無事取鬧的性子,看向賈環,輕聲道:「三爺…」

  賈環無奈的搖搖頭,走進房中。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其實並沒有調解趙姨娘和賈探春的矛盾的想法,兩人的矛盾由來已久。但既然幾天翠墨來請他了,總要勸走趙姨娘。

  …

  …

  有一個看熱鬧的小丫鬟一路小跑,穿過走廊,花廳,到距離不遠的寶玉房中給襲人報信,「襲人姐姐,環三爺來了。」

  襲人大寶玉四歲,今年13歲,穿著精美水粉白的掐牙背心,細長身子,容貌姣好,性情溫柔和順。小丫鬟來報信時,她正在屋裡的和媚人說話。

  今天寶玉跟著老太太去寺裡上香,不在家中。老太太要是在,趙姨娘未必敢去探春那裡鬧。

  襲人給了小丫鬟賞錢,將她打發走,笑著對媚人道:「這真是奇怪。趙姨娘的幫手怎麼現在才來?」

  趙姨娘在探春那裡鬧的消息早傳遍賈母院。

  媚人疊著衣服,就笑道:「姐姐今天說話倒是刻薄了啊!嘻嘻,就是苦了三姑娘。」

  襲人就抿嘴一笑,嘆道:「誰說不是?三姑娘那樣的好人兒,竟然給自己的親娘作踐。可嘆的是她弟弟還要來鬧她。」

  …

  …

  寶玉房裡的兩個大丫鬟說話時,主管賈母院的鴛鴦也得到了小丫鬟們的稟報。

  鴛鴦今天因身體有點不舒服,沒有跟著賈母出去,換了琥珀跟著賈母出去了。

  小雨潺潺,偏廳裡檀香悠然。鴛鴦喝著熱茶,坐在杌凳上和翡翠並幾個丫鬟做女紅、說笑。

  聽小丫鬟來說了情況,鴛鴦禁不住微微沉吟。

  翡翠驚訝的說道:「環哥兒來做什麼?來幫趙姨娘罵三姑娘嗎?」

  鴛鴦搖搖頭,「應該不是。一前一後來的,怕是來勸架的。」鴛鴦雖然從賈母的立場來說,不大喜歡賈環。但是她為人到底要比襲人公正些,得出和事實相符的結論。

  翡翠就笑,「環哥兒才多大?趙姨娘灑潑,他哪裡可能勸得住。今天怕又是有得鬧。」

  她是不看好賈環勸架的。

  鴛鴦笑著點頭,說:「讓人去院子守著,要是老祖宗回來,在叫人去唬趙姨娘。省得三姑娘吃掛落。」

  翡翠應了,就派了級個小丫鬟去賈母院各門去守著。

  …

  …

  相比於鴛鴦的「耳聰目明」,住在寶玉隔壁房間的黛玉得到消息要遲一些。

  雪雁先去探了第一波消息,紫鵑又讓小丫頭再去探。正好看到賈環帶著晴雯進去。

  林黛玉關心趙姨娘和探春鬧的事情,倒不是要看探春的笑話,而是關心她。賈府裡的三個姐妹,探春最為出色。

  聽了雪雁帶回來的消息,紫鵑站在黛玉身邊嘆口道:「搞複雜了。」賈環就不該來摻和的。紫鵑心裡同情賈環。老娘和姐姐吵架,肯定是要來勸架。問題是他未必勸得住。

  林黛玉蹙著尖尖的娥眉,手裡拿著賈環寫的倩女幽魂話本,細聲細語的道:「等消息吧!」

  黛玉的思想獨-立,不會人云亦云。從她的角度來看,她和賈環關係只是疏遠,但並沒有交惡。她才不會認為二月底寶玉在賈環屋裡摔玉是賈環的責任,也不是她的問題,明明是寶玉自己發狂。

  黛玉估計賈環不是來幫趙姨娘罵探春的。應該是來勸架。只是,她卻不怎麼看好賈環的「行動」。

  …

  …

  探春房中,一片狼藉。

  屋子正中,趙姨娘正對著探春罵。她的丫鬟小鵲尷尬的站在一旁。探春則是站在椅子邊垂淚哭,時不時的還趙姨娘一句。她的兩個大丫鬟侍書、翠墨都是滿臉憤怒,卻不好插嘴。還有幾個探春房裡的小丫鬟在屋裡站著。

  趙姨娘看到賈環進來,但是沒有收聲,反而罵得更起勁。她以為賈環來幫她撐場子的。環哥兒最近賣書得了30兩銀子,著實的好好孝敬她了:每日裡雞鴨魚肉不斷,隔三差五的還給她從廚房裡弄點好酒,屋裡市面上的點心就沒斷過。

  趙姨娘挺著腰罵道:「你說你,每日可有孝敬我?對我有一點尊敬?我腸子裡怎麼爬出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缺幾兩銀子的胭脂錢,找你要你還不給。」

  探春一襲淺灰色印花裙,美眸紅腫,刺道:「不是幾兩銀子,是二十兩。我何嘗有這麼多銀子。」

  趙姨娘來勁的指著探春,高聲叫道:「你怎麼沒有?你怎麼沒有?府裡逢年過節的賞賜都有你一份,再加上你的月錢,二十銀子算什麼?別是都給那一個了吧?」

  賈探春哭道:「姨娘說這些沒用的。我就這七八兩銀子,你要就拿去。再多我也沒有。」探春從侍書手裡拿了一個裝錢的荷包,遞給趙姨娘。

  賈探春的性格可不像賈迎春那般懦弱,她態度也很硬。

  趙姨娘估摸探春確實沒錢,就要收錢,手卻給賈環拉住。賈環進來後,一直沒開口,只是站在探春和趙姨娘中間。這時上前一步,及時制止趙姨娘。

  「行了,娘!你要三姐姐的月錢做什麼?我前幾天不是才給你買了胭脂嗎?」

  賈環心裡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趙姨娘真是朵奇葩!探春才多大,這就找她要錢花了?現代社會,探春這麼大年紀的女孩,還在給父母養著呢。

  賈環每天鍛鍊,手上的力道哪裡是趙姨娘能比的。趙姨娘不捨的看了眼探春的錢包,說:「你懂什麼?太太賞了周姨娘一盒胭脂,是宮裡的貢品。我好不容易求了來旺媳婦,要二十兩銀子才能從庫房裡拿一盒。」

  賈環無語,道:「這錢我給你出。」

  趙姨娘疑惑的看了賈環一眼,「你哪來的錢?」她這個兒子越發的能耐。要不是前些天他才幫忙買了盒2兩銀子的胭脂,她今天肯定是要先去找賈環。

  賈環道:「我寫話本賣的錢。」他手裡還有和賈璉合作賣配方賺來的200兩銀子。

  這份銀子,在賈府採購蜂窩煤之前,王熙鳳不會主動透出去。鳳姐雖說對他有意見,但不會跟錢過不去!這錢固然會落入賈璉的荷包,但鳳姐有得是辦法給「訛詐」出來。

  「哦。」趙姨娘不再質疑賈環,訕訕的收回手。

  賈環道:「娘先去我屋裡歇會。我和三姐姐說幾句話。」

  趙姨娘本來還想丟幾句狠話,但看著賈環臉色淡淡的,估計心裡對她很不滿。就對著探春冷哼了一聲,「小鵲,我們走。」趾高氣揚的離開。

  趙姨娘離開後,探春屋子裡的氣氛立即鬆下來。侍書和翠墨都鬆了口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19 AM

第25章 賈探春

    「環哥兒,你先坐。我收拾下。」探春紅腫著眼睛,心裡難受的說道。

    翠墨趕緊去打水服侍探春淨面。她見賈環乾淨利落的將趙姨娘勸走,心裡有點不好意思。她剛才在賈環的屋裡可通罵賈環,賭氣的話說了好幾句。

    侍書給賈環搬椅子倒茶,歡喜的說道:「阿彌陀佛,得虧三爺來的及時。不然我們這屋今天下午都不得清淨。」她之前幫探春送過字帖和白紙,和賈環的大丫鬟晴雯關係熟絡。

    賈環笑了笑,坐著喝茶。

    賈環不支聲,晴雯卻是抗議道:「侍書姐姐,三爺是姨奶奶的兒子呢!」她看得出來賈環雖說對趙姨娘不滿,但並沒有當眾落趙姨娘的面子。哪有當著兒子的面說娘的壞話的道理?

    「晴雯,你這張嘴喲…。行了,算我說錯話。」侍書吐吐舌頭,拉著晴雯到一旁的案几邊吃新鮮的瓜果。

    探春洗過臉,臉頰上還有些難過的神情,說:「環哥兒,今天謝謝你啦。」

    賈環輕聲道:「舉手之勞。三姐姐不用太在意。」

    他心裡嘆了口氣:賈府裡的這些少爺小姐,除了賈寶玉,都是看著光鮮,內地裡各自有多少苦楚?探春這裡就不說了。剛被趙姨娘鬧了一回。她到底是庶出的小姐。

    迎春呢,性子懦弱,是賈赦的庶女,整天只盼著沒有事情找她才好。日子過的如履薄冰;賈惜春那個小不點呢,是賈珍的庶出妹妹,養在榮國府這邊,缺少親情。她日後選擇出家,怕是和童年經歷有很大的關係;

    黛玉呢,只怕她心中時常有寄人籬下的感慨。看她進賈府裡,喝碗茶都要看別人做才肯做就知道她內心裡的小心謹慎;薛寶釵呢,她家裡的頂樑柱薛蟠就是個渾人。賈環穿越以來,史湘云還沒來賈府裡住,這也是苦的。在家裡做針線活時常加班到凌晨。

    賈探春性格大氣,就點點頭,算是揭過這件事。

    翠墨正好給探春上茶,看到賈環的目光,羞愧的一笑,低下頭。探春喝著溫茶,緩和她剛才激烈的情緒,倒是沒留意到翠墨的反應。那邊,晴雯和侍書卻是看到了,低聲咯咯的取笑翠墨。晴雯的嘴可不饒人。

    賈環斟酌了下,說道:「娘的體己錢,端午的月例都給馬道婆哄走了。她現在手頭空空。前幾天還是我給她買的常用的胭脂。」這話算是幫趙姨娘解釋。

    賈探春抿著嘴唇,神色淡淡的,「我不怪她。」

    賈環喝著茶,便不再說什麼。

    他初到紅樓時,對探春不肯叫趙姨娘一聲「娘」頗有微詞。當探春「教訓」他時,這種微詞就變成了不滿、不屑。

    然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在這幾個月和探春接觸下來,賈環得承認這是個識大體、精明、有才華的姑娘。缺點是有點,優點也是突出的。

    賈環不說話,賈探春便道:「環哥兒,你要不嫌我囉嗦我多說一句:你的鵝毛筆怎麼能只送了寶姐姐?你應該在府裡的少爺、姑娘們房裡都要送幾隻。」

    賈環微征的看了探春一眼,俊眼修眉的美麗女孩,探春這是在給他出主意。

    探春見賈環看她,用力的點點頭。她相信以賈環這半年來表現出的聰明才智肯定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三姐姐,其實這樣沒多大用。」

    賈環當然知道這樣可以改善他在府裡的處境,但是他不稀罕,懶得去做這樣的事情。反正在賈府裡再混幾年攥夠銀子就要閃人的。

    探春堅持道:「多少有點用。」

    賈環就笑了笑,「那我等會送幾隻鵝毛筆給三姐姐用。」

    「這就對了啊!」探春對著賈環展顏一笑。剎那間,若明月皎潔的印在如花的容顏上,雙眸美麗,顧盼神飛。

    賈環心裡默默的給探春點個贊。探春長到十幾歲,絕對是傾城的大美女,95分往上。要是在二十一世紀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賈環讀紅樓時就很喜歡探春的。

    當然,現在是不會有不該有的想法。這是他親姐姐。

    這樣的好姑娘遠嫁他鄉真的是可惜了。

    …

    …

    賈環還在探春屋裡說話時,他勸走趙姨娘的消息就飛快的傳遍賈母院。

    林黛玉得了紫鵑的匯報,釋然的放鬆下來,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抿嘴輕笑著道:「真是難為他了呀。」她和探春的關係還不錯。

    紫鵑笑著讚道:「環三爺是個能做事的人。」

    林黛玉笑著點頭,她認可這個觀點。

    …

    …

    賈母上房,偏廳中。

    鴛鴦聽過小丫鬟匯報完,就訝然的看向翡翠,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翡翠驚奇的道:「謔,環哥兒有點能耐啊,還真把撒潑的趙姨娘給勸走了。鴛鴦姐姐,那去門口守著的丫鬟可以撤回來了。」

    「嗯。事情都完了,自然不用守著。」鴛鴦溫和的答應一聲,心裡沉思著:

    賈環勸走趙姨娘,可見他是個明事理的人。可怎麼會對賈府的繼承權有想法呢?她得承認賈環這個舉動挺能贏得她的好感。再觀察觀察吧!

    …

    …

    寶玉房中。

    媚人正在給剛從外面回來的茜雪說趙姨娘鬧探春的事情的經過。今天跟著寶玉出去的是茜雪和麝月。誰又能想到賈環竟然是來勸架的,而且三言兩語,很利索的就將趙姨娘勸走。

    「呀!」襲人的手指給針刺破,一點血珠從白皙的手指頭上溢出來。襲人忙將手指含在嘴裡。

    「沒事吧,襲人姐姐?」媚人、麝月幾個丫鬟忙問道。

    襲人搖搖頭,「沒事。我看環三爺能將趙姨娘勸走,最關鍵的是他痛快的拿出了20兩銀子給趙姨娘。」

    茜雪就笑道:「嘖嘖,環三爺才多大點歲數,就這麼能賺錢。我們要干20個月呢。」

    幾個丫鬟就哄笑,「那是你,不是我們。我們的月錢可沒你這大丫鬟多。」

    襲人笑著看自己的姐妹說笑。心裡卻是隱隱擔心。賈環表現的約優秀,豈不是對寶玉的威脅越大?她得做點什麼。

    …

    …

    賈環並不知道黛玉、鴛鴦、襲人等人的反應,和探春聊完後,帶著晴雯回到住處。趙姨娘已經等了一會兒,如意正招待著她和小鵲、小吉祥吃糕點:棗泥餡的山藥糕。

    賈環手頭的銀子要支持他、趙姨娘、晴雯、如意幾個人享受美食自然是不夠花的。但在賈府裡的廚房裡花點小錢,就可以每餐吃上一點美食。相當於是出廠零賣的價格。這其實就花費不了多少錢。

    賈環早將賈璉給的200兩銀票換開,拿了一張20兩的銀票給趙姨娘,「娘,你以後差錢用來找我。不要去和三姐姐鬧。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

    趙姨娘收了銀子,罵咧咧的道:「你這個蛆心孽障,倒向著她說話。她是我女兒,我如何就不能找她要錢?我缺錢的地方多著,你支應得過來?」

    賈環從如意手中掐了塊糕點,品著,說道:「供奉馬道婆的事情你就不要找我。讀書人不信鬼神。」

    要是由著他的性子,是要把馬道婆捉起來送衙門吃官司。騙人騙他頭上來。豈有此理!但馬道婆是賈寶玉的寄名乾娘,在賈府裡出入自由。而且封建主義社會,對鬼神之說很敬。他也就想想。

    趙姨娘就「哼」了一聲,表示對賈環的不屑。她花錢的大頭就在這上面。

    賈環喝茶潤嗓子,奇怪的問道:「娘,三姐姐到底是你女兒,你不希望她過的好一點?」他倒不是要調解趙姨娘和探春的矛盾,只是好奇趙姨娘的想法。

    說起這個話題,趙姨娘表現的痛心疾首:「我當她是女兒,她不當我是她娘。」又怒道:「女兒就是個賠錢貨。我不找她要錢,她那些體己以後不知道便宜誰了?」

    「噗--!」賈環扭頭,一口茶水噴出來。趙姨娘這奇葩的思維啊。這是叫「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的想法嗎?但是佔自己女兒便宜,這樣真的好嗎?真的好嗎?

    晴雯忙放下手裡的糕點,笑著給賈環順氣。心道:能便宜誰啊?現在是給寶玉,以後肯定是便宜她以後的孩子啊!

    賈環哭笑不得的道:「娘,三姐出嫁,賠錢也不是賠你的錢!公中自有用度。不夠還有老太太頂著。你那點體己夠什麼?」

    書中第五十五回王熙鳳和平兒做支出預算:對迎、探、惜的出嫁作了各自花費一萬兩銀子的最高花銷。趙姨娘那點錢都不夠零頭!趙姨娘請馬道婆做法害賈寶玉,連500兩銀子都要寫欠條。

    趙姨娘給賈環說中心事,鬱悶的撇嘴,坐在床榻上吃著點心喝茶。

    賈環安慰她道:「娘,等我以後上進了,我接你去享福。」

    趙姨娘聽得心裡很受用,嘴裡卻嗤之以鼻,「那還不如寶玉死了來的快些。」

    賈環就愣著。

    趙姨娘同學,你這鬥爭思維太直接了吧?

    …

    …

    賈環上次製作的鵝毛筆還有一些,在屋裡和趙姨娘幾人說說笑笑,傍晚時分,見雨停了,就讓晴雯和如意兩人去給賈府裡的小主子們送鵝毛筆。

    計有: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賈蘭、賈琮。

    探春這邊,晴雯和如意送了鵝毛筆來,寫了幅字做回禮,讓翠墨去送給賈環。

    翠墨扭捏著不想去。侍書笑著道:「姑娘不知道,翠墨今天去請三爺的時候,在三爺屋裡激將了呢。」

    這話就說的比較有技巧。探春心思靈敏,就猜到是怎麼回事,笑著道:「你去吧。環哥兒難道還會為這點事和你生氣?不過下回可不要罵他。」

    翠墨點頭,苦笑著道:「三爺這樣明事理、又慷慨的人,我哪裡還會罵他?敬他都來不及!好姑娘,你饒我這遭吧。我是怕了三爺屋裡晴雯那張利嘴。」

    侍書嬌笑道,「她要是說你啊,你就問她是不是想著做三爺屋裡人想急了?」

    翠墨給說的「噗嗤」笑起來,無奈的去賈環住處送探春的回禮。

    探春看著漸漸窗外暗淡下來的光線,美眸中的亮光卻是越來越有神采。賈環是她的親弟弟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1 AM

第26章 態度和能力

    晴雯和如意兩人送鵝毛筆是按照距離賈環住處的遠近一一派發,倒數第二站是住在梨香院的薛寶釵。

    梨香院約有十餘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門出入。晴雯和如意抵達時,薛家正在客廳裡擺晚飯。

    薛寶釵招呼了晴雯、如意,收下鵝毛筆,讓鶯兒提了戳燈送她們離開,順便去給賈環回禮。

    「呆霸王」薛蟠大馬金刀的坐在圓桌邊,陪著薛姨媽吃酒,見妹妹回轉來坐下,笑著道:「環兄弟倒是有福氣的人啊,他那個丫鬟不比香菱差。」

    站在寶釵身後伺候的香菱還小,對薛蟠這些葷話懵懵懂懂,渾不在意。

    薛姨媽沒好氣的道:「你快別說。我聽得不入耳。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只知道吃酒、好色。那環哥兒是個有學問的讀書人。」

    薛蟠可不怕薛姨媽,拿著酒杯喝酒,嬉笑道:「娘,這事賈府裡都傳遍了。我還冤枉他?聽學裡的金榮說,他在去年除夕宴上向老太太親口討的人。」

    晴雯怎麼到賈環屋裡,薛寶釵聽說過。不過,她沒興趣讓哥哥繼續胡言亂語下去,岔開話題道:「說起他,今天府裡倒是有件事…」

    賈環「調解」趙姨娘和探春鬧的「佳話」,現在已經傳到梨香院。比較距離不是那麼遠。薛寶釵已經贏得賈府上上下下的好感,消息並不閉塞。

    薛姨媽就合掌道:「噯喲,這是個有孝心的孩子。20兩銀子說給就給了。真難為他才8歲。我聽你姨媽說他每日只是讀書,並不像寶玉和丫鬟、小姐們頑。也是個有志氣的。」

    「嗯。」薛寶釵嫻雅的輕輕點頭。她下午時倒想差了:賈環作為庶子,謹慎點無大錯。難得的是他能明事理,肯「勸走」趙姨娘。有機會倒是可以和他見一見。

    寶釵心裡又悄然的改變了之前的決定。

    然而,薛寶釵和賈環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次意想不到的情況下。

    …

    …

    鵝毛筆送出去後,眾人一一回禮。以探春、賈蘭的回禮最重。

    探春感激賈環幫她解圍,寫的是一副字: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出自李白的詩。

    賈蘭那邊是一瓶玉花露。這肯定是李紈的主意:賈環是比賈蘭學習成績好的學習尖子生啊!做家長的自然希望孩子跟著尖子生多學學訣竅。

    賈府裡對他的口碑如何,賈環倒不怎麼在意。他的生活很快恢復平靜。

    每天讀書,寫字。他準備再過兩天就找林黛玉把話本拿回來,拿出去賣掉。免得聰明人計算他的資產數目對不上。

    同時,他這兩天還在外面跑市場,他覺得西江月茶樓的說書模式可以改進。準備等賈璉把採購蜂窩煤的事情做出點眉目之後,請賈璉幫忙去城外商貿繁華之地盤一座茶樓,用來經營說書項目。

    六月四日,淫雨霏霏。

    下午四點半左右,賈環從書房裡回到屋裡,就見趙姨娘在他屋裡嗚嗚的哭。

    五天前,趙姨娘還「意氣風發」的找探春的麻煩呢!現在是怎麼回事?

    陪著趙姨娘過來的小吉祥道:「三爺,姨奶奶拿錢讓來旺媳婦幫忙從庫房裡拿胭脂。來旺媳婦今天拿來的胭脂卻是市面上的普通貨色,白騙了姨奶奶20兩銀子。」

    賈環眉頭就皺起來。腦海中浮起笑起來臉腫的像包子的來旺媳婦的臉。這個婆子挺囂張的啊!

    來旺婦是王熙鳳的陪房。賈環最近和王熙鳳的關係也不佳。但這顯然不是王熙鳳的教唆。王熙鳳打賞初次見面的劉姥姥就給了20兩。她不可能為這點小錢為難趙姨娘。所以,賈環當初並沒有阻止趙姨娘和來旺婦交易。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見賈環沒說話,小吉祥接著道:「姨奶奶氣不過。今日在太太房裡嘴碎了些,又給太太立了規矩。罰著跪了小半個時辰。」

    趙姨娘見賈環進來,就沒好意思繼續哭出聲,坐在榻椅上抹著眼淚,叫屈道:「我何曾嘴碎?太太要罰我,有的是藉口。環哥兒,你給的銀子沒了。」

    說完,臉色訕訕的。為這銀子,她還去和探春鬧了一場。結果連個聲響都沒聽到就給人騙走了。讓她看起來有點蠢。

    賈環輕輕的嘆口氣。趙姨娘在賈府裡妥妥的弱勢群體。錢給來旺媳婦騙走不說,估計是她心裡有氣,結果卻又給王夫人抓著機會責罰。憋屈。

    這時,晴雯和如意兩人端了熱水和毛巾送進來。晴雯先用乾毛巾幫賈環擦乾頭髮。外面下著雨。

    「自己來,我自己來。」賈環沒讓晴雯幫他洗臉,自己拿了毛巾敷著熱水臉,見趙姨娘情緒低落,安慰道:「娘,銀子沒了就沒了。權當花錢買個教訓。我後天放假,到時候去崇文門外的鋪子幫你看看有沒有上好的胭脂!」

    「哦。哦。」趙姨娘忙點頭,心情好了些,拿手帕擦著眼睛,喝著小吉祥送來熱茶,念叨道:「環哥兒,我到底沒白疼你一場。」

    她一貫怕王熙鳳怕的厲害。所以,這次給王熙鳳的陪房坑了20兩銀子的「巨款」都不敢鬧,只是來賈環這裡尋求「心理安慰」。

    賈環就有點牙疼。

    寬慰了趙姨娘好一會兒,到吃飯時間。晴雯從廚房裡拿來晚飯。幾人圍在條桌邊吃飯。趙姨娘情緒恢復不少,舊態復萌,是不是說賈環幾句。氣氛漸漸的輕鬆起來。

    賈環自是不會和趙姨娘爭什麼,咀嚼著燒鴨,沉吟著道:「晴雯,你明天有時間去林姑娘哪兒看看,把我的話本拿回來,就說我準備拿出去賣掉。」他手頭有銀子,但要找個名目來遮掩。

    晴雯應了一聲,撅嘴道:「三爺,我們被來旺媳婦騙了20兩銀子,不去讓二奶奶評評理嗎?太欺負人呢。」

    晴雯這性子喲。賈環笑著道:「晴雯,你這性格太耿直將來會吃虧的啊。」

    晴雯就笑著對賈環翻個白眼。

    賈環笑呵呵的喝湯,問起晴雯廚房裡使用蜂窩煤的情況。20兩銀子被糊弄走。要說他心裡沒想法那怎麼可能?但是,他去找王熙鳳評理?這幾乎是個笑話,用屁-股都想得到結果。

    按理說,他其實應該去向王熙鳳表個態度:你陪房騙我娘的錢,你不給說法?說不說,是態度問題,錢要不要的回來是能力問題。就像晴雯說的:太欺負人了。

    然而,賈環不可能因為生氣就去「刺激」王熙鳳。那是無腦找抽。賈環並不認為他現在可以正面剛王熙鳳。鬥爭,也要講究策略和節奏。

    來旺媳婦是王熙鳳的陪房。他現在奈何不了她。不過,賈環本來就是要在離開賈府前和王熙鳳搬搬手腕。對付來旺婦,是摟草打兔子的事情。

    …

    …

    第二天上午,晴雯到黛玉房中。雨滴點點。黛玉正愁容漫卷的吟詩消愁。

    晴雯說明來意。

    黛玉身姿婀娜的倚在窗前,細聲細語的道:「環哥兒的書我看完了。原是要早還給他的。只是書給寶玉借去還沒還我。紫鵑,你陪晴雯走一遭呢。」

    紫鵑就領著晴雯往隔壁房間裡走,路上笑著問道:「這才幾天,你家三爺就急著把書要回去?」

    晴雯解釋道:「姨奶奶給來旺媳婦騙了20兩銀子,三爺後天打算給姨奶奶在街面上買上好的胭脂,等著錢用…」把事情的緣故說了一遍。

    紫鵑聽了,讚道:「三爺為人做事真個是讓人敬他。」心裡頭對來旺婦很是不屑。但有些話,她想可以,說出來就不合適。她只是林姑娘的丫鬟。

    晴雯心道,紫鵑看起來對三爺印象不錯呢,以後說不定可以找她打聽些消息。輕笑跟著紫鵑進了寶玉的房間。

    進門後就聽到鴛鴦和寶玉說話的聲音,「史姑娘後日要來。我過來提前給二爺說一聲,讓二爺先高興一回…」

    …

    …

    夏季的暴雨來的快,收的也快。六月六日,賈環帶錢槐前往崇文門外大街時,已經是晴天。烈日炎炎。

    京城的佈局分為宮城、內城、外城。賈府居住的四時坊位於內城。崇文門外大街的商業區位於外城。

    當年周太祖遷都京師,重新修繕經歷戰火的京城。範圍只有如今的內城。但隨著時代變遷,戰亂之後經濟、民生的恢復。漸漸形成了如今的外城,周世宗時期又增建了外城牆。

    崇文門外因為地理因素,成了大商業中心。源源不斷的南北貨物在這裡彙集分發。這裡開店的坐商大都以批發為主。當然,也有經營零售。

    賈環今天便是來這裡給趙姨娘「淘」上好的胭脂。

    走在商業區中,人流密集。感受著懷裡的兩顆銀錠,賈環禁不住笑著搖搖頭。

    昨天晴雯去黛玉那裡要書。書在寶玉那裡,寶玉沒看完,就說出錢買下來。給兩塊大銀子,回來一秤,合計12兩3錢銀子。他的話本要是都賣給寶玉,那真是虧到姥姥家。

    當時把晴雯給氣的跺腳要發脾氣,「三爺,我再去要,怎麼都得要20兩。」

    賈環笑著安撫她。他心裡多少有點底。應該不是有意的。

    紅樓書中,寶玉和襲人兩個給胡庸醫一塊銀子就5兩多。錦衣玉食的王孫公子和丫鬟都不瞭解銀子的購買力。給胡庸醫是給多了,給他是給少了。

    「三爺,到了。我打聽過,這是家口碑不錯的老店。應該有西面來的上好胭脂。」錢槐提醒一聲,將賈環從思緒中驚醒。此時,兩人已經站在崇文門外商業區中一家賣胭脂的店舖門口。

    這時正好一個青衫美人帶著名丫鬟從門口出來,儀態優雅。身材曲線玲瓏,隆胸蜂腰。臉上帶著白色的面紗讓人看不到她的容顏。而她頎長的身姿、清澈的明眸,又訴說著那份欲說還休的美麗。

    這應該是一個極美的女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2 AM

第27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賈環微微失神,心裡驚嘆難言,湧起些《雨巷》中描摹的丁香般的憂愁。

    錢槐看得目不轉睛。

    青衫美人就有些厭惡的蹙眉,避諱的稍微偏離原先的路線,準備和賈環主僕錯身而過。胭脂店外一輛精美的馬車已經在等候。駿馬在刨著蹄子。

    原以為這青衫女子就像是他生命中偶遇的過客,當時印象深刻,過兩天就會淡忘。賈環卻突然認出青衫美人身邊的貌美丫鬟正是那天在西江月茶樓西字號包廂中給他磨墨的侍女。這丫鬟應該是林心遠的侍女。

    賈環喜出望外,打招呼道:「這位姑娘,這麼巧啊!」

    古代社會要和良家女子搭訕,難度非常高。不過,賈環才8歲,一副童子模樣,很具備「欺騙性」。

    那丫鬟抿嘴輕笑,「我可不是姑娘,這才是我們家姑娘呢。」說著,對停下來的青衫女子道:「小姐,這就是寫出西江月-西行黃沙道中的賈公子。二少爺的朋友。」

    青衫女子扭頭,目光落在賈環身上。白色的面紗遮住她的容顏。旁人看不到她驚奇的表情。掛在西江月茶樓中的那首西江月,現在可是鼎鼎大名。「稻花香裡說豐年」所描摹的那種意趣令人神往。

    漂亮的丫鬟笑著寒暄道:「賈公子是來買東西的嗎?」

    賈環點點頭,愉快的情緒從心底湧上來,微笑道:「嗯,我來買胭脂。」

    這時,青衫女子突然出聲諷刺,「小小年紀,就做漁色之徒。舒兒,我們走。」

    我靠。賈環微愣。心裡一陣苦笑。青衫女子的聲音很悅耳。問題是說話的內容實在讓人鬱悶。

    買個胭脂而已,沒這麼誇張吧?竟然在青衫女子心中和「泡妞」扯上關係。他是買給趙姨娘的。真是冤枉。

    目送著青衫女子登上馬車離開。「三爺,厲害!」錢槐笑眯眯的向賈環豎了個大拇指。三爺牛逼,竟然搭訕成功。只是結果不大完美。

    「少扯淡。」賈環沒好氣的道,收拾抑鬱的心情,和錢槐一起進了店舖。這家店舖兼營胭脂水粉、綢緞、布匹。

    胭脂是口脂和面脂的統稱。製作原料有紅藍花、重絳,石榴、山花及蘇方木等。起於漢、興於唐。唐詩中多有描繪。如:「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紅妝束素腰」。

    店舖的掌櫃是個老成人。聽賈環說了要求,給賈環推薦了一套兩盒江南來的胭脂。僅次於給宮中的貢品。要價15兩銀子,附帶再送了賈環兩小盒一套類似於試用裝版本。

    賈環付過銀子,回到賈府。一路琢磨著青衫女子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林心遠的姐姐或者妹妹。以後能不能再見,只怕要看緣分。

    …

    …

    傍晚時分,賈環將胭脂給了趙姨娘。剩下的小盒讓晴雯去送給探春。這些瑣事自不必提。

    賈府裡最近這兩天的大事是賈母的內孫侄女史湘云過來小住,正好薛姨媽也在賈府,熱熱鬧鬧。

    然而,這些事情又是和賈環無關。

    賈環目前關注的焦點是蜂窩煤的製作。他從趙國基口中得知設在京城外的蜂窩煤作坊已經開工。開始供應賈府廚房使用。大約等到秋冬之時,賈府裡換用蜂窩煤的事情就會塵埃落定。

    賈環在盤算著等事情落定之後,讓賈璉出面幫他盤一塊地方,用作說書。他打算搞一個類似於「德云社」這樣的地方。當然,不拘說書,還可以演話劇。

    他手裡的銀子用作起始資金應該是夠的。要解決的問題是揚聲器的問題。古代社會可沒有話筒。

    這天下午,賈環從書房裡放學回來,屋裡靜悄悄的。兩個大丫鬟晴雯和如意都不在。

    賈環問了灑掃的小丫鬟才知道她們倆去賈母處看戲去了。因為史湘云的到來,賈母宴請薛姨媽等人,順路就叫了戲班子進來唱戲。小姑娘喜歡熱鬧,都跑過去玩。

    賈環就笑著搖搖頭,洗手倒茶,坐到書桌邊開始寫他的第三本小說:《射鵰英雄傳》。這本小說他就要寫得吃力一些。《射鵰》的情節他是很熟悉,但是要寫出金庸先生那樣優美的文字,需要時間雕琢。

    賈環正拿著鵝毛筆奮筆疾書之時,門簾打起來,一張白皙漂亮的鵝蛋臉在門口冒頭。

    賈環聽到動靜,抬頭看去:就見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正輕笑踮著腳尖輕快的走進來,細聲問道:「三爺,你一個人在啊!」語調柔柔的。

    「晴雯她們出去玩去了。」賈環和彩霞混得熟,起身給彩霞讓座,「可是太太找我有事?」

    「也就是你待我們這些丫鬟厚道呢。」彩霞坐在椅子上,抿嘴輕笑,搖搖頭,「太太正在罰姨奶奶呢。我得空過來和你說一聲。」

    賈環無語的扶著額頭。趙姨娘啊!

    彩霞主動解釋原因,「聽說是三爺給姨奶奶買了胭脂,姨奶奶最近愛在太太面前炫耀,給太太捉住了個事兒,教姨奶奶規矩。」

    賈環苦笑著點點頭。趙姨娘這性子喲,在王夫人面前炫耀幹什麼?這不是找罪受?同時,也算是幫他拉王夫人的仇恨吧!

    彩霞又輕聲提醒道:「三爺,你最近要小心些。我昨天跟著太太去薛姨媽院子裡。說起你寫話本的事情,太太似乎有些不高興。」

    賈環心裡微微一凜,誠懇的道:「彩霞,謝謝了!」難為這小姑娘了,她是在向他「告密」。這也說明她內心的立場傾向。

    彩霞羞澀的看賈環一眼,低下頭,小聲道:「你好幾天沒去太太房裡玩,最近很忙嗎?」

    這聲「謝謝「讓她心裡很舒服。不枉她來給賈環通風報信。她今年已經12歲,初通情思。聽府裡人說賈環最近出色的表現,明事理,慷慨,有才華。那些小心思就彷彿井底的月亮浮起來,促使她渴望見到他。

    賈環難以欣賞12歲小姑娘的嬌羞美態。他腦子裡最想的還是前兩天碰到的那個青衫美女:曲線玲瓏,隆胸蜂腰。李紈那樣的美女也行。小姑娘就算了。

    「還行吧。忙著寫新小說。」賈環笑了笑,起身給彩霞化了一調羹玉花露。前些天李紈回禮送來的。腦海中想著彩霞的事情。

    書中,在金釧兒投井自殺後,彩霞被公認為王夫人房裡的大丫鬟。第三十九回,寶玉道::「太太屋裡的彩霞,是個老實人。」探春道:「可不是,外頭老實,心裡有數兒。太太是那麼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應事都是他提著太太行,連老爺在家出外去的一應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裡告訴太太。」

    當然,也有紅學觀點提出異議,認為彩雲和玉釧兒的地位未必比她差。

    彩霞要和他好的心思,他當然明白。這是他在賈府實際影響力上的最直觀的表現。問題是,他的計劃是拋棄「賈三爺」這個身份。到時候,彩霞願意跟他走嗎?這怕是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給人愛慕的感覺很不錯,但賈環並不打算接受彩霞這份感情。當然,他不會簡單粗暴的拒絕,以至於傷害彩霞。等恰當的時機再談一談。

    其實,男女的關係,到了一定程度,就會不進則退,甚至於變淡。有人心的變化,有世事的無奈。所以,人們才會懷戀某刻突然心悸的感覺,感嘆有緣無分。

    其實讓賈環給她倒水不和規矩的,可看賈環做的自然而然,她也生不起拒絕的心思。彩霞滿心歡喜的接過賈環倒的玉花露,低頭抿一口,甜滋滋的直潤到心底,白膩的鵝蛋臉上浮起一抹微微的輕紅,帶著小女兒神態,甜聲道:「三爺,很甜呢…」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哄笑。就見晴雯挑起門簾,當先從門外進來,得意的合掌咯咯嬌笑道:「咯咯,可算給我抓住了一個巧宗兒了。」漂亮的大眼睛絲毫不掩飾其中的曖-昧猜測,巡梭在賈環和彩霞身上。

    晴雯身後跟著如意、侍書、翠墨,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大丫鬟。

    如意鬱悶的扁扁嘴,竟然給「競爭對手」趁虛而入。真是可惡呢。

    探春的兩個大丫鬟侍書和翠墨就對視一眼:晴雯說是環三爺的屋裡人,怕是並沒有那麼份心思啊。她還得意洋洋的,看看如意的反應?對比鮮明。

    賈環就笑著搖頭,招呼她們進來,給彩霞解圍,「我娘給太太責罰,彩霞來知會我一聲。」

    彩霞早就羞得滿臉緋紅,血液湧在脖子上,見門口給讓開,連忙到道別,飛快的離開。

    晴雯咯咯嬌笑,很有趣呢,她心中現在確實只是拿賈環當朋友,給賈環介紹道:「這是跟著史姑娘的翠縷姐姐。」

    翠縷是個容貌平實的姑娘,大大方方的給賈環行禮,笑著道:「給三爺請安!我們姑娘聽寶二爺和林姑娘說三爺的話本寫得好,打發我來求一篇故事。」

    「求」這個字,用得可比黛玉客氣多了。

    賈環心裡微微一動,笑道:「現在沒有,等會晚上寫一篇,我讓晴雯送過去。」

    翠縷就笑嘻嘻的點頭。晴雯和如意給眾丫鬟上了茶和點心、乾果。

    侍書說:「三爺,姑娘打發我們倆來說謝謝你的胭脂。讓你有空去屋裡玩。」

    翠墨補了一句,笑道:「還有找晴雯拿三爺的鞋樣子。姑娘想給三爺做雙鞋子。」她其實並不怕賈環,賈環性格隨和。哪會和她計較什麼?她是怕了晴雯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利嘴。

    賈環就輕輕的點點頭,「給三姐姐說聲費心了。」

    探春要給他做鞋子,這意味著什麼呢?

    賈環有種感覺:賈母不讓他去請安,將他隔絕在賈府的權力中心外,類似於流放。但是,他明白,這種隔絕只怕要撕開一個深深的裂口了。

    他將會以一種另類的方式登上賈府的中心舞台:趙姨娘、晴雯、如意、彩霞、探春、侍書、翠墨、紫鵑…

    而最近史湘云的到來,紅樓金陵十二釵除了賈元春、妙玉外,已經匯聚在賈府。當然,時值紅樓8年,釵、黛、史等人都年紀較小,和大觀園建成後的風姿不可同日耳語。

    頗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意思。

    而他呢,也是如此。他現在影響力大約在丫鬟們中的口碑還不錯。再往上是影響少爺、姑娘,再往上就是影響管事的鳳姐、王夫人、賈母。

    賈環並沒有刻意的去追求在賈府裡擴大他的影響力。他的遠期目標還是離開賈府。但,十二釵小聚,他心裡難道不想去見識嗎?好歹也是看過紅樓的人。

    此時,距離他離開賈府的預期時間還要好幾年。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3 AM

第28章 舞台的中心。我!

    史湘雲的到來,引起賈母懷念她舊時在史家青春年少的快樂時光,說起在枕霞閣磕破頭的舊事。

    六月八日下午,賈母再次在賈府裡宴請薛姨媽在偏廳裡聽戲。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李紈、寶玉、黛玉、寶釵、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尤氏、秦可卿作陪。

    看著台上「唱念做打」的角色,坐在賈母身側的賈寶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扭頭和黛玉道:「妹妹,真是無趣,比不上環哥兒寫的那個倩女幽魂。」

    昨天晚上看史湘雲從賈環那裡要來的鬼故事看晚了。他精神有點不足。

    黛玉就點頭,拿扇子掩嘴,和寶玉低語道:「曲折哀婉之處多有不如。結局也不如。」

    史湘雲性子活潑開朗,插話道:「我覺得環兄弟的結局寫的不好。聶小倩多好啊,最終卻不能和寧書生在一起。怪磕磣人的。」

    這時,正好一齣戲唱完,中間休息。史湘雲的話眾人都聽的清楚。薛寶釵抿著嘴淡淡的笑,喝著香茗。她沒看《倩女幽魂》的話本。李紈則是心裡有點譜,但她向來不會多說一句話。

    話本此時正在賈探春那裡。探春道:「那是因為悲劇的結局比戲劇結局更有觸動人心的力量。」這是賈環回覆她的原話。賈環寫的版本是張國榮和王祖賢的電影版。男女主角最終沒有在一起。

    史湘雲不同意道:「三姐姐,到底是大團圓來的讓人舒心些。林姐姐看完可曾睡著?」說著,咯咯笑起來。這是在取笑黛玉。

    黛玉輕嗔史湘雲,細聲道:「睡著了啊。我是下午看的。錯過了午覺。到晚上自然就睡著了。」

    黛玉答得巧。幾人就都笑起來。

    此時花廳裡的佈局,賈母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王熙鳳、尤氏、秦可卿、寶玉幾個坐一桌。李紈、三春、史湘雲、黛玉、寶釵坐一桌。

    賈母見幾個小姑娘們聊得火熱,寶玉也湊著坐過去,左右四顧一番,眾人都是在休憩:喝茶,吃瓜果,喝綠豆湯消暑。便笑著問道:「你們幾個小人兒聊什麼呢?」

    老人家喜歡熱鬧。

    史湘雲快人快語,壓根就看到賈探春在給她使眼色,站起來,爽朗的答道:「老祖宗,我們正在說一則精彩的故事。有劍客,有鬼怪,有書生,有地府。」

    賈母就微微點頭,樂呵呵的道:「是西遊記還是水滸啊?我記得西遊記裡面好像沒有劍客。」

    站在賈母身邊的鴛鴦湊趣道:「老祖宗好記性呢!西遊記裡倒是有拿劍的妖精。」

    花廳裡的眾人都各自笑起來,容貌神態不一而足。

    王熙鳳卻是個知道內情的,她早讓人收集過賈環的「黑材料」,這時笑盈盈的道:「老祖宗,這故事怕是你沒有聽過。聽說是什麼才子佳人…」

    賈母聽到「才子佳人」四個字,臉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淡去,微微皺起眉頭。

    但凡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大都是教女子追求自由的愛情,批判封建禮教。比如:牡丹亭、西廂記。而這恰恰又是封建大家長最不喜歡的。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由小輩自己做主?

    王熙鳳適時的再補一刀,「聽說是環哥兒新寫出來的,在市面賣給書商,要賣30兩銀子。」

    賈母心裡本來就對賈環不待見,一聽這「大逆不道」的小說還是賈環寫的,荼毒她的孫女,外孫女、內孫侄女的思想,頓時臉色就陰沉下來,用力的頓了下她手邊的枴杖,喝道:「豈有此理!去把環哥兒給我叫來。」

    王熙鳳就要笑吟吟的坐下來喝茶,喊賈環來見賈母這事自然輪不到她親自去。

    賈母房裡的琥珀和平兒兩人帶著小丫鬟轉身出門去找賈環。

    平兒心裡輕嘆口氣。環哥兒一個8歲的小孩,縱然早慧又怎麼可能是奶奶的對手啊?奶奶心裡頭對那天他來送請帖摔臉子相當不滿。

    之前在府裡放出「賈環寫話本賣錢」的消息只是麻痺他的煙霧彈,今天這才是「殺手鐧」!

    惡了老太太,環哥兒以後的日子就難了。

    …

    …

    平兒和琥珀出門後,賈母沉著臉,氣氛有些壓抑。眾人都在等待結果。

    坐在王熙鳳身邊的秦可卿是個嬌媚動人的美人,身材妙曼婀娜,天資國色。她和王熙鳳一貫關係好,清水般的明眸妙轉,低聲問道:「二嬸子,這是怎麼回事?」

    王熙鳳抿著嘴輕笑,小聲道:「你看好戲就是了。」

    賈環那小子仗著有幾分小聰明就敢來「撩撥」她的虎鬚,在太歲頭上動土,不好好的教訓他一回,他真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秦可卿「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

    …

    李紈、寶釵、寶玉、黛玉她們這一桌也消停下來,不再去討論倩女幽魂的故事。

    史湘雲一臉的懊惱,她也知道是嘴快闖禍了。

    見眾人都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態度,探春心裡氣苦,又擔憂至極。她倒沒去怪史湘雲。這事主要壞在王熙鳳對老太太說的那幾句話上。

    「希望三弟弟這遭能沒事。」

    …

    …

    賈環雖然有預感,但是他絕對想不到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登上賈府的中心舞台。

    六月八日下午,他正在賈府的書房小院中跟著林舉人學習《論語》時,一個小廝進來傳話:「三爺,平兒姑娘和琥珀姑娘在二門內等你,老太太叫你去見她。」

    林舉人臉色暴怒。作為老師,他天然反感別人擅自闖入他的課堂。但一個「滾」字還沒出口,生生的壓下去。他知道賈府內老太太的地位。

    賈環沒理會表情傲氣的小廝,起身向林舉人行禮,「請先生恕罪。學生去一趟裡面,回來再繼續聆聽先生教誨。」

    林舉人只看這小廝不經通稟就擅自闖進課堂,就知道賈環怕是要有事。賈環尊師重道,讓他憤怒的心情稍好,隱晦的鼓勵道:「你去吧。君子坦蕩蕩!」

    「謝先生。」賈環對擔憂的看過來的賈琮、賈蘭笑笑,淡定的跟著小廝離開書房。

    書房小院本來就有走廊庭院與二門內相通,原來是供寶玉和迎、探、惜來讀書時使用。在二門處見到平兒和琥珀並幾個丫鬟、婆子。

    自二月底賈寶玉在賈環屋裡摔玉後,風波傳開,基本上賈母院的人都對賈環沒什麼好感。琥珀冷著臉道:「三爺,走吧!老祖宗還等著的呢。」

    賈環看了眼賈母房裡大丫鬟琥珀,容貌一般。心裡冷哼一聲。沒理會琥珀,跟著眾人往賈母院走去。想了想,問走在身側的平兒,「平兒姐姐,老祖宗找我有什麼事嗎?」

    賈環現在也是一頭霧水。

    平兒穿著翠綠色的對襟褂子,容顏清俊。她倒底是心地善良,透口風道:「三爺快別問我了,該仔細想想最近寫了什麼東西。」

    賈環得到平兒的提醒心裡就有數了。他寫的文章,能被賈母知道的,只有兩篇。第一,他賣給賈寶玉的倩女幽魂話本。第二,前天晚上寫給史湘雲看得《聊齋誌異》中的短篇小說《嬰寧》。

    至於「愛蓮說」,這是出自理學宗師周敦頤之手的文章,賈母要是敢質問,那簡直是貽笑大方!他如果不是賈府子弟,絕對敢當面罵兩句:「村婦敢辱宗師文字?」

    當然,這只能他自己心裡Y一下。誰讓他穿到小賈環身上?晚輩罵長輩,絕對是找抽的行為。賈環得承認,他在心裡很不喜歡賈母這種封建大家族的當權者。

    賈環腦子的念頭轉動時,很快便到了賈母院落裡的偏廳中。戲班子早停了。屋中諸人都在靜坐無聲。聽到門外屋簷台階下傳來的聲音,都精神微微一振。正主兒來了。

    王夫人抬了抬眼臉,繼續數著她手中的檀珠。薛姨媽品著茶,看不出心情如何。尤氏、秦可卿等都是不相干的人,看賈母處理就好。王熙鳳則是笑眯眯的看著門口,眼睛閃過一絲辣色。

    賈寶玉、黛、釵、史、迎、惜都明哲保身。唯有探春在桌子底下緊張的握拳,掌心微痛。

    賈環穿著文人直裰,昂首走進來,故意頓了一下。他沒興趣給賈母等人磕頭。

    果然,賈母怒氣勃發,不待賈環跪下來請安就開口質問道:「環哥兒,你好大的膽子!你竟然敢寫『才子佳人』的話本給你的姐姐妹妹們看。沒有冤枉你吧?」

    賈環躬身向賈母行禮,低頭道:「回老祖宗,孫兒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

    「混賬東西,還不承認!」賈母氣的哆嗦,對薛姨媽道:「我往日裡對他管教不嚴,讓姨媽見笑。」

    薛姨媽連忙寬慰老太太幾句。

    王熙鳳笑吟吟的放下茶碗,丹鳳眼斜睨著賈環,「環哥兒,事到如今,你就認了吧。寶兄弟他們看得故事書不是你寫的,難道是憑空變出來的?我可聽你璉二哥說了,你請他去醉仙樓吃飯,當面承認賣話本賺了30兩銀子。」

    「哦…」花廳裡響起一陣輕輕的讚歎、惋惜聲。王熙鳳這話的可信度就太高了。

    「哦?」賈環對著王熙鳳露出個微笑,牙齒很白,語氣很冰,嘲諷道:「二嫂子,字認識你,你認識它嗎?」

    「謔!」

    全場嘩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5 AM

第29章 讀書人的事情

    打臉。

    這是赤-裸-裸的當面揭短打臉。

    偏廳裡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賈環竟然敢肆無忌憚的嘲笑、挑釁王熙鳳,幾乎都給驚呆,隨即一陣嘩然。賈環這簡直是在作死的路上狂奔,如黃河奔東海,一去不復回!

    探春差點就要眼睛一黑,身子晃了下。她身後的翠墨連忙扶著她。翠墨看著兩米開外小個頭的賈環,心裡驚訝至極。三爺這膽子也太大。今天要慘了。

    迎春和惜春兩個驚呆,隨即心裡暗暗慶幸站在場中的是賈環。要是她們自己,那簡直是要死了。

    寶玉、釵、黛、史四人相互對視,心裡駭然,環哥兒這是干嘛?他們四人的心情細微之處各自又不一樣。寶玉和黛玉知道,事情鬧大了,怕是要被牽連到,心裡有些擔心。史湘雲則是有些愧疚她嘴快。

    寶釵最淡定,她和這件事無關。只是,她想著有機會和賈環見一面,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而賈環第一次見面就立即顛覆了她的固有印象。這樣諷刺璉二嫂子,這行事不低調吧?

    東府的尤氏和秦可卿兩人在這件事上算外人,不便說話。只是,她們和王熙鳳交好,驚愕的發出聲,不滿的看著賈環,這話說的太過份了。

    薛姨媽還是那副表情,看不出深淺。倒是王夫人臉色越發的淺淡。今天跟著王夫人的金釧兒就知道太太心裡已經非常的惱怒。

    王熙鳳自嫁入賈府,協助王夫人執掌賈府大小事宜,成為受人尊敬的璉二奶奶,還從來沒有受到這樣的窩囊氣!

    「字認識你,你認識它嗎?」賈環這個問題竟然問的她無言以對。因為她的的確確不識字。

    王熙鳳一口氣憋在心口,再在瞬間如同火山爆發般的兇猛的衝到頭頂,七竅生煙。她拍桌子站起來,盯著賈環,如同要擇人而噬的猛虎,寒聲一字字的道:「賈環,你再給我說一遍?」

    賈環無懼的和王熙鳳對視,不屑的笑了笑,輕蔑的道:「幼稚!」賈母要懲處他,王熙鳳要當「急先鋒」。那他還表現的安靜、低調有什麼用?狹路相逢,短刀見血。當然要以最猛烈的嘴炮噴回去。

    在進門之前,他就已經想好對策。概言之:不能慫。他可不能去承認他寫的話本是閨閣禁書:才子佳人小說。否則,他會死的很難看。

    王熙鳳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胸口起伏。她竟然被一個8歲的小孩罵「幼稚」。賈環簡直是狂妄至極!

    賈環將王熙鳳晾著,再次躬身向賈母行禮,朗聲道:「孫兒確實寫了一本故事書給寶二哥、林姑娘她們看。但絕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請老祖宗明察。」

    賈母根本就不信賈環的話,冷著臉不理賈環。

    這時,賈母的代言人鴛鴦開口幫腔,訓斥道:「環三爺,事實俱在,你狡辯有什麼用?寶二爺,林姑娘他們幾個可是識字的,都說你的故事裡有劍客,有鬼怪,有書生,有地府。」

    這是剛才史湘雲的原話。鴛鴦都記著。

    鴛鴦鄙視的盯著賈環,之前因賈環勸走趙姨娘的些許好感都消失。都到這地步還不認為?有用嗎?接著道:「有個落魄書生,肯定是有美人的。發生的故事,難道不算是才子佳人嗎?三爺還是早點向老祖宗認錯為好。」

    鴛鴦這話分析的很在理。偏廳裡不少人都聽得點頭。看書的人都知道,有男主,肯定有女主。既然男主是落魄書生,你敢說不是才子佳人的套路?不看西廂記和牡丹亭嗎?

    賈環看著身量高挑,臉腮邊有淡淡雀斑的鴛鴦。鴛鴦既然站在賈母的立場上,他也沒什麼好客氣講。譏笑道:「哦--,原來在鴛鴦姐姐眼中,落魄的秀才書生就算才子。才子真是不值錢。嘿,好見識!好見識!」

    接著,賈環冷笑一聲,強硬的質問道:「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不懂就不要亂說話。免得貽笑大方,還要鳴鳴自得。人,都是要臉的。」

    鴛鴦給賈環罵的心裡頓時就有一股火升騰起來,白膩的俏臉上湧起一片羞惱紅暈。

    賈環「噴」完鴛鴦,不待她有反應,沒給她開口反駁的機會,主動出擊,對賈母道:「孫兒請老祖宗讓父親來評判我寫的話本到底是不是才子佳人小說?」

    賈環罵得痛快,大獲全勝。但是,花廳裡正在「看戲」的人看他基本等同於看「死人」。鴛鴦是誰?賈母的秘書!你見過痛罵領導秘書還沒事的人?

    賈環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態,等待賈母的決定。

    說白了,他的話本是不是「少女不宜」的黃本讀物,需要讀書人來評判。王熙鳳說了不算,鴛鴦說了也不算,賈母說的……同樣不算!

    當然,賈母要是用她在賈府裡的權威壓下來,也可以說了算。但名不正,言不順。賈環的名聲可不會被寫「小黃文」敗壞。名聲在古代尤其的明重要,是一個人立足社會的根本。就這樣結束此事,賈環的損失其實不怎麼大。

    但是,賈環知道,他今天這樣「花樣作死」,賈母絕對不會輕饒他。當然,他今天一進門就請罪求饒,賈母同樣也不會輕饒他。荼毒少女們的思想,是個家長都會把人往死裡整。

    賈母的目光落在賈環臉上,再沒有平時的和氣慈祥,森然的怒意一閃而過,厲聲道:「好。」

    賈母話音剛落,王夫人就微微偏頭,用眼神示意。她身邊的大丫鬟金釧兒立即帶著人去外面請賈政。

    王熙鳳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說道:「老祖宗,我去拿話本。」又恨聲道:「我不識字,請珠大嫂跟我一起去。」

    這句恨意十足的話說出來,李紈只能無奈的起身,跟著王熙鳳出門。心裡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是不想被捲入這件事的。賈環這是搞什麼?她感覺怎麼看不透這個孩子。要說他吧:孝順、有才華、慷慨、明事理、知進退。但今天這又算什麼?竟然連著罵王熙鳳和鴛鴦。這能落個好結果?

    李紈心裡決定,日後一定要讓賈蘭遠離賈環。她消受不起被牽連的後果。

    …

    …

    探春的丫鬟侍書、寶玉的丫鬟襲人、黛玉的丫鬟紫鵑、史湘雲的丫鬟翠縷都跟著出去王熙鳳出去。她們幾個剛才在討論話本,脫不了干係。王熙鳳、李紈是肯定要去她們的房間看看。

    剩下的人都在花廳中。有人看了看「故作鎮定」的賈環,搖搖頭。賈三爺今天多半凶多吉少。最慘的結果可能是給趕出賈府,自生自滅。

    賈環倒是沒想這些,筆直的站在原地,心裡默默的梳理著事情的脈絡。

    他進門來,就是疾風驟雨般的「戰鬥」。現在才有時間來想。話本怎麼給賈母知道的不大清楚。重點在於,賈母對他的「才子佳人」話本嚴重不滿,要「整治」他。王熙鳳呢,估計也沒起什麼好作用。他即便妥協也不會有任何好結果。

    周朝官制與明朝相仿。工部設有尚書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下設四個清吏司(營繕、虞衡、都水、屯田),各司有郎中、員外郎、主事等官。另轄寶源局、軍器局等機構。

    賈政現任工部屯田司員外郎,從五品。今天放衙較早,在賈府前面與清客喝酒閒談。聽了小廝來請,進了賈府內,跟著金釧兒到賈母住處。路上聽金釧兒說了來龍去脈。臉上怒氣隱隱。

    到賈母院,滿屋子的女眷都是親屬,也沒有避諱的道理。賈政先給賈母請安,然後看向站著的賈環,厲喝道:「孽畜,還不跪下!你做的些好事!寫些不堪入目的東西。還敢大逆不道的頂撞你祖母!」

    賈政心裡著實生氣。

    賈環一陣牙疼。賈政他喵的就是個泥塑的糊塗蟲。幸好,他是提出讓賈政進來評判。

    王熙鳳,李紈兩人早回來。王熙鳳冷笑連連的看著賈環。秦可卿、尤氏等人就搖搖頭。政老爺的態度幾乎是明擺著。賈環以為能請賈政來幫他「脫罪」,怕是打錯算盤,大錯特錯。

    賈母請賈政來不是讓他訓兒子的,皺眉道:「你先看看這話本再說話。」

    就有丫鬟將賈環親筆寫的《倩女幽魂》話本呈上來。

    賈政壓著情緒,翻看著手中的話本。即便古代娛樂生活匱乏,但是這種鬼怪背景的小說難以入他的眼,草草的翻了一遍,約一盞茶的功夫,回賈母道:「母親,兒子以為這書不宜給閨閣中的姑娘們看。」

    花廳裡一直緊繃的氣氛就鬆下來。好了,事情總算可以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怎麼處置賈環。

    「咯咯!」王熙鳳得意的笑出聲來,微抬這下巴瞄著賈環。鴛鴦也是心頭一陣莫名的快意。賈環一個髒字都不帶的罵她,讓她極為惱怒、難堪。

    賈母看向賈環,冷冷的道:「環哥兒,現在,你還要抵賴嗎?」

    賈政憤然的說道:「母親,兒子平時疏於管教,出了個不孝子,走上歪門邪道,令家門蒙羞,兒子請家法清理門戶。」

    他的意思是把賈環打死乾淨。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6 AM

第30章 聖人門徒

    賈母親自質問,賈政幫腔,這在賈府一些人看來已經是地動山搖的態勢,但賈環絕不會認輸!

    其實,從賈母親自質問就可以看出賈環剛才「嘴炮」的成果。否則,此刻就該是王熙鳳或者鴛鴦來質問他。那他會被動得多。

    賈環根本不在意賈政的「請家法清理門戶」威脅,向賈母行禮道:「老祖宗,我還有話說!」

    說著,略微頓一頓,不待賈母思索好反對的理由,也不去看她厭惡的表情,而是轉身面向賈政,「父親,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父親可是聖人門徒?」

    賈政冷哼一聲,不回答賈環。意思就是了。他自幼好讀書。讀的是四書五經,行的是儒家禮儀,如何不是聖人門徒?

    賈政好涵養,但賈環的表態在花廳的某些人看來卻是「負隅頑抗」,梗著脖子不認錯,讓人越發的厭惡他。

    王熙鳳勝券在握,冷冷的譏笑道:「環哥兒,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認錯吧!懇求老祖宗、二老爺從輕發落是正經。你在這裡….」

    王熙鳳的嘴皮子功夫很厲害,後面還有一套詞兒要給賈環挖坑設套。參看紅樓書中王熙鳳的表現就可知道,嬉笑怒罵自成一體,頗具水平。

    但是,賈環對王熙鳳可不像對賈政這樣客氣,噓著眼,粗暴的打斷道:「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說完,賈環一副「閣下目不識丁,不足與高士共語」的神情轉過臉面向賈政。

    又是這一句!王熙鳳給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將手裡的茶杯砸在賈環的臉上。讀書人了不起啊?我今天不讓你好看,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王熙鳳給賈環直白的鄙視,硬生生的頂回去。接下來,偏廳中便沒有人興起打斷賈環和賈政對話的念頭。且聽環哥兒說完吧!看他能抵賴到什麼時候?

    賈環面向賈政,繼續道:「聖人如何評價詩經?」

    賈政不答。他作為父親,當然不會回答賈環接近考校意思的問題。但他到底是儒家門徒,賈環在和他說聖人語,以他謙恭厚道的性格還不至於立即翻臉。

    賈環根本就是自問自答,不等賈政回答,自己朗聲道:「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白話文翻譯過來就是:孔子說:「《詩經》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它,就是思想感情純正。」

    當然,文藝理論對「思無邪」這個還有更多解釋和討論。因為詩經是中國詩歌史上一座不朽的豐碑。孔子的評論,文學理論界當然會重點解讀。

    賈環把孔子的話都搬出來,賈政當然不能說錯。

    賈環接著氣勢一漲,開啟「嘴炮」模式,連續不斷的道:「兒子敢問父親,我的小說裡面男子思慕女子,有沒有超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一句的?」

    「禮物餽贈,有沒有超過『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一句的?」

    「男女感情,有沒有超過『有女懷春,吉士誘之。』這一句的?」

    「女子幽怨,有沒有超過『青青子吟,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一句的?」

    「有沒有超過『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這一句的?」

    「男女肌膚相親的描寫,有沒有超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一句的?」(賈環的意思是這一句可以理解為:孔夫子都覺得男女牽個手是合情合理的。)

    賈環大量的引用詩經中的原文,又用了一連串的排比句反問。旗幟鮮明,邏輯清晰;層層推進,氣勢高漲;理直氣壯,擲地有聲!

    有沒有?有沒有?

    王熙鳳、鴛鴦、王夫人等人早就已經聽不懂賈環在說什麼。侍書、翠墨等幾個丫鬟心裡都感覺「三爺說得好有道理」。用網文的話說:逼格好高!

    而寶、黛、釵、史、紈、探等人則是連連點頭,互相以目視。賈環的「道理」說的非常好。不過,這樣的場合,她們肯定是不能出聲表態,以至於捲進去。

    面對賈環的「質問」,賈政躊躇的沉吟起來。他剛剛只是粗略的翻了翻賈環寫的小說。現在回憶,貌似還真沒有「過頭」的描寫。

    這是肯定的!倩女幽魂是以愛情取勝的故事,又不是金瓶梅那樣的黃-文。賈環當然沒有寫「牽手以下」的內容。所以質問起來,義正辭嚴,正氣凜然!

    見賈政還在猶豫,賈環「催促」道:「父親,聖人說:君子坦蕩蕩。又說,吾一日三省吾身。朱子註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這都是出自四書五經的原話。中心意思是:有錯就改還是好同志。

    賈政禁不住嘆了口氣,「罷了。你這本書並沒有踰越過詩經的地方!」

    詩經的句子雖然有些晦澀難懂,但是在座的都是人精。誰都知道賈政這個表態實際上收回了剛才對賈環小說的結論,承認錯誤。這意味著什麼?

    賈環沒有錯!

    「謔…」偏廳中響起一陣嘩然聲。賈母、王夫人、薛姨媽都是面無表情。心情不問可知,都知道是尷尬至極!竟然是輕信了王熙鳳挑唆的話,錯怪了賈環。

    而薛姨媽心裡並沒有太尷尬。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表態。此時,心裡充滿了驚嘆和好奇:這孩子厲害啊,這樣不利的局勢都給翻過來!這小腦袋是什麼做的?

    賈母身邊的鴛鴦愣愣的站著,心裡五味雜陳!她倒沒想到竟然是錯怪了賈環。在小說上,政老爺的表態當然比二奶奶、她的話更有說服力。鴛鴦的臉,燥的通紅。

    王夫人身後的金釧兒有點發蒙。三爺這…也太逆天了吧?竟然當眾逼的老爺改口認錯。到底誰是老子,誰是兒子?

    尤氏和秦可卿對視一眼,都充滿了驚詫。再看看氣得臉色陰晴不定,渾身微顫的鳳姐兒,心裡各自嘆口氣。鳳姐兒是個要強,要臉面的性子。但讀書人的事情,她確實不懂!

    而寶、黛、釵、史、迎、探、惜這裡氣氛就要輕鬆的多。寶玉的大圓臉上已經迫不及待的露出笑容,喝著綠豆湯。賈環沒錯,那他、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就都不用跟著吃掛落啦。

    探春心裡已經在感謝漫天神佛的保佑!剛才的等待,對她來說真是一種煎熬。總算是過去了。接下來就看老太太的處置。三弟弟應該不會受到太大的處罰。

    相比於黛玉、寶釵,史湘雲性格要粗線條一些,此時輕輕的鬆口氣。終於不用愧疚了。一雙漆黑明亮的美眸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偏廳中「器宇軒昂」的小男孩!

    …

    …

    賈政改口。賈環心裡暗暗的鬆一口氣。他手心裡也著實捏了一把汗。總算過關!

    賈政性格謙恭厚道,人品端方。自幼喜歡讀書,自詡為聖人門徒,實則是個假道學、假正經。他為人又迂腐,好清談,不通變故。

    賈環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敢於提出讓賈政來評判,才能用「聖人言」改變賈政的決定。

    換成王熙鳳這樣精明厲害的,只怕立即可以找到其他的儒學經典中的觀點來反駁賈環。好在是王熙鳳不懂四書五經。讀書的寶、黛、史等人在今天這件事上利益和他是一致的。

    儒學之中,有些觀點本來就是相互矛盾的。不然儒學學術界的爭論從哪裡來的?要真像賈環說的,只要不超過《詩經》的範疇,就可以隨意,那理學還能大行其道?

    朱熹可是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裡面可是包含了多少禁錮人性的東西和血淚?賈府裡就有個現成的例子:寡婦李紈。

    所以,也就是賈政!

    賈政話音剛落,偏廳中嘩然。賈環當機立斷,不再和賈政「廢話」,微微轉向,面對賈母,躬身行一禮,朗聲道:「孫兒進門來急於自辮,言語上冒犯了二嫂子,鴛鴦姐姐,還請老祖宗責罰。」

    既然已經扭轉局面,賈環不再咄咄逼人,就坡下驢,遞了個台階給賈母,等她決斷。賈環當然不會說他是得罪了賈母。那是逼著賈母處罰他。

    賈環話說的漂亮,但賈母神情厭厭的,淡淡的道:「你回頭自己向你二嫂子、鴛鴦賠罪!今天就這樣,散了吧!」又不滿的道:「鳳哥兒,聽到了吧,讀書人的事情,你以後少摻和!」

    這話看似在說王熙鳳,但其實也在敲打賈環。

    賈環面無表情,看著站起來的賈母,心裡只是笑了笑。眼角餘光卻是瞥到史湘雲正在看他。

    賈寶玉、林黛玉那一桌上就兩個生面孔、雪白瑩潤的美女。然而,薛寶釵和史湘雲實在太好區分。賈環只掃一眼就分出來。坐在黛玉左側的豐姿美人,就是寶釵。坐在探春身邊的高挑明眸美女則是史湘雲。

    紅樓書中對薛寶釵有直接的相貌描寫,第二十八回:臉若銀盆,眼同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

    臉若銀盆,並非說寶釵是大餅臉,這是說寶釵是圓臉型。圓臉的大美人可不少,比如:高圓圓。杏眼紅唇,更添冷美人薛寶釵的絕色風姿。

    賈環是想著有機會和寶釵見一面,但沒想到他和薛寶釵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嘴炮噴人的形象留給薛寶釵怕不會是好印象。

    那邊桌上的兩個少婦美女,預估著是東府的尤氏和秦可卿。而天資國色的秦可卿坐在那裡,嬌媚動人,一眼便可認出來。

    賈環正沉浸在他今天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參與」到金陵十二釵小聚的感慨情緒中,王熙鳳做了一決定,突然喊住了要離開的賈母、王夫人等人,道:「

    老祖宗,我這裡還有一篇環哥兒寫的叫『嬰寧』的文章,我請珠大嫂幫著看過,可不是好文章。請二老爺再看看吧!」

    說著,從衣袖裡拿出一篇文章,讓丫鬟遞給賈政。

    眾人都是奇怪,都停下來。

    一隻不出聲的李紈嘴角泛起苦笑。那是在賈寶玉房裡搜出來的狐怪文章:《嬰寧》。襲人說是賈環寫的。王熙鳳拿給她看過,她自然不會給賈環擔責任,一五一十的說了。這可是標標準准的「才子佳人」小說。

    老太太要不是最後「敲打」鳳姐兒那一句,預估著鳳姐兒也不會拿出來。畢竟是寶玉房裡搜出來的。鬧開了不好。但老太太那句話讓鳳姐兒惱了。

    賈環心裡倒吸了口涼氣!你妹。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7 AM

第31章 硬筆?毛筆?

    十萬頭草泥馬在心頭呼嘯而過。大約是賈環此刻的心情。

    史湘雲打發翠縷來向他「求」一篇故事,他應允了。但史湘雲怎麼可以讓文章落到王熙鳳手中?剛才很明顯賈母只知道「倩女幽魂」這本小說。

    這事做得也太不講究。真是日了狗了!

    賈環目光看向史湘雲。史湘雲此時年紀較小,但已可見她日後美麗的風姿。見賈環看過來,她連忙微微搖頭。這可是冤枉她了。「嬰寧」的書稿在賈寶玉那裡。

    此時,賈政已經在閱讀「嬰寧」故事文稿,臉上陰雲密佈,彷彿暴風雨前的烏雲在匯聚,積攢。可以預見等會的雷霆之怒。

    已經走了幾步的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尤氏、秦可卿幾人又都停下來。偏廳中的氣氛有些微妙。

    這邊,探春小銀牙暗咬。今天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剛好沒一會的心情又重新變得糟糕,提心吊膽!

    賈寶玉只看賈政醞釀著風暴的神情心裡就發慌,綠豆湯也不喝了,駭然的如同受到驚嚇的鵪鶉坐在椅子上,神思不屬。

    他心知肚明:書稿是從他屋子裡搜出來的。他昨天就是看故事看得太晚,現在精神頭還有點不足。但他記得他收藏的很好,夾在厚厚的《史記》中,根本不可能被「搜檢」出來。

    史湘雲、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知道書稿在賈寶玉那裡。「嬰寧」是一篇短篇小說。她們對故事裡那個愛笑、「然笑嫣然,狂而不損其媚」的嬰寧很喜歡,都傳著看這篇故事。

    賈寶玉見姐姐妹妹們的目光都看過來,苦著臉小聲辯解道:「好姐姐們,我藏好了的!」他要是這點秘密都守不住,以後誰敢和他頑?人不密,則失其友。

    這時,之前出門參與搜索的紫鵑,侍書,翠縷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賈寶玉身後的襲人身上。這桌上的姑娘們頓時就明白了。

    李紈輕輕的搖頭。她是全程都參與「搜檢」的人,知道詳情。

    …

    …

    將時間回朔到王熙鳳、李紈帶隊搜檢賈環的「倩女幽魂」話本之時。

    王熙鳳怒氣衝衝的出了賈母院的偏廳,身後跟著平兒、豐兒幾個丫鬟。李紈帶著素雲,和出來的侍書、紫鵑、翠縷、襲人,一起跟著王熙鳳。

    倩女幽魂的話本在賈探春房裡。王熙鳳、李紈兩人首先到探春房中。探春的丫鬟侍書將話本給了王熙鳳,然後道:「二奶奶,剩下的再沒環三爺的筆墨。」

    王熙鳳從李紈口中得知確實是「倩女幽魂」的話本,也不囉嗦,沉著臉,帶人去隔壁史湘雲的住處。她內心深處對賈探春還是有點忌憚,沒有亂動她的書稿、文字。

    李紈擺明了是:如果王熙鳳不問她,她絕不開口多說一個字。這場劇烈的風波,她不想被捲進去。

    本來,在探春房裡拿到賈環的手稿後,剩下的事情不過是走個過場。變故偏偏出在寶玉房中。

    襲人從書架中拿出本書,翻出幾頁書稿給王熙鳳,說:「二奶奶,二爺昨晚看這書看得很晚,是三爺寫的,我是不懂好壞的,請二奶奶看一看。」

    翠縷、紫鵑、侍書三人看襲人的眼光就變了。還有這樣的?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襲人卻是一臉的平靜。

    王熙鳳臉色稍霽月,將書稿給李紈,「珠大嫂子,你看看這是什麼文章?」

    李紈作為前國子監祭酒的女兒,詩書嫻熟,閱讀半白話文的《聊齋誌異》自然不存在問題,通讀了一遍,輕嘆著道:「這是犯禁的文章。」

    王熙鳳點點頭,琢磨了一會,藏在衣袖中,帶隊回了賈母聽戲的偏廳。

    …

    …

    李紈知道王熙鳳為什麼是到最後,才選擇抖出這篇文章。

    首先,有一篇《倩女幽魂》足以定賈環的罪,不需要把寶玉扯進去。文章從寶玉房裡搜出來,鬧開了,寶玉也要吃掛落。

    但是,誰有能想到賈環嘴炮無敵,竟然硬生生的逼的父親(賈政)改了口。王熙鳳不得不抖出這篇文章來定賈環的罪。寶玉那邊的牽扯倒是小事。

    第二,老太太說「鳳哥兒,讀書人的事情,你以後少摻和!」,這侵奪了王熙鳳的事權。

    賈環今天可是開了先例。日後誰要是不服王熙鳳,也學賈環來一句: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她還怎麼管事?

    不得不為之。

    李紈心裡輕嘆,嘴角的苦笑更甚幾分,今天賈環怕是很不好收場。別看賈環把話本的事情給圓過去了,但老太太、老爺、夫人心裡都是有氣的。

    相比於這桌上其他的姑娘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的薛寶釵就顯處境超然。這也顯示出她為人處事的智慧。

    薛寶釵看看李紈苦笑的表情,再看看寶玉、黛玉、史湘雲等人的緊張神情,心裡想:賈環這回怕是在劫難逃。

    都說「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從老太太將賈環叫進來訓斥,準備處罰他,這經歷了多少變故?是人都應該感覺到累了!她作觀眾,都覺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因而,從邏輯上,鳳嫂子此時再拋出賈環的「黑材料」,其實效果應該不大。但是,事實上呢?老太太,姨父,姨媽都在等著賈環犯錯,然後懲罰他。

    以她的角度來看:賈環罵了鴛鴦,那等同於罵老太太。罵鳳嫂子,和罵姨媽(王夫人)沒多大的區別。因為鳳嫂子是協助姨媽管理賈府。她的權威受損就是姨媽的權威受損。

    而姨父(賈政)呢?他雖說被賈環說的改口認錯,但是是個人,心裡都會覺得不舒服。何況還是給自己的兒子逼的當眾認錯?這無異於唾面自乾。

    風暴就在下一刻。已經無法避免了。

    她在想,賈環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

    …

    偏廳中,氣氛陰鬱,就像是等著空氣中的正負電離子相撞,引發電閃雷鳴的一刻。

    「嬰寧」的故事並不長,賈政看得很仔細,但這絕不會超過五分鐘的時間。

    賈環還在追隨著「史湘雲」的目光尋求洩密的答案。他的目光最終和眾女一樣,落在賈寶玉身後的襲人身上。

    襲人是個約十三四歲的大丫鬟,穿著精美鑲紫邊青色的掐牙背心,細長身姿,白白淨淨,容貌姣好。

    襲人並不畏懼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覺得她沒有做錯。而當賈環看過來時,她眼中閃過敵意。

    賈環就譏諷的笑了笑。顯然,這篇文章是襲人上繳的。

    對於襲人告密,賈環並不意外。她在書中那是有先例的。賈寶玉還曾質問她,「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

    相信看過紅樓的人,給襲人一個「心機婊」的評價,絕對沒有問題。

    賈環不再理會襲人,收回目光。一下秒,賈政就爆發了,將書稿摔在賈環臉上,怒喝道:「孽畜,這種文章你也敢寫?你如今還有何話說?來人,把他給我綁了,我要請家法清理門戶。」

    賈母沒像之前那樣阻止賈政,冷漠的看著。王熙鳳冷冷的笑著,看著賈環。王夫人還是淡淡的神情,但眼神已經不再掩飾她的厭惡。賈環的罪都定了,她得表態。其餘人等,神情各異。一時間,偏廳裡鴉雀無聲。氣氛寒冷。

    就有兩個強壯的婆子上前來,準備將賈環押著。

    見到這一幕,探春是真再撐不住,軟軟的靠在椅子。賈政的家法到底要打到什麼程度,那可真是未知數!

    賈環根本無視上前來要扯他胳膊的婆子,從容鎮定對賈政道:「我建議父親還是看看文章的筆跡再做決定。」

    賈環的意思還是:這文章不是他寫的。賈政真是火冒三丈,爆喝道:「混賬東西,你還要狡辯?」說著,問王熙鳳,「璉哥媳婦,東西是從哪裡得來的?」

    到這一步,王熙鳳也沒有退步的餘地,說道:「是從寶兄弟房裡得來的。襲人說是環哥兒寫的。」

    賈政微微皺眉,他只大致有個印象,哪裡知道襲人是誰,便看向寶玉,「怎麼回事?」

    史湘雲頓時感覺情況有些不妙。

    寶玉嚇得一跳,他一貫怕賈政怕的厲害,結結巴巴的道:「回父親,是云妹妹請環哥兒寫的故事。我拿過來看。和…和我無關。」

    賈寶玉把賈環賣得很徹底。因為,今天這種事:寫類似於的小黃-文的文章,後果他承擔不起。

    賈政再看賈環,目光陰森。

    賈環臉色平靜,昂首道:「我平時的課業、筆記都在,父親派人取來,一對便知。」

    賈政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去取來。」用手指著賈環,痛罵道:「你這畜生,要查明是你寫的,我今天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他是認真的!

    王熙鳳和李紈兩個再次出馬,去往賈環的住處。

    薛寶釵突然響起一件事來,悄悄的問史湘雲,「雲妹妹,那故事文字是用硬筆書法寫的,還是用毛筆寫的?」

    史湘雲一頭霧水,說:「當然是用毛筆寫的。」

    薛寶釵一臉的震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7 AM

第32章 幾個問題

    王熙鳳和李紈並不知道薛寶釵和史湘雲的對話。

    賈府中路,賈環的住處。

    李紈仔細的翻閱著賈環書桌右側厚厚一疊書本。都是學習四書的筆記心得、課業文章。她如今算是明白:為什麼賈環的課業比她兒子賈蘭好。

    蘭哥兒的學習筆記加起來不足賈環的二分之一。

    李紈心裡讚歎,臉上沒露神色,收了賈環的筆記,再加案頭上擺著的一疊稿子,拿起來翻了翻,忍不住驚訝的道:「咦…」

    王熙鳳正在盤問賈環屋裡的兩個大丫鬟:晴雯、如意,試圖尋找賈環的破綻。她現在心情複雜而謹慎,並不全是抖出賈環文章時的得意、勝券在握。

    寶玉當面指證,賈環依舊不認。這件事怕沒那麼簡單。

    王熙鳳不識字,搜檢賈環課業、筆記的事情自是由李紈負責。這時,便問道:「珠大嫂子,怎麼了?」

    李紈揚了揚手裡的書稿,「又有環哥兒寫的話本。我難以區分,一併送給老爺裁決吧。」這次是賈政發話,她不敢懈怠。

    王熙鳳點點頭,不再盤問兩個「戰戰兢兢」的丫鬟,和李紈兩人拿了賈環的文稿,帶著隨行的丫鬟們匆匆離開。

    其實,戰戰兢兢的只是年紀較小的如意,她是真怕王熙鳳。在賈環房裡這麼久,老是被欺負呢。就今年這半年才好些。而晴雯並不怎麼怕。

    見王熙鳳、李紈等人走了,如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晴雯姐姐,三爺怕是出事了,我們快去通知姨奶奶!」

    「瞎扯!」晴雯眼疾手快,將要心憂賈環就要小跑著離開的如意給拉住,冒火的罵道:「你瘋了,通知姨奶奶?你是嫌三爺死得不夠快啊?」她是個暴躁的性子。

    晴雯早就覺得趙姨娘是賈環的累贅,看看三姑娘艱難的處境就知道,按照三爺的新詞兒的說法:妥妥的豬隊友。

    「啊…」如意的慌亂心情稍好平復些,有點回過神來。確實如晴雯姐姐所說,通知姨奶奶不僅起不到作用,還會啟反作用。反而對三爺不利。

    晴雯道:「我們倆趕緊跟著二奶奶和珠大奶奶去老祖宗那裡看看。這麼大的動靜,屋裡頭瞞不住,就跟小丫鬟們說,二老爺要檢查三爺的功課,三爺怕是要得綵頭。」

    「好。」

    晴雯和如意兩人安排妥當,快步的往賈母院趕去。憂心如焚!

    …

    …

    偏廳中的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等人又重新坐下來等待。丫鬟、婆子們忙著伺候,重新端茶倒水,上果盤、點心。

    賈政也氣咻咻的坐下來休息。王熙鳳和李紈一來一回,少說得半個小時。

    賈環還在站著。他站的也有些累。正琢磨著時,門口傳來丫鬟們的聲音,「二奶奶、珠大奶奶回來了。」就見王熙鳳和李紈帶著平兒、素雲進來。

    李紈將手中的文稿給賈政,說明情況:「父親,上面是環哥兒新寫的話本書稿,下面則是他的經義、課業。」

    賈政點點頭,在桌子邊比對字跡。早有下人將賈環的「倩女幽魂」、「嬰寧」文稿鋪開。賈政門下的清客中就有善字畫的人物。筆跡鑑賞難不到他。

    王夫人心裡早就對賈環寫話本頗有微詞,這時不耐煩的插了一句,訓斥道:「環哥兒,你那個話本,就不要再寫了。堂堂賈府的少爺賣話本,成何體統。」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吧?

    賈環肚子裡腹誹,面子上還得恭敬的答道:「是,母親。」

    …

    …

    賈政比對的時間並不太長,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舉棋不定的模樣,捻著鬍鬚喝茶。

    偏廳裡的眾人本就是懷中各種不同的心情等待結果。現在都給賈政的神情搞得有點糊塗。

    這篇叫做「嬰寧」的犯禁文章,寶玉當眾指證說是賈環寫的,但賈環不承認。那麼,到底是誰在說謊呢?這引發的後果是截然不同的。

    賈母輕輕的點了點枴杖,問道:「什麼情況?」

    賈政起身,如實的回答道:「母親,這兩本分別叫做《倩女幽魂》和《射鵰英雄傳》的話本筆跡是一致的。只是,筆法古怪。我從未沒見過。從寶玉房裡搜出來的這篇『嬰寧』的文章卻和環哥兒平時的筆跡不一樣。」

    賈政為人迂腐,但智商又不差。很明顯,賈寶玉是不可能寫得出「嬰寧」這樣的跌宕起伏、人物鮮明的文章。而且,寶玉絕對不敢騙他。是賈環寫的概率極大。但,偏偏筆跡卻不一致。讓他有些為難。

    賈政的話音剛落,偏廳中再次又安靜變得微微有些喧鬧,「嘩---」,伴隨著各種驚嘆詞。

    知道內情的寶、黛、史、迎、探、惜幾人都是一臉的震驚。

    那篇文章,明明是賈環派晴雯送到史湘雲手中的啊!

    震驚之餘,各人的心情又各不相同。寶玉是有點懵逼。心道:賈環這不會要栽贓給他吧。而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則是感覺這太不可思議,驚嘆於賈環竟然早有準備,同時心中都有著好奇。這是怎麼回事呢?

    探春心裡稍稍振奮,升起些希望。或許三弟弟有辦法渡過今天的難關。

    史湘雲則是佩服的看向薛寶釵。寶姐姐見微知著,剛才問她,肯定是早已經猜到。

    薛寶釵內喝著茶,美麗的杏眼好奇的觀察著賈環。果不其然啊!她聽史湘雲說賈環用的是毛筆寫「嬰寧」的文字,就知道賈環肯定更早有防備。

    因為,賈環寫話本用的是他的硬筆書法,字體凌厲、張揚,給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而賈環刻意的改變書寫習慣,這就已經說明問題。

    所以,此時姨父(賈政)判斷筆跡和賈環平時書寫的毛筆字不一樣,就不顯得奇怪。既然有防備,用毛筆書寫的字體肯定也會有區別。每個人學毛筆時,都要臨摹字帖,賈環會一兩種字體絲毫不奇怪。

    問題是,賈環為什麼早就防備?

    薛寶釵當然不知道,翠縷去向賈環約稿時,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剛剛提醒過賈環。

    …

    …

    賈政的回答讓偏廳裡的氣氛重新變得有些微妙。

    賈母心裡暗嘆一聲:她這個小兒子還是有點迂腐啊,不懂變通。

    這件事疑點重重,但賈母和王夫人都再不說話了。今天的事情處處透著「詭異」和「陰謀」。她們不會再輕易表態。

    偏廳裡的眾人都在等待賈政的決斷。

    王熙鳳欲言又止。即便筆跡不同,但還有人證可以指證賈環。問問姑娘們就知道了。這麼多人,難道還怕賈環不認罪?她在賈環的房裡就想到了這一點。賈環沒把握,豈敢讓政老爺驗筆跡?但是,物證之外還有人證!

    賈環神色淡淡的,孤獨的靜立在偏廳中!

    賈政厭惡的看賈環一眼,沒有興趣和他這個兒子打「嘴仗」,他剛才已經領教過賈環的厲害,沉吟的看向賈寶玉,目光中不自覺的有著一貫的嚴厲。

    寶玉給賈政嚇得一哆嗦,彷彿屁股給火燒了,不敢再坐著,連忙站起來。

    「唉,老爺何苦嚇寶玉。今天又不是他的錯兒!」王夫人心裡敞亮,見不得兒子受苦,招手道:「寶玉,到我這裡來坐。」將寶玉摟在懷裡,疼愛的摩挲著他的頭,「寶玉,你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一遍。」

    看到這一幕,林黛玉、史湘雲、賈迎春等人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們看「嬰寧」這樣的文章,也是要受罰的。心裡有同時有些不合時宜的感慨:有娘的孩子就是好!

    賈寶玉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看了那邊桌上幾個姐姐妹妹一眼,心裡衡量之下有了決定,說道:「云妹妹因聽人說環哥兒的話本寫得好,就打發翠縷去向他求個故事看。當天晚上,環哥兒讓晴雯送了『嬰寧』的故事過來。我當時在云妹妹屋裡,先睹為快。見文章有些問題,就藏在我屋裡了。」

    「哦….」偏廳中適時的響起一陣讚歎聲。寶二爺深明大義啊!

    賈環嘴角抽搐了一下。賈寶玉「洗得一手好地」。

    賈寶玉的話概括起來很簡單:都是他的錯。云妹妹要個故事看而已,他卻包藏禍心,寫了個「才子佳人」的故事。而賈寶玉深明大義,看過之後,覺得不對勁,將故事藏起來了。

    這番話有沒有破綻呢?當然是有的。但是,看看賈母、王夫人、賈政等人臉上輕鬆、釋然的笑意,誰在乎呢?

    感覺就好像「舉世皆敵」!

    賈環正要開口自辮,王熙鳳以牙還牙,打斷賈環,斥道:「你先不要說話。」吩咐道:「平兒,去叫晴雯過來問話。」她要把證據鏈做紮實。

    平兒領命出去。晴雯早就在外面聽著的。片刻後就給平兒帶進來了。相比於過年晴雯賞賜給賈環,已經是半年不見,晴雯又大了些,越發的嬌俏美麗。

    尤氏心裡讚道:「好標緻模樣。襲人都要遜一籌。再大些,怕不比府裡幾個姑娘的模樣差。」

    王熙鳳問晴雯的話。

    晴雯低著頭道:「奴婢不識字,不懂什麼話本故事。三爺給了我,我就送給史姑娘。」晴雯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但她到底是見識有限,只能故意說的含糊些。

    王熙鳳嘴角再一次露出嘲弄般的勝利的笑容,心情放鬆下來,賈環真是太難搞,今天下午這費了多大的勁?質問道:「環哥兒,誰知道你是不是會兩種筆跡?現在人證俱全,寶玉和晴雯都這麼說,你該認了吧?大家都等著擺晚飯呢。」

    賈環看的出王熙鳳此時內心深處對他的忌憚,早幾個小時前,王熙鳳說話絕對不會這麼客氣。人證有了,直接定罪處罰啊,還要他認麼?

    他本來是要「噴」寶玉這慫貨,王熙鳳送上門來,這臉不打白不打!

    賈環眼角斜了王熙鳳一眼,輕蔑的道:「二嫂子,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

    我-操。還是這句。王熙鳳氣的脖子上青筋暴露,渾身發抖,手指著賈環,「…」

    王熙鳳還沒有出聲,賈環搶先開口將她堵回去,語速飛快,吐詞清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以『天』為題,簡單的問二嫂子幾個問題。」

    隨即,滔滔不絕,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你覺得天有沒有頭顱?

    你覺得天有沒有耳朵?

    你覺得天有沒有腳?

    你覺得天有沒有姓氏?」

    賈環罵王熙鳳時,偏廳裡就一陣躁動。開玩笑,現在局勢明顯,勝負已分,賈府的奴僕們自然知道維護二奶奶的威嚴。但是,賈環一連串「淺顯」的問題拋出來,不僅僅是王熙鳳啞口無言,偏廳裡的眾人全部都寂靜無聲。

    回答不出來啊!

    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

    賈環力壓群雄(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8 AM

第33章 探春,唯有探春!

    賈環現在不再單純的搞人-身攻擊了,還拋出了幾個實際問題!

    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

    You-can-you-up,No-can-No-bb。

    偏廳中,在賈環連續的問題問出來後,就一直是鴉雀無聲,針落可聞!顯然是沒有人能答的上來。答不上來,還怎麼嘰嘰歪歪(bb)?

    賈環開頭說的「天地玄黃,洪荒宇宙」出自兒童啟蒙讀物《千字文》。偏廳裡認識幾個字的人都知道。後面連續的問題,則是相當有難度。

    讀過《三國演義》的人可能大致會有點印象。但也僅此而已。要知道答案,則需要對《詩經》有相當程度的瞭解。

    這幾個問題出自三國演義第八十六回:蜀國秦宓和吳國張溫的對話。被後世評為三國第一辯論賽。原話是:「天有頭乎?天有耳乎?天有足乎?天有姓乎?」

    用原話顯然要有氣勢得多。對仗工整,抑揚頓挫,古意盎然。只是,賈環考慮到在座諸人的水平,用半白話文顯然不如全口語化的句子效果更好。

    賈環今天為什麼這麼執著的要狂噴王熙鳳?真正的原因並非是他和鳳姐的積怨爆發。原因只有一個:王熙鳳的「戰鬥力」太強!

    如果將紅樓夢中所有人物的「嘴炮功夫」做一個戰力排行榜,高居榜首的,絕對是璉二奶奶:王熙鳳。嬉笑怒罵自成一體。嬉笑功夫:拍馬屁能把賈母拍的舒舒服服,原文可見書中劉姥姥進大觀園,王熙鳳恭維賈母的話。

    罵人功夫:「別放你娘的屁」、「野牛c的,你往哪裡跑?」我們挺多說狗、驢。王熙鳳用的是「野牛」。相當的粗野狂放、生猛彪悍!

    而且,鳳姐為人精明強幹,反應又快。從辯論學的角度來說,就是邏輯清晰,機智急辮。

    賈環要是不先把鳳姐罵得閉嘴,想要在今天這個偏廳裡「講道理」把自己洗乾淨,完整的站著走出去,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一旦和鳳姐言語糾纏起來,賈環預計他自己未必能佔上風,並且輸得可能性居多。他的口才,說到底只是做銷售時鍛鍊出來,未必是辯論高手。他的長處不在這裡。

    所以,賈環的策略很簡單:這是讀書人的事情,你鳳姐兒沒讀書,還是閉嘴為好!

    賈環之所以敢這麼肆無忌憚的噴鳳姐,有兩個原因。第一,在如今科舉盛世的周朝,讀書人的優越感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賈環從不識字的角度罵鳳姐兩句,士林絕不會非議!

    第二,從封建禮教而言,講究的天地君親師、百善孝為先。但是,賈璉是賈赦的嫡子,鳳姐只能算是賈環的堂嫂。從禮法上來說,賈環罵鳳姐,跟孝道是不沾邊,問題不大。

    當然,要是換成李紈,賈環還敢這麼噴,那問題就有點大了!

    而賈環對賈母、王夫人、賈政這樣的直系長輩,表面上可一直都是謹守禮法。

    …

    …

    賈環再次將王熙鳳噴的啞口無言,就立即向賈政道:「父親,兒子並不認同寶二哥的說法。我寫給云妹妹的故事不是『嬰寧』這篇文章,而是『羅剎海市』。」

    「啊…!」釵、黛、史、迎、探、惜都是一聲驚呼,清脆悅耳,如珍珠落在玉盤。

    「羅剎海市」也是聊齋誌異中的一片短篇小說。但是內容可要純正的多。講的是商人的兒子馬驥誤入一個以丑為美的國度…,對現實社會進行辛辣的諷刺。

    寶、釵、黛、史、迎、惜等人都聽探春講過這個故事。但是文稿卻沒見過。

    賈環在此時竟然拿這個故事來做擋箭牌!如何不讓她們感到驚訝。這能行嗎?

    賈政不屑於和賈環搞辯論,冷著臉問寶玉,「寶玉,是這樣嗎?」

    賈母和王夫人都看著賈寶玉。

    賈寶玉急的從王夫人懷裡站起來,他怎麼可能撒謊?明明是環老三寫的,想栽贓給他!手指著賈環,道:「你放屁!我何曾看到過『羅剎海市』的文稿,你明明寫的是『嬰寧』,姐姐妹妹們都看過。」

    「謔!」

    偏廳中又是一陣嘩然!猛料啊!

    站在王熙鳳身邊的平兒心裡嘆口氣:寶二爺口不擇言,竟然說姑娘們看過不該看的文章。這實在是…

    高高在上的賈母、王夫人幾人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不好看。這可是涉及到賈府家風、閨閣女兒名聲。

    賈環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向賈政行禮,道:「父親何不開口問問姐姐妹妹們看的到底是那一篇文章?」

    這是一句廢話!

    不用問都知道黛玉、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會怎麼回答。肯定是回答看得是正經的故事「羅剎海市」。

    「好,好…」賈寶玉氣的要賭咒發誓,但這時,一個女子聲音插進來,「三爺,口說無憑!」

    說話的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錦口繡心」的鴛鴦,在賈府戰力排行榜上也是能有字號的。

    看她不願意做賈赦的小妾,罵她嫂子的話:「你快夾著b嘴離了這裡,好多著呢!」,「什麼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

    鴛鴦剛才確實是給賈環罵的燥的慌。但是,她心裡未必見得有多麼服氣賈環。

    其實,事情到現在,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得明白。第一,「倩女幽魂」的話本問題不大,可以過關。第二,「嬰寧」這篇有問題的文字,絕對是賈環寫的!問題在於,現在誰也拿不住賈環的痛腳。所以,他還在狡辯。

    現在王熙鳳正是怒氣上頭,無暇照顧全場。眼看著賈寶玉就要亂說話把姑娘們的清譽都要扯進去,鴛鴦不得不出來說話,要賈環把罪責都扛起來。這樣大家都好。

    鴛鴦看著賈環,道:「環三爺,姑娘們都是知書懂禮的人,你那壞文章,姑娘們看一眼肯定就丟手了,哪會再看?寶二爺的話原也沒錯。但你既提出來你寫的是另外一個故事,就拿出證據來,何必要二老爺詢問姑娘們?」

    好!

    偏廳裡沒有人給鴛鴦鼓掌,但都在心中給鴛鴦點贊。這話說的真是好!方方面面都圓到了,還要賈環自證清白。這怕是最難的吧!

    賈環你既然寫的是「羅剎海市」這文章,你變出來給我們看看?寶二爺說沒看到過哦。而且,重點還在於,文章要在姑娘們的手中呢,你別說文稿在你自己的書房裡。

    賈環心裡有點感慨:他讀紅樓時對鴛鴦的印象其實挺好的。奈何現在大家不在同一條戰線上。輕輕的吸了口氣,轉身對探春行禮道:「請三姐姐給我作證!」

    「噢…」偏廳裡有一陣微微的驚嘆聲。所有人都看向賈探春。賈探春是賈環的親姐姐。賈環這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只有讓親姐姐陪綁嗎?

    賈探春站起來,面無表情的道:「和你無關。姐姐妹妹們的名聲要緊。煩請珠大嫂和鴛鴦姐姐再往我屋裡走一趟。侍書,翠墨,你們去將三弟弟的文稿拿給父親過目。」

    偏廳中再次一片嘩然。賈探春還真敢給賈環作證啊!

    「好!」賈環心中大叫一聲。今天王熙鳳搞出來的危機,到這一步,他總算可以全部化解了。不愧是「敏探春」!

    這個局面,換做金陵十二釵中的任何一人在探春這個位置,他今天都是死局!探春,唯有探春,才會響應他的請求,幫他。

    書稿,在她派翠墨來問他關於倩女幽魂為什麼是悲劇結局時,他送給探春的。探春現在要承擔的風險在於:她要說明這篇文稿是她從史湘雲屋裡拿的。

    否則,探春如果說這篇文稿是前幾天他送過去的,那就萬事皆休!

    迎春懦弱,惜春孤僻,在今天這個局面絕對是不肯幫他的。黛玉,和他沒這個交情。寶釵,她是冷美人。史湘雲,性子直爽,只怕詢問之下,有太多漏洞。

    唯有探春,這個在紅樓中被認為遜色於紅樓三美:釵、黛、史的女孩,才有這樣的魄力、能力。書中,王熙鳳病倒,李紈、寶釵、探春三人理事大觀園。探春的才華、氣度展現無遺。她是一個做實事的人,可惜是個女兒身。

    賈環在此刻只想對世人說:你們都小瞧這個女孩了!

    李紈和鴛鴦得了命令,帶著丫鬟再去賈探春屋裡拿賈環的文稿。賈探春慢慢的坐下來。

    其實,在賈環說出「羅剎海市」的時候,她就猜到賈環的用意。但是她依舊非常的擔憂,而當賈寶玉說出「混話」後,她就明白賈環肯定能過關。

    因為,現在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為賈環遮掩,黛、史、迎、惜為了自己的名譽,都會幫賈環遮掩。這是團隊作案。

    女孩的名譽豈能容得半點污名?懷疑的也不行!鴛鴦解釋的再好,還是有懷疑、推測的成分。當時沒有人在場,誰知道姑娘們到底有沒有將賈環的文章看完,還是及時的懸崖勒馬?

    只有徹底的否認才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李紈和鴛鴦將文稿取來。素雲、翡翠、侍書、翠墨等人跟在她們身後。

    王熙鳳的丹鳳眼死死的盯著探春的大丫鬟侍書,她快氣個半死:這個小蹄子,之前竟然還大模大樣的回她:二奶奶,剩下的再沒環三爺的筆墨。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這簡直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她臉上!

    然而,王熙鳳始終沒搞明白一件事: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所以她落了一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結局。

    賈政看著文稿,喟然長嘆一聲。確確實實是賈環的筆跡。這下子可讓他難辦了。賈環已經自圓其說。現在的問題是「嬰寧」的文稿是從寶玉房裡搜出來的!

    鴛鴦哪裡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羞愧的退到賈母身後,她決定從現在開始不再說一句話。

    而偏廳裡邊上,一直很淡定的襲人此時的臉色就變了。

    自賈探春願意給賈環作證,賈寶玉就覺得不舒服,再見父親證實是環老三的筆跡,眼見著屎盆子就要扣到他頭上了。賈寶玉憤怒得滿臉通紅,「啊」的叫一聲,就要發狂。

    但是,賈環早就料到賈寶玉要開大招:摔玉。他吃了一回虧,豈能再吃一回虧?

    賈環「噗通」跪在地上,疾呼道:「父親,寶二哥不過是看了篇『嬰寧』這樣的狐怪小說。男子漢大丈夫,這值當什麼?寶二哥說是我寫的,不過是維護他屋裡的丫鬟。又算得什麼錯!兒子肯請父親不要責罰寶二哥。」

    「啊…?!」

    滿屋子人都嘩然,跌碎一地眼球,再看著跪在地上為賈寶玉求情的賈環。

    環哥兒,你的台詞是不是說錯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29 AM

第34章 和稀泥

    賈環的台詞當然沒有說錯!

    從他走進這個偏廳的門開始,就面臨著暴風驟雨。起因是王熙鳳為自己的事情「陷害」他,倩女幽魂這樣的小說居然能說成是「才子佳人」小說!

    他不得不自辮。而且,採取的是最猛烈的回擊方式:嘴炮開噴。成果不小,後患很大!

    但這是被逼到牆角,不得不採取的辦法。因為,須要明白一個事實:講道理有用,那還要警察幹什麼?

    他走常規辦法是無法脫困的。

    現在的局勢很清晰:賈環已經「成功」的將自己洗白。雖然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嬰寧」是他寫的。問題的焦點聚集在「嬰寧」這文章出現在賈寶玉房裡,該怎麼處理?

    在心裡都知道是賈環寫的情況下,賈政、賈母、王夫人想怎麼處理賈寶玉?不問可知。

    這樣的優勢局面下,賈環應該怎麼做?是「煽風點火」,還是給事態「降溫」?

    這要從他的目標來分析。首先,賈環的最低目標是要謀求從偏廳裡脫身離開。這是最根本的。其次,才是反擊今天坑他的人。

    賈環的「台詞」,就是精確的反應他的訴求。

    第一,謀求脫身的首要前提就是:他和此事無關。所以,他把「屎盆子」扣在了寶玉頭上。

    但是,要注意一點:寫才子佳人小說(小黃-文)和看才子佳人小說(小黃-文)是兩種不同程度的犯罪。賈環給寶玉扣的是看小黃-文的帽子。

    還要注意,在周朝這樣的封建主義社會中,賈寶玉看小黃-文和黛、史、迎、探、惜等人看小黃-文又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封建社會,對男人是很寬容的。別說看小黃-文,就是看春-宮圖,或者真人Pk,都是會受到「諒解」。

    看賈母評價賈璉在王熙鳳生日時偷情的話:「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

    賈環不知道賈寶玉能不能聽得懂他說的話,但是賈母、王夫人絕對能聽得懂。

    這就是他的脫身之道。最好的情況是:賈寶玉受點小罰,此事就此揭過,皆大歡喜。

    第二,賈環給賈寶玉之前說的話找了一個理由:不過是維護他屋裡的丫鬟。這其實就是他的反擊。文章為什麼出現在寶玉房裡?是丫鬟的錯,不是寶玉的錯。

    是維護寶玉還是維護襲人?對賈府的掌權者們來說,這是一道非常容易的選擇題。

    賈環今天給搞的狼狽不堪,差點要丟半條命,第一個敵人就是王熙鳳。第二個敵人便是襲人。若不是襲人把賈寶玉藏起來的「嬰寧」文章給翻出來,今天的事情早結束。

    幸好之前,他得到彩霞的警示,留了個心眼。也得虧了晴雯聰明,刻意說得含糊,讓他有迴旋的餘地,也要感謝探春在關鍵時候的決斷、支持。

    …

    …

    賈環的心裡活動,偏廳裡的眾人是不知道的。眾人是驚訝這不符合賈環的畫風啊!

    按照賈環剛才生猛的表現,這時候不應該逮著賈寶玉「窮追猛打」嗎?賈府裡誰都知道賈環心裡對賈寶玉怕是有些想法的!

    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尤氏、秦可卿、姑娘們、丫鬟們、僕婦們都將目光聚集在跪在地上的賈環身上。

    賈環跪著,目光清澈,神情平靜,看不出異樣的端倪。

    不管怎麼說,賈環這番話給出了一個極佳的解決問題的方案。

    賈母表情沒什麼表情,心裡微微有些觸動。對賈環的厭惡依然如故。只是她這輩子看過多少人,竟然在這個小孫兒身上看走眼。很聰明的小孩。想著,拿起茶碗喝茶。

    賈母身邊的鴛鴦此時心情有些複雜。她不否認,她要賈環把責任都擔下來是有點針對他。任誰給賈環那樣當面罵了,都有氣呢。但是,她自認她的出發點沒有問題:是為了顧全大局。

    然而,此時再看看賈環提出的方案,她就有點底氣不足:賈環的解決方案比她高明。

    看著跪在地上「求情」的賈環,鴛鴦明知道他是在演戲,是救人救自己,但忍不住再想起賈環之前的表態:他真的對賈寶玉的繼承權沒想法?

    薛姨媽地位超然,今天是全程看戲,心中讚了賈環一句:好機智的心思!

    而薛寶釵、林黛玉、賈探春都是心思敏捷之人,立即體會到賈環的用意。釵、黛原本是對賈環有些好奇,這時也和探春一樣,心裡有幾許佩服:

    能夠在優勢局面下,說出提出這樣皆大歡喜的「終結方案」,環哥兒很有水平!

    但其實,這是賈環剛才連續「辯論」獲勝:王熙鳳、鴛鴦、賈政都敗下陣來,給釵、黛、探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實際上,賈環那裡有資本去「追究」賈寶玉的責任?他的第一目標是脫身。

    史湘雲、賈迎春、賈惜春在「謀略」上是要差些。她們還在驚訝賈環的求情:太怪異了,誰曾想賈環既然會給賈寶玉求情?更怪異的是:其實文章是賈環寫的,黑鍋讓寶玉背了啊。

    …

    …

    賈政是個不耐煩俗務的人,想要早點解決此事回去和門客清談。當即,就撚鬚微微點頭。賈環跪著給寶玉求情,雖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心還是不錯的。

    政老爹一貫是個「糊塗人」。

    賈寶玉也給賈環「求情」的話弄得一愣,準備「開大招」摔玉的動作也緩了緩。心裡不忿的道:明明是你環老三寫的好文章,還要你裝好人給我求情?當我傻嗎?

    王夫人和薛姨媽就一起將他拉回來。王夫人摟著寶玉,好言安撫道:「好好的,鬧什麼!看篇文章多大點事?」又對賈政道:「老爺,環哥兒說的有理。許是外面的小廝拿進來討好他的。寶玉不過是好奇,不許他再看就是。」

    至於,襲人作為賈寶玉房裡的大丫鬟,如此的「忠心」,王夫人怎麼會責罰她?

    這處罰是輕到極點。

    王夫人自是聽得懂賈環的意思。她無意繼續追查這件事。若說處置賈環,和姑娘們的名聲那個重要,她是選則後者。日後要處置賈環有的是機會。不急於一時!

    王夫人同意賈環的說法,偏廳裡的氣氛就逐漸的緩和起來。基調基本是定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直緊緊的抿著嘴唇的襲人臉色也稍好,她以為她會受到太太的懲罰,沒想到太太把責任推給小廝。她的責任就很輕了。但是,襲人絕不想到她會受到誰的懲罰!

    尤氏和秦可卿對視一眼,心裡鬆口氣。今天這件事鬧大了,她們也尷尬。但她們和鳳姐兒交好,到底是心裡還有些不平之意。

    此時,王熙鳳正捂著胸口生悶氣,恨恨的瞪著賈環。平兒在一旁服侍著。心裡有些感嘆:

    其實,奶奶是覺得十拿九穩,再對老太太說明那什麼撈子的「倩女幽魂」是才子佳人小說。如果真是的,賈環免了被重罰,縱是姑娘們也要受些處罰。

    但偏偏是賈環連續的將他自己洗乾淨,而且鬧得這樣大。這樣的情況下,再追查下去,實際就不是查賈環,而是查姑娘們的過錯,老太太,太太斷然是不肯的。和稀泥是最佳選擇。

    奶奶也是知道這點,所以不出聲。把姑娘們都得罪了也不行。寶二爺那句混話是真不該說。

    至於奶奶今天丟的面子,老太太、太太肯定會有其他的補償。賈環回頭也會受到懲罰。但不管怎麼說,賈環今天是過關了!

    賈政點點頭。他向來是甩手掌櫃,板著臉看寶玉,喝道:「日後不許再犯,不然仔細你的皮!」他信奉的是儒家理學,講究的是抱孫不抱子。

    賈寶玉自是不敢和他老子強,委委屈屈的低著頭,道:「是,父親。」心裡對賈環的不滿尤甚。

    賈政將桌子上的文稿都收起來,整理了下。小說話本都給他搜走,賈環的課業、筆記放在一邊,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賈環,怒道:「你這個孽畜,牙尖嘴利。滾回去好好讀書!再牽扯到這樣的事情裡,管你對錯,我先請家法。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賈政內心裡到底是要喜歡寶玉多一些。訓斥寶玉不過是裝裝樣子,訓斥賈環則是貨真價實的警告。

    他糊塗歸糊塗,心裡還是有數的。今天這事肯定是賈環做的。

    賈環很利索的從地上爬起來,「是,父親。」說完,向賈母、王夫人行了一禮,就出了偏廳的門。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其實,賈環要「刷名聲」的話,現在應該「口占」一首詩,表達心情,提升逼格。比如:「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然後,且行且吟出門去。

    但賈環畢竟不是虛江李探花那種刷名聲的「達人」。

    …

    …

    賈母見賈環識趣的利索走人不再礙眼,站起身,頓了頓手裡的枴杖,道:「今天就這樣。散了吧!」

    偏廳裡的眾人紛紛起身,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散場。

    賈環涉「才子佳人」事件,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但又還遠遠的沒有結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0 AM

第35章 被扭曲的歷史

    眾人簇擁著賈母回了住處,再各自離開。

    林黛玉還沉浸在剛才劇烈的情緒波動中,沉默的帶著紫鵑、雪雁回自己屋裡。

    賈寶玉跟著林黛玉身後,嘴裡不忿的嘟囔道:「環老三就是個黑了心的。明明是他寫的『嬰寧』,非得賴到我頭上來?還假惺惺的給我求情。要我感激他?真是做夢!」

    林黛玉蹙著尖尖的眉頭,冷然的道:「寶二爺定是要讓人知道我們幾個姑娘都看了嬰寧那樣的『壞文章』才甘心是吧?」

    寶玉急著眼道:「妹妹,我何曾是那樣的意思。我…」

    林黛玉冷哼一聲,沒理寶玉,徑直回自己臥室。不是看怎麼想的,而是要看怎麼做,怎麼說的。寶玉今天沒起好作用。

    紫鵑攔著要跟著林黛玉進臥室的寶玉,淡淡的道:「二爺還是先回屋裡緩下氣吧。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呢!」

    她和襲人、鴛鴦、平兒、金釧兒、翠縷、翠墨、素雲、琥珀、茜雪是從小一起在賈府裡,關係極為要好。但這幾年大家各自跟著各自的主子。

    她今天算開了眼界,還有襲人這樣做事情的!竟然告密。以後誰敢和寶二爺頑?

    寶玉賭氣的跺腳,扭頭就走。

    紫鵑進了臥室裡,黛玉正在書桌邊寫字。紫鵑提醒道:「姑娘素日的文稿可都要收好,不能再給寶二爺隨便看。免得有今天環三爺這樣的無妄之災。」

    「嗯。」林黛玉點點頭,她和寶玉關係好,但是文稿是她自己的心事(日記),可不會給寶玉看。想了想,細聲道:「紫鵑,你打發雪雁去環哥兒那兒看看。」

    今天,她們幾個姑娘其實都要謝賈環。不然,少不得要被老太太、太太們訓幾句。

    …

    …

    史湘雲來賈府裡小住,就挨著賈母隔壁,與黛玉、寶玉的屋子相連,此時,一貫豪爽、大氣的史湘雲在屋裡哀聲嘆氣,愁容滿面。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去找環哥兒要文章了。平白的增添許多事非來。」

    翠縷和史湘雲情同姐妹,從賈府跟到史府裡去照顧她。她的性子和史湘雲差不多,豪爽直言。這時說道:「姑娘快別這樣說呢。跟你有什麼關係?要我說,姑娘是不該把文章給寶二爺看!」

    史湘雲坐在椅子上,接過翠縷遞來的茶杯,喝著茶說道:「你說的輕巧呢,二哥哥在我屋裡,能不給他看?」

    翠縷就笑,「那你就直說襲人姐姐的不是就行了。」這件事情上,她和侍書、紫鵑的看法一致,襲人做的有點過分了。本來就是少爺、姑娘們一起玩耍的小事情,怎麼能捅到老爺、太太等長輩面前?

    史湘雲輕輕的嘆了口氣。她沒法表態。襲人自小服侍過她幾年,她能說襲人的不是?心裡有看法,那也只能憋著。

    「唉…,襲人姐姐一貫是溫柔和順。或許是和他們家裡的嫡庶之爭有關吧!和我們不相干。翠縷,過兩天風聲小了,你去找環哥兒,代我向他道歉。」

    翠縷點點頭。

    …

    …

    薛寶釵跟著薛姨媽從王夫人住處回梨香院。轉過夾道,出了角門,就是梨香院。

    回到住處,大小丫鬟們趕緊來伺候。薛姨媽舒服的坐在椅子上,喝著冰鎮綠豆湯,笑著道:「環哥兒那孩子真是有心思!」

    她公開的立場當然是要偏姐姐王夫人那邊。但自家人說話,她還是很欣賞賈環的機智、靈氣。八歲的小孩,竟如此的聰慧,真是難得。

    薛寶釵輕笑道:「娘,沒那麼誇張。我是覺得肯定更有人給環哥兒提前報信了。」說著,將賈環硬筆書法和毛筆書法的事情說了一遍。

    薛寶釵又道:「環哥兒他今天也很驚險,但凡晴雯和三妹妹出一點差錯,就不是這個結局。」

    薛姨媽就搖頭感嘆。寶釵說的結局是什麼,她大約也能知道:家法打去半條命,跪祖宗祠堂,趕出去自生自滅等等。總之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她家要是有人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文章給姑娘們看,她處置起來也不會留手。

    正說著,香菱端了冰鎮的西瓜來。

    薛寶釵撿起來,吃了一塊。看著天真爛漫的香菱,微微一笑。她哥哥說晴雯不比香菱差,今天那個場面要是換成香菱這迷糊的丫頭在,環哥兒怕是要被坑慘了。

    她和賈環第一次見面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麼,第二次見面又會是什麼情況呢?

    …

    …

    探春和迎春、惜春道別,回到自己屋子裡。侍書、翠墨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坐下來後,侍書給探春倒茶,說道:「姑娘今天給三爺作證,怕是會有些麻煩。惹得老太太、太太不快就不好。」

    探春自信的笑了笑,她又不是靠謅媚來在賈府立足,她自有她的道理,笑道:「相比較之下,我倒是擔心你呢,你可是得罪人了。」

    侍書今天著實把王熙鳳給「耍」了一通。侍書咯咯笑起來,「大不了被趕出府咯。」

    璉二奶奶在賈府裡確實厲害、威風,手段高明,但她的利益是和姑娘一致的,又不仰仗二奶奶。怎麼做,她能不知道嗎?

    探春就笑,表態道:「我屋裡的人,去留自然由我來做主。」又吩咐道:「翠墨,你一會去一趟三弟弟那裡,給他說一聲,不要擔心我。」

    她那個弟弟,是個有心人。她並不像姨娘(趙姨娘)那樣,是個需要照顧的人。現在最重要的是他自己要穩得住。這件事遠沒結束啊!

    「嗯。」翠墨笑著答應。

    …

    …

    話分兩頭說。賈環從偏廳裡出來,早等候在外面的如意連忙迎上來,清脆的喊一聲道:「三爺…」清秀的小臉上透著劫後餘生的欣喜。屋裡的情況她剛才混在人群裡都瞭解到。

    賈環溫和的笑了笑,做個手勢,和如意站在偏廳外的屋簷下。略微等了十幾秒鐘,就見身量高挑的晴雯也從偏廳裡出來,精緻美麗的小臉上帶著一抹欣然的微笑。

    賈環笑著向晴雯招招手。晴雯快步走過來。在傍晚金紅色的夕陽中,三人一起出了賈母院,往住處走去,影子在夾道中拖得很長,很長。

    回到住處,幾個灑掃的小丫鬟還不知道出了事。嘰嘰喳喳的給賈環請安問好。

    晴雯叮囑小丫鬟們在門口守好,和賈環一起進了裡屋,長長的舒一口氣,說道:「三爺,今天嚇死我和如意了,到底怎麼回事啊?」

    「被人設計了。」賈環苦笑著便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感嘆道:「今天很凶險,差點就回不來了。晴雯,幸虧你聰明,故意說得含糊。」

    如意在桌幾邊給賈環、晴雯倒了溫涼的清茶,坐在賈環身邊,她現在特別的想和三爺親近,說:「三爺,二奶奶來盤問後,我慌得要去請姨奶奶,幸好晴雯姐姐把我拉住。」

    晴雯站在賈環身邊,手扶著賈環的肩膀,咯咯嬌笑著,說道:「三爺,我就只有一點小聰明哦。你真是要好好謝三姑娘呢。」

    賈環點點頭,還有彩霞。

    看著身邊親近的兩個小姑娘,賈環覺得可以問問她們倆是否願意日後跟他離開賈府。

    經歷今天這麼一遭,他在內心裡強烈的渴望出人頭地。更直白點說,他渴望掌握權勢、財富、力量。他絕不能讓自己的生死操縱在「婦人」的手中。

    哪怕是長輩也不行!

    賈環心中從來就沒把賈府裡這些主子當長輩。她們不配。看看書中,她們做得些什麼爛事、齷蹉事!

    賈環正要開口時,就見黛玉的小丫鬟雪雁進來。雪雁是黛玉從蘇州家裡帶來的丫頭,容貌平實,年紀較小。寒暄了片刻,雪雁道:「三爺,姑娘打發我來你這裡看看。」

    賈環點點頭。他多少有點能體會林黛玉的意思,大約是感激和愧疚混合著。

    要知道,倩女幽魂的話本就是林黛玉打發紫鵑來先借去看,然後給寶玉拿走。後來賈環讓晴雯去取回來。卻給寶玉用銀子買下來。這才有今天風波的引子。

    賈環道:「謝謝林姑娘關心。」就要打發雪雁離開,這時,門簾挑起來,探春的丫鬟翠墨笑著進來。

    打過招呼後,讓雪雁離開,翠墨笑著道:「姑娘讓我來傳話,讓你不要擔心她。」

    賈環心裡有些溫暖,今天確確實實是多虧了探春,他也確實有些擔心探春的處境,她畢竟只是個女孩,誠懇的道:「我這裡沒有問題!三姐姐自己要保重。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讓人來給我說一聲。我多少能幫上忙。」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翠墨心裡很敬賈環:三爺是可親可敬的人,好意的提醒道:「三爺自己也要小心!」她都知道,今天這件事根本就沒完。

    賈環笑了笑。他知道,但是他並不害怕接下來的「報復」,走到書桌邊,提筆寫下四句詩,是陳毅元帥《冬夜雜詠》中的《青松》: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寫完之後,賈環心裡暢快了不少,果然,詩言志。賈環將書稿交給翠墨,道:「你拿三姐姐看。她看了就會放心。」

    翠墨點點頭,盈盈的向賈環行禮,這才離開賈環的住處。

    這一幕被寫入了《周史-賈環傳》:環少年時,嘗為大人所厭。一日,其嫂密告。眾訊之。環疾曰:豈有過聖人言乎?政公略退。嫂固問,環再辯,終不罪。

    事畢,環憤而口誦《青松》詩而退。府內眾人皆驚異之,不復害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0 AM

第36章 懲罰

    歷史記載總是充滿著各種「為尊者諱」和隱喻,需要後人去探索。

    被譽為「賈青松詩集」第一篇《青松》詩來由便是如此。「不復害矣」這四個字之下,不知道潛藏著多少曲筆和鬥爭。

    …

    …

    在賈環、賈寶玉、王夫人、薛姨媽、邢夫人、釵、黛、史、迎、探、惜等人分別回房時,尤氏、秦可卿從賈母房裡告退出來,一起去鳳姐院看鳳姐。

    從賈母上房的後院門轉過去就是南北夾道,走幾步就到了鳳姐院。金黃色的夕陽染照著賈府裡的花園、庭院、樹木,景緻軒俊壯麗。

    尤氏穿著銀色繡花圖案的對襟褂子,徐娘半老,邊走便和兒媳婦秦可卿說著體己話,感嘆道:「環哥兒今天忒不像話。看把老太太、鳳姐兒氣得!」

    鳳姐兒今天的臉算是丟光了,連續給賈環「噴」得敗退。

    秦可卿身姿婀娜纖巧,性格溫柔和平,輕聲道:「他也落不了好!」

    尤氏點頭,道:「都是聰明人,誰把誰當傻子呢!我看老太太、太太心裡頭是有想法的。」

    她今天心裡頭對賈環是有看法的,但終究不敢當面說他。剛才賈環噴人的功力實在讓她有點怵!天知道賈環會不會敬她這個珍大嫂!

    …

    …

    王熙鳳早早的就回了住處,心口煩悶。

    此時是六月間,天氣酷熱。平兒去外面端了冷水進來給鳳姐洗臉,就見王熙鳳坐在圓桌邊「嘔」了一聲,捂著嘴的手帕上全是殷紅的血跡。

    「啊…!奶奶,奶奶,你沒事吧?」平兒驚嚇的將手中的水盆撂下,連忙去扶王熙鳳。

    王熙鳳擺擺手,擦拭著嘴角的痕跡,虛弱的說道:「沒事。」一口血吐出來,心裡的悶氣舒緩了很多。

    平兒一邊服侍王熙鳳清理,一邊哭道:「奶奶這是何苦呢,慪氣成這樣。大不了以後不管他環哥兒的事情就是。」

    王熙鳳見平兒勸她,收起心中的忌憚,恨恨的罵道:「呸,我憑什麼不管他的事情?只要他還住在賈府裡,我就要他好看。」

    她今天給賈環罵的灰頭灰臉,再加上賈環成功「脫逃」,顯然是個很難纏的人物。她心裡怎麼可能不忌憚?

    正說話間,豐兒進來回道說尤氏和秦可卿來了。

    尤氏和秦可卿進來看王熙鳳,見她氣得吐血,好言溫語的寬慰她。鳳姐兒是好強、要面子的性格。

    尤氏坐在椅子上喝茶,好奇的問道:「鳳丫頭,這好好的,怎麼和環老三慪起氣來?這從何說起?」賈環那種地位底下的庶子怎麼能惹到鳳姐兒頭上?兩者完全不搭邊。賈環正常情況下想要見鳳姐的面都難。

    這是黑歷史。鳳姐不答。

    平兒知道根底,原因就在今年二月底寶玉在賈環屋裡摔玉的事情上,斟酌的用詞:「環哥兒自除夕作了好詩,就像開竅了樣。主意正的很。奶奶說的話,他也不聽…」

    尤氏和秦可卿一聽就明白了。鳳姐做事,威權很重。下面的人有不聽話的,她那能不「敲打」呢?關鍵今天是「整治」賈環不算成功。有點「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眼」的意味。

    算是兩敗俱傷吧!

    …

    …

    下午在賈母上房偏廳裡發生的一切,在入夜時分就傳遍了整個榮國府、寧國府。依託於榮、寧二府在京城裡生活的賈家近支族人都有所耳聞。

    賈環那句「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被普遍認為是雍治8年賈府裡最具威力的嘲諷語。

    東府裡賈珍、賈蓉分別聽尤氏、秦可卿說起這件事,倒是對西府裡的小賈環的印象深刻了些。

    賈府東路,賈赦院,一處精美的房間中。明亮的蠟燭將房間照得精美異常,有著女兒的紅粉胭脂氣息。

    賈府大老爺,賈赦坐在椅子上,身邊一名年輕的小妾幫他捏著肩膀鬆筋骨。他看起來約四五十歲,短鬚面黃,神情陰沉,有些酒色過度的老態面相。

    賈赦看著眼前的庶子賈琮,享受著小妾的服務,喝著參茶,低聲問道:「你往日在書房中見那環哥兒是什麼樣的人。」

    賈琮低著頭,他怕賈赦怕的厲害,道:「三哥去年讀書並不起眼,今年來越發的聰明。蘭哥兒都比不過他。很受林先生的喜愛…」

    賈赦不悅的打斷道:「我問的是他的性格。」

    賈琮嚇一跳,結結巴巴的趕緊道:「三哥…三哥,人很好,很仗義…」他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就是想說賈環的性格,肚子裡也沒幾個詞。

    賈赦不耐煩的擺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打發了賈琮出去,在燈下微微沉思。

    …

    …

    入夜之後,賈璉回到家中,聽平兒說鳳姐給賈環氣得吐血,忙換了衣服去看臥床休息的王熙鳳,「你這又是何苦呢?跟環哥兒那小孩子慪什麼氣?」

    賈環送了筆生意給他,他心裡對賈環的印象還不錯。平兒剛才也沒對賈璉說詳細的經過。

    王熙鳳躺在床-上,修長豐盈的身軀上蓋著件薄薄的絲被,臉色偏黃,賭氣的道:「你竟也別來勸我。我從今以後跟他誓不兩立!」

    平兒這時在一旁給賈璉說具體的情況。

    賈璉聽的皺眉。賈環罵鳳姐是罵得有點過分了。他心裡有些不痛快!

    聽完後,賈璉見鳳姐正看著他,等著他表態,禁不住撫著王熙鳳的頭髮笑起來,「好了,鳳姐兒,別生氣了!」概因王熙鳳此時全無往日的精明強幹,女強人的風采,倒是有些像丈夫撒嬌的妻子,嫵媚無端。他很享受此時鳳姐兒的狀態。

    王熙鳳氣的轉過身背對著賈璉,怒道:「你老婆給人罵了,虧你還有臉笑得出來?」

    賈璉笑呵呵的道:「那還能怎麼的。難不成我現在去環哥兒屋裡打他一頓?你別多心,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們夫妻一體。他罵你,那也是不尊重我。」

    這話聽的很入耳,王熙鳳又轉過來,撐著胳膊,仰頭盯著賈璉道:「好,這可是你說的啊。那個蜂窩煤作坊,2成的乾股不許給賈環,要收回來。趙國基,你也退回去。」

    太太已經明確的發話,賈環的話本不能寫了。她再把賈環外在的經濟收入給斷掉。府裡他和趙姨娘並丫鬟的月錢,她都要斷掉。賈環手裡那200兩銀子,夠什麼使用的?不怕他不低頭。總要教他知道,得罪璉二奶奶的後果。

    賈璉有點猶豫。他不爽歸不爽,但是讓他平白無故的將賈環的股份給吞了,還是有點不符合他璉二爺的品味。

    鳳姐就發脾氣,將她今天在賈環身上受得氣全在撒在賈璉身上。

    賈璉苦笑漣漣,忙著招架。虧他剛才還覺得鳳姐兒有些可愛。最終是答應過兩天等老太太、太太她們的處罰下來,再去找賈環談談,算是將嬌妻安撫下來。

    …

    …

    六月十一日,風波結束的第三天下午,賈環從書房裡放學回來,在他自己的住處得到了賈母的「處罰通知單」。

    來傳話的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琥珀。帶著兩個小丫鬟過來。等了有一會。如意和晴雯客氣的陪著。

    見賈環回來,琥珀冷著臉,道:「三爺,老祖宗說了:讀書上進是正途。環哥兒的聰明要用在正途上!好好讀書,不讀出名堂來,不要來見我。」

    旁聽的晴雯和如意頓時都是鬱悶的皺著臉。前天,姨奶奶得了消息興沖沖的過來誇三爺厲害。能在璉二奶奶的「攻擊」下全身而退,還不厲害?當時,三爺就說後面還有處罰。果不其然。只是這處罰太重了些吧?

    賈環抿了抿嘴唇,沉默著。

    賈母之前對賈環的懲罰只是讓他不要去:晨昏定省。但節假日,賈環還是要去賈母門口問安一聲,雖然未必能得到賈母的接見。比如端午節,賈環就去了,通報了一聲,賈母沒有見他。

    但現在,賈母是要賈環不要再去煩她,打發得遠遠的。

    讀出名堂來?說得容易。所謂的名堂,至少要有個秀才功名吧?

    而已經去世的賈珠到十四歲中秀才。這已經是相當牛逼的成績了。賈環今年不過八歲,現在連四書都還沒學完。即便按照賈珠的進度,至少是六七年不能去見賈母。

    賈母這話的意思差不多等同於:環哥兒,你自生自滅吧!

    賈環心裡知道:到底是將賈母得罪很了。鴛鴦和王熙鳳都是賈母面前的紅人,還要饒上被他扣了頂「小帽子」的賈寶玉。賈寶玉可是賈母的愛孫,受不得一丁點兒的委屈!

    其實,賈母的懲罰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在賈環的計劃中,他從來就沒有「刷」賈母、王夫人好感的規劃。得之可喜,失之不悲。賈母這個「處罰」嚴重的地方在於:賈府裡上下人等,將會上行下效的「排斥」他。

    這就是所謂「禮法」的力量。換個明白詞,叫做「體制」。

    當然,他心中並不後悔。總比被王熙鳳扣帽子,給政老爹拖去執行家法強!這個世道,並不說離了誰,地球就不轉了。

    琥珀見賈環沒有說話,便道:「我話傳到了。三爺自己好好想想吧。」說著,帶著小丫鬟們離開。

    晴雯就有些不滿,皺著鼻子對著琥珀的背影「哼」了一聲,道:「她一個來傳話的丫鬟,傲氣個什麼?」

    賈環就笑,「總比我們幾個馬上要被打入『冷宮』的人強。再說,我得罪她主子了嘛!主憂奴辱。要體諒下。」

    晴雯就咯咯的笑。三爺在說反話呢。對於未來,她並不怎麼擔憂,三爺再怎麼樣,到底是個爺,誰還敢害他不成?

    賈環確實不大看得上刻意冷著臉的琥珀,但是理解她的行為。晚飯剛過,賈環和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在說笑。明天書房放假,賈環準備開啟他的賺錢計劃了。

    賈母讓他讀書,他就去讀書?

    可以預見,經濟寒冬馬上要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才是最迫切的任務。而很明顯,他將王熙鳳臭罵了一通,難道還指望賈璉出面幫他買地方經營「劇院」項目?估計得他自己來跑這些事情。

    他當前的目標始終是賺到錢,伺機脫離賈環這個身份。當前情況下,去科舉並不符合他的目標。當然,離開賈府後,還是要花時間考個功名護身。

    他來這麼久,對周朝的社會已經摸出點門道。社會階層排名是:士農工商。

    正說著話,王夫人房裡的大丫鬟金釧兒和彩霞聯袂而來,要傳達王夫人的「最新指示」。

    起身倒茶的如意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別也是來處罰三爺的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1 AM

第37章 自由和選擇

    如意的預感一點沒錯。在賈母的處罰下來約3個小時後,金釧兒和彩霞帶來了王夫人的「處罰通知單」。

    金釧兒是個大臉的丫鬟,笑著道:「三爺,你可是要慘咯!太太吩咐說:你以後不要再去街上頑了,好好讀書。還讓我通知周瑞,去提點你的長隨錢槐,不許他跟著你去府外逛。」

    周瑞兩口子是王夫人的陪房、心腹。劉姥姥進賈府,就是走的周瑞家的門路。

    金釧兒倒不是幸災樂禍的笑。在她眼中,被禁錮在府裡其實並不是什麼大的懲罰,畢竟還是可以在府中到處活動。她天天不就是這麼生活的?要是給禁錮家裡那才叫窩火呢。

    前些天下午,她全程目睹了賈環和鴛鴦、二奶奶,老爺的交鋒,心裡對賈環珮服的很。當然,佩服歸佩服,她的志向還是想做寶二爺的姨娘。

    「嬰寧」書稿的事情,對襲人會有很大的影響。寶二爺現在是還沒反應過來。她作為旁觀者即可是看的清楚明白。她和襲人略微有點「競爭」關係,因而心裡倒是對賈環有些親近。

    所以,她這會兒才約了彩霞一起來賈環的住處傳太太的話。她這個姐妹的心思,她是明白的。

    賈環微微呲牙。你妹的!

    王夫人的話說的很漂亮,但是手段很凌厲。這竟然是要將他禁錮在賈府內!

    這會導致他當前所有的賺錢計劃,各種備用計劃都擱淺。

    真是要命。

    彩霞見賈環臉上浮起愁容,很是擔心,欲言又止。金釧兒、晴雯、如意都在,她倒不好意思說太關心的話。

    金釧兒看看彩霞,就抿嘴一笑。不過,她也看得出來賈環似乎聽到這個消息心情不佳,便將笑容收斂起來。

    賈環輕輕的嘆口氣,王夫人真不是省油的燈,不聲不吭的,心黑的很。揉著眉心,對金釧兒道:「你去回太太,我知道了。」王夫人在禮法上是賈環的母親,他在表面上自然不能說她的壞話。

    金釧兒點點頭,輕推了彩霞一下,說:「三爺,彩霞有話和你說。」

    「誒…」彩霞輕聲嬌嗔金釧兒,燥的滿臉通紅,模樣嬌羞嫵媚。金釧兒咯咯嬌笑著躲出去。

    晴雯和如意不知道賈環的計劃,以為他只是給拘束在賈府中心裡愁悶,對賈環的愁緒感受不深。這時,聽金釧兒提示彩霞要和賈環說悄悄話。晴雯就掩嘴嬌笑,明眸流波。她是將賈環當朋友。

    如意嘟起嘴,很是不滿。她想給三爺當姨娘的呢!可彩霞比她長的漂亮:鵝蛋臉兒,眉清目秀,皮膚白膩,身材也比她好。

    幾個小姑娘,賈環看得搖頭,少女不識愁滋味啊!只是心裡陰鬱的心情到底是稍微好了些。

    金釧兒離開,晴雯和如意兩人也跟著離開。將門簾放下來。彩霞滿臉通紅,如同蘋果。但終究是捨不得離開。好些天都沒見到賈環去找她玩。

    金釧兒來的路上還笑她,三爺現在前途可不明朗。但她想著賈環給她化開一勺子玉花露的甜蜜。那甜滋滋的滋味讓她覺得即便以後日子苦些也甘心。

    彩霞細聲安慰道:「三爺,你也別太發愁,我看著也難受。太太說是把你拘在府裡讀書。等幾個月,你自然就可以出府玩了。」

    賈環搖搖頭,「哪有那麼容易!」彩霞說的是一般情況。王夫人這個禁令他預計至少會持續一年。這還是要他不再搞出任何動靜來的情況下。王夫人還可以隨時把他拎回來繼續拘禁。

    他又怎麼心甘情願的將他的自由交由「別人」的心情來決定!

    「會的。」彩霞肯定的鼓勵一句。

    賈環勉強的笑了笑,「或許吧。不說這個。彩霞,我前些天能脫困,謝謝你的提醒。本來說明天去街上給你淘點新奇玩意兒。沒想到要給太太拘在府裡。我上次看你挺喜歡甜食的。這半瓶玉花露先送你,權當我的謝意。」

    他確實要好好的謝謝彩霞。沒有她的提醒,他就不會可以在寫給史湘雲看的「嬰寧」文章中可以的變換字體。那他的結局會非常的糟糕。

    「這謝什麼啊!」彩霞心裡甜滋滋的輕聲道,接過賈環從櫃子裡翻出來玉花露,很鄭重的收起來。

    看著她白膩臉蛋上甜蜜嫵媚的笑容,賈環笑著叮囑道:「早點吃完。別寶貝似的放壞了。我才8歲,你別想太多。」

    彩霞嬌羞的低下頭,老實的道:「哦。」她這副表情無疑是在告訴賈環,她就是想多了。其實,寶玉也不過是9歲而已。他還不是和金釧兒好上了?

    賈環就笑著搖頭,心情卻是有些沉重的。不說彩霞才12歲,他自己年紀也很小,即便是都合適,但他現在哪裡有心情「撩妹」啊?

    王夫人給予他的壓力很大!

    不能出府,他的賺錢計劃肯定會夭折。他手底下的錢槐、趙國基、胡小四即便是他手把手的教,也不能完成他所制定的商業計劃。

    那麼,他現在該怎麼辦呢?

    …

    …

    金釧兒和彩霞離開後,晴雯和如意兩人進來,賈環正站在窗口邊沉思。

    晴雯咯咯笑道:「三爺,你不會是真的和太太屋裡的彩霞好上了吧?」

    賈環輕輕的擺擺手,說道:「晴雯,現在哪裡是談風花雪月的時間?」

    晴雯只是笑。她並不怎麼介意。但如意卻是踮起腳尖挺胸道:「三爺,我再長幾歲,肯定比彩霞漂亮。」

    彩霞的容貌比晴雯要遜一籌,比清秀的如意要漂亮些。

    賈環禁不住笑起來。得承認,當他情緒低落時,有兩個小姑娘可以陪著他說話,確實很不錯。

    「你這個小浪蹄子也不害臊呢。」晴雯取笑著如意,出去端了冰鎮的西瓜進來,三個人坐在臥室裡吃著水果消暑,閒談。

    賈環坐在榻椅上,問道:「晴雯、如意,假設,我是說假設,我有一天離開賈府,你們倆願不願跟著我走嗎?」

    如意咬著西瓜瓤,理所當然的道:「三爺,我是你的丫鬟啊,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如意有點迷糊,根本沒聽懂賈環的潛台詞。晴雯是聽懂了。想想看,其實不過是一篇文章的小事,給老太太、太太厭惡、懲罰,像三爺這樣有才華、有能力的人,不生出離開的想法才怪。

    她要是個有本事的男人,也不願意窩在這裡:看著寶玉受寵,一堆人的偏心。

    晴雯抿嘴兒笑,嬌俏多姿,輕聲道:「三爺,我的賣身契在老太太那兒呢。我倒是願意跟你走。」

    賈環就笑起來。這也是個問題。以他現在和賈母糟糕的關係,能把晴雯的賣身契要的出來拿才有鬼?不過,距離他離開賈府還有幾年,可以慢慢的籌劃。

    和晴雯,如意說了一會話,便打發她們倆先去休息。深夜裡,賈環獨自的坐在書桌前沉思。

    愁苦,抑鬱,清冷,孤寂的情緒隨著明月落在他的書桌前。

    這一方窄小的天地啊!

    …

    …

    如果要問賈環是否後悔前些天在偏廳裡「開噴」,從而得罪了賈府的掌權者們,落到被限制自由的下場,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後悔!

    簡單的從處罰結果來看:連續的得罪王熙鳳、王夫人、賈母,被困在賈府裡斷了經濟來源,「脫離計劃」中止,這顯然比被賈政打一頓要嚴重得多。

    給賈政打一頓,最多幾個月就回覆過來。不過是一頓皮肉之苦。

    但,如果這樣想,實在是大錯特錯!

    因為,這不僅僅是皮肉之苦,王熙鳳還給他扣了個寫「小黃文」的帽子。這個帽子帶上去,他賈環的名聲就臭大街了。

    相當於是給王熙鳳踐踏在淤泥中,狠狠的踩了幾腳,再無翻身的機會。事情坐實,王熙鳳會不到處散播消息?

    在古代這種講究名聲的社會中,怎麼強調名聲的作用都不為過。比如:他現在即便是困頓於此方圓之地,但名聲在,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而如果是帶上王熙鳳給扣的帽子,即便他有離開賈府換身份的計劃,但三五年的時間內,他頂著這個帽子,只怕找不到合適的人為他所用,未必能攢夠離開賈府的銀子。

    所以,他才要激烈的反抗!所以,他不後悔!

    賈環的困境在於,他的賺錢計劃被迫停止,他現在是要等王夫人的禁令過期再重啟計劃,還是尋找新的打破僵局的機會。

    這兩個選擇都有困難。

    第一,即便禁令過期,王夫人回頭再隨便找個藉口都能將他拘在府裡,怎麼辦?他不能寄希望於王夫人的心情好壞。

    如果是讓他天天去給王夫人磕頭請安,裝孝子,刷好感,這種途徑還是算了。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

    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

    他深深的渴望自由,

    但人的身軀,怎麼能從狗洞子裡爬出!

    第二,打破僵局。怎麼打破僵局?難道是苦讀若干年,考試秀才後?那時,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這一晚,賈環輾轉反側,無心入眠。

    …

    …

    六月十三日,書房休息一天後重新開課。

    下午時分,突然下起暴雨。烏雲壓頂,電閃雷鳴。陣陣夏雷在天空中炸開,發出爆炸般的悶響,震耳欲聾,肆逞天威。

    「啪啪啪!」急促的雨滴落在窗檯上,彷彿戰鼓密集的點聲。

    「嘩嘩嘩!」風助雨勢,猛烈的撲在牆壁、屋簷上,發出激烈響聲。

    見這樣的情況,林舉人輕嘆了口氣,「罷了,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今天的課就到這兒吧。賈環留一下。我要考校你的功課。」

    賈琮和賈蘭羨慕的看賈環幾眼,這是尖子生的待遇。賈琮還想著要不要給三哥說下前些天他父親關注的事情,但想想,卻不知道怎麼說。

    賈琮、賈蘭向林舉人行禮後,收拾了書具,帶著隨從在暴雨中離開。

    賈環有點不明所以,抱歉的道:「先生,學生這幾日…」他最近根本無心學習。

    林舉人擺擺手,從講台上走下來,道:「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些問題。我們談一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2 AM

第38章 何不讀書?

    尊師重道,學習聰明、勤奮的學生,沒有老師會不喜歡。林舉人如何能例外?

    賈環前兩天是當著他的面被賈府裡趾高氣揚的小廝叫走,第二天來讀書時就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今天更是神思不屬。

    林舉人大致上聽到點風聲:好像是賈環得罪賈府裡的某個管事媳婦,但不至於連讀書的心都靜不下來吧?

    其實,賈府如今雖然是「蕭疏」了、「外面架子未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但二門內的事情,怎麼都不可能傳到外面給林舉人知道?

    實在是賈環那句罵人的話太狠。閤府裡外加賈府外的幾房人都聽說,再加上罵的是王熙鳳這樣的大名人,就有隻言片語傳出來。

    林舉人道:「韓昌黎有言: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我既然是你的老師,有責任為你解惑。看你這兩日心思不在讀書上,到底遇到什麼難事?」

    林舉人一片好意。賈環起身給林舉人讓座,站立著,斟酌了下,道:「我因為一些小事和家裡的璉二嫂子生了間隙,前些日子在長輩們面前鬧了一場。家裡責令我從此好好讀書,不要再出府門。」

    賈環略過了一些細節,林舉人也不窮根就底,奇怪的挑挑眉頭,說道:「閉門讀書的處罰也算是正常。你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賈環有些愧疚的道:「學生想要經營商事賺取銀錢改善生活。被拘在府裡,會斷了經濟來源。」

    他的愧疚倒不是因為讀書人經商不好意思,而是因為沒法給林舉人說實話:他的目標是賺到銀子離開賈府。改善生活只是附帶。

    見賈環臉上有些愧色,林舉人本來要訓斥他的話又吞下去。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讀書人。生活的艱難,他困居在京師當然知道。他到賈府裡來「坐館」就是為生活所迫。

    剛才賈環說「璉二嫂子」,他略有耳聞。據說是賈府內的大管家。得罪這樣的人物,他這個學生在賈府裡的日子怕是很不好過。想要經營商事自力更生也是可以理解。

    如今這世道,早不是讀書人「恥於言利」的時候,儒商大行其道。當今文壇盟主南京禮部尚書方鳳九在南京城中給人寫碑文,賺得家貲萬貫。士林風氣如此!

    林舉人沉默了一會,輕嘆道:「也難為你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他沒問賈環做什麼賺錢,萬一問到學生的痛處也不大好。雖然他心裡很好奇:8歲大的小孩子怎麼賺錢?

    賈環如實的道:「我暫時還沒想好。這兩天課業有所懈怠,請先生見諒!」

    林舉人擺擺手,捻著鬍鬚,說道:「我往日教過你《神童詩》,可試誦開篇。」

    賈環有點不解,但老師要求,他也只能背誦:「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

    林舉人就問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怎麼理解?」

    賈環微征,試探的道:「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好好讀書?」

    林舉人點點頭,「正是!這個世道會欺你,有人會欺你,但唯有詩書絕不會欺你。正所謂: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只要功夫用到,自然水到渠成。但有功名在身,你在貴府內的處境應該會大為改善,不用去操持商事。要記住,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賈環一陣苦笑。林舉人的道理很正確,也是可行的,但他並不怎麼感興趣。

    賈環有兩個顧慮。第一,他即便是高考學霸,但以他現在的學習四書五經的進度,多久可以考中秀才?如果花費時間太久,要六七年的話,到紅樓15年,賈府大廈將傾,他直接連脫逃的時間都沒有。

    第二,他以賈環的身份考中秀才,豈不是更難脫身?賈府這樣的勳貴之家,出個秀才還是相當受人矚目的。而且,賈府會重視他。和現在對一個稍稍展露才華的庶子肯定不一樣。

    賈母心裡那麼厭惡他,說:不讀出名堂來,不要來見我。這句話反過來怎麼理解?只要他中了秀才,賈母即便是厭惡他,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有功名的讀書人在賈府內的地位可見一般。

    林舉人見賈環苦笑,以為他聽不進去,勸道:「只要成為生員,宗老不敢難你,鄉紳不敢難你,小吏不敢難你,衙役不敢難你。你那位嫂子又怎麼敢為難你?

    而且,生員見縣令不拜,免徭役刑法,可四方遊學不受路引限制。你到底是年紀還小,不明白這世道。就算經商坐擁萬金,沒有功名護身,也不過是他人圈養的肥羊而已!任人宰割!」

    賈環無奈的笑一聲,給林舉人倒茶。他怎麼會不明白,關鍵他心中的顧慮啊,想了想,問道:「先生,以你的看法,我如果要考中秀才,需要多長時間?」

    如果真的沒辦法的話,他只能考慮嘗試著花費兩三年的時間來走功名這條路。這總比寄希望於王夫人日常的心情要強。這是個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當然,在求學期間,他手中的銀子花完的話,估計得吃糠咽菜來度日,清貧異常。但王熙鳳總不敢將他餓死在賈府內吧?

    至於,被賈府重視後能不能脫身的問題。估計會很有些麻煩。但只要他決心夠大,制定出周密的計劃,離開還是有可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再說吧!

    林舉人接過賈環倒的茶,喝了一口,微笑道:「這要看你有多大的決心!我看天資聰穎,但是性子卻有些懶散。讀書人本就該三更眠,五更起,頭懸樑、錐刺股。」

    賈環慚愧的一笑,他確實沒有盡全力的學習,在寫書呢。這時,追問道:「先生不用擔心我偷懶,以最大的決心來讀書,什麼時候能進學?」

    林舉人笑呵呵的豎起一根手指,「今年是庚戌年。六月份,歲考府試已過。院試在8月間。你是沒有參加資格的。明年是辛亥年,會舉行科考。二月份開始縣試。距離此時還有約8個月的時間。其後府試在四月份,院試在8月。一年零二個月,我保證能讓你達到生員的水平。但能不能中,要看你的運氣。」

    賈環默然無語。

    但他當年讀書也是一路考過來,知道考試有時候真的是需要看運氣。他高中時就有個尖子生,平時能考全班前五。但那年高考這位同學卻只考了個二本。

    林舉人淡淡的笑了笑。他堂堂一個舉人,單對單的花時間教一個學生,要是學生達不到秀才的標準那才是笑話!但他並沒有把話說滿。功名之路,實力要有,運氣也要有。

    賈環腦子裡高速運轉。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他如果下定決心去考秀才,風險在於:如果兩三年後沒有考中秀才呢?那時候他又要怎麼辦?林舉人可是沒有打包票的。

    科舉可以考很多次,但是人的腦袋就一個啊。他要的是100%的成功率。因為,錯過脫離賈府的最佳時間,估計得給這些豬隊友們坑得死無葬身之地。

    林舉人見賈環還在猶豫,輕嘆道:「今年春闈已過,下一場又是三年後。我是科場蹉跎人。前些日老家有書信來:家慈身體不佳。我已經有返鄉之意,最多在賈府坐館到明年。」

    他還是想在走之前給他幾年的坐館生涯留個紀念:培養出一個考取功名的學生。讀書人講究的是「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賈環知道他要下決斷了。如果錯過了林舉人這樣有水平的老師,他要在賈府這坑爹的學習環境中考中秀才,當真是千難萬難。八股文那一套東西,沒有前輩教,想要自學,那是痴人說夢。

    紅樓書中第七回,時間跨度是紅樓九年,賈寶玉第一次和秦鐘見面事,說了這麼一番話,「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裡讀。」

    這段話有三個點要注意:第一,原書中,林舉人今年就離開了。

    第二,賈府的家塾,看過紅樓的人都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爛地方。薛蟠公然在裡面玩男生,搞龍陽之好。賈寶玉和秦鐘也是一樣,進去就和香憐、玉愛勾搭上。

    當著是讓人大開眼界,學校裡還有搞這種事的?賈環只想說一句:城會玩!

    第三,以賈寶玉那樣的待遇,在業師離開後,也只能空一年的時間,要讀書只能去家塾。而以他賈環在賈府的待遇,難道還能請得到先生單獨來教他?

    賈寶玉說林舉人明年(紅樓十年)會回來,但林舉人現在可是明確表示不會回來。

    賈環等不起!

    賈環往日在商場上談生意,信奉的是「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原則,處事果決、利落。他當即起身向林舉人行弟子禮,神情堅毅的道:「學生決定了,請先生教我!」

    科舉有風險,入行需謹慎。

    但他已經別無選擇。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好!好!好!」林舉人撫掌而笑,「從明天起,我會加快你的學習進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4 AM

第39章 師道三種

    六月十三日的暴雨連綿,到十四日下午才稍歇。賈寶玉踩著甬道上的積水,從書房小院回到賈府內,臉色微微有些不快。

    夏雨清涼,綠蕉滴水。

    正在屋裡暖閣中做針線活的襲人坐在繡墩上,白白淨淨,一副溫柔和順的模樣,見寶玉進來,嬌柔的笑著起身,溫聲問道:「正是上課時間,你怎麼回來啦?」

    賈寶玉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穿一件白底繡圖的箭袖,蹬著青緞粉底小朝靴,一副錦繡公子的好模樣。這時,他將手裡的書包丟在榻椅上,不忿的說:「林先生忙著教授環老三,哪有功夫教我?」

    前些天的「才子佳人話本」事件中,賈環給賈母、王夫人下了「處罰通知單」不提。賈寶玉這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影響。他今日便去書房裡讀書,打算好好表現一番。

    當然,主要原因是林妹妹正在和他慪氣,迎春、探春、惜春都有點疏遠他。寶姐姐倒是沒有,可是梨香院有點遠,天氣熱得很,他也不會天天去。云妹妹到還好。但他有點提不起勁來,便去書房。

    哪裡想到素日方正、嚴肅的林舉人竟然用心的在教賈環《論語》,這讓他情何以堪!他現在怎麼看賈環都很不順眼。心裡煩悶,就找了個藉口回來了。

    襲人一聽賈環的名字,臉色微變,心有餘悸。那天要不是太太護著她,她怕是要被趕出府去。懇切的勸道:「那是個有心計的厲害人。老太太、太太已經罰了他。二爺還是少和他牽扯到一起為好。」

    寶玉點頭,「那是。」又道:「你也別怕他,他要是惹你,你告訴我,我教訓他。」

    賈環「戰鬥力」太剽悍,而且有股子「混」勁,連鴛鴦姐姐和鳳姐姐都敢罵。他是怕賈環遇到襲人後會罵她。

    襲人拿著毛巾給寶玉擦頭髮上的雨水,笑著道:「我怕他幹什麼啊!你去林姑娘屋裡看看吧。」

    寶玉就笑起來,握著襲人的手,心情好很多。

    …

    …

    下午四點多,賈蘭獨自的背著書包回到家中。李紈今日肚子有點不舒服,早早的從賈母處回來休息。一身素服,身段婀娜,慵懶的倚在椅子中喝著紅棗枸杞茶,少婦風情不經意間流瀉歘來。

    她的貼身大丫鬟素雲、碧月兩個在屋裡精心的伺候著。

    賈蘭先問候了李紈,再坐到母親身邊說話,主要是說他的學習情況。

    李紈一向很關注兒子的課業,特別是那天去賈環房裡看到賈環記的大量的學習筆記後,回來更加嚴格的督促賈蘭學習。

    賈蘭道:「娘,先生開始加快教授三叔的課業。三叔現在還在書房裡用功呢。」小臉上寫滿羨慕。他雖說也喜歡玩,但是更喜歡老師的看重,喜歡他讀書有成時母親欣慰、歡暢的笑容。

    李紈就有些好奇,「蘭兒,這是為什麼?」

    賈蘭道:「我也不知道呢。昨天先生將三叔留下來考校課業,今天上午就宣佈要加快三叔的學習進度。先生教授也不避諱我和琮叔。先生說他的學問道理:非五經、孔孟之書不讀,非濂、洛、關、閩之學不講。」

    李紈的父親是前國子監祭酒,對林舉人這句話還是能理解的。這是指周、宋時期的四位理學大家。濂是大儒周敦頤,世稱濂溪先生。

    賈環隨手寫的引起林黛玉關注的《愛蓮說》就是周敦頤的名篇。只是這個時空中,這篇好文章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出世。

    洛學是二程:程顥、程頤。程朱理學的「程」。

    關學是張載,世稱橫渠先生。最有名的是他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閩學便是朱熹。因為朱熹的講學地點是福建建陽。福建簡稱閩。

    李紈道:「這是先生說他的學問道理是繼承自理學大家,不是陽明先生的門人。還有呢?」

    賈蘭詫異的道:「娘,你怎麼知道還有?」見李紈只是輕笑,他便說道:「先生說: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師道有三種:蒙師、業師、人師。我在貴府裡坐館,實則是蒙師,教授四書五經,也不過是讓你們通讀而已。如今賈環要努力上進,我便擔任你的業師。至於人師,我德行淺薄,並不足以擔任。你們往聖人、孟子、程、朱這些先賢身上看。」

    李紈點點頭,肯定的道:「林先生是有學問的人。這番話講的清楚明白!」

    賈蘭贊同的笑起來,又接著道:「林先生就讓三叔給他斟茶行禮。」

    李紈臉色輕變。天地君親師。她清楚林舉人讓賈環斟茶行禮意味著什麼。這是在收弟子。

    賈蘭沒有留意到母親的神色,還在笑著道:「寶二叔今天下午也去書房了。不過,他看到林先生教三叔教的認真,坐一回就走了。林先生下課時說寶二叔性子輕浮狂躁,讓我們不要學他,做學問要踏踏實實,耐得住寂寞。」

    賈蘭都沒留意到,他看到寶二叔吃癟,心情還蠻好的。

    李紈嘆了口氣,輕輕的撫摸著兒子的頭,「蘭兒,你三叔怕是下了狠心要讀書讀出個名堂來。他這是要打算參加科舉。」

    賈蘭看著母親,道:「娘,我也要參加科舉,光宗耀祖。」

    李紈搖搖頭。環哥兒參加科舉可不是為了光宗耀祖,而是他被逼得沒有路走了。她聽素雲說最近廚房裡給他的伙食都是剩菜殘羹。晴雯私下裡氣的哭,卻因為環哥兒的吩咐沒有鬧。

    這事肯定是鳳姐兒指使的,格調終究是不高,到底是沒有讀過詩書!

    李紈收起了心中瞬間泛起的情緒,對賈蘭道::「蘭兒,你有這個志向是好的。去讀書吧。不要和你三叔走得太近。」

    「哦。」賈蘭雖然不解和難受,但還是聽從母親的吩咐,乖巧的去他自己的房間裡讀書。

    李紈看著兒子的小身影,心裡嘆口氣。她當然知道蘭哥兒和賈環在一起能好的學習,提高效率,但是她承擔不起和賈環親近的後果。現在閤府裡的人都在「排斥」他。

    …

    …

    決定走科舉之後,賈環就陡然忙起來,無暇去處理其他事情。想要在8個月的時間內達到參加科舉的水平,必須要「突擊」學習,加快進度。

    縣試由知縣主持,考5場。科目是:八股文、試貼詩、經論、律賦、策論等。之所以有個「等」字,是因為縣試中知縣的裁量權很大,可以自由出題考校學生。

    賈環目前的學習進度是還在學習四書中的:論語。而從考試科目來看,他需要將四書:大學、論語、中庸、孟子都學完,然後要在五經:詩經、周易、春秋、尚書、禮記中選一門來學習。叫做「本經」。

    通俗的說:四書是必修課,五經是選修課,選一門學習就行。

    學習四書五經,不僅僅是說能讀懂書中每一句話的意思,還要將字句都背得滾瓜爛熟。否則,上了考場連題目出自哪裡都不知道還怎麼考?

    這還只是基本功。賈環還要學習八股文制藝技巧,就是怎麼寫八股文。八股文,代聖人言。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因數就是要明確聖人的思想。

    比如:孟子中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這不能只看典故的含義,要結合上下文,孟子是勸梁惠王:要王道,而不要霸道。諸如此類的門檻。

    然後,才能下場考試。

    由此可見,賈環的學習任務非常的繁重。好在,他有記筆記的習慣,每天都會自覺的複習,不會出現老師講到後面他卻忘了前面的情況。

    林舉人這麼篤定的能在短時間內將賈環教到生員的水平,除了對他自身學識的自信外,就是看重賈環這一點。14個月的時間,將四書一經詳細的過兩遍綽綽有餘。

    這天傍晚,賈環從書房裡回來,心裡背誦著論語中的篇章。他是拿出當年高中背英語單詞的勁頭。讀書的事情,向來是不瘋魔不成活。剛到屋裡,就見史湘雲的丫鬟翠縷正在偏廳裡和晴雯、如意閒聊。

    翠縷、晴雯、如意三人迎出來,跟著賈環去裡屋。翠縷鄭重的向賈環屈膝行禮,道:「三爺,姑娘打發我來向你道歉,索要嬰寧的文章給你惹麻煩了。」

    賈環坦然的受了翠縷的萬福禮,擺擺手,「我心裡有數,不關史姑娘的事情。」他倒是有心喊史湘雲一句「云妹妹」。不過,他現在處境落魄,還是算了。他那天在賈母院的偏廳裡喊過。

    翠縷就鬆口氣,笑著道:「謝謝三爺!姑娘們最近聚在一起,討論三爺提的幾個問題,都是有些好奇答案。薛姑娘笑著說本來可以找三爺要答案的。」

    賈環就笑,薛寶釵這話說的很有技巧啊,既表達對他的關注,又說明不能來探望,「三國演義裡面的一個段子,姑娘們估計沒有看過三國的原書。」

    翠縷笑道:「那我這樣去回姑娘們了。三爺,姑娘聽翠墨說你答覆了三姑娘一首詩來詠懷,不知道能不能寫給姑娘看看。」

    賈環看了翠縷一眼,多少有點明白史湘雲試探的用意,灑脫的道:「行。」說著磨墨,提筆立就,字跡飛揚。他確實沒有責怪來「求話本「的史湘雲的想法。

    「才子佳人話本」事件第一位的罪魁禍首是挑事的王熙鳳,第二位的是告密的襲人。

    翠縷捂著胸口鬆口氣。姑娘說了,環三爺要是肯再寫字給她看,那就是真原諒了,不寫的話,怕是心裡還是怪她。

    現在看來,三爺明辨是非,性情坦蕩。哪裡是寶二爺說的「小人」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6 AM

第40章 待時而動

    翠縷拿著賈環的文稿,笑盈盈的離開。

    賈環將毛筆輕輕的擱下,輕輕的嘆口氣。他既然決定走科舉的道路來打破目前的僵局,便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最近忙著學習,沒有去管其他的瑣事。

    例如:賈母吩咐他給鴛鴦、王熙鳳道歉,他到現在還沒有去。嗯,最近心情不好!

    「才子佳人話本」事件給他目前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但相應的,他並非沒有落下一點好處。比如:他和三姐姐賈探春的關係更加的親密;

    比如:經歷風波,他實際上已經有和釵、黛、史交往的資本。

    只是,如薛寶釵說的:原本可以來找他要答案的。但是因為賈母的態度,她們是不方便公開來他這裡玩,但是派丫鬟來他這裡卻沒什麼滯礙。

    當然,賈環現在處境落魄,他現在要是想著和釵、黛、史交流,那才是真正的「風流名士」:飯都沒吃飽,就想著和女孩子拉近關係,享受和美女交往的樂趣。

    但這不是他賈環的風格。他是個務實的人。他現在的關注點在他的困境、學業上。

    當前的困境包括:廚房裡的伙食變差;公中派下來的用度以次充好,幾乎不能用;府中一些人的孤立,賈環曾經對晴雯笑言,他們幾個將會被「打入冷宮」,現在的情況就有幾分這樣的意思。

    如意拿著茶壺進來給賈環倒了一碗茶,委屈的扁扁嘴。現在冰鎮西瓜、綠豆湯的福利都沒了,銀子要省著用,只能喝茶。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賈環笑著輕捏捏如意清秀的小臉,「鬧情緒了啊!晴雯呢?」

    如意也不隱藏她的情緒,點點頭,「晴雯姐姐去廚房裡端晚飯去了。」

    賈環道:「她火氣大,別和人吵起來了!不行的話換你去吧。」

    如意撅嘴,將茶壺放在條桌上,鬱悶的道:「三爺,我火氣也很大呢!府裡那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賈環禁不住微微一笑,拿起茶碗喝著茶。

    說起來,他在賈府裡的歷程確實有點悲催。每次才有點起色,就遭到打擊。但他確信,他這次等待的時間肯定要短於前兩次。因為,他現在手中的資源比前兩次多。

    第一次是:剛穿到賈環身上,他足足等待了一個多月,甚至還打算安靜的如一隻小螞蟻般安靜的等待下去時,在除夕晚宴上因為一首詩受到關注。

    第二次是:今年二月底賈寶玉在他房間裡摔玉,他被賈母冷落。他如同正在捕食的獵豹,耐心的等待足有一個月許,才從乳母張嬤嬤的事件上找到突破口。

    這一次呢?

    賈環手指輕輕的敲著書桌的桌面。已經過去有十幾天的時間了!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

    …

    六月下旬,驕陽如火!上午時分,鳥啼林幽。

    賈府內賈母院中,史湘雲將府裡的姐姐妹妹們都請到她的住處來,一起研討賈環提出的關於「天」的幾個問題:「天有頭乎?天有耳乎?天有足乎?天有姓乎?」

    釵、黛、史、迎、探、惜齊聚。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史湘雲住處的客廳立即就顯得有些熱鬧。

    史湘雲笑靨如花,拍手道:「我如今有一個答案。先說出來,算是拋磚引玉。天有頭乎?答曰:有,頭在西方。詩經上說: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

    林黛玉眉尖蹙著,細聲道:「這個答的巧!」隨即,在腦海中想著詩經的內容。她是讀過四書五經的。

    賈迎春和賈惜春兩人都是歎服,「云妹妹(姐姐)果真是才思敏捷。」

    賈探春、薛寶釵兩人都只笑。

    賈探春笑道:「天有耳乎?有。《詩》云:鶴鳴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

    薛寶釵輕笑,接著道:「天有足乎?有足。《詩》云: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

    這回輪到史湘雲目瞪口呆,她還以為她從賈環那裡得到答案,足以姐妹們驚嘆。史湘雲驚訝的道:「三姐姐,寶姐姐,你們從哪裡知道答案的?為什麼前日聚會時,你們不說答案呢?」

    賈探春掩嘴輕笑,「云妹妹可是打發人去三弟弟那裡了?」賈環給長輩們的處罰定下來後,事情在賈府內就開始慢慢的淡化。她自是派人問過賈環答案。

    她之所以不說答案,是不知道姐妹們對賈環的態度如何。何必徒惹人嫌。寶玉最近在和姐妹們頑時,經常說賈環的壞話。

    薛寶釵的顧慮和賈探春類似,她的性格隨時守分,不會捲入賈府內的「爭鬥」。這時,笑吟吟的從鶯兒手裡拿過一本三國演義來,說道:「云妹妹,我要是提前說出來,可沒機會看你現在吃驚的模樣。」

    薛寶釵玩笑似的說出來,一語帶過她提前知道答案的事情。

    林黛玉急著將羅貫中著、九悟編寫的《三國演義》拿過去翻答案。賈迎春和賈惜春也是恍然:探春肯定也是提前知道答案的。眾女說笑,一時間鶯鶯燕燕,聲軟音嬌,香風陣陣,又令人如入姹紫嫣紅的花叢,美麗的女孩們各擅勝場。

    眾女說笑玩鬧,卻沒注意到賈寶玉不知道何時來了。史湘雲今日邀請姐妹聚會,寶二爺怎麼可能不知道?

    史湘雲正將賈環親筆寫的「青松」詩,拿出來給眾人看。眾女圍在客廳的圓桌邊。

    薛寶釵評著賈環的毛筆書法,玉容帶笑,輕語嫣然,「這比他的硬筆書法差遠了。他這幅行楷只能算看得過去。」

    賈探春工詩書,這一點在書中描寫大觀園裡她的住處就可以看出來。探春認同寶釵的觀點,笑道:「寶姐姐,重點是看詩的內容。」

    薛寶釵點頭。賈環的詩才相當好。

    林黛玉讚歎道:「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賈環在那樣一輪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中竟然能全身而退,這給她留下很深刻的影響。此時再看到他的「自述」。心裡頗有感觸。以至於,後來她遇到巨大的困難時,會想起雍治8年,那個在偏廳裡如青松般的男孩。

    「噢,寫的什麼,妹妹可給我看一看?」賈寶玉擠過來,突兀的出聲。他剛才進來時給丫鬟們打了手勢讓她們不要聲張。否則,哪可能滿屋子人都看不到他。

    就像是冷場王出現一樣,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場面頓時有點冷。

    「才子佳人話本」事件中,賈環事後受到嚴厲的處罰,而賈寶玉無事。但公道自在人心。

    像釵、黛、史、迎、探這些知書懂禮的女孩們心中:誰對誰錯,自有一本賬。寶玉那天的表現實在很讓人失望,差點將她們捲進去。

    史湘雲說「給」不是,「不給」也不是。她是真擔心賈寶玉又要走詩稿,日後再憑白的生出許多風波。那她可就真的再沒臉見賈環了。凡事不可一而再。

    林黛玉輕笑,樂看寶玉吃癟,微微讓開身子,讓賈寶玉來到圓桌邊。

    這些天,賈寶玉一直在「攻略」黛玉,伏低做小。寶玉能在「花叢」裡混的開,哄妹妹的水平還是很高的:脾氣好,會磨人,身份高。黛玉此時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

    但黛玉的丫鬟紫鵑很警惕,直言不諱的道:「二爺看看就好,可別拿回到你屋裡。不然再有人告密,姑娘們可吃不消。」

    她可是聽晴雯說了:環三爺現在吃的都是些剩菜殘羹,有一回廚房裡還給餿掉的飯菜,日子過的很糟糕。

    她心裡是很敬三爺的。剛才翠縷也說:三爺待人和氣,明辨是非,性情坦蕩,才華出眾。

    這也就是紫鵑。因為她是黛玉的大丫鬟,賈寶玉往日和林黛玉拌嘴後,她也是敢站在黛玉的一方刺寶玉幾句的。事後,寶玉還要先來在她這兒求求情,問問黛玉的心情怎麼樣。

    只看此刻:史湘雲一臉的尷尬,欲言又止,薛寶釵笑而不語,賈迎春一臉的驚怕,賈探春低頭不語,賈惜春四處張望、打量,就知道場面有多麼的尷尬。

    賈寶玉雖說「坑」了賈環幾回,也討厭賈環,但他並沒有主觀意義上的惡意。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只顧順著他自己的意思來造成的後果。他其實是個暖男。見紫鵑這麼說,訕訕的笑了笑,拿起詩稿又放下。

    待了一會兒,見氣氛有點悶,賈寶玉告辭,悶悶不樂的回到房間。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姐妹們最近都有些疏遠他,不跟他玩笑。是襲人告密的原因!

    誰也不願意自己偶爾說出來的話,突然有一天落到長輩們的耳中,成為罪柄?

    寶玉房中,大丫鬟茜雪和媚人兩人正在屋簷前的空地上忙碌著晾曬衣服,今天是個大晴天。見寶玉回來,兩人就將事情丟給小丫鬟們,笑著跟寶玉進門,「二爺不是去史姑娘那兒玩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賈寶玉愁悶苦臉的嘆口氣,坐到椅子上,仰望著茜雪和媚人,苦惱的道:「姐妹都不願意和我玩。哦,襲人呢?」

    茜雪道:「她去太太屋裡了。」

    賈寶玉就有些不滿的道:「她去太太屋裡做什麼。」

    媚人和襲人關係不錯,幫著回緩一句,「可能是和金釧兒有話說吧。她和金釧兒打小一塊兒玩的。」

    寶玉便點點頭。茜雪和媚人忙服侍他:打水擦臉,換衣服,搧風,倒茶端湯。約一盞茶的功夫,寶玉正獨自在屋裡自己看閒書時,襲人進來。

    襲人今天穿著一襲精美的菱粉色對襟褂子,雪白俏麗的臉蛋上帶著溫柔的微笑,嫻熟的給寶玉添著茶,溫聲道:「二爺找我呢?」

    寶玉放下書,問道:「嗯。我話和你說。你去太太屋裡做什麼?」

    襲人不知道賈寶玉心裡的猜疑,坦然的道:「我去給太太回話。」

    這就是主動的去找太太。寶玉想起襲人告密的事情,心裡冒火,臉上就有些怒色,聲音抬高的質問道:「你去給太太說什麼?」

    襲人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說實話,她也確實想勸勸寶玉,柔順的說道:「我是請太太督促二爺去書房裡讀書。整天和姐妹們頑也不是正途…」

    「啪!」

    寶玉勃然發怒,將手邊的茶杯砸在地上,氣狠狠的踹襲人一腳,將她踹倒在地上,手指著她罵道:「你是我什麼人?我要你管?我要你管?就是因為你告密,連累的現在姐妹們都不願意和我玩。還不是怕你去太太面前說她們的不是。你這個壞了心的東西。我明兒就去回太太、老太太,我這屋裡養不起你這樣忠心,不要主子的丫鬟。」

    襲人氣苦的哭泣,自辮道:「二爺,我…」

    寶玉不聽,怒罵道:「你給我滾!我不要你服侍…」

    襲人哪裡想到,她躲過了賈環的「反擊」:太太沒有責罰她,反倒是她盡心服侍的寶玉打她,要攆她走。心裡一時間悲苦萬分。

    她又哪裡知道賈環早就料定:在寶玉心中,姐姐妹妹肯定比襲人重要。書中就有寶玉怒踹了襲人一記窩心腳的故事,又要發脾氣要打晴雯,結果晴雯反抗。這才有寶玉為哄晴雯開心,晴雯撕扇子的一幕。

    屋外的茜雪、媚人、麝月、秋紋幾個大丫鬟聽到動靜,趕緊進來,一見這場面、架勢,都來勸說。

    寶玉固執己見,不聽屋裡的丫鬟們求情。事情很快就鬧開。王熙鳳、李紈都趕出來處理。林黛玉等人也打發丫鬟過來問情況。這件事在賈府裡鬧得很大。而始作俑者賈環還在書房裡刻苦讀書,還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賈環回來吃飯時聽晴雯說:襲人被賈寶玉執意攆回到賈母處。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6 AM

第41章 退避三舍

  六月下旬,正午之時,天氣炎熱。賈環從書房裡回來,給太陽曬了一身汗。在堂屋裡拿著蒲扇自己搧風,聽晴雯這麼說,眼神頓時微微一亮,「晴雯,具體是怎麼回事?」

  他屋裡兩個大丫鬟,如意和李紈的丫鬟素雲關係不錯。晴雯和侍書、翠墨、紫鵑以及賈母房裡的幾個丫鬟如翡翠等人關係不錯。

  晴雯將從廚房裡打來的飯菜擺在堂屋的圓桌上,一邊說道:「昨兒史姑娘在屋裡邀請姑娘們聚會。寶二爺跑去玩,沒受到歡迎。咯咯,我聽翠墨說,寶二爺進去當時就冷場了。

  後來,紫鵑姐姐當面『刺』了寶二爺幾句。他回去就把襲人給打了,要攆襲人出府。聽翡翠姐姐說,具體原因是襲人去太太屋裡報告了什麼,惹得寶二爺大發脾氣。」

  如意看著飯桌上簡陋的飯菜,皺起鼻子,哼了一聲,說道:「哼,襲人就是活該!自作自受。這也告密,那也告密。」

  賈環沉吟著,他意識到,破局的機會來了!

  並不是說解開王夫人將他拘在賈府的局,而是解除在賈府裡不利的局面。

  晴雯擺好飯,見如意怏怏不樂的表情,就掐她的臉蛋,說道:「小蹄子,別不樂意吃。今天那個尖嘴猴腮的來旺婦又去廚房裡盯著我了。我能拿來沒餿掉的飯菜就算好的。」

  如意苦著臉看賈環,「三爺…」

  賈環就笑,「如意,你看我我也沒辦法啊。這樣吧…」賈環佯怒的沉下臉,指著飯桌上如當年大學食堂1塊錢左右難吃的飯菜,厲聲道:「此事,他日定當十倍奉還!」

  這倒是賈環的心裡話。如果說之前,他只是想在離開賈府前借賈璉的手「懲治」王熙鳳幾回。那麼現在,他的想法已經變了。任誰給人用「豬食」對待,都會有想法。

  王熙鳳如此的「作踐」他,他日定當十倍奉還!

  如意掩嘴嬌笑。

  苦中作樂了一回,賈環、晴雯、如意吃著難以下嚥的飯菜。這時,趙姨娘帶著小吉祥過來說話,「喲,你們這麼早就在吃午飯?」

  賈環起身招呼趙姨娘落座。晴雯、如意奉上茶水。

  賈環解釋道:「下午要去上課。我還要午休一會。」這十幾天,他在廚房的「福利」全沒了。使銀子,廚娘也不敢給他東西。往日他給趙姨娘的孝敬自然也沒了。趙姨娘很抱怨了幾回,但也無力改變什麼。

  趙姨娘給賈環帶了三個煮熟的雞蛋,看著他吃雞蛋,坐在飯桌邊數落他,「你這個沒造化的種子,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是那個王八一起玩。又闖了禍吧。吃打不長記性。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賈環無語的翻翻白眼,反駁道:「我記得我那天從偏廳裡出來,當天晚上娘就來誇我厲害。」

  趙姨娘啐一口,「呸。我那是以為你不會受老太太、太太的處罰!我往日裡時常聽你說坑爹,你這算不算坑娘?」

  賈環的待遇下降不說,連帶著她日常的伙食待遇也降低許多。好在她是吃過苦的人。

  我-靠!賈環竟然發現他無言以對。他一直以為「出口成髒」的趙姨娘在賈府戰力排行榜上只能算個「戰五渣」。此時他竟然被「暴擊」的啞口無言。

  趙姨娘在賈環這兒坐了一會,心滿意足的帶著小吉祥回她院子裡吃午飯。

  賈環將剩下的兩個雞蛋分給晴雯和如意,笑道:「一人一個,快吃了吧。別回頭給我娘知道,她又要罵人。」

  看著小巧的雞蛋,如意嘴饞的咽口口水。雞蛋很香的。

  晴雯輕推她一下,拒絕道:「三爺,你吃吧。你天天苦讀,身子正要補補。」

  賈環笑著搖頭,自信的道:「我們還沒淪落到吃不起雞蛋的地步。過兩天我們的小火爐也可以重新燒起來。」

  這些天受到懲罰,小火爐這樣的燒蜂窩煤的額外開支在晴雯的強烈要求下停掉了。她每天和如意去廚房裡給他打熱水。賈環其實是考慮到影響,才停掉。

  他手頭還有約180兩銀子,折合人民幣約18萬。在這個莊戶人家年均20兩銀子消費的時代,這是一筆不小的資金。他不至於燒不起煤爐。

  晴雯釋然的輕笑,俏麗怡人。她信賈環。拿起雞蛋剝殼。

  賈環起身,吩咐道:「晴雯,下午幫我準備好5兩現銀。」

  晴雯咬著雞蛋黃,明亮漆黑的大眼睛看著賈環,奇怪的道:「三爺,你要買什麼東西嗎?」

  賈環笑道:「不是,我晚上要用。」他下午還要上課,不適合去執行他的破局計劃,但晚上有足夠的時間。

  …

  …

  賈寶玉將他的首席大丫鬟襲人攆回到賈母房中,雖然在賈府中引起軒然大-波。但這按理說是和賈環無關的。賈環為什麼將此視為破局的良機呢?

  答案只有兩個字:名聲。

  前些日在偏廳結束時,賈環沒有興趣在賈母、王夫人等人面前刷「文名」,因為這沒什麼用。賈府根本不是什麼「翰墨詩書之族」,本質還是個中等勳貴之家。

  真正的詩書世家是什麼樣的?侍女對答都可以用詩經。比如傳為一時佳話的典故,東漢經學大家鄭玄家中婢女的對話:一婢戲謂之曰:「胡為乎泥中?」此婢應聲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其風雅如此。

  文名在賈府裡是不能兌現的!

  否則,以林黛玉出眾的詩詞才華,日後不會只有紫鵑一個人對她忠心耿耿。看看三國演義裡面,劉備以「仁德」的名聲兌現,天下有多少人來投奔他?

  賈環現在要刷的是「賢良」的名聲。

  這在賈府內是可以兌現的。

  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道自在人心。

  晚間時分,賈環估摸了下時間,約八點多,從住處出發,穿過遊廊、庭院、走道,花園,抵達賈母上房處。

  賈母上房外的小丫鬟們見到賈環到來,很是奇怪。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鬟將他攔在門外,「三爺,老祖宗吩咐過了,讓你讀書讀出名堂後再來見老祖宗。」

  賈環不以為意,拱手道:「我來找鴛鴦姐姐,老祖宗吩咐我向她道歉。我讀書繁忙,今日才有空來。」

  這是事實。

  小丫鬟偏著頭想了想,就帶著賈環進了院落的一間暖閣中,然後去找鴛鴦回話。

  …

  …

  鴛鴦作為賈母的大秘書,天天隨侍在賈母面前。正如官場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領導休息了,秘書才能休息。

  賈環掐著時間來的,此時賈母已經休息。鴛鴦正在跟好姐妹襲人、琥珀在庭院裡納涼、一起說話。還有來看望襲人的翠縷。她們幾個都是往日要好的,無話不說。

  襲人被賈寶玉攆回到賈母處,史湘雲很不滿她的二哥哥的做派。昨天就來看望襲人,今天又讓她的丫鬟翠縷來問襲人有什麼需要的。襲人服侍過她幾年,感情很不一般。

  星光灑落,月影橫斜。四個十幾歲的少女聚在一起說話,或趟或臥,白皙的手臂、小腿微露,畫面頗有些柔媚。容貌以襲人、鴛鴦最佳。

  鴛鴦正安慰著襲人,「你也別多想。老太太、太太心裡頭都是明白你的忠心。否則,寶二爺屋裡那文章怎麼來的由頭豈會落到李貴身上去?老太太既然將你許了寶二爺,斷不會改的。等寶二爺心裡的氣消掉,就還送你回去。」

  襲人幽幽的嘆口氣,躺在竹床上,看著星空,滿腹牢騷、心思。她這回受到的打擊很大。

  本以為是早將她許給寶玉的,她這輩子也是跟定寶玉的。哪裡想寶玉竟然打她,要攆走她。往日的情分又算什麼?薄如一張紙嗎?

  琥珀冷笑一聲,「就怕茜雪不希望襲人回去。」寶玉房裡的首席大丫鬟之爭,茜雪是襲人最強力的對手。兩人有點齷蹉。反倒是媚人和襲人關係好一些。

  鴛鴦就搖搖頭,公正的道:「茜雪不是這樣的性子。」

  正說著話,一個小丫鬟進來向鴛鴦回話,說賈環來道歉。琥珀、翠縷、襲人都是一頭霧水。

  鴛鴦聽完後,沉吟幾秒,冷冽的道:「你去回三爺:我給三爺罵的狗血淋頭,也沒臉再見他。往日我有得罪他的地方,還請三爺海涵。我以後見到三爺,自動退避三舍。」

  小丫鬟就去回話。

  琥珀就咯咯笑道:「姐姐這話說的痛快!看他還不趕緊羞愧而走。他還有臉來道歉?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她對賈環印象不好。但也承認,這樣有心機的人不好惹。

  襲人也是坐起來,點頭道:「你將他趕走也好,我現在見到他就膽顫心驚。唯恐那天給他罵了,給他扣個帽子。他這樣心思陰沉的,跟戲文裡的白臉差不多,我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襲人就差沒直接罵賈環是個:心思陰沉的陰險小人。她很清楚,她昨天挨打的根子還是在賈環身上。她心裡對賈環是有意見的。

  翠縷對賈環的印象卻很好,在琥珀、襲人眼中賈環心機深沉,在她眼中是深謀遠慮,機智百出。但這時她也不好和姐妹們辯駁什麼,盈盈的輕笑道:「姐姐的嘴還是這麼厲害喲!」

  她們十幾個兒時的玩伴,現在自然以鴛鴦為首。

  鴛鴦就笑了笑。她心裡對賈環有氣。賈環幾乎是指著她的鼻子罵:「你還要不要臉?」她心裡能沒氣嗎?但同時也有點愧疚。

  賈環從來沒有針對過她,都是她主動的跳出去針對賈環,才被他打臉了。而且,似乎她對賈環的看法有些誤會。賈環貌似對寶玉的位置真的不在意。

  因而,在夾槍帶棒的「損」了賈環一通後,她表示日後相見,會退避三舍。實際上就是一種退讓。

  片刻後,正當幾個丫鬟以為賈環會羞愧而走時,那名小丫鬟又進來回話,「鴛鴦姐姐,三爺說,鴛鴦姐姐的意思他知道了,要問鴛鴦姐姐一個問題,廚房裡給他吃餿掉的飯菜,鴛鴦姐姐知道嗎?」

  「啊…」庭院中響起幾道各自意義不同的驚嘆聲。鴛鴦幾人面面相覷!

  如果賈環這句話是真的,這簡直是血淚般的控訴!

  他堂堂賈府的少爺,即便是庶子,可竟然給人如同豬狗般的對待,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他到底犯了什麼樣罪不容赦的大錯?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7 AM

第42章 釣魚執法

  鴛鴦微愣的出神。她心裡是相信賈環的話。因為,賈環這樣驕傲的人,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撒謊。

  琥珀有些不信,「假的吧?真要這樣,他不早鬧起來?他屋裡的晴雯可是一張利嘴,幾個人都吵她不贏。」

  襲人是信的,但是她並不同情賈環,分析道:「廚房即便提供了餿的飯菜,他又不會吃。何苦來博同情!」

  翠縷卻是驚訝無比,心中湧起深切的悲傷。三爺那樣的好人,又是府裡半個主子,竟然被這樣對待?襲人的話是很有點刺耳的。

  她竟然不知道這件事。紫鵑肯定知道,不然她昨天不會對寶二爺那樣刻薄。她要回去告訴姑娘這件事。

  鴛鴦沉默了一會,對小丫鬟道:「你去對三爺說:我不知道。真有這樣的事,是廚房裡的人的不是。但我只是個丫鬟,怕是幫不到三爺什麼。」

  小丫鬟又急忙的去傳話。

  鴛鴦輕輕的嘆口氣。她是跟在老太太身邊的人。這樣苛待庶子的行為肯定不符合老太太的想法。老太太厭惡賈環不假,但吃穿用度不會少了他的。這樣的一碗水都端不平,還怎麼執掌整個榮國府?

  就她自己的想法:她即便給賈環罵了,但也不會在吃飯的事情上為難他。

  應該是二奶奶的手筆。

  翠縷感嘆道:「三爺到底是將二奶奶得罪很了。」

  琥珀就哼一聲,「他是自找的。誰讓他那樣罵二奶奶,不會好好的說話嗎?」

  襲人讚同點頭,說:「二奶奶是何等樣人,他那樣去罵,能有得好?」話裡話外,還是在貶賈環。

  正說著話,小丫鬟又快步進來,氣喘吁吁。鴛鴦道:「先別急,你先喘口氣。」待那小丫鬟氣平了些,才說道:「怎麼?三爺又有話帶給我?」

  小丫鬟忙道:「沒有。只是我覺得要盡快來回鴛鴦姐姐。鴛鴦姐姐,三爺聽你的話後,就感嘆的說:到底是金鴛鴦,還是肯說句公道話。」

  「謔!」

  鴛鴦、琥珀、襲人、翠縷都是一臉的古怪,感受各不相同。

  鴛鴦本姓金,但賈環這句「金鴛鴦」顯然是在誇讚她。

  有句話說:最瞭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同樣的,來自敵人的讚美往往能給人極大的被認同感。賈環此時就是鴛鴦的敵對方。

  鴛鴦突然間就覺得有股奇異的情緒從心底直衝到腦門上,頸脖處有熱流上湧。白膩的鵝蛋臉上輕染上一抹紅暈。她有一點點被人認可的自豪,也有一點點真想幫賈環將問題解決的想法。賈環給她的讚譽有點高。

  翠縷忍了幾秒,「噗嗤」嬌笑道:「怎麼樣,我就說三爺是個明辨是非的人吧?」

  琥珀撇撇嘴,她總不能說賈環讚美鴛鴦是贊錯了吧?鴛鴦平日裡處事公正,從不仗勢欺人,深得閤府上下好評。賈環這話很中肯,她聽得也蠻舒服的。

  襲人是個用腦子的人,想了想,勸好友道:「鴛鴦,別是他在用言語激你幫他吧?」

  用個準確點的詞,叫「捧殺」!

  「呼…」鴛鴦輕吐口氣,心裡頓時也起了點疑惑。她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姑娘,跟在老太太身邊,這府裡大小勾心鬥角的事情,她都是見識過的。

  不管是用「機智百出」,還是「陰險詭詐」去形容賈環,賈環聰明、早慧是她們這些丫鬟們所公認的,不能以8歲的小孩來看待。

  …

  …

  悲情即是正義,輿論同情弱者!

  但賈環不是來打悲情牌的。他是來刷聲望的!

  雖說是穿越成為賈府的庶子,但他從來沒有將自己當做弱者。作為一名曾經的「成功人士」,他敬畏這個世道,但從不缺乏進取的勇氣和自信。

  賈環灑脫的從賈母出來,心情不錯的返回住處。他剛才已經從小丫鬟那裡得知,襲人正在和鴛鴦等人一起聊天。今天的運氣很不錯。

  剛才對小丫鬟感慨,不過是向鴛鴦傳遞些許善意。

  從本心上來說,賈環還是很欣賞鴛鴦的。只不過,鴛鴦做事的出發點永遠都是和她的領導:賈母保持一致。這和他不再同一條戰線上。很令人遺憾。

  然而,鴛鴦今天表示日後會對他退避三舍,這其實是一種退讓的姿態。他自然是抓住機會釋放善意。

  …

  …

  鴛鴦、襲人、琥珀、翠縷納涼、閒聊,剛才賈環的到來彷彿一陣輕風拂過。不在談論。

  實在是不好談論。因為賈環剛誇了鴛鴦一句,鴛鴦總不好扭頭就說他的壞話。而襲人是昨天剛給賈環「坑」一次,現在自是不會說他的好話。

  當然,賈環會表示:襲人被寶玉打,是她自己告密的後果以及在賈寶玉心中地位不及黛玉等人的原因。

  四個人說著話,眼見著夜色漸深,已到亥時,就準備回屋子裡睡覺。這時,晴雯在兩個小丫鬟的帶領下進來院子裡來。

  晴雯穿著淡青色的丫鬟背心,裡面是淺紫色的褂子,容顏標緻,嬌俏清麗。端得是好模樣,賈府的丫鬟就沒有人能比得上她的姿容。似桂如蘭的襲人也要遜晴雯一籌。

  見晴雯到來,鴛鴦幾人微微有些吃驚,這什麼情況?

  翠縷和晴雯處的還不錯,就笑,「你主子才走你就來了,你們是約好的吧?你也是來誇鴛鴦姐姐的?」

  晴雯輕笑著答道:「那倒不是。三爺回屋子裡後吩咐我過來找襲人。」她心裡頭對襲人不滿,才不會叫襲人「姐姐」。她就是這麼個性格。

  襲人如臨大敵般的從竹床上坐起來,正襟而坐,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冷淡的道:「三爺有什麼吩咐,我領著就是!」

  晴雯不管襲人的想法,口齒伶俐的複述賈環的話:「三爺說:襲人告密,讓寶二哥在姐姐妹妹們面前無法立足,這不是做丫鬟的本分。寶二哥罰她是應該。

  她想必心裡頭對我還是有些看法。但彼時各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個忠心的人。寶二哥將她攆出房去,這個懲罰太重。

  三爺說,我現在若不給她說一句公道話,這府裡日後也不會再有忠心的丫鬟。

  因而,三爺讓我送來五兩銀子,讓你安心養傷。等待再回寶二爺房裡的時機。三爺還說:寶二哥雖然罰你,但你心裡不應該有怨恨。這是做丫鬟的本分。」

  晴雯說完,庭院裡頓時一陣安靜。

  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從鴛鴦、琥珀、翠縷、襲人四人心頭浮起。

  賈環說的道理、做事,都是正大光明,讓人挑不出理來。但是,寶玉攆襲人關賈環什麼事?獎賞忠心的丫鬟也輪不到你來做啊?

  鴛鴦、琥珀、翠縷覺得此時極為尷尬、怪異的地方還在於:賈環派他的大丫鬟晴雯來誇襲人忠心,可襲人剛剛說了一籮筐賈環的壞話啊!這實在是…「慘不忍睹」!

  兩邊對比:襲人說賈環的不是,賈環卻在誇襲人忠心,還要賞銀子。這不是顯得襲人才是真正的陰險小人嗎?一個用語言,一個用行動,誰更有說服力不是不言自明嗎?

  此刻襲人就像是被賈環用「讚美」的話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襲人自己也覺得尷尬的要死,燥得慌。她是要臉的人,才不願意被稱為「小人」,但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來,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兩隻手都糾結的絞在一起。

  尷尬的場面持續了一會。

  襲人沉默的想了一會,說道:「晴雯,請你轉告三爺,銀子我不能收。謝謝他的好意。我心裡對二爺沒有怨恨。婢子做錯事本來就是該罰。我也當不起三爺的稱讚。」

  襲人的回答中規中矩。

  晴雯就將拿出來的五兩銀子又重新收起來,告辭離開。出了賈母院,步履輕盈,嘴角帶笑。她想著襲人剛才窘迫的表情,倒是有點想哼幾曲小調。

  讓你說三爺的壞話!讓你想要「坑」三爺!現在還敢不敢呀?

  按照三爺的說法,這叫「釣魚執法」。哦,不對。三爺後來改口說這是叫「釣魚打臉」。

  …

  …

  晴雯走後,小院裡的氛圍鬆下來,又顯得有些怪異。

  襲人捂著燥紅的臉,對三個好友說道:「我今兒臉算是丟盡。先回房睡覺。我以後再不說他壞話了。惹不起他。」

  襲人起身,鴛鴦、琥珀、翠縷就善意的哄笑起來。襲人這會兒是臉丟得有點大。

  琥珀笑道:「襲人,你往日也算是有心的。環三爺這個局,你服不服?」

  哪有那麼巧的事?賈環先來找鴛鴦,然後立即派丫鬟來誇襲人。他怕是知道襲人在鴛鴦和她們面前罵他吧?襲人臉都要被打腫。

  偏偏襲人現在還真需要賈環的誇獎。

  襲人在她們幾個中算是有心計的。但和賈環比起來,簡直是要被玩壞。

  襲人抿著嘴,輕吐著詞,「我服。我以後就像鴛鴦一樣,對他退避三舍。」她前些天在寶玉面前,不過是柔弱些,心裡並不怕賈環。有太太護著她!但現在是真不敢再惹他。賈環真要想和寶二爺爭什麼,她一個大丫鬟也操心不來,還有太太、老太太在。

  襲人燥的慌,先去休息了。鴛鴦三人也就散了。翠縷提燈回史湘雲那裡。

  鴛鴦回屋裡,放下蚊帳,躺在床榻上,腦子裡琢磨著。

  襲人回覆賈環中規中矩。銀子是肯定不能收的,收了就再也回不到二爺房裡。心裡對寶二爺有氣,但是這不能說的,要清晰表態。至於當不得稱讚這件事,怕是明天就會傳遍府裡。晴雯是被小丫鬟領進來的。

  但她並不想去叮囑小丫鬟不要亂說。因為她的好友:襲人,現在確實需要一點好名聲。襲人作為一個丫鬟,背上「告密者」的身份,除了她們這幾個好友,現在誰敢和她說笑?

  襲人需要「忠心」這個名聲來洗地。

  但是,賈環圖什麼?就是為了「教訓」襲人說他壞話,這不像他的風格呀。

  她又想起賈環對她的誇獎:到底是金鴛鴦,還是肯說句公道話。賈環真的需要「捧殺」她嗎?需要激將她,讓她幫忙解決廚房伙食待遇的問題嗎?

  恐怕未必見得!

  賈環來找她道歉,其實來給襲人作籠子。

  罷了,她明天還是和平兒談一談。

  …

  …

  鴛鴦想不通賈環的用意,這邊史湘雲聽翠縷嘰裡呱啦的說完,也是想不通。但她是樂見賈環和襲人和好的。

  燈花之下,史湘雲美麗白皙的臉蛋上浮起感嘆的神情,輕聲道:「阿彌陀佛!環哥兒是個有氣量的人,竟然說不怪襲人姐姐。

  翠縷,這件事由我引起來的,我也沒想到環哥兒受這樣大的委屈。廚房裡給他吃餿掉的飯菜。我們要幫他。」

  「嗯。」翠縷仗義的點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8 AM

第43章 公道自在人心

  晴雯一路心情極佳的回到賈環的住處。裡屋中,賈環正在和如意兩人下五子棋說話。如意面前的瓜子已經輸得只剩下一小堆。賈環悠閒的磕著瓜子。

  晴雯在門口輕笑一聲,「三爺,我回來啦。那五兩銀子果然沒有花出去!」

  賈環笑了笑,襲人要敢接他的銀子才有鬼,指著身邊的矮凳,「過來坐啊。」

  等晴雯坐下來,如意一臉好奇的問道:「晴雯姐姐,襲人真的是三爺說的那樣的反應?」她本來想去跟著看好戲的,可是三爺拉著她下棋,只能去不成了。

  賈環是怕如意這迷糊的小姑娘過去壞事。唯有晴雯這樣嘴皮子利索的,才能很好的完成他的收尾任務。

  晴雯笑兮兮的點頭,將剛才在賈母院中的所見所聞都說一遍,笑著道:「三爺,這樣就完成了…呃…刷名聲?」

  賈環就笑,「那當然。襲人如今被寶玉打了一回,攆回到賈母房裡,算是落難了。襲人和我不和,那天在偏廳裡很多人都看了。我這時候替她說句公道話,你覺得府裡的人會怎麼看我?」

  如意笑嘻嘻的搶答道:「肚量大!襲人那樣對三爺,藏了壞心,三爺還為她的說話,府裡的人肯定都會說三爺的好。」

  晴雯咯咯嬌笑的推如意一把,這小妮子最崇拜三爺啦,偏頭去看賈環,俏皮的道:「我覺得是大奸若忠。」

  從晴雯的角度來看:賈環今晚用「讚美」的話把襲人給「虐」了一回,襲人還得乖乖的領受賈環的好意,從此不再說三爺的壞話。

  她心裡舒服是舒服啊,但總想著這樣一個畫面:賈環把襲人給啪啪的打了一頓,襲人還要跪在地上說:三爺你辛苦了。咯咯,這樣想也蠻有趣的。

  只是,三爺這看起來不是很像他自己說的大魔王嗎?

  「哈哈!」賈環開懷大笑。晴雯的成語用的是不準確的。大約她是想說他隱藏的好,比較奸詐之類的意思。但其實也沒有,只是陽謀而已。

  正所謂:公道自在人心。

  一般而言,一件事情上,永遠都是持中間立場的人居多。俗稱醬油黨、路人黨、圍觀黨。因為利益衝突的相關方總是少數。

  比如:現在正熱鬧的萬科、華潤、寶能之爭,我就是標準的路人黨。

  在賈寶玉打襲人這件事中,襲人的朋友們都是站在她的這一邊的。如鴛鴦、琥珀、翠縷、史湘雲、平兒、金釧兒、茜雪、媚人、秋紋、麝月等。

  這件事賈寶玉做的薄情寡義,不得人心!

  但是,襲人和她的朋友們相比於賈府內龐大的人口基數,是屬於少數黨。路人黨是多數。襲人是「告密者」這個污點,她們是沒法洗掉的。誰敢不提防襲人?被她冷不丁告密怎麼辦?

  但如果襲人的敵人賈環(襲人為什麼主動將嬰寧的文章給王熙鳳,偏廳裡的人都知道她是針對賈環)出面為襲人說公道話:彼時各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個忠心的人。

  這在賈府內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可以預見,中間黨都會被影響。

  至於原因需要從人群的心理學,傳媒學等等社會學科來闡釋,這裡就不展開。

  賈環在襲人身上刷名聲的行動,在晴雯去轉述他的話之後,其實還缺最後一個環節:傳播。

  然而,因為賈環的話對襲人的處境有利,所以襲人、鴛鴦等人會有意無意的推動事情的傳播。所以,賈環對晴雯說,他刷名聲的計劃已經完成。

  這就是陽謀!

  …

  …

  回過頭再來看,賈環為什麼認為刷出「賢良」的名聲可以解除他在賈府內的困境?

  還是那句話:公道自在人心!

  直接造成賈環目前在賈府內困境的是王熙鳳。賈環和王熙鳳的矛盾,往淺了說,是王熙鳳要報復賈環罵她;往深了說,是王熙鳳在執行賈母的意圖。當然,是加了她自己的理解來執行。

  但是,這些事情和賈府裡那些屬於路人黨的丫鬟們、婆子們有什麼關係?

  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他們排斥賈環,這是賈府體制的力量,理所當然。但要他們去「踩」有了一個「好名聲」的賈環,這就有些得不償失了。他們也要顧及自己的名聲。落個小人的名聲很好聽麼?

  況且,賈環在賈府裡已經是出了名的「硬骨頭」。政老爺,二奶奶,鴛鴦都搞不定的人,他們何苦出這個頭?得罪賈三爺很好玩麼?他可是連他乳母都敢打的人。

  賈環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刷名聲的成果出來,再去花銀子疏通,一步步的改善他的生活處境。

  …

  …

  賈環大笑著,晴雯和如意去外面拿瞭解暑的綠豆湯進來。這是探春下午派翠墨送來的。

  抿著綠豆湯,晴雯道:「三爺,你是怎麼就料定襲人會接受你的好意啊?」

  賈環隨意的喝了一口綠豆湯,他並不是很愛這個,只是探春的一番心意,笑道:「要是你這個爆脾氣,肯定是不接受的。但襲人的脾氣溫和,她會接受的。」

  晴雯那個火爆的性子,要是賈環用言語打她的臉,她肯定是掀桌子翻臉罵人。管你那些!

  但襲人不同啊,她在賈府裡有個「賢人」的名聲,怎麼甘心背個「告密者」的黑鍋呢?

  晴雯翻翻白眼,她都不知道賈環這是誇她還是貶他呢。只是,歡快的笑起來。

  如意聽得不大懂,這很費腦筋的事情哩,喝著加了糖的綠豆湯,甜滋滋的,說道:「三爺,明天就把火爐子升起來嗎?」

  賈環笑著點頭,「嗯。」

  他在賈府裡已經低調了十幾天。也夠了。他有把握解決目前的困境。

  …

  …

  鴛鴦在第二天下午時,得了個空閒,在賈母正房外的屋簷下,拉著平兒詢問廚房裡給賈環提供餿掉飯菜的事情。

  夏季午後的時光懶散、酷熱。屋簷邊的鸚鵡們無精打採的偶爾叫幾句。白茫茫的太陽將屋簷下烤的炙熱。庭院裡林木幽深。

  平兒穿著水綠的衣衫,容貌美麗。她四處看看,見丫鬟們都離得遠,低聲道:「是有這回事。但這事你別管。」

  鴛鴦素來知道平兒的性情:她不是苛刻、惡毒的人,奇怪的道:「咦,怎麼了?」

  平兒手捂著嘴,給鴛鴦悄聲道:「那天回屋裡後,奶奶給氣的吐血了。」

  「啊!」鴛鴦就給嚇一跳。還有這樣的事情。那她是真不能管。給氣的吐血,這心裡還是有多恨啊!

  想了想,鴛鴦溫和的勸道:「環哥兒是有文名的。你看他除夕的詩,還有前幾日的青松詩都流傳出去。他到底是半個主子,真鬧開了,傳出去你們奶奶名聲也不好聽。」

  平兒深以為然,輕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道。勸了她也不聽。我再找機會說說看吧。」

  鴛鴦點點頭,言盡於此,不再多說,進了屋子裡服侍賈母。

  平兒和鴛鴦聊過,心裡頭就有些思慮,連鴛鴦都聽到府裡的廚房給賈環提供餿掉的飯菜,那還有多少人聽過?她有點擔心。

  晚上的時候,平兒找機會對王熙鳳說了她的擔憂,「奶奶,這事鬧大了,終究是我們不佔理。老太太,太太未必有如此苛待環老三的意思。」

  王熙鳳嗤笑一聲,鳳眼瞪起來,不以為然的道:「我怕他?你不要管,我就讓來旺媳婦盯著廚房整他。」

  來旺兩口子是王熙鳳的陪房。鐵桿心腹。

  平兒就嘆口氣。這到底是要鬧到什麼時候去!本來是一點子小事,竟變成這樣。

  …

  …

  鴛鴦沒能說服平兒的消息很快在小範圍內傳開。王熙鳳反而派來旺婦著緊的盯著小廚房,賈環的處境沒改善不說,倒難受了幾分。

  探春、史湘雲、寶釵、紫鵑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關注賈環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六月三十日,賈環休假,在屋裡苦讀。小屋悶熱,書香怡人。賈環感覺又彷彿回到了高三那沒有空調的教室中。

  如意和晴雯都在外邊忙著,沒有進來打擾賈環。

  將近正午的飯點時,晴雯帶著史湘雲的丫鬟翠縷進來。翠縷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在條桌上擺開:一盤燒鴨、一壺美酒、一碟花生、一盤牛肉。

  聞著濃鬱的肉香,賈環驚訝的放下手中的書,問道:「翠縷,這是怎麼回事啊?」

  翠縷一身青衫,繫著粉白色的腰帶,容貌平實。她不好意思的笑道:「三爺,姑娘得知你給廚房裡苛待,心裡到底是過意不去,特意以她的名義在小廚房裡要了些好菜,叫我送給三爺品嚐。」

  這是她和姑娘商量的辦法。總要彌補三爺一些。算是她們的一番心意。

  賈環略微一想就明白:史湘雲只是在賈府裡客居,怎麼可能命令得了小廚房的人,肯定是史湘雲在小廚房中花了錢。搖頭笑道:「史姑娘有心了。如意,封2兩銀子給翠縷。」

  「哦…」如意愣了下,還是去取了2兩的碎銀子來。

  「三爺,這怎麼行?」翠縷如何肯接,推辭不要,「本就是我們的一番心意,怎麼能拿你的銀子。」

  賈環就笑,「這不是酒菜錢,不過是給你跑腿的賞錢。你要不拿,就生分了。翠縷,給史姑娘說,謝謝她仗義請客。不要擔心,我能處理目前的局面。」

  他只是還在耐心的等待。並非束手無策。王熙鳳其實太高看她自己了。連皇帝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她算老幾?

  翠縷無奈的收下錢,回到賈母院史湘雲的住處,將賈環的話複述了一遍。正好今天薛寶釵也在這兒說話。

  史湘雲有點苦惱,說:「到底是有些生分。」她年紀較小,還是以小孩子交朋友的那一套來判斷。

  薛寶釵在人情世故上比史湘雲要強得多,盈盈的一笑,有國色天香之姿,一針見血的道:「雲妹妹,倒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覺得,環哥兒內心裡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他並不需要你的同情!」

  史湘雲驚愕的張張嘴。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39 AM

第44章 得意洋洋

  探春、史湘雲、寶釵、紫鵑、迎春、惜春、鴛鴦、襲人、翠縷等人都在關注賈環的如何破解王熙鳳的難題。唯獨,史湘雲主僕出乎意料的給賈環送酒菜。

  薛寶釵一針見血的指出,這是因為史湘雲心中對賈環同情。

  當然,也有史湘雲性情中的任俠慷慨之氣。她的曲子之中就有:「幸生來,英豪闊大寬鴻量」的評價。書中第57回,她為邢岫煙打抱不平,黛玉笑她:「你又充什麼荊軻聶政?」

  見史湘雲驚訝的表情,薛寶釵笑著道:「雲妹妹要是對環哥兒有歉意的話,不妨給他打幾個絡子。你只別說是給他的,做好了悄悄的讓翠縷送給他就是。諒也不會傳到老太太那裡去。」

  史湘雲想了想,點頭道:「寶姐姐說的是。」又道:「寶姐姐你覺得環哥兒能不能解決問題?」

  在「才子佳人話本」事件中,她們幾個姑娘和賈環都是在一方陣營上中。但就賈環一人受罰。所以,她們現在才格外的關注他的處境。

  薛寶釵對賈環有幾分好奇、讚賞,但她並不會捲到賈府裡的鬥爭中去。見史湘雲問,俏麗的容顏上露出幾分沉吟,輕聲道:「我也在想。」

  其實,她心中對賈環能否扛得的住王熙鳳的壓力表示懷疑。但又有幾分期盼。

  賈環在詩中寫道:「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這種無畏、傲然的品格讓她自然而然的產生期許。但她並不會出面幫賈環什麼。

  史湘雲就輕嘆口氣。寶姐姐都這麼說,可見希望是不大的。她轉而和薛寶釵說起賈環評價襲人忠心的事情。這件事在賈府裡已經慢慢的傳開。

  …

  …

  一場淅瀝的小雨拉開了雍治8年7月份的序幕。

  賈母上房處林黛玉房中,檀香裊裊,雨聲輕柔的浸潤著窗外的喬木、花草。

  林黛玉一襲白底繡酒紅花葉的衣衫,氣質出眾,正在屋裡怡然安靜的看著書。

  賈寶玉穿著對襟白褂從門外進來,笑著道:「妹妹在讀什麼書?」自來熟的坐到黛玉身邊。

  林黛玉就白他一眼,說:「看主子攆丫鬟的書。」

  賈寶玉立即討饒,「好妹妹,都說了不再說這個。我是想著讓姐姐妹妹放心,我不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我發誓沒有將妹妹的書稿拿給別人看。」

  林黛玉輕笑道:「我何曾給我的書稿給你看。都是環哥兒的書稿吧!可惜,夏日綿長,卻再沒他的話本可打發時間。」她記得那天環哥兒還寫個話本,被珠大嫂抄出來,後來給舅舅沒收。

  兩人說著話,紫鵑端著茶水進來。

  紫鵑不喜歡寶玉對襲人的刻薄。但寶玉對姑娘、對她是一片真誠,這些天都是陪著小心,應著各種事兒。她也不好怠慢寶玉。

  紫鵑倒著茶。黛玉問紫鵑,「紫鵑,昨天你說的那個什麼事來著,給寶玉說說。」

  寶玉一臉好奇的看著紫鵑。

  紫鵑笑道:「寶二爺怕是不大喜歡聽。」

  黛玉抿著嘴輕笑,「就是不喜歡聽才說給他聽。喜歡的聽,我才不讓你說給他聽。」

  寶玉一副暖男的樣子笑的溫暖,白牙齒微露,說道:「妹妹何等樣人?哪裡需要撿好聽的話說給我聽。」

  紫鵑早見怪不怪,說道:「環三爺前些日子派晴雯送五兩銀子給襲人,讓她安心養傷,等日後有機會再回寶二爺房裡。又說,當時是各為其主,不怪她,誇她忠心。現在府裡的人都說三爺明是非,懂道理,寬宏大量。」

  賈寶玉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散去,冷哼一聲,呲之以鼻的道:「襲人是我的丫鬟,我罰她有什麼錯?環老三一貫會這樣裝好人。」又道:「姐姐妹妹們要和他親近,我是不攔著。我自此也不說他的不是。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楚。」

  他對賈環的印象非常差。

  黛玉就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白話文的意思是:朋友有過失,要盡心盡力勸告他,並引導他向善。朋友要是不接受勸告就算了,不要再自討沒趣。

  紫鵑欲言又止。她本來是想問問寶二爺知道環三爺現在艱難的處境嗎?到底是誰的錯?

  但前些天翠縷給她說了史姑娘送飯菜他給銀子的事情。她意識到,三爺是個很傲氣的人,他並不需要人同情。包括姑娘和寶玉。

  姑娘寄居在賈府裡。真正能說的上話的,真心待她好的也就是寶玉。環三爺人雖好,但也不可能為姑娘做什麼事。她何苦去惡寶二爺?

  只是,三爺真的能將事情處理好嗎?他能讓二奶奶改變主意?難。很難。非常難。

  …

  …

  入夜時分,王熙鳳從賈母處回到自己的院子裡。一天的繁忙,即便她精力正好,卻也有些疲倦。

  鳳姐回來後,鳳姐院中燈火通明,大大小小的丫鬟開始忙碌起來,小雨在夜色中更添幾縷憂愁。

  裡屋中,王熙鳳在圓桌邊喝著茶,問平兒,「他去了有快一個月了吧?」

  「他」自然是指的賈璉。她給賈環罵得吐血的兩三天後,賈璉就去了金陵採辦府裡的用度。

  平兒心裡知道是二十七天,但也不能當著王熙鳳的面說她記得這麼清楚,「是有呢。」

  王熙鳳無趣的點點頭。她和賈璉的感情很好。這時,外面的小丫鬟豐兒來回,說來旺媳婦來了。王熙鳳懶洋洋的道:「讓她進來罷。」

  片刻後一身藍布衣衫的來旺媳婦進來,笑呵呵的向鳳姐匯報她這幾天的「戰果」,「奶奶,人人都說環老三厲害,說他精明厲害,但是在奶奶面前,還不是見了貓的老鼠般乖巧。」

  平兒一陣無語。這話有點過了。你什麼時候哪隻眼睛看見賈環見了奶奶像老鼠般乖巧?他那是安靜。真惹到他了,你看他是怎麼罵人的?

  來旺媳婦偷偷的看了眼王熙鳳的臉色,見她笑盈盈的,心裡就有些底,接著道:「我這些天盯在廚房裡,每天都是給他屋裡最差的飯菜。那個妖妖嬈嬈的晴雯老實的很。我問過李嫂子。李嫂子說晴雯得了環老三的吩咐,不敢鬧,怕被趕出去。」

  王熙鳳嘴角翹起來,俏麗的臉蛋上洋溢著志得意滿的笑容,教訓道:「你要叫環三爺。」

  來旺媳婦笑著道:「他敬重奶奶就是三爺,惹奶奶生氣,我只管叫他環老三。」

  王熙鳳笑著揮揮手,將來旺媳婦打發出去,笑吟吟的問平兒,「如何?我就偏不信那個邪!他在襲人的事情說了公道話。如今在府裡也是有個好名聲吧?那又怎麼樣?他看能把我怎麼辦?老老實實的吃餿飯吧!咯咯。我就是要讓他知道太歲頭上動土的後果是什麼。馬王爺就幾隻眼睛。」

  平兒苦笑著附和道:「奶奶說的是!」

  王熙鳳就笑著道:「你也別糊弄我。我知道你的擔心,你是怕換老三寫什麼撈子的詩啊,文章啊,壞我的名聲,你讓他試試看。看到時候老太太是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他那邊。

  我要給他小鞋穿,有得是辦法。哼,他現在就是跪在我面前磕頭求我,也休想我鬆口。那個上不得高台盤的賤胚子,奴幾輩生養的。他算什麼東西,也敢罵我?」

  王熙鳳怨念十足,大獲全勝後意氣風發的在心腹平兒面前炫耀!

  她足足整了賈環快一個月。賈環倒目前為止,貌似不敢說一句怨言。

  她確實有賣弄的資本!

  然而,很多問題不能簡單的只看表象的。

  …

  …

  王熙鳳在平兒面前顯擺的第二天是七月六日。又是賈環書房的休息日。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停歇。正午時分,炙熱的陽光烤得賈環門前槐樹上的知了都趴了窩。

  與之相對應的,賈環屋內,笑聲歡語!

  如意故作淑女的拿著白色的瓷調羹在喝一碗甜甜的雞蛋蓮子羹。實在是吃飽了。她身邊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吉祥正抓著一直油膩的鴨腿在吃。

  小鵲和晴雯的吃相要稍微好一些。到底是年紀大些的丫鬟。滿滿一桌子菜:芙蓉糕、雞蛋蓮子羹、醬羊肉、烤鴨、豬骨藕湯、明珠豆腐、節令時蔬、一壺紹興黃酒。這麼豐盛的菜餚,六個人絕對夠吃,不用急。

  王熙鳳昨天還在自己屋裡得意了一回,今天賈環就在聚餐。她要是看到賈環這豐富的午餐,估計能氣得再吐一口血。實在是太諷刺。

  賈環可不會在乎王熙鳳怎麼想,他早知道王熙鳳控制不了賈府所有人。皇帝都做不到令行禁止,何況她?今天這頓大餐就是他刷出好名聲帶來的好處。

  賈環起身執壺給趙姨娘添酒,黃酒輕快的落入碗中,蕩漾著酒香,「這段時間讓娘費心了。」這段時間趙姨娘時不時的給他弄幾個雞蛋,餅子什麼的。她能力有限。但親情無限!

  趙姨娘大中午給賈環叫過來吃午飯,還有點不迷茫,喝著美酒,咂咂嘴,問賈環:「環哥兒,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在廚房裡的待遇又恢復了?」

  賈環微笑著指正在悠然的喝著藕湯的晴雯,「讓晴雯說!」

  晴雯放下調羹和碗,笑兮兮的道:「姨奶奶,那個來旺媳婦很傻的哦。我先去廚房裡端飯,她還給我使臉色,夾槍帶棒的損我。嘻嘻,等半個小時再讓如意去,她就偷懶走了。傻不拉幾的,還得意洋洋。我們使銀子就可以從李嬸那裡拿到些好東西。快要7月半祭祖了,府裡的食材很多。」

  趙姨娘還是有沒明白,以前使銀子不行,現在使銀子就行了?但是,她有個優點,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說道:「憑他怎麼樣的,伙食待遇恢復了就好。這些天可把我吃慘了。來旺媳婦那個黑了心的賤貨,早晚不得好死。」

  賈環有點無語。還是這麼熟悉的語言風格啊!趙姨娘只是高興的罵人吧?

  趙姨娘指指豐盛的午餐,問道:「環哥兒,你手裡還有銀子使用?」

  賈環壓根就沒著將他的月錢從趙姨娘手中要過來,笑道:「偶爾打打牙祭也無妨。」

  他之前看不到破局的希望,被王夫人拘在府內,最大的危機自然是他的經濟危機。

  但他既然決定走科舉路線,有希望在一兩年內破局,手頭銀錢使用的計劃就寬裕許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40 AM

第45章 評價和關係

  正午的聚餐在聲聲慵懶的蟬鳴中悠然結束,餘味悠長。足夠幾個丫鬟們回味、高興好幾天。

  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節。大姑娘、小媳婦都要拜織女星,穿針乞巧。牽牛織女的傳說廣為流傳、婦孺皆知。賈環屋裡的晴雯、如意都是在這夜裡祭拜織女。晴雯心靈手巧,她的針線活水平很高。

  再往後的日子就是7月半的鬼節。賈府在寧國府祭祖。賈環像小透明一樣,和賈蘭、賈琮在這樣的場合一閃即過。倒是寧國府的嫡孫賈薔和賈環在祖祠外隨意的聊了幾句。

  賈蘭作為榮國府的嫡支玄孫對賈薔的身份沒什麼感覺。而賈琮作為賈赦的庶子倒是有些羨慕賈環。賈薔在東府裡上有賈珍寵愛,下有賈蓉幫襯,在東府十分得寵。不曾想三哥已經可以和府內這樣有權勢的少爺結交。

  賈環對此並不怎麼奇怪,笑了笑。

  任何一個能在王熙鳳的陰謀下「全身而退」的賈府中人都應該享受這樣的待遇。秦可卿那天可是全程在場,而賈薔和她的丈夫賈蓉是至交好友,知道詳情並不奇怪。

  想起秦可卿…

  …

  …

  六月上旬賈環和賈政、王熙鳳、鴛鴦激烈交鋒的情形,榮寧二府矚目,府外的六房都有得知,連賈環的業師林舉人都曾聽到隻言片語。

  而相比於這些能驚動兩府的事情,賈環近日裡在賈府僕人界刷聲望破開王熙鳳「圍困」他的局面只能算是日常小事。泛起的漣漪如同水波隨著時間慢慢的蕩漾開。

  但這樣的小事,對相關的人而言卻是大事。比如賈環,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又比如襲人。在閤府裡都誇賈環明事理、寬宏大量時,襲人忠心的名聲也是混雜的傳開。

  這讓之前想要「推動」事情傳播的鴛鴦、襲人等人頗有些無奈。她們的設想是以傳揚襲人的忠心為主。但顯然,環三爺在賈府內的名號比襲人要響得多。這也正常。敢倒捋璉二奶奶虎鬚的人,總是有本事的。奇人應該有逸事來配。

  然而,這到底算是誰沾誰的光呢?

  靜夜時分,庭院裡的花香裊裊的傳進屋子裡來,月華如水一般溫柔的傾瀉在帶著女兒香氣的房間中。

  「鴛鴦,你睡著了嗎?」蚊帳裡響起襲人的聲音。她被攆回到老太太這裡,就跟著鴛鴦住在一起。誰都知道她是要回寶玉房裡的,但事情偏偏就這樣耽擱下來。

  鴛鴦在床榻上翻個身,看著對面床榻蚊帳中朦朧的人影,說道:「還沒有。怎麼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給環三爺道個謝?」

  「咯咯,你傻了吧?他只是說句公道話而已,多半還是為他自己。你真當他心裡對你沒意見啊?」鴛鴦見事分明,取笑道:「你心裡是寶玉有怨氣吧?」

  人和人就怕對比。對比之下,寶二爺和環三爺做人的差距實在太大。而寶二爺還要大一歲多。

  襲人不肯承認,柔聲辯解道:「我哪有?」

  鴛鴦就笑,「你就安心的在我這兒住下吧,我也有個好幫手。總有教你回去的時候。寶二爺現在到底是年紀小。環三爺那裡,我們倆個笨丫頭,還是退避三舍為好,讓他和姑娘們玩去。不然,人家又要來做籠子打臉,叫屈都沒地方叫。」

  襲人無奈的道:「鴛鴦,你這張嘴喲…,我算是怕了你。」

  她那天簡直快要燥死。但賈環來誇她,順帶著還要傳她「忠心」的名聲,她能怎麼著?只能心服口服。不然,再這麼來一回,她都沒臉做人了。

  鴛鴦輕笑,說道:「我給你說個事兒。前些日子姑娘們一起玩,我聽寶姑娘說:環三爺骨子裡是很個驕傲的人。不是說他傲氣,而是說他似乎很自信他可以處理面臨的一切問題。」

  說著,鴛鴦又將史湘雲派翠縷送酒菜賈環反給了二兩銀子的事情說了一遍,「我現在倒是有幾分相信他是沒有取代寶二爺地位的心思。他有這樣的傲氣,老爺、太太的那些家產,他惦記什麼?」

  襲人鬱鬱的道:「總歸是和我沒什麼關係。」又好奇的問道:「那他怎麼應付二奶奶的報復?我聽琥珀說,來旺媳婦天天在廚房裡盯著晴雯。」

  鴛鴦道:「來旺媳婦和二奶奶都被他耍了。小廚房裡的嫂子早被他買通。晴雯只是個幌子,真正去拿飯菜的是如意。」

  「那要是給二奶奶知道了怕還是落不了好吧!」襲人沉默了一會,道:「我這麼說可能不大好。只是,平兒哪裡你不說一聲,總不能叫府裡上下看她和她主子的笑話。」

  刷名聲是互惠互利的雙贏。襲人和鴛鴦心裡都是有數的。襲人說是心服口服,那是指她自己不再去惹賈環。不敢惹他。但這個「服」和敬佩、尊敬沒什麼關係。

  說到底,還是平兒、二奶奶和她們的關係近一些。有這樣的事情,她們倒不至於要去「破壞」賈環的事,但要讓平兒知道有這麼回事。怎麼巧妙的處理,由平兒去斟酌、頭疼。

  鴛鴦輕輕的點頭,輕嘆道:「都是不肯服輸的人。日子還長著呢!」

  她們倆是路人黨,只關注不攙和。也不敢攙和。她們倆對賈環是甘拜下風。

  夜漸漸的深了。

  言語中,兩個大丫鬟都沒有覺察到,在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將賈環放到寶二爺、釵、黛、史、探等姑娘們這一個級別:是賈府裡不能怠慢的半個主子。而不是地位低下的庶子。

  同時,認可賈環作為王熙鳳的對手的強勁實力。

  …

  …

  賈環並不知道鴛鴦和襲人對他的評價、看法。對王熙鳳如果知道了她被廚房裡糊弄之後該怎麼辦,賈環自有幾套預案,並沒過多關注。

  不過,他首先面對的問題是:趙國基在7月17日被蜂窩煤作坊辭退的事情。賈環自掏腰包開了一串錢的月錢讓趙國基繼續跟著他當長隨。

  趙國基這件事他要等賈璉從金陵回來之後再和賈璉談談。

  平靜的日子往前走去。六月上旬那一場激烈的風波正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彌著它的影響。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賈環每天忙著他的學業。七月三十日,盛夏還有餘威,午後之時依舊悶熱的讓人昏昏欲睡。

  賈環正在屋裡看《孟子》,做筆記。時而抿一口冰鎮過的糖水,舒服而愜意。

  這時,晴雯和翠縷從門外說笑著進來。晴雯將手裡的東西給賈環看,笑著道:「三爺,史姑娘讓翠縷送她給你打的絡子。」

  絡子,就是中國結。用途廣泛、花樣繁多、色彩可選。有的是裝東西用,有的是當繩結用,還有當裝飾。紅樓第三十五回中,對此有十分精彩的描寫。

  寶玉央求薛寶釵的丫鬟鶯兒幫忙打絡子。鶯兒說:「什麼要緊,不過是扇子、香墜兒、汗巾子。」

  又說起顏色的搭配。鶯兒說:「大紅的汗巾子要黑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松花色的配桃紅。蔥綠柳黃是我最愛的。」

  又說有幾種花樣。鶯兒說:「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攢心梅花。」

  史湘雲給賈環打的絡子就是汗巾子(腰帶)、扇子的絡子。三五個絡子款式、色彩不一,很漂亮。

  賈環放下書,起身道謝:「翠縷,謝謝你家姑娘。她費心了。」

  到底是小女孩。要是讓他來處理道歉、愧疚這種事情,肯定是一次性處理到位,不會像史湘雲這樣反覆的來忙。當然,他心裡承史湘雲的人情。

  翠縷笑著道:「三爺,姑娘明日就要離開府裡回家。姑娘們今日在姑娘屋裡頑。來的時候,林姑娘還問你近日可有新話本。寶姑娘問你可有新詩。三姑娘說你只帶個口信就好,不要寫字。」

  晴雯就聽得笑起來。一連串的話,難為翠縷一口氣說完。看起來姑娘們意見好像不一致呢。

  賈環一聽就明白:探春是擔心他,維護他。薛寶釵實際上是問他最近有什麼想法?而林黛玉則是展示著她叛逆的一面,她還想看故事書。

  賈環禁不住心裡有些感慨。

  當時,他聽聞薛寶釵來賈府,他在想,他如何去見識紅樓十二釵小聚。雖然,除了少數幾位,她們如今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現在他見識過,甚至可以通過她們的丫鬟和她們交流,來往,卻忽而有些感嘆。

  因為,距離她們越近,能感受到她們各具特色的美麗、性格。但隨之,又有一種感受到真實後的平常感。這是視覺和感覺在熟悉後的錯覺。然而,她們(除了探春)終究是他有些遠的。

  賈環從不會認為:美女和他說兩句話就是對他有意思。這太幼稚!

  梳理他目前和紅樓十二釵的關係:和探春,姐弟關係親密;迎春、惜春,關係一般;史湘雲將他當朋友,她是個好性情的女孩;寶釵最多是對他有些好奇;和林黛玉交情淡淡,林黛玉是個孤芳自賞的性格;和秦可卿、王熙鳳是敵對狀態;和李紈沒什麼關係;元春、妙玉都不在賈府;

  其實,賈環心裡並不是怎麼在意。人和人的關係就是這麼奇妙。並非說,是美女,就一定得和她做朋友,能做朋友。要看緣分、立場、身份…等等。

  賈環將腦海中的思緒壓住,對翠縷道:「暫時沒有新作。讓寶姑娘和林姑娘失望了。」

  他不介意抄詩。有資源為什麼不用呢?但沒興趣無緣無故的去抄詩。性價比太低!

  翠縷笑了笑,就去給聚在史湘雲屋裡的姑娘們回話。

  賈環思緒飄飛,在屋裡整理著他的思路。他現在的處境,和剛來賈府裡不一樣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4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2-28 05:42 AM 編輯

第46章 小結和感懷

  剛來到賈府時,在冬日裡,賈環安靜的當一隻小螞蟻,謹慎細緻的觀察這個社會、世道。

  現在呢?

  炎炎夏日之時,賈環在賈府裡已經有立足之地。腳踏實地。如同青松般挺立。

  誠然,要看到他得罪了賈府的當權者賈母、賈政、王夫人、王熙鳳。但這對於想要離開賈府的賈環來說,並非世界末日。

  賈母厭惡賈環,將他「流放」。而賈環根本就沒想著從賈母這裡得到什麼。

  離開的路費銀子,他自己會去掙,不需要賈母賞賜。

  賈府體系帶來的權勢支持、庇護,他就是不想跟這群豬隊友混在一起日後被砍頭炒家流放才要離開。他不需要。

  賈府內體制帶來的壓力,將賈環逼的類似於冷宮的境地。但賈環只想主席的一句名言來回答: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賈母對賈府的控制,還做不到水潑不進吧?

  賈環唯一對賈母有所求的就是:晴雯、如意的賣身契。但賈府敗亡之後,難道還有人能拿著賣身契找他要人不成?給,最好;不給,他也能應對。

  …

  …

  至於政老爹,賈環還真不怎麼將他放在眼裡。政老爹說的好聽點,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說的不好聽點,他就個糊塗蛋。連他的長隨李十兒都可以將他玩得團團轉。

  王夫人,這是個狠角色。一出手就將賈環的各種計劃腰斬。賈府宅鬥戰力排行至少能進前三。更為關鍵的是,她的兄長王子騰是四大家族中官位最高之人。四大家族在政壇上的旗幟人物。

  賈雨村復職擔任金陵知府這樣的美差,賈政就是走的王子騰的門路,否則賈政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怎麼運作得了?

  別說賈府之前留下的人脈,官場鐵律:人走茶涼。而且賈府裡襲爵的是賈赦,縱然賈府有些許人脈也應該是由賈赦來繼承。賈政那個性格,怎麼看都不是能搞關係的人。

  王夫人出手狠辣,賈環他現在還在努力讀書,試圖考取秀才的功名打破王夫人的設局,減少王夫人對他的制約。

  王熙鳳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對賈環的直接威脅也最大。但賈環其實並不怕她。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王熙鳳不過是他的堂嫂而已,不是直系長輩。

  毫不客氣的說,王熙鳳的鬥爭水平最多是個鄉鎮幹部級別。看看重生之官道裡面描摹的縣-級幹部是什麼水準?

  放開手腳鬥爭的話,賈環自信能戰而勝之。

  …

  …

  賈環在賈府裡的處境大抵如此:在平靜中蘊藏著種種危機!

  危機,賈環自信能對付。平靜,其實是意味著閒適。因而,能讓賈環現在有時間感懷他所見到的紅樓十二釵的形象以及和她們的關係。

  賈環現在在賈府的地位,當然不是之前小小的庶子。從史湘雲贈送絡子給他,其實就可以看出他的影響力已經從丫鬟界擴展到少爺、小姐的層級。

  他已經擁有和賈府少爺、姑娘們交流、來往的資本和資格。

  當然,因為賈母的憎惡,沒有人會冒著這樣的風險來和賈環見面,一起玩耍,但派丫鬟來傳話卻是沒什麼窒礙。

  再往上,就是將影響力擴展到賈府當權者的層面。

  晴雯去送了翠縷回來,見賈環在書桌前來回踱步,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便笑了笑,「三爺,史姑娘明天就要離開賈府,你去送她嗎?要不要我幫你留意著時間。」

  賈環就笑,「我現在是個麻煩人,和史姑娘走近了對她不好。」其實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和探春都沒有見過面,只是讓親信丫鬟們來回傳話。

  晴雯微微一笑,說道:「三爺才不是麻煩人呢。」幫賈環重新到了碗涼下來的清茶,笑盈盈的離開。

  賈環笑著搖頭。史湘雲拿他當朋友。他自然樂意接受這份友誼。但史湘雲其實並非是需要朋友為她操心的人。史湘雲詠海棠詩中有一句: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也宜牆角也宜盆」這一句可謂道盡她的性情,堅韌,頑強。

  再往深的,賈環最多提醒史湘雲不要去嫁她那個短命的「才貌仙郎」,免得落下個「終究是云散高唐,水枯湘江」的結局。其餘的,賈環不會多管。朋友相處,有朋友相處的道理、原則。

  朋友之間,什麼都要為對方著想的,同性的叫「兄弟」或者「姐妹」,異性的叫「戀人」。

  賈環覺得和史湘雲做朋友就挺好。

  …

  …

  這邊,翠縷回到史湘雲的屋中。屋裡鶯鶯燕燕,笑語連連。寶、釵、黛、史、迎、探、惜幾人在一起說笑。各自的大丫鬟如媚人、鶯兒、紫鵑、司琪、侍書、入畫在陪著。

  賈寶玉正和探春說著什麼,高談闊論。寶二哥能在「女兒界」混出名堂來,「哄女孩子」的水平自然是不用質疑的。將襲人攆出房去後,寶玉重新和姐妹們玩到了一塊。

  翠縷說了賈環的回話。她當然不是以送絡子的名義去賈環的屋裡。

  史湘雲高興的笑起來,「嗯。」總算在離開前,了了她一樁心事。

  寶玉就拿著茶杯喝茶,不發表意見。他說了,不攔著姐妹們和賈環交往。他也不再說賈環的壞話。但是他心裡對賈環還是有看法的。

  薛寶釵穿著鵝黃色的衣衫,杏眼裡的美眸盈盈一閃,嫻雅的笑著道:「環兄弟怕是需要一點兒激將法才肯拿出佳作來。」

  詩言志。她很好奇,賈環將王熙鳳「戲耍」了一回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林黛玉抿嘴輕笑,嫵媚婉約,「環哥兒忒小氣些。現在可沒有人會拿他的話本去告密。」她和賈環關係很淡。倒是聽紫鵑說過賈環解決問題的辦法。難為他能想到這樣的針對性辦法。那個來旺媳婦真是很懶的。

  寶玉一臉尷尬的喝龍井茶。紫鵑她們幾個丫鬟在一旁掩嘴偷笑。

  賈探春打圓場道:「三弟弟最近功課繁忙,我聽珠大嫂說,蘭哥兒說他每天都是去得早,回的晚。怕是沒工夫寫話本。太太也是讓他不要再寫。」

  迎春和惜春兩個則是有點遺憾。賈環寫的「嬰寧」其實很好看的。「個兒郎,目光灼灼似賊!」這句話寫的,當真是很有意趣。當然,她們倆是沒機會用的。大家閨秀呢,那可能見外面的男子。

  眾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因「才子佳人話本」事件產生的裂痕慢慢的彌合。和之前的區別是,她們接納賈環加入她們這個圈子。

  雖然賈環本人暫時無法前來參與她們的聚會,但日後他總歸是有辦法的啊。

  時間漸漸的流逝。

  第二天上午,史湘雲坐馬車帶著行李回了史府。金陵十二釵的「小聚」就此告一段落。

  再一次的聚會又是何時呢?

  …

  …

  八月一日,史湘雲離開的日子。賈環依舊是一早就去了書房晨讀。在屋子裡讀會影響晴雯和如意休息。

  賈環在解決了吃飯問題後,根本無意去和王熙鳳「纏鬥」下去。雖然鴛鴦指出,王熙鳳還要和他斗。但他現在最迫切的目標是在一到兩年內考取秀才功名,重新恢復他因被王夫人禁止出府而停下來的種種賺錢計劃。

  比如:戲劇院。比如:話本。

  他的射鵰英雄傳的話本被賈政收走,最近因學習繁忙,他並沒有時間去重寫。

  賈琮打著哈欠來書房裡時,約早晨8點許,書房裡空蕩蕩的迴響著賈環的聲音。上午的課巳時(9點)開始。此時,賈環已經將中庸背了一遍。

  賈琮親近的道:「三哥,你天天怎麼能來的這麼早?吃得消嗎?」

  賈環將書本放下來,笑道:「只要多多鍛鍊,身體自然能支撐得住。」

  賈琮呵呵一笑,將手裡的書包放在桌位上。他今天來這麼早是有事情和賈環說,正好此時賈蘭和林先生都不在。「三哥,我娘請你中午去屋裡吃飯。」

  「大太太?」賈環問道。賈琮是庶子。賈赦的姨娘請他吃飯就有點詭異了。而邢夫人請他吃飯倒是還能說的過去,但同樣的很詭異。

  賈琮點頭,「嗯。」

  「什麼事情?」

  「我娘沒有說。」

  賈環「哦」了一聲,微微沉吟著:邢夫人找他有什麼事?當真是奇怪。

  …

  …

  賈府東路。

  朝陽躍起,將東路主人居住區的雅緻花園染得五顏六色。清晨還有些林間幽幽的涼氣。

  賈赦從他的小妾妙翠房裡出來,到續絃邢夫人房中吃早餐,順帶商量中午的事情。

  邢夫人是賈赦的填房,並非賈璉、賈迎春、賈琮的生母。無兒無女,又年老色衰,只得一個夫人的頭銜,在賈府中一貫弱勢,說話沒什麼份量。

  邢夫人很盡心的將賈赦服侍好,坐到餐桌邊,「老爺,我已經讓琮哥兒去約了環老三。」

  「嗯。」賈赦捋著下頜的短鬚,輕輕的點頭,「夫人,你今天中午好好的和環老三談談。」

  邢夫人恭順的道:「是,老爺。」

  賈赦就笑了一聲,看向府裡的中路和西路,陰沉的神情上閃過一絲精光和冷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43 AM

第47章 賈府畫卷(上)

  賈府的格局分為東、中、西三路。賈赦院在東路,其院落的格局要偏小巧雅緻。

  賈環中午放學後,在書房門口和賈蘭道別,打髮長隨趙國基去二門處往裡頭傳了話:中午不回去吃飯。然後,帶著錢槐和賈琮一起往東而去。

  賈蘭悶悶不樂的帶著桂樹和兩個書僮往二門裡走去。他聽從他娘的吩咐和三叔疏遠後,現在越發的沒朋友了。他其實很想和三叔一起玩的。

  賈環和賈琮一路從書房小院裡向東,出了角門,再繞幾步,從一處儀門中進入賈赦院中。夏末之時,院中古樹參天、假山奇石隨處可見,風景幽美。

  紅樓書中第三回有一段借林黛玉的視角對賈赦院最直接的描寫:邢夫人攙著黛玉的手,進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的。

  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廡遊廊,悉皆小巧別緻,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一時進入正室,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

  風物景緻是一方面,關鍵點是:賈赦院與榮府中花園隔斷。林黛玉從賈母處到賈赦院竟然要先出垂花門繞道,往東過榮府正門,再進入儀門之內。

  這其實也就將賈赦和賈母不和的關係隱晦的點出來。

  賈環和賈琮抵達邢夫人宴客的正房處時,屋簷台階上早候著的一個體面丫鬟,笑著將兩人領進去。

  賈赦院的正房堂屋富麗堂皇,通透寬敞,擺設精緻。三五個丫鬟、婆子簇擁著正坐在屋內右側的椅子上的邢夫人。

  邢夫人年紀約四十左右,穿金戴銀,暗紅色的綢緞衣衫,一副貴婦人的打扮,手拿著汝窯茶杯喝茶。她見賈環、賈琮進來,笑吟吟的道:「喲,環哥兒來了,快坐,快坐。看這天熱的!滿頭大汗。」

  房間中大小丫鬟、婆子們聞言立即動起來:端茶、倒水、遞毛巾、打扇子。

  感受著身邊傳來的輕風,賈環心裡暗嘆邢夫人這正房夫人的「威風」、享受,躬身行禮道:「見過大太太。」寒暄幾句天氣炎熱後,洗過手臉,整理清爽之後,坐到邢夫人身邊。

  賈琮羨慕的看著賈環的待遇。他從來沒有在太太這裡享受過三哥這樣的待遇。

  邢夫人拉著賈環的手,看了他一回,笑著對四周的丫鬟和婆子們道:「這模樣和寶玉比是差些,但也差不太多。到底和三姑娘是親姐弟。看這穩重的樣子,寶玉哪裡比得上?」

  一眾丫鬟和婆子們都附和的笑起來。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大聲笑道:「太太說的極是。」聲音洪亮,引人注目。

  紅樓書中,抄撿大觀園的就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領頭。探春還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

  聽著邢夫人示好的話,賈環心中多少就有點明白今天這頓飯的含義:邢夫人可能是要拉攏他。拉攏他做什麼?自然和王夫人、王熙鳳對著干。

  賈府之中,並非風平浪靜。用文藝一點的話來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用直白一點的話來說:不宅斗、撕逼的大家庭,你信麼?

  賈環也清楚:為什麼會是選擇在現在這個時機呢?因為,他在王熙鳳的打擊和報復下依舊活蹦亂跳。在王熙鳳身上「刷聲望」不難,難得是刷完之後還「活著」。他恰好滿足這個條件。

  賈環並非剛出茅廬的年輕人,不動神色的和邢夫人聊著。片刻後,邢夫人打發賈琮離開,然後吩咐擺飯,又將伺候的丫鬟、婆子打發的遠遠的看著,和賈環一邊吃飯一邊說話(密談)。

  賈環言談沉穩,這對邢夫人而言這並非什麼好消息,她笑著道:「環哥兒,我聽說你母親將你拘禁在府裡讀書。這怎麼行?小孩子那有不貪玩的。你要是想出府,可以走東邊這裡的角門。」

  賈環心裡一曬:我走東邊的角門出府,送個大把柄給你嗎?

  但賈環並不想拒絕賈赦的「好意」。畢竟,他現在在賈府裡處境還是有些危險,便說道:「謝大太太好意。有需要的話,我會的。」

  邢夫人今天和他見面沒有賈赦的授意才有鬼。

  邢夫人在紅樓書中是什麼形象?

  她稟性愚強,只知奉承賈赦,家中一應大小事務,俱由賈赦擺佈。出入銀錢,一經她手,便剋扣異常,婪取財貨。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故甚不得人心。

  這樣一個貪婪、自私自利、沒有原則、智商需要充值的人,不可能是「知心大媽」,專門來請他談心吃飯。

  必須是她背後的賈赦授意她。

  邢夫人對賈環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但他到底是鬆了口,想了想,有點氣憤的道:「環哥兒,鳳姐兒將廚房裡給你提供餿掉的飯菜,我也聽說了。

  要我說她就是亂來。不把你當小主子看。她這樣的脾氣、性格,怎麼能服眾,怎麼能管家。唉…,我也是人微言輕,說話沒人聽。但凡有一點用處,我肯定會幫你說句公道話。」

  賈環此時只想說兩個字:呵呵。

  他看起來像很蠢的人嗎?邢夫人竟然用這種鬼話來糊弄他。真當他是8歲大的小孩啊?

  賈府中,賈母不待見長子賈赦,偏心賈政。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賈赦中秋節時還特意講了個母親偏心的笑話,賈母也承認她偏心。

  邢夫人沒兒沒女,管家的媳婦王熙鳳雖說是她的兒媳婦,可王熙鳳只聽賈母和王夫人的話,理都不理她。她在賈府裡說話沒什麼份量,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當然,還有伺機反撲。誰不喜歡權力呢?抄撿大觀園就是她的得意之作。

  所以即便邢夫人幫賈環說話,那也絕對和公道扯不上關係,只是她再利用他作為鬥爭工具而已。

  賈環就笑了笑,喝著賈府大廚房裡出品的佳餚:荷葉湯。

  邢夫人見賈環不為所動,就說的露-骨了些,「別看我們這樣的人家盡享榮華富貴,但也是要應付各種麻煩。要不是大老爺在外面擋著,殫精竭慮,府裡哪有如今的局面?

  我也不是貪圖什麼的人,但這府裡也該有大房說話的地方不是?環哥兒,你是個有本事的,大老爺很看中你。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裡用的早苦讀求功名。等些時候,你璉二哥回來了,讓他帶你出府去玩。」

  賈環就有點呲牙。邢夫人始終沒搞明白一個問題,他出府就是為了玩嗎?

  好吧,八歲大的小孩,在外人眼中應該是這樣的。但他要交換的條件並非只是出府玩!他要的是自由。

  王夫人不讓他出府,這不是說他真的就出不了府。王夫人還能把一個個的角門那裡都安排人守住?至少賈赦這邊她就管不了吧。

  而是說,不經允許擅自出府,給王夫人知道了後果很嚴重。有了口實,看王夫人會怎麼「炮製」他?國朝可是以孝治天下。

  但邢夫人不過是賈赦的代理人,她給不了他這樣的條件。

  賈環看著邢夫人,貌似認真說道:「大太太,我聽說我舅舅在朝中很得力,簡在帝心。前些年,林姑娘的塾師賈雨村給我父親輕易的謀了個金陵知府的美差。不知道大老爺和我舅舅關係如何?」

  賈環一口一個「我舅舅」,說的是王子騰。王子騰在法理上是他舅舅。但王子騰顯然是只認賈寶玉是外甥,不會認賈環的。

  關於王子騰的事情,賈環也沒有亂說。王子騰在紅樓書中始終沒有正面出現,但是每出現一次必然陞官。歷任京營節度使、九省統制、九省都檢點。官運亨通。說一句簡在帝心,並不為過。

  王子騰現在是四大家族在政壇上的抗旗人物。

  賈環這番話,看似問關係,其實是在講條件:我有一個好舅舅,我投靠你賈赦有什麼好處?就只是能夠出去玩?

  但知道賈環要離開賈府計劃的人都知道他在說「鬼話」。很明顯的是在套邢夫人的話。他想要知道賈赦如果要和賈政一系在內宅裡斗,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代價,往往就意味著決心。

  知道賈赦的決心,賈環在日後賈府裡的「鬥爭」中,心裡就更有底。他可沒有當賈赦、邢夫人「鬥爭工具」的「覺悟」。

  邢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呵呵笑起來。

  王子騰是賈環的舅舅。這句話說出來就是個笑話。她當然明白賈環是在講條件。

  邢夫人稍微靠近賈環一些,略顯的親近,壓低聲音,笑著道:「該你們娘倆的,總少不你們的。」

  趙姨娘什麼想法,賈府裡沒有人不知道。

  榮國府的爵位是由賈赦、賈璉這一支襲爵,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趙姨娘看中的是賈政的家資。

  榮國府家大業大,除了個人的私產外,要分家的話,只有兩個人夠資格,那就是賈赦、賈政。從目前的的形勢看,賈母去世後,兩人分家是十有八-九的事情。

  而賈政只有賈寶玉、賈環兩個兒子。寡居的李紈和賈蘭明顯處於弱勢。日後分家產的話…,趙姨娘的心思便昭然若揭。紅樓書中,就有她請馬道婆作法想幹掉賈寶玉的事。

  賈環自己也聽趙姨娘親口說過:還不如寶玉死了來得利索。

  這份心事,邢夫人看得明白。她以為賈環也是這樣想的。賈府裡面不就盛傳賈母不喜歡賈環的原因:就是他對賈寶玉的地位有想法嗎?所以,將這個話題拋出來。

  但玩智力遊戲,邢夫人和賈環顯然玩的不是同一款。

  賈環就笑著點頭。他知道賈赦的底線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44 AM

第48章 賈府畫卷(下)

  一頓飯吃得氣氛融洽。賈環從賈赦院正房裡離開後,邢夫人就派小丫鬟去請賈赦過來。

  午後酷熱,房間裡清靜,帶著絲絲涼意。賈赦聽邢夫人說完,坐在木椅上輕輕的拈鬚沉吟。

  邢夫人賠笑著。賈環拒絕從東面的角門出入,很警惕。說明他心裡很清楚王夫人禁令的真正威力在哪裡。

  而又提到王子騰來加條件,其實表示他也是願意合作的。

  當然,後宅裡面「合作」,並非立即有一個明確的人或者事(目標),需要等待時機。關鍵是要達成默契。

  沉默良久,賈赦冷幽幽的輕哼了一聲,「小小年紀,胃口挺大。」說著,甩袖離開邢夫人這裡。

  …

  …

  賈環步履輕快的順著院落中的樹蔭,走廊往角門處走。

  不得不說,邢夫人(賈赦)突然伸出「橄欖枝」來,讓他看待賈府的視角突然變寬,彷彿一副巨型的畫卷在他面前徐徐打開。

  露出它最終、本來、真實的面目!

  賈府的格局,賈環是有所瞭解的,但從來沒有這樣看的清晰。

  之前的瞭解,不過是從原書、賈府各人的口中去瞭解、推測。今天親耳聽到邢夫人(賈赦)的想法,就像是眼前突然揭開了一層面紗般透徹。

  如果將賈府比作棋盤,夠資格在上面下棋的不過是寥寥數人。賈環一直將目光放在:賈母、賈政、王夫人、王熙鳳四人身上。因為這四位賈府的掌權者都與他的生活相關。

  但今天之後,他的視線中又多了兩人:賈赦、邢夫人。

  而這就像是數學裡面的排列組合一樣,即便組合的總數多出一位,產生的變數卻是很多。

  這也補全了賈環心中賈府格局的全圖。

  賈環從邢夫人口中瞭解的賈赦的底線,分兩個部分來說:

  第一,賈赦的訴求。他希望拿到賈府內宅的權力,因為這意味著銀子和權力。這一點,邢夫人表達的很明確。賈赦是賈府的嫡長子,從禮法上應該是他來管家。

  第二,賈赦的付出。賈環得有多天真才會相信邢夫人說的:該你們娘倆的,總少不你們的。

  這看起來是說賈赦會幫忙賈環奪取更多的家產。但這種模糊的語言恰恰暴露出賈赦色厲內荏的本質,底牌:他根本就不敢開啟「死鬥模式」。

  還記得賈環的試探嗎?他問邢夫人:賈赦和王子騰的關係如何?邢夫人笑呵呵的不答。這其實就是答案:賈赦和王子騰沒什麼關係。賈赦不敢惹王子騰。而王夫人是王子騰的親妹妹。

  賈赦要搞的只是「宅斗」,準確的說是唆使賈環當先鋒去斗:就是今天你落下我的臉面,我心裡不爽。明天我落下你的臉面,我心裡爽。囉囉嗦嗦的,來來回回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又不影響各自地位,僅獲得心裡滿足感。

  精神自-慰!

  賈環相當厭惡、鄙視這樣的行為。做事情沒有一個明確、清晰的目標,搞什麼名堂!

  賈環並沒有和賈赦聯手的打算,這種還沒接觸就暴露出「豬隊友」本質的人,要是當隊友,不知道得被他坑得有多慘。相互利用而已。

  當然,有了這次接觸,達成所謂的「默契」,賈環在賈府裡可騰挪的餘地也就變大。

  賈環出了賈赦院,返回住處。腦海中翻騰著賈府的格局。

  …

  …

  賈府的地理格局是東、中、西三路構成。而權力格局也圍繞著這展開。其核心利益焦點是:賈府後宅的管理權。

  這涉及到銀子、權力、待遇。

  誰擁有後宅的管理權,誰就可以讓賈府後宅的大小丫鬟、婆子、姑娘、姨娘們敬畏。看看賈母日常的待遇就知道。並非僅僅是「孝道」的緣故。

  按照封建禮法來說,對賈母而言:夫死從子。她跟著賈赦住在一起,還是跟賈政住在一起隨她喜歡,但很重要的一點,賈府內宅的管理大權,她要交出來。至少在表面上要交出來。

  然而,很多時候往往是:規定是這樣,實際操作又是一個樣。因為在封建禮法中還有一條:百善孝為先。

  舉個例子:邢夫人在賈府裡是個說話沒份量的人。王熙鳳在賈府裡手段凌厲,很有威權。按理說,邢夫人碰到王熙鳳哪會是對手,只能是被完虐。但王熙鳳是邢夫人的兒媳婦,看邢夫人是怎麼「玩」的。

  書中第71回。因為賈府的兩個婆子對尤氏的丫鬟不敬,王熙鳳打算處罰兩個婆子。邢夫人在包括王夫人的很多人在場時,當眾「陪著笑和鳳姐求情」。

  鳳姐的反應是什麼?估計很多人都想不到。

  令得鳳姐「又當著許多人,又羞又氣,一時抓尋不著頭腦,憋得臉紫漲」,「由不得越想越氣越愧,不覺得灰心轉悲,滾下淚來」。

  婆婆當眾賠笑著求兒媳婦,這傳出去會是什麼樣的?這就是「百善孝為先」的一種用法:以退為進。威力巨大到王熙鳳這樣伶牙俐齒、精明強幹的人都要敗退。

  邢夫人這樣的戰五渣都可以這樣「調-教」戰鬥力爆表的王熙鳳。更別說賈母這樣經歷榮華富貴,賈府興衰的老人精。

  所以實際中,內宅是母親掌權,還是媳婦掌權,主要看誰更高明。而很顯然,賈母就是個很高明的人。她如今雖然是榮養,將賈府內宅的大權交給王夫人管理。但依舊擁有著決定權。

  賈赦、邢夫人是權力邊緣人。他們時刻想要進入權力中心。

  但在王夫人面前,賈赦、邢夫人也就只能想想。王夫人本身就手段厲害,而且她現在有王子騰的支持,日後有嫡女賈元春的支撐。下面又有內侄女王熙鳳幫襯。地位穩固。

  因而賈府的權力格局是這樣一條主線延續下來:賈母-王夫人(賈政)-王熙鳳。這條權力鏈的中堅是王夫人。

  王熙鳳在這條權力鏈上並非不可或缺的一環。她只能算是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她是以侄兒媳婦的身份幫叔叔嬸嬸管家,很彆扭的身份。她的權力來源於賈母和王夫人的信任。

  正是因為並非不可或缺,所以書中當她生病之後,王夫人很輕易的就用李紈、探春、薛寶釵的組合將她給替換下來。

  王熙鳳並沒有她看起來的那麼強大!

  最後,正如賈環所認為的: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在這條權力鏈上,賈母和王夫人就沒有矛盾嗎?

  有紅學觀點指出,王夫人在書中是逐步的將賈母架空。寶玉房裡晴雯和襲人之爭,就是雙方在鬥法。以晴雯被攆出大觀園病死,賈母的感嘆做為失敗的感言。

  「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領導說話,一般重點是「但是」之後的內容,看看賈母的「但是」之後說的是什麼?聯繫上下文,仔細品讀,很有深意。

  寶玉的婚事,到底是黛玉還是寶釵,也是雙方的矛盾焦點。

  書中,賈母唯一一次罵王夫人是在賈赦要強娶鴛鴦時,賈母罵:「你們都算計我。」以賈母的老辣、機智、綿裡藏針,怎麼可能只是一句氣話,她心裡多少對王夫人還是有意見的。

  當然,賈母和王夫人的矛盾對賈環而言,無須過多關注。在厭惡他這一點上,賈環相信賈母和王夫人的立場是一致的。她們是賈寶玉的守護者。

  他能用的上的,還是賈赦的野望。

  …

  …

  賈環和邢夫人見面後,便專心讀書。時間緩緩的流逝。

  邢夫人讓他從賈府東邊出府的建議就像一隻小貓爪子在他心裡不時的撓著。癢癢的。自由,當你失去它時就會無比的渴望。但他終究是克制住。只要走了一回,就是給邢夫人、賈赦送了一個把柄。

  這種自由的代價太高!

  八月十五中秋節前後,賈府裡開始變得繁華喧鬧,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如鎮國公府、理國公府、齊國公府、治國公府、修國公府、繕國公府、南安郡王府、西寧郡王府、北靜郡王府。

  一批批的管家、內眷、載貨的馬車出入。這都是當年周朝開國時冊封的第一批勳貴,算上榮國公、寧國公,東平郡王,合稱「四王八公」。

  然而,歷經五朝共計一百五十三年的時間,當年錯綜盤雜的勳貴勢力已經衰落。賈府這樣的,榮國公的長子賈代善(賈母的丈夫)還能獲封榮國公,現在都已經墜落為中等人家。

  書中秦可卿的葬禮時對四王八公當前的境況有一個大致的描述: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之孫世襲三等伯石光珠(杜撰)。

  舊有的勢力的衰落、分化:有的還維持著昔日的榮光,有的沉淪下去。新的勳貴崛起。這是不可逆轉的歷史潮流!

  但在端午、中秋、春節這三大節日,四王八公這樣的舊勳貴群體還是會相互走動、聯絡感情、互通聲氣。特別是值此之時,朝堂上風高浪急。

  但這種熱鬧和賈環無關。他還是從探春那裡聽來這些消息。比如東平郡王府和府裡關係不佳,已經斷絕來往。

  二十三日下午,因為第二天放假,賈環放學的早一些,和賈蘭一起回內宅。路過趙姨娘的小院時,賈環便進去轉轉,就聽見裡面傳來嗚嗚的哭聲。

  哭聲淒悽慘慘,委屈難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48 AM

第49章 射鵰英雄傳

  趙姨娘在臥室的床榻上匍匐著哭泣,頭埋在被子裡,像一隻躲避沙漠裡風暴的鴕鳥。

  見此情狀,賈環輕輕的嘆了口氣。很少見趙姨娘哭得這麼傷心。她一貫有點沒心沒肺,受了委屈過兩天心裡就過去了。

  跟在賈環身後進來的大丫鬟小鵲小聲說道:「往日我們屋裡的月錢都只扣1吊。上個月月錢足足短了4吊。這個月月錢,別的屋裡都發了,就我們屋裡沒發。姨奶奶去找太太評理。給太太打了一耳光。還罵了一回。」

  賈環眉頭皺起來,緩緩的,冷聲問道:「為什麼?」

  小鵲委屈的道:「當時二奶奶在。姨奶奶跟二奶奶的陪房來旺媳婦吵了幾句,罵了王家的祖宗。太太就生氣打了姨奶奶,將姨奶奶趕出來。」

  「好威風,好煞氣!王熙鳳沒罵人?」

  「罵了。」小鵲低下頭,懦懦道。她和趙姨娘一樣,一貫怕王熙鳳怕得厲害。趙姨娘今天都不敢質問王熙鳳一句,就只敢和來旺媳婦吵吵。這還是因為之前來旺媳婦吞了她20兩銀子巨款的緣故。

  賈環陰著臉,輕輕的點了點頭。

  王熙鳳、王夫人。

  他討厭宅斗。非常,非常的討厭!

  就是一群吃飽了撐的慌的女人在精神上自-慰。屁用都沒有!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要鬥爭,就要有付出血淋淋代價的覺悟。而王熙鳳顯然沒有這個覺悟!

  王夫人呢,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菩薩,俯視著賈府眾生,生殺奪予。但要記住革命導師恩格斯的名言:哪有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趙姨娘聽到賈環的聲音,爬起來,臉上有一塊很清晰的巴掌印,眼睛紅腫,哭訴道:「環哥兒,統共我和你房裡的月錢就4兩4弔錢,扣4弔錢不說,這個月還扣著不發。你說,我去評理有什麼錯?有什麼錯?來旺媳婦那個賤貨,竟然罵我…」

  賈府的月錢通常在每個月的二十號左右放。書中第39回,史湘雲二十三日在大觀園舉行螃蟹宴時,襲人問平兒月錢怎麼還不放。這裡已經遲了幾天。

  趙姨娘和賈環的月錢各二兩。另外4弔錢是4個大丫鬟的月錢。各一吊。

  賈環表情平靜,耐心的聽趙姨娘哭訴完整個過程。不管怎麼樣,他佔了小賈環的身-體,確實就是趙姨娘下半輩子的依靠。趙姨娘前些日子對他也確實很不錯。

  趙姨娘在兒子面前哭了一回,痛罵來旺媳婦,抱怨太太偏心她內侄女,怯弱的說起王熙鳳心黑手辣,心情漸漸的平靜下來。絮絮叨叨的就說到晚飯時間。

  賈環讓小鵲去廚房裡提了飯過來,陪著趙姨娘在堂屋裡吃飯。蠟燭的燈光明亮。

  趙姨娘扒著飯,擔憂的道:「環哥兒,月錢沒了,以後日子怎麼過?」

  賈環就笑了下,「娘,大不了我給你們發月錢。這件事我來處理。嗯,我來處理!」賈環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寒芒。

  自來賈府以來,他除了對付他的乳母張嬤嬤是主動的以外,都是被動的承受著來自各方的壓力。但這是不是給賈府的一些人錯覺,認為他不敢主動出擊呢?

  他沒有興趣和王熙鳳繼續纏鬥下去了。佈局,等待收穫,太慢,太慢!

  他要「解決」王熙鳳。

  …

  …

  趙姨娘給王夫人打了一耳光的事情在賈府後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很快就傳開。

  趙姨娘一貫是作死,沒人同情她。這件事的新聞點在「王夫人動手打人」。這的的確確是算新聞。據說是因為趙姨娘罵了王家的先人,令太太極為生氣。

  賈府裡的主流輿論認為:擱在其他府裡,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便是把趙姨娘打死了也沒錯。到底是太太,菩薩似的人,只打了一巴掌就算揭過。

  中秋之後,入夜就比較涼爽。鳳姐院中,王熙鳳在圓桌邊托著香腮,喝著清茶,笑意盈盈的。她最近心情不錯。

  平兒從門外進來,彎著腰將東西收好放在衣櫥裡。

  王熙鳳看著她的得力的助手,忽而開口問道:「平兒,可打聽清楚了?」

  平兒回頭迷惑的道:「奶奶什麼事情啊?」

  王熙鳳鳳眼瞪她一眼,笑罵道:「你個小蹄子,盡給我打馬虎眼。我問你趙姨娘的月錢被扣了,賈環的反應呢?」

  平兒就笑起來,心裡多少有點無奈。她從鴛鴦那裡聽來消息:賈環已經將廚房的廚娘都給收買,來旺媳婦「監督」晴雯,在府裡就是個笑話。便想著法子勸王熙鳳罷手。

  「奶奶,都這些天了。來旺媳婦天天那個點去盯著,也該懈怠了。你治了賈環這一回,他心裡就有個畏懼的念頭。依我看,還是讓來旺媳婦回來。賈環再犯,奶奶再這樣懲罰他。讓他怕。」

  王熙鳳想著也是,就聽了平兒的建議。

  這時,平兒心裡苦笑,何苦呢,非要針鋒相對,能落什麼好處,不過是賭口氣。說道:「我問了來旺媳婦,賈環沒有任何動靜。照常讀書。」

  王熙鳳滿意的笑起來,「這還差不多。他手裡有些銀子還夠花。怕是不敢鬧。有太太在,憑他怎麼都翻不起浪來!」

  她雖然把廚房裡的手段給撤了。但她在八月份放月錢時將趙姨娘和賈環的月錢給扣下。前天趙姨娘趁著她在,在太太面前鬧了一回。她只回了一句「不過遲幾天」就應付過去。趙姨娘也是太高看她自己,以為有老爺的寵愛,太太就會讓著她嗎?

  她現在也琢磨出一點心得:對付賈環,讓太太幫忙整治最便捷。以大義壓下來。太太讓她幫忙著管家,又是血親,肯定會支持她。

  平兒擔憂的道:「奶奶,就怕他憋著個壞。」以她的觀察,賈環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

  王熙鳳悠然的抿了一口茶,傲然的挑起她標誌性的柳葉眉,仿若雌虎,「那我等著他呢。」

  她雖然忌憚賈環,但給罵的回來吐一口血,這件事能這麼輕飄飄的算了?看她不整死那個奴幾輩生養的小屁孩!

  …

  …

  夜燈孤明。

  賈母上房探春住處,月華皎潔的從屋簷上流瀉而下,樹木、屋舍、花叢,影影綽綽。

  侍書從門外進來,見探春還在屋內徘徊,輕聲勸道:「姑娘,你該休息了。明天要和姐妹們出門。」

  賈探春停下來,站在窗口,看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嘆了口氣,「侍書,三弟弟能行嗎?」

  賈府裡的事情她自然能聽到消息。對於趙姨娘挨了太太一巴掌,她並不同情。她所擔憂的是璉二嫂子將賈環的月錢給停掉,這該怎麼辦?

  侍書給探春披上件披風,更加顯得她俊麗、精緻的美麗,道:「姑娘,三爺不是回話了嗎?」

  探春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視線落在書桌上賈環寫她的字條上:「要發動群眾,組織群眾。」

  字條上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她就不解其意。

  這是什麼語言風格?她聞所未聞。看起來異常的古怪、彆扭。只是從那飄逸、輕快的筆跡上多少能看得出來賈環寫這段話時,心情應該不錯。

  字條是翠墨拿回來的。她派翠墨去給賈環送銀子,但他沒收。而是回了這張字條讓她安心。就像上次給她回了一首青松詩。

  賈探春長長的嘆了口氣。

  希望,三弟弟一切順利!為什麼總是要有這麼多的苦難?讓三弟弟安心的讀幾年書考個功名,再出去立一番事業不好?

  璉二嫂子做事太過分。

  庶子啊,庶子!

  …

  …

  八月三十日,天晴,無風。賈環給探春寫了紙條的第二天。

  賈府中路,賈環住處。

  並不算寬敞的堂屋裡擠滿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丫鬟,有五六歲的,有七八歲的,都是安靜的坐著,或者站著。從她們簡單、質樸、單調的衣衫上,可以看出這些小丫鬟身份低下。並非賈府各房裡有頭有臉,有名有姓的丫鬟。

  堂屋正中,賈環正坐在一張條桌後,手裡拿著一卷書,在講故事。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南宋年間,金人勢大,屢次南下,殺我漢家兒郎。江湖豪傑奮起抗爭,一時間各地風起雲湧。湧現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故事從臨安城外牛家村說起。」

  賈環給小丫鬟們講的是金庸先生的經典之作《射鵰英雄傳》。傻郭靖,俏黃蓉,東邪西毒,江南七怪。一大批個性鮮明的人物被描繪的栩栩如生。國仇家恨,兒女情長,故事性很足。

  賈環講了一天,才將第一部鐵血丹心講了小半,但也讓小丫鬟們聽的津津有味,而後散去。

  八月天時,一抹斜陽映照,滿地的瓜子殼訴說著熱鬧之後的蕭索。賈環在門口看著夕陽。

  晴雯和如意兩人掃著地。晴雯心直口快,對著賈環的背影抱怨道:「三爺,這是干嘛啊,好端端的給她們講什麼故事,還要陪上茶水和瓜子。」

  賈環回過身來,開玩笑道:「我在下一盤大棋。」

  不過這個笑點。顯然不適合晴雯和如意。兩人只是一陣迷糊。兩雙漂亮的美眸滴溜溜的轉著。

  賈環笑了笑,也沒有解釋。

  …

  …

  九月六日,休息日,賈環再次開講,聽故事的人數增長到四十多人。

  九月十二日,休息日,賈環繼續開講,來聽故事的人將賈環住處的屋簷給擠滿。靜靜的只聽到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九月十八日,休息日,賈環接著開講。賈府裡的一些大丫鬟都來了。如:侍書、紫鵑、雪雁、媚人、茜雪、司琪、入畫、翡翠、彩霞等。

  九月二十四日,休息日,賈環講完了射鵰第40回華山論劍。全書完。

  一則消息突然間在賈府裡流傳起來:府裡月錢每次都要晚幾日發放,還有剋扣,是因為璉二奶奶將銀子拿出去,在府外放印子錢吃利息。

  輿論的力量在緩緩的集聚之後,如同火山噴發一樣猛烈的爆發出來。山呼海嘯般湧動,彷彿地動山搖。

  令某些人措手不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50 AM

第50章 王大善人?

  數十株松柏在抱廈廳外一字排開,夕陽斜照而來。九月底已是深秋時分,路邊野草枯黃。

  王熙鳳是在抱廈廳中和林之孝家的議事時聽來旺媳婦過來匯報知道消息的,當場手就抖了下。

  「哐當!」

  一聲脆響,名貴的汝窯茶碗跌落在青石地上。溫熱的茶水濺灑了一地。站在一旁的平兒趕忙扶住王熙鳳。

  「二奶奶,我先告退。明兒再來領二奶奶的話。」榮國府的內管家林之孝家的行禮後離開議事廳。有些事情聽不得。

  豐兒出去攔住了幾個要進來回話的媳婦和婆子。

  平兒感受手中王熙鳳身-體在發軟,沉沉的倚在她手臂上,急的眼睛都紅了,她心裡以為是賈璉出了事,剛才來旺媳婦是在王熙鳳耳邊說的話。將王熙鳳扶在椅子上坐下,輕聲問道:「奶奶,怎麼了?」

  王熙鳳感覺喉嚨有點堵,手指了下一旁哭喪著臉的來旺媳婦。平兒和豐兒就看著尖嘴猴腮的來旺婦。

  來旺婦苦聲道:「平兒姑娘,我在外面廂房裡吃酒賭錢。聽幾個管事婆子說奶奶拿府裡的月錢放印子錢吃利錢。一問,現在閤府都在傳這件事,趕忙來稟告奶奶。」

  「啊…」平兒倒吸一口涼氣,彷彿心都顫抖了下。這件事竟然傳得閤府都知道?真真是要命!

  …

  …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了。

  王熙鳳在議事廳裡失態的摔碎茶碗的事情以迅捷的速度在賈府內傳開。

  榮國府的內管家林之孝家的是個悶嘴葫蘆,不會亂說。即便她的女兒小紅在寶玉房裡當差。但,議事廳外等候著一群來向王熙鳳匯報的管事媳婦。人多嘴雜。

  王熙鳳在傍晚時分突然以「身體不適」的理由不再視事,帶著平兒、豐兒返回家中。這由不得管事媳婦們人心浮動,私下裡議論原因。

  到晚間時分,賈府裡的主子們近乎都在半公開的談論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情。賈府的輿論自底層爆發,終於將這股壓抑著的能量傳導到上層中。就彷彿腐朽的木板,在夜色中,在滔滔的洪流衝擊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快要封堵不住了!

  探春的心情是欣喜的,她恍然的明白賈環給她寫的「發動群眾,組織群眾」的紙條的含義;迎春是竊喜,她依舊是那個溫柔可親,性情懦弱的女孩,但她也想月錢足額及時發放;性格孤僻的惜春很好奇,她在想環哥兒突然間怎麼變得像大人了。

  賈寶玉從黛玉屋裡討論射鵰英雄傳回來,驟聞消息,一時間有些茫然。和媚人、茜雪、麝月、秋紋在屋裡議論起這件事的後果:鳳姐姐有可能會被剝奪管家媳婦的資格。

  影響太壞了。

  怕又是和環老三有關。

  …

  …

  賈環呢,在此時剛剛以一句「每一個女孩,都希望有一個屬於她的靖哥哥」作為結束語,送走了來他屋裡聽故事的彩霞、趙姨娘、小鵲、小吉祥。

  如意意猶未盡的咂嘴,給賈環倒茶。晴雯氣喘吁吁的從門外跑進來,她去了一趟東邊,還想著趕回來聽賈環點評射鵰人物的結尾,卻沒有趕上趟,忍不住撅嘴。

  賈環和丫鬟們笑說兩句,坐在書桌前。明亮的燈光映照著他黑色的眼睛。

  夜晚靜靜的。

  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夜晚。可以安然的等待。他在等待,等待著狂風驟雨席捲賈府,將魑魅魍魎橫掃!

  他要「幹掉」王熙鳳。

  …

  …

  賈母正房。賈府權力的中心此時還沒有感受到府中洶湧的輿論,依舊平靜祥和。

  賈母吃過晚飯,笑呵呵的將王夫人、李紈打發走。看起來很有福氣的老太太倚在榻椅中喝茶消食。襲人很盡心的在面前服侍。鴛鴦從屋外進來,欲言又止。

  鴛鴦今晚穿著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俏麗高挑。眉眼間有憂色。

  二奶奶拿公中姨娘、少爺、姑娘、丫鬟們的月錢去府外放印子錢的消息已經壓不住了。剛才琥珀來找她,大太太(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外面花園裡遇到吵起來,相互冷嘲熱諷。

  這是事情壓不住的徵兆。她再不回明老太太,若老太太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件事那就是她嚴重失職。可要她背後告二奶奶的狀這顯然也不行。她只能儘量「周全」些。

  賈母看到鴛鴦,笑呵呵的將茶碗放在襲人手中的托盤上,問道:「什麼事啊,鴛鴦?」

  鴛鴦道:「有樁事要回明老祖宗。」

  等賈母點點頭,鴛鴦接著道:「府裡近日在傳二奶奶挪用公中的月錢去外面放印子錢。說的有鼻子有眼。我是想:月錢沒有按時放是有的。每個月的日子都有偏差,有時早些有時晚些。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府外的事情,我也沒什麼見識,不大懂,說給老祖宗聽一聽。」

  賈母的臉色漸漸的陰沉下來。放印子錢?這是賈府這樣的人家應該做的事情嗎?簡直是敗壞家門清譽!

  「府裡有多少人知道?」賈母內心中還是想要遮掩過去。

  「應該有很多人。」鴛鴦不敢明說,只說推測。她若是說府裡都傳遍了,那她要怎麼解釋:到現在才說給老太太聽呢?

  賈母沉默一會,輕輕的嘆了口氣,疲倦的道:「明天讓鳳哥兒自己來說清楚罷!」

  這件事彷彿就這麼定下來,輕飄飄的揭過。許久之後,鴛鴦和襲人服侍著賈母睡下後,一起退出賈母的房間,對視一眼,兩人心中都知道一場風暴就要來了。

  出來後,鴛鴦連夜去找鳳姐。

  …

  …

  第二天上午,賈府的眾多女眷齊聚在賈母正房中。就如往常某個時日女眷們來陪著賈母說笑、逗樂。但平靜、習慣之下,隱藏著種種暗流。

  李紈笑吟吟的說起小火爐好用的日常小事。現在已經是九月底,就要入冬。天氣漸漸的涼下來,可以考慮開始使用。王熙鳳幾個月前給她推薦小火爐,說了個小火爐有「三好」的俏皮話。傳得很廣泛。

  李紈說完,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林黛玉、迎、探、惜、寶玉、薛寶釵。並各自的丫鬟、陪房都是笑起來。

  這時,賈母突然道:「鳳哥兒,我近日裡聽說府裡有些不好的傳言,到底怎麼回事?」

  賈母說完,正房的客廳中頓時鴉雀無聲!

  來了。

  就好像賈府裡所有的情緒和壓力在此時此刻此地匯聚,噴出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風暴。她們此時就在風暴眼中。

  賈母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賈母說的是什麼事情。

  印子錢是高利貸的一種。民謠云: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幾輩子,還不完。

  但凡和印子錢沾上的人家,等同於帶上「為富不仁」的帽子。這樣事關府裡清譽的事情,老太太不可能不過問。

  王熙鳳昨晚就得了鴛鴦的通知,已經和平兒商議好對策。這時,起身回答,臉上的表情頗為委屈,說道:「老祖宗,我這月的月錢是遲了幾日放。我因六月時環哥兒罵我,將趙姨娘和環哥兒屋裡的月錢給壓幾日。趙姨娘上月還找我鬧了一回。這事是我的錯。哪知,環哥兒懷恨在心,編了一套詞兒來編排我。我…我…」

  說著話,眼淚就滾滾的落下來。

  「原來是這樣。」有不少人恍然大悟,竟然有這樣曲折的緣故,覺得鳳姐兒說的有理。

  站在賈母身後的鴛鴦和襲人互相對視一眼:那一位爺真是個能折騰的,不聲不響的,一個月的功夫,就搞出這麼大動靜。這一位也是有能耐的。

  賈母驚訝的道:「還有這樣的事情?」

  王夫人淡淡的道:「有這事。為這事我還訓了趙姨娘幾句。」說著,眼神從身側不遠處的趙姨娘掃過。她才留意到趙姨娘竟然跟著她「混」進來了。

  王夫人這麼一說,眾人就更明白。前些時候,趙姨娘不是被太太打了一巴掌嗎?據說趙姨娘出言不遜辱罵了王家的祖宗。原來,根子是在鬧月錢的事情。

  眾人的目光看來,趙姨娘臉色訕訕的笑了笑。她罵人祖宗,確實理虧。即便不理虧。王夫人將她打了也就打了。大老婆打小老婆她還能到處說冤不成?但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氣憤:讓你們看姨奶奶的笑話,等著瞧!

  她今天不是來看戲的。

  薛姨媽就有些奇怪:賈環傻了吧,這麼重要的場合,就讓他娘過來?以趙姨娘說話不著調、夾三帶四的水平,鳳姐兒今天要脫身實在太容易。

  想著,薛姨媽拿起茶杯悠然的喝了一口。

  看到趙姨娘,平兒、豐兒等人心裡都鬆了口氣。環三爺到底是個明白人,知道鬧也沒用。老太太心裡還是偏向她們奶奶的。不然鴛鴦也不會來提前報信。

  今天的事:奶奶先用體己將銀庫那裡印子錢的本錢補上。日後趙姨娘、環三爺的月錢按時足額的放。

  現在,先處理環三爺造謠的事。

  賈母正要說話。邢夫人突然插話道:「鳳姐兒真是好厲害的嘴。黑的能說成白的。哦--,但凡你有錯,都是和你有過衝突的環哥兒在說你壞話。都是他的錯。你就是一個好人、善人、體面人、乾淨人。呸!你也不拿鏡子照照你自己!你去府外問問你王大善人的名聲?有幾個服你的。」

  「啊…」客廳裡的眾人面面相覷額,隨即發出一陣嘩然聲。邢夫人罵得太狠了,完全不是她平時的風格。這種連續的排比,氣勢磅礡的罵人方式,倒是讓大家不約而同的想起一個今天不在場人:賈環賈三爺。

  薛姨媽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這…風格喲!

  平兒、豐兒等幾人目瞪口呆。敢情都想錯了啊。大錯特錯!賈環今天的「槍手」不是趙姨娘,而是邢夫人。這從何說起啊?

  更關鍵的是,賈環不是要息事寧人,而是要往大了鬧。

  「好!罵的好!」趙姨娘在心底叫好。怪不得環哥兒讓她今天來,真是過癮、解氣。

  王夫人臉色平靜,看著她的妯娌邢夫人的眼色就越發的淡了。指桑罵槐呢!

  王熙鳳給邢夫人罵得滿臉燥紅,有點發紫,「我何曾有…」淚珠子滾滾落下來,「嗚嗚…」楚楚可憐。

  賈母不悅的看著邢夫人,道:「有事說事。我還在呢,你罵你兒媳婦算什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51 AM

第51章 江湖技術誰更高

  邢夫人起身微微向賈母行禮,這才對哭泣著的王熙鳳說道:「鳳姐兒,你如今也不要裝樣子!府裡誰不知道你拿公中的月錢放印子錢,一年能有一千多兩銀子的生息。」

  一年一千多兩銀子的額外收入啊!這話又是讓客廳中的眾人微微動容。

  中國的事情,向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錢誰心裡不眼紅?老太太、太太這個級別的月錢一年也才240兩。

  邢夫人接著「開炮」,「你說環哥兒造謠害你。我就問你一句話,環哥兒和趙姨娘這個月的月錢你放了沒有?」

  眾目注視。王熙鳳只是哭,並不回答。

  平兒心裡一磕磣。哪裡放了?8月份的月錢都沒給呢。這是一個口實。

  穿著淡雅衣衫的秀美少--婦李紈挨著王熙鳳坐著的,她眼角的餘光一瞥平兒的臉色,就明白了。心裡搖頭。再看看哭泣的王熙鳳,知道她這是打定主意要「硬抗」。

  襲人和鴛鴦兩個心裡各自揣測,明白王熙鳳的打算。二奶奶是管家媳婦,老太太、太太能為幾兩銀子的小事落她的臉面?

  薛姨媽老神在在的坐著。她這個侄女是個人才。哭得真可憐!

  邢夫人這邊到底不是「原版」,比賈環差多了。要是那個哥兒現在在這裡,估計鳳姐兒連躲的餘地都沒有。

  所有人都以為邢夫人只是從賈環那裡借鑑了幾句,後續乏力,再罵幾句就要熄火,然後等著老太太出來收拾局面。

  但邢夫人一看王熙鳳的表情就知道給賈環說中,立時信心十足的質問道:「鳳姐兒,我問你話呢?你連環哥兒這個月的月錢都沒放,還大言不慚的在這裡反誣環哥兒懷恨在心?

  我說你『顛倒黑白』還真是冤枉你了。你這是什麼?表裡不一,兩面三刀;口蜜腹劍,蛇蠍心腸。你這個人品性不行!」

  圖窮匕見!

  「謔…」眾人都是震驚的看著邢夫人。邢夫人今天吃藥了啊!這麼生猛,竟然攻擊王熙鳳的人品。

  一旦,王熙鳳給打上一個蛇蠍心腸的標籤,她的名聲就臭了。繞了半步,原來殺手鐧在這裡。

  這種「先把對方的名聲搞臭,再來論事情對錯」的手法很高明。但邢夫人絕對是不會的。她有這份心思,怎麼可能多年來在賈府裡被王夫人壓著?

  不少人心裡在想一個人的名字:賈環!

  正在哭的王熙鳳這時也不哭了。她要再不為自己辯駁,帽子就帶上了。王熙鳳紅腫著漂亮的丹鳳眼,嗚咽的說道:「太太這麼說,我也是沒臉活了。我一個人管著府裡大小事,每天處理兩三百件。壓環哥兒的月錢一次就夠了,還能天天盯著他不成?」

  「你怎麼犯不著?還有什麼齷蹉事你做不出來?」趙姨娘就想要跳出來說話,她可不是怯場的人。但總算還記得賈環的叮囑,到嘴的話又嚥回去。

  這話說的!李紈心裡是不信的。她可是知道王熙鳳讓廚房拿餿掉的飯菜給賈環。

  鴛鴦、襲人心裡都嘆口氣,還以為是要「龍爭虎鬥」,沒想到二奶奶已經被逼得服軟,快要認輸。賈環真是個厲害的。她們得說個「服」字。

  …

  …

  但就在這時,薛姨媽笑著打圓場,說道:「興許是下面的人搞出的差錯。看鳳姐兒可憐的。快擦擦臉,坐下來。平兒,快去給你們奶奶端水進來。」

  這是要甩鍋!

  眾人頓時都明白。這話也就薛姨媽這個身份地位能說。邢夫人和王熙鳳是婆媳關係。王夫人一般是不方便說話。而賈母現在在表面上要保持「裁判」的架勢。鴛鴦倒是看的明白,但她一個大丫鬟那夠資格和邢夫人辯論?

  薛姨媽其實也是看明白賈母和王夫人其實都不可想「嚴懲」王熙鳳但又要給賈府上上下下一個交待的心思,這才開口說話。

  都是出來「混」的,誰沒兩把刷子?

  平兒出去端水。這鍋肯定不是她背。薛姨媽早在話裡點明了。平兒在賈府裡上上下下的口碑相當好。

  王熙鳳身邊的來旺媳婦小眼睛轉著,心裡一陣發苦。這口大黑鍋只能是她背。誰都知道她前段時間在廚房裡刁難賈環屋裡大丫鬟晴雯的事情。

  來旺媳婦走前兩步到客廳中央,跪在地上給賈母磕頭,「老太太,太太,我們奶奶早吩咐把月錢放下去了。是我財迷心竅,私吞了姨奶奶和環哥兒的月錢。我有錯。請老太太、太太責罰。」

  這話是相當假的。來旺媳婦是王熙鳳的陪房。她是從金陵王家跟著王熙鳳過來的。是心腹中的心腹。即便事情是她做的,難道她會理解錯王熙鳳的意思?

  但此刻,賈府的掌權者們只是需要一個背鍋的人選而已。賈母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卻是有點傻眼。賈環派晴雯給她口述的預案中可沒有如何應對王熙鳳「甩鍋」這一條。哼哼哧哧的想了半天,決定不理這一點,先把利益撈足,不能白辛苦一場,說:「

  老太太,不管是不是鳳姐兒做的,她放印子錢的事情確鑿無疑。老太太只要派人去鳳姐兒房裡去看看就能找到印子錢的借票。鬧這麼一遭,我看鳳姐兒自此也不要在管府裡的事了。」

  賈母臉色陰沉著,差點氣得想要大罵:賈府背個放印子錢為富不仁的名聲,你能有什麼好處?

  邢夫人這話是相當失水準的。眾人都是不以為然。這怕才是她的真實水平吧?王熙鳳的家能隨便抄?這簡直是笑話。

  王夫人手握著檀珠,淡淡的道:「鳳姐兒管家管的井井有條。大太太的意思是誰來管?」

  邢夫人道:「我的意思是讓王善保家的來管。」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

  站在迎春身後的司琪就見她姥姥王善保家的笑的老臉開花。心裡鄙夷。做夢呢!

  賈寶玉和幾個姑娘們都是在小心翼翼的喝茶,儘量不在這種場合發出聲音,以免引起注意。但她們誰都知道,今天這次爭論的背後有賈環的影子。

  他已經超越了少爺、姑娘們這個等級。

  王夫人很直白的拒絕道:「她不行!」

  話音一落,王善保家的臉上笑容就僵住,青一塊,紫一塊。尷尬至極。客廳裡不少人心裡笑道:活該。就你這樣的,還想管事?

  邢夫人就想要說話,突然間發現她似乎說話沒有什麼力量了。

  如果賈環此時在這裡,肯定要感嘆邢夫人真是個「豬隊友」。他給邢夫人傳的話根本不是這樣的。

  他要剝奪王熙鳳在賈府裡的管事權。但推薦的是賈璉和王熙鳳認的「乾女兒」,現任榮國府的實權內管家:林之孝家的。這兩人的組合才是賈府各方可能認可的人選。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賈璉和王熙鳳是一家人。但,賈璉和王熙鳳又分別是兩個人。他們對王夫人的忠心程度是不同的。

  然而,邢夫人自作主張,很貪婪的想要將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推上去。這個人選,連司琪一個丫鬟都知道不可能通過。

  邢夫人意識到不對,立即改口,說道:「那讓璉哥兒來管,讓林之孝家的協助。」

  但此時形勢已經變化,王夫人已經不需要讓步,強硬的道:「璉哥兒一個爺們,怎麼管後宅的事情?」說著,不理邢夫人,對賈母道:「老太太,印子錢的事情子虛烏有。但要讓鳳姐兒避嫌。府裡的謠言自然沒了。以後放月錢的事情讓林之孝家的來管。其餘照舊。」

  賈母點頭,言簡意賅,帶著不可置疑的意志,「好。」

  這回輪到邢夫人目瞪口呆。王夫人三下五除二就將她的意見拒絕,然後將事情定下來,她一根毛的好處都沒撈到。這劇本不對啊!

  邢夫人很難搞明白:有些話,要在佔據優勢的時候第一時間說出來。第二次提條件,就沒有絲毫的用處。

  客廳裡的眾人都感覺今天的事情有點「虎頭蛇尾」。二奶奶的權柄根本沒有多大的損失。林之孝家的是她認的乾女兒,說句話,能不聽?當然,每年一千兩銀子的利息錢肯定是損失了。

  …

  …

  大事說完,剩下的就是處理正跪著的來旺媳婦。都知道她在給王熙鳳背鍋,但處罰免不了。客廳裡的氣氛慢慢的鬆下來,一個巨大的風暴就這樣緩緩的消散。

  重新洗過臉的王熙鳳坐在椅子上,鳳眼紅唇,自有一個嬌豔少-婦哭後的嫵媚,梨花帶雨一般。心裡暗暗的鬆口氣。

  覺得「虎頭蛇尾」的人,那都是旁觀者的想法。她現在的感受是劫後餘生。她很清楚背後給邢夫人出主意的是賈環。今天要是賈環在場,她估計就得乖乖回家做個「賢妻良母」。但邢夫人到底是不行,太貪心了些。

  平兒也暗自鬆口氣,她手心裡捏了一把汗。放印子錢的借票連夜就轉移出府。但大太太要是盯著奶奶的名聲不放,問題還是很大。特別是她們在對待環哥兒的事情上非常理虧!

  當近乎所有人以為今天的事情就要結束時,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驀的從客廳旁躥到中間來,動作敏捷,跪下來,高聲道:「求老太太、太太給我做主。來旺媳婦說府裡庫房中有宮裡貢品的胭脂,詐騙了我20兩銀子不還。求老太太、太太給我做主。」

  眾人定眼看去,竟然是趙姨娘。

  趙姨娘結結實實的給賈母磕了三個頭,「嘭嘭嘭」,哭泣道:「求老太太給我做主啊!」

  她到底是演技不行,沒有王熙鳳那樣說哭就哭的本事。沒有眼淚,有點像「乾嚎」。

  挺滑稽的!

  幾個有體面的婆子都輕笑出聲。趙姨娘在賈府裡可沒什麼地位。

  但剛剛感覺「劫後餘生」的王熙鳳臉色卻猛然的一變。要糟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52 AM

第52章 斬斷一臂

  王熙鳳剛剛劫後餘生,從賈環設的局中掙脫出來。

  她的損失並不算大。只是被剝奪了在府裡放月錢的權力。這會削弱她在賈府裡的權威。不能管月錢的管家媳婦,權威當然要弱一些。

  但,她相信林之孝家的是個明白人,會配合她。

  這樣,她在賈府的管理權力並沒有多少削弱。只是沒了一年一千多兩銀子的印子錢利息。這讓她有些肉疼。

  然而,趙姨娘的哭訴很有可能會斬斷她一條臂膀:來旺媳婦。

  陪房,是各主子心腹中的心腹,擁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忠誠度都是滿值。看王夫人,邢夫人派王善保家的要搜檢大觀園時,她派的就是陪房周瑞家的跟著。無他,自己人。

  來旺媳婦對王熙鳳來說,也是如此。

  現在來旺媳婦有可能被賈母重懲。

  王熙鳳天天罵趙姨娘「奴幾輩的」。趙姨娘的身份就是賈府的家生子,世代為奴。她是怎麼成為賈政的姨娘的?賈政可是賈母最喜歡的小兒子。

  縱然趙姨娘生得漂亮,但若沒有賈府長輩的允許,她怕是連賈政的邊都難得摸到,更別說生兒育女。

  真相只有一個:她是賈母做主「賞賜」給賈政的。

  眾所周知,賈母不喜歡不著調的趙姨娘。但,趙姨娘的的確確,是理論上賈母的「自己人」。

  她現在是哭著找賈母做主!理由正當。

  趙姨娘在賈府裡的地位並不高。書中有描寫,賈政叫賈寶玉過去訓斥,還是趙姨娘給打得門簾,做的是丫鬟的活。她天天在王夫人面前一樣,也是做丫鬟的活。但她也算是賈府裡的半個主子。她自己都說:「她是沒臉的主子」。

  那來旺媳婦是什麼身份。妥妥的奴才身份。

  那麼,在賈母這種「看重規矩」的人眼裡來說,來旺媳婦欺負趙姨娘,這是什麼性質的行為呢?

  奴大欺主。

  趙姨娘一個月的月錢就2兩,給來旺媳婦詐騙了20兩!足足十個月的工資。

  王熙鳳此時又怎麼能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呢?

  …

  …

  但這其實並非賈環讓趙姨娘來「對付」來旺媳婦的原因。他從來不把勝負壓在「規矩」上。

  所謂的規矩,在現代社會叫法律。很多人很天真的認為,法律可以決定事情的結果。但法律有用,還要警察幹什麼?

  規矩,在賈府裡面,就叫封建禮法。

  賈環不會天真的認為來旺媳婦來個「以下犯上」,犯規了,賈母就要發飆。這種認識太幼稚。

  起決定因素的是賈母對來旺媳婦看法和賈母的想法。

  而這一點,賈環是有把握的。

  …

  …

  賈母看著跪在地上的趙姨娘,心裡對她一點都不同情。竟然給來旺媳婦騙了20兩銀子。這麼個歲數的人了,一點心計都沒有。

  賈母再看尖嘴猴腮,一臉沮喪的來旺媳婦,心裡就有些厭惡。本來看著是個忠僕,現在看也是狡詐的。

  她雖寵著鳳姐兒,要也要鳳姐兒明白:印子錢不能放,損壞賈府清譽的事不能做。

  賈母就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是正室,對趙姨娘這種最低等級的妾室擁有生殺奪予的權力。

  王夫人表情淡淡的,道:「趙姨娘,你先起來吧!」她心裡有點不痛快。趙姨娘竟然在最後高喊「求老太太做主!」把「太太」兩個字給省掉。豈有此理!

  趙姨娘就依言起來,低眉順眼的站著。賈環早叮囑她,戲演完了就聽人吩咐,不要再多說一句話。

  王夫人看來旺媳婦不怎麼順眼。她做事情的「格調」比王熙鳳要高得多。裁決道:「來旺媳婦賠40兩銀子給趙姨娘。把來旺媳婦拖出去打四十板子。要她記著這個教訓。不准再犯貪財的毛病。」

  王夫人說完,看向賈母。

  王熙鳳心裡長長的鬆口氣。太太到底是向著她的。看似罰得重,但40板子又不會將來旺媳婦打死。事後,她並沒有損失。

  賈母點頭道:「處的很公正。就這樣。打完了,把她攆出去。我最見不得不知道規矩的人。」

  王夫人表情凝滯了下,但並沒有多說,輕輕的點頭。

  來旺媳婦有點蒙,怎麼處罰一下子變成這樣?這時,兩個健婦將「鬼嚎」著求饒的來旺媳婦拖出去,遠遠還聽到她的聲音,「不要啊,老太太,我不敢了,不敢了啊…,奶奶,救我。」

  如果有後悔藥,來旺媳婦肯定想吃一粒。早知道賈環有這樣厲害的手段,她惦記趙姨娘那20兩銀子幹什麼?

  正在站在客廳正中的趙姨娘臉上樂開了花。心裡舒暢至極,彷彿喝醉酒般的飄然感油然而生。

  讓你們看姨奶奶的笑話!

  剛才還在輕笑的幾個體面婆子都收斂了笑容,再看趙姨娘時,眼色略有些敬畏。

  來旺媳婦被拖走後,客廳裡變得靜悄悄的。

  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鴛鴦、襲人等人都明白,這是老太太對鳳姐放印子錢的懲罰、警告。不許再有下次!但老太太說的這個「規矩」,是尊卑規矩,還是說不許詐騙的規矩,或者說是不准放銀子錢的規矩,就要看各自的理解

  邢夫人看到王熙鳳吃癟,心裡很舒服,但不怎麼滿意。她今天白辛苦一場,什麼好處都沒撈到。

  王熙鳳瞪大著眼睛,左手握著平兒的手,心裡像吃了蓮子般苦澀難言。

  到底是賈環棋高一著。也是怨來旺媳婦自己貪心。無緣無故的去黑趙姨娘的銀子。

  她在賈府裡的一條臂膀被斬斷了!

  …

  …

  賈母正房裡的一幕在當天下午就傳遍整個賈府。放月錢的權利移交給府內頗有威望的內管家林之孝家的。這讓賈府中的大小丫鬟們在私下裡歡呼。

  而隨著賈母、王夫人等主子眾口一辭的否認王熙鳳放印子錢,賈府中關於王熙鳳挪用、剋扣公中月錢去放印子錢的傳言開始平息。巨大的輿論風暴緩緩的平息下來,但它造成的衝擊還在慢慢的發酵。

  賈府東路,賈赦院正房中。下午的秋風吹過院落裡長滿枯黃樹葉的樹梢。

  賈赦剛從外面交際回來。邢夫人給賈赦匯報今天上午在老太太房裡的「爭鬥」。

  賈赦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善的盯著邢夫人。邢夫人早前向他提起過賈環派晴雯來傳話合作的事情。他默許「合作」。但邢夫人顯然沒有帶回來他想要的結果。

  邢夫人說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賈赦的表情,推辭責任:「老爺,環老三說的根本沒用。我說了,但二太太和老太太不同意。」

  賈赦雖說昏暴好色,但涉及自身利益時還是有點頭腦、見識,不滿的哼一聲,「誰讓你要說讓王善保家的管事?不自量力。」

  邢夫人滿臉燥紅。她推王善保家的管事,其實就是想她自己來管事,撈銀子。

  賈赦道:「你以後還是叫他環哥兒吧!」說著拂袖而去。賈環確實去鬥了,但他這邊沒把握好機會,真是氣他了。

  賈環出色的表現,更加堅定了他「利用」賈環當先鋒的決心。

  邢夫人訕訕的送著賈赦離開。

  …

  …

  來旺媳婦給打了40板子,屁-股打開了花,心情沮喪。入夜時分,叫了兩個婆子抬著她來鳳姐院,向鳳姐討主意。

  她給老太太攆出賈府,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已經是秋冬之交了。夜裡天氣寒涼,鳳姐的屋中燒著炭盆,十分暖和。王熙鳳端著鈞窯茶碗,細細的品著茶,臉色在燭光的映照下,陰晴不定。

  來旺媳婦乾嚎著向鳳姐哭訴了一番,正靜靜的等待她的決定。

  鳳姐嘆口氣道:「來旺家的,你什麼時候貪墨趙姨娘20兩銀子的?我怎麼不知道。」

  來旺媳婦就有點傻眼。她確實沒有報備。

  鳳姐道:「那40兩銀子,我給你出了。你先在府外當差吧。我也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日後我再想辦法調你進府裡。」

  來旺媳婦懊喪的道:「是,奶奶。」

  鳳姐揮揮手,平兒出去叫了婆子進來,將來旺媳婦抬走。平兒回來,分明看見王熙鳳神情疲倦,給王熙鳳添了茶,關心的道:「奶奶,要不要早點睡。」

  鳳姐搖搖頭,表情平靜的對平兒道:「平兒,你去問問環老三,他想要怎麼樣?」

  平兒一愣,這是什麼話?突然間反應過來:奶奶這是怕了。很荒謬的事情:賈府裡的管家奶奶,竟然要怕一個庶子。這…算是服軟的話吧?

  但她今天全場在場,卻又能理解奶奶的心情。剛從危險中逃脫,還沒喘口氣,竟然讓趙姨娘這樣的小角色絆一跤,斬斷了「臂膀」:將來旺媳婦驅逐出府。這種大起大落真的很令人抑鬱、難受。

  關鍵是,誰知道賈環還有沒有後手?

  「奶奶,我這就去。」平兒心裡嘆口氣,在寒夜中出門。

  …

  …

  賈環最近因為「操縱」賈府裡的輿論,在書房的休息日時開講射鵰英雄傳,導致他的課業有所滯後。他現在每天中午都在書房裡吃飯、看書。

  即便是今天,他也沒有例外。

  傍晚時分,剛回到他屋裡就聽到趙姨娘「哈哈」的得意笑聲。賈環笑了笑。結果他中午時就聽來傳話的小廝說了。挑起門簾走進去。

  晴雯、如意、趙姨娘、小鵲、小吉祥都在,正圍著炭盆磕瓜子、說笑。

  趙姨娘笑的很誇張,笑得很揚眉吐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5:53 AM

第53章 拒絕和解

  「喲,環哥兒回來了,快過來坐。」趙姨娘坐在榻椅上,眉開眼笑的向賈環招手。幾個丫鬟齊齊的起身,嬌笑著給賈環拿書包、端茶、倒水。

  賈環將書包提給如意,坐在火盆邊,喝著晴雯遞來的「老君眉」熱茶,見趙姨娘額頭上有點紅,笑道:「娘今天辛苦了。」

  趙姨娘笑道:「磕三個頭,就能把來旺媳婦趕出去,我賺大了。那個賤婦也有今天。哈哈!」趙姨娘又忍不住大笑。

  賈環也笑起來。趙姨娘在賈府裡壓抑多年,難得有個釋放的機會。

  小鵲眨眨眼睛,笑著問道:「三爺,那我們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了嗎?」小吉祥和如意就眼巴巴的看著賈環。似乎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就是真理。她們三個丫鬟實在是過夠了「苦日子」,在賈府裡待遇差,受歧視,沒地位。

  賈環笑著點頭,「當然。」嘴裡安撫著幾個丫鬟的情緒,心裡卻是輕輕的嘆口氣。

  他是要「幹掉」王熙鳳的!這不是說在肉--體上消滅她,而是要剝奪她的管家權力,將她從他的敵人的名單裡面划去。沒有了管家權力的王熙鳳哪有資格和他斗?

  但,邢夫人這個豬隊友,令他功虧一簣。幸好他之前在賈璉那裡下了伏筆。不然,他又得面臨王熙鳳無休無止的「糾纏」。

  他是一個討厭宅鬥的人。好在,通過趙姨娘幫忙,逆轉,斬斷了王熙鳳一隻臂膀。算是有所收穫。對得起一場辛苦。

  但賈環並不認為這個「血淋淋」的教訓能夠讓王熙鳳長點腦子,不要再來惹他。在人際關係中,如果成為敵人,基本上以後就是敵人。除非是有利益上的合作。

  相逢一笑泯恩仇,這種逼格很高的事情,在現實中很難遇到。

  賈環的話音剛落,小鵲、小吉祥、如意三個小姑娘就歡呼起來。晴雯抿著嘴笑,她來賈環屋裡晚,沒什麼感受,「我去提晚飯。」

  賈環吩咐道:「晴雯,要一點酒來,慶祝一下。」如意、小吉祥立即兩個小姑娘饞眼的看著晴雯。要慶祝得多要些好吃的回來。

  晴雯笑盈盈的點頭,明眸嫣然。她心裡也為三爺感到高興。很明顯,二奶奶給這麼折騰一遭,還敢來惹三爺嗎?不怕三爺繼續這麼來一回?而來旺媳婦被攆出賈府,當真是大快人心。前些時候天天罵她呢。

  晴雯去提晚飯。趙姨娘喝著茶,好奇的問賈環,她心中還很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她好不容易當一回人生贏家,回味無窮,細節方面自然也要琢磨琢磨,日後也好在人前吹噓。

  「環哥兒,你怎麼就確定我今天求老太太能夠懲罰那個賤貨。」

  小鵲、小吉祥、如意都豎起耳朵。

  賈環之前勸趙姨娘跟著王夫人「混」進去,只是教她怎麼做,並沒有說原因。沒有結果,自然是然並卵。現在戲演成了,說說也無妨。就笑道:「這是一種推測…」

  他在做商業預案時就習慣將所有的情況都羅列出來,然後每一種情況都準備幾條處理辦法。不一定是最有效的。可如果事情出了意外,能保證拿出應對措施來。

  他是理工生,程序員出身,擅長的就是羅列各種ca色,然後在ca色中寫代碼執行。確保函數能在各種入口值傳遞進來時正常執行,不會溢出、死循環。

  這就是準備工作。他能在職業生涯中爬到中層的管理職位,和這個習慣是分不開的。因為,他始終會在老闆面前拿出辦法來。不一定最好、最優,但能做事。

  賈環這次教趙姨娘,也是如此。

  其實,如果邢夫人識字,他就不會讓晴雯去傳口信,而是會給邢夫人一份完整的預案。文字記載的內容,傳遞的信息當然比口信更多。邢夫人也不至於在王熙鳳「甩鍋」之後不知道怎麼做。

  賈環給趙姨娘準備的方案,就是針對王熙鳳甩鍋的預案。賈環並不能料到薛姨媽回去,也不能料到薛姨媽會開口幫王熙鳳。他只是把他自己的事情:準備工作做到極致。

  鳳姐為了保住名聲,甩鍋絕對是她的必選答案之一。排序在前三位中。

  那背鍋的角色可能是平兒、豐兒、來旺媳婦等。來旺媳婦在廚房裡罵晴雯,賈府裡不知道多少人知道。她背鍋的概率很高。

  如果是來旺媳婦背鍋,趙姨娘就可以啟動報仇計劃。

  「來旺媳婦背鍋之後,她在老太太,太太心中就屬於需要被懲罰的對象。娘你再抖點猛料出來,再進一步消減她的印象分。領導對你印象不好。這問題就很大了。」

  「有個流傳很廣的段子。這麼說的: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賈環充滿著現代化氣息的語言,趙姨娘和三個小姑娘聽很新奇,又不大懂。但並不奇怪。賈環口中經常冒出這樣的詞語來。

  賈環給她們解釋一番,這時晴雯也回來。將飯擺開:碗碟羅列,美酒佳餚,香氣飄溢。眾人紛紛動筷。

  抿了口雞湯,賈環笑著繼續道:「我是覺得,老太太肯定要給來旺媳婦重懲。她作為府裡的大家長,放印子錢這種事,知道了,絕對不能容忍。至於怎麼懲罰我就不知道。」

  「所以,我讓娘在最後一句時,只喊請『老太太』做主。刺激下太太,上個雙保險。」

  王夫人這種看似寵辱不驚的人,內心越是驕傲。趙姨娘這種小角色,竟然不要她做主,這勢必會刺激到她內心的驕傲。這種不滿的宣洩口顯然會是來旺媳婦。

  但就結果來看,賈母還是有幾分為賈府的公心。這畢竟是她的地盤。而王夫人很冷靜,她更看重她的個人利益。想也是,賈母死後,兄弟分家,到時候繼承榮國府的可是賈赦、邢夫人。

  賈環分析的很細緻,趙姨娘卻是聽的一臉的迷糊,喝著酒,嘆氣道:「我這樣的人,怎麼就生了你這樣一個厲害的兒子!」

  最後一句話把賈環和幾個丫鬟都給說的笑起來。這是自黑,還是自誇呢?

  正笑著,就見平兒從從門外進來,穿著一身水藍色的綢緞褂子,容貌清俊,她年紀和鴛鴦等相仿。平兒的表情有一點複雜,笑的有些勉強,「姨奶奶和三爺在吃飯呢。」

  賈環對平兒還是很尊敬的,這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上回「才子佳人話本」事件還得虧她先透了口風。無奈大家如今的陣營不同。賈環站起身,微笑道:「平兒姑娘,可是二嫂子找我有事?」

  平兒點點頭,看看正在吃飯的趙姨娘等人。

  晴雯、如意幾個丫鬟就自覺得站起來。賈環笑著擺擺手,「你們吃你們的。我們出去說。」就和平兒走到了屋外的屋簷邊。

  此時,月影橫斜,一抹淡淡的月光落在台階上。秋風吹過。

  平兒心裡微微一嘆,這也是個體貼下人的性情,晴雯她們幾個好福氣,說道:「三爺,我們奶奶讓我來問你:你想要怎麼樣?」

  這話說的,簡直是顛倒黑白!賈環啞然失笑,反問道:「其實,我倒蠻想問問二嫂子想怎麼樣?是我先惹她了嗎?」

  平兒頓時啞口無言,心裡有些慚愧。她到底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在對待賈環上,確實是鳳姐理虧。只是她的立場還得要站在鳳姐這邊。

  賈環不為己甚,他讀紅樓時,很欣賞平兒,現在也很尊重她。笑了下,道:「你去回二嫂子: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怎麼可能在現在與王熙鳳「和談」?

  很多人總是設想在最後勝利時讓敵人跪在地上唱征服,好爽。其餘的時候應該隱忍。但這多半實現不了。該表達自己的情緒,一定不要吝嗇。

  平兒無奈的苦笑。念詩啊!她哪聽得懂?這大概又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奶奶不識字。

  她只得到一個大致模糊的「拒絕和解」的信息。但從賈環鏗鏘有力的聲音中聽得出他繼續「追擊」的決心,就勸道:「三爺,這何苦呢。都退一步,就此罷手吧。奶奶吃了今天這樣的大虧,肯定不會再和三爺為難了。」

  賈環搖搖頭,認真的道:「平兒姑娘,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團結求團結則團結亡。我願意和二嫂子和平共處。但是這個前提,是我和她的實力在同一水平線上,達成均衡。僅僅是憑口說,我不信,你不信,二嫂子也不信。」

  平兒又給賈環說的無言以對。她感覺她面對根本不是什麼8歲的小孩,而是一個洞察世情的成年人。

  平兒想了想,道:「三爺,那我去給我們奶奶回話了。我…我是真不希望你們繼續鬧僵。」

  賈環笑了笑,沒說話,目送平兒遠去。

  王熙鳳不會再有機會和他繼續鬥下去的!她想太多了。

  …

  …

  賈環倒不是故意用主席的詩作答,用意嘲諷王熙鳳不識字。他沒那麼無聊。

  他的想法是:我說了我的想法,聽不聽懂那是你的問題。至於,揣摩我的想法,那是你的事情。

  王熙鳳聽了平兒帶回來的答案,是怎麼想的無從得知。第二天聽說是二奶奶昨晚摔碎了幾個名貴的茶杯、花瓶。

  賈環對這樣的傳聞只是笑笑,照常上學。他在賈府裡從銀子買來的伙食待遇全面恢復。對趙姨娘的孝敬也恢復正常。

  他在賈府裡艱難、窘迫的處境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17 AM

第54章 第二次見面

  農曆十月初已是入冬時節。一場小雨落在軒峻壯麗的園林院落中,帶來微寒的涼意。

  王熙鳳給剝奪了管月錢的權力,但她依舊是賈府的管事奶奶,大權在握。賈府最近並無多大的變化。眾多丫鬟、婆子們都在小小的期待著十月二十日這一天的月錢。

  屋簷邊雨滴點落在青石台階上。一身樸實藍色綢衫的榮國府內管家林之孝家的帶著兩個小丫鬟到東跨院求見王夫人。

  金釧兒給通傳了一聲,就退了出來,在偏廳的暖閣裡和彩霞、彩雲、玉釧兒說話。王夫人房中就剩下王夫人、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

  「太太,我已經核實,銀庫中月錢並無虧空部分。我來回太太:上個月月錢各房裡短了的一弔錢要不要補上?」

  王夫人一副無可無不可的神情喝著茶。心裡明白:王熙鳳已經將挪用放印子錢的部分補上。但同時,鳳姐兒也騙了她一回,竟然說是外頭爺們商議的:姨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詳見原著第三回)

  林之孝家的恭敬的、耐心的等候著王夫人的指示。

  好一會,王夫人才淡淡的說道:「不用了。這個月的月錢找個名頭足額發放。」

  「是,太太。」

  林之孝家的離開後,王夫人問身邊周瑞家的,「可查明白了?」

  周瑞家的心裡還在暗嘆:林之孝家的這算是告狀吧?她還是二奶奶的乾女兒呢!這年頭,人心吶….。突然聽到王夫人問,忙笑道:「查明白了。環哥兒在他屋裡講一個射鵰的故事,很多小丫鬟都去聽,還有些婆子也去了。不知道怎麼的,流言就傳起來。」

  王夫人點點頭,吩咐道:「去給環哥兒傳話,讓他下學後來我這裡一趟。」

  周瑞家的忙答應了,出去安排人去通知賈環。今天是十月初三,賈環還在書房上學。聽說近日裡他中午都在書房中苦讀。這哥兒是個厲害的。

  …

  …

  賈環在下午5點許從書房裡放學出來,在書房院子的門口將錢槐買來的甜食小吃分給賈琮、賈蘭。賈蘭擔心回去給她娘問,只吃不拿,他平時也吃得到,並不饞,小大人似的慢慢吃。倒是賈琮作為賈赦的庶子,很難吃到這些。

  「環哥,璉二哥過兩天要回來了。」賈琮吃著甜食,主動向賈環爆料。

  賈環嫌「三哥」不好聽,很容易讓他想起印度阿三,早讓賈琮改口。笑著將手裡剩下油紙包的甜食給賈琮,「琮哥兒,你平時直管玩你的,不要想這些。」

  他不過8歲,賈琮才多大?他並不希望這個真心和他親近的弟弟捲入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

  賈琮「哦」了一聲。

  說了一會話,三人在門口分別,賈環、賈蘭一起進了二門內。

  賈蘭梳著總角髮髻,穿著一身暗青色的錦服,很粉嫩的小正太。回頭看看沒有跟著的長隨,悄然的舒一口氣,敬佩的道:「三叔,你那射鵰的故事真精彩。我聽素雲姐姐講完,還覺得不過癮。我娘都誇你寫得好。說開篇那首滿江紅,有男兒慷慨壯烈、金戈鐵馬之氣,可惜只有上半闕。」

  雖說有李紈的嚴令,但他還是喜歡跟三叔一起玩。

  一首詞分上下半闕。賈環開篇說射鵰,只吟誦了半首岳飛的滿江紅。但凡故事書,或者話本,都要開篇來一首詩詞,不管是原創還是借鑑,都是用來提升故事逼格的。

  君不見,四大名著的三國演義,開篇就是明朝三大才子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賈環微笑道:「是岳武穆的詞,大嫂要看下半闕,姑娘們那裡都有。」李紈的文學素養還是很高的。探春、惜春、黛玉早打發人來向她要了這下半首詞。

  賈蘭笑了笑,他哪敢給他娘說啊!

  …

  …

  賈環和賈蘭在東跨院門口道別,進了王夫人的正房。恰巧薛姨媽和薛寶釵正在屋裡陪王夫人說話。

  賈環鬱悶的給王夫人磕頭請安。他不給人磕頭的想法,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實現。

  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的道:「環哥兒,我聽說你在你屋裡給丫鬟們講你新寫的話本。」

  賈環知道這是「秋後算賬」。王夫人之前說,不許他再寫話本,他也答應了。但他早有應對之策,說道:「回母親,是之前寫好的話本。上回父親將開頭收了去。最近課業繁忙,我閒暇放鬆。先生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他料定賈政和王夫人是相敬如「冰」。王夫人不可能去向賈政求證。

  整部紅樓,竟然沒有賈政和王夫人的生活細節描寫,卻有賈政和趙姨娘的細節。這預示著什麼,可想而知。

  王夫人不置可否,淡淡的道:「以後不許再這樣。大家公子,學人講故事成什麼了。」

  她要把漏洞堵上。不能再有下次。

  賈環也沒有再用故事發動輿論的想法。王熙鳳已經是過去式。至於王夫人,用這樣的辦法是扳不倒她。就道:「是,母親。」

  王夫人見賈環答應的痛快,心裡稍微舒暢了些,說:「這是你薛姨媽、寶姐姐。還不快來見過。」

  這是賈環如今在賈府裡的地位。如果他還是那個小透明的庶子,王夫人此刻就要將他打發下去。而不會將他介紹給薛姨媽和薛寶釵認識。

  賈環早看到薛姨媽、薛寶釵。之前在賈母的偏廳裡也照過面。但這才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便向薛姨媽、薛寶釵見禮,「賈環見過薛姨媽,寶姐姐!」

  薛姨媽是王夫人的妹妹,年紀略顯年輕,古時貴婦裝扮。笑的和氣。讓身後的香菱給賈環拿了兩個金裸子,笑著道:「環哥兒是個有出息的。這給你拿去頑。」

  薛寶釵起身給賈環回了一個萬福,大家閨秀般微笑著道:「見過環兄弟。」禮數平等。

  小雨綿綿,正是黃昏。薛寶釵穿著一襲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長衫,梳著劉海,容貌精緻絕美,肌膚白皙,氣質嫻雅淡然。端得是一個好女孩。

  賈環心裡對比了下87版紅樓的薛寶釵。電視裡面的寶釵,氣質冠絕,極為出眾。後面的紅樓夢版本再無可與之相比者。但,比此時的寶釵,在容貌上還要遜色三分。評分:90分偏上。

  閒話幾句。賈環就打算告退。寶釵雖美,卻還沒到她人生最美的時刻。他對薛寶釵是遠觀似的欣賞,並沒有強烈的親近之意。她是個冷美人。

  這時,薛寶釵嫻雅的輕聲道:「我有個疑問正好要問環兄弟。環兄弟那個射鵰的小說是怎麼想出來的呢?」

  她十分好奇。這樣的小說,沒有一定的生活閱歷,根本就寫不出來,這不是光憑想像力、大量閱讀就可以的。還有嬰寧、倩女幽魂等故事。

  薛寶釵一雙美麗的杏眼落在賈環臉上。漆黑的眼眸如同寶石般明亮,白皙豐盈的俏臉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人比花豔。

  賈環差點就失神,心裡讚一聲,說道:「我往日喜歡在京城裡到處玩耍,聽城牆腳,城隍廟的一些人講過故事,胡亂編的。」

  王夫人搖著頭喝茶。

  薛姨媽顯然是知道射鵰的內容,點評道:「立意是好的。忠君報國。就是打打殺殺終究不是我們這樣人家的氣派。」

  閒話了幾句,薛姨媽邀請賈環有空暇到梨香院去玩,賈環就告辭著離開。

  他沒想到他和寶釵的第二次見面,竟然會是在今天這樣突然的情況下。

  薛寶釵的顏值無疑是極高的,品性、氣質都是一流。在二十一世紀,妥妥的女神一流的人物。「縱是無情也動人」是對她的美麗的褒獎。但他只是想欣賞她的美麗、才情。並沒有追求、愛慕她的想法。

  不裝勇敢的男生太可愛,不裝可愛的女生太勇敢。

  …

  …

  「誒…!」

  賈環正走神,就聽得耳邊響起幾聲清脆的嬌笑。回過神,卻是金釧兒、彩雲,彩霞在暖閣門口笑。正在他眼前揮手、攔著他的是彩霞。手裡拿著他的書包。

  彩霞穿著菱白色的掐牙背心,抿著嘴,白皙的鵝蛋臉上淺露著嫵媚溫柔的笑容,將書包遞給賈環,「三爺,你的書包都不要了啊?」

  賈環就笑,「彩霞,謝了。」前些時候,他給彩霞送了幾樣吃的,玩的,當做謝意。

  其實給女孩子送禮物,最好是手鐲,金釵之類的首飾。但這些東西彩霞要是用起來,保不準會給王夫人發現,還要提防著她的那些姐妹們。另外,他也不想彩霞誤會。

  不過,即便只是玩耍的小玩意和吃的東西,貌似也給彩霞和金釧兒等人誤會。

  彩霞輕笑道:「這謝什麼。」

  金釧兒笑著推彩霞一把,「快說呢。再不說,人家魂兒都給寶姑娘勾走。」

  彩霞性格老實,當真就低頭小聲道:「三爺,我嘴上才擦的胭脂,你吃嗎?」說完嬌羞的滿臉通紅。

  我去!

  賈環足足愣了幾秒。這是誘-惑吧?

  賈寶玉很喜歡吃丫鬟的胭脂。說白了就是看那個丫鬟順眼就要吻人家。他連鴛鴦都想親幾口。還叫個好名字:愛紅的毛病。擱在現代,罵一句「色-情-狂」,斷然沒有問題。

  當然,賈寶玉和賈家的「大仲馬」賈珍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咯咯…」金釧兒、彩雲兩個掩嘴嬌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賈環笑著搖頭,彩霞這明顯是被兩人捉弄了。吃胭脂這種事,就算真做,得找個沒人的地方啊。情犢初開的小姑娘喲。

  賈環不想彩霞在她的朋友面前沒面子,說道:「彩霞,下次吧。」

  彩霞這時也反應過來,羞得飛快的逃回到暖閣裡。金釧兒和彩雲哄笑。

  看著樂不可吱的兩個小姑娘,賈環心情也好起來,想起他初中時那青春飛揚的年紀,撐開油紙傘,走進夜色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18 AM

第55章 興師問罪

  入冬的小雨纏綿不休,帶著陣陣寒冷的冬意。

  由南而北,從金陵坐船,由京杭大運河至通州的賈璉等人感覺尤甚。南方冬天的冷是入骨綿綿的濕冷,北方冬天的冷是凜冽如刀的乾冷。

  眾人在通州住了一晚,十幾輛馬車從通州起行,直抵崇文門外大街賈府的倉庫。這一帶是京城的物資集散地,源源不斷的南北貨物在這裡彙集分發。

  安排妥當後,賈璉帶著管事周瑞、心腹旺兒、昭兒、興兒由天下第一稅關之稱的崇文門入內城。

  京城在大格局上分為宮城、內城、外城,建築物大約以同心圓的格局營建。再以中軸線被分成了兩個縣,西半部是宛平縣,東半部屬於大興縣。

  賈府所在的四時坊位於內城,西半部,屬於宛平縣。賈璉一行抵達賈府角門時,恰好是下午申時。

  璉二爺回府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賈府。

  眾人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因為璉二奶奶給賈三爺設局「欺負」,差點權柄盡失。而璉二爺和二奶奶夫妻一體,豈能會沒有表示?

  十月八日傍晚,賈璉派美妾平兒到賈環住處下帖子,約定十月十二日中午在醉仙樓見面喝酒。

  …

  …

  十月十二日正好是書房的休息日。賈環提前給王夫人稟告了一聲,徵得了同意,換了衣衫,帶著趙國基、錢槐,步行前往崇文門大街上的醉仙樓。

  京師數百萬人口,崇文門大街更是京城是有數的繁華之地。三人從四時坊出來,往崇文門大街而去。一路上市面繁華,人流如織。

  趙國基擔憂的道:「環哥兒,璉二爺怕是要找你的麻煩。我的事就不要說了。」

  來旺奉了二奶奶的命令,將他從蜂窩煤手工作坊開除。他現在重新跟在賈環身邊當長隨。賈環給他說過,等璉二爺回來,就再說說這件事。

  錢槐不以為然的道:「大伯,璉二爺還不如璉二奶奶呢。以三爺的本事你怕什麼?保管讓你繼續回去當作坊的管事。」

  這馬屁拍的!

  賈環笑了笑。他既然敢赴宴,當然還是有幾分把握應對。

  步行至位於崇文門大街的醉仙樓。中午時分,三層樓高的酒樓,車水馬龍。門口進出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群。在知客的招呼下,進了酒樓,一股清幽之氣撲面而來。假山、園林與絲竹之聲渾然一體。

  醉仙樓是京城裡知名的酒樓,文化氛圍很濃厚。在酒宴時,提供歌舞、琴簫表演。還會不定時的有翰林、名士在此舉辦文會。

  賈璉在二樓訂了包廂,心腹小廝昭兒守在樓下,帶著賈環三人到二樓「酒」字包廂處。

  醉仙樓二樓的包廂是用杜甫《飲中八仙歌》中寫李白的四句詩中的字來命名。詩曰:「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賈環推開門走進去。

  趙國基的心陡然提起來。錢槐一個半大小子懂什麼?爺們的地位和奶奶的地位不同,要更高。

  …

  …

  賈府西路,距離鳳姐院不遠的抱廈廳內,王熙鳳正準備離開議事廳回家吃午飯並午休。平兒、豐兒兩人在收拾著案幾上的牙牌、茶杯等物品。

  王熙鳳整理著自己的衣衫,嘴角忽而掠過一絲笑意,說道:「該到了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平兒卻是聽得懂了。心裡幽幽的嘆口氣。還真給賈環說中。還要斗。只是奶奶到底是很忌憚賈環,這次是讓二爺出面。

  二爺要教訓賈環,手段就很多了。甚至於將環哥兒打一頓,都是可以的。府裡本來就是講究:兄長教訓弟弟的規矩。看賈琮就怕二爺怕得厲害。

  平兒收拾心情,答道:「應該開始了。」

  「回吧!」王熙鳳的丹鳳眼中就閃過一絲得意。她可是和丈夫都說好的。

  …

  …

  賈環推開門。

  包廂佈置的優雅,一名清倌正在屏風下彈琴。正中的酒桌上,賈璉正在獨自飲茶。他一身白藍相間的錦袍,唇紅齒白,很英俊的公子哥兒。

  賈璉見賈環進來,臉色淡然,道:「環哥兒來了,坐吧。」說著,吩咐酒樓上酒菜。

  他剛從外面回家就聽鳳姐兒惱怒的說她被人欺負了,斷了一年一千多兩銀子的財路,要他幫忙出口氣。

  一聽才知道是賈環。鳳姐兒說說不過他,小手段又弄不過他。更兼得他和大太太(邢夫人)有默契,設了一個局,又將鳳姐兒當眾罵哭,差點權柄盡失。

  當真是好本事啊!真當他璉二爺是擺設嗎?原本鳳姐兒被賈環氣得吐血,他就要找賈環說道說道。只是他事情忙,要去金陵採辦,前幾日才回府。

  賈璉的臉色將包廂內的氣氛渲染的有些壓抑。

  賈環點點頭,安靜的坐到圓桌邊。

  跑堂將精美的菜餚一一送過來:四盤佳餚,一壺美酒。片刻見,包廂中香氣四溢。

  賈璉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冷笑道:「環哥兒,你倒是好本事啊。六月份把你二嫂子氣得吐血,接著又挑唆大太太將她當眾罵哭。你當我是擺設?」

  說著,賈璉從懷裡拿出一張100兩的銀票,壓在桌面上,冷冷的道:「這是你在蜂窩煤作坊裡兩成乾股的折價。咱們兄弟的情分就到此為止。我聽說,你還打算針對你二嫂子。現在你給我一個交代。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巨大壓力撲面而來。

  賈環知道,如果賈璉要教訓他,手段比王熙鳳要多得多。王熙鳳不過是賈府內管家的。除了吃住用度,能拿捏他的地方實在不多。而賈璉則不同,他手中握有賈府的人脈資源,要打壓他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給賈璉盯著,他在賈府外賺銀子,基本不可能。

  但他今天並非沒有準備。

  賈環沉默了幾秒,問道:「璉二哥知道二嫂子給我吃餿掉的飯菜嗎?」

  賈璉本來正冷厲的盯著賈環,聽到這話,禁不住愣了下。鳳姐兒沒給他說這事。

  賈環停頓了一會,再反問道:「六月份的事,二嫂子要給我扣一個寫才子佳人話本的名聲,璉二哥知道嗎?」

  賈璉微微沉吟起來。

  賈環繼續道:「八月份、九月份,二嫂子扣下了我和我娘屋裡的月錢不發,璉二哥知道嗎?」

  賈璉盛氣凌人的氣勢開始弱下來。以他的性子,幹不出扣人月錢這種齷蹉事。鳳姐兒確實做的過份了。

  賈環長身而起,向賈璉拱手行禮,朗聲道:「我尊重璉二哥維護二嫂子的心意。一個男人若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實在太窩囊。所以,這100兩銀票我收下,蜂窩煤作坊的合作就此中止。

  璉二哥是個講究人。換一般人,這100兩銀子我拿不到。璉二哥講究,我也不能不講究。這是關於蜂窩煤作坊『日進斗金』的方案。請璉二哥收下。」

  賈環說到「日進斗金」四個字,賈璉心裡就一動。他怎麼都不會和銀子過不去。

  賈璉心裡這樣想,從一開始就刻意營造的壓力、氣氛頓時消失在無形間。

  賈環從袖袋裡拿出用幾張竹紙寫成裝訂好的方案書,遞給賈璉。這是他收到賈璉的帖子之後寫就的計劃書。作為一名曾經的大型企業中層管理人員,寫一份可行的市場計劃書輕而易舉,手到擒來。

  賈璉接過後並沒有立即翻閱,而是看著賈環。他還等著賈環的最終答覆,再做決定。

  賈環重新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緩慢而堅定的道:「我現在在府裡的狀況還不錯。二嫂子不要再來惹我。我們相安無事。二嫂子如果還想將我踐踏在地上踩兩腳,我必然會還擊。」

  「哼!環哥兒,你是個帶把的!」賈璉嘲諷道。他對賈環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希望賈環去向鳳姐兒道歉。但聽了賈環三個問題,強迫賈環去道歉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賈環笑了下,沒說話,拿起酒杯喝酒。態度就這樣。你璉二哥看著辦!

  賈環並不認為他對付王熙鳳有錯。誠然,賈璉給他的壓力很大。但他不屑於在賈璉面前「求饒」,說幾句:保證不再去惹王熙鳳的話。

  雖然,他確實沒有再去對付王熙鳳的計劃。

  一個人做事需要靈活變通,但有些原則要堅持。受點壓力膝蓋就發軟,這樣的人做不了大事!

  賈璉看了賈環一會,見他始終從容的在喝酒、吃菜,冷哼一聲,翻閱起賈環給的「日進斗金」方案書。

  他心裡還是不滿賈環這個態度。對璉二爺沒有應有的尊重,這是你一個8歲的小庶子應該有的態度嗎?

  但隨著閱讀計劃書的深入,漸漸的,賈璉的臉色開始發生變化,心理也在發生變化。賈環的計劃書寫的並不長。主要涉及蜂窩煤手工作坊的:市場、擴建、管理、銷售、成本控制、採購等。

  蜂窩煤這樣能夠充分提高熱能利用率的產品,天生就有著市場競爭優勢。賈環描繪的宏圖,是讓賈璉將蜂窩煤從供應給賈府,擴大到供應給四王八公等勳貴的府上。這會帶來多少利潤?

  一盞茶的功夫,賈璉就翻到最後一頁,看到賈環列出的簡易的財務報表,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冬季三個月,預期利潤8千兩銀子。這是一年的利潤啊,以後年年有。

  賈璉抬頭看向賈環,聲音興奮的微微有點地顫抖,「環哥兒,你確定?」

  賈環淡然的點頭,「確定。」

  突然間,賈璉忽而覺得有點尷尬。這樣「點石成金」的手段拿出來,賈環那2成的乾股就值100兩銀子嗎?

  他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但賈環這小不點公然「欺負」他的妻子,讓他繼續和賈環合作做生意,他可拉不下這個臉。

  糾結啊!

  賈璉心中翻騰著猶豫、困惑的情緒,都忘了他約賈環吃飯是來興師問罪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18 AM

第56章 新的敵人

  賈璉糾結著:他璉二爺是個講究人,不屑於白占人便宜。可如果給賈環三五百兩銀子收購這2成股權和方案,鳳姐兒知道了,肯定要和他鬧。著實令人頭疼。

  賈環怡然的品著美酒、佳餚。賈璉的反應不出他的意料。賈璉不可能對一年8千兩利潤的生意不感興趣。

  他要是有實力做,也不會將這單生意讓給賈璉。他現在也是窮人一個。

  但這單生意的關鍵不在於蜂窩煤的優勢,而是在於賈府的人脈。把蜂窩煤推銷到和賈府交好的勳貴府上需要人脈資源。所以賈璉能做,他一個8歲的小屁孩做不成。

  本來沒有和王熙鳳鬧翻的話,他在蜂窩煤手工作坊佔2成乾股,也可以分一杯羹。他是打算等賈府的蜂窩煤燒起來後再遊說賈璉的。但現在自然是不提。

  然而,賈環並非是要白白的送給賈璉一樁富貴。賈璉剛才還要興師問罪,他得有多喜歡被虐,還巴巴的送上財富。

  賈環有他的想法和打算。

  見賈璉還在糾結著,賈環「善解人意」的道:「璉二哥無需糾結,自然是要以夫妻感情為重。璉二哥若是覺得過意不去,可以幫我安排下趙國基的工作。」

  賈璉深深的看了賈環一眼,見他不似做偽,輕輕的嘆口氣,「環哥兒,你這個人還是不錯的…,怎麼就和鳳姐兒看不對眼?行,二哥答應了。」

  賈璉和賈環只是堂兄弟,還給著嫡庶之分,他心裡肯定是維護王熙鳳。

  再者,賈璉人品不錯。但不代表他不愛財。賈環都說了不要錢,他難道還要硬塞?他還沒「老實」到這種程度。

  更何況,在賈璉心中這其實是賈環的「買命錢」。有這筆銀子的情分在,他不會再去追究賈環「欺負」王熙鳳的事情。

  「來,咱哥倆兒喝一杯。」賈璉舉杯和賈環碰了一杯,爽朗的笑道:「環哥兒,今天的事就此揭過。記著你的承諾。你慢慢吃,二哥有事,先走一步。」

  他現在坐下來和賈環一起吃飯喝酒,挺尷尬的。

  賈環笑了笑,點點頭,起身目送賈璉離開包廂,然後坐下來自斟自飲。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

  他給賈璉的承諾是什麼?概括起來,就是不惹事、不怕事!

  但他那天對平兒是怎麼說的呢?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是要繼續「追殺」王熙鳳的想法。

  這兩個表態是相互矛盾的。看起來,他是屈服在賈璉的壓力之下。雖然態度強硬,強調自衛反擊權,但到底沒有說要對王熙鳳「趕盡殺絕」。

  然而,真實的原因並非如此!賈璉太高看他自己了。竟然以為賈環想要「求和」而賄賂他。

  再來梳理賈環的計劃:邢夫人當了豬隊友,賈環要干掉王熙鳳,剝奪她管家的權力的謀劃,實際上是失敗了。但賈環依舊認為王熙鳳不會再是他的對手。原因就在賈璉身上。

  賈環要給王熙鳳重新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她的丈夫:賈璉。很明顯,賈璉要是搞外-遇、偷-情,王熙鳳會優先找誰的麻煩?理所當然是賈璉。

  如果鳳姐兒不自量力,想要兩面開戰,賈環剛剛給賈璉承諾:你再來惹我,我就會回擊!

  單對單,王熙鳳都不是賈環的對手,更何況加上賈璉?所以,賈環接下來其實根本就沒有準備對付王熙鳳的計劃。屆時,要對付「雙線作戰」的王熙鳳,易如反掌。

  那麼,賈環是打算怎麼將賈璉樹立為王熙鳳的敵人?

  伏筆在賈環早早的就和賈璉合作蜂窩煤。賈環如此「欺負」鳳姐,在夫妻感情和睦時,賈璉會不出頭?那麼,賈環就有機會將他的煤炭擴大生產的方案兜售給賈璉。

  接下來,賈璉一年有8千多兩銀子的進賬,王熙鳳的印子錢利息1千多兩還給賈環給弄掉。此消彼長。璉二爺房裡,誰會更強勢些?還是鳳辣子嗎?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更重要的一點,男人有錢就變壞!

  更何況賈璉本身就是十分好色!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女兒巧姐出天花,按照習俗夫妻分房睡,賈璉偷「多姑娘」。王熙鳳過生日,賈璉偷鮑二媳婦。後面又偷娶尤二姐(養二-奶)。

  賈寶玉說他:惟知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寶二哥的話直白點說:賈璉只知道啪啪啪,自己爽,不懂情調。

  賈環做的事情,不過是將賈璉內心的猛虎給釋放出來。

  王熙鳳不會有機會再做賈環的敵人!

  她,已經是過去式。

  …

  …

  賈璉坐車離開了醉仙樓返回家中。他早和王熙鳳約好,處理完賈環就回去吃飯。當然,重點是讓鳳姐兒開心。

  滿心期盼著賈環去道歉認錯的王熙鳳在等待賈璉歸來,她注定要失望。

  賈環是沒興趣向她認錯。王熙鳳也沒料到她此後再無力找賈環的麻煩。

  十月已經入冬,賈璉談成一家勳貴府上的供貨協議,就能立即有銀子進賬。

  鳳姐將要面臨的是一場全新的「戰爭」。名字叫做:保衛婚姻!

  …

  …

  醉仙樓中,賈環在包廂中慢慢的品著美味佳餚,他難得出來一趟。彈琴的清倌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十分清淨。

  突然隔壁包廂傳來一陣喧嘩的吵鬧聲。似乎是什麼文人在聚會,在爭論高低。

  賈環笑著搖搖頭,怡然自得的喝下最後一口玉泉酒,到底是8歲的身體,喝了2杯白酒,就感覺有點發飄。

  賈環將身上帶著的《射鵰英雄傳》拿出來丟在桌上,他等會還要去找四時坊仁和書店的老闆呂承基賣書。預期50兩銀子。

  賣書不賺錢,在報紙上連載武俠小說才賺錢。就像金庸辦《明報》時一樣。但賈環現在是沒辦法辦報紙的。就他預估,在周朝辦報紙至少要找到南書房行走,軍機處大臣這個級別的人物做後台才行。

  酒足飯飽後,賈環從二樓「酒」字號包廂裡出來。飯錢賈璉已經付過。

  趙國基和錢槐兩人在偏廳裡等著,忙迎過來。三人正要一起下樓離開,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喊聲:「賈兄,賈朋友,近日可好?」

  賈環看過去,就見二樓走廊上穿著白色儒衫的林心遠,驚喜的快步走過來,拱手一禮,熱情的笑道:「賈兄,許久不見!」

  「林兄好!」賈環微笑著和林心遠見禮,心裡卻是有點犯嘀咕。林老兄熱情的有點過頭了。他和林心遠不過是一樁生意的交情,沒有人生「四大鐵」的共同經歷。

  林心遠笑哈哈的邀請道:「賈兄,我和書院的同學在此聚會暢飲。以你的才華,當有一席之地。且跟我來。」說著,不由分說的拉著賈環,進了隔壁包間中。

  趙國基和錢槐兩人只能無奈的繼續在酒樓等候。

  寬敞的雅間中,十幾名青年士子分三桌而坐,各自穿著襕衫。氣氛熱烈。正是賈環剛才聽到熱鬧的包間。

  正站著說話的是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濃眉大眼,神采飛揚,揚聲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諸君以何破題?」

  眾士子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說的八股文技藝。

  賈環心裡就有些奇怪,他以為林心遠拉他來是擋槍的。但八股文他現在連門都沒入。他的學習進度還在學《孟子》。拉他進來有什麼用?

  林心遠帶著賈環在左邊一桌落座,給在座的四名士子拱手見禮,介紹道:「這位是在下的好友賈兄。也是個讀書人。今日偶遇,特邀請他來此共飲。」

  幾名士子紛紛笑道:「既是林同學的好友,當可入座。先聽劉國山高論。」

  賈環8歲的年紀,面容稚嫩,安坐在酒桌邊。聽這十幾位士子分別發表「高論」。慢慢的也聽出些門道。

  在座的學子,功名以劉國山為首,其餘的還有三名過了府試的童生。餘者都是縣試、或者下場沒有收穫的學子。比如林心遠這樣的。年紀十六,還沒有過縣試。

  劉國山是今科的秀才。他家資巨富,得中秀才後,一生富貴無憂。今天便是他請客,邀請聞道書院和白檀書院的二三好友來此聚會論文。

  賈環正疑惑林心遠拉他來撐場的用意時,劉國山朗聲笑道:「諸位同學,想必之前都已經聽說,今天各寫詩一首,我擇佳作在家中的書局刊行。」

  賈環一聽就明白了。敢情林心遠是要他來幫忙寫(抄)詩。心裡頗有點無語。他和林心遠還沒熟到這份上吧?

  這時一名青衫士子站起來道:「國山兄所言極是。不知林子明可有佳作與我等一觀?」

  林心遠,字子明。聞言,不自信的道:「在下近日事情繁忙,暫無詩作…」

  青衫士子立即翻臉,譏笑道:「林子明莫非看不起國山兄?不帶詩作也來赴會。不知道你是忙著滿身銅臭的商賈之事,還是忙著奉承五鳳館的名妓呢?」

  「哈哈。」眾士子哄笑。

  有人道:「五鳳館的五位花魁,我等但聽聞卻無緣一見。林同學倒是好福氣。」

  「錢多罷了!」

  林心遠臉皮都紫漲。他曾經在同學面前炫耀逛過京城中的五鳳館,見過水仙姑娘。不曾想,現在成了眾同學嘲諷的靶子。

  劉國山臉色稍稍變化,看林心遠的眼神有點異樣。他是文會的發起人,林子明不帶詩作而來,有點說不過去吧!

  青衫士子道:「林子明你既然沒有詩作,來此做什麼?混飯吃麼。我陳嘉運真是恥於與你這種錙銖必較的商人為伍!」

  「你…」

  同桌的一名二十出頭的士子打圓場道:「陳同學何必如此說。都是同窗。」

  賈環知道同桌的這位士子叫喬如松。上科過了府試的童生。家產殷實,為人惇厚。

  陳嘉運不敢得罪喬如松,拱手道:「與喬兄無關。我不過是一逞口舌之快,報昔日一箭之仇。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在下不才,也學一學春秋古人。」

  包間中眾士子哄笑。有人笑道:「陳同學,是學君子還是學小人?」

  喬如松見狀,輕輕的嘆口氣。林心遠往日得罪了不少人。

  林心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站起來道:「陳嘉運,你自負學問、詩才。好,我今天偶遇了一位朋友,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詩才。」

  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到了正在喝茶看熱鬧的賈環身上。

  我去。賈環無語的皺眉。打個醬油都能有事?幫林心遠應付下,他有心裡準備。隨便抄一首不出色的詩就行。他也不是冷面人的性格。

  但林心遠這樣推他出去打擂台,不好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19 AM

第57章 強行裝逼

  賈環心裡不滿林心遠的做法,給架在火堆上烤,但現在卻是無法脫身。

  宴會的主人秀才劉國山向賈環拱手,說道,「這位朋友請了,還未請教名諱。」

  賈環客氣的回禮,道:「在下賈環,在家中讀書。與林兄是好友。今日偶至,多謝劉前輩款待。」

  賈環這話說的很客氣。劉國山笑道:「好說,好說。聖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林子明既然說賈兄有大才,我等先品賈兄好詩,再借詩下酒,開懷暢飲。」

  眾多童生一起起鬨道:「正該如此。」氣氛熱烈。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讀書人。

  這時,穿著青衫的陳嘉運冷笑一聲,「結髮童子,也敢言詩乎?千字文認全沒有?」他算是聽出來,能請的起塾師的人家,家境豈會差?賈環又和大商賈之子林心遠交好,應該是一類人,家世累富。這讓他尤其的不爽。

  有書生笑道:「陳同學何必憤世嫉俗。初唐四傑駱賓王7歲做『詠鵝』詩,今日焉知賈小友不能作詩?且聽之。」

  陳嘉運在同學裡面憤世嫉俗是出了名的,最喜歡杜工部兩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但凡家境優渥者,他必然不喜。

  陳嘉運哂笑道:「駱賓王這一千年來還沒出一個。明朝三大才子解縉、楊慎、徐渭,個個博古通今,才華絕倫,也沒有見到有少年早發者。賈朋友若是要背誦李杜詩篇,就不要拿出來現眼了。」

  又有人笑道:「不然,前朝奸臣嚴嵩九歲入縣學、十歲得秀才功名。」

  我靠。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陳嘉運質問賈環的氣勢又被同學打斷,氣的臉皮漲紅。

  賈環也看出來,這位陳同學雖然中了童生,在今天聚會中也算佼佼者,但他的人緣並不好。

  當然,賈環身邊的這位富二代的林同學人緣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陳嘉運拉仇恨的氣勢雖然被他的同學打斷,但賈環給人鄙視心裡還是不爽。他本來是個冷靜的成年人,但此時剛喝了兩杯玉泉酒,酒意湧上來,針鋒相對的道:「

  這位陳朋友請了。在下雖然年幼。也聽先生講過,韓昌黎有言: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此而已。沒有以年齡論學問的道理。」

  說罷,吟誦道:「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包廂在靜寂了幾秒後,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

  「好!」

  「好!」

  「好詩!」

  劉國山道:「好氣魄。正該如此。唐詩宋詞已經寫到極致,寫到盡頭。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賈朋友高才,我不如他。」

  喬如松輕輕的點頭。賈環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大氣魄,出口成章,真是難得。

  剛才類比賈環與嚴嵩的士子叫許英朗,字文謙,這時笑道:「好詩。我等正要聽賈朋友的佳作。取紙筆來。」

  陳嘉運冷笑一聲,盯著賈環。

  賈環身邊的林心遠則是冷笑的盯著陳嘉運:看你還狂不狂?

  賈環從侍女手中接過紙筆,在酒桌上提筆立就。旁邊的喬如松念道:「觀府中海棠偶感。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好詩!」在座的童生都是識貨的。考秀才,要考試帖詩。押韻,對句,這都是基本功。誰肚子沒有背熟《對類》,《韻詩訓》,《訓蒙駢句》,《笠翁對韻》?

  蘇軾的這首《海棠》水準很高。這個時空並沒有,賈環將它抄出來,自是贏得懂詩詞的眾童生一片叫好聲。一個「恐」字寫盡賞花時的心情:那種狂放、灑脫、酒意酣然、以花為友、孤寂落寞等等情緒,不一而足。

  若賈環再大幾歲,一眾童生怕是要問他:海棠者,何人也?以花喻人,可見旖-旎。誰神經病大晚上看花啊?美人閨中看美人才是正解吧。

  同座的童生給賈環倒了一杯酒,賈環拿起喝了,頭飄飄的,問陳嘉運,「八歲童子作詩畢,還請陳朋友將你的詩拿出來一觀。」

  這是反打臉了。

  在場的士子們都感到好笑。賈環這兩首詩已經展露出功底。技壓全場,毫無問題。陳同學這是自作自受。當然,誰也沒料到8歲的小孩會如此厲害!

  陳嘉運臉色抑鬱,很有點不好看。他雖然有詩才,但跟賈環這種抄詩達人怎麼比?

  林心遠喝著酒,譏笑道:「剛才聽陳同學高談闊論,怎麼現在啞火了。醜媳婦終究是要見公婆的。拿出來吧,讓諸位同學,前輩品一品你素日自傲的詩。」

  喬如松搖搖頭。林子明說話到底是尖酸了些。

  陳嘉運給架著,只得將他準備好的一首詠梅詩拿出來,「紅酥開遍瓊苞碎,為誰消得人憔悴。層冰積雪暗香時,再擬小園黃昏會。」

  許英朗將陳嘉運的詩給念出來。就有幾人叫好。確實還不錯。而林心遠也不怎麼得人心,無人幫他譏諷陳嘉運。

  有人笑道:「一首詠海棠,一首詠寒梅,都可算是佳作。不過,陳同學這首詩似乎有鳳求凰之意,莫非是寫給你素日所仰慕的詩詩姑娘。」

  「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取笑聲。教坊司的花魁蘇詩詩年方十五,名揚京城,獨佔鰲頭。他們這些小童生哪裡有緣一會?只不過是遠遠的見過她的歌舞表演。絕色佳人蹁躚舞,可令漢時飛燕誤。

  將賈環的詠海棠詩和陳嘉運的詩放在一起說佳作,明顯是瞎扯。

  賈環酒意翻湧,噓著眼睛,看著長臉的陳嘉運。本來事情可以就此揭過,但賈環心裡頭一口氣還沒出完呢,強行裝逼打臉:「倒是巧了。我也有一首詠梅的詞。

  欲問江梅瘦幾分,只看愁損翠羅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枇杷花底校書人。」

  這是一首「浣溪沙」的詞。出自清朝著名詞人:納蘭容若,所有明穿網文中最喜歡,最必須抄詩的對象。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學史的地位。

  二十四歲將詞作集結,又稱《飲水詞》。三十歲去世。時人云:「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可見其詞的影響力之大。

  民國四大國學大師王國維評論說: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唐詩宋詞。國學大師王國維說,「北宋以來,一人而已。」這是極高的評價。

  賈環且吟且喝酒,吟出第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之時,滿場笑聲戛然而止,寂靜無聲,各自看著賈環,屏息聆聽,見證精品之作的誕生。

  坐在賈環身邊的一名童生不斷的給賈環倒酒:上等的太禧白。一杯酒,一句詩。飄飄乎如馮虛御風!

  賈環現在的裝逼無疑是極其粗糙的,技術含量很低,拿納蘭容若的詞拼文采,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但請不要怪他。他自在穿越到賈府以來,哪裡真正的順心暢快過?

  就寶玉那小屁孩坑他,真要是在上初中時,他不照臉上抽兩巴掌,他名字倒過來寫。跟尼瑪傻-逼富二代一個德性。地球是圍著你轉的?來啊,誰怕誰?

  就王熙鳳那做派,總找他麻煩。要不是她的身份護著,真是要當面罵個狗血淋頭。罵一句「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算什麼?罵的還不夠深,還不夠痛!

  就王夫人那個搞法,真要是他的老闆,他早把辭職信砸在她臉上。讓你裝逼。愛咋咋地,哥不侍候了!

  還有賈母,要跪地磕頭請安。真要是他公司的董事長強行要他下跪,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你信不信?你大爺的!

  「枇杷花底校書人。」賈環唸完最後一句,手指著長臉的青衫童生陳嘉運,意興張揚的點了點,說道:「請不要把你那種低劣水平的詩和我…的作品放在一起。謝謝!」

  陳嘉運臉色頓時變成青色。但無人同情他。他出言不遜的惹到這位賈朋友。還能如何?

  「林兄,我們走。」賈環酣暢淋漓的裝完逼,打完臉,扶著林心遠出了包廂。

  包廂中,滿座童生鴉雀無聲。

  …

  …

  林心遠扶著賈環出了醉仙樓。趙國基、錢槐跟在身邊。賈環走路已經在飄,但思維還是清醒的,吩咐道:「舅舅,你去雇一輛馬車送我們回去。我和林兄說幾句。」

  林心遠笑喜氣洋洋,拱手道:「賈兄高才,在下佩服!此事算我欠了賈兄一個大人情。」

  賈環搖搖頭,「我有個問題,林兄和這些童生不對付,為什麼還要來參加今天的聚會?」

  林心遠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苦笑道:「賈兄,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賈環舉起手,制止道:「那就不要說了。希望不會再有下次。就此告辭。」

  他沒興趣聽一個男人說心事。林心遠這種人不可以當朋友。自己今天純粹是被他架在火上烤。當然,自己不會當場和他翻臉。君子絕交,不出惡語。但事後會疏遠他。

  林心遠連忙追著賈環,說道:「賈兄,賈兄,請聽在下一言。我家裡出了變故。我實在是不想在同學面前丟了面子。」

  賈環就停在路邊的樹蔭下,看了林心遠一眼。順便等著趙國基僱馬車過來。

  此時,他腦子想到的是在胭脂店裡遇到的那道美麗的倩影。貌似是林心遠的姐姐或者妹妹。只是,他現在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他已經忘記那美麗女郎的身姿、氣質。

  但,賈環做不出覬覦林心遠的姐姐或者妹妹,就和林心遠繼續交往的事情。商業上的事情,他可以接受虛與委蛇,爾虞我詐。但在生活中就算了。

  和林心遠不鹹不淡的聊了幾句,賈環坐進趙國基雇來的馬車,回到賈府。

  他現在這個狀態,實在不適合去和老狐狸呂承基打交道賣小說。

  …

  …

  雍治8年冬,賈環的三首詩詞在京城小範圍內開始流傳。不久之後,便在教坊司中流傳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1 AM

第58章 最後一課

  農曆十月中旬,京城已經入冬。天陰沉沉的,似乎醞釀著一場雪。

  京城西郊的許記酒樓中,兩名中年文士在二樓臨窗處小酌對飲,輕聲談論近日京城中流傳的好詞: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

  在這個沒有傳媒業的年代,詩詞的傳播主要通過兩張嘴:文人和名妓。教坊司是官辦青樓,名妓在其間自是不必說。

  傍晚時分,郊外的酒樓生意冷清,二樓之上並無幾桌客人。兩人談得盡興。只是右側的文士面色聽到作者名之後略微有點古怪。

  「戶部貪-腐案了結。邱侍郎告老還鄉。章學士到低棋高一著。子修兄,今日你約我來飲酒,所為何事?」

  「文台兄,我接到家中來信,家母病重,我意欲返鄉經營,不再醉心舉業…」

  「唉…!」表字文台的文士長長的嘆了口氣,語調落寞,「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兩名文士的聲音漸漸的低下來。

  窗外,不知何時,下了一場小雪。

  …

  …

  十月下旬,天氣漸冷,小雪消融。

  三十日,下午時分,賈環寫了一幅字,將探春的丫鬟翠墨打發走,拿起削好的炭條當鉛筆,讓晴雯當模特,畫著素描畫當休閒。

  只是他的功底到底是業餘的,畫的不怎麼像。晴雯咯咯嬌笑著拿去如意取笑他。

  十月十二日和賈璉談判完,從府外回來後,他便一直在府內讀書。手中的射鵰英雄傳自然沒有機會賣出。不過,有賈璉給的100兩銀子進賬,在短時間內他並無經濟壓力。

  第二天早上,賈環在二門和長隨錢槐匯合,前往書房小院。十八日時,賈璉就安排了趙國基去東城外的蜂窩煤作坊任管事。

  賈璉怎麼和王熙鳳商量的,賈環就不得而知。年入8千兩銀子的生意,想來,他是知道如何保密以及與賈府的公產分開的吧!

  封建主義社會大家庭實行的是同居共財制度。男子的收入都要歸公中,做養家之用。但男子私下的收入,誰會傻到交入公中?

  另外,即便是「同居共財」,但依舊保留著個人資產。比如賈府中,王熙鳳的嫁妝,這就是她的個人資產。支配權給歸她。她的丈夫賈璉都不能動。

  同理,賈璉也可以擁有他的私產。這在紅樓裡面有體現,他要王熙鳳幫忙說服鴛鴦拿賈母的私房錢出來用,給王熙鳳和平兒聯手訛了200兩銀子。

  具體操作手法,看看國企的國有資產是如何流失的就懂了。

  而按照宋、明時期的記載,大家族之中,各房擁有私產、鋪子都是正常、公開的事情。

  …

  …

  剛到書房小院門口,賈蘭的長隨桂樹上來請安,「給三爺請安。」

  賈環就笑了下,「桂樹,你有事情?」

  桂樹賠笑道:「三爺,蘭少爺今天生病發熱不退,要請幾天病假。我想請三爺幫告知林先生一聲。」

  「我知道了。」賈環應下來,進到書房中坐下,準備功課。

  林先生崖岸自高,方正嚴肅,像桂樹這樣的豪門長隨,目不識丁,入不了他的眼,連話都懶得說一句。這是他身為舉人的傲氣。

  今天略有些異常,上午十點許,林高和(林舉人)才姍姍來遲。正在自己看書的賈環和賈琮向林高和行禮問好。賈環說起賈蘭發燒請假的事情。

  林高和擺擺手,長嘆一口氣,「無需請假了,今日是最後一課。我已經向東翁辭館,下午就會離開貴府。」

  「啊?」賈環愣了下,好幾秒才恢復過來,驚訝的站起來問道:「先生怎麼突然要辭館?可是銀錢上有什麼困難?」

  林舉人這樣的塾師,京城的行情是每年四十兩的束修。賈府包吃包住。一年三節另有奉送。但林舉人若是有朋友來往,確實不大夠。京官都不大夠。

  賈琮眨眨眼睛,呆呆的坐在位置上。他對林舉人辭館沒什麼感受。

  林高和看著自己的弟子,嚴肅的目光變得柔和,解釋道:「十天前,我接到老家來信,家慈病重。為人子者,最忌子欲養,而親不在。況且為師在科場蹉跎這些年的歲月,也是時候返鄉整頓家業了。」

  一個舉人在京城並不起眼,但在地方上都是鄉紳豪族一流的人物。只有窮秀才的說法,沒有窮舉人的說法。因為舉人免除其名下土地的賦稅徭役。

  一旦中舉,鄉間的平民、甚至中小地主都會「投獻」土地,將之掛在舉人名下,避免國家繁重的賦稅徭役。舉人每年可以收到不菲的地租。

  這只是經濟利益,還有政治上的種種特權,比如見官不跪等等。因而,還有「金舉人銀進士」的說法。

  賈環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林先生母親病重,他還如何挽留?行禮道:「學生祝先生回鄉一切順利!」

  林高和離開,他的學業就得中斷。他現在才剛剛將《孟子》學完。四書學完之後,還要選本經,再要學八股文技巧。

  林高和一走,他明年二月的科考必定無望。

  林高和點了點頭,溫聲道:「你不必擔心。聞道書院的講郎葉鴻雲和我是至交好友。你拿著這封薦書去書院。聞道書院的山長、講郎都是學識過人、品行高潔的儒者。學業不用擔心。」

  賈環心裡鬆了口氣,接過薦書,「謝先生。」

  林高和道:「你天資聰穎,去了書院,不要因為自己的天資高於同學而得意。要用心讀書,爭取早入考取功名,解除你目前的困局。

  讀書人講究:立德、立功、立言。此為三不朽。為師希望你能以此為目標而努力。」

  賈環鄭重的向林高和行禮,「學生謹記!」

  立德、立功、立言是儒家提倡的「三不朽」,由春秋魯國叔孫豹提出。人的生命有限,最終會死去,但存留在世間不朽的是三件事:立德、立功、立言。

  偉大的資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拿破崙曾經說過,等他死去,在歷史書上佔有的篇幅不會超過一頁紙的四分之一,但他的《拿破崙法典》將會永存。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就是立言!

  賈環並沒有如此高尚的情操,但值此立志之時,他還是有些觸動!

  林先生是一位儒者。真儒。不同於賈政的假道學,不是賈寶玉口中的腐儒。儒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但世事無常,人力有窮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林高和滿意的撚鬚微笑,「上課吧。隨我念神童詩。」

  「是,先生!」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

  「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

  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學乃身之寶,儒為席上珍。

  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

  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

  朗朗的讀書聲,一遍又一遍的在學堂中響起。林舉人念一句,賈環和賈琮念一句。

  林舉人要返鄉,自此不打算再進入考場。數十年前他也是在老師的督促下,背著神童詩,激勵著自己,想著自己金榜題名之時。數十年的夢斷,如今唯有寄託在弟子身上。

  林舉人心裡,情緒紛飛!有淚灑長襟的感慨。

  賈環高聲唸著神童詩,心中的情懷激盪,又想起當年高三時。當年的寒門學子,考入重點大學。寒窗苦讀十數載,一朝聞名天下知。

  他不求躋身於朝堂,不求聞名於天下。他要的是:能像現代社會中,不用作奴才、掌握自己的命運、受人尊敬的活著。

  賈環自認為不是儒家門徒。現代社會的思想本就是偏法家、兵家。

  功名是敲門磚,功名是護身符。他需要功名來打破腐-朽墮落的賈家對他的限制。

  他沒有儒者那樣「兼濟天下「的情操。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就像國際歌裡唱到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掙的!自己選擇自己的活法。

  他不是儒家門徒,但他敬佩儒者。

  …

  …

  最後一課,在朗誦「神童詩「中結束。賈環、賈琮送林高和到住處拿行李,再送到外書房,賈政和一眾清客來相送。

  賈環跟著眾清客送到角門外,眼睛微微有些泛紅,鼻子發酸。賈政並沒有來送。等林舉人和眾人簡單的寒暄完畢,就要形單影隻背著行禮步行離開時,

  賈環長稽行禮,高聲道:「先生一路順風!」林舉人教授他四書的知識,是為良師。

  雖然林舉人給他留下了通信地址:大周福建承宣佈政使司延平府永安縣。但是,在古代這樣的交通條件下,真不知道此生是否有再見之日!有再聆聽教誨之時!

  林舉人回頭,笑了笑,安步當車,消失在賈府外大街的盡頭。時值冬日正午,雍治八年十一月初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2 AM

第59章 探視、再見

  蠟燭在賈環臥室中燃燒,帶著冬夜的靜寂。「啞啞!」寒鴉在窗外撲哧的掠過枯枝。

  賈環惆悵的坐在榻椅中。他還沉浸在離別的情緒中。

  臥室中,晴雯、如意悄然無聲的幫賈環打包衣服、書籍、生活用具,一一的細心整理好。

  晚上十點多時東西都收拾完。如意忍不住扁嘴,問道:「三爺,你真的不帶我和晴雯姐姐去聞道書院嗎?」

  賈環微徵了下。如意的問題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

  林舉人走了,他的生活將發生巨大的變化。這讓他在離別惆悵中又帶著對新生活的嚮往、擺脫困境的輕鬆。

  他想過很多「逃離」賈府的方式,沒想到會是以「求學」這樣的方式離開這片窄小的天地。然而,倉促間,他依然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他的年紀太小,不適合在社會上走動,很危險;他的身份,暫時沒法弄到路引(身份證明),無法離開京城;而且,他這一次帶不走晴雯和如意。

  如果現在就一走了之,他對晴雯和如意會有愧疚。因為,他是問過兩個小姑娘意見的,打算帶她們一起離開賈府。

  這種想走,又因為現實的困境走不成的情緒折磨著賈環的內心,沉吟了許久,才回答道:「如意,我是去書院裡讀書求學,又不是去當大少爺的,怎麼帶你兩個去?」

  9歲大,模樣清秀的小姑娘就翹起小嘴,坐在高凳上,悶悶不樂。

  晴雯「噗嗤」笑了一聲,嬌俏無端,拉了下如意的衣袖,「誒,這有什麼可生氣的。」

  如意怏怏的道:「我就是不想每天見不到三爺嘛!」

  感受著小姑娘的依戀,賈環笑著搖頭,說道:「我出府去書院讀書。明年二月過縣試,四月過府試,八月過院試。三場考試考完了,就會回來。」

  「哦。」如意點點頭。她對賈環的依戀,有主僕之情,有朋友之情,有患難之情,也有小姑娘心底的小心思:她想當賈三爺的姨娘。

  晴雯抿嘴輕笑,先出了臥室。如意跟著賈環好幾年了,留點空間讓他們說話。

  身後隱約傳來兩人的對話。

  「三爺,要是考不中怎麼辦?」

  「哪有這樣咒我的?考不中秀才,三爺我的麻煩就大了。」

  「不…不是啊。我是想,三爺考不中要在書院裡讀書很久…」

  …

  …

  第二天上午,賈環去外書房找賈政說去聞道書院讀書的事情。但賈政不在家中,去了工部衙門坐衙。

  賈政的工部員外郎沒有上朝的資格。朝廷的大朝、小朝都和他無關。但政老爹的性格如此,方正呆板,每天準點去衙門裡枯坐,當泥菩薩。

  賈環在賈政的外書房門口和賈政的清客詹光(沾光)、胡斯來(胡來)應付了幾句,就回了二門內。先搞定賈政這邊,再去和王夫人說為好。

  賈環將懷裡的薦書收好,順著甬道往中路的李紈院而去。他打算在走之前去看看賈蘭。

  賈府中路的園林、院落景緻帶著鮮明的北方風格:軒峻壯麗,有著宏大、雄偉的氣勢。不像精緻幽雅的江南園林。此時,賈府中已經充滿冬季的景象。

  從甬道過王夫人的東跨院、趙姨娘小院、賈環住處、再往前走,靠近賈母住處的就是李紈院。

  院中寬敞,栽種著的桃李、松柏並列在兩旁。賈環在小丫鬟的帶領下進了院落。李紈的大丫鬟素雲笑著將賈環領到正房的偏廳中,笑吟吟的道:「三爺,蘭哥兒好多了,還在養。怕病氣沖撞了你。奶奶正在偏廳裡陪東府的蓉大奶奶說話。」

  蓉大奶奶,就是賈蓉的妻子秦可卿。

  賈環就笑了笑。素雲和他的大丫鬟如意的關係不錯。他和素雲打過幾回交道。印象還不錯。進了偏廳,就見兩個氣質各異的美女正坐在深紅色的桌幾邊說話。

  穿著素雅的淺藍色罩衫的美女是李紈,肌膚白膩,容顏秀美,二十歲左右,一舉一動充滿了閨房少--婦獨有的風情。

  秦可卿穿著妍麗的綢緞水粉色外衫,身量中等,比之李紈略顯纖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嬌媚動人,國色天資。

  李紈得體的微笑著道:「環兄弟來頑了,快請坐。」又介紹道:「這是東府的蓉大奶奶!」

  賈環現在在賈府裡地位很高。無人敢惹。鳳辣子都委屈的認輸了呢,不敢再找他的麻煩。但李紈是怕了賈環那個沖脾氣,可不敢和他親近。

  秦可卿纖纖裊裊的起身,向賈環行了個禮,「秦氏見過環叔。」賈環年紀雖小,但比賈蓉要高一輩。秦可卿算是賈環的侄兒媳婦。

  賈環回了一禮。秦可卿神情溫柔,描著細細的長眉,金釵銀飾帶在髮髻上,白皙圓潤的臉蛋,說話輕聲細語,自有一股溫柔婀娜的韻味鋪面而來。

  賈環心裡暗讚一聲,似乎可以用這兩句詩來形容秦可卿給人的第一印象: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溫潤如雨,輕柔似風。

  難怪賈府上下都喜歡她。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貌。待人接物都很妥當。

  素雲就將賈環來看賈蘭的事情說了。李紈就笑道:「倒要謝環兄弟。蘭兒早起在院子裡讀書染了風寒。請太醫來用了藥,這會子已經退熱,還要在養幾天。」

  賈環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他在書房小院裡晨讀,賈蘭在家裡晨讀。因季節變化所以感冒發燒。

  李紈看似是賈府裡的大善人,從不惹是非,口碑極佳。但賈環卻是知道她內心是個要強的人,就指著賈蘭將來高中。受封命婦時,鳳冠霞帔。

  賈母臨終時囑咐賈蘭道:「將來你成了人,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就是這意思。

  封建時代的寡婦,改嫁什麼的,就不要想了。也只有含辛茹苦的撫養兒子。等兒子有出息,才有風光、臉面。才不用小心翼翼,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而不受非議。

  賈環心裡湧起對她的同情。正如李紈的判詞所言: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賈蘭高中之後,就是她油盡燈枯,命喪黃泉之時!

  這是封建禮教在「吃人」。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裡面對此批判的入木三分。

  賈環坐下來,喝著素雲端來的茶,說道:「我說一句大嫂不愛聽的話。讀書人三更起五更眠,頭懸樑,錐刺股,都是常事。但蘭哥兒到底是年紀小了些,並不適合苦讀。再等幾歲最好。」

  李紈嘴角就掠過一抹譏諷之色,喝著茶,沒說話。她是前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家裡是詩書傳家。姐妹們都能識字斷文。她已故的丈夫賈珠是秀才。讀書的事情她不比賈環懂得多?

  賈環什麼人,只看李紈的表情就知道她沒聽進去。到底是交淺言深。

  賈環心裡自嘲的一笑:你同情別人,別人未必要你的同情呢!想了想,說道:「我明日就要出府去聞道書院讀書。我和蘭哥兒名為叔侄,實為同學、朋友。我有幾句話,請大嫂轉告蘭哥兒。

  身體是學習的本錢。身體好,才能耳聰目明,腦筋靈活。蘭哥兒有時間可以試試我這個法子:飯後不要坐,要走百步。每天堅持適量的運動,不要每天久坐在書桌前。學習要花苦工。但重在效率,不在時間。」

  說完之後,賈環不管李紈聽進去沒有,就站起身,拱手一禮,準備離開。他來看望生病的同學,盡同學之誼。李紈不聽,他不強求。

  「啊?環兄弟要出府讀書?」李紈微徵了幾秒,挽留道:「環兄弟再坐一會兒。」又吩咐翠云去拿了賈府裡上佳的糕點、時令的果盤來擺開招待賈環。

  賈環點頭道:「嗯。林先生辭館,我打算去聞道書院讀書,繼續學業。」

  李紈笑著道:「環兄弟真是刻苦。蘭哥兒還小,我是捨不得他出府讀書。還不知道老爺是請否會請塾師。」

  賈環知道賈政一兩年之內不會再給兒子、孫子請塾師。但不好明說。

  李紈略顯慇勤的遞了一個橘子給賈環,說道:「我耽擱環兄弟一些時間。剛才環兄弟的一番話很有道理,能不能再說的詳細些呢?」

  誰的兒子誰心疼。賈蘭生病,她焦慮的整晚都睡不著。賈環說的調養的法子,似乎很有幾分道理,她想要聽一聽。在賈環面前也就放低姿態。

  賈環對養生之道並不怎麼在行。現代社會對青少年,其實提倡的是勞逸結合。老年人自然又是另外一套。另外中醫講究,依照季節來吃飯菜,講究不要暴飲暴食等等

  賈環和李紈說起養生經,一旁的秦可卿,一雙清水般的明眸好奇的打量著瘦小的賈環。她和王熙鳳交好。鳳姐兒最近鬱鬱不樂。她對賈環可沒什麼好印象。

  但今天聽賈環說這一番話,真是個明事理的人。而且似乎,他懂得很多呢。

  賈環和李紈聊了一會養生的話題。李紈不好意思剛問完就把賈環打發走,那太功利,轉而就和賈環談起賈蘭的學習進度。賈蘭目前學到了《論語》。

  賈環道:「朱子有言,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定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

  古人讀書是先從五經開始,自從朱熹為四經做注,認為讀書應該循序漸進。先讀大學,再讀論語、孟子、中庸。這也是塾師們通常採用的順序。

  賈環接著道:「蘭哥兒讀論語,我倒是有個建議,不要按照順序去讀。而是要將論語裡面講『仁』、『德行』、『君子』、『小人』分別抄錄出來,彙總了來讀。這樣有助於理解。」

  對賈環而言,他三觀早就形成,無需這樣。但對賈蘭來說,要領悟孔子說的話意思,就要通篇連起讀。

  李紈的臉色再次變化,略有些震驚的看著賈環。她在讀書的事情上是有點自負的,自認為能督促好賈蘭,但聽過賈環這番話,才知道她的差距。

  將四書五經當讀物來讀,和將四書五經當考試提綱來讀,差別自然很明顯。

  李紈輕輕的嘆口氣,感慨道:「環兄弟要是不出府讀書的話,我倒希望你有閒暇來我這裡和蘭兒一起讀書。」

  這是認可賈環的經義水平。

  李紈到底識貨的。賈環的經義水平直接是拷貝的林舉人的水平,還要加上他前世的見識,要「征服」一個閨中少婦,自然是毫無問題。

  這時,秦可卿插話,聲音溫軟的問道:「環叔,明日出府讀書,可稟明了老太太和太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3 AM

第60章 紅樓第一美女?

  秦可卿顯然是有腦子的女人。賈環要出府讀書,不徵得賈母和王夫人的同意,絕無可能。而賈環不被賈母、王夫人所喜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

  秦可卿這麼問,其實是在善意的提醒賈環。

  她今天旁聽賈環和李紈聊天,著實對賈環的看法改變了不少。她是個「與人為善」的性格。這和她「貧女得居富室」有關。當然,也就是遇到了會提醒賈環一句。她還是站在鳳姐兒那邊的。

  賈環看著說話溫柔,嬌俏可人的秦可卿,回答道:「暫時還沒有。我等會兒就去回老太太、太太。」

  心裡讚道:真是個嬌媚的尤物!怪不得賈珍那個大仲馬不會放過她,不顧道德人倫將她給強行佔有。

  但凡讀過紅樓夢的男人都知道,對這個嬌媚如花的大美人用強,幾乎沒有任何後遺症。

  按照甲戌本紅樓夢的說法,秦可卿被人發現和賈珍通-奸的事情之後,上吊自殺。而縱觀全書,她從頭至尾,都沒有作出任何報復賈珍的行為。

  要是想法邪惡點的男人,有機會的話......

  賈環當然不會做這樣邪惡的事情。男女間的事情還是你情我願為好。感情的事情,並不能強求。至於純粹的欲-望的宣-洩,還不如自己用手來的直接。

  對秦可卿這樣國色天資的大美人,他相當樂意親近。這是正常的男人都應該有的想法。只是,他沒有拜倒在她的裙下的打算。人家結婚了啊。

  欣賞、愛慕美麗的女人,這是正常的。自己私下裡想一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是正常的男人嘛。誰當年沒有暗中愛慕的女神?但超出界限的事情,還不要做為好。

  比如:賈寶玉在今年冬天去東府賞梅時,睡著秦可卿的床-上,將秦大美人給意--淫了一番。睡醒了,褲子濕了。這就相當的猥-瑣!幸好他沒給人發現。

  其實,賈環不知道的是,今天秦可卿來李紈這裡,就是邀請李紈去東府裡賞梅。

  …

  …

  聽賈環的回答,秦可卿就知道賈環心中有數,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賈環也感受到秦可卿的善意。現在已經是紅樓8年的冬天,距離賈珍對秦可卿用強的時間節點應該不遠了。

  紅樓書中沒有明寫。時間無從推測。只知道從書中時間線推算,紅樓10年秋,秦可卿開始生病。病逝於紅樓11年深秋。另有紅樓第七回,紅樓九年,賈寶玉和秦鐘初會,晚上賈寶玉和鳳姐坐車回去的時候,焦大罵:「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扒灰就是指賈珍偷秦可卿。這事弄到僕人都知道的地步,肯定有段時間了。必定發生在紅樓9年。時間已經很近了。

  在道義上,賈環覺得他應該提醒下秦可卿。

  對於一個女人而言,被人給強了,這是相當悲慘的遭遇。能避免還是要避免。賈環沒有保姆心,但不是冷血人。提前知道秦可卿要被人強行侵犯,有機會當面說話而不提醒,這太冷漠。

  有紅學觀點說,秦可卿給賈珍強了之後,還和賈珍產生了感情。這簡直是荒謬絕倫,一派胡言!

  紅樓夢的主基調是千紅一哭,萬豔同悲。假設,秦可卿願意和賈珍上-床,她還值得被同情嗎?這在道德上是應該被譴責、鄙視吧?這還是悲劇嗎?顯然不是。

  她至始自終都是被賈珍強迫。

  這才是悲劇。

  賈環心裡的念頭一瞬即過,組織了下語言,說道:「蓉哥媳婦,府裡現在都在用小火爐,使用的時候呢一定注意。如果睡覺時將屋裡的門窗都關上,會中毒死亡。你要小心。珍大哥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麼事故。」

  珍大哥就是賈珍。

  賈環一個8歲的小孩,大模大樣的叫秦可卿「蓉哥媳婦」實在有點滑稽。但事實如此。他要叫「可卿姐姐」那才亂了輩分。

  秦可卿清水般的明眸落在賈環臉上,很有些莫名其妙。怎麼突然說起小火爐來呢?但還是溫柔的輕聲謝道:「謝環叔提醒。」

  她知道東府裡確實在用蜂窩煤。據說是賈環發明的。賈璉讓賈珍使用。但蜂窩煤有氣味。她屋裡冬日取暖燒炭盆,都是用的上好的紅羅炭。紅羅炭燃得耐久,沒有味,不冒煙。宮中都用這種炭。

  賈環笑了笑,輕輕的點頭。

  當著李紈的面,他不可能把話說得太明白。秦可卿生活在寧國府,她自己肯定知道賈珍是個什麼人。而賈珍對她有沒有想法,她心裡應該有數。

  紅樓書中第二回,冷子興說:「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這珍爺哪裡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敢來管他的人」

  這就是賈珍。大仲馬。柳湘蓮說道:「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

  而秦可卿是個什麼性格?

  書中,秦可卿的婆婆尤氏說秦可卿的性格:則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兒,他可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

  賈環正是知道秦可卿是這樣的性格,才這麼提醒秦可卿。他這麼突兀的暗示,秦可卿不在心裡想幾天才怪?賈環最後那句話,換一個斷句方式就是:你要小心珍大哥,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麼事故!

  …

  …

  又閒聊了一會,李紈親自帶著素雲、碧月送賈環到院子門口。她今天給賈環的經義水平所征服,自是要為兒子賈蘭結交這樣的「良師益友」。

  但李紈剛對賈環發的感嘆:「環兄弟要是不出府讀書的話,我倒希望你有閒暇來我這裡和蘭兒一起讀書。」

  如果你要是信了這話,那就是圖樣圖森破。李紈是見賈環要出府讀書才敢這樣表達下親近之意。真要賈環天天來她家裡,她得擔憂的睡不著覺。

  賈府裡都知道老太太、太太不喜歡賈環。她如何敢和賈環來往過密。後果她承擔不起。

  送至院門口,李紈得體的祝賀道:「環兄弟明日出府讀書,大嫂在此祝環兄弟早日高中!」

  環哥兒這個稱呼,在李紈這裡已經變成了環兄弟,這是對賈環的尊稱。表示是同輩人。而「哥兒」這個稱呼就有點長輩的意思。

  美人相近,幽香撲鼻。李紈穿著淺藍色的衣衫,容顏秀美。舉手投足都有一股婉柔的少婦韻味。宛若水墨畫中走出的古典仕女。真正的仕女。現代社會那些沾滿了煙火或銅臭氣息的女人無論如何包裝都比不了。

  賈環行禮,「謝大嫂吉言。」然後告辭離開。

  賈環心裡還是蠻喜歡李紈這樣韻味的少-婦美人。當然,李紈和秦可卿相比,還要少了幾分女人嬌媚的韻味。已為人-妻的秦可卿堪稱絕色尤物。評分95分偏上。

  但李紈的學識、才情要優於秦可卿,她可是能在大觀園詩社中評詩的女人。女人的美麗,是容貌加上氣質和才情。兩人氣質不同,各擅勝場。

  順著甬道往回走,賈環回頭看了眼李紈院,心裡悠悠一嘆。他在為秦可卿感嘆。這是個遭遇悲催的美人兒。

  7月份祭祖時,他和東府的嫡孫賈薔聊了幾句,賈薔和賈蓉是好友,他當時想起秦可卿的事情,就有些感慨。

  賈環知道即便他提醒了秦可卿,而且還提供了「一把刀」:以一氧化碳殺人的方式。賈珍強迫秦可卿顯然不止一次。但以秦可卿柔弱、嬌怯的性子未必敢激烈反抗,將賈珍給幹掉。

  但可能也於事無補。

  賈珍作為寧國府的主人,將兒子賈蓉罵得很孫子一樣。他要強上秦可卿,秦可卿絕對躲不過去。因為,賈珍下手的機會實在太多太多。

  而對秦可卿而言,她是無法離開寧國府。她的丈夫賈蓉又不能保護她。幾乎是一朵嬌媚的鮮花等著被豬拱。

  知道悲劇要在某個時間節點發生,而他無力阻止,這是賈環為秦可卿感嘆的原因。

  要挽救秦可卿的悲劇,除非是賈環在這一兩年內找機會將賈珍給幹掉。但賈環通共才和秦可卿見過幾面?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見面說話。

  他可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為一個見過才幾面的美女去殺人。這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想法。

  而且,不管哪個朝代,殺人都是犯法的。這麼做最大的可能是:他和賈珍一命換一命。從此,賈蓉和秦可卿愉快的生活在一起。

  …

  …

  賈環搖搖頭,將心裡的情緒驅逐出去,回到自己的住處。和晴雯、如意說笑幾句,坐在書桌邊,整理著他的思路。

  賈環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句: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秦可卿是一個迷啊。

  很多紅學家都在研究她。她的身世是迷,她的死是迷。

  對秦可卿的研究,最出彩的當屬劉心武先生。他認為秦可卿是廢太子之女。賈府的衰敗就來源於收留罪太子之女。賈元春因為告密而才選鳳藻宮。秦可卿因為身世被皇帝賜死。

  但精彩的觀點不代表是正確的觀點。劉心武先生在百家講壇上講到半路給紅學家轟下去了。賈環不認可心武先生的觀點。

  還有紅學觀點認為,秦可卿的死是賈府敗亡的原因之一。皇家的女兒,你說弄死了就弄死了?導致賈府被勢力強大的皇族報復。還有她的棺木超規格等。

  但賈環也不認可這些觀點。

  從政治博弈,歷史權謀的角度來說,賈府衰敗被抄家最大的原因是賈貴妃賈元春死了。她在政治鬥爭中失敗。王子騰在賈元春死後,隨即就死於離京城不遠的地方。其他的都是細枝末節。

  而對於穿越來到這個世界的賈環而言,秦可卿是一個即將有著悲催遭遇的美女。至於她身上的迷,就讓它成為迷吧!

  第一呢,賈環沒打算賈府的豬隊友們混。管他們呢。

  第二呢,即便秦可卿是公主,是親王之女等等身份,但只要賈府自身的實力強大,她的死亡就不會對賈府造成傾覆的危險。

  原著中,秦可卿死於十一年,而賈府到前八十回終結時紅樓十五年,也只是出現衰敗的景象,還沒有被抄家。

  賈元春不死,王子騰不死,賈府無憂。

  …

  …

  理清楚這些事情,賈環緊迫的心情放鬆下來。倒是想起一則關於秦可卿的事情來。

  秦可卿,乳名兼美,表字可卿。其鮮豔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林黛玉。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因而很多人將她譽為「紅樓第一美女」。

  但賈環不認可這個觀點。

  因為一個女人的魅力,並不是說自看臉蛋和身材。這是相當膚淺的認識。要看三個方面:容貌、氣質、才情。秦可卿的容貌自然是一流。再看氣質。秦可卿氣質依舊是一流。但是才情呢?

  薛寶釵的才情,詠螃蟹詩:「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這是將某些人諷刺的入木三分。還有她的管理才能,秦可卿是沒這方面的才華。

  黛玉的才情,一曲葬花吟,是紅樓詩詞的最強音:「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黛玉雖然沒有寶釵待人接物的本事,沒有寶釵的管理才華,處理世事的實際能力,但她是精神上的貴族!一句「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將她的品格、風範寫盡無遺。這是作為人,最寶貴的品質。

  紅樓的第一美女始終是兩個人:薛寶釵和林黛玉。紅樓夢裡作者原筆很明顯的是褒揚黛玉,貶抑寶釵。但黛玉也有她的缺點。愛好者們的看法不一。

  並非秦可卿。

  秦可卿在容貌、氣質上與寶釵、黛玉是同一級數,但輸在內涵美上。

  想到這兒,賈環自嘲的一笑,剛和秦可卿聊了幾句,領略了她美麗的風姿,暗自讚嘆她是個絕色尤物。現在又想著寶釵和黛玉比她美麗,自己好像挺不厚道的。

  只是這會兒思緒轉到這上面,他私下裡自己想想。就像給當年的班花、校花們弄個排名一樣。

  群芳譜中第一名者誰?

  …

  …

  賈環正思緒飄飛時,晴雯快步進來道:「三爺,老爺回來了。」

  賈環要去給賈政說出府去聞道書院讀書的事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4 AM

第61章 離去受阻

  賈政中午從工部衙門回到賈府裡。賈環立即前往賈政的外書房見他,說出府讀書的事宜。

  賈政看了看賈環,沉吟道:「聞道書院好是好。山長張安博是兩榜進士出身,治春秋。京城裡有名的大儒。我亦有耳聞。只是,你的年紀終究是小了些。」

  賈政是不喜歡這個愛折騰事的庶子。但林舉人臨走時和他說:賈家日後高中者,必由賈環起!他因而有些遲疑。

  賈環上前一步行禮,強調自己的意願,「孩兒立志讀書,請父親成全。」

  賈政嘆口氣,揮手道:「罷了。你去吧。」

  …

  …

  賈環搞定了政老爹就往王夫人的東跨院而來。留守的大丫鬟彩雲告訴賈環:王夫人去了賈母那裡侍候。

  賈環想了想,和彩雲說了一聲,就回了住處。上午秦可卿剛提醒過他,要給賈母和王夫人說過後才能出得了賈府。他心裡也清楚。

  而賈母那一關很容易過。賈母雖說厭惡他,但作為賈府的大家長,她不可能嫌賈府的讀書人多。只要是給賈府「添磚加瓦」的人,她都會歡迎。

  倒是王夫人的心思賈環有些吃不準。王夫人的私心很重。但料想一個秀才的功名還不至於給她視為是賈寶玉的威脅吧?

  下午兩點半左右,冬季和熙的陽光落在庭院中槐樹上。賈環正在堂屋裡的條桌上臨摹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如意在一旁陪著,偶爾閒話幾句。主僕相得。

  這時,彩雲打發了一個小丫鬟來傳話:太太回來了。賈環便擱下毛筆,洗了手,從趙姨娘院的走廊、院落中穿過,直抵東跨院側門。心裡思考怎麼和王夫人說。

  他希望能夠離開賈府去聞道書院讀書。第一,明年二月份就要縣試,他的時間緊迫。明年辛亥年不中,後年壬子沒有童生試,是鄉試年。

  第二,他希望離開賈府,哪怕只是暫時的。這片窄小的天地束縛著他的手腳,禁錮著他的自由。

  東跨院的東廊正房內,王夫人正倚在軟榻上小憩。身邊兩個大丫鬟金釧兒、玉釧兒在捶著腿,侍候著。

  賈環跪地磕頭,朗聲道:「給母親請安。」

  王夫人等賈環把頭給磕完,才緩緩的睜開眼睛,懶洋洋的問道:「環哥兒,你又有什麼事情?」

  語氣有點不耐煩,帶著一點淡淡的嘲諷。

  賈環彷彿沒感受到一般,沉穩的說道:「母親,因前日林先生辭館回鄉,我的課業中斷。因而我想出府去聞道書院讀書。」

  王夫人坐起來,淡淡的看著賈環。大臉的丫鬟金釧兒給王夫人送上茶。王夫人喝了一口,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明年開春再讓府裡請塾師教你和蘭哥兒讀書吧。」

  賈環愣了幾秒。王夫人竟然是不打算放他出府。這有點不合理吧?即便他中了秀才又能對賈寶玉造成什麼威脅?秀才在王子騰面前不值得一提。

  賈環先行禮,再陳述道:「母親,我明年二月份就要參加縣試,等到開春再學習時間有點緊。」

  王夫人微微側身將手中的茶碗放到托盤中,不以為然的道:「今年的縣試不過,就明年再考。」

  「明年沒有童子試。」

  王夫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惱怒,「明年沒有就後年再考。」

  賈環心裡一股火氣陡然的湧起來。後年?你什麼意思?是想再把我關在賈府裡關兩年?當即,賈環壓著心底的情緒,沉聲道:「回母親,兒子想早日下科場試試身手。」

  百善孝為先。他正面剛不過王夫人。他現在即便心裡有情緒也得壓著!

  王夫人垂下眼簾,淡淡的說道:「你今年不過八九歲,晚兩年打什麼緊?你先珠大哥14歲中第。你還早著。你先下去吧。」

  早逝的賈珠是王夫人的長子,十分優秀,14歲就中了秀才。她不認為賈環能比得過她的長子。

  賈環頓時明白王夫人的想法了:不管他是否能考中,先要壓他幾年再說。就是這麼霸道、蠻橫!其他的話不過是藉口。這實在是…娘希匹的!

  賈環沒有走,而是抬起頭,平視著王夫人。他不甘心就這麼退走。他現在退一步,就等於是前功盡棄。遺禍無窮。

  退一步,他將繼續失去人身的自由,被迫中斷他的計劃,被禁錮在這片窄小的天地內,形同坐-牢!

  已經退無可退了!

  王夫人微微仰著下巴,俯視著賈環,眼中閃過輕蔑、鄙夷,還有強硬。

  賈環和王夫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到嘴邊的話嚥回去了。他從王夫人的表情中已經明白:他不可能從王夫人口中得到出府的許可。

  無聲的對話如下:

  「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實實的在府內呆著吧。我看你怎麼翻出我的手掌心。」

  「你會後悔的!」

  「你來試試!」

  賈環果決的給王夫人行了一禮,轉身就走。心中冷笑:活人能讓尿憋死。你不讓我出府,難道我就不出府了嗎?我看賈府這麼多側門,你能封得住幾個?離家出走去求學,你敢說我是不孝?看讀書人是痛罵還是讚揚?

  王夫人看著賈環出去的小身板,嘴角掠過一抹譏誚,吩咐了金釧兒幾句。

  …

  …

  當天下午,賈環背著大包裹和行李,從賈府東邊的側門離開賈府,但在賈府外的榮國府北街路口給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帶著七八個身材粗大的奴僕給攔住。

  賈府所有的門,都是通南街、北街。街口這裡相當於是交通要道。出了這兩條街,才能到四時坊的大道中。

  幾名健僕將賈環圍起來,困在中間。周瑞跺跺腳,整理了下帽子,皮笑肉不笑的走過來。他是王夫人的陪房,任賈府外的管事。約四五十歲的年紀。

  「三爺,請回吧!你要讀書,太太自然會安排。不要讓我們這些奴才難辦。」周瑞一努嘴,就有人將賈環身上的行李和包裹強行的搶過去。

  很粗暴。

  賈環不過8歲,即便鍛鍊後有把子力氣,但那是這些成年男子的對手。包裹輕而易舉的被搶走。身上挨了兩下。一股深深的被羞辱的感覺湧上來。

  賈環用力的抿著嘴唇,右手憤怒的握起拳頭。但,他,沒有動手。

  周瑞抱著膀子,譏笑道:「行了,走吧,三爺。鬧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賈環看著周瑞,眼中閃著寒星,將他的憤懣、絕望、壓抑,一字字的說出來:「你…會…後…悔…的!我…保…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4 AM

第62章 出府(一)

  寒冬的晨霧瀰散出濃濃的冷意。寒凝大地。清晨中,賈府的角門中陸續的有人進出,慢慢的恢復著活力。

  賈環試圖從賈府東側賈赦院角門出府讀書被王夫人派管事周瑞帶人攔住,這則消息在數天內就傳遍賈府。

  有人拍手叫好,大快人心。如鳳姐;有人垂淚抱怨太太偏心;有人打抱不平,私下裡罵,周瑞不過是個管事,算是賈府奴才,竟然敢讓人打賈環;

  有人同情,你說環哥兒讀個書容易嗎?有人無視,賈環和我相什麼干?有人嘆息,真真是可惜。有人心悸,太太的權威何其大?不可觸怒她。

  有人鬱結;有人悲憤鳴不平,幾個月朝夕的苦讀之功就此毀於一旦;有人呵呵一笑,不過是談資罷了…

  時至隅中。幾撥馬車來返之後,數倆馬車一併從賈府抵達寧國府。尤氏、秦可卿邀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等人來會芳園游玩賞梅。

  會芳園中的寒梅卓然綻放,一株株,一片片成林,迎寒風而盛開。有紅梅、白梅、綠梅、宮粉梅、臘梅。美人梅。鮮豔奪目。

  先茶後酒,到中午時分,秦可卿領著賈寶玉去她屋中休息,回轉來暖閣裡和王熙鳳說私話。留賈寶玉的四個丫鬟:媚人、茜雪、麝月、秋紋在廊簷下侍候,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暖閣中,王熙鳳穿著豔麗的棉襖,笑吟吟的坐在桌幾邊喝茶,身邊平兒、豐兒等丫鬟侍候著。透過長長的走廊,可見遠處的一處廳中賈母和王夫人正在說笑。

  王熙鳳見秦可卿進來,就對丫鬟們笑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她說體己話呢。」等屋裡的丫鬟和婆子退下。王熙鳳親熱的拉著秦可卿的手閒聊起來。

  聊了一會,秦可卿輕聲問道:「嬸娘,前幾天我去請珍大嬸過來賞梅,正好碰到環三叔。他說要出府讀書,可去成了?我似乎聽到一些風聲…」

  王熙鳳放聲笑起來,十分興奮,笑道:「咯咯,你不問我,我也打算要和你說一說。這事啊,環老三先去求了老爺恩准。老爺是個喜歡讀書人的人,聽說環老三的業師林舉人在老爺面前給他說了不少好話。好像是說我們府裡要出讀書人,必定是先從賈環開始。

  環老三是個聰明人,見到太太,就沒提老爺恩准的事。而是直接懇求太太放他出府讀書。太太什麼人,早看清楚他的面目,根本就沒問他:老爺是什麼意思,直接不同意他出府讀書。

  昨兒老太太還問起。太太說他年紀太小,怕他自己照顧自己照顧不周到。大一點再去書院。再說,我們這樣的體面人家,哪有請不起塾師的道理?」

  秦可卿心裡明白,嘴裡說道:「這原也是愛護他的意思。」

  王熙鳳一雙丹鳳眼就瞄著秦可卿溫柔的臉蛋,笑吟吟的道:「你在我面前打馬虎眼。我就不信你不明白。太太就是要壓壓他。今年這一年來,環老三太放肆了!罵這個罵那個。你也是親眼看見的。我都不敢再惹他。

  照我說啊,太太要拿捏他手段多得是。虧得那小子懂人情世故,他前幾日要是拿老爺的意思直接去壓太太。嘿…,太太發怒的話,現在他怕是要躺在床-上養幾個月了。」

  做母親的,教育「頑皮」的兒子,天經地義。

  秦可卿嬌媚的輕笑,「我哪有打馬虎眼…」

  王熙鳳不理秦可卿辯駁,微微嘲諷的道:「可笑的是,環老三自以為聰明,他想出其不意的從大老爺那邊的側門離開。卻不知道太太的院子出府要近得多。在北街的路口給周瑞堵回來。哈哈。」

  「那他現在呢?」

  「當然是老老實實在家裡閉門讀書。哈哈,有人專門盯著他。他想再跑一次也跑不了。」

  秦可卿遲疑的道:「這…是不是有點…苛待的意味…」

  王熙鳳抿嘴哂笑,「苛待?怎麼會呢?太太明明是關心他啊!誰家母親捨得讓8歲的兒子去書院裡住宿讀書?

  太太不也說開春了再請塾師嗎?寒冬臘月的,京城裡哪有好的塾師?當然,環老三想上進的心思是好的。還鬧脾氣要逃出府。但做長輩的,那能由著小孩子胡鬧?沒懲罰他,還是太太心善。」

  這話….,實在太媽有道理。

  以致於,秦可卿聽完後,無話可說。

  王熙鳳笑盈盈的喝口茶潤嗓子,「環老三是自作自受。我心裡這一口氣真是舒暢的出來。不說他了。你璉二叔自從弄這個蜂窩煤之後,天天不落家,我…」

  接下來,就是閨中密語了。

  秦可卿一心二用。一邊和王熙鳳聊天,一邊感嘆賈環的遭遇。

  她將那天賈環突兀的提醒在心裡想了好些遍。昨天晚上去給公公(賈珍)、婆婆(尤氏)請安時,她公公看到她眼睛裡放光。她回來再過一遍賈環的話就明白:

  你要小心珍大哥,(我)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麼事故。

  這是她善意提醒的回報。他真是個有心人。她要不是親眼見證了「才子佳人話本」事件的全部,也不想到這上頭去。畢竟賈環才是個八九歲的小孩。

  秦可卿心裡對賈環有些憐憫:怪可憐的;本來出身就差,還攤上趙姨娘那樣個娘;如今自己有本事,想要走一條上進的路,還要給嫡母卡著。

  唉…

  秦可卿心中幽幽一嘆。窗外寒風正烈。

  …

  …

  賈環並不知道東府裡的事情。午飯後,他正在屋裡默默的翻著他的四書筆記。

  他的包袱、行李,被王夫人派人搜檢了一番,第二天就讓兩個小廝來還給他。晴雯和如意幫他整理的衣服、用品、書籍翻得亂七八糟,堆著像垃圾一樣抬過來。

  賈環來賈府之後寫的計劃並沒有夾帶在行李中。他要去書院裡住宿舍讀書,這些私密的計劃自然是留在家中更安全。這讓他躲過一劫。

  而銀票,銀子,他自是貼身放好,倒沒有損失。

  如意蹲在地上,扁著嘴,給賈環收拾行李,一邊收拾,心裡發酸、難受,流著眼淚。她費心洗乾淨、疊好的衣服,最後還是要給人抖散、弄髒。

  漂亮的小姑娘眼睛紅腫像桃子,抬起頭,嗚咽的道:「三爺,還收拾什麼呀?太太又不讓你出去讀書。」

  賈環放下書,走到如意面前,蹲下來,輕輕的給她擦拭掉眼淚,「如意,要下雪了。」

  …

  …

  晚間時分,吃過晚飯後,邢夫人的車駕跟著賈母、王夫人從東府裡回來。

  過了約半個時辰,有丫鬟來回報,「太太,環三爺打發晴雯來說話。」

  「讓她進來吧!」邢夫人微微驚訝,看向黑壓壓的屋外。

  …

  …

  庚戌年,十一月十六,冬至。

  冬至節興起於周代,盛於唐宋,沿用至今。康熙《宛平縣志》:「十一月冬至日,百官朝賀畢,退祀其先,具刺互拜,如元旦儀。」

  富貴人家、文人雅士、冬季寒天,相邀宴飲,或並吟詩作畫消磨時日。謂之「消寒會」、「消寒社」、「暖寒社」等。賈府每年冬至日,賈母要辦消寒會,「齊打伙兒坐下來喝酒說笑」。

  大雪紛飛。下午時分,便是天地一色。

  賈母上房的花廳中,賈府眾人齊聚。氈簾萃地,獸炭熾爐,溫暖如春,濃香四溢。南烹北炙,雜然前陳。戰拇飛花,觥籌交錯。笑語飛傳,興致盎然。

  遠遠的從甬道處走來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影,穿著一件斗篷。走得近了,暖閣裡的小丫鬟看清楚是來人,連忙出來將他攔住,「三爺,老祖宗吩咐…」

  賈環擺一擺手,打斷小丫鬟的話,「我知道。請你去回稟老太太。賈環想要出府讀書,請老太太恩准。」

  說著,正對著賈母上房的正廳,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積雪盈寸。冰寒刺骨。

  小丫鬟有點傻眼,「三爺…」三爺這決心也太大了?連忙去找大丫鬟匯報。給賈母傳話這種事輪不到她。

  賈環跪下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就見襲人和翡翠兩個賈母房裡的大丫鬟前來。此時,賈環肩頭已經落下少許白雪。

  「三爺,你這是干什麼?」翡翠和晴雯交好,上前來幫賈環拍雪,「快起來,地上涼。」

  賈環拒絕了翡翠將他扶起來,「起來,我讀書的心就不誠了。請翡翠姐姐幫我傳話:賈環想要出府讀書,請老太太恩准。」

  襲人裡面穿著淺粉色襖子,外面套著深紅色的掐牙背心,細長的身姿,容貌姣好,十四五歲的少女,站在廊簷下,看著跪在院子中間的賈環,心裡情緒莫名,輕嘆口氣。

  她琢磨不透賈環的用意。這樣跪著,就是心誠,就想著感動老太太?這種想法很幼稚!只是,她和鴛鴦心裡早對賈環服氣。他應該沒有這麼傻吧?

  翡翠為難的看看賈環,再看看襲人。

  她只是老祖宗房裡的八個大丫鬟之一,前頭還排著好幾個人呢。連重新回來的襲人位置都比她高。三爺不被老太太所喜。這個話,她不敢去傳。

  襲人想了想,道:「我去給鴛鴦說一聲。」她沒有給賈環擔風險的想法。只是,到底要說給鴛鴦知道。由她來拿主意。

  襲人悄然的快步走到花廳外。裡面喧鬧非常。襲人等了一會,接過一個小丫鬟送來溫過的清泉酒,進了花廳內。

  就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李紈、薛姨媽、寶玉、林黛玉、薛寶釵、迎、探、惜等人都在。每個人都一個酒案,或坐,或半倚著。

  襲人將酒放好,悄然的在鴛鴦耳邊說道:「鴛鴦,環三爺來了。跪在院子裡。要我們傳話。說:賈環想要出府讀書,請老太太恩准。」

  鴛鴦輕輕的點頭,示意她知道了。襲人退下後,鴛鴦笑吟吟的幫著賈母行過三輪的酒令,這才笑著退下來,出了花廳,前往前面的正院查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5 AM

第63章 出府(二)

  鴛鴦和襲人抵達正院時,賈環的斗篷上已經蒙了一層白。整個人像個小雪人一樣。

  天地寂寥,落雪無聲。

  小小的賈環倔強的跪在雪地上,一種很淒苦、悲情的畫風迎面撲來。但給賈環「坑」過的鴛鴦、襲人卻很難有那種感覺。賈三爺不像是打悲情牌的人啊!

  翡翠在廊簷下焦急的不時跺腳,見鴛鴦和襲人回轉來,頓時鬆口氣,迎上來道:「鴛鴦姐姐你總算來了。三爺再跪下去,回頭怕是會凍出病。」

  「嗯。在席上行酒令耽擱了一會。」鴛鴦溫和寬慰翡翠,「我來勸勸三爺吧。」心裡卻是笑著搖頭。翡翠是不熟悉賈環的風格,她敢肯定賈環絕對是有備而來。

  當然,以鴛鴦寬厚的心性,只是心裡想想,不會刻薄的去譏諷賈環什麼。雪地裡跪著,很需要勇氣,讓自己舒服些原也應該。

  鴛鴦帶著襲人走到雪地裡,站在賈環的側面,溫聲勸說道:「三爺,雪下得大,你還是回去吧!」

  賈環小臉已經凍得有點發青,他縱然是早有準備,但雪地跪了半個多小時,還是難受的很。苦肉計,以後還是要少用為妙。聲音有點發硬,「請鴛鴦姐姐幫我傳句話:賈環想要出府讀書,請老太太恩准。」

  鴛鴦就搖頭,拒絕道:「三爺,老太太是不會見你的。你出府讀書的事情,太太和老太太、老爺都商量過的。你不要想著讓老太太改變主意,就可以說服太太。」

  賈環面無表情。意料之中。王夫人要是這點鬥爭水平都沒有,還怎麼混賈府的江湖?

  鴛鴦以為賈環不信,複述道:「太太回老太太,說:『你的年紀太小,怕你自己照顧自己照顧不周到。大一點再去書院。再說,我們這樣的體面人家,哪有請不起塾師的道理?』老太太當時就點了頭。」

  又道:「太太前些時候在老太太面前閒話,說起和老爺商量過這件事。老爺說:『我原是見他求學之意堅決,答應下來,夫人的顧慮也有道理。再等等也行。他到底是還小。大幾歲下場把握也大些。』」

  賈環繼續面無表情,還是意料之中。

  賈政和王夫人雖說相敬如賓(冰),但他作為一個庶子,能抵得過賈政和王夫人多年的夫妻情分?夾在他們兩人中間,他始終算是一個外人而已。

  把趙姨娘推上這個「擂台」,賈政或許心裡會衡量下。但趙姨娘作為地位低下的妾,賈政這種假正經、偽道學肯聽她的話嗎?怕是要打個問號。

  原書中,趙姨娘幫賈環求彩霞做妾,好做個臂膀。賈政說:「且忙什麼……再等一二年。」熟悉官場語言的人都知道這什麼意思。誰知道一二年後是什麼情況?

  果然,賈政這裡覺得還不忙。人家來旺兒子已經依仗鳳姐的勢力將彩霞給娶了。趙姨娘想法落空。彩霞嫁給來旺兒子是給毀了。

  所以,賈環去見王夫人說出府讀書的事情,就沒有拿「賈政的同意」去當籌碼。換做他在王夫人那個位置,要擺佈手段很容易。就是王夫人現在做的:

  先不同意,找個時間再和賈政說一下。輕鬆搞定賈環「依仗」的籌碼。

  鴛鴦見賈環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裡有點情緒上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要怎麼樣?老太太正高興著呢。一大家子樂和。她怎麼可能去回賈環的事情,敗老太太的興致?

  鴛鴦盯著賈環的眼睛,挑明了道:「三爺,我是不會幫你去傳話的。我不知道你什麼打算,但你即便有準備,再跪下去,這大雪天,你的身體也是吃不消。回去吧。」

  你就別演戲了。

  賈環抬頭看著鴛鴦。鴛鴦穿著淡青色的對襟褂子。肌膚雪白,粉膩。俏麗高挑。

  他確實有準備,膝蓋的地方是讓如意加厚的縫的墊子,斗篷是下雨時穿的,防水。棉衣結結實實的穿了幾件。只是大雪、寒風,他依舊給凍得難受得要死。

  這年頭,悲情即是正義,輿論同情弱者。要不然他也不會用「苦肉計」對付王夫人。

  鴛鴦的話說的明白,賈環也不藏著掖著,說道:「鴛鴦姐姐,你還是去回一聲吧,免得殃及魚池。」

  鴛鴦身邊的襲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鴛鴦也躊躇了下。她還是很「服」賈環的。別看賈環給整的似乎很慘,但是他和二奶奶鬥爭,還沒輸過一場。這是一個「強人」。

  這時,一名小丫鬟的身影從院子的側門處穿過,身影一閃,往花廳裡走去。襲人注意裡不全在和賈環說話上,立即就認出來,低聲道:「是大太太身邊的丫鬟,杏兒。」

  襲人都沒有注意她的聲音已經在不自覺中變形。是一種驚訝和驚恐的混合。她已經預感到似乎有一場「驚天的陰謀」如大網一樣籠罩下來。她和鴛鴦都在網內。

  主謀就是眼前這個正在裝弱者的小男孩:環三爺。

  鴛鴦的心思也轉得快,一聽襲人的話臉色就變了幾分。顯然,大太太捲到這件事裡了。正要邁步時,賈環輕嘆口氣,勸道:「鴛鴦姐姐,你還是不要去給老太太說了。」

  賈環在嘆氣啊!鴛鴦在這種緊張的時刻竟然哭笑不得。有種很荒謬的感覺從心底湧起來。

  喂,到底誰是弱勢的一方啊?

  鴛鴦停下腳步看著賈環。她蠻佩服賈環的,但賈環得給她個理由。不然,她現在要進去給老太太報信。邢夫人的貼身丫鬟出現,意味著這裡的情況立就會傳到正熱鬧的花廳中。

  賈環道:「站隊!」

  鴛鴦不去傳話,追究起來,頂多是個隱瞞不報的責任,她不想破壞賈母的心情嘛,還是賈母的人。

  去傳話,如果在邢夫人的丫鬟出現之前,也是可以的,這能撇清責任,免得等會被賈環一方追責,這叫殃及魚池;

  但等邢夫人的丫鬟出現後,鴛鴦再去報信,徒惹賈母不快。兩面不討好。事後很可能被誤會成配合賈環的行動。這就成了站隊錯誤,下場會很慘:可能給拉出去配個小子完事。

  鴛鴦不解。

  賈環現在也沒法給鴛鴦解釋。

  他前些天給周瑞叫人打了幾下,很屈辱。他也沒忍住,發出威脅。現在要找回場子來。他不可能將他的計劃透露給鴛鴦知道。

  鴛鴦人是好,但立場還是賈母的立場。就比如,剛才她不肯幫他傳話。幸好,賈環是沒把見到賈母的希望寄託在鴛鴦的公心上。

  賈環讀過原著。鴛鴦在黛玉最後的日子裡時常不給賈母說瀟湘館傳來的訊息,因而造成了黛玉纏綿病榻而無人問津的局面。人性是複雜的!

  就在這時,幾個大丫鬟簇擁著一名四五十歲的華服中年人順著遊廊從院外走進來。鴛鴦還沒反應過來。在廊簷下的翡翠已經行禮,「見過大老爺!」

  襲人趕緊拉了鴛鴦一下,一起行禮,「見過大老爺。」

  賈赦來了。

  賈赦不以為意的點點頭,目光從鴛鴦臉上滑過,落在賈環身上,皺著眉頭問鴛鴦,很有威嚴:「這是怎麼回事?」

  鴛鴦還沒說話。賈環高聲道:「給大伯請安。大伯可是去見老太太?煩請大伯幫我帶句話:賈環想要出府讀書,請老太太恩准。」

  賈赦捻著短鬚,揚聲讚道:「好志氣!我賈家多年沒有出一個讀書人了。環哥兒,你放心。這句話我一定帶到。你且等著。」說著,帶著丫鬟,往賈母上房的花廳裡走去。

  很有幾分威風凜凜的氣勢。

  鴛鴦和襲人兩人對視一眼。你們倆演戲,要不要這麼假啊?好歹多說幾句台詞啊。我們兩個丫鬟都看的出來有問題。

  鴛鴦再看賈環一眼,嘆了口氣,和襲人追著賈赦,心情微有些沉重的往花廳裡走去。

  一場疾風驟雨要來了!以一種猛烈的、突如其來的方式。

  賈環是偷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6 AM

第64章 出府(三)-登上舞台

  賈母上房的花廳中,杯觥交錯,熱鬧非凡。氈簾、獸炭、熾爐、陳列著的冷盤、熱盤、濃湯、烤羊肉展露著富貴人家的氣象。

  賈赦從門外走進來。

  正熱鬧的消寒宴彷彿是一曲琴音中迸出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微微一滯。

  賈寶玉正得賈母、王夫人的綵頭,得意洋洋的站著喝酒,見賈赦進來,忙收聲坐下來。滿屋的人安靜下來,聽賈赦說話。居中而坐的賈母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

  「兒子給母親問安。」賈赦躬身行了一禮,再從丫鬟手中接過一個食盒,上面是一壺酒,「兒子聽聞母親在此聚宴,特來送一壺高昌葡萄酒給母親助興。」

  賈母勉強的笑了下,點頭道:「難為你想著我。你坐下來喝一杯就去吧。」

  「謝母親。」賈赦往邢夫人的座位走去,視線看過去,眾人都是起身行禮,「見過大老爺。」賈赦的身份,在榮國府裡除了賈母,就是他這個嫡長子最大。只是賈母不喜歡他。

  邢夫人起身給賈赦讓座。有大丫鬟送來酒杯,並過來斟酒。上好的惠泉酒。江南進獻給宮中的貢品。賈赦給賈母說了一句祝酒的好話,喝了半杯酒,然後坐下來道:「

  母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卻看到環哥兒跪在正院裡。大雪天的跪在石板上,都成了雪人。我問他原因,他求我帶句話:他想出府讀書,請母親恩准。

  我是奇怪,咱們家何曾多了讀書人?母親斷然不會不鼓勵自家子弟讀書上進。這是個什麼緣故?」

  賈赦剛提到賈環的名字,還在說笑的眾人頓時全部閉嘴,就像看視頻在某一秒給點了靜音。要理解「賈環」這個名字在賈府內的含義。璉二奶奶那樣威風八面的人,都惹不起他。

  偌大的花廳在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再沒有一點聲音發出。只剩賈赦一個人的聲音。

  邢夫人臉上露出矜持的笑意;王夫人心中一凜,她就知道大老爺提起賈環沒好事;王熙鳳臉色肅然,心裡不滿,好端端的樂呵著呢,環老三又來搞事。真是惹人厭煩;

  李紈面無表情,心裡搖頭:環兄弟這竟是錯了。求到大老爺跟前去。只怕太太日後會心裡更加的厭惡他;

  薛姨媽喝著溫湯。大老爺來者不善啊!對賈環能說動賈赦幫他倒不奇怪。上回大太太不就幫忙了?她姐姐這回怕是會有些麻煩。環哥兒沉寂了十幾天,突然發難,肯定不好對付。上回鳳姐兒就差點著了道,失去權柄。

  寶玉、黛玉、寶釵、迎、探、惜幾人都是看著,這事和她們無關。賈環涉及的層次早超出她們。每個人的心思各不相同,賈環在雪地裡跪著呢。但她們又有相同的關注:環哥兒想要出府讀書,他今天能讓太太鬆口嗎?

  賈赦說完,看著賈母。

  賈母聽到賈環的名字心裡就厭煩,看了眼鴛鴦。

  穿著淡青色對襟褂子,身姿高挑的鴛鴦上前來對賈母道:「老祖宗,環哥兒在院子裡跪了有一會兒,我去勸了他回去,他不肯。」

  賈赦目光在鴛鴦圓潤的俏臀上掠過,不客氣的道:「這就是你不對。不管環哥兒肯不肯,他是府裡的半個主子,跪在雪地裡,這樣的大事,你竟敢自作自張不回老太太?」

  鴛鴦退了半步,低下頭,不吱聲。

  賈母不待見賈環,心裡對鴛鴦的做法還是滿意的,擺手制止賈赦,「先不說這個。讓環哥兒他母親說緣由。」

  鴛鴦就再退半步,和襲人一起站在賈母身側的丫鬟堆裡。她暫時過關了。心裡突然明白賈環說的「殃及魚池」和「站隊」是什麼意思。

  而一旁襲人心裡有點鬱悶。她貌似自作多情了。賈環根本沒有對付她的意思。連鴛鴦都是順帶的被殃及。這讓一直提防著賈環報復的她情何以堪!

  眾人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還沒開口,身後傳來一聲「咣當!」的聲音,卻是王夫人身後服侍的趙姨娘手裡拿著的吃碟落在地上。她不是以姨娘的身份來參加消寒宴,而是以奴僕的身份跟著王夫人來的。她在王夫人面前本來就是當丫鬟給使喚。

  趙姨娘愣愣的,根本沒有發覺她已經「闖禍」,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誰的兒子誰心疼。

  環哥兒沒能出去讀書,給悶在屋裡十幾天,鬱鬱不樂。她是知道的。還安慰了他幾回。只是環哥兒是個有主意的。並不要她安慰,反過來安慰她。

  還以為環哥兒認命了,沒想到他不聲不響的來求情。

  八-九歲大的孩子,大雪天在石板上跪了快半個時辰啊!你們這群沒人味、沒良心的狗東西!

  王夫人皺了皺眉,扭過臉,沒再去看趙姨娘。她不想節外生枝。

  而對於賈府裡的眾多丫鬟、婆子們來說,此時站出來指責、譏笑趙姨娘不守規矩、犯錯,風險很高。

  現在風向不明。賈三爺在外面呢!你不怕,你試試。來旺媳婦的例子在前面擺著的。

  這一連串的事情不過發生在幾秒內。王夫人扭過頭,就面向左側上首的案幾,賈赦和邢夫人的位置,「他大伯,環哥兒要出府讀書,來回過我了,是我攔下的。他的年紀太小,我是想他去了書院無法照顧他自己。」

  賈赦不以為然的道:「這只是你自己想的吧?鄉間的孩童,八-九歲能下地干活。我說句不中聽的話,環哥兒打小也不是富貴的養著吧?」

  賈環是庶子。庶子在賈府裡的待遇和嫡子有天壤之別。賈環和賈寶玉的待遇差別那不是一點半點。

  王夫人給賈赦嗆了一句,沒說話。心裡不忿。因為賈赦的庶子賈琮,天天玩得像泥猴一樣,都沒人幫他收拾。大家誰也別笑誰!

  王夫人擺明了不搭理賈赦。她二房的事情還輪不到長房來指手畫腳。

  賈赦道:「母親,環哥兒這麼冷的天在地上跪了半個時辰,可見他要讀書的心是誠的。他年紀雖小,志氣很高。我們賈府什麼時候多過讀書人?

  敬大哥(賈敬)中了進士,如今在修道,不問世事。珠哥兒中了秀才偏偏早逝。二弟讀書大半輩子,連門都沒摸到,至今連童生都不是。餘者庸庸碌碌。」

  這番話說的花廳裡眾人心中點頭。能在雪地跪半個時辰求老太太恩准放他出去讀書,這讀書的心必然是誠的。至於賈赦諷刺賈政的話就當沒聽到。

  賈赦又道:「兒子聽說:環哥兒的塾師林舉人對他評價很高。在二弟面前說:賈家日後高中者,必由賈環起!這樣的讀書種子,閤府裡有幾個?豈能不培養?

  因而,兒子請母親叫環哥兒進來問一問。願不願意去書院裡吃苦讀書。願意去,咱們沒有阻攔的道理。」

  居中坐在軟榻上的賈母臉色終於有所變化。賈家日後高中者,必由賈環起!林舉人的話讓她心中一動。

  大周開國至今,四海承平。馬上取功名的機會越發的少。皇帝用文官治理天下。她如何不想家裡多幾個讀書人光耀門楣?

  大兒子就不說了。小兒子喜歡讀書,但讀不出名堂。好不容易出個嫡長孫(賈珠),卻又早逝。

  念及於此,賈母點點頭,吩咐道:「鴛鴦,你去叫環哥兒進來回話。」她不喜歡賈環這個孫子,對他是不是吃苦,並不大在意。只要他願意吃苦,讀書上進,她確實沒有攔著的道理。

  鴛鴦領命出去。

  王夫人的手在案幾下輕輕的撥動著檀木念珠,平復著心裡浮躁的情緒。沒有聽人給她說過林舉人對賈環的評價,她被打個措手不及。

  林舉人的話只給賈政說過。賈政當然不會在王夫人面前說:此乃吾家千里駒。

  賈環知道,則是因為他那天早上找賈政說出府的事情,恰巧賈政不再,他在外書房和賈政的清客詹光、胡斯來聊了幾句。他們拿這話來恭維他,才知道的。

  第一個回合,王夫人輸了!賈母被賈赦說動,賈環順利的踏足賈府最高權力中心的舞台。

  突然,座中傳來微微的哭泣聲,卻是李紈垂淚抽泣。賈赦提及早逝的丈夫賈珠,觸及她的痛處。

  眾人心中一陣憐憫。年輕的寡婦可憐啊。

  …

  …

  氈簾打起來。賈環瘦小的身形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一襲灰白色的直裰穩步走進來。身後跟著鴛鴦、襲人兩個大丫鬟。

  賈環倒是想把苦肉計演到底。但鴛鴦哪裡肯?他形象狼狽,進去後難堪的是老太太。演到現在這個程度可以了。她和大老爺都可以給他作證,他確實在雪地裡跪了半個時辰。

  賈環想著從冷雪中到暖房,濕漉漉的待會感冒就划不來。那是假苦肉計演成真傻-逼。聽了鴛鴦的勸,在暖閣裡將斗篷和棉襖脫了,只穿件直裰,收拾的舒服了些,進到花廳中。

  花廳中,熱浪蒸騰,溫暖如春。賈母居中而坐。眾內眷和寶玉分左右兩邊,各自坐在屬於自己的案幾邊。

  賈環走到中間,給賈母行禮,朗聲說道:「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淡然的點點頭。

  賈赦一迭聲的吩咐道:「來人,給環哥兒上酒。可憐的,凍成這樣!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說話。」

  「謝大伯!」賈環接過襲人遞來溫熱的酒一口飲了,胃裡有熱度,舒服了許多。

  王夫人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伯侄相得,映襯的就是她這個母親苛待賈環。臉被抽得「啪啪啪」的響。

  薛姨媽心裡就嘆口氣:這一唱一和的,她姐姐的臉在閤府人面前丟盡了。環哥兒這是要和她母親撕破臉啊。

  賈母什麼人,沒興趣看賈赦和賈環演雙簧,緩緩的問道:「環哥兒,你母親擔心你年紀太小出府讀書不能照顧自己,你自己什麼想法?」

  賈環聽得出賈母語氣鬆動,這是意料之中,毫不猶豫的答道:「孫兒不怕苦,只願讀書。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好!」賈母禁不住為賈環的決心、志氣叫好。花廳中登時響起一陣附和的叫好聲。

  賈母就看向王夫人,「政兒媳婦,你的意思呢?」

  從稱呼上看,賈母還是很尊重王夫人的意思。

  眾人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6 AM

第65章 出府(四)-各出計謀

  若要問王夫人的心思,花廳裡的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不願意放賈環出去的。

  賈環這一去,必定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想想賈環強硬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鳳姐這麼強勢的人現在都不敢惹他。他飛得越高,王夫人以後越有得頭疼。

  而且,賈環心裡怕是認趙姨娘是他的母親吧?廚房那邊都知道賈環讓丫鬟晴雯每日使錢給趙姨娘要些酒菜享用。日後二房分家,有得好看。

  王夫人沒有立刻回答賈母的問題,拿起茶碗慢慢的喝著茶,一副思考的樣子。

  她當然是想壓賈環幾年。林舉人的評價讓她心生警惕。賈環讀書越厲害,她越認為此時放他出去是個錯誤。但是,之前的理由不大適用,她需要再想想。

  這時,王熙鳳笑了兩聲吸引眾人的注意力。這種時候也就她敢說話,管家奶奶呢,賈母面前的紅人,笑道:「老祖宗,環哥兒的志氣高、決心大,我們自是要成全他。

  要我說,咱們何不請一個好的塾師到府裡來專門教他。書院的先生有那麼多學生的要教,花在環哥兒身上的時間自然就少了。正好,也省得他去什麼撈子書院吃苦。」

  薛姨媽眼睛就微亮了下,難為鳳姐兒了,竟然想到這上頭。捧殺。

  賈母覺得也是個辦法。賈府不缺一年一二百兩銀子的束修。精心培養賈環也無不可。賈母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突然,賈赦斥責道:「婦人之見!」

  這是公公教訓兒媳婦了。鳳姐直接給賈赦罵得笑容全無,臉色漲的通紅,乖乖的坐正身體聽著。

  賈環心裡哂笑一聲:現在你們明白,我被你們這所謂身份壓得有多麼不爽了吧?

  他現在雖然站在賈府最高權力中心的舞台上,但現在的「主角」是賈赦。還沒到他發揮的時候。

  賈赦毫不留情的訓斥道:「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環哥兒早說過你的。別人說:吃一塹,長一智。你竟是不明白。府裡讀書的事情,沒你說話的份。」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賈赦這是當眾揭王熙鳳的短。當初,賈環用這句話把鴛鴦、王熙鳳都給罵退。王熙鳳回去氣得吐了一口血。

  「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這句話頓時勾起在場眾人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記憶。半年前發生的那場鬥爭,眾人記憶猶新。

  王熙鳳給賈赦罵得坐不住,起身離席,避在一邊嗚咽的哭著。她沒賈環那個膽子。賈環敢對著政老爹「開噴」。她卻不敢和公公賈赦強嘴。

  賈母不悅的瞪著她的大兒子,鳳姐還是很得她歡心的,譏諷道:「合著你今兒到我這裡來耍威風來了。你這個兒媳婦天天在我面前替你盡孝,比你兩個強。你倒是罵得痛快。要不要罵我幾句?」

  賈赦給賈母這樣說,同樣也坐不住,起身給賈母行禮,說道:「兒子豈敢?母親誤會兒子了。實在是璉哥媳婦的提議太荒唐,簡直是耽擱環哥兒的課業。母親且容我說幾句。」

  賈母冷著臉甩一句,「好好說話!」又讓平兒扶著鳳姐坐下。

  賈赦道:「請一個好的塾師,需要花一兩個月打聽才行,且現在是年末更難。明年的縣試在二月份就要舉行,距離現在不過兩個半月的時間。此議不可行。這是其一。」

  花廳中的眾人點頭,這是很公正的道理。

  賈赦繼續道:「若環哥兒明年考不中,後年就沒有童子試。童子詩是三年兩試。要大後年才能下場,這是耽擱了他幾年功夫。這是其二。

  所以,璉哥媳婦的提議很荒唐。看似關心,實則是害了環哥兒。」

  賈赦的話說很在道理。但是大家聽起來怪怪的。大老爺要是有這樣的本事,何至於賈府已經有衰落的跡象?

  賈母臉上的怒氣終究是舒緩了幾分。她是要讓賈環讀書,不是要耽擱他。讀書須趁早。這個道理她是懂的。

  王熙鳳默然不語,低著頭。她沒想到她的提議竟然有這麼大的破綻,看起來蠢得不行。這讓一貫心高氣傲的她竟然也有點動搖:以後是不是讀書的事情,真的都不要再開口了。

  將鳳姐罵退,賈赦坐下來,撚鬚微笑著喝酒。心裡痛快。他好多年沒在老太太面前這麼硬氣過了。還是賈環送來冊子好使。

  邢夫人笑盈盈的給賈赦添酒。她心裡也痛快至極。她對兒媳婦王熙鳳向著王夫人,早就心懷不滿。她用手段拿捏鳳姐兒,哪有老爺這樣劈頭蓋臉罵得爽快?

  眾人的目光又再一次的回到王夫人身上。等待她的表態為今天的事情做一個了結。

  賈環筆直的站著,低著頭。

  鳳姐敗退。現在最有可能為王夫人幫腔的是薛姨媽。但,他同樣為賈赦罵退薛姨媽準備了一套說辭。希望薛姨媽不要捲進來。不然,他以後怕是不好見薛寶釵。

  薛姨媽看著還在喝茶的姐姐,心裡嘆了口氣。

  上一回,她能幫鳳姐兒打圓場,那是因為邢夫人在賈府裡地位不高,還有老太太的維護鳳姐兒的心思。而現在賈赦出面為賈環說話,道理站的穩。她貿然介入,恐怕會自取其辱。

  關鍵是,她明白賈環這個哥兒:心思、手段都極為出色。今天在雪地裡跪了半個時辰,吃這麼大的苦頭,斷然不會是只要太太放他出去讀書。肯定還有下文。

  薛姨媽眼神落在楠木案幾上裝著高昌葡萄酒的酒杯上,看得很仔細。

  對面下首遠遠坐著的穿著鵝黃衣衫嫻雅明麗的薛寶釵心裡鬆口氣。賈赦下場,今天已經是賈府裡最高級別的內鬥。薛家不適合捲入。

  …

  …

  薛姨媽發呆,意味著花廳中能成為王夫人的助力的人選都退出。決定勝負的時刻要來了。

  壓力匯聚在王夫人身上。同意還是不同意?

  花廳裡的眾丫鬟、僕婦、陪房們未必有這麼深刻的認識,但都不約而同的感受到緊張的氣氛。

  賈赦心中一振。回想著賈環給他的策略手冊。同意,或者不同意,總有一款(種)產(說)品(辭)適合你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對賈母道:「老太太,他大伯說的有道理,我回去再和老爺商量下。」

  王夫人竟然是輕飄飄的推了。

  花廳裡針尖對麥芒的壓力陡然一鬆,眾人猛然的鬆口氣。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心有餘悸的長長舒一口氣。心落回到肚子裡。

  太太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對太太不利。同意,環哥兒就飛了。不同意,看大老爺這咄咄逼人的架勢,只怕已經準備了什麼。擱置起來才是正理。

  王熙鳳低著頭喝湯,丹鳳眼中心裡大聲叫好。太太好手段。老太太只給了大老爺一杯酒的時間,錯過今天這個場合,太太有的時間、理由去勸說老太太、老爺。

  邢夫人急得差點要從座位上彈起來,脫口而出道:「這怎麼行?」姓王的竟然是掀桌子不玩了。豈有此理!那她丈夫手裡拿得一手好牌還怎麼打?

  「怎麼不行?環哥兒是我的兒子。」王夫人斜了邢夫人一眼,強硬的頂了一句,眼角餘光掃過花廳正中站著的賈環,心裡一聲冷笑。

  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賈環感受到王夫人的嘲諷,但對此毫無反應,繼續著低頭數不存在的螞蟻。還沒到他出場的時候。

  而王夫人的好心情沒有持續一秒鐘,就聽到賈赦的聲音,爭鋒相對的道:「這怎麼行?環哥兒讀書,是關係到我們賈府未來幾十年興衰的事情。我作為榮國府的家主,是有資格說句話的吧?」

  圍觀的眾人點頭。

  賈赦是二代榮國公賈代善的嫡長子。賈母還在,榮國公府還沒有分家。他自稱一聲榮國府的家主,沒人能說個不是。

  作為家主,他要管榮國府興衰的大事,當然可以說句話。至於,他說話有沒有約束力,另外說。

  賈赦這句話王夫人是無法反駁的。垂下眼簾。

  賈赦道:「二弟現在應該就在外書房喝酒,弟妹要商量的話,大可將二弟叫進來。我們等著就是。我就怕弟妹有其他的心思,攔著不讓環哥兒去讀書。」

  王夫人道:「環哥兒是我的兒子。他的前途,我自會和老爺商量。不勞大伯費心。」王夫人至始至終都在強調她是賈環的嫡母,擁有對他的管轄權。

  賈赦追問道:「你們什麼時候能商量出個結果來?我記得環哥兒十幾天前就回你了吧?還要商量?未免顯得有點假。」

  王夫人不理賈赦的問題,淡淡的道:「商量好了,我自會回老太太。」

  賈赦冷笑一聲,厲聲指責道:「王氏,我看你是居心叵測!阻人前程,如殺人父母。你倒是好,作為嫡母,要阻攔庶子的前途。我是真不忍心看我賈家的俊傑被你一己之私給毀掉。」

  花廳中的氣氛重新轉緊。賈赦翻臉,徑直叫王夫人王氏,指控相當嚴厲。賈母都微微皺眉。但她深諳當裁判員的技巧,現在還不到她表態的時候。

  賈赦高聲道:「環哥兒,你可願過繼到我名下?我給你一個嫡子的名分。將來我這爵位少不了你的一份。」

  「啊…」花廳中一片嘩然。這個消息太生猛,竟然是要過繼。

  賈探春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環哥兒的打算。算是死中求活。迎春和惜春兩人呆呆的,沒人知道她們想什麼。是擔心還是驚奇?

  薛寶釵微微凝神,看著賈環。她有點不信。寫出「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這樣傲骨嶙峋的詩句的賈環會作出這樣的決定?真真是讓人嘆息。

  林黛玉心裡嘆口氣,賈環要去東面的話,以後和姐妹們怕不是一路人了。寶玉嘴角浮起一次譏諷:原來是賣身求榮啊!

  鴛鴦和襲人對視一眼,今天這場面難道又要比唱戲還精彩?過繼啊!虧環三爺想得出來。

  王夫人眼神依舊淡淡的,無可無不可。心裡哂笑。賈環去賈赦房裡後,寶玉以後就沒有對手了。她要輕省許多。

  誠然,她得承認她這個庶子少年早慧,相當的聰明、有才幹。到賈赦房裡,會給她造成很大的麻煩。但她難道還怕和一個小孩鬥?這府裡終究是老太太說了算。

  眾人矚目著賈環。

  賈環微微側身,面向賈赦。沒有人知道他此時的心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2-28 06:28 AM 編輯

第66章 出府(五)-一封書信

  賈環現在只想抑鬱的長嘆一聲:都他-媽-的不按套路來啊!

  王夫人沒按套路來:她沒有在「同意」和「不同意」這兩個優先選項中做選擇,她選擇的「擱置」。今天這個局,她不想玩。她想把桌子給掀了。

  當然,劇本雖然偏離主線,但賈環仍列有備用方案。

  賈赦不按套路來:賈環給賈赦的計劃方案中,根本就沒有「過繼」這個選項。看賈赦做的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逼死金鴛鴦,逼石呆子家破人亡。

  政老爹最多算糊塗蟲。賈赦完全就可以歸結為「壞人」一類。

  賈環做事不介意用手段,但是底線還是有的。他得了「失心瘋」才會想著跟賈赦綁在一起混。賈府敗亡時,數賈赦的事多。他吃飽了撐著往賈赦這個「火坑」裡跳。

  賈赦要收他當嫡子,無非是看中他的「鬥爭技能」,想要他幫著和王夫人鬥。但賈環從未有將自己的未來侷限在賈府內的想法。而且賈赦的底牌,他早就看透。

  賈赦不敢得罪王夫人的兄長王子騰。今天能這麼賣力,無他,利慾熏心。

  給賈赦當嫡子,壞處極多!智者不取。

  賈環朗聲道:「大伯膝下有璉二哥、琮弟承歡。侄兒的生父、嫡母俱在,生恩、養恩未報,還請大伯恕罪。」

  這就是婉拒了。

  花廳裡的賈府中內眷都是驚訝無比,還有這樣的轉折?賈探春迷惑的看著她的弟弟,拿起茶杯輕輕的品茶。焦慮的想:那三弟弟接下來怎麼辦?太太擺明了今天不想談他讀書的事啊!

  薛寶釵心裡輕舒一口氣,大而美麗的杏眼微露讚許。她不希望看到一個驕傲到骨子裡的人折腰做走狗。這種事,看著會很難受。

  賈寶玉驚詫的眨眨眼睛,湊過去和林黛玉小聲道:「妹妹,環哥兒這拒絕的倒是對我的胃口。」

  林黛玉抿嘴一笑,輕輕點頭。她和賈環不熟。倒是紫鵑很佩服他。但她希望這樣能寫好詩、好文的人不要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的敵人。

  賈赦長嘆一聲,「唉…,可惜啊!難為你還想著孝道。真是個好哥兒。來人,再給環哥兒上酒,驅驅他心底的寒氣。你是孝順,可你母親對你未必有慈愛之心。」

  賈赦話裡有話,但王夫人巋然不動。她懶得和賈赦做口舌之爭。小嬸子和大伯吵起來,名聲上終究是她吃虧。

  她心裡對賈環拒絕過繼到賈赦名下很詫異。但她拿定主意:今天不談讀書的事情,看賈赦、賈環能玩出什麼花樣?鬼都知道賈赦得了賈環的指點。和那天邢夫人一模一樣。

  身姿細長,容貌姣好的襲人再次上前給賈環奉上溫熱的美酒。賈環還是一口飲了,「謝大伯!」

  賈赦擺手,扭頭再問王夫人:「王氏,你決意阻止環哥兒出府讀書?」

  王夫人不動聲色的道:「大伯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是想和老爺商量後再做決定。」

  賈赦冷喝道:「好一個歹毒的婦人心腸!你十幾天前拒絕了環哥兒出府讀書,如今改口說要商量。誰信你安著好心?

  你知不知道環哥兒今天在雪地裡跪了半個時辰?我這做大伯的都看不過去。再商量,你是要再讓他再在雪地跪一次,把他凍死了,你就甘心?」

  王夫人不滿的道:「大伯不要無中生有…」

  賈赦爆喝一聲,打斷王夫人的話,「環哥兒,你拿出來吧。看你這母親還有什麼話說。」

  拿什麼出來?

  花廳裡所有人的視線重新落到賈環身上。有些人心裡磕磣了一下:怕是要糟!

  賈環站在在花廳正中,貌似是安靜的等待裁決。但誰會真的以為他是個無害的人!他,危險的很。

  「是,大伯。」賈環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

  王夫人顧不得和賈赦分辨,目光落在書信上。她討厭意外。王夫人沒有去接。她不識字的。

  賈母開口為王夫人解圍,說道:「什麼書信?珠哥媳婦,你讀一讀。」

  李紈的丫鬟素雲走到廳中從賈環手中取了書信,回到左側第三座位處,遞給剛哭過還紅腫著眼睛,嬌柔秀美的少-婦李紈身邊。李紈擦了手,這才打開書信,念道:「

  弟葉鴻雲知悉兄將南返,素聞名下弟子姓賈名環者,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尊師重道,品行端正。

  八歲童子,比駱、王之文才;英資少年,問李、杜之餘韻。孺子可教,吾甚可喜。唯盼持書速來,勿令資質荒廢,辜負光陰。庚戌年十月十八日。」

  李紈讀完之後,滿臉的震驚。這位葉鴻雲對賈環的評價也太高了些吧?

  駱、王之稱必定是初唐四傑的駱賓王和王勃。駱賓王的《詠鵝》兒童皆知。王勃的《滕王閣序》名傳千古。而且,兩人都是神童。

  這實在是…

  花廳裡十分安靜,眾人都在等李紈的翻譯成大白話。

  倒是寶、黛、釵、迎、探、惜幾人面露震驚之色。八歲童子,比駱、王之文才;英資少年,問李、杜之餘韻。這簡直讚美過甚!

  然而,她們深居閨中,哪裡知道賈環寫(抄)的三首詩詞:論詩(李杜詩篇萬口傳),詠海棠,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已經在京城文人中已經傳遍。

  葉講郎從林舉人口中得知賈環不過八-九歲,寫薦書之時自然是性情流露。

  李紈愣了幾秒,回過神,將書信的內容解釋了一遍。葉講郎的讚譽之詞,對不通詩書的賈府其他人來說,並不震撼。還不如「天資聰穎」來的直觀。

  賈環向賈母行了一禮,補充道:「葉講郎是孫兒業師林先生的好友,在京城西郊外的聞道書院擔任講郎。林先生臨離開前,將薦書交給我。」

  賈母微微點頭,不表態。

  但花廳裡的眾人都知道形勢對王夫人不利了。這是一封邀請賈環去聞道書院裡讀書的信。換成現代的說法,這是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錄取通知書都送到賈環手上了,王夫人還說要再商量商量。商量什麼?

  這不是阻攔賈環的前程,什麼是阻攔?

  王夫人的臉色微變。她感受到一股濃濃的陰謀氣息。心裡憤怒無比。賈環給她設局!她竟然著道了!目光森寒的盯著賈環質問道:「環哥兒,你那日回我時,為什麼不拿出這封薦書來?」

  賈環要是知道王夫人的想法,肯定想抽她!他難道不想順順當當的出府讀書,非要這樣繞來繞去的受罪?他是受虐狂啊?尼瑪的神經病。

  賈環冷聲道:「母親當日給過我拿出這封信的機會嗎?」

  廢話!當然沒有。

  王夫人真要同意賈環出府讀書,當時應該是再問問賈政的意見,然後再聊到這個技術話題:你想去書院,人家收不收你啊?談話根本沒到這一步,兩人就談崩了。

  王夫人頓了下。隨即,一直淡淡的臉色就沉下來。她擔不起阻攔庶子讀書上進的名聲。

  眾人心中瞭然。賈環要出府讀書,給王夫人派周瑞帶人給攔回來。這事閤府皆知。當時賈環和王夫人的對話有著什麼樣的火藥味,不問可知。否則,賈環怎麼可能採取「逃出府」這樣激烈的反抗方式?

  薛姨媽心裡嘆口氣。她姐姐大概根本就沒有仔細深入的思考環哥兒讀書的事。她相信賈環不是故意不拿出來。談話應該沒進行到那一步就崩了。

  王熙鳳是知道詳情的,她樂意聽到一切關於賈環吃虧的新聞。心裡微微有些疑惑:要是林舉人的推薦書還好說些,畢竟不一定能入學。但怎麼會是書院講郎的邀請書信?這簡直是將太太的騰挪餘地都壓死。

  王熙鳳又哪裡知道,林舉人在離開之前曾經和葉講郎見過面。他為賈環安排的很妥帖。

  邢夫人臉上的笑容已經遮掩不住。連庶子讀書這樣的事情都處理不公?王氏,你還有什麼資格管家呢?

  王夫人身後的周瑞家的眼神有點慌張的去看左邊的趙姨娘,等會要出事,先拉著趙姨娘懇求吧。趙姨娘是個喜歡聽好話的!她當家的,讓奴僕打了賈環啊!

  趙姨娘還有點沒回過味來,只知道兒子把信拿出來就佔了上風。

  眾人的想法都只是在一瞬間。王夫人給賈環頂了一句,深深的吸了口氣,手用力的撐在榻椅上,緩緩的道:「這封書信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肯定同意環哥兒出府讀書。我倒是好奇,環哥兒不給我說這件事,他大伯是怎麼知道的?」

  圍觀眾人再次給王夫人點贊。

  老祖宗厭惡大老爺,同時也不喜環哥兒,他們兩個攪合到一起,在今天老太太喝酒歡樂的時候來設局敗興,老太太心裡怎麼想?

  賈母臉色微變,說道:「環哥兒,我也很想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賈赦呵呵一笑,起身回道:「母親,兒子來說吧。林先生將書信給環哥兒的時候,琮哥兒在場。我從琮哥兒口中得知的。今天環哥兒來求母親,不可能不帶這封信。所以,兒子讓他拿出來。」

  賈赦要是個穿越人士,心情大概是這樣的:大爺我用智商秀你們一臉!

  但其實,賈赦知道這件事是賈環告訴他的。

  賈母知道有貓膩,哪有做母親的,不知道自己兒子什麼貨色?但明面上她確實挑不出理來。頓時看賈環越發的有點不順眼。既然讀書的事情二兒媳婦同意了,將他打發出去吧。

  但,賈環、賈赦今天費這麼大的勁,只是求一個出府讀書嗎?

  已經站到舞台中心的賈環開始他的發揮,對王夫人行禮,說道:「母親的疑問,兒子可以解釋。母親不想知道,自然就不會知道!」

  「謔」,「啊」,「哈」各種各樣的驚嘆詞從花廳眾人的嘴裡低低的發出來,匯聚成一股嘩然的聲浪。

  賈環的話說得非常精妙,將王夫人「偽善」的面具給赤-裸-裸的揭開。

  裝什麼裝?你要是想知道,你叫我過去問一聲,自然能知道。你是不想我出府讀書!

  阻攔庶子讀書上進這個名聲,你就認下來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29 AM

第67章 出府(六)-坑你沒商量

  「放肆!」王夫人怒斥一聲,拍著榻椅的扶手,站起來,指著賈環罵道:「你就是這麼和你母親說話的?陰陽怪氣。你走。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兒子。」

  王夫人發怒,氣勢十足。花廳裡正嘩然的眾人立即停下來。她們剛才還在想:

  大老爺作為外人都知道環哥兒有推薦信,而太太做為嫡母卻不知道。這內心的想法,實在是…,怕真是和環哥兒說的一樣,是不想知道啊!

  但此刻,王夫人要逐賈環出去,還說出不再認他這個兒子。這頓時又讓圍觀眾感受到太太的可怕。母親不認兒子,傳出去,三爺的名聲怕是要毀了。

  我艸。裝逼裝成傻-逼了吧!

  三爺,你說你沒事去嘲諷太太幹什麼?找抽啊!見好就收,不好?

  但在這樣的場合下,賈環怎麼可能說錯話?

  賈環低下頭,沉默不語。沒人看到他眼睛裡閃過一絲亮色。一貫古井不波的王夫人被他嘲諷的言語刺激得犯錯。接下來,決戰的時刻,讓我們按照劇本來吧!

  「啪啪啪!」

  一個鼓掌的聲音很突兀的在安靜的花廳中響起。賈赦一臉譏笑的在鼓掌。見王夫人看過來,賈赦道:「王氏,你繼續,繼續罵,繼續把環哥兒的名聲搞臭。」

  王夫人今天實在是忍無可忍,猛的轉身,面向賈赦,道:「大老爺對我有意見,可以去給老爺說,可以給老太太說。但不要對我說。我們家也是講規矩的人家。」

  大伯管小嬸子,這是什麼道理?狗屁不通!

  賈赦冷笑一聲,道:「我當然會給老太太說。」說著,站起來,對賈母道:「母親,環哥兒不僅是王氏的兒子,也是我賈家子弟。是讀書的種子。

  昔日四大家族:賈史王薛,以我賈家先祖寧國公、榮國公為首。今日四大家族:王賈史薛。以王家王子騰為首。

  我看王氏的意思,是見不得我賈家出讀書人!見不得我賈家好!她人嫁到賈府裡來,心還在為王家。」

  賈赦的話音剛落,花廳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空氣中彷彿有千斤之力。眾人都不敢再發出一絲聲音。靜的能聽到外面雪落的聲音。炭爐裡木炭燃燒的聲音。

  賈赦對王夫人的指控相當嚴厲。古人對家族榮辱相當看重。如賈赦所說,王夫人若是嫁到賈家來,還要以王家的利益為重。她要被賈家的人在背後戳脊樑骨。同時,她的名聲會變得極為難聽。

  賈母心裡對賈赦說的話不以為然,二兒媳婦不過是打壓庶子罷了。但她不可能為王夫人背書。打壓讀書上進的先例確實不能開。

  賈母目光看向王夫人。意思是讓王夫人自辮。

  王夫人不想和賈赦說話,但只得自辮道:「我何曾是這樣的人。珠兒是怎麼中的秀才?」

  賈赦斷然道:「珠哥兒已經死了!環哥兒縱然冒犯了你,但沒到要你不認他作為兒子的地步吧?王氏,是不是只要不是寶玉,我賈家再出一個讀書的哥兒,你就要打壓一個?是不是?」

  王夫人回答「是」,那就全完,坐實賈赦的指責。回答「不是」,如何解釋給賈環扣上「不孝」名聲的事情?

  王夫人看著低著頭,貌似恭順的賈環,心裡湧起一股痛恨,她被賈環「坑」了。

  賈環嘲諷,她如果不是反應過激,想將他一下踩死,扣一個「不孝」的名聲,現在還能解釋一二。但這時自是沒法解釋。

  王夫人還在思索對策,這時,邢夫人站起來對賈母說道:「老太太,太太處事如此不公,我覺得她不適合繼續管理賈府內宅。」

  賈母面無表情。

  身後的鴛鴦卻是心裡譏笑。閤府的人誰不知道大太太極為貪財。過她手的錢,十分只剩三分。她好意思說這種話。嘖嘖!

  賈環一聽邢夫人的話,心裡頓時大罵:尼瑪的豬隊友。他和賈赦商量的根本就不是剝奪王夫人管內宅的權力。

  賈府內宅根本沒有合適的人替換王夫人。賈母日子過的輕鬆、快活,她怎麼可能同意換人?另外,賈赦也不敢過分得罪王子騰。

  賈環和賈赦商量的是剝奪王夫人在賈府二門外的權力。

  王夫人已經被逼到牆角,賈赦下一句話就可以卸下她在賈府二門外的權力以及對他讀書的管轄權。偏偏邢夫人利慾熏心,竟然獅子大開口。給王夫人留下反擊的機會。

  王夫人現在撂挑子,你猜賈母會怎麼當裁判?過猶不及啊!

  他喵的!

  賈環一看賈母的表情就知道她內心裡對他這一方惡感大增。當即,對王夫人道:「兒子心急出府讀書,說了氣話,請母親恕罪。」

  又對賈赦道:「大伯,我母親說不認我這個兒子,只不過是一句氣話,請大伯不要見怪!」

  王夫人不理賈環。她今天連著給賈環「坑」了兩回,她現在對賈環的話非要在腦子過三遍才肯說話。

  賈赦點點頭,他今天能這麼痛快,揚眉吐氣,都是賈環的腦子好使。雖然現在已經偏離了方案,但他相信賈環能補救好。當即,回頭狠狠的瞪了邢夫人一眼,「坐下。」

  邢夫人正一臉的興奮、貪婪,冷不丁的給賈赦訓了一句,嚇了一跳。委委屈屈的坐下來。她一貫怕賈赦。

  王夫人冷哼一聲,說:「大太太既然想要管家。那就由你管好了。」說著對賈母道:「兒媳罪孽深重,不堪大任,請老太太另擇他人。」

  賈母忙安撫道:「沒這麼嚴重。你坐著,我替你主持公道。」說著,看向站著的賈赦,「你怎麼說?」

  「呃…」賈赦貪暴好色,天天就知道喝酒玩小老婆。這種智力鬥爭真不是他擅長的,就看向賈環。賈環微微搖頭。賈赦就道:「既然弟媳不過是一句氣話,我也收回之前的指責。」

  賈母滿意的點頭,對王夫人道:「這家你先管著。我看那個不服?」說著環視了一圈。眾多丫鬟、婆子都低下頭,不敢於賈母對視。權威之盛於斯。

  賈母對賈環道:「你母親不過說了一句氣話,到底還是同意你出府讀書。你心裡不可有怨氣。你且去吧。好好讀書。」

  賈母肯定是要將賈環的名聲維持住,不能讓他背個「不孝子」的名頭出去,那還怎麼科舉?

  王夫人剛才沒吭聲,默認既是承認。她不想背「苛待賈家讀書人,心向王家」的名聲,就得收回罵賈環「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兒子」這句話。

  賈環早就針對她放大招,做好預案。可惜給邢夫人這個豬隊友破壞。功虧一簣。

  看起來一場激烈的爭鬥,就要以賈母高超的和稀泥技巧化解,平穩的渡過。接下來就是賈環謝恩,賈母再把賈赦打發出去,大家子就一團和氣。

  但是…

  賈環向賈母道謝辭別:「孫兒謝老太太成全。孫兒對我母親沒有怨氣。縱然受了委屈,我想也都是下面的人背著母親作為…」

  這話道理很正。一副賢子孝孫的模樣。當然,賈府眾人是不信賈三爺的。誰信誰是傻子!他剛才還嘲諷王夫人「不想知道,就不會知道」。當然,這種「政治正確」的話沒人會反駁。

  但賈赦再傻也知道接賈環的話,說道:「慢著。環哥兒,什麼事情,你說出來,我替你做主。我家的讀書種子豈能給下人欺負?」

  賈環低頭道:「周瑞打我。」

  黑不黑?黑。真是黑。周瑞家的感覺簡直是黑透了。賈環這小王八蛋竟然栽贓啊!打他的明明是幾個粗使的奴僕。還是奉了太太的命令將他攔回來。不然誰敢對他動手啊!

  賈赦對上賈環給他的方案了。王夫人在賈府二門外的權力,主要依靠陪房周瑞。周瑞是賈府的管事。將他打掉,就足以讓王夫人在二門外說話沒份量。

  賈府的幾個管家:賴大、林之孝、吳新登都是賈府裡的老人。聽肯定會聽王夫人的話,但執行起來未必那麼賣力。指不定還會和賈赦、賈璉說說。

  賈赦和賈政如果要爭奪賈府的控制權的話,首先就是要卡這幾個管家的職位。但誰擔任管家的權力,顯然是在賈母手中。

  當然,賈府情況特殊。賈赦、賈政都不耐煩去管理那些庶務,還要賈璉幫著打理。

  賈赦一擺手,「你不用說了,我聽說過。」

  周瑞是王夫人心腹的心腹。王夫人豈能讓賈赦得逞?當即,冷笑著截斷賈赦,說道:「是我讓周瑞打的。環哥兒頑皮,要逃跑去讀書,我那會兒不同意他出府,派人把他攔回來了。」

  嫡母打兒子,天經地義。誰能說個不是?

  賈赦斜著眼睛反問王夫人,「周瑞做的事情,你都知道?」

  王夫人遲疑了下。她今天給賈環連著坑兩次,哪敢輕易表態。

  但王夫人還是小看了程序員寫各種情況處理方案的能力。總有一款適合你!

  賈赦接著王夫人的話,「看來弟媳也是不知道的。正好我回母親。一起聽著吧。母親,周瑞管著家裡的莊子收租,這幾年貪了府裡幾千兩銀子。」

  「啊…」花廳中的眾人立時交頭接耳的議論。這太誇張了吧。

  賈母霍然變色。賈府裡寬待下人,但沒有這麼個寬待法。

  王夫人心中一陣苦澀。她沒表態,還是被坑了啊。她剛才要是說知道,現在還能為周瑞說兩句。不知道,那還怎麼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30 AM

第68章 出府(完)-勝利者

  賈赦看著王夫人彷彿吃蒼蠅一樣的臉色,得意的笑道:「我本來是讓璉兒幫我查賬的。既然太太不知道周瑞的事,我就不叫璉兒進來質對了。」

  這麼說,就是早有準備。

  王夫人不搭理賈赦,瞥了王熙鳳一眼。

  王熙鳳一臉的苦澀。大老爺的話這是擺明離間她和太太的關係。璉兒,璉兒,叫得多親熱,但她可是知道丈夫在公公面前沒這面子。

  對一個女人而言,是丈夫重要,還是姑姑重要?傻子都知道這個答案。然而,賈璉聽賈赦的。要查周瑞,這麼大的事情都沒風聲傳出來,你叫王夫人怎麼想?

  王熙鳳怒目看向低著頭、貌似無害的賈環。她現在恨不得上去踹賈環兩腳:環哥兒,姑奶奶今天沒惹你吧?

  可憐的鳳姐兒,給賈環挖坑埋了。賈環不過是摟草打兔子,順路寫在方案上的。

  其實,賈赦不過是叫賈璉把賬目送過去給他看,查賬是賈赦另外找的人。他再昏,也知道王熙鳳是王夫人的侄女。賈璉怎麼想得到通知鳳姐?

  賈赦得意了一句,對賈母道:「母親,兒子認為周瑞不適合再管事。他貪了府裡的銀子,要他把窟窿填上。莊子收租的事先讓張才管著。」

  免職、賠償。推自己人上馬。賈赦一套說辭行雲流水,利索的定下處理方案。

  賈母點點頭,「理該如此。」

  王夫人,周瑞家的等人都沒有意見。能怎麼有意見,這看起來是很輕的處罰,連打板子、攆出去都省了。但她們心中絕不輕鬆。

  真的以為這是很輕的處罰。太天真!周瑞到底貪了賈府多少銀子,他說了不算,賈赦說了算。賈環能說動賈赦,就是給他說明了查周瑞能撈銀子。

  劉姥姥第一次進賈府,鳳姐打賞20兩銀子。出來後,劉姥姥要分潤一塊銀子給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不要,看不上這點小錢。由此可見,周瑞是很有點家底的。

  另有一點佐證: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在京城裡開古董行。賈雨村說他大有作為,可見生意做的不小。賈環預估周瑞有個幾百萬的身家(幾千兩銀子)。

  同時,賈赦找賈母要的不僅僅是查周瑞的權限,而是查所有管家的賬目的權限。查周瑞,一不小心查出大-老虎嘛!這可是撈銀子的好路子啊。不想被查,好好的來孝敬赦老爺吧!

  賈府的大管家賴大家裡可是很有錢的。還給兒子捐官。賈赦指不定可以從他身上切一塊大蛋糕下來。要相信賈赦作為一個壞人的「職業素養」。

  沒有這上萬兩銀子的前景,賈赦今天是絕無可能幫賈環。王夫人後面梗著個王子騰。賈府有時還要仰仗他,賈赦沒利益敢沖王子騰的妹妹甩狠話?

  …

  …

  賈赦回明賈母:將周瑞的管事職位罷免並追贓。今天的大戲到此,基本的脈絡就清晰起來。

  賈環、賈赦的組合大獲全勝。

  賈赦得實利:銀子、管事的職位、撈錢的機會等等。賈環得虛利:出府讀書,打破王夫人約半年以來限制他自由的禁令;同時,賈環在名義上擁有不在被王夫人打壓的資本。

  王夫人再敢拿嫡母的名頭打壓他,比如:不孝子、母親打兒子天經地義之類的。那麼,她自己逃不「苛待庶子」、「打壓賈府子弟為王家」的名聲。

  幾年之內,王夫人很難在府外找到周瑞這樣的代言人、心腹。她的影響力將會衰退,權力被限制在內宅。

  簡單點說,從此之後,王夫人說話在賈府二門之外,沒什麼份量!

  比如:賈環現在逃出府,王夫人吩咐人去攔賈環。賈府的管事可不會像周瑞一樣,老老實實的將賈環攔回來,八成會將賈環給放走。

  薛姨媽坐在案幾邊,目睹這一場「鬥爭大戲」,心裡感慨,她姐姐輸得很有點慘。沒把環哥兒壓下去不說,還陪了個心腹陪房進去。

  本來壓一下環哥兒,不過是未雨綢繆,為將來打算。無可厚非。但環哥兒這個哥兒是有本事的。惹不得。惹不起。看鳳姐兒可憐的。她今天被環哥兒給坑慘了。

  李紈讀完薦書之後,就坐在案幾邊,心情複雜。她以為賈環和大老爺攪合到一起,落不了好。太太會更加的厭惡他。但現在賈環和太太把臉都撕破了,依舊活蹦亂跳。頭上戴著「賈府讀書種子」的帽子,太太以後要壓他,怕是心裡要先掂量掂量。

  其實,也壓不住了。賈環出府,不取得秀才功名,根本不可能再回來!

  她的心裡既是感嘆賈環好本事,生生的殺出一條「血路」。又傷感自身。丈夫也是賈府的讀書人,被寄予眾望,卻英年早逝。留下她孤兒寡母。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

  薛寶釵、林黛玉、賈寶玉、迎春、探春、惜春幾人見賈環順利的出府讀書,反過來,誣告周瑞,和大老爺聯手將周瑞給拿下,心裡心情各不相同。

  薛寶釵是覺得有些好笑。環兄弟有仇必報啊。只是,日後他和姨媽的關係怕是難以修復。可嘆。

  林黛玉心裡不大喜歡賈環「睜眼說瞎話」。賈環是給奴僕打的,誰都知道。但她心裡還是覺得痛快。有些長著勢利眼的人就是欠教訓。

  賈寶玉心裡則是極為不滿,環老三這個壞了心的。誰打你的,你找誰的麻煩。你怎麼能誣告周大哥呢?

  迎春、惜春依舊當著透明人。她們倆心裡即便有想法也不會表露出來。今天這個場合對她們來說太危險。

  探春心裡是長長的出一口氣。三弟弟總算是可以出府去讀書了。以他的本事,應該會大有作為!可惜自己是個女兒身。恨不能出去建功立業。又見賈環把周瑞給坑了,心裡一笑。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三弟弟這般做,很有聖人門徒的風範啊!

  但是,今天的事情後遺症怕是很多。不說老太太心裡的不喜,只怕還會有些擔憂。以三弟弟的頭腦,外加大老爺的身份、地位,賈府的大權會屬於誰?

  另外,三弟弟和大老爺今天合作,少不了會有把柄給大老爺捏在手上。大老爺驅使他去和太太斗,怎麼辦?

  探春看向花廳正中的賈環,心裡充滿對她這個親弟弟未來的擔憂。

  …

  …

  賈環在花廳正中等待賈赦給他「主持公道」。

  賈赦見王夫人等沒有對賈赦的處理意見提出異議,便知道事情塵埃落定。笑呵呵的坐下。他一杯酒還沒喝完呢。

  他看著賈環,心裡盤算著這小子給他帶來的好處。心裡喜滋滋的。禁不住扭頭對邢夫人感嘆道:「恨此子非吾兒!」

  有賈環幫他,賈府盡在鼓掌之間。一言既出,誰敢不從?要銀子有銀子,要女人有女人。看上那個丫鬟,就討那個丫鬟做小老婆。痛快!老太太身後的鴛鴦就很對他的胃口。

  賈赦心裡琢磨著怎麼驅使、利用賈環為他做事。那份文案應該是可以當證據的吧?

  邢夫人訕訕的賠笑,給坐下來的賈赦倒酒。她很抑鬱啊。賈府的外事跟她不相干。好處都叫賈赦得了。她一文錢都沒落到。

  賈環見事情處理完畢,再次向賈母辭別,說道:「孫兒求學心切,今日便想出府。恰逢盛會,就在此向老太太、太太辭行: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賈母看著賈環就有點煩,有點警惕。今夭折騰得她都有點累。剛才就是賈環辭行牽出一堆事。但聽完他這首詩之後,心裡頓時略微有些變化。

  賈環和賈赦的組合,今天大殺四方,王夫人狼狽敗退。賈母心裡還是要想想:她的大權是否會旁落。這是一個合格的權力人物都要考慮的問題。

  賈母讓賈環出府讀書,總不能說:你沒中秀才,就不要回來了。想是這麼想的。說出來,就顯得她太苛刻。出府讀書和在賈府裡讀書是兩回事。

  然而,現在賈環很上道的說:學不成名誓不還。這就對了賈母的胃口、脾氣。

  賈母微微點頭,道:「好詩。好志氣。給環哥兒上酒。」

  賈母叫好,花廳內頓時響起一陣叫好聲。李紈、釵、黛、迎、探、惜都是齊聲喝彩,「好詩!」嬌聲如鶯啼,一時間如姹紫嫣紅春滿園的景象。

  鴛鴦微笑著給賈環奉上一杯溫酒。鴛鴦身姿高挑,比賈環高一截。此時,在賈環面前蹲下來,好方便他取酒。她挺想給賈環感嘆一句:三爺,你又贏了!

  賈環接過鴛鴦手中的美酒,一口飲了。美酒入喉,酣暢淋漓!他再向王夫人行一禮,「兒子向母親辭行。謝母親恩准讀書。」

  王夫人不說話,只點了下頭。她今天給賈環連「坑」了三次,吃了大虧。實在沒有興趣和他說話。

  賈環不以為意,勝利者對戰敗者要有一點風度嘛!再向賈赦、邢夫人行禮,「謝大伯、大伯母。」

  「嗯。好好讀書。」賈赦笑得有點勉強。他還想著怎麼利用賈環。哪知道賈環怎麼狠。發誓說:沒進學就不回來。那他還怎麼利用賈環?好抑鬱。

  賈環心裡哂笑。賈赦的心思,他猜得到。要相信賈赦作為一個壞人的職業素養啊。但他怎麼會著道?此時,毫不猶豫的將賈赦甩開。

  賈環再向李紈、釵、黛、迎、探、惜幾人所坐的方向行一禮,「賈環向大嫂、寶二哥、姐姐妹妹們辭行。」

  李紈、薛寶釵、林黛玉、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都是齊齊站起來,環珮鏗鏘作響。眾女紛紛向賈環回禮。

  賈環今天鋒芒畢露。一首立志詩,慷慨豪邁、情懷激盪。當真是英資少年!誰敢無禮?

  連對賈環很是不滿的賈寶玉都離席避開,表示他不受賈環的禮。

  李紈代表眾女說道:「惟願環兄弟讀書高中,光大賈家門楣。」

  賈環笑了笑,「謝大嫂吉言!」昂首穩步出了賈母上房的花廳。

  本來賈環出府讀書是要給賈母、王夫人磕頭的。但他只是躬身行禮。這是有問題的。但花廳中眾人,沒有人指出。

  因為,勝利者不需要指責!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32 AM

第69章 尾聲

  大雪飄飛。天地間茫茫一色。壯麗、雄偉的賈府園林被落雪染白,幽靜無人。

  賈環在暖閣裡取了棉衣、斗篷,漫步進入風雪中。嘴角帶著一抹笑意。

  心情舒暢!

  他終於恢復自由,即將離開這片窄小的天地。

  賈環踩著腳下的積雪,輕快的往自己的住處趕去。他取了行李,在外書房給賈政說一聲,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

  …

  賈環離開後,賈母的酒宴也無法進行下去。散了場。趙姨娘顧不上給王夫人說一聲,急匆匆的趕往賈環的住處。

  趕到時,賈環正裡屋中在和晴雯、如意道別。他的行李早讓如意收拾好。

  屋子裡沒燒炭盆,雪天有些清冷。大小兩個丫鬟站在賈環面前,一個俏麗,一個清秀,都紅腫著眼睛。

  小姑娘如意更是哭的像淚人。她捨不得讓三爺走。說不定這一去就是五六年。早年珠大爺14歲進學,已經被閤府稱讚。三爺才八-九歲呢。

  「要對我的考試能力有點信心。最多兩三年我就會回來。」賈環溫和的笑了笑,拍拍哭成小淚人的如意的肩膀。又叮囑晴雯,「晴雯,我不在,你少和人吵架,少罵小丫鬟。」

  晴雯拿賈環當朋友,分別之時,心裡也有些傷感。三爺這一去,或許是幾年不見,或許這輩子的主僕緣分也就盡了。乖巧的點點頭。

  賈環又笑:「真要忍不住了,罵了也就罵了。給攆出府的話,不要去找你哥嫂,去聞道書院找我。」

  晴雯禁不住破涕而笑,嬌嗔道:「三爺,你老取笑我!我聰明著呢,不會給攆出去。」

  賈環笑著搖頭。晴雯聰明是聰明,但是最後還不是給攆出大觀園?不過,大觀園還要好幾年才建。他預估兩三年就會回來。真是不想再回來,一走了之啊!

  正說著話,見趙姨娘挑著簾子快步進來,一把抱著賈環哭道:「環哥兒,你這個沒良心的。你跪在雪地裡幹什麼?你要是出事,我可怎麼活啊?嗚嗚…」

  趙姨娘哭得情真意切。賈環卻是有點尷尬。他是八-九歲的身體,三十多歲的心。給趙姨娘這麼抱著,實在有點不適應。

  趙姨娘想起兒子要出府讀書,出去受苦,幾年見不到,絮絮叨叨的哭了一回。真情流露。又要問賈環今天怎麼弄的,竟然逼得太太退步,允許他出府讀書。

  賈環哪有時間給趙姨娘解釋這個。安慰了她幾句。讓趙姨娘坐在椅子上,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娘,你保重!」

  改善伙食的事情,他都給晴雯交代好了。銀子不能過趙姨娘的手。不然她都要拿去給馬道婆搞封建迷信。剩下的,也沒什麼好說的。叫趙姨娘不要在賈府裡鬧事,這不現實。她就是這個性格。

  但賈環並不擔心她。趙姨娘只存在過的好與不好的問題,不存在生死的問題。她生命力頑強著。

  賈環磕了頭,也不要趙姨娘、晴雯、如意送。自己背了包裹和行李,頂著風雪出門。趙姨娘、晴雯、如意並幾個小丫鬟在屋簷下相送。

  晴雯一直倔強著不肯哭,但看著那瘦小的身影最終消失在雪中不見,美麗的眼睛中禁不住溢出兩行清淚。

  …

  …

  賈環從東跨院的角門出了二門,到賈政的外書房,讓賈政的長隨去回一聲。

  「老太太、太太同意兒子出府讀書,兒子特來回明父親。」

  賈政正在和請客們喝酒聚會,打發人出來說一聲,「我知道了。好好讀書。」

  賈環就從側門出榮國府。他並沒有給賈政說現在就要出府讀書,實在是懶得和賈政扯淡。他此時的心情是期盼、激盪。他希望盡快離開賈府。

  大雪之中,榮國府外的南街顯得很空蕩蕩。長隨錢槐已經等候在側門,敬佩的道:「三爺,馬車已經雇好了。」三爺今天上午就吩咐他去僱馬車,果然下午這個點就順利的出來了。

  當真是牛-逼。

  錢槐幫賈環把行李往馬車裡搬。他送三爺到書院就會回府裡。聞道書院那裡不允許學生帶隨從。

  賈琮也在,給賈環行禮,「環哥,祝你一路順風。」

  賈環笑了笑,拍拍賈琮的肩膀,「琮哥兒,在家裡好好頑!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賈琮就笑起來。

  就在這時,二門外幾名粗壯的奴僕押著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出來,走在前面的是一名藍衣的管事裝扮男子。見賈環幾人在門口,連忙過來,「小的張才給三爺請安。」

  賈環心裡微微一動,這就是賈赦新收的管家張才。約四十多歲。看起來精明強幹。「免了。那邊什麼事?」

  張才謅笑道:「正是周瑞。他不老實,明明貪了府裡幾千兩銀子他不承認,還要嚷嚷。大老爺叫我帶他去他家裡好好查查證據。」說著一揮手,讓手下們講周瑞帶過來。

  周瑞看清楚是賈環,憤怒的叫道:「賈環,你陰勞資。勞資什麼時候打過你。」

  賈環不屑的斜睨了周瑞一眼,並不理他。你算什麼東西?我早說過你會後悔!

  張才厲喝道:「掌嘴。竟然敢罵主子!」

  「啪啪!」左右的僕人就是大耳光抽過去。打的周瑞嗚嗚的不敢再罵。再看賈環的眼神有點害怕。認識到:今時不同往日。

  賈環心裡笑道:賈赦的職業素質很高啊。這才多大會,最多1個小時,就開始整週瑞要錢。對張才道:「好好做事。大老爺那裡少不得你。去忙吧!」

  張才笑著帶人離開。

  賈環笑笑,登上馬車。對賈琮揮揮手。今天倒是巧了,沒想到出門碰到周瑞被拿下,倒是當面出了一口惡氣。其實,在賈母的花廳裡,這個小人物就已經是過去了。當然,當面見他被打也是蠻爽的!

  賈琮目送馬車消失在榮國府南街的路口。7歲的小孩子,心裡忽而有些難受:環哥走了!

  …

  …

  賈環離開賈府去京城西郊問道書院讀書的消息在很短的時間傳遍榮國府、寧國府。為眾人所議論。那一場精彩的「大戲」,令人神往。

  但隨著賈環的離開,他所引起的風波逐漸的平息下來。除了偶爾邢夫人和王夫人見面不自在之外,只剩下賈府大老爺賈赦還在興致勃勃的查賬,要管事們交「保證金」。

  大雪融化開,冬至過後,一天天的變冷,十一月剩下的日子轉瞬即逝。

  十二月初,臘八時節。下午時分,賈珍酒氣燻燻的從府外回來,尤氏並幾個姨娘連忙接著他,服侍著他到臥室裡休息。

  賈珍躺在床-上,尤氏拿熱毛巾給他敷臉,好奇的問道:「老爺,不是說去和王公公吃酒嗎?怎麼醉成這樣?」

  賈珍笑道:「事情辦成了,多喝了幾杯。哈哈。汝陽侯以為我奈何不了他,不肯將林家在棋盤街的那幾間綢緞鋪子讓給我。

  嘿,他跟著李學士親近,我走王公公的路子。李學士最近不得帝心,和章學士鬥敗了一場。汝陽侯怎麼爭得過我?」

  尤氏對外面的事情一頭霧水,對四時坊裡隔壁家的汝陽侯卻是知道,也是襲的爵,先祖當年和二代榮國公一起封的爵。如今家道興盛。

  尤氏笑著道:「老爺贏了就好。前些時候聽西府裡說環哥兒出府讀書了。等幾年,我賈家出幾個讀書人,就不比汝陽侯家差。」

  有姬妾給賈珍按摩,賈珍舒服的呻-吟幾聲,酒意上頭,訓道:「婦人之見。讀書人做到大學士,不得幾十年的功夫。正經的,我賈家要上進,還是指著大姑娘(賈元春)。」

  尤氏在賈珍面前一貫是伏低做小,並沒有正妻的體面,給賈珍訓了一句,也只能是笑一笑。

  賈珍忽而道:「秦氏呢,有幾天沒見她了。今兒臘八,她不來給我請安?」

  一時間,場面有些尷尬。但尤氏等人無人敢說賈珍。

  …

  …

  十二月二十日,雍治八年已經走到了尾聲,各地的學堂都要開始放年學了。

  《燕京歲時記》中《封印》、《放年學》各節云:「每至十二月,於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四日之內,由欽天監選擇吉期,照例封印,頒示天下,一體遵行。」

  賈府賈母上房處,薛寶釵、史湘雲、林黛玉、賈寶玉、迎春、探春、惜春幾人齊聚在賈探春房裡說笑。

  史湘雲爽朗的道:「我好容易來一回,環哥兒竟然出府讀書了。可見…」

  賈寶玉連忙道:「雲妹妹,你若要是說仕途經濟,還請你不要說了罷。我聽得難受。」

  史湘雲尷尬的笑一笑。薛寶釵打圓場,轉移話題問探春,「三妹妹,環哥兒今年過年都不回來?」

  探春有些傷感的道:「我前日讓錢槐給他送了信。他回了信。春節、祭祖,一概不回。只求二月縣試先過。屆時會有書信給珍大哥(族長)、老太太、老爺、太太。」

  也不知道三弟弟在書院裡怎麼樣了。他回信竟是一字不提。

  薛寶釵輕輕的點頭,嫻雅端莊。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是關心她讚賞的環兄弟,還是將他從心頭濾過?

  (第一卷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34 AM

第二卷 英姿少年

第70章 書院、小鎮

  雪,漸漸的大了。落在一片依山而建的青磚黑瓦院落中。屋簷、廊柱、古樹、台階、道路鋪滿白雪。天地間,幽寂難言。

  突然,朗朗的讀書聲在院落中響起,聲音帶著孩童的青稚,抑揚頓挫,「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正往書院大門走去的一道人影背著行李,腳步匆匆,聽到讀書聲,想了想,轉身順著迴廊,走到外舍丙字講堂走去。

  但見一名青衫孩童正坐在空蕩蕩的講堂中讀書。吐詞清晰,斷句無誤,誦讀連貫,很見功底。

  來人拱手一禮,笑道:「賈同學讀書真是刻苦。你年節真的不回家嗎?」此事,書院裡已經傳遍。

  正在背《詩經》的賈環給人打斷,鬱悶的嘆口氣。往門口看去,見是熟人,便站起來道:「是的。書院前日就已經放年學,林同學今日才離開?」

  林同學就是林心遠。上次在醉仙樓將他架在火上烤,他在心裡已經將林心遠從朋友的名單中划去。只是在這聞道書院中,林心遠算是熟人,見面還是可以說幾句話。

  林心遠解釋道:「舍妹今日將鎮上的店舖停業。我們約好一起回城裡。賈同學要不要一起去鎮上喝杯熱酒?」

  聞道書院在妙峰山腳下東莊鎮外。依山丘而建,青牆灰瓦,佔地約二十畝,院落交錯。擁有弟子近兩百名。

  賈環拒絕道:「林同學好意心領。在下還要讀書,就不去了。」從聞道書院去東莊鎮要走兩里路(1000米),再往鎮中心去喝酒,來回折騰很浪費時間。

  林心遠卻是有點不高興,說道:「賈同學這般推脫,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賈環有點無語。

  這世道,讀書人看不起商賈子弟。偏偏林心遠因家資巨富,在聞道書院內很高調,經常炫耀、講排場,得罪了很多同學。再加上他的功課不行,在書院裡經常受到嘲諷。

  但賈環現在真沒看不起林心遠的意思。富二代讀書不認真不是很正常嗎?他當年在重點高中讀書時,班上倒數前五名都是富二代。當然,也有家境好、成績好的同學。

  林心遠再次邀請道:「上次在醉仙樓的事情是我不對。我知道賈同學對我有些意見。但我是真心的想和賈同學結交。還請賈同學給我一個面子。」

  這話說的有點不著調。你的面子能有多大啊,同學?賈環心裡哂笑。想了想,便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看林心遠這架勢,他要不答應,肯定還要糾纏。

  他正好要去鎮上買點木炭來儲備著。冬天不燒炭盆,在書院裡很不好受。

  林心遠臉上就一喜。

  賈環收拾了書和筆墨,回了一趟寢舍。放了年學,寢舍空無一人。賈環取了銀子,和林心遠往書院大門走去。

  剛到聞道書院的門口,卻是見一名中年短鬚小眼睛男子走來。他穿著玉色的生員衫,背著行李。看到賈環和林心遠站在路邊向他行禮,冷哼一聲,不悅的道:「爾假期功課可做完了?等正月開學,我是要檢查的。要有差錯,戒尺可不認你的年齡。」

  賈環躬身行禮,「回先生,學生定能完成。」

  這位先生是教授他五經:詩經的駱講郎。為人方正、嚴厲、毒舌。當日,葉先生替他求情,請他教授詩經。講郎中以駱講郎治詩經最佳。

  駱講郎說:「我的學生,是以做學問而求學。你以求功名而求學,這種學生我不教。」

  這話說的逼-格滿滿。

  賈環最終是答應完成他的所有學習要求再得以在他門下學詩經。學習量大了三四倍。對詩經是吃得透。但現在詩經才學了三分之一。縣試在二月份,他得抓緊時間。

  駱講郎臉色稍緩,點點頭。目光落在林心遠身上,再看賈環又有些不滿,說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商賈見利而忘義。君子不取。」

  賈環苦笑。他對駱講郎的毒舌早有領教。這幾乎是當著面罵林心遠是小人。

  他本來說到鎮上後隨意的應付林心遠一下就閃人。現在看來,只怕要好好的喝頓酒才能脫身。不然就是:君子不想和小人做朋友!

  林心遠臉皮漲得通紅。

  駱講郎罵完人,一甩衣袖,背著行李,下巴揚起來,很有讀書人的范兒,出了書院大門。

  林心遠抑鬱了半天,說:「駱講郎言辭何其苛刻也!」

  …

  …

  東莊鎮位於妙峰山腳下,隸屬於宛平縣境內。距離京城約三四十里。因周邊西山地區盛產煤礦。小鎮人煙稠密。臘月二十二日,空氣中充滿了年味。

  賈環、林心遠在鎮中的許記酒樓門口停下。喧鬧的人聲和熱氣撲面而來。有行走南北的商人,錦帽貂裘;有煤礦的管事,長衫青帽;有殷實人家二三好友聚餐,呼朋喚友;有獵戶來買酒,鐵叉挑著肥兔…。各色人等呼號說話,或拍桌子催菜,或喝酒罵娘,令酒樓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店小二呼著白氣迎過來,招呼著兩人進店。二樓清淨、幽雅,賈環兩人在二樓臨窗的位置坐下來要了酒菜。邊酌邊閒談。說著書院中的事情。

  從窗口看去,大片的雪花從飛絮般飄落,山川、田野、村莊都籠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不遠處的聞道書院也是若隱若現。

  雪景入眼。賈環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慨。距離他從賈府裡出來已經有一個月多!

  那天下午,他坐著馬車在城門落鎖前出了內城。第二天下午抵達聞道書院,拿著葉講郎的薦書順利入學。聞道書院半個月一考,他已經從外舍丁字班考入乙字班。

  明年一月十八日學院重新開課。開課即考。他要從乙字班考入甲字班。一月底的朔考,他若考入內舍,即可得到書院的准許,參與二月份的縣試。

  在離開賈府時,他引用主席的詩來明志:學不成名誓不還。這個「成名」絕非賈府眾人所想的秀才功名。他內心的想法是取得舉人功名前不回賈府。

  因為,以秀才的身份回賈府只能自保而已。他現在實在沒有興趣回賈府裝孫子!若是以舉人的身份回去,將會有資格參與賈府的權力博弈。

  其實,最好是一直都不回去,等他將後路經營好,將晴雯和如意接出來,三個人遠走高飛,和賈府做一個徹底的切割、了斷。等賈府大廈崩塌時再回來接趙姨娘和探春。

  倒是有個問題,若是考上舉人,換個身份後怕是很有點麻煩。舉人的身份已經足以接觸到讀書人中的佼佼者。日後脫離賈府,少不了還要下考場,拿一個秀才功名,要是碰到熟人…

  再者,他日後要過的舒服些,肯定要和居住地的權貴圈子打交道,萬一又碰到熟人…。

  這兩種情況,概率很小,但並非沒有這種可能。這個年代又沒有整容技術。總不能出海當野人去吧?

  賈環輕輕的揉揉眉心,思緒飄飛。

  賈環想著心思時,林心遠幾杯酒下肚,話漸漸的多起來。他正給賈環吹噓著京城五鳳館的名妓水仙姑娘臉蛋多麼漂亮,說話多麼酥軟,完全沒有留意賈環走神。

  末了,林心遠還感嘆道:「唉,見水仙姑娘一面要花四十兩銀子。手談一局或者聽她彈琴又四十兩,留宿一晚再四十兩。我如今家道中衰,怕是沒有和水仙姑娘共度良宵的機會了。令人惆悵…」

  賈環喝著茶,眯著眼睛看了林心遠一眼。家道中衰啊!怪不得對面子這麼敏感。心裡輕輕的搖頭。林心遠還不到二十歲的年青人,受不了這種落差很正常。

  這時,一名傭人裝扮的老者上樓,環視了一圈,看到臨窗而坐的賈環、林心遠。忙走過來,說道:「少爺,小姐已經等了你快半個時辰了。」

  「哦。」林心遠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指著賈環道:「福伯,這是我在書院的同窗好友。今日特地來為我送行。我們聊得盡興,多喝了幾杯。耽擱了出發時間。」

  福伯便向賈環點點頭,「多謝小友。」扶著林心遠下樓。

  賈環並沒有揭穿林心遠的謊言,結了賬,跟著下樓來。酒樓左側的避風的牆角停著一輛馬車。賈環幫忙將人清醒著、走樓走不穩的林心遠扶到馬車邊。

  馬車裡簾子挑起來,露出一張美麗清秀的瓜子臉,「啊…」

  林心遠扶著福伯的手臂嚷道:「妹妹,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同窗好友賈環。神童。入學一個月,兩次朔考,從外舍丁字班跳到乙字班。是最快的升班記錄。明年就要下場。」

  「下場」就是去參加科舉考試。

  貌美的女子笑吟吟的道:「賈公子,今天怎麼是你啊?」

  賈環也笑起來,「有點巧啊。」這位,不是林心遠的妹妹,而是那天陪著林心遠妹妹去買胭脂的那個高挑美貌侍女。他忘了這姑娘叫什麼名字。

  福伯將林心遠「塞」到馬車裡。

  美麗的侍女抿嘴一笑,說:「多謝賈公子幫忙演戲。酒樓裡花了多少銀子,我算給你哩。」

  演戲?什麼鬼?賈環愣了下,有點發蒙。

  瓜子臉侍女有點傷感的道:「二公子人不錯,就是好面子。每次回來都要吹噓他在書院裡和同學關係好。其實,我們都知道…,賈公子,謝謝你啦。」

  賈環哭笑不得。美女,我真是聞道書院的學生啊!

  剛才林心遠說的關於他考試那些話,估計都被當成吹牛-逼了。蠻尷尬的。賈環擺擺手,「不客氣。我和林兄是好朋友。請他喝酒原也應該。」

  這時,馬車裡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嬌斥道:「狐朋狗友!」

  很好聽的聲音,如珍珠落在玉盤上。竟然是諷刺他的。賈環只想說:我日!

  賈環知道症結在那裡,對著馬車窗簾的地方拱拱手,道:「林姑娘,我那天去胭脂店是給我母親買胭脂。」

  說完,賈環也不管她信不信,再拱手一禮,「林同學就交給諸位。我告辭了。」說著,轉身離開,走進漫天的風雪中。

  林心遠為了在家人面前表示自己過的好,竟然請人演戲。當真是…

  賈環好笑的搖搖頭。同時,心情莫名的有些輕快!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36 AM

第71章 賈三首

  春節的假期在賈環讀書的日子中充實的流走。過了正月初十,陸續的就有學生開始返回聞道書院。

  書院雖說是在正月十八才開始復課,但並非所有的學生都會在正月十八日才來報導。書到今生讀已遲。任何年代,書院中都不缺乏刻苦攻讀的學生。

  讀書可以改變命運!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十八日下午,書院中人生鼎沸。幽雅的院落中,寬敞的講堂裡,雅緻的走廊中、屋簷下,整潔的寢舍中,隨處可見聚在一起討論的書院弟子。

  上午朔考的成績剛出來,眾學子在舍中的坐次排定。雖然這次朔考不影響外舍、內舍、上舍的升降。但足可讓眾人議論紛紛。就像高中月考成績排名出來後。

  聞道書院每半個月考試一次。稱之為朔考。依據排名決定各舍內的班級升降。每月一次月考,決定三舍等級遞補升降。採取末位淘汰制,每年裁退外舍的倒數5名。

  自王安石變法時將太學分為外舍、內舍、上舍三等,每月考試遞補升降。此後,以宋明以科考為主的書院,多採用三舍法。聞道書院同樣如此。

  上舍10人。內舍甲乙兩班,分別有20人,30人。外舍甲乙丙丁四個班級。滿員時各三十人。其中,只有甲字班才有資格參與每月一次的三舍等級升降的月考。

  聞道書院坐南朝北,東側的三進院落名為:青雲院,為外舍四個班級的講堂。最靠近書院中心明倫堂的則是甲字講堂。甲字講堂外的小院裡豎著一塊青磚石壁。壁上貼著幾張大大的白紙。上面寫著外舍甲乙丙丁四班共112人的名次。

  下午四時許,溫暖的冬日落在雅緻、俊秀的聞道書院中。在外舍石壁前,拖著長長的影子,落在青石路面、台階、廊柱、屋簷上。

  賈環刻意稍微晚了半個時辰才過來,此時依舊有十幾名學子聚在石壁前高談闊論。或青衫,或灰白衫。時時大笑。氣氛熱烈。

  見賈環過來,正在褒貶書院人物、兼講小道消息的一名高個學子調侃道:「喲,賈三首來了。諸位都已經看過成績,且讓開,讓神童看院榜。」

  眾學子都哄笑著讓開位置。

  賈環的詩名早就隨著醉仙樓那場文會,在書院內部傳遍。好事者給他取了個名頭「賈三首」。文名太盛,等同的大約就是尖子生在同班同學中的待遇:沒朋友。

  一干同學心裡佩服肯定是佩服,但是談不來。

  當然,以賈環人際交往的手段,肯定能交到朋友。但他是來讀書考科舉的。交朋友並非首選項。他的精力都放在讀書上。

  賈環對同學的取笑有點無語,但還不至於生氣。他沒那麼敏感。拱了拱手,走到影壁下。從甲字班開始看名次。在第二十九名找到自己的名字。

  聞道書院外舍的考試分為貼經、墨義、時文。尤其看重貼經和墨義,要求學生將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吃透,爛在肚子裡消化。若是經義錯誤處數相同,這才看八股文定名次。

  「到底是接觸八股文的時間太短了啊!」賈環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他的經義都是全對。只是琢磨八股文的時間太短。差一點就沒能升到甲字班,失去考入內舍的資格。

  從賈環的名次看,聞道書院內僅僅是甲字班就有二十九人經義全對,不愧是聞名京師的書院,藏龍臥虎。

  要是連四書五經都背不熟,吃不透,還怎麼參加科舉考試?都說明清時的秀才都有國學大師的功底,這絕非誇大的虛言!

  賈環看完「院榜」就要離開,這時,高個學子又揚聲笑道:「又來了一個神童。諸位且再讓讓吧!」

  賈環扭頭一看,就見一名約十二三歲的儒衫少年走過來,身姿修長,唇紅齒白,容顏俊美。儒衫少年掃了一眼院榜名次,冷哼一聲,對著高個學生道:「易同學位居甲班十八名,月底升舍可有希望?」

  易同學道:「內舍諸位同學都是我書院精英,二月份要下場參加縣試,我豈敢說升舍有希望。」

  儒衫少年傲慢的掃視所有人一眼,道:「既然沒有希望,爾等還不回寢舍、講堂苦讀?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在此背後議論他人是何道理?」

  易同學語塞。

  儒衫少年拂袖而去。幾名學子紛紛道:「真是狂妄。他以為他是誰?講郎還是山長?不過是從二品布政使的孫子罷!」

  「慎言。我書院弟子規以文章論英雄,不是以家世論。」

  「嗨,衛某人有狂的底氣。他是此次朔考第二名。怕是很有希望遞補進內舍。此次月底考試內舍要補三人。」

  賈環詩名雖盛。但是,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沒人認為賈環能在月底的考試中晉陞內舍。都被戲稱為「神童」,但衛同學的實力明顯更被認可。

  憤憤不平的眾人並沒有將賈環扯進來。他們和賈環也不熟。

  看著昂著頭離開的儒衫少年,賈環隨和的笑了笑,掃了一眼院榜,轉身離開。他雖然給衛神童當做路人甲給鄙視了,心裡並不生氣。誰又能保證自己總是主角?

  孔夫子也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他倒是對這位衛陽同學有些好奇。到那裡都能遇到人生贏家啊!這位衛同學顯然就是:家世好,成績好,長得帥。

  他高中同學中就有一位人生贏家,是個班花級的美女。後來成某跨國企業的大中華區副總裁。

  賈環對此有個領悟:資產階級老是說「人生而平等」。其實,人生而不平等!就比如,他此刻和這位衛陽同學的境遇差距。所以,投(穿)胎(越)是個技術活。

  …

  …

  賈環走出「知之」講堂的院落,順著迴廊往西而走。身後還傳來易同學等人的議論聲。

  不得不說,易同學這幫人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月底的小考,內舍要補三人,還有十二天的時間,他能補進去嗎?

  內舍和上舍都是書院的優秀弟子。其中不少人是過了縣試、府試的童生。只有進了內舍,書院才會允許學生參與縣試。這是書院對學生負責的做法。

  八股…、內舍…,時間啊,賈環現在最欠缺的就是時間。他一路思索著,穿過走廊院落,往講郎們的住所而去。他要去找業師林高知的好友葉鴻雲葉講郎。

  這時,迴廊中迎面走來三五個青衫學子。為首的一人正是長臉的陳嘉運。他是書院的內捨生。

  陳嘉運偶遇到賈環,微微有些吃驚,停下來打招呼:「賈同學近日可好?」

  賈環頗有點無語。他不找事,事情找上門。他和陳嘉運有「打臉之仇」。隨著他的三首詩詞在書院中傳開,陳嘉運作為「背景布」很受傷。賈環不會天真的認為陳嘉運找他說話會是好意。

  果然,賈環還沒有說話,陳嘉運對身邊的朋友道:「這位就是春節不回家的賈同學。」

  就有人譏笑道:「連祭祖也不會回去?眼中有無宗族乎?」

  「為求功名,連父母都不孝順,這樣的人真可謂薄情寡義。」

  「為功名而讀書,吾輩真是恥於為伍!」

  「諸位不用擔心,我看他也不像能考進內舍的樣子。哈哈。」

  陳嘉運身邊的幾位朋友都是內捨生,紛紛出言嘲諷。陳嘉運的馬臉上也掛著譏諷的笑容。他要把賈環的名聲弄壞。叫他在書院裡待不成。出一口惡氣。

  賈環輕輕的嘆口氣,對陳嘉運拱拱手,「陳同學春節回家了?」

  陳嘉運一愣。

  賈環又問,「陳同學春節不回家徵得父母的同意了嗎?」

  陳嘉運再一愣。

  賈環終結道:「在下在祖母、父親、母親面前回稟過,徵得了長輩們的同意,連族長都來信叮囑我好好讀書。

  在下禁不住要問一句,到底是誰不孝?到底誰無父無母?到底誰不認宗族?」

  陳嘉運一張馬臉就漲得通紅。他家鄉在數百里之外的保定縣。他現在只得了一個童生功名,自然不會返鄉。他三年前就出門讀書,哪裡會說什麼今年不回家的話。

  陳嘉運的一位朋友道:「陳兄早就出門讀書,哪裡會和…」

  賈環打斷道:「在下出門之時,曾在長輩面前作詩明志: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爾等求學之心不堅定,反倒怪他人求學之心太堅定。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爾等做何解?」

  陳嘉運的幾名朋友臉上頓時露出慚愧的神色。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聖人教誨如此。拱拱手,避到迴廊的一則,給賈環讓開路。

  賈環雄(裝)辯(逼)完畢,冷著臉從幾人面前走過,徑直往明倫堂西廂房的林講郎住所而去。剛剛為考試發愁得鬱結心情為之一空,神清氣爽!

  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抑鬱上,不對。但如果有人想要這麼做,他不介意回敬,調劑下枯燥的讀書生活。

  看著賈環的背影,陳嘉運的一名朋友輕輕的嘆口氣,「陳兄,不可再說其年節不回的壞話了。且等他到內舍,我們在文章上分個高下。」

  意思是,詩詞就算了。這尼瑪出門四十里讀書都要來一發(首)的猛人,我們怎麼比?

  陳嘉運心情抑鬱的點點頭。看來,他運籌的那件事難度很大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37 AM

第72章 葉講郎的計劃

  一道淡淡的夕陽帶著冬季的清冷落在西廂廂房的門口。賈環輕輕的敲敲門,問道:「先生在否?」

  「進來。」聞道書院的講郎葉鴻雲正在窗前飲茶,回頭見小個子的賈環推門進來,禁不住笑道:「何來遲也?我原以為你申時就該來見我。」

  葉講郎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言笑溫和,頭上皂條軟巾垂帶,穿著寬鬆的棉服,文士裝扮。

  申時是下午三點到下午五點。下午三點左右,書院的考試成績剛剛出來。葉講郎的意思是,賈環應該篤定自己能考入甲字班,在第一時間來求見。

  賈環心裡汗顏,他差點就沒完成和葉講郎的約定。行了一禮,略加解釋:「弟子等了約半個時辰才去看院榜,因而來遲。」賈環剛進書院時和葉講郎有約定。若是能在年後的朔考中進入甲字班,葉講郎便會單獨教授他八股技藝。

  他此時來找葉講郎,一則為約定,二則也是尋求解決升入內舍,參加二月份宛平縣試的辦法。

  童生考秀才要通過三次考試,分別是縣試、府試、院試。時間依次是二月、四月、八月。縣試是第一道關卡。而聞道書院的規定,非內捨生,不允許下場(參與科舉考試)。

  葉講郎撚鬚微笑道:「心性沉穩。不錯。名次幾何?」縱然是好友林高知的弟子,美言在先。但他還要考校賈環。這個考校,便是要賈環在三次考試內從外舍丁字班考入甲字班。賈環來見他,自然是在甲字班內。

  他對賈環這個學生還是滿意。

  賈環輕聲道:「二十九名。」

  「哈哈!」葉講郎聽得撫掌大笑,「正是要叫你知道我聞道書院精英薈萃,不可因天資聰穎有自矜之心。」

  賈環嘴角泛起無奈的笑容。

  丁升丙,丙升乙,乙升甲,正好是三次考試。也就是說,他只要失誤一次便是考核失敗的結局。那麼,讀書的進程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今年辛亥年二月份的縣試就不要想了。

  二十九名離三十名只差一個名次。他差點就翻船。當然,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站在了葉講郎面前。

  葉講郎笑完,讓賈環坐下,品著清茶,說道:「你學習八股制藝的時間太短,這個月底的月考,你怕是無法升入內舍。按照書院的規定,非內舍弟子,不許下場。

  宛平縣縣試不出意外,應該會在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八日之間。考試日期過兩日就會有消息傳來。大約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想要在今年進學(中秀才)怕是很有難度。」

  林舉人和葉講郎詳細的談過,對賈環的科舉計劃很清楚。

  葉講郎說的是事實,賈環沉穩的道:「弟子聽先生安排。」

  葉講郎既然和他有約定,在一月十八日這次朔考考入甲字班才肯教他八股文。那麼,對他如何參加縣試,如何過縣試,葉講郎應該有一整套的計劃。

  葉講郎讚許的點點頭,溫聲道:「書院不允許外舍弟子參加科舉,但凡事有特例。若是山長特批自然可以。十日後,書院有一場文會,我會帶你參加。你務必要奪魁。」

  賈環一聽就明白,聞道書院的山長張安博肯定會參加文會,起身向葉講郎道謝,「謝先生。」

  葉講郎就笑,「你別謝得太早。我知道你有詩才,但文會不是詩會。奪魁難度不小。再者,即便你取得參加縣試的資格,能不能過縣試還兩說。你時文的基礎太差。」

  賈環在賈府裡耽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若是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訓練制藝,當可見效。但一兩個月想要出成果,過縣試難。他給賈環準備的是另一條路。

  賈環神情堅毅,道:「弟子一定用心學習。」縱然困難重重,但他不會放棄。

  葉講郎捻著長鬚,微微一笑,「善。這一個月你每天寫三篇時文,晚飯送來給我看。四書、五經的學習也不可落下。這是今天的題目。你去吧。」

  葉講郎從茶几邊的一疊文稿中翻了翻,拿出一張竹紙遞給賈環。顯然是早有準備。寫著三道大題:晉人有馮婦者;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寡人之於國也。

  這是先做題再講題的套路。在考前搞題海戰術突擊。屬於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別看賈環罵鳳姐罵得理直氣壯: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但他對科舉考試的道道,其實也是兩眼抹黑。故而,作為學霸,心裡雖然有疑問,但老師這麼教,他也只能全力以赴。

  賈環接過竹紙,向葉講郎行禮,「弟子告退」。離開廂房。

  …

  …

  被題海淹沒的學生,基本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實在是沒有時間管其他事情。事後說起來,都是一臉「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沉痛中帶著解脫,解脫中帶著慶幸,慶幸中帶著回憶。

  賈環亦是如此。

  賈環考入聞道書院外舍甲字班中,上課的地點也隨之改在了青雲院知之講堂。

  千古名篇《滕王閣序》中寫道: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書院外舍的院落被命名為青雲院由此而來。

  知之講堂,則是出自論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用意是告誡書院的弟子求學要求甚解。

  知之講堂的講郎正是葉講郎葉鴻雲。

  賈環每天都是坐在講堂的最後一排書桌,絞盡腦汁的寫八股文。別看八股文篇幅不長,一篇數百字,但每個字都是費盡心思「扣」出來的。一天的時間用來寫三篇八股都嫌短。同時,他還要兼顧四書五經的學習。

  四書好說,林高知教過他,足可應付考試。但他那位詩經老師:駱講郎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課業量大。賈環感覺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高三時代。

  那令人難忘的歲月!

  七天的時間彈指而過。一月二十五日,書院中傳來消息,今年宛平縣縣試時間定在二月二十六日。考試時間的公佈意味著縣試報名開始。

  要取得縣試資格,有兩個步驟。第一步,找人作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頂替、喪期、假名,不是倡優皂隸之後。

  有兩種方式: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結保單。作弊則五人連坐。或者,由本縣縣學稟生作保。

  第二步,考生拿著保結去了縣衙報名。當場填寫上三代履歷,並領取十頁考試專用試卷紙和草稿紙,當然按規矩要給縣衙的禮房交上常例錢。

  縣試乃考秀才小三關中的第一關,自覺學業有成的學童都開始都動員、準備起來。書院中氣氛都有些躁動。內舍、上舍的學生中還沒過縣試的學子開始準備。陸續的有人請假返鄉。好友、同鄉紛紛相送。

  聞道書院收錄學生並不限制戶籍。但因為這個時代的交通問題,大部分學生都是順天府的童生。順天府下轄二十四州縣,距離較遠的學生,確實需要啟程返鄉。

  有的人是剛來書院參加了一場朔考就要返鄉。蠻苦-逼的。但外舍的學生都是羨慕這些可以下場的童生。同鄉之人,去小鎮中謀一醉送行。回來語氣悵然。書院每年都有人中秀才。進學和未進學的差距宛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誰不想如此?

  沉浸在題海中的賈環也感受到書院中的這股躁動。葉講郎給他制定的計劃是要通過二十八日的文會,博得山長張安博的賞識,特批參加考試。所以,他躁動也沒用。打起精神,繼續在八股題海中戰鬥。

  二十六日,天陰。中午時分有些清冷。甲字班的眾學子紛紛去齋夫挑來的膽子中取食盒吃飯。三十名學子,三三兩兩的散落在院子、講堂中。

  賈環在課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著葉講郎給他改過的卷子。這時,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哈,賈同學還真是刻苦啊!」

  賈環看過去,正是前些天在院榜前高談闊論的高個易同學。有些疑惑的點下頭,「易同學請了。」他到甲字班後,聽說過,這位霸州易俊傑易同學是書院裡有名的「包打聽」。

  易俊傑個子高,但不瘦,有些魁梧。十六七歲的年紀,下巴已經有胡茬,笑呵呵的拖了一張凳子過來坐下,「賈同學,在下聽說二十八日書院裡的一月文會,葉講郎推薦你參加。特來求證。」

  賈環有點無語:你得有多八卦的心啊,同學!

  你真的是來讀書的嗎?

  作為一個成年人,賈環不至於讓場面陷入尷尬,不置可否的轉移話題,「倒是要請教易同學,這個『一月文會』有什麼講究?」

  易俊傑笑著看了賈環一眼,說道:「每年一月文會由書院的六名講郎和山長各推薦一人,匯聚於曲水亭,品茶論道。優異者,可得價值不菲的墨錠、毫筆、白紙等。」

  賈環秒懂。高中奧賽考試嘛。就差發個獎狀證書。

  古代求學,欠缺的不是苦讀的決心。而是教授知識的人。先前兩漢重經學,說「業師易得,經師難求」。有此可見一斑。當然,現在科舉盛世,五經只需通一即可。

  優異者在山長、講郎們面前露臉,日後請教學問自是方便得很。這是尖子生應有的待遇。

  易俊傑見賈環並不驚訝,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文會頭名者,山長今年交遊時,會帶著身邊。嘿。山長是京城名儒,兩榜進士出身,交遊的都是名士。」

  賈環又秒懂。博導帶研究生嘛。說人脈交接有些誇張,但增長見識、提攜進入圈內,這是肯定的。

  懂歸懂,賈環心裡又細細的推敲了一番,對一臉得意笑容的易俊傑道:「謝易同學告知。不知道,其他幾位講郎推薦的人選都有誰呢?」

  易俊傑很滿意賈環被「震驚」的樣子,說:「講郎的推薦名額。書院的弟子們競爭得很激烈。我知道的人:你、陳嘉運、衛陽、公孫亮。」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39 AM

第73章 院首之爭

  到晚間時下起小雨,點點滴滴的落在青磚黑瓦的院落。濃濃的夜色浸染在天地間。

  吃過晚飯,賈環在講堂課桌上點起三支蠟燭寫文卷。身邊有三兩個來借光讀書的同學。

  賈環並不介意。他那時就讀的重點高中高三時一間教室裡擠了快80個人。比這會擁擠得多。賈環內心裡還在沉思易俊傑的消息和葉講郎的計劃。

  葉講郎要他文會奪魁,顯然並不僅僅是獲取山長張安博的賞識。因為,要山長賞識,只要在「一月文會」中出彩就足以。而奪魁,則意味著葉講郎要他拿下今年跟隨在山長身邊出席各種宴會的資格。

  再想想山長張安博的身份,兩榜進士,京城名儒。他和宛平縣的知縣是否有往來呢?聞道書院可是位於宛平縣境內。縣試的考官就是知縣。

  賈環敏銳的抓住葉講郎計劃的重點,心中頓時有些瞭然。

  他是心智成熟的人。現代高考那麼嚴格每年作弊的人都不在少數,何況於古代科舉?明朝才子唐伯虎不就是陷入科舉舞弊案中斷送了前途落魄一生嗎?

  對於考試作弊,賈環並沒什麼心理負擔。他沒有精神潔癖。既然葉講郎推薦這條路,只怕是高考保送差不多的途徑。屬於合理範圍內的潛規則。

  聞道書院「一月文會」的頭名,他一定要拿下來。這是過縣試的希望之所在。

  但他要勝過其他六人,恐怕並非易事。

  賈環心中沉吟。

  就在這時,知之講堂的門口,一名英俊青年笑道:「我就說賈兄此時定然在講堂裡苦讀,果不其然。」

  正在講堂中看書的七八名學子怒目相向。擾人清淨。真是可惡。

  賈環抬頭一看,見林心遠站在門口向他招手,心裡吐糟道:我們倆很熟嗎?自年前在東莊鎮上的許記酒樓喝過酒,他就沒再見到過林心遠。這小子做人不怎麼厚道。

  「諸位同學自便。在下有事先行離開。」賈環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到書包裡,將點著的蠟燭留下來。

  他離開賈府帶了100兩銀子在身上。算是巨款。書院裡包吃包住。他幾乎沒有花銷。只在木炭、蠟燭、筆墨紙張上有花銷。夜裡讀書,他斷然是不肯委屈自己的眼睛。

  「賈同學高義。」

  「謝賈同學。」

  幾名借光的同學紛紛起身,小聲道謝。賈環笑一笑,拱拱手,出了講堂。寒門求學之苦,他當年是深知。榨菜配2角錢的白米飯吃了半年。

  每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講堂外,一身白衫的林心遠熱情的笑起來。身邊還有一名穿著灰白色衣衫的士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圓臉微胖,善意的笑著拱手見禮。三人走到迴廊中說話。

  小雨淅瀝,帶著早春的寒氣。迴廊中光線微暗。雨滴落在暗紅的木欄上。書院的屋舍,高矮各不一,由近而遠,燈火點點。自有一股蓬勃的朝氣。

  林心遠介紹道:「賈兄,這位是宛平羅向陽,內舍二十一名。年十五,表字文舒。今年要參加宛平縣試。」這年頭人們都有濃厚的鄉土情結。老鄉相見,天然親近。

  林心遠的話有點繞。但賈環一聽就懂。內舍二十一名就是內舍乙班頭名。內舍甲班只有20人。顯然,這位小胖兄是聞道書院中的讀書精英。

  小胖子羅向陽對賈環笑一笑,「見過賈同學。」

  見禮畢,羅向陽致歉道:「在下因輕信陳嘉運,對賈同學春節不回家有所誤會,說了些詆毀你的話。但聽聞內舍中傳誦的賈兄立志求學詩,佩服賈同學求學心志之堅定,特來向賈同學道歉。」

  說完,羅向陽向賈環深深的一揖。

  賈環微征。

  他有點沒反應過來。這畫風有點不對啊!他在賈府裡面步步驚心。勾心鬥角。前些天還和陳嘉運口角一番。那廝要壞他的名聲。以他的閱歷,書院裡的同學相互鬥一斗很正常。

  文藝一點的說法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這位,小胖兄似乎真誠的讓人覺得他智商有點感人。哪有背後說壞話,卻當面來道歉的?擱在現代社會上,這簡直是找抽作死。賈環自初中畢業後,就沒遇到過這樣的同學。

  真君子也!

  賈環伸手扶起羅向陽,「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羅兄磊落君子,在下佩服。」

  羅向陽見賈環原諒他,釋然的一笑,「君子慎獨!在下做錯事不敢不來。」

  林心遠在一旁哈哈笑道:「兩位冰釋前嫌可擇地共飲一杯。良宵夜雨,正可下酒。」

  賈環皺眉道:「我還要讀書,林兄要飲酒且自便。」

  林心遠頓時就有點尷尬。他在別人面前吹噓,他和「賈三首」是好朋友。

  羅向陽也點頭道:「縣試在即,當以功名為重。林兄縱然今科不下場也需苦讀。業精於勤,荒於嬉。等8月院試後,我等再約賈兄共謀一醉。」

  賈環深以為然。送走羅向陽、林心遠兩人後,前往林講郎的廂房送卷子。心裡有些感嘆。這書院裡到底是比賈府裡乾淨的多啊。

  賈寶玉那小破孩在他屋裡摔玉連累他,就沒想過給他道歉。看看人家小胖兄。做人的差距啊!他都感到慚愧。這事換他,他肯定不會去道歉。

  真正的儒者,其品行、德操,恐怕並非賈寶玉、林黛玉這些深居在大宅院裡的宅男宅女能想像的。讀書,並非只是仕途經濟。還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賈環輕輕的笑一笑,敲響林講郎寢舍的門。

  …

  …

  二十七日,小雨未停。

  書院中關於明日二十八日一月文會參與者的名單已經流傳出來。眾人紛紛議論。一共七人:賈環、陳嘉運、衛陽、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

  二十七日晚,聞道書院外舍某寢舍中。一名儒衫少年孤僻的坐在東面的床榻中,燭光落在他的臉上:唇紅齒白,容顏俊美。

  少年喃喃的低聲道:「我一定要拿下頭名!好教這些人明白:天才與庸才的區別!」

  …

  …

  書院內舍乙班寢舍中,四名舍友圍坐在方桌前交談,議論著此次參與文會個人的實力。

  居中的馬臉青年沉聲道:「我必取第一。」

  他是過了府試的童生。只要再院試即可進學。山長張安博與北直隸提學沙勝是好友,一科的進士同年。他的功名在此。

  …

  …

  書院內舍乙班講堂中,一名微胖的少年正在點燈苦讀。間隙掩卷沉思。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君子之爭,我意欲第一也!」

  小胖兄低聲自語,而後繼續苦讀。

  …

  …

  書院內舍甲班某寢舍中,十幾名學子聚在某寢舍中笑談。一名形容微微有些醜陋的男子坐在床沿邊,聽著諸人笑談。其人鼻子很大。很有特點。

  有人笑道:「吾等笑談,何不聽鳳雛高論?」

  大鼻子士子拱拱手,自信的道:「我等白首為功名。成名須趁早。我必取頭名,成為辛亥年院首。」

  …

  …

  書院某處小亭中,雨意幽幽。古柏蒼天。美景怡人。

  亭中四角燒著炭盆,縱是早春時節,溫暖如春。亭中兩人,相對暢飲。美酒佳餚,愜意無比。

  一人笑道:「喬兄認為今年誰可為院首?賈三首、衛神童、陳憤世這三人不必提。」

  喬兄笑道:「許兄用詞何必苛刻。陳同學憤世嫉俗是真心。將來定是一心為民的好官;衛同學學習八股制藝雖短,但他家學淵源,必有過人之處;賈同學,詩才敏捷,堪比駱、王之才。此三人,不可輕言敗。」

  許兄笑呵呵的道:「喬兄真是厚道人。你可有意院首乎?」

  喬兄微微點頭。

  縱然性子厚道,但誰又能不在乎院首的榮譽呢?三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

  …

  書院上舍,某間單獨的號舍中。

  一名十八歲的學子正在書桌前練習書法,字字力透紙背,造詣深厚。其人面若冠玉,一身儒衫,豐神俊朗。氣質溫潤如玉。

  「唉…,不取第一,山長怕是要對我失望咯。」

  …

  …

  夜色徐徐的流走。晨曦沖淡淺淺的夜幕。書院林間飄蕩著朗朗的讀書聲。

  二十八日這一天,書院停課一天,由學子們自習。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院首之爭。屆時會有消息不斷的傳回來。院首代表著書院弟子的最高水平。

  賈環一如既往的去講堂晨讀,而後在講堂外齋夫的挑擔裡取了飯食。

  吃過早飯,賈環從迴廊往西廂而去。他要先去見葉講郎。然後,由葉講郎帶他去書院西北面的曲水亭。

  文會就要開始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52 AM

第74章 一月文會(上)-七子爭鋒

  聞道書院坐南朝北。以書院中心明倫堂、前後大門為中軸線,東側為弟子求學的講堂。南面臨近後門處則是弟子寢舍。西廂為講郎寢舍。

  山長張安博居住交遊的曲水院位於西北角。山林起伏,竹林如濤,風景優美。有溪水潺潺。

  取意書聖王羲之的名篇《蘭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這也是聞道書院每年一月底舉辦文會的緣由。雖然沒有音樂助興,但山長、講郎們與弟子中的佼佼者,少長咸集,品茶論道。足以是人生之快事。

  賈環跟著葉講郎抵達建築在小溪邊上的小亭。亭中懸掛著一副對聯:道之將行也,文不在茲乎。

  亭中已經坐著五名青年、五名長者。賈環認得其中的喬如松、羅向陽、衛陽、陳嘉運。另有一名豐神俊朗的青年卻是不認識。幾名講郎,他基本都認識。

  亭中四角燒著炭盆,驅散早春雨後的清寒。居中而坐的是一名和藹的老者正在煮茶,穿著暗青色的鶴氅,很有些仙風道骨。

  老者笑道:「文台何來遲也!莫非老夫的雨前龍井茶不對你的口味?」

  葉講郎,名諱鴻雲,字文台。他笑著見禮,「方才和我這弟子說起時文,不覺多說了幾句。山長的雨前龍井,我求之不得。只盼山長多分我幾斤。」

  十天的苦練,賈環的八股文水平進步的很明顯。他心中歡喜,抓住間隙又教導了賈環一番:破題、承題、起講的技巧。

  「哪裡能有幾斤茶?」山長張安博大笑。

  眾人都笑,相互見禮。正說笑間,吳講郎帶著一名容貌微醜的青年到亭中來。參與文會的人到齊。四名充當書僮的書院弟子奉上煮好的清茶。

  消息便是通過四名書僮傳遞到東面的六個講堂中。

  山長張安博環視一週,微笑著道:「又是一年的文會。去年我等在此聚會,研習仁義之道。今年的話題…」

  張安博微微頓了頓,目光落在葉講郎身上,「前幾天我聽聞書院弟子賈環寫了一首立志求學詩,傳遍書院。今日便以『修身、立志』為題。先前諸位弟子試言之。」

  聞道書院的文會帶著競爭考核的性質,不可能如一般的文人聚會般,設一個話題就圍繞著話題展開辯論,各抒己見,洋洋灑灑。而是,用三場較量,決定高低。

  第一場,由弟子們立論。

  第二場,弟子們釋義。引用四書五經來闡釋自己的觀點。

  第三場,總結自己的想法。

  講郎和山長會參與討論,並點評。三場分別以科舉考試中常用的「○△×」來評比等級,最終三場結束後,優勝者即為今年聞道書院的院首。

  山長張安博的話音剛落,座中的七名弟子頓時都坐正身體,各自肅容,顯然都要全力以赴。賈環即便是身經百戰(考),也能感受到空氣中那微微凝固的氣氛。

  山長和六名講郎都是微微一笑,各自品茶,觀察著書院弟子表情、神態。

  君子之爭,也是競爭!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種競爭氛圍有助於弟子們研習經義,提升課業。做學問,就是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

  書院東側青雲院甲字講堂中,身材魁梧的霸州易俊傑坐在課桌上,身邊聚攏著一大批學子。

  今天說是停課一天,由學子們自習。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院首之爭。講堂之中的學子們也樂於聽聽分析的言論。而素有「包打聽」之稱的易俊傑是眾望所歸。

  易俊傑居高臨下,很享受被同學圍著的感覺,分析道:「七子爭雄。外舍兩人:賈三首,衛神童。這兩人年紀最小,但潛力大。然而,潛力只是意味著將來,故而今年文會奪魁的機率最小。

  內舍乙班兩人:陳憤世,羅君子。陳憤世是過了府試的童生。經義、學問當然是紮實的。但他幾年來都沒能過院試。可見實力強勁,但潛力用盡。我不看好。

  羅君子至今還沒有下場,在書院潛心苦讀了兩年,去年三月升入內舍,位列乙班第一名。宛若初升之朝陽,徐徐躍起。前途無量。我以為他可以爭一爭。」

  有學子贊同的道:「這個分析在理。宛平羅向陽學問功底紮實,一直都在進步,為講郎們看好。他今科是有希望進學的。」

  眾人紛紛議論。

  有人道:「賈同學為人古道熱腸,我倒是希望他能爭一爭。」

  「老兄是借人燭光讀書,為人發聲。」

  「受人恩惠而不感恩,與禽獸何異?我是為他惋惜。」

  「到底是年紀小了,他今年才九歲吧。預計他今年二月連下場的資格都沒有。衛神童傲慢歸傲慢,明天的月考,定然能升到內舍,拿到下場資格。」

  講堂裡的眾人,對出自本講堂的賈環、衛陽都不看好。實在是內舍、上舍都是書院的精英弟子。

  易俊傑喝了口茶水,心裡也略微有點可惜。賈同學學習用功之刻苦,他們都是親眼所見。早起晨讀,晚間勤學。據說已經有兩月餘,風雨無阻。

  天道酬勤啊!

  易俊傑咳嗽一聲,接著講:「內舍甲班一人:鳳雛龐士元。與三國古人同表字。長的雖然比我們醜一點,才華卻比我們高一點。童生功名。是內舍甲班中的佼佼者。他有希望,但比羅君子希望小些。」

  有人不解的問道,「易同學,這是何故?」

  易俊傑道:「才華高絕者,往往心思跳脫。鳳雛見識多廣,學問廣博,策論一流,但是論經義的功夫,未必比羅君子等人強。」

  易俊傑說的都是個人的外號,但在座的學子自然都聽得懂。

  易俊傑又道:「上舍兩人:喬厚道,公孫龍。喬厚道上上科過了府試,卻在院試折戟。這三年多以來厚積薄發。去年十月考入上舍。位列第五。他今科是有希望進學。今年的院首,他能和公孫亮爭一爭。

  公孫亮,其人如龍。這沒什麼好說的。我們山長的得意弟子。常年穩霸著我們書院上舍第一。十八歲還未進學,實在是運氣不佳。」

  「哈哈。」說起公孫亮,眾學子都哄笑。在聞道書院呆得時間長些都聽過這位公孫龍的故事:

  他十四歲來聞道書院讀書,天資卓絕,被譽為讀書種子。山長張安博收為入室弟子,親自教授。15歲下場,密雲縣縣試案首,卻折戟在順天府府試。原因是吃點心時,不小心將卷面污了。

  要知道縣試案首可是保送生,順天府知府、提學大宗師會欽點府內各縣縣試案首過關。這是科場通行潛規則。公孫亮到手的秀才功名就這樣飛了。

  去年四月再考府試。恰逢京師梅雨季節,他起身小解,因憋得太久,動作過快碰到案幾,墨汁灑在卷子上,再次落第。他去年因山長的要求,沒有參加一月文會,讓上科新晉秀才劉國山得了魁首。今科出來相爭,實力數他最強。

  山長怕是也有意培育他的信心。十八歲中秀才正是當時,再錯過幾年時間的話,就有些晚了。

  外舍甲班的同學笑談時,最新的題目傳出來了,「修身,立志」。

  第一個立論的是外號「鳳雛」的龐澤。

  眾人精神紛紛一振。

  …

  …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好。」內舍甲班的講堂中,十幾名學子相聚,一片叫好,此起彼伏。

  狂不狂?很狂,很拽,很裝-逼。符合龐澤自信,張揚的性格。語出詩仙李太白的名篇《行路難》。

  何以謂理想?就是在現實中實現不了的想法。心中有理想,就有一股不平之氣,就要說出來。不平則鳴!

  龐澤引用李白的詩句,是在立志。李白原詩是吹牛-逼發牢騷的話。但在龐澤身上就是:說盡心中的驕傲,科場失意的憋悶。

  不得出,就要出!

  今科的童子試就是化繭成蝶的機會。

  「好。」

  「先聲奪人。不愧是龐士元。」

  「此句至少是一個圈(○)。」

  …

  …

  曲水亭中,其餘六名學子為龐澤這一句微微動容。

  山長和講郎們並沒有表態,只是在心中評判。只是第一個立論,他們不便點評,否則會給後面發言的弟子帶來壓力。

  這時,小胖兄羅向陽起身道:「弟子立論:吾日三省吾身。」

  儒家學說,若是以修身而論,當以論語中論述的最多,最完善。這是曾子的原話。羅向陽知行合一,很有儒者風範,這一句令不少講郎頻頻點頭。

  原本一臉驕傲的衛陽微微變色。今日方知書院裡臥虎藏龍。羅向陽的修身之言,比龐澤的立志更勝一籌。

  陳嘉運同時如此。

  等衛陽、陳嘉運說過後,這兩句都是平平。喬如松跪坐在榻席中,沉穩的道:「弟子立論: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這句話語出《周易》。五經之一。文王厄,而演周易。周文王也被視為儒家先賢。這是理學的傳承脈絡。

  山長張安博擊節讚道:「善!」

  賈環心中震驚。其實,修身、立志這個話題很明顯是林講郎幫他爭取的。還是借助於他的立志求學詩的輿論。但書院中這幾名學子都是強手啊。

  立論不是吹牛。否則,你來一句:橫渠四句,我來一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這文會還怎麼開?而是要結合自身的實際情況。

  在座的都是書院的精英弟子,山長和講郎們怎麼可能不熟悉各自的性格、經歷呢?

  比如,其他人要是學羅向陽說「一日三省」來修身,書院的講郎們怎麼可能會相信?怕是要斥責「弄虛作假,人品有問題」。

  正是因為羅向陽一貫如此,甚至有「羅君子」的戲稱,他才能這樣說。

  而喬如松的立論與他三年厚積薄發,一鳴驚人的經歷十分相稱。故而,山長稱善。他比羅向陽的立論再勝一籌,裡面充滿了人生的智慧、感悟。

  豐神俊朗的公孫亮對賈環笑一笑,伸手示意道:「賈師弟可先試言,兄隨後。」

  在有講郎點評的情況下,最後去立論,所承受的壓力最大。公孫亮一番好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但也展示出他超強的自信心。

  賈環輕輕的點頭,這時不是客氣的時候,「弟子立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55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2-28 06:56 AM 編輯

第75章 一月文會(中)-亮劍爭鳴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賈環接著朗聲道:「我有舊詩一首: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葉講郎第一次聽到賈環這首詩,禁不住動容,拍案道:「好詩!」

  山長張安博撚鬚讚歎:「善。」久聞賈環的詩才,堪比駱、王。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名動京城教坊司。今日一見,名不虛傳。一句一詩一意境。

  「以物言志,好詩。」駱講郎輕輕的鼓掌。他這個經學弟子十分優秀。

  其他四名講郎各自輕輕的點頭。單前面一句論語,立論不足以與喬如松並列,但添上這首青松詩意境立即就不一樣。傲骨嶙峋,風姿不凡。

  喬如松在困境中,厚積薄發,待時而動。而賈環在困境中,驕傲的如青松般挺立,待到雪化時方知風骨。兩人應對方式不同,但都足可被儒者稱讚。

  同列一等。

  葉講郎笑著打趣道:「日後你這賈三首的名號,可改名為賈青松了。」

  「哈哈…」眾人都笑起來,舉杯共飲,觥籌交錯。此詩可入口下茶細品。

  四名書僮紛紛給眾人倒茶、奉茶,給茶壺添水、加炭。消息也隨之傳到講堂中。

  …

  …

  東側青雲院甲字講堂中。

  眾學子都是震驚難言,這和易俊傑的分析不一樣啊?誰能料到賈三首竟然有這樣強勁的實力?他本該第一輪就被淘汰的啊!

  一名模樣粗獷的學子拍著桌子叫好,「好詩!」一名借賈環的燭光讀書的學子長出一口氣,欣然叫好。兩名年少的學子興奮的滿臉通紅,與有榮焉。

  有人哄笑著問坐在課桌上的易俊傑,「易同學,你這可是大失誤。賈同學立論得山長、講郎稱讚,不比喬厚道差。第一輪必定是第一等。」

  易俊傑白臉微紅,拱拱手,從課桌上下來。他也有點不好意思。才說賈環年紀小,潛力大,但沒有希望。現在看來,賈環是有資格繼續角逐院首頭銜。

  易俊傑對賈環沒什麼偏見,圓著場面話:「在下為賈同學高興。賈同學進入書院時間太短,我對他的實力估計不足,貽笑大方。慚愧,慚愧。」

  青雲院甲字講堂中一陣哄笑,氣氛快活至極。

  就有人將易俊傑按回到課桌上。第二輪馬上開始,他們還要聽易俊傑分析呢。

  …

  …

  內舍講堂乙字班。數十名學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陳嘉運發揮不佳。羅向陽答的出彩,但強中更有強中手。賈環的異軍突起讓眾人紛紛打聽這個人。

  坐在講堂最後一排的林心遠眉飛色舞的高聲和幾名同學講著他和賈環的交情。

  「在下和賈青松結識於去年夏。我家西江月茶樓中的那首西江月就是他寫的…」

  有人眼中微亮,說道:「可是『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首西江月?」

  林心遠吹牛吹得正嗨,早將賈環是用他的筆名九悟發表的西江月一事給忘掉,昂首道:「正是。」

  有人讚嘆道:「真名士也!」賈環的文名因林心遠的洩密在不經意間再上一層樓。

  不過,乙班中有人看林心遠吹牛心裡不大痛快,譏諷道:「林同學,你家那座西江月茶樓已經賣給晉商了吧?」

  林心遠頓時臉紅脖子粗,好面子的爭辯道:「商人的事情,買賣很正常。」

  眾人哄堂大笑!樂見商人之子吃癟。讀書人看不起商人是平常事。特別是一個平常很喜歡炫耀的商人公子。

  一名老成的學子敲敲桌面,道:「且打住吧。第二輪快要開始了。賈朋友的實力恐怕在這一輪就要刷下來。羅同學有可能追上來。我等還是期待喬同學和公孫龍的決戰吧!」

  公孫亮的立論還沒有傳過來,內舍弟子都認為他會得第一等。人的名,樹的影。書院上舍第一名的實力毋庸置疑。

  而賈環在第一輪立論得了第一等,但是內舍的學子依舊不看好他在第二輪釋義中取得好成績。

  但,結果真的會如此嗎?

  …

  …

  曲水亭中。文會繼續。

  山長張安博看向他的得意弟子公孫亮,笑說道:「汝有何高見?」

  公孫亮此時還微微有些吃驚賈環的功底?聽到老師問,公孫亮收斂情緒,起身答道:「學生立論: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語出《孟子》,告子下。這段話非常有名,經常在困境中被士子引用,作為激勵自己的精神食糧。

  曲水亭中的眾人都是會心一笑。

  公孫亮連續科考所遭遇的一系列詭異又令人無奈的事件,歸結為運氣不佳。怎麼看都有點像是上天在和他開玩笑。倒霉催的。和他立論引用的這段話很貼切。

  山長張安博笑著點頭,「可。」他對弟子的要求比較嚴格。

  實則,公孫亮立論的層次,不在賈環、喬如松之下。前兩者面對困境各有選擇:或穩重,或驕傲。而他的選擇是:樂觀。從失敗中汲取經驗、教訓。

  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師兄的實力的確不凡。公孫亮,其人如龍。

  書院的講郎和山長們點評七子的立論水平。第一場,賈環、喬如松、公孫亮第一等。羅向陽稍遜。

  …

  …

  第二場是釋義。引用四書五經來闡釋自己的觀點。類似於策論。很考驗在四書五經上的學問水平。這是要把四書五經吃透,爛在肚子裡。再來說話。

  雖然不要求達到「六經注我」的水平,但要入這個門。儒學自前宋以來,早就由「我注六經」發展為「六經注我」的階段。

  山長張安博飲了一口茶,環視一圈,溫和的笑道:「第二次註釋,誰先來?」

  如果說第一場,第一個來佔點優勢、便宜的話。那第二場,第一個來,就是劣勢。這一場,講郎和山長們會積極點評,抒發自己的看法、觀點。

  小胖兄羅向陽當道:「弟子先來。」羅向陽如朝陽初升,自有一股「當仁不讓」的豪氣、衝勁。

  他的立論是「吾日三省吾身」,闡釋自然是曾子下面的語句:「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由修身而說立志: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好。」四名講郎都給了好評,點評了一番,對小胖兄寄予厚望。

  陳嘉運琢磨了下,第二個開口。但其發言平平。沒有新意。喬如松第三個發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以此來闡釋他的立論。

  「好。」六名講郎俱是稱讚。喬如松的易經水準已到了相當深度。

  山長張安博微微一笑,「善!」

  六位講郎都笑起來,各自品茶。空氣中的競爭氛圍轉緊。

  喬如松對經義的理解比羅向陽更深一籌。拿了個圈。又是第一等。剩下還沒有發言的四人身上壓力陡然增大。

  但,公孫亮溫潤如玉的一笑,翩翩君子風度,跪坐直身,朗聲道:「弟子以荀子的觀點來釋義: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

  困境之中,也要積累。鍥而不捨,金石可鏤。終有達成所願的那一天!守得雲開見月明。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

  「好。」喬如松、公孫亮的釋義都是一陣喝彩。吳講郎對駱講郎道:「這二人是我書院的佼佼者。」連山長張安博都滿意的撚鬚而笑,「善。」

  公孫亮以樂觀、鍥而不捨的精神來應對困境,比喬如松的自強、厚德,等待困境改變的時機的立意要稍勝半籌。

  喬如松、公孫亮的觀點精彩紛呈,引得講郎們、山長也各抒已見,闡述自己的理解、想法。思想的火花在碰撞。

  一個比一個強!

  坐在曲水亭右側第三位的俊美神童衛陽用力的抿了抿嘴。來文會之前,他心高氣傲,劍指第一。然而,此刻他感受到令他窒息的沉重壓力,如山一般壓在心頭。

  他的水平不如:喬、公孫二人。

  衛陽將目光投向了斜對面的賈環。同為神童,同為外舍甲字班的學生,他,此時作何感想。

  賈環根本沒有留意到衛陽的目光,長身而起,亮劍爭鋒,慨然道:「弟子釋義。首句: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

  這是徐悲鴻先生的名言。

  接下來,用四書五經來解釋。賈環的四書是業師林舉人教的。功底十分紮實。而詩經則是書院的駱講郎教授,功底依舊十分紮實。絕非某些人所想的稀鬆平常。

  要知道,整個聞道書院,除了山長張安博是兩榜進士出身外,其餘六位講郎都只是秀才功名。

  賈環的論述點在於「傲骨」。讀書人都是驕傲的。孟子說: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浩然正氣寫長歌。

  又如南宋名臣文天祥所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賈環最後以理學宗師周敦頤在這個時空未面世的《愛蓮說》收尾: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賈環在賈府時曾經寫過這篇文章。只有林黛玉寥寥數人看過,還沒有流傳開。

  賈環說完,躬身一揖,退回到座位中。

  曲水亭中短暫的失聲了幾秒。眾人都沉浸在最後這幾句散文般,充滿哲理,意趣、文采的句子中。

  片刻後,山長張安博擊節讚道:「大善!」

  六名講郎齊齊點頭。

  以傲骨對困境,以困境養浩然正氣。浩然正氣是每個真正的儒者心中都應有的理念。賈環這比公孫亮的跬步、小流,在格局,立意上更勝一籌。

  困境若是無變化。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如南宋文丞相故事而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6:58 AM

第76章 一月文會(下)-人傑事功

  公孫亮、喬如松、羅向陽等六名學子心裡各自一嘆。「善」和「大善」兩種評價的區別很明顯。

  賈環在這一場表現出強勁的實力,遙遙領先!

  只要他第三場不出紕漏,今年的院首就要被他拿下。但看賈環前兩場的表現:心中自有錦繡文章,不可能出現江郎才盡的情況。他第三場怎麼可能出問題呢?

  山長張安博身子微微前傾,看向賈環,詢問道:「我觀之這幾句並非全文。可否將全文寫給我一睹為快。」

  賈環作揖答道:「弟子願意。」

  張安博笑著點頭,吩咐書僮給賈環送上筆墨,又環顧左右,笑道:「見獵心喜。諸位君子勿怪。」

  講郎們都是笑道:「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他們也想看看這篇文章的全篇。窺一斑而見全豹。這必定是一首佳文。

  《愛蓮說》全文並不長。賈環用楷書一筆一畫的寫完。他的字是顏體。架構嚴整、筆法雄厚。比剛來紅樓世界時,已經初見功底。

  山長、講郎們相互傳閱,讚譽有加,順帶著點評了賈環的書法。書僮們上茶、添水。

  消息再次傳向東側的六座講堂中。

  …

  …

  外舍甲字講堂中。眾同學紛紛叫好。

  第二場的釋義當真是精彩。先有羅君子的持正之言,再有喬厚道展現出深厚的易經功底。接著是公孫龍樂觀、堅韌的精神。最後,以賈青松的傲骨、浩然正氣論來收束,

  精彩紛呈!他們真不愧是書院的精英弟子。

  坐在書桌上的霸州易俊傑同學高聲道:「諸位同學,聽我一言。今年院首非賈環莫屬。我等外舍弟子亦有揚眉吐氣之日。」

  賈同學真猛人也!為外舍弟子掙足臉面。

  「好!」

  外舍甲字講堂中一陣歡呼,聲浪陣陣。

  …

  …

  內舍乙字講堂中,林心遠一臉傲然的質問方才說賈環不行的老成學子:「如何?」

  老成學子無言以對。

  有人嘆道:「有此《愛蓮說》佳文,無人可擋。羅君子不如他!」

  也有人看不過林心遠的傲慢出言諷刺。林心遠自是反唇相譏。但這種爭論只是少數人參與。不是說,你往臉上貼金,這金子就是你的!

  大多數學子都在品味第二場釋義的內容。往自己身上貼,若是自己在場,又該如何論述、釋義,能否勝得過下場比試的七人。結果,都是輕輕的一嘆。

  服!

  …

  …

  內舍甲班中。

  已經過了縣試的東安縣人許英朗扼腕興嘆,對身邊的同學感慨道:「本以為喬兄今年取院首頭銜如探囊取物,沒想到公孫亮歷經挫折還有這樣堅韌、樂觀的心性;

  沒想到賈環小小年紀,年不足十歲,竟有如此實力:能詩善文,立志遠大。氣度、格局都是一流之選。」

  他是真為好友感到可惜。誰又曾想到,寶劍出匣,今年卻有潛龍在淵!

  喬如松在書院攻讀多年,厚積薄發,一步一個腳印的考到上舍第五名。在內舍甲班的同學中很有口碑。

  書桌邊,一名同學附和的長嘆道:「許兄,詩才天授,不服不行。」

  「神童即是神童。英資少年!」

  有人苦笑道:「書院成立快十年,還沒有外舍弟子拿過院首。今年破例。令我等內舍弟子汗顏啊。」

  眾學子感嘆、搖頭、苦笑、好奇、敬佩…,種種神態不一而足。

  …

  …

  曲水亭中,眾人傳閱文章。

  片刻後,山長張安博將文章壓在他的案幾上,笑道:「這等佳文,我身平都未曾寫出。快哉!然而書院的文會,當以經義功夫為先。詩才、文章、制藝都在其次。

  我以為,這篇文章不算在此次文會的評比中。諸君以為如何?」

  眾講郎都是一笑,「理該如此。」書院的文會不是詩會。

  葉講郎心中輕輕的嘆口氣。他是想要賈環拿下院首的。這是他的計劃。但山長的話是持正之論:經義才是大道。可這麼一來,賈環巨大的領先優勢就被削減了。

  第三場還要爭。

  賈環心裡無奈的一笑。老師們都是有原則的君子也不好啊!《愛蓮說》太強。但以散文爭雄,書院的老師們不認可。

  賈環很快靜下心,開始思考、準備第三場的總結。

  亭中原本因為賈環的佳文一出,都感到無法獲勝,沮喪的學子們頓時精神一振,各自用心。不到最後一刻,誰會輕言放棄?

  但最有希望的是喬如松、公孫亮兩人。

  喬如松心裡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還有機會。三年,他厚積薄發,終究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這次院首之爭是,接下來今科的院試也是!

  公孫亮一直都是揮灑自如,剛才也是苦笑連連。這時表情漸漸的認真起來。山長公正的將賈師弟的愛蓮說剔除。既然如此,他要為自己爭一爭,證明自己。

  曲水亭中的形勢再變。如風雲突變,蓄勢待發。

  山長和眾講郎都是微微一笑。學子爭鋒,如百舸爭流。作為老師,他們很願意看到學生們在學問上「你追我趕」。同時,也期待接下來幾名學子精彩的論述。

  …

  …

  在山長張安博的主持下,衛陽、龐澤闡述完自己的觀點。文會第二場結束。以賈環得分最高,公孫亮次之,喬如松再次之。同列第一等。其餘四人都要遜色。

  稍後,文會開始第三場。

  陳嘉運、衛陽、羅向陽、龐澤四人率先總結自己的修身、立志之言,但終究是前面兩場差得太遠。並不足以對賈環三人造成威脅。

  亭中眾人的目光落在賈環、公孫亮、喬如松身上。

  公孫亮跪坐正身體,對賈環、喬如松點點頭,朗聲道:「弟子的總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公孫亮分別引用的是莊子和屈原的話來做總結。但,其志向表達的是:求知。很貼切。

  「好。」左側的江講郎拍手叫好。他喜歡學生好學。

  其餘幾名講郎都是點頭微笑。學無止境。這是很好的志向。

  山長張安博撚鬚微笑道:「可。」

  公孫亮心裡悄然的鬆口氣。他的老師對他要求很嚴。一個「可」字其實是第一等的圈(○)。品了口茶,靜待剩下的賈環和喬如松發言。

  見目光看過來,喬如松穩重的道:「弟子的立志總結: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義…」

  喬如松只說了第一句,一貫傲氣的駱講郎就讚許的點頭,「大善。有名儒之風!近濂溪先生矣!」讚譽非常高。

  幾名講郎紛紛點頭。

  濂溪先生就是理學宗師周敦頤。理學一脈相承。這個時空,有濂溪先生,而無《愛蓮說》。喬如松的話是周敦頤的觀點。他認為要成為聖人,需要「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義「。

  喬如松的觀點總結起來就是說:他修身、立志,是要向成為的聖人方向邁進。立志高遠。當然,聖人不可期。自前明陽明子後,儒學再無聖人。所以,駱講郎說有名儒之風。都是學理學的讀書人,相當有共鳴。

  等喬如松說完,山長張安博點頭,笑著道:「大善。可為此句共飲!」

  眾人紛紛舉起茶杯,各自點評,意興飛揚。

  葉講郎喝著茶,嘴角泛起苦笑。喬如松比公孫亮更勝一籌。到底是年紀大幾歲,見識多一些。公孫亮還是學生思維,以「求知」為樂。而喬如松是修身養性,立志成名儒。高下立判。

  早知道如此,他在第二場的時候就該向山長力爭的。賈環的年紀比18歲的公孫亮更小。

  葉講郎心中,很有些擔心!

  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賈環的身上。空氣中壓力沉重。連已經失去角逐資格的羅向陽也禁不住為他這位小同鄉感到擔心。輕輕的握拳。

  賈環抿了抿嘴。

  他的立論是青松的風骨。他需要一個切合他自身的總結。不能吹牛-逼吹到天上去。

  比如: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向來與陶淵明的「不為五斗米折腰」並稱。很有風骨。但這話他不能說。他並沒有隱世的想法。

  比如:于謙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是真正的文人風骨、國家脊樑。但賈環自認為他沒有那麼高尚、純粹。

  還是要再換一個思路。立志,就是日後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曲水亭中冷場了好一會。六名講郎微微有些詫異賈環的表現。按理說不應該出現江郎才盡的情形啊!眾學子表情各異:有人驚訝,有人冷笑,有人感慨,有人迷惑,有人期待。主持文會的山長張安博和藹的微笑,準備鼓勵賈環為他釋放壓力時。

  賈環緩緩的吐出幾個字,「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好。」

  「好。」

  賈環的話音剛落,曲水亭中所有人眼中一亮。兩名性子急些的講郎忍不住拍案叫好。茶碗裡的水濺灑出來都沒有察覺。亭中的四名書僮都在出神。

  學子中衛陽、羅向陽、公孫亮都是震驚的看著賈環。這一句,力透胸臆,直指脊骨。風骨傲然。只此一句,足可與喬如松持平!

  要問儒者和人傑,誰更高明?各有各的看法。名儒,著書立說,道德育人,名滿天下。人傑,必然是風起雲湧之時的佼佼者,青史留名。

  山長張安博還沒有評價。但葉講郎臉上已經禁不住浮起笑意。好志向。好文采。好句子。結闔第一場、第二場的成績,當屬賈環為第一。

  坐在林江郎斜對面的駱講郎卻是微微沉吟。他覺得這一句還是有點空泛。九歲的孩童,怎麼理解人傑、鬼雄?志向可嘉,有點流於形勢、口號。

  這時,賈環再道:「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好!」這一次,掌聲、叫好聲,讚賞聲不再吝嗇,如潮水般的猛然的湧過來,將賈環淹沒。所有人都為之動容。駱講郎撫掌而笑,讚賞的道:「好詩。好意境。」項羽當然是人傑。

  山長張安博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們竟都是看錯你的性情。如此雄文。快哉!快哉!」

  他們幾個師長以為:賈環在困境之下,硬抗到底。若最後時運不濟,不過是殺身成仁而已。但是看賈環這首詩。時運不濟?扯淡!項羽過了江東,捲土重來,天下屬誰?

  這是一種大氣魄,大毅力,大智慧!豪邁雄渾,氣度恢弘。

  大雪壓不垮,冬天會過去。真不負青松之名也!

  山長張安博撚鬚笑道:「昔日叔孫豹有三不朽之論: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名儒立言,不如人傑立功!今日文會,當以賈環第一。」

  六名講郎齊齊拱手,「理當如此!」

  六名學子齊齊起身,「弟子心悅誠服!」

  賈環離席遜謝。衣袍中,右手輕輕的握拳。院首,是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03 AM

第77章 院首的待遇

  文會結束。時間正好正午12點許。曲水亭中的眾人紛紛散去。

  葉講郎跟著山長張安博到他的外書房中。書房幽雅、清冷。一名老僕進來點了炭盆,倒上熱茶。

  山長張安博是一名和藹的老者,穿著暗青色的鶴氅,坐到榻椅中,笑道:「今日文會,著實精彩。賈環一篇佳文,兩首好詩,當可浮一大白!」

  葉講郎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文士裝扮,言笑溫和,說道:「若非山長堅持書院文會不講八股,只講義理,也難以有今日文會之盛況!」

  山長張安博得意的哈哈大笑,撚鬚道:「講時文能有什麼意思?書院月月考校制藝,第一名都是公孫亮那臭小子。文台,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葉講郎便一笑,說道:「山長,賈環還未考入內舍,我想懇求山長特許他參加今年宛平縣縣試。」

  山長張安博驚訝的道:「文台何必急於讓弟子下場。以此子之天資,再磨礪幾年八股技藝,小三元可期。也是一時佳話啊!」

  童生連取當年的縣試、府試、院試第一,稱之「小三元」。連中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謂之連中三元。

  明朝兩百多年,僅有成化年間首輔商輅商閣老有此殊榮。這是文人科舉的最高成就。皇周開國至今還沒有連中三元者。

  葉講郎搖搖頭,輕輕的嘆口氣,「林子修(林舉人)給我詳談過。他出身於榮國府庶子,處境不佳,被嫡母約束在府內失去自由。故而發憤讀書。他只求科場勇猛精進。」

  山長張安博通明世事,一聽就懂,嘆口氣道:「難怪小小年紀能寫出大雪壓青松之語?」詩才可以天授,自古不乏神童。但艱難困苦更能磨礪人!

  山長張安博又沉吟了一會,道:「我許了。」他不喜歡學生為功名而讀書。但也不是墨守成規的腐儒。事有特例,情有可原。

  葉講郎起身道謝。

  山長張安博笑道:「科場如戰場: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書院定下內舍弟子方可下場的規矩。有特例,也不必拘泥於此。」

  這時,老僕來請示在哪裡擺飯。山長張安博笑道:「文台酒量頗佳,今日陪我小酌幾杯。」

  葉講郎心情極佳的笑一笑,說道:「長者賜,不敢辭。」

  …

  …

  回寢舍的路上,賈環和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相互認識。面如冠玉,英俊瀟灑的公孫亮帶著眾人在內舍的食堂中一起用餐。

  陳嘉運和賈環關係不佳,見不得他出風頭,找了個藉口冷著馬臉離開。並沒有同去。衛陽則是心高氣傲,不合群,回了寢舍。他出身於官宦之家,對是否得罪公孫亮這個童生並不在意。

  書院食堂並非如現代學校的食堂,而是一處小院落。正廳中擺放著圓桌、板凳。十人共一桌,坐齊之後,廚師、廚娘就會端上大碗裝的五菜一湯。饅頭管夠吃。

  只有內舍弟子才有資格來用餐。外舍弟子都是由齋夫將飯食挑到講堂處,各自取食盒吃飯。

  賈環、公孫亮等五人到食堂時,正好有兩桌內舍的弟子湊在一起吃飯,紛紛笑著打招呼。賈環成為院首的消息早就傳出來。眾人紛紛起身見禮,認識。

  「見過賈院首。」

  賈環拱手道:「賈環見過諸位同學!」

  公孫亮一一為賈環介紹。其中言談舉止較為出眾的有三人:尚未過縣試的大興縣柳逸塵、永清張四水、童生通州姚緯。

  羅向陽、喬如松、龐澤都是內舍弟子,和眾人都是熟識的。熱鬧一番後,賈環五人在偏左臨走廊的圓桌坐下。他們幾個參與書院文會,食堂留有飯菜。

  廚師端上來,五菜一湯:一碗青綠的時蔬、一碗鹹菜蘿蔔乾、一碗辣椒炒雞蛋、一盤燒魚、一碗豆腐。湯是四喜丸子湯。主食是大盤的白面菜肉包子。

  賈環在書院裡吃了快兩個月的盒飯,早就吃得「吐血」,見到這並不算豐盛的大餐,頓時食慾大開。

  賈環看向公孫亮。意思是詢問他是否可以開吃了。眾人之中,很自然的以公孫亮為首。公孫亮是那種在人堆裡都異常出彩的人:氣度、性格都是極好的。

  公孫亮一襲白衫,溫潤如玉,笑道:「賈師弟不必看我。書院弟子以院首為尊。當然,我建議賈師弟再等一等。」

  羅向陽、喬如松、龐澤都笑起來。

  賈環心裡奇怪。這時,廚師端了一盤東坡肉過來,笑呵呵的問道:「今年院首是誰?」因為是圓桌,沒有八仙桌的席位之分。廚師無法區分。

  公孫亮笑指著個子矮小,一臉青雉的賈環,「胖叔,這位便是我書院今年的院首賈環。雅號,賈青松。」

  胖叔便笑著點頭,將色澤紅亮,味醇汁濃的東坡肉放在賈環面前,「這是你的。」一共六塊。酥爛而形不碎。看著就讓人饞涎欲滴。

  看著油亮的紅燒肉,賈環費勁的嚥了口口水。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公孫亮讓他等等。原來院首還有這樣的美食福利。有紅燒肉吃,當然要先吃紅燒肉。

  聞道書院只放月假兩天。平時,學生不許外出。可憐他有銀子沒處花。這幾天肚子裡早就油水空空。一盤紅燒肉,現在等同的是,剛出沙漠的人,看到一瓶礦泉水。

  「諸位請。」

  「賈院首請。」

  大家都是哈哈一笑,拿起筷子,開始享受「美食」。

  …

  …

  二十八日的一月文會後,辛亥年院首賈環的名字傳遍聞道書院。

  賈環走在去外舍甲字講堂的路上,走在去書院樹林間晨讀的鵝卵石小路上,走在晚上回寢舍的迴廊中,時常會遇到同學和他打招呼。

  實在是他太好認:一臉青雉,身材瘦小的小童既是。

  「賈院首好。」

  「這位同學好。」諸如此類的見禮,然後相互介紹,閒談幾句,說些仰慕、讚歎的話。大約類似於動物園看猴子般的新奇。或者聊幾句詩詞,請他幫忙點評幾句揚名;或者有人略帶著刁難的請教學問。賈環得體的一一處理著。

  日子便這麼飛快的流逝。一月三十日,書院月考。外舍甲字班神童衛陽等三人考入內舍。賈環的排名由十二天前的二十九位,上升到了二十五名。

  外號「公孫龍」的公孫亮依舊牢牢的霸佔著書院的第一名。這已經是他連續十幾次考試考第一。非常恐怖的學霸。前些天的「一月文會」要是考時文,院首非公孫亮莫屬。書院所有弟子都會甘拜下風。

  賈環依舊在葉講郎的指導下,進行著考前題海訓練。葉講郎已經告訴他,得到山長的特許,允許他參加二月二十六日的宛平縣縣試。考試報名的保結,葉講郎會在近期幫他處理好。

  二月七日,早春時節,楊柳吐牙。中午溫暖的陽光落在青雲院甲字講堂的屋簷上。春寒料峭。

  齋夫挑著裝滿食盒的擔子,停在迴廊中。下了課的學子紛紛來取飯食。

  賈環得到院首的榮譽實際上是可以去食堂吃飯,但他嫌去食堂太麻煩。寧可在迴廊裡快點吃完回去看書。他喜歡美食,但並非吃不得苦的人。

  「賈同學,且慢!」賈環正要從齋夫的手中領一份「盒飯」時,給等在一旁的霸州易俊傑給叫住。

  易俊傑個子高,身材魁梧,下巴的胡茬又長長了些,越發有些絡腮鬍子的趨勢。相貌很有特點。

  易俊傑笑呵呵的將賈環叫到迴廊外,避開齋夫。幾名同學笑著過來打招呼。易俊傑解釋道:「賈同學,今天我幾個同學湊份子給你慶賀拿下院首的頭銜。」

  賈環婉拒道:「怎麼好教諸位同學破費?改日吧。」

  內捨生,書院每月會發1錢銀子作為用度。大約值150文銅錢。在東莊小鎮中很有購買力。小鎮中的白面大饅頭,鬆軟可口抵餓,一個只賣2文錢。

  但是,外捨生的日子就很清貧。沒有月銀可領。每月還要消費紙張、筆墨、油燈、蠟燭、木炭等。主要靠家裡供養。賈環知道求學之苦,怎麼好意思叫他們請客。

  一名同學勸道:「望賈同學不要推辭。我們經常借你的燭光讀書。原也該謝你。」

  賈環就笑,「書院每個月就放兩天月假的時候才能出去。今天才初七,你們就算要請我也沒地方啊。」

  幾名同學都是呵呵笑起來。

  易俊傑神秘的一笑,說道:「放心,保管有酒有肉。隨我來。」

  賈環帶著心中的迷惑,跟著幾人說笑著出了青雲院,往書院後門方向走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04 AM

第78章 同學、曙光

  聞道書院後門位於南向,松樹、榕樹、樺樹、杉樹一片片成林。風景優美。一座座紅磚黑瓦的弟子寢舍依山勢而建,錯落有致的與樹林交融。

  更有廚房、水井、澡堂等等生活設施。有迴廊與東西兩側的學堂、講郎寢舍相通。

  賈環在南區這裡逛得少,不熟悉。他在書院近兩個月,都是三點一線的苦讀生活。

  易俊傑幾人帶著賈環從去往內舍弟子寢舍的迴廊中岔開,順著碎石小路穿過一片松林。書院高大的青磚圍牆出現賈環的眼前。

  三米開外一座小亭中,幾名學子正在捏著雞腿、鴨腿大快朵頤。見賈環、易俊傑幾人夠來,都是笑哈哈的打個招呼,「易同學,你們帶賈院首來打牙祭?」

  「哈哈,正是。」易俊傑哈哈一笑,熟門熟路的走到圍牆邊,在牆壁敲一敲,拿開兩塊磚頭,露出個洞口來,叫道:「張掌櫃,來六個肉包子,一隻雞,一筒米酒,一把花生米。」

  賈環他們一共六個人。

  「好勒。」圍牆外,一個惇厚的男子聲音應了一聲。片刻後,從洞口分別遞進來用枯荷葉包裹的食物。

  賈環看著易俊傑熟練的和圍牆外的張掌櫃交易,禁不住莞爾。老司機啊。他高中時,學校也是封校讀書,禁止學生外出。每到飯點,同學就隔著柵欄和校外的小攤老闆買午飯吃。

  憶往昔崢嶸歲月: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賈環心中湧起難言的感慨,想起高中讀書時的艱苦。那艱難得猶如煉獄一般的日子喲…。將人的思想、堅韌、堅強如鋼鐵般淬煉出來。他最瘋狂的事情是:整整一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如同夢魘了一般在學習。

  此時,依然。

  有讀書的辛苦,三更眠,五更起,期待著一朝聞名天下知;依然有一幫同學,在這「苦海」裡,當難兄難弟。在這毫無亮彩的日子中,苦中作樂。

  幸福與快樂,是如此的細微,又讓人滿足。

  賈環、易俊傑六人到小亭中,圍著一張長條石凳。謙讓幾句,讓賈環坐在石凳上。易俊傑分肉包子,一人一個,又將竹筒遞給賈環。賈環首先抿了一口。一人一口酒,吃著肉包子、燒雞、花生米說話,氣氛逐漸熱鬧。

  站在賈環下首的是瘦高學子,如麻桿一樣,名叫朱宸,家中是個小地主。易俊傑身邊的是一名尖腮學子,叫展成濟。眼神鬱鬱,月考三十名。差點就要掉入乙班。

  賈環對面的是一名文弱士子,白臉,叫做都弘,永清縣人,話不多。易俊傑對面的則是位壯實、皮膚黝黑的學子。名叫秦弘圖,薊州山區獵戶出身。月考甲班第七名。很內秀的一個人。

  正好幾名內舍的學子吃完,笑著招呼一聲離開。眾人在亭子裡說話也沒什麼顧忌。易俊傑在書院裡待了3年的時間,給眾人說起書院裡「名人」的秘聞:

  比如:公孫龍,長的帥,氣質好,但是寡人有疾,思慕美人;喬厚道,人品好,家產殷實,但是家有悍妻。其妻容顏美麗,嫉妒如虎;

  去年的院首劉逸劉國山,進學後,去了教授秀才學問的首善書院。前途無量。

  首善書院位於京師宣武門附近,腹心地區。由明末的東林黨創辦。書院大門上掛著昔日東林黨黨魁:顧憲成的名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首善書院的士子們,時常抨擊時政,在京師內很有名氣和影響力。

  但聞道書院裡是不許談朝政。因而,易俊傑點評了幾句,眾人的話題就轉到書院中。像所有的學生談論學校一樣:飯菜難吃、老師嚴厲、對考試成績的沮喪,對前途的擔憂…

  賈環微笑的聽著,偶爾插幾句。

  正說著話,一個青衫士子快步穿過鬆林,氣喘吁吁的叉腰笑道:「賈院首,你果然在這裡。駱講郎找你。」

  「噢,多謝柳兄前來告知。」賈環起身拱手道謝。來的是內舍弟子柳逸塵。他上月二十八日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和柳逸塵見過面。

  賈環有事,這一頓眾同學請客、祝賀的「飯局」自然就散掉。

  在路口和柳逸塵、易俊傑等同學道別,賈環獨自前往西廂駱講郎的住處,心裡琢磨著駱講郎找他什麼事。他的《詩經》課程昨天已經學完。

  …

  …

  駱講郎的寢舍在西廂中段。賈環敲門進去,駱講郎正在堆滿文卷的書桌處批改文章。

  這間講郎寢舍面積寬敞,約有七八十平米。床鋪、書桌、書櫥、衣櫃、窗邊的桌幾依次而列。洗漱的用具木桶、木盆等在牆角。當真是有些清貧。

  駱講郎是一名中年短鬚的男子,穿著簡樸的玉色生員衫,斜著小眼睛看賈環一眼,從紙堆中抽出一張紙,「將這道題在我這兒做一遍。」

  「是,先生。」賈環上前去書桌邊拿起題目,上面寫著詩經的句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出自詩經-小雅-車轄。這是要他在這裡寫八股。

  賈環在駱講郎這裡取了筆墨,坐到桌幾邊,開始思考破題、承題、起講…

  一個時辰後。午後的陽光靜靜的從窗戶透進來,落在硬土地面上。

  賈環絞盡腦汁寫出的一篇八股放在駱講郎面前。駱講郎粗粗的掃了幾眼,很「毒舌」的道:「你這樣的文章水平要是能過宛平縣縣試,我叫你一聲先生。」

  賈環:「….」

  駱講郎捏著鼻子點評,很傷人感情的一個動作,道:「文辭匱乏,文理尚可,文氣平平。粗糲凌亂。不得時文文法。你既然只有這樣的水平,還敢急著下科場?嘖嘖,勇氣可嘉!」

  賈環只能無語的苦笑。他雖然最近葉講郎的教授下苦練八股文,但是練的四書題。五經題,他是摸瞎。靠他真實水平來寫的。

  縣試最重要的是第一場考試:考四書五經時文各一道,試帖詩五言八韻詩一首。這三道題目中以四書題的重要性最重。臨陣磨槍,自然是優先突擊四書題。

  駱講郎從文卷裡抽出一張紙,放在桌面上,手指點一點,「拿出吧。若非看在葉兄的面子上,我定要收你10兩銀子。」

  賈環疑惑的將那張紙拿過來一看,頓時臉上露出喜色。竟然是縣試報名需要用到的保結。保人是宛平縣縣學稟生駱宏。駱宏想必就是駱講郎的名諱。

  賈環本以為葉講郎會幫他找五名參加宛平縣縣試的童生互結。沒想到是托駱講郎的門路。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其貌不揚的駱講郎竟然是宛平縣縣學稟生。

  通過院試的童生都被稱為生員,就是俗稱的「秀才」。秀才分三個等級,稟生(廩膳生員)、增廣(增廣生員)生、附生(附學生員)。稟生是縣學中的佼佼者,每月都能領取朝堂的廩米,有點公費生的意思。而且,在歲末的考試中只要考到二等,就能取得鄉試資格。

  賈環心中有些無語:不愧是毒舌駱講郎啊。本來叫他來是件好事,卻生生的將他給罵了一番。

  駱講郎見賈環一臉的喜色,哼了一聲,說道:「童生試不糊名。按理說,我聞道書院的院首過縣試毫無問道,理當爭縣試第一。偏偏你的時文功底…

  我知道你心裡的算盤。山長與宛平縣知縣趙俊博多有往來。你如今是院首,跟在山長身邊伺候。但我要送你一句話: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沉默是金。這其實是指點。因為,以賈環的年紀,能以院首的身份站在山長張安博的身邊,就足以讓人記住他。年齡就是他的名片。無需雄辯爭鋒。只是駱講郎說話,非要損人不可。

  賈環行禮道:「謝先生。」

  駱講郎擺擺手,將賈環打發出去。

  賈環從駱講郎的寢舍中出來,看著手中的保結,心中感慨。他現在算是明白古代科舉的保送流程。竟然是不糊名啊!這簡直是把暗箱操作明面化。

  只要和知縣提前打好招呼,過縣試難否?不難!

  八股文雖然有格式上的規定。但到底是屬於語文作文的範疇。是主觀題。給多少分,考官有很大的自主權。果然是,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

  賈環現在算是明白葉講郎計劃的全部。首先,他要取得院首的頭銜,獲得跟隨在山長張安博身邊的資格。其次,山長會和知縣交遊,他要在知縣面前留個印象。

  如此操作下來,只要他的八股文不是寫得狗屁不通,或者犯明顯的行文忌諱。縣試必過。

  迴廊中,賈環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曙光出現!

  現在,他該回京城去報名參加考試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06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2-28 07:08 AM 編輯

第79章 報名、消息

  一夜春雨將山林間早春的景色染的清新、盎然。

  清晨時分,小雨漸停。一輛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官路上,前往40里外的京城。馬車中,賈環和公孫亮聊著天。

  賈環昨天下午從駱講郎手中拿到具結後,向葉講郎請假回京城報名。但葉講郎讓他去向山長請假。山長張安博安排公孫亮第二天大早陪他一起去京城。

  九歲的孩童自己去報考縣試,只怕縣署禮房的小吏會為難。

  公孫亮翩翩君子,溫文爾雅,為免旅途寂寞,和賈環聊著沿線的風土人情,「賈師弟,別看我們書院位置偏僻,但其實是山長喜歡妙峰山的風景。從東莊鎮前行10里就是官道。

  從京城西山地區的西山煤就是沿這條官道運往京城。據《元統一志》記載,『石炭煤,出宛平縣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餘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溝,有白煤十餘洞。』

  明萬曆時的大學士呂珅說:『今京師貧民,不減百萬。九門一閉,則煤米不通。一日無煤米,則煙火即絕。』古人說,柴盡煤出,誠然如此。」

  賈環笑著道:「公孫師兄博聞廣記,讓人佩服。」

  京城周邊的木材被砍伐光,自然是需要使用新的燃料來保證數百萬人的生活。賈環在賈府時就京城中四處考察過,使用煤炭作為燃料很普遍。

  他製作的蜂窩煤只是提高煤炭的燃燒利用率。並不是首創使用煤炭。木炭、煤球早就在廣泛使用。所以,他兜售蜂窩煤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加使用安全說明。

  所以,他那天突然提醒秦可卿小心使用蜂窩煤會一氧化碳中毒,其實是多此一舉。顯得突兀。當然,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本意是提醒秦可卿小心賈珍做禽獸之舉。

  公孫亮性情溫潤如玉,笑了笑,道:「賈師弟,宛平縣境內的山區隸屬與太行山餘脈,峰巒疊嶂,風景迤邐。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的景色最佳。等我們今年科考結束。我帶你去山上遊玩。千岩競秀、美景如畫。」

  賈環聽的也有些嚮往,「謝公孫師兄。」

  公孫亮是山長張安博的關門弟子,要傳承其學問衣缽。聞道書院是山長心血所在。如無意外,數十年後,接任聞道書院山長一職的將會是他。

  因而,書院中很多同學都戲稱他是書院大師兄。他也很喜歡這個稱號。

  一路說著話,旅途的時間很快就流走。官道上車馬來往,不時的可見「煤車」。運輸的車伕穿著短褂,滿臉漆黑的炭色,充滿了歲月的風霜、艱辛。

  …

  …

  約下午四點時分,賈環和公孫亮抵達地安門西大街的宛平縣縣衙。二月初八並非放告日。縣衙門口雖然人流不少但也不雜亂。

  公孫亮、賈環穿著、樣貌都像是讀書人,沒有衙役來攔他們,徑直到縣衙內。公孫亮熟門熟路的帶著賈環到大堂甬道東側的禮房辦理報名手續。

  一名書吏將兩人帶到一間屋子裡備錄。賈環當場填寫了上三代履歷,並領取了十頁考試專用試卷紙和草稿紙,再給辦事的書吏交上常例錢。

  書吏熟練的收了錢,看看手中備錄中的年庚一項,搖頭嘆道:「賈公子若是生在前明,可報一個神童上去,前途無量。可惜我朝沒有褒揚神童的風氣。」

  賈環笑了笑,拱拱手,拿了紙張,和大師兄公孫亮一起出了縣衙禮房。

  公孫亮還沉浸在賈環填寫的顯赫的履歷的震驚中。父:賈政,工部員外郎。祖父:賈代善,榮國公。曽祖父:賈源,榮國公。倒是書吏見多識廣,不當回事。

  禮房外順著甬道往外走,公孫亮看著瘦小的賈環感慨萬千,「賈師弟,想不到啊想不到…」

  賈環苦笑一聲,「公孫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家中庶子,並無權勢。」

  公孫亮卻是以為賈環要在書院裡「裝豬吃老虎」,善解人意的拍拍賈環的肩膀,「放心,為兄一定不會說出去。不過,以後喝酒都由你來請客。」

  賈環見公孫亮不信,無奈的一笑,點點頭。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縣衙二門處傳來爭吵聲,「呸,狗眼看人低的賤役。爾不識青衿乎?」

  青衿是秀才的別稱。就見一個國字臉的秀才,身材高大,穿著洗得發白的瀾衫,正在二門外對著一個攔路的門子咆哮大罵。門子還要再分辨幾句,那秀才一腳將門子踹開,徑直闖入縣衙中,昂首直入。

  這麼生猛的秀才?

  賈環和公孫亮兩人看得有點傻眼。充當門子的衙役當然不敢擅自打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那是嫌命長。但秀才在縣衙裡橫衝直闖,貌似也沒有這種政治特權啊。

  公孫亮感嘆道:「真猛士也。」拉著賈環出了縣衙。他是怕賈環小孩子性情要跟過去看熱鬧。

  賈環又哪裡會去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害死貓。

  出了縣衙後,公孫亮帶著賈環在內城裡的一家客棧裡要了一間客房住下來。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公孫亮道:「賈師弟,我晚上要去拜訪一位朋友。明天一早就回來。」

  賈環瞬間就想到易俊傑的話:公孫亮寡人有疾,思慕佳人。嘿,哪裡是什麼朋友,怕是教坊司裡的某位美女吧?

  當然,賈環倒沒有嘲笑公孫亮的想法。高中讀書那會,多得是男同學寫情書追求女生。早戀的不是沒有?等到大學時,學校周邊的炮房遍佈。公孫亮十八歲的年紀,天天給關在書院裡讀書,思慕佳人是正常情況。

  問題在於,他一個童生,在教坊司混得開麼?有錢留宿麼?難道教坊司的姑娘們也可以刷臉消費?

  賈環心裡琢磨了一回,說道:「公孫師兄自便。我今天有些累了,自己在客棧裡休息。」

  公孫亮哪知道賈環想什麼?和賈環說了一會兒話,得知他不打算會賈府,又叮囑幾句,穿著一襲白衫,瀟灑的下樓,出了客棧,消失在夕陽中。

  賈環笑了笑。他好不容易「逃離」賈府,那可能自投羅網的再回去?

  …

  …

  夜間時分,暫停的小雨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來。

  賈環叫豐盛的晚餐,在客房裡自斟自飲。心裡有些好笑的想著不知道此時公孫亮和他的相好見上沒有。書院裡的每個人都是活的那麼真實啊。

  山長寬厚,葉講郎溫和不失變通,駱講郎心腸好,但嘴巴毒。還有一大幫出色的同學:公孫龍,喬厚道,羅君子,鳳雛,易俊傑…。老實說,他對書院的歸屬感,比對賈府的歸屬感要強得多。

  「咚咚」敲門聲響起。

  「請進。」

  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推開門進來,一臉喜悅的向賈環行禮,「三爺,我得了旅店的夥計通知還以為我聽錯了呢。沒想到真是三爺。」小廝正是賈環的長隨錢槐。

  賈環出府讀書,他的長隨、丫鬟、住房的待遇、配置都保留著,並沒有被裁撤。這大概也是他在賈府鬥爭出來的威名所導致的結果。

  賈環笑道:「行了。」指指飯桌邊的條凳,「坐下來給我說說府裡的情況。我娘、如意、晴雯、三姐姐她們都還好吧?」

  「好。姨奶奶、三姑娘都好著…」錢槐依言坐到桌子邊,一條條的給賈環說起賈府諸人最近的情況:

  賈環屋裡的丫鬟晴雯和如意都好著。因為賈環不在,她們日常很清閒。趙姨娘依舊是時不時的給王夫人立規矩、敲打。探春在賈府裡並未受到賈環的牽連,依舊是好好的。這個姑娘是有智慧的。

  因為賈環在書院裡讀書,賈寶玉據說也表態要取個功名。為此,賈母又將襲人賞回給他。不過,賈寶玉房裡的大丫鬟如今是媚人。賈環心裡清楚,這應該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賈寶玉初試雲-雨的對象從襲人變成了媚人。去年冬天的時候,襲人被賈寶玉趕走還沒回去。

  夜雨陣陣。談了一個時辰,賈環並沒有留錢槐住下,問明情況,叮囑他帶話:讓晴雯、如意幫他製作一些鵝毛筆。就打發他坐馬車回四時坊。

  錢槐走後,賈環一個人在客房裡聽雨。思緒萬千。賈府裡令賈環牽掛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他現在要是大幾歲,真的可以考慮賺錢的計劃,經營後路,就準備離開京城,離開賈府。問題是,他一個小屁孩,沒有功名在身,什麼都幹不了。

  現在的目標還是先過縣試,再過府試、院試…,順著科舉的路走下去,考到舉人再回去。明年就是舉人試,他希望高歌猛進,一舉成功。不求名次,只求功名。

  大周雍治九年,賈府裡基本沒有大事。

  要說關注,賈環倒是想關注東府裡那個嬌媚美麗的人-妻:秦可卿。她在今年是相當危險的。賈珍極有可能對她下手。他雖然提醒了秦可卿,但秦可卿躲過的概率很低。

  賈環幽幽的嘆口氣。誰會喜歡悲劇呢?但他又能如何?他不過是一個過客。他回不去,但他心裡還是想回到現代去啊。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09 AM

第80章 神童?

  春雨綿綿,細雨如絲。

  京師內城某處精美的私人院落中,數名士子聚在大堂裡吟詩作對,分案而坐,觥籌交錯,氣氛熱烈。每人身邊有一位姿容出眾的美人陪酒。

  坐在首座中的是一名約三四十歲的男子,穿著儒衫,容貌俊朗,不時的放聲大笑,作放蕩不羈之狀。

  一襲白衫,面若冠玉的公孫亮坐在右側第三個位置上,揮灑自如的與朋友、美人交談。

  …

  …

  第二天早上,春雨未歇。賈環和滿面春風的公孫亮兩人在車馬行雇了馬車,返回聞道書院。公孫亮心情極佳,一路說說笑笑,令人如沐春風。

  賈環還以為公孫亮昨晚在教坊司很嗨,因而心情好,笑了笑。他昨晚感時傷秋偶爾為之即可。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你認真的對待生活,生活就會認真的對待你。

  回到書院後,賈環立即恢復三點一線的緊張生活,苦讀備考。在葉講郎的指導下,每天三篇八股文,積極準備著二十六日的宛平縣縣試。

  十五日,書院朔考。賈環的名次上升到甲班十五名。進步明顯。他的時文水平正在突飛猛進。外舍甲班前二十名的童生至少都寫了大半年的制藝文章。

  隨著考試日期的逼近,書院中的學習氛圍越發的濃厚。賈環心裡有點犯嘀咕:他取得院首頭銜,可是還沒有跟著山長張安博去見過宛平縣知縣。到時候考試時,他總不能寫上「聞道書院院首賈環」這樣的字樣吧?

  十七日上午,天晴無風。葉講郎外出訪友。外舍甲班自習。賈環正在講堂裡摳字眼、費盡心思寫八股,山長張安博派公孫亮來通知他,宛平縣初春文會定在兩日後。

  賈環心中悄悄的鬆口氣,總算是等來了。

  以他目前的八股文水平,要通過宛平縣縣試很有難度。京師是人文薈萃之地。童生中不乏優異者。駱講郎就直言:自己要是能通過,他就叫自己一聲「先生」。

  賈環現在是指著在宛平縣縣令,縣試主考官趙俊博面前留下印象,以此來過縣試。

  …

  …

  從聞道書院東行約二十里,經東莊鎮、龍泉鎮、臥牛鎮至香山。偏離入京的官道後,寬敞的黃土大道兩側都是大片的莊園。

  道路兩旁都是白楊、水杉、梧桐等喬木。籬笆牆、村落、農戶、水牛、田野,雞鴨、構築成一幅優美的初春時節畫卷。

  賈環和公孫亮坐在山長張安博的馬車中,透過馬車的窗口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山長張安博的馬車豪華、寬敞。他正倚坐在軟榻,時而飲一口香茗,舒暢而愜意。一襲淺灰色鶴氅,帶著慈祥的笑意,「年年初春來此,年年美景怡人。讓我有歸老泉林之意。你二人可有佳作?」

  公孫亮在業師面前極為放鬆,打趣道:「賈青松當面,弟子獻醜不如藏拙。」

  賈環頓時有些汗顏,搜腸刮肚好一番,實在沒想到合適的詩句來抄,愧疚的道:「山長,弟子慚愧,不擅田園詩。只為今日文會備了一首漁家傲。」

  山長這麼問,其實是親近之意。他當然願意抄詩一首。但實在搜索不出好的田園詩。

  聽賈環這麼回答,公孫亮微征,立時有點緊張。他的老師最討厭讀書人有功利之心。做人、做事,以君子行之即可。賈環這麼說,實在是有點犯忌諱。

  但…

  山長張安博笑了笑,「無妨。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

  公孫亮心裡悄悄的鬆口氣。他對賈環這個才華橫溢、說話、做事得體的小師弟還是蠻欣賞的。

  公孫亮自是不知道山長張安博早聽葉講郎說過賈環的事情:嫡母不喜,庶子難熬。對賈環的功利心要寬容幾分。山長是位寬厚的長者。

  …

  …

  閒話著,馬車使進一出精美的莊園中。類似於現代的農家度假別墅。樓閣台榭在山林間若隱若現。早有僕人上來引接,將張安博、公孫亮、賈環三人引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客廳中。已有數人在座。俱是文士裝束。

  張安博微笑著和主人、客人寒暄,隨後落座在右側第一的案幾邊。趙知縣坐在左側第一位的案幾邊。居中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四歲的俊朗男子,偶爾大笑。很有特點。

  今日文會採取的是分餐制。客廳中間預留了表演歌舞的場地。眾賓客三面環座。

  賈環和公孫亮站在山長張安博身後半米處。並無參與資格。算是來此增廣見聞。當然,若有人問及,可開口作答。文會結束時,知縣會問及諸位學子姓名,考校學問。此時距離縣試不過六天,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書院的保送生。知縣提前面試。

  賈環和公孫亮站定後,正好又有一名峨冠博帶的老者帶著兩名年輕士子進來。客廳中眾人一陣寒暄。

  公孫亮趁機小聲介紹道:「這是雙鶴書院的楊山長。圓臉年長的士子叫汪子軒,年輕的那位白臉士子我倒是不認識。雙鶴書院和我們書院關係不大好。」

  「公孫師兄,這是為什麼?」

  「宛平縣境內有三家書院:聞道書院,白檀書院,雙鶴書院。都是靠縣裡的鄉紳、富戶捐贈才得以維持。誰家多得一些銀子,另外兩家就要少得。白檀書院規模較小,只有三十幾人。開銷小,並無這種擔憂。」

  賈環一聽就懂,輕輕的點點頭。心裡其實有點感嘆。拉贊助商是個艱難的技術活。

  賈環正感嘆著,文會已然開始。

  首先進來一隊共八人的美貌歌姬表演舞蹈。中間主舞的美人極為出色。相貌清麗,天資國色。明眸流動,容光懾人。舞動時,長袖飄飛,身姿曼妙。白衣翩遷,若仙鶴起舞。

  即便是賈環這樣不懂歌舞的菜鳥也知道她跳得好。秒殺後世的小彩旗,韓國女團等。公孫亮看得目不轉睛,讚歎道:「詩詩姑娘不愧是京城花魁。」

  歌舞畢,讚揚聲不絕於耳。歌姬們隨後退下。文會眾人開始隨意的交談,各抒己見。

  一個時辰後,文會進行到尾聲。趙縣令便開始考校學子。三名山長都是撚鬚微笑。首先考校的是白檀書院的一名學子。

  趙縣令考校了幾句經義,再考了幾個對子,笑著道:「何兄教授的好弟子。」

  白檀書院的何山長呵呵一笑,和趙縣令共飲了一杯。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縣令再將目光投向聞道書院處。山長張安博向趙縣令介紹賈環:「這是本院今年的院首,賈環。」以他老牌進士的身份,自然不便自賣自誇。

  賈環便向方才的士子般,走到客廳中間,躬身行禮,朗聲道:「治下學童賈環見過老父母。」老父母是對縣令的尊稱。

  看著小小年紀的賈環,趙縣令目光就是微微一滯,不動神色的拿起茶杯。

  大周汲取前明的權相的教訓,士林並無褒揚神童的風氣,反倒恰恰是流行壓制神童。明朝著名的權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楊廷和、嚴嵩、張居正。

  趙縣令為人方正,看到賈環的年紀便不願意點他過縣試。

  見趙縣令喝茶,坐在左側第二位的雙鶴書院的楊山長出言譏笑道:「張兄,今年何以讓此稚子參加縣試?你們書院真是沒落了,去年大弟子公孫亮沒過府試,此次院首竟然還讓童子奪魁。」

  站在張安博身後的公孫亮給人當眾揭短,臉皮漲得通紅。右手緊緊的握拳。姓楊的!聞道書院和雙鶴書院是老對手,譏諷他很正常。但他心裡不好受,很憤怒!

  張安博淡淡的笑了笑,強硬的回擊道:「楊兄高才,可令弟子與賈環比試。」

  白檀書院的何山長輕輕的搖頭,說道:「張兄,你這麼做有些欠妥啊。如今士林風氣如此。即便令弟子有高才,也只是徒令明府為難。」明府是縣令的別稱。

  雙鶴書院的楊山長輕笑道:「未知令弟子有那方面的大才?令張兄如此自信。若是張兄想造個神童,我看還是免了吧。徒有其表。哈!」張安博真是出昏招。

  兩家書院的山長同時指責,壓力很大。

  賈環心中微微一沉。剛才趙縣令就是對他印象不佳。而兩家山長現在幫腔。趙縣令只要順水推舟…,他的縣試怕是過不了。又是退無可退的境界!

  他喵的。

  賈環在來文會之前,絕對沒想到只是走個過場的文會竟然會變成這樣的局面。他只是準備了一首詞而已。根本沒有制定任何的計劃。但他不抗爭,不分辨,機會就要從眼前流走。這絕對無法容忍。

  賈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就要說話,拼一把時,華美的客廳中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突然開口問道:「堂下童子可是『欲問江梅瘦幾分』的賈環賈青松?」

  賈環抓住機會,大聲道:「正是!」

  一語既出。客廳中頓時響起低低的驚嘆聲。白檀書院的何山長、雙鶴書院的楊山長以及各自帶來的四名弟子臉上都浮現出震驚的表情。

  目前京城流傳著賈環的三首詩詞:論詩、詠海棠、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鼎鼎大名。但是誰也沒有將賈環和眼前這個少年聯想起來。

  雙鶴書院的楊山長臉色微沉。他剛才還說賈環徒有其表,名不副實。這實在是…打臉。

  但他的心情無人關注。

  中年男子撫掌大笑,有點放浪形骸,說道:「快哉。久聞賈青松之名,詩才可比初唐駱、王。今日得見真是一大快事。來人,添座,請賈青松入席。」

  有僕人上來添上案幾、榻席;侍女擺上精美的瓷器餐具。筷、盤、碟、碗、杯、盅等。

  這助攻來的好啊。但賈環有點摸不著頭腦。心思電轉,向主人行了一禮,拒絕道:「在座的都是我的師長,賈環不敢入座。望請先生見諒!」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讚道:「果然是尊師重道,品行端正。」說著,轉頭向左側而坐的趙縣令道:「趙大令,此子大才,可為今科縣試案首。」

  大令依舊是縣令的別稱。趙縣令嚴肅的臉上浮起苦笑。還未說話時,雙鶴書院的楊山長身後的白臉少年昂首而出,揚聲道:「龍江先生,童生章魄不才,願與賈環比試。」

  說著,看向賈環,「賈朋友,世人皆傳你有詩才,但以我看來,你只是徒有虛名。欲問江梅瘦幾分這樣的佳句,豈是你這個年紀能寫得出來的?今天,我要揭穿你欺世盜名的真面目。可敢當場與我比試詩詞?」

  白臉少年士子章魄微微揚起下巴,看著賈環。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13 AM

第81章 好,你聽著!

  賈環突然間很有種衝動對這白臉少年士子說兩個字:呵呵。

  意思你懂的。

  對於一個能夠抄詩的穿越者而言,有人要挑戰詩詞,完全不虛。肚子裡的經典詩詞等著。

  賈環能理解白臉少年士子章魄的想法:就是要在你最強的地方擊敗你,踩著你的名聲上位。非常的有自信。

  而此間的主人龍江先生明顯很有身份。章魄一口叫出他的雅號,顯然也是有背景來頭。否則,絕不可能在這樣的場合跳出來找賈環的麻煩。

  龍江先生瞥了一眼站在客廳中的白臉少年士子,心中不喜,問道:「可是章大學士的嫡孫?」

  章魄朗聲道:「正是末學後進。」龍江先生有進士功名,是科場前輩。但他心中早就預定了今科縣試案首,怎麼能允許一個小屁孩拿走?

  雙鶴書院的楊山長一臉笑意,很是自得。本朝為避免出現權相,取消明朝內閣首輔制度,太祖設南書房、軍機處,分管行政和軍事。然而歷經數代皇帝,職能有所變化。

  軍機處地位高於南書房。但南書房依舊被文臣視為清貴之地。設大學士兩名。即為章大學士、李大學士。官居一品。

  趙縣令、張安博、何山長、公孫亮幾人都是微微動容。竟然是章大學士的嫡孫,難怪行事這麼張揚。

  龍江先生看向賈環,問道:「賈小友怎麼說?」

  賈環對章魄自爆家世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一個官三代而已。道:「在下願意應戰。」轉身面向章魄,主動出擊。

  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掙出來的!若有選擇,他寧願事事順利,安心的達成目標。但此時他別無選擇。

  「章朋友說我欺世盜名。我倒要問一句,我寫出什麼樣的詩詞,才不算欺世盜名?」

  章魄目光微微一凝,冷哼一聲,說道:「自然是要符合你身份的詩詞。欲問江梅瘦幾分,明顯是男子感懷女子所作。賈朋友年方九歲,難道就已經通男女之事?」

  客廳中響起一陣輕微的笑聲。是雙鶴書院的汪子軒和白檀書院的兩名士子。章魄年紀有十六歲。指責賈環抄襲,理直氣壯。

  賈環譏諷道:「還請章朋友,不要將無知當個性。唐朝朱慶餘有詩云: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李太白亦閨怨詞傳世: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按照章朋友的想法,莫非他們都得是女兒身才寫的出這樣的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章魄氣勢稍弱,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強詞奪理!在下不屑於和你爭辯。」

  這時,公孫亮在山長張安博身後揚聲道:「賈師弟前日在書院有兩首詩傳開。我給諸位前輩試誦之。」

  說著,公孫亮將《冬夜雜詠》(青松詩)、《夏日絕句》(生當做人傑)吟誦出來。客廳中眾人細細品味。

  而龍江先生早些天聚宴時就聽公孫亮說過這兩首詩,一臉淡然的笑著喝酒,噓著眼睛看章魄一眼。他很討厭章大學士這個孫子。自以為是。

  公孫亮唸完,大聲質問章魄,「不知道章朋友以為這兩首詩是否符合賈師弟的身份?你可有佳作,拿出來給諸位前輩一觀。」

  雙鶴書院姓楊的剛才還諷刺他。他現在質問章魄,打壓其氣勢,真是令人神清氣爽、念頭通達。

  章魄有點語塞。詠物、感懷歷史,這當然是賈環可以寫的詩。然而,寫的這麼好,讓他情何以堪。他的詩稿羞於示人。強辯道:「非我親眼所見,誰知道是否為他人代作?」

  賈環不屑的笑了一聲,「好。你聽著!」說罷,吟誦道:「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慇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好詞。絕妙好詞。痛快!」龍江先生哈哈大笑,自顧的拿起大酒杯,暢飲一杯。

  在座的文士都是識貨的。這首慷慨豪邁,氣勢磅礡的漁家傲絕對是精品。字裡行間充滿了想像力和少年應有的進取、豪氣。與方才的《夏日絕句》頗為類似。

  賈環這首漁家傲,正是婉約詞人李清照少有的豪放詩詞。原詞中,「嗟日暮」是感嘆人生年老的意思。但他在此取的是:太陽落山,時間不夠的意思。

  「九萬里風鵬正舉」是他此刻還沒有下場考試時的心聲。科舉漫漫長路,大鵬展翅欲翱翔。對曾經的高考學霸而言,他有這樣說,敢這樣說的底氣。

  「蓬舟」是他自述代稱,而「風休住」,則要看趙縣令是否認同他,願意點他過縣試,送他一陣好風,邁過童子試的「三山」:縣試、府試、院試。

  富麗堂皇的客廳中,龍江先生吟誦一句,喝一杯酒。其餘人都很含蓄,只是輕輕的一笑,或者微微點頭。白檀書院的三人是樂於見兩虎相爭的場面。

  雙鶴書院的兩位就有點尷尬了。對章魄的信心全無。賈環是個硬茬。這個臉丟大了。

  張安博淡淡的一笑,品著美酒。公孫亮心裡則是大笑。出了一口惡氣。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在,地獄無門闖進來。竟然和賈師弟比詩詞!傻不拉幾的!

  章魄俊俏的白臉變得有點蒼白,強撐著說道:「這是你提前作好的詩詞,不算。」

  賈環怎麼會容得章魄耍賴,冷笑道:「在下的詩詞算不算,章朋友你說了不算!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章朋友今日從一開始,滿滿的都是算計。欲走捷徑成名。真是小人之舉。我看你還是退回去吧,不要貽笑大方!」

  「你…!」章魄臉皮漲得通紅。賈環這是當面罵他是小人。偏偏他還反駁不了。

  龍江先生放下酒杯,看向趙知縣,「趙大令,此詞如何?」明著問詞,實則問人。

  趙縣令心裡嘆口氣,他不可能將章魄在縣試黜落。賈環明顯強於章魄,現在又有聞道書院山長張安博、龍江先生的面子,只得點頭,「甚好!」

  賈環心裡頓時鬆了口氣。這是保送成功了。

  龍江先生不為己甚,不一定非要點賈環為案首,就笑道:「既然如此,今晚的文會就到此吧。天色已晚,請諸位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日再回。」

  宛平縣的初春文會就此結束。眾人紛紛起身,在侍女的帶領下離開富麗堂皇的客廳。

  此時已是晚間時分。走在迴廊中,賈環眺望,華美充滿富貴氣的樓閣台榭籠罩在夜色中。初春清寒,燈火點點。一股愜意、放鬆的情緒浮上心頭。

  …

  …

  一名貌美的侍女挑著戳燈,帶著張安博、公孫亮、賈環抵達一處精美的小舍。自有清秀嬌稚的小婢在此等候。

  張安博坐在精舍的圓桌邊,品著香茗,讚許的對賈環道:「今日表現的不錯。夫子說,以直報怨。我輩讀書人當從之。」

  寬厚的山長也有耿直的時候!這畫風變的有點快。賈環心裡輕鬆的一笑,答道:「弟子謹記山長教誨。」

  張安博微微一笑,溫聲對公孫亮道:「龍江先生今日為賈環說話,你沒少摻和吧?」

  公孫亮坦然的點頭,笑道:「龍江先生好詩詞、善書畫,京城聞名。我將賈師弟的佳作給他一覽,龍江先生起了愛才之心。」他是以書法得以和龍江先生結交。

  本朝士林的風氣是打壓神童。他作為聞道書院的大師兄,可不願意看著自己書院的院首連縣試都過了。那在宛平縣就成了笑話。

  張安博笑了笑,喝口茶,說道:「我要休息了。你們去吧。記著君子三戒。」

  公孫亮、賈環告辭退出來。賈環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去睡覺還記著君子三戒?

  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但這和睡覺沒關係吧?

  賈環一頭霧水的跟著公孫亮出來。

  廊簷下,方才領路來的貌美侍女還在等候。公孫亮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文質彬彬的道:「勞煩姑娘帶路。」

  話說公孫亮人身姿修長,長得帥,面若冠玉。氣質好,豐神俊朗。舉手投足有君子之風,溫潤如玉。十八-九歲的年紀,很有魅力的男子。

  美麗的侍女香腮粉紅,怡然一笑,輕聲道:「公孫公子不必客氣哩。」說著,眼眸流波,再偷看公孫亮一眼,提著宮燈在前面領路。身姿婀娜。

  「…」賈環在心裡默默的給公孫師兄點了32個贊。撩妹技能滿分啊!

  像他這種長得比較內秀的男人,刷臉難度太高,只能在心裡羨慕。能刷臉何必刷卡?

  公孫亮笑著給賈環介紹道:「山長喜靜。龍江先生在偏廳置酒,邀請我們赴宴。」

  賈環懂了。原來山長的意思是:酒可以喝,妞不能泡。

  一路穿過迴廊、甬道,抵達一處偏廳,熱鬧的聲浪從偏廳裡面傳來。賈環有點好奇的問道:「公孫師兄,這位龍江先生到底什麼來頭?」

  公孫亮心情極佳,哈哈一笑的帶著賈環跨入偏廳中,「等會賈師弟就知道了。」

  偏廳之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呼朋喚友的聲浪,迎面撲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16 AM

第82章 龍江先生

  賈環和公孫亮進入溫暖如春的偏廳內。居中而坐的龍江先生大笑道:「公孫兄,為何來的這麼晚?」

  公孫亮自然不會說陪著老師說話來晚了,笑著拱手,說道:「亮來遲,甘願罰酒三杯。」

  「痛快!」一名長眉毛的賓客笑著道。

  侍女引賈環和公孫亮入席。偏廳中擺了八個席位。席位沒有用椅凳,用的軟榻,可坐可靠,類似於坐沙發。一個席位擺了三個案几,放置各色果點菜餚。

  公孫亮拿起酒杯,豪氣的連飲三杯。眾人叫好。

  坐得近了,賈環這時才得以仔細的打量龍江先生的容貌,約莫三十七八歲的模樣。容貌俊朗,可歸為老帥哥一類。兼顧英俊與滄桑。

  此時,龍江先生換了文士衫,做富貴公子裝扮。遍體綾羅長衫華麗,頭戴唐巾,各色吊件,俱是不凡,一股風流倜儻的富貴之氣散發開來。

  賈環心裡猜測著龍江先生的身份時,龍江先生笑道:「給諸位介紹一位小友。這位是寫出『欲問江梅瘦幾分『的賈環賈小友。」

  眾人紛紛笑著打招呼,或打趣,或誇獎,或讚賞的說說賈環流傳出來的詩詞。其中一人面露詫異的神色。

  賈環倒是沒有想到會受到明星般的待遇,得體、謙虛的一一回應。公孫亮微微點頭。他還擔心賈環不適應這樣的交際場合,現在看來完全是多餘。到底是出身大家族。

  賈環要是知道公孫亮這麼想,肯定要說他想多了。他在宴會中揮灑自如,實則是前世裡練出來的本事。跟賈府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賈政宴客,可不會帶他。

  最後和賈環打招呼的是一位青衫公子,笑著道:「在下馮紫英。早就聽說過賈兄弟的名字,沒想到在這裡遇到。賈兄弟在書院可好?我前些時候還和你家璉二哥在莊子裡喝酒。」

  賈環心裡一動,微笑著道:「謝馮大哥關心。我在書院一切都好。」

  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在京城中交遊廣闊。讀過紅樓的人都知道馮紫英這個人。很多紅學家都熱衷於探究這個神秘人物。書中第二十六回,薛蟠慶生,馮紫英說了一段話,被很多紅學家認為是影射雍正和乾隆朝的政治鬥爭。

  劉心武先生的觀點認為整部紅樓的權力鬥爭格局是「日月雙懸」。牽扯的人物涉及兩親王、四王八公等。而馮紫英是月派中的重要人物。

  但賈環並不認可這個觀點。所謂日派、月派這種解釋太過於牽強,是對政治鬥爭,權術謀略極其膚淺、淺薄的一種認識。

  真正的政治鬥爭,如果是文臣,參見《明朝那些事》中權相的鬥爭。從楊廷和到張居正。自有官場倫理在其中:座師、學生、同鄉、親戚、書院等。

  比如,張居正任首輔,張四維任次輔,可謂心腹。但張居正幹掉了前首輔高拱。而張四維又和高拱能扯上親戚關係。張居正病死後,張四維是清洗張居正勢力的重要推手。

  如果是以清朝為紅樓的背景,政治鬥爭參見康熙時期的九龍奪嫡。參見二月河的《雍正皇帝》。看看帝師鄔思道是怎麼「從石頭上榨出油來」,琢磨帝王心術。

  這才是真正的政治鬥爭!

  日派和月派這種簡單的、毫無政治邏輯的劃分,簡直是拉低官僚們的普遍智商。讀一讀二十四史,就知道中國歷史上的政治動物們,政治水平是何等的高超!

  …

  …

  賈環心中思考時,龍江先生已經笑著拍手,讓歌姬進來跳舞。瞬間,笙歌隱隱,美人蹁躚。置身在這繁華盛景,真是人生自在的享受,讓人樂而忘憂。

  賈環縣試保送過關,心中憂慮盡去,便拿起酒杯抿了幾口,吃著精美的菜餚,緩解腹中飢餓。有烤鵝、燒鴨、雞湯、羊肉、清淡小菜等共八道菜。

  他和公孫亮兩人剛才在文會時可沒有資格入席。此時早就是飢腸轆轆。

  觥籌交錯,美人歌舞停下來。賈環這時才發現跳舞的竟然還是之前獻舞的那位絕美的佳人。約1米65的樣子,身段比例極佳。容光懾人。

  龍江先生鼓掌笑道:「詩詩姑娘的舞蹈越發的精湛。今日在座俱是俊傑。不知道詩詩姑娘是否有意留下來陪客共飲幾杯。」

  詩詩剛跳完舞,身穿青衣,微微氣喘,酥-胸起伏,嬌柔的道:「但聽龍江先生安排。」即便是名妓花魁,即便是清倌,但在京城歡場上鼎鼎大名的龍江先生面前,她沒有太多拒絕的餘地。

  龍江先生就笑道:「諸位,看誰的才藝能打動詩詩姑娘。讓詩詩姑娘甘願陪酒。」

  賈環心裡吐糟:我擦,你們喝花酒好歹考慮下我的感受。我才九歲啊!

  座中其餘六人紛紛獻藝。有的獻琴曲、有的寫詩文、有的寫書法、有的說新奇的觀點。各自施展解數,但那位詩詩姑娘都沒有答應去陪酒。人美,舞美,但,是高冷範兒。

  賈環看公孫亮一臉的失望,感慨的喝了三杯酒。心裡覺得好笑。進來時在美貌侍女面前刷臉成功的大師兄,在高冷范的花魁面前敗下陣來。大師兄的經義、文章都是出色的,但總不能和花魁娘子談論四書五經吧?有點傷氛圍啊。

  龍江先生一眼看到正在看熱鬧的賈環,故意捉弄道:「賈小友詩才高絕,何不賦詩一首?看看能否打動詩詩姑娘的芳心。」

  其餘幾人紛紛起鬨。

  容貌清麗的詩詩抿嘴輕笑,嬌軟的說道:「賈公子詩名動京師。詩詞文章本是高雅之事。但詩詩貪心,想求賈公子一首詩詞給自己增色。」

  求詩的事情,她說的很坦然。將賈環抬的很高。嬌柔軟語,娓娓道來。聲音若清溪流泉。

  賈環心中讚賞。這位詩詩姑娘絕對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說話得體。讓人心生好感。怪不得能當京城青樓行當中的頭牌。此時拋出一兩首精品詩詞,絕對能刷出足夠的聲望。

  但賈環並無刷聲望的想法。名聲,會對他的離去造成很大的影響。天下很大,但圈子很小。

  賈環無意中在京城中有了詩名,那天他是喝酒了,心裡不痛快,強行裝逼。但其實認識他的人不多。看看剛才馮紫英的反應就知道。麻煩能減少一點是一點。

  賈環道:「要讓詩詩姑娘失望了。在下一時間難得佳句。」

  對美女,他當然是很樂意親近的。和香噴噴的美女,坐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是蠻爽的一件事情。但他心中還是以自己逃離的計劃為重。精-蟲上腦這種事他不會幹。

  詩詩善解人意的軟語道:「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詩詩雖然失望,但能理解呢。」說著,向看熱鬧的龍江先生盈盈一禮,「龍江先生,詩詩今晚願為賈公子斟酒。」

  我去!這轉折有點不好吧?

  賈環有點無語。話說當紅花魁今晚坐在他身邊為他斟酒,傳揚出去,又是刷名聲吧?馮紫英在京城可是交遊廣闊的很。薛蟠、賈珍、太醫等人物都有交往。

  眾人都是起鬨。一名大眼男子感慨道:「賈小友什麼才藝都不展示,反倒能得花魁青睞,這還有沒有道理可講?讓我等汗顏啊。我自愧弗如,喝酒三杯。」

  「真名士自風流。元化何必自傷。我陪你。」一干人都是笑著喝酒。心中實在有點抑鬱。這麼多男人,爭不過一個小孩。

  龍江先生哈哈一笑,「詩詩姑娘真是個妙人。可!」

  詩詩姑娘展顏一笑,知道龍江先生看透她的想法。輕提青色的裙衫,坐到賈環身邊的位置上。淺笑盈盈給賈環面前的杯子上滿上酒。玉手白皙,一股淡淡的清香傳到賈環的鼻子中。佳人當面,可惜,他只有九歲。

  其實,正是因為賈環只有九歲,詩詩才會願意給他陪酒!這樣才無損她的名聲。九歲屬於有心無力的範疇。

  賈環禮貌的道:「謝謝。」花魁娘子坐都坐過來了,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又一輪觥籌交錯。

  年紀最小的賈環都有一位美女作陪,龍江先生便拿出放蕩不羈的派頭,手一揮,數名美麗的名妓入場,環肥燕瘦,各自挑選陪酒。

  賈環有點無語。他的老師可是就在精舍裡住著。還有趙縣令也在。這樣喝花酒真的好嗎?賈環沒再關注場中的情形,和身邊的女子聊著天。

  「還沒有請教姑娘的名字。」

  「奴家蘇詩詩。」

  「蘇姑娘知道龍江先生什麼身份嗎?我今天跟著老師來參加文會,第一次見到龍江先生。」

  蘇詩詩掩嘴輕笑道:「賈公子原來不知道龍江先生的大名。龍江先生本姓寧。號龍江。三鼎甲榜眼出身。原是清貴的翰林,後來辭官不做,當富貴閒人。

  寄情青樓山水之間,書畫自娛。龍江先生一副畫在京城中要賣數百兩銀子。褒揚姐妹們一句,立時身價倍增。」

  「哦。富貴閒人啊!」

  蘇詩詩笑道:「龍江先生原是皇室遠支,不在宗室名錄中。但他中榜眼後,在殿試中和當今聖上認了親。另外,龍江先生的父親是前朝大學士。宰輔之後。可不是富貴閒人麼?」

  賈環便點點頭,蘇詩詩說的肯定都是大路貨色的消息。比如,龍江先生好好的翰林不做,辭官寄情美女和書畫,這明顯有問題。男人有權力,難道會沒有美女?

  但即便這樣,賈環也能感覺龍江先生逼格很高。他這位富貴閒人,比賈府裡的寶二哥可是強多了。

  說笑間,酒宴的氛圍達到高-潮。有不少人有放浪形骸之舉,和身邊的美人調-情。

  看著對面一位喂口杯的豐腴美人,蘇詩詩心裡很慶幸她今天選擇坐在賈環身邊。兩人至始始終都只是在說話。

  突然間,一名僕人自外面而來,在龍江先生耳邊幾句。龍江先生點點頭,片刻後,就見一名衣衫簡樸的士子昂首而入,身材高大,神情憂憤。

  賈環看得卻是微微一愣,看向大師兄公孫亮。公孫亮也一樣的驚奇。因為進來的秀才,正是他們前些天在宛平縣縣衙裡報名遇到的暴力秀才。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不知道他來這裡是什麼情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18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2-28 07:21 AM 編輯

第83章 楊文憲公

  暴力秀才環視酒宴,杯盤陳列,美酒佳餚,心中鬱鬱,冷哼一聲,憤憤的罵道:「國之碩鼠!」向居中而坐的龍江先生行了一禮,「韓某見過寧前輩。」

  龍江先生此時收斂了狂放不羈的笑容,神情平靜,點點頭,說道:「子桓不必多禮。且坐下共飲一杯。今日若是為官場中事而來就不要講了。」

  韓秀才不肯坐,昂首道:「在下今日為萬民而來!」

  龍江先生微微皺眉,壓著性子,拿起精美的瓷器酒杯,緩緩的抿了一口。

  賈環心裡嘖嘖稱奇。這位韓秀才很有大腕的風範。一進門就把所有人都罵了。現在又逼格很高的「為民請命」。有個性!

  蘇詩詩身體略微傾向賈環,小聲介紹道:「這是京城狂士韓謹韓子桓。國子監貢生。」

  淡淡的的清香傳來,令人心曠神怡。賈環輕輕的點頭,靜觀場中事態發展。

  賈環和蘇詩詩說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韓秀才慷慨激昂的說道:「京畿重地,居民數百萬。然,順天府府尹陸新翰貪贓枉法,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銀兩百萬兩,置萬民於不顧。若有大雨,生民必將流離失所。龍江先生於心何忍?」

  賈環懂了。韓秀才是來舉報的。

  他剛聽蘇詩詩說過龍江先生的身份。龍江先生和皇帝認了親。那肯定可以見到皇帝。韓秀才是想要龍江先生將這件事捅給皇帝知道。

  但,心是好的。政治上極其幼稚。

  龍江先生喝著酒,淡淡的道:「我早已不問官場是非。子桓找錯人了。」

  韓秀才疾呼道:「這不是官場是非。這是民生大計!寧前輩昔日在翰林院時慷慨直言,為民請命。名傳天下。為何今日只圖明哲保身乎?」

  龍江先生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但他並沒有答應韓秀才的請求,轉移話題道:「今日天色已晚,子桓既然不願意坐下共飲,可先去休息。」

  韓秀才憤然道:「見民之將死而不救,此非讀書人所為!國家艱難,碩鼠橫行。小民艱辛,食不果腹。朝廷袞袞諸公屍位素餐,如若泥塑。不想寧前輩忘卻初心,再無匡扶天下之志。只願保自家富貴。道不同,不相為謀。韓某今日在此與寧前輩割袍斷交!」

  偏廳中一片嘩然!眾人都是憤憤不平。哪有這樣搞的。一言不合,就要絕交。那是不是天下人都要順著你的道理才行?有人指責道:「韓秀才,你不要太張狂!」

  賈環輕輕的搖頭。這位韓秀才約有二十多歲了,怎麼還是個愣頭青?龍江先生的看法是對的。順天府府尹(知府)正三品,位高權重。這個位置的變動,不是政治鬥爭是什麼?韓秀才只怕給人當了槍使。

  而韓秀才要龍江先生出頭搞事,這實在是有點像戰爭題材的電視劇裡面國-軍的台詞,「弟兄們,給我衝啊!」,然而,正確的台詞不應該是「弟兄們,跟我沖」嗎?

  龍江先生沉默幾秒,心情沉重的道:「也好。你我友盡於此。君子絕交,不出惡語。但我仍要勸子桓一句:明朝亡於黨爭,東林黨鼓動生員議事,此非國家之福。」

  韓秀才並不回答,他還在憤怒的割袍斷交。只是,一時間用手沒將衣角撕開。

  賈環看得出來龍江先生其實很看重韓秀才,便有心打下圓場。他剛剛受了龍江先生的恩惠。沒有龍江先生幫忙,趙縣令不會當場同意點他過縣試。

  韓秀才這種人,怎麼說呢,並不討喜。經常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但如果一個國家中沒有這樣正直的人,大約離亡國也不遠了。

  賈環揚聲道:「在下有一言,說給韓相公聽一聽。牢騷太盛仿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豈能因為一句話不合就和朋友斷交?求同存異才是正理。」

  韓秀才聽的有些道理,轉身看向賈環,正要作答。陡然見到他小小年紀就學人喝花酒,倚紅偎翠,怒斥道:「閉嘴。你這小兒今年幾歲?竟然學人沉溺歡場,好女子色相。你懂什麼叫民生艱難?何不食肉糜的蠢物。」

  我去!

  你那隻眼睛看到我沉溺歡場了?詩詩姑娘距離我至少有半米的距離吧?我今晚摸都沒摸她一下。

  賈環極其不爽的看著韓秀才。還能不能好說話?他不過好意勸一勸。韓秀才竟然直接開噴。賈環本來還想好好說一說的。但他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人。冷笑一聲道:「

  韓相公既然一心為民,何不仿前朝楊文憲公義舉,登高一呼,於左順門力諫?何故在此為難龍江先生?」

  前朝楊文憲公就是明朝三大才子楊慎。明朝大禮議事件中,楊慎振臂高呼:「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帶頭去找嘉靖皇帝的麻煩。

  這句話相當的有煽動力,一大批熱血青(官)年(員)跟隨。結果當然是極其的慘烈。因廷仗而死十六人,楊慎被貶雲南永昌衛,老死於此地。

  賈環這麼說,當然不是唆使韓秀才去鬧事、送死。韓秀才只是國子監貢生,沒有官身,他到不了左順門。賈環是諷刺韓秀才:讓別人出頭挑事當炮灰,自己躲在後面當烏龜。

  韓秀才當即臉漲得通紅,「好,好,好。」轉身向龍江先生行禮,「在下非是為難寧前輩,只是為國家計!這位小朋友說的對。當仿楊文憲公之舉。國朝養士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

  韓秀才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向賈環拱了拱手,昂著頭,義無反顧的出了偏廳。

  …

  …

  給韓秀才這麼一鬧,偏廳中酒宴的氛圍陷入低潮。沒有人還有興致繼續喝酒作樂。

  韓秀才確實也爆了一個猛料:順天府府尹陸新翰貪墨了兩百萬兩銀子。眾人都在思索這件事背後的含義,以及對各自的影響。

  龍江先生對賈環點點頭,舉起酒杯道:「要多謝賈小友為我挽回一位朋友。且同飲一杯。」

  賈環飲了一杯。算是還了龍江先生一個小人情。心裡琢磨著愣頭青的韓秀才八成會真的去登高一呼。當然,有沒有人聽他的就很難說。

  龍江先生環顧四周,說道:「今日興盡,擇日再請諸位共飲。」眾人紛紛道是。

  龍江先生又道:「賈小友方才一句:牢騷太盛仿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很是出色。明日便可傳遍京師。可有佳作,讓我等再飲最後一杯。」

  賈環心裡苦笑一聲。他一不小心又抄了一句名句。名聲要傳估計也會傳出去。懶得再計較什麼得失了。不然就是:賤人就是矯情。當即道:「剛才醞釀了一首小詞,寫給詩詩姑娘。」順帶著算是給蘇詩詩陪他喝酒的酬勞吧!

  眾人都是歡呼叫好。氣氛稍稍恢復。龍江先生讓人上了紙筆。蘇詩詩挽著衣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腕,神態動人,輕笑著給賈環研墨。美人添香。

  陪酒的另外7位名妓都是羨慕的看著蘇詩詩。其實,賈公子只要說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是寫給她們當中誰的,身價立刻會飆升。等同水平的詩詞不知道要讓本是花魁的蘇詩詩聲名再盛多少分。

  賈環寫完。蘇詩詩以她清溪流泉般的聲音唸誦道:「

  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春分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晴川。

  綵帶輕纏白玉臂,小符斜掛綠雲鬟。佳人相見一千年。」

  是一首浣溪沙的詞牌。

  蘇詩詩剛唸完,便是滿堂喝彩。滿座的賓客都是叫好。有人拍著案几叫好;有人暢飲一杯;有人拍自己的大-腿;

  一名嫵媚妖嬈的美人向賈環飛了一記眉眼;一名嬌俏溫柔的美人則是羨慕的看著蘇詩詩,恨不得以身代替;一名修長美人目光灼灼的看賈環,似乎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龍江先生大笑:「賈小友當真是名不虛傳!好詞。」

  馮紫英道:「賈兄弟大才。不愧神童之名。愛花惜花,真乃我輩眾人。」

  公孫亮惆悵的嘆道:「賈師弟詩才天授。如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偏廳中的氣氛重新熱鬧起來。賈環成為整個宴會的焦點、舞台的中心人物。

  龍江先生換了酒碗,一句句的為眾人鑑賞這首詞。上闋,「輕汗微微透碧紈」無疑是寫蘇詩詩剛剛跳完舞的神態。春分是節氣。「流香漲膩滿晴川」是女子梳洗後將香粉胭脂倒入水中。「滿」字令人可以想像詩詩美人身上的體香。

  下闋,「綵帶輕纏白玉臂,小符斜掛綠雲鬟」則是描寫此時蘇詩詩美麗的裝扮,肌膚如玉。「佳人相見一千年」是說,希望能如同此刻相見的時候,和佳人相守在一起一千年。

  蘇詩詩輕輕的吟誦,香腮微紅,秀美粉潤的嘴唇給潔白的貝齒輕咬著,心思飄忽。

  歡場之中,薄情薄倖的郎君從來不少。逢場作戲的吟詩,寄託情懷並不能當真。她不敢信「佳人相見一千年」這句話。而賈環年齡才九歲,他真的懂如何愛慕女子?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句讓她彷彿要沉浸在某個美好的夢境中。希望能有這樣的一個人來疼愛她。

  鑑賞完,龍江先生仰天大笑道:「痛快。諸君,滿飲!」

  眾人轟然舉杯共飲,而後各自散去。

  迴廊中,公孫亮醉醺醺和賈環並肩而行,搖搖晃晃,抑鬱的說道:「賈師弟,恨不能有你的詩才,以博取美人歡心啊!」

  賈環喝得也有點高,呵呵一笑。這不是他寫的,這是蘇軾寫給他的小妾朝雲的。當然是情意綿綿。賈環心裡對蘇詩詩怎麼想的,不得而知。

  若干年後,賈環和蘇詩詩相逢於金陵城中,感慨的再次談起今晚這首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22 AM

第84章 府裡的動靜

  第二天上午,主人龍江先生高臥未起。趙縣令和三家書院的山長帶著各自的隨從,留下帖子,各自離開。

  賈環、公孫亮坐在山長張安博的豪華馬車中,舒適的返回二十里外的聞道書院。

  公孫亮給山長張安博說起昨晚酒宴韓秀才來舉報順天府府尹的事情。

  山長張安博微微沉吟,爾後對賈環笑道:「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這是很高的讚譽。賈環連忙謙虛的道:「山長過譽。弟子只是適逢其會。」

  山長張安博笑著搖搖頭,「你們知道龍江先生是那一年的皇榜嗎?十五年前丙申科的皇榜。當時是康順二十三年。現在是雍治九年。」

  公孫亮還有點懵懵懂懂,不明所以。賈環瞬間就懂了。腦子裡一連串的思路在極短的時間內串起來。

  他喵的。細思極恐。龍江先生是和康順皇帝認的親戚,他的父親是康順朝的大學士(預估是早期的)。那他是效忠於康順皇帝還是雍治皇帝?

  聽說,康順皇帝現在是太上皇。但是歷史上能有幾個太上皇?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啊!

  出現太上皇有兩種情況。第一,主動退位。清朝乾隆皇帝傳位于嘉慶,當了幾年的太上皇。但他大權在握。嘉慶是傀儡。

  第二,被兒子逼得退位。唐高祖李淵。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門兵變,弒兄殺弟,逼李淵退位。

  以龍江先生退隱江湖,尋花問柳,寄情書畫的做派,怕是第二種居多吧。

  紅學研究,普遍觀點贊同紅樓映射的歷史背景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但曹雪芹病死於乾隆四十四年,乾隆遜位是乾隆六十年。曹雪芹是不可能知道乾隆會當太上皇的。太上皇這個設定,天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賈環結合他現在瞭解的大周朝的情況,只想說一句:日了狗了。

  歷史變得面目全非、亂七八糟!

  回到韓秀才事情的思路上。很明顯,以龍江先生尷尬的身份,他出面找雍治皇帝舉報順天府府尹,陸府尹有沒有事,賈環不知道,但龍江先生肯定會有事。

  韓秀才就是個棒槌!賈環現在知道山長誇他是什麼意思。他無意中幫了龍江先生一個忙。

  龍江先生是宰輔之子,政治水平還是很不錯的。他寧可和韓秀才絕交也絕不出頭。但和京城名士韓秀才絕交。會對他的名聲造成一定的影響。賈環的忙,就是幫在這個地方。

  韓秀才最終袖子沒割下來,又說了句服軟的話,自然不算絕交。

  龍江先生要承他一個人情!

  想到這兒,賈環心中有點小爽。來香山參加初春文會還是很有收穫啊:縣試保送資格拿到手,和龍江先生結交,和京城名妓詩詩姑娘一起喝酒。

  山長張安博看看賈環,再看看公孫亮,撚鬚輕嘆。他這個弟子經義、文章、人品、性格都是極好的。但在權謀機變上稍有不如。還需要成長。

  「賈環,給你公孫師兄說說你的看法。」

  「好的,山長。」賈環笑著應下來。

  回程二十里的路程,在閒聊中緩緩的渡過。

  …

  …

  賈環回到書院後,沒過兩天就與同去京城參加縣試的同學出發前往京城。計有:羅向陽、賈環、柳逸塵、衛陽共四人。

  二月二十六日。宛平縣、大興縣縣試同日開考。由於黎明前就要點名入場。三更天時,羅向陽、賈環、柳逸塵三人從居住的客棧啟程出發。

  至於人生贏家:衛陽衛神童,衛家在京城中有住宅。他到京城中後就住在家裡。自是從家中出發。

  三更天時,鱗次櫛比的屋舍還籠罩在濃濃夜色之中。而街上已是車馬轔轔。星星點點的燈火在大街上匯成一條線,恍如如長龍蜿蜒而行。

  賈環、羅向陽與柳逸塵在路口分別。柳逸塵要前往大興縣縣學赴考。三人互相祝福:「祝兩位好運。」「來日入泮再與柳兄相會。」入泮是中秀才後去文廟進行的禮儀。這是相當好的口彩。三人說笑著在路口分別。

  賈環和羅君子兩人一路抵達縣學,考棚外已經是人山人海。有賈環這樣十來歲臉上稚氣未脫的孩童。也有如羅君子十五六歲的少年。

  「賈兄,請。」羅君子微胖的圓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賈環笑著道:「羅兄,請。」他心裡也有底。保送生。拿個案首沒希望。過肯定沒問題。他自己不會出紕漏。

  一路排隊、搜身、唱名、進入考棚中。賈環拿到試卷,坐在考棚裡自己的考房中,將長耳考籃中的筆墨紙硯都取出來擺在案几上。

  考籃裡的東西都是他自己準備的。無非是細心二字。縣試考四場或者五場有縣官決定。每場考一天。第一場都被點過的學子,後面幾場可以不用參加。

  賈環仔細的檢查了一番。當年也是學霸出身,並不畏懼考試氛圍。等了一會兒,公堂上擊云板的聲音大響,考場肅靜。開始答題。

  辛亥年二月,北直隸順天府宛平縣縣試開始了。

  …

  …

  二月二十六日,賈環參加縣試的消息早就隨著他的長隨錢槐的口傳遍賈府。但真正關心賈環考試的人並不多。

  賈赦幫賈環吹牛說他是賈府讀書種子。抬的很高,但是賈赦去年忙活了一陣子,讓賈府的管家、管事交「保證金」後,撈足一萬多兩銀子,繼續他喝酒玩小老婆的豪奢生活。賈環出賈府時來一句「學不有成誓不還」,擺明了不跟他一條心,他還關注賈環幹什麼?

  賈政聽清客說了一聲,討論了一回,事情便過去。以賈府的家世,他那個庶子就算是中了秀才也不算家中的大事。王夫人對賈環參加縣試的消息並不關注。她只關心賈環最後中沒中秀才。至於秀才中的小考,她並不關心。

  賈母不待見賈環是賈府皆知的事情。因而,賈環縣試的消息傳到鴛鴦耳中,就此打住。

  下午時分,春風拂面。廊簷下的鸚鵡噪聒的叫著。鴛鴦穿著淺粉色的外衫,站在屋簷下,看著庭院中在春風盛開的花朵。身姿高挑,肌膚白膩。她在想著那個小男孩的事情。

  服不服?

  服。

  但陡然的聽到他參加科舉考試的消息感覺有點不真實。這出去兩三個月就能參加考試了啊!

  鴛鴦想了想,打發了個小丫鬟去通知二奶奶房裡的平兒。

  …

  …

  寶、黛、釵、迎、探、惜幾人在一塊玩時,議論了幾句,便放下來。之前已經討論過很多次環哥兒的事了。賈環今年參加縣試是意料中的事情。

  月夜之下,賈環的住處。歲數大了些,越發美麗的晴雯正和如意在偏廳裡做針線活。

  「哎呀。」小姑娘如意叫了一聲,一滴鮮紅的血珠在手指頭上浮現。

  晴雯取笑道:「小蹄子,又想三爺了啊?心不在焉哦。錢槐不是說了嗎,縣試要考好幾場。今天才是第一場呢。」

  清秀的小姑娘含著手指頭,委屈的扁著嘴道:「晴雯姐姐,你又笑我!我是想三爺考試怎麼不回家來一趟啊。非要住客棧。」客棧裡哪有她照顧的好?

  晴雯咯咯嬌笑道:「三爺多驕傲的人啊!他說了要學有所成才回來,現在怎麼會回來?」

  說笑著,夜漸漸的深了。

  晴雯也不小心將手指頭紮了下。說笑歸說笑。她心裡也想三爺回來啊。他不在,這屋裡像少了什麼似的。

  …

  …

  二十七日晚,天下起小雨。春雨潤如酥。

  賈璉一身酒氣的從角門進來,回到住處的院落中。臥室裡,鳳姐頭纏著絲布臥在床榻上。美妾平兒在她跟前伺候、說話。

  賈璉將衣服掛起來,笑道:「鳳姐兒,你怎麼又病了?」

  王熙鳳沒好氣的瞪丈夫一眼,柳葉眉挑起來,不滿的道:「我病了,你倒是幸災樂禍的笑!好在外頭偷混賬老婆。別的我管不著你。平兒,你就別想。」

  容貌清俊的平兒羞惱的道:「你們倆拌嘴,扯我做什麼?」去外面打水服侍賈璉洗臉。最近這段時間,二爺和奶奶經常拌嘴。她受了不少夾板氣。

  賈璉挽著衣袖,從平兒手裡接過毛巾,心裡有點虛。他下午才倚著兩個美人歡樂了幾回,雖說沒鳳姐兒漂亮,但比鳳姐兒更懂得服侍男人。

  賈璉哈哈一笑,說道:「這是吃的哪門子醋?病著就好好養著。別管些閒事慪氣。都丟給林之孝家的管。」

  鳳姐如何肯,她的權力慾-望本來就很大,偏偏賈璉這話戳到她心裡的痛處:賈環用手段把她的心腹來旺媳婦給攆出了賈府,她的權力分了些給賈府的內管家林之孝家的。

  鳳姐冷笑道:「璉二爺如今年入8千兩銀子,說話真是大氣著呢。」

  賈璉就笑,「這又是哪一出?扯到這上頭。我的還不是你的。哦,我進來時,你們在商量什麼?」

  鳳姐冷哼一聲不答話。賈璉就看向他的美妾平兒。

  平兒道:「前兒和太太說起環哥兒屋裡的用度。看是不是裁掉些人手。聽說府裡的丫鬟都羨慕環哥兒屋裡的丫鬟輕省。太太讓奶奶看著辦。」

  賈璉便擺手,對鳳姐道:「你趁早收了這個心。太太什麼想法,你又是想法,我都知道。今天下午馮紫英請我喝酒,說在某貴人的莊園裡見到環哥兒。很受貴人看重。據說他最近的考試,知縣點了必過。」

  鳳姐聽的奇怪,收了心裡的情緒,問道:「你可別糊弄我。你以為我不知道:環老三給你送了個生錢的門道,你還想著跟他處理好關係。我早讓人打聽過,什麼撈子縣…試要四五場,昨兒才考了第一場。怎麼就是必過?」

  賈璉笑呵呵的道:「所以說你們不懂裡面的門道。馮紫英說,環哥兒在貴人的莊園裡面,見過知縣。你們說他過不過得了?」

  王熙鳳、平兒聽得微微一愣。她們都以為賈環肯定是憑真本事去考。環哥兒本事大著嘛!結果竟然是作弊!提前見知縣(考官)。還有這樣搞的?讀書人的事情真是複雜。

  王熙鳳心裡一陣無力。

  …

  …

  第二天下午,王熙鳳的病稍微好了些,去東跨院找王夫人回話。正好薛姨媽也在。

  王熙鳳笑著道:「太太,環哥兒那個沒出息的,竟然走通了知縣的路子,聽說這次縣試必過。我是打聽過,縣試過了要報喜。咱們家裡少不得還要準備賞錢。」

  王夫人微微皺眉又迅速的舒展開。她自然知道王熙鳳說的是什麼事情。輕輕的點頭,「我知道了。」

  薛姨媽詫異的笑道:「喲,環哥兒還會搞這個?」

  王熙鳳插科打諢的和王夫人、薛姨媽說笑了一回,這才告辭離開。話頭是她看準太太的心思提起來的。但今兒又自己來把話吃回去。心裡好抑鬱。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2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2-28 07:29 AM 編輯

第85章 縣試已過

  賈府中的事情,賈環一無所知。他還在客棧裡安心的休息、備考。縣試第一場考一天,第三天發案。休息一天。再考第二場,名為:招覆。

  二十八日上午,賈環、羅向陽到縣衙門口看榜。抵達縣衙門口時,人山人海。相熟的士子各自聚在一起聊天。簇擁而嘈雜。

  京師人文薈萃,讀書人多。今科參加宛平縣縣試的士子約有五千人。再加上各自的隨從,頓時讓縣衙門口變成了一個大的菜市場。聲浪陣陣。

  賈環和羅向陽都是在妙峰山下的聞道書院裡閉門苦讀,並未與宛平縣的士子有來往。兩人站在一旁說笑著考場心得,趣事。

  這時,一名十五六歲的白臉士子帶著兩名隨從,昂著頭走過來。衣衫華麗。富貴公子模樣。他拱拱手,傲慢的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賈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賈環淡淡的笑了下,算是回應,對羅向陽道:「羅兄,這位是雙鶴書院的弟子,章魄。和我關係不大好。」來的正是香山腳下初春文會中的手下敗將:章魄。

  羅向陽就笑起來。還有這樣介紹人的!賈兄很耿直啊。

  章魄鼻子裡「哼」了一聲,手裡的摺扇在手心輕輕的敲著,說:「在下只是過來給賈朋友說一聲:案首,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那是在下的囊中之物。」

  這話很有點狂!賈環和羅向陽身邊的幾名士子都是不屑的笑了幾聲。打量著說話的章魄。若非見他一身富家公子的裝扮,早有人出言嘲諷。

  賈環譏笑道:「章朋友還是那麼自信!我以為,今科縣試案首絕不會是你!」

  「那你就等著瞧吧!」章魄微微抬起下巴,蔑視賈環一眼,一甩衣袖,轉身走了。類似於裝完逼就跑。

  但,賈環並不覺得章魄能裝逼成功。

  羅向陽搖搖頭,好奇的問道:「賈兄,此人驕矜自傲,到底什麼來頭?」

  賈環就笑著將初春文會的時候簡略的和羅向陽說了說。正說話間,就聽得鳴炮三聲,嘀嗒滴答的幾個吹手奏樂,幾名衙役排開道路。兩名書吏拿著大紅的榜紙,張貼在牆上。

  發案了。幾乎在瞬間人潮湧動著往前。然後發出各種嘈雜、叫喊的聲音:「少爺,你在圈內」,「劉同學,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啊,怎麼可能沒有我」,「唉…」

  諸如此類。

  雖說縣試要考4場或者5場。但第一場的成績相當重要。能名列團案內圈(前20名)的士子,只要自己不作死,則必然穩過縣試。而能名列團案外圈的士子(21名-50名)也足以說明實力。

  另外有副榜取800多人。若是團案外圈的士子後面幾場考得不好,則會被副榜中的士子取代。如果團案和副榜上都沒有名字,那麼請君明年再來吧。不用參加後面的考試了。

  賈環和羅向陽略微等了一會,然後跟著人群往裡擠。擠到榜下,賈環一眼就看到團案裡正中十二點鐘方向赫然寫著:羅向陽。

  「羅兄,恭喜!」賈環嘴裡道賀,眼睛再看。他的名字在外圈。42名。

  看起來很危險。但賈環心中有數。趙縣令雖然答應點他過縣試,但看來並不會給他一個好名次。以免引起士林非議。

  羅向陽微微出神,他是第一名!隨即,恢復過來,微圓的胖臉上浮起欣喜的笑容,「賈兄,同喜,同喜。走,回客棧。」

  賈環和羅向陽笑容滿臉的擠出人群往外走。這時,正好的看到章魄正在對自己的隨從咆哮道:「怎麼可能,你到底看清楚沒有?怎麼會不是我?」

  賈環揚聲道:「章朋友不用問了。縣試第一名乃是我聞道書院羅君子!」

  章魄狠狠的瞪賈環一眼,嘴硬道:「你別得意,還沒有考完!」帶著兩名隨從灰溜溜的走了。

  周邊的士子和隨行的人都是轟堂大笑。小胖兄羅向陽呵呵笑起來,他覺得章魄挺搞笑的。

  看著章魄狼狽的背影,賈環嘴角翹起來:讓你裝逼,裝成傻-逼了吧?

  以趙縣令方正的性格,他點章魄為案首,豈不是跪舔章大學士。有可能嗎?有必要嗎?

  …

  …

  縣試第四場考試結束時已經是辛亥年三月初七。三天後放長案。案首正是羅向陽。

  賈環名列45名。縣試順順當當的考下來。並沒有出現他的大師兄公孫亮那樣的各種神意外以及各種詭異的事件。

  此次聞道書院同來參加縣試的衛陽、柳逸塵都順利的通過大興縣縣試。衛陽得了第五名,通過順天府府試的概率很大。柳逸塵則是十七名。

  三月仲春。京城中春光融融。

  賈環和兩位同學羅向陽、柳逸塵道別,徑直進了內城,往四時坊賈府而去。在賈府的正門外磕了三個響頭,又去寧國府的賈府祠堂外磕了頭。就回了聞道書院。

  他昨天發案前就已經和錢槐見過面,瞭解過賈府裡的情況。

  其實,王熙鳳搞錯了一件事,過縣試是沒有人來府上報喜的。只有過了府試才有人報喜。

  但賈三爺在賈府正門口和寧國府祠堂外都磕了頭,消息早傳到賈府裡去。

  賈環回到妙峰山下聞道書院的第五天,錢槐來到書院。剛剛在書院朔考中取得外舍甲班12名成績、繼續苦讀備考府試的賈環在傍晚時分得到齋夫的通知,到書院後門會客用的耳房中見前來送東西的錢槐。

  錢槐一身青衣小帽,小廝裝扮,樂呵呵的將一個大包袱放在方桌上。將一張單子遞給賈環,「三爺,這是府裡姑娘們送給你過縣試的賀禮。禮單是三姑娘寫的。包袱裡面還有晴雯姑娘和如意姑娘給你做的鞋子、衣服,打得絡子、製作的鵝毛筆、炭筆。」

  「哦?」賈環微微有些意外。以他不被賈母待見的處境,賈探春她們敢明著給他送賀禮?

  賈環接過禮單,上面抬頭寫著:祝吾弟科場連捷。娟秀的字體躍然紙上,行文間,筆鋒流暢,似楷(書)似行(書)。賈環能感受到探春寫這張禮單時愉快的心情。

  毛筆字,有這樣的表現力。

  賈環一行行的掃下去。探春在上面寫著寶玉、寶釵、黛玉、湘雲、迎春、自己、惜春、李紈的賀禮,再往下,賈環看到鴛鴦的名字,目光微微一凝。

  賈環有點明白了。

  鴛鴦都送了賀禮,這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賈母的意思。看來,他雖然不受待見,但他過了縣試,在賈母心中的地位還是有所提升。允許同輩姐妹和他來往。

  這件事恐怕少不他的三姐姐探春的策劃吧。其他人和他沒這個情分。

  賈環放下禮單,對錢槐道:「謝謝諸位姐姐妹妹了。你今晚在鎮上休息一晚,明天再來這裡,將我的書信帶回去。」

  「好的,三爺。」

  …

  …

  夜裡下起雨。落在窗沿上,點點滴滴。

  賈府梨香院某處房間中。

  一位穿著淺黃色對襟衣衫,年輕美麗的姑娘,坐在榻椅中看書,氣質端莊嫻雅。雪白瑩潤,圓臉杏眼。額前的劉海令她讓人心生親近。

  俄而,她豐姿美麗的俏臉上浮起一抹淺淡的笑容,如江南的煙雨般淺淡、朦朧。

  環兄弟,應該收到姐姐妹妹們的賀禮了吧?

  …

  …

  東府。賈蓉住處。

  嬌媚動人的秦可卿在客廳中緩緩的走著。她穿著粉白色的長衫。身姿妙曼婀娜。

  她的步伐很慢,很緩,但是難掩她清水般的明眸中的焦慮。

  片刻後,貼身的丫鬟瑞珠進來,小聲回道:「奶奶,打聽清楚了。環三爺進了府,只在祠堂門口磕了三個響頭就走了。」

  秦可卿輕輕的抿了下嘴唇,「環叔府試考完應該還會再來。」

  …

  …

  賈環收到錢槐送來的賀禮之後,很快就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實在是距離府試的時間沒有久了。

  三月二十五日,順天府府試時間公佈,將於四月二十五日在順天府府學中舉行。

  這一次,賈環很順利的報名。他雖然是書院的外舍生,但縣試都過了,斷然沒有不考的道理。

  府試報名,士子先去縣衙禮房取得文書,再由兩名稟生作保,去府衙報名。

  聞道書院的弟子,90%以上都是順天府籍。縣試過後,在二月裡略顯空蕩的書院再次恢復熱鬧。沒過縣試,自然得回書院繼續讀書。過了縣試,依舊要回書院讀書。書院離京城近啊。

  這一次聞道書院報名參加府試的足有十幾人。包括大師兄公孫亮。他府試還沒過。此外計有賈環、羅向陽、柳逸塵、衛陽、許英朗、張四水等人。

  二十七日中午,公孫亮出面,約齊要參與順天府府試的同學在書院食堂裡吃飯。

  正是午飯時間,眾多內舍弟子熱熱鬧鬧的打著招呼。說著府試的話題分別找桌子坐下來。廚娘很快就會端上大碗裝的五菜一湯,一大盤饅頭。

  賈環是今年聞道書院的院首,理所當然的和公孫亮、羅向陽、衛陽等人坐在一起。

  羅向陽、衛陽分別拿了宛平縣、大興縣的案首,保送秀才功名。人氣很高。區別在於小胖兄羅向陽很禮貌。衛神童很高冷。

  公孫亮環視一圈,微笑著問道:「諸位同學的保結可都拿到?」

  府試的保結需要兩名稟生作保。

  「都拿到了。」

  「拿到了。」

  賈環微微一笑,他是走的駱講郎的門路,他在縣學的一名好友在首善書院裡學習。這一次沒有葉講郎的情面,賈環共計支付5兩銀子才拿到保結。

  孔夫子教書都要收弟子的束修,否則不教。賈環倒不覺得駱講郎不講情面收他銀子有什麼不對。其實很多稟生都指著科舉時收點外快補貼用度。

  「那行。明天月考。我們後天出發去京城府衙報考。等報完名,賈院首請大家到酒樓喝酒。」公孫亮還記得他的賈師弟顯赫的出身。但實際情況不是他想的那樣。

  賈環並沒有拒絕,笑著應承下來,「謝諸位同學捧場。屆時共謀一醉。」

  一干同學紛紛叫好。

  人生贏家衛陽很不屑的冷哼一聲,嘀咕道:「沒見過世面。喝個酒都這麼高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31 AM

第86章 士子、秀才

  三月二十八日,書院月考。當天下午院榜就張貼在青雲院知之講堂外的石壁上。賈環考了外舍甲班第七名。他的八股文水平繼續保持進步。

  賈環請「包打聽」的易俊傑幫忙,在傍晚時分回請上次湊錢請客的幾位同學:朱宸,展成濟,都弘,秦弘圖。

  書院後門院牆的小亭處。金紅的夕陽將書院裡的樹木、花叢、屋舍染的五顏六色。

  賈環要了豐盛的菜餚,拿荷葉鋪在石凳上放好。人手一隻雞、一筒米酒,另有花生米、肉包子、辣椒炒肉幾種小菜,與四位同學共飲。

  身材魁梧的易俊傑撓撓頭歉然的道:「賈同學,展成濟那小子掉到乙班去了,不好意思來。」

  賈環心裡微微有些感慨:學海無涯苦作舟的日子,總有人會掉隊、離開。輕輕的點頭,舉起手中竹筒盛的米酒,「我們喝一口,祝他早日考回來。」

  四人都笑著舉杯。賈院首這話說的暖心。

  說笑一會,易俊傑羨慕的道:「賈同學,你們明天就要啟程去報名府試,可惜我們還沒有資格去參加縣試。唉…」

  賈環笑了笑,喝著米酒。書院的做法是對的。書院的弟子如果沒考到內舍就去參加縣試,通過的概率太低。他自己是特例。走後門過的。

  沉吟片刻,賈環鼓勵道:「今科已過,幾位同學後年肯定已經考入內舍。屆時再下場便是。來,祝願我們大家科場順利!」

  「嗯。科場順利!」幾人紛紛舉杯共飲。就如同高中同學在校外小店裡一起喝著啤酒說,「來,祝願我們高考順利。」然而,再聚首不知道將是何時!又有幾人!

  …

  …

  三月二十九日,聞道書院參加順天府府試的十七名學子相約匯聚在書院門口,一起出發前往順天府府衙報名。

  出書院大門,走兩里路就是東莊鎮。公孫亮早讓人雇了三輛馬車等在鎮口。

  坐馬車往東行10里,過龍泉鎮下轄的村落:劉家灣,上前往京師的官道。

  官道上,煤車絡繹不絕。用人、馬、駱駝、騾子、驢等運載。亦有出行的貴族、官宦、士子、官差、民眾,或騎馬、坐車、步行。

  官道往來如此繁華,有三個原因,

  第一,京城西山設有煤稅監。第二,京城西郊擁有大片的良田。都是歸達官貴人所有的莊園。於此春光明媚的時節,達官貴人們出遊、踏青。

  第三,宛平縣西的山區,西接太行,峰巒疊嶂,風景迤邐。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為景色最盛。千岩競秀、美景如畫。山中建有溫泉、寺廟、道觀。遊客與信眾在仲春之際熙來攘往。

  馬車搖搖晃晃。賈環和許英朗、衛陽幾人擠在一個馬車中。對官道上的繁盛景象,他來來回回好幾次,已經熟視無睹。

  許英朗,字文謙,年十九,內舍甲班生。與喬如松關係最好。其人性格活波。逗著抱膝而坐保持高冷風範的衛神童,「衛同學何故一言不發?莫非被某位小娘子傷了身?」

  同車的幾位同學都是笑起來。傷了心,可以理解。傷了身,這就很讓人遐想了。

  衛陽13歲,唇紅齒白,容顏俊美,俊秀的有點女子相,瞥了許英朗一眼,冷冷的道:「好色之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許英朗當即就和衛陽吵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各自引經據典,冷嘲熱諷。許英朗嘲諷衛陽假清高、假道學。衛陽則諷刺許英朗:好色放蕩,恬不知恥,士林之蠹蟲,非聖人門徒。

  賈環聽得好笑,心裡搖頭。大周的讀書人誨淫誨盜,和明朝士子一個德性。

  整個社會呈現出極端的兩極分化:一方面是程朱理學對女子嚴重的禁錮、束縛,另一方面是對男子而言,社會風氣極其的開放。引誘人-妻,都不用背負道德、法律責任。還可以洋洋自得的在朋友面前吹噓。

  …

  …

  一路前行,快到京城時,遇到聞道書院的前院首劉逸呼朋喚友攜美人出城遊玩。十幾輛精美的馬車,陣勢龐大。

  劉逸是聞道書院賈環之前的院首,字國山。賈環之前在醉仙樓裡和劉國山、喬如松、許英朗、陳嘉運、林心遠等人見過。劉逸現在在首善書院讀書。

  公孫亮招呼願意見面的同學下來和劉國山幾人寒暄了一會。秀才和童生確實沒有多少共同的話題。只是還有些昔日同窗的情分。這就和仙俠裡面一樣:築基期的修士,是不可能和練氣期的修士繼續交往。

  眾人寒暄一陣後便分開。聞道書院的眾士子在府衙順利的報名後,賈環邀請同窗們到位於崇文門大街上的醉仙樓喝酒。

  賈環的長隨錢槐早早的等候在二樓的「長」字包廂中的偏廳中。位置是他按照賈環的吩咐訂下的。賈環招呼同學進了包廂,過來和錢槐說話。

  佈置的精雅的小廳中,擺著屏風、座椅、字畫。錢槐笑著給賈環行禮,「給三爺請安。」

  賈環笑著點點錢槐,「還給我來這套?有話快說!」

  錢槐眼睛很機靈的轉著,提醒道:「三爺,長字包廂少說要得15兩銀子。若是算是美酒…」

  算上美酒,這頓飯沒有30兩銀子下不來。賈環心裡有數,擺擺手,制止錢槐接著說下去,笑著道:「擺闊也就這一回。你候著吧。」轉身出了包廂。

  賈環身上的總資產不過約100兩銀子。陡然花銷30兩,令他經濟壓力上升。但今天這頓酒實際上是人脈投資:省不了,省不得。等考完院試,他真的好好想想賺錢的事了。

  賈環心想著,進到正廳中。公孫亮,賈環、羅向陽、柳逸塵、衛陽、許英朗、張四水等人已經落座。絲竹之聲悅耳。演奏的兩名女子在廳中偏遠一些的地方,彈琴吹簫。不愧是文化氛圍濃厚的知名酒樓。

  賈環吩咐上酒菜。片刻後就有店小二從來精美的菜餚。書院諸位士子談笑著,觥籌交錯。話題不離在城門口碰到的劉國山等人。

  永清縣士子張四水感嘆道:「今日方知生員的痛快處。無朔考之緊迫,呼朋喚友,攜美人同遊,優哉游哉。美景美酒,人生一大樂事啊!」

  許英朗笑道:「張同學感慨的重點應當是:攜美人同遊之後的事情吧?」

  「哈哈!」眾人哄笑。

  張四水不好意思的藉著喝酒掩飾尷尬。

  衛陽冷著臉,拿起精美的酒杯,抿了一口酒。越發的覺得與這些人格格不入。

  賈環笑著搖頭。感覺和前世裡大學的同學一起吃飯差不多。相互調侃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過過嘴癮。其他的倒沒什麼。年紀再大些,酒桌上就要講黃段子了。

  正說笑著,這時,酒樓外突然傳來一陣吶喊聲,聲浪鼎沸。有人聲嘶力竭的在喊,「國朝養士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諸君隨我去質問那狗官。」

  「正是,正是。」

  「同去!同去!」

  公孫亮,賈環、羅向陽十幾人面面相覷,搞不清楚什麼情況。而後,大家都擠到包間的窗戶邊。

  就見一隻約二三十人的隊伍的前頭,京城狂士韓秀才正在振臂高呼。十幾個身穿士子裝束的秀才追隨在他身後,再後面都是跟著看熱鬧的人。衣衫、服飾各不一樣。

  「這是在搞什麼?」

  「為首的是京城名士韓秀才。他是國子監的貢生。東林黨人。」

  「賈師弟!」公孫亮哭笑不得的拍拍賈環的肩膀。他們兩個是知道內情的人。賈環「唆使」韓秀才仿前明楊文憲公義舉時,他就在場。沒想到韓秀才還真去做了。

  賈環微微搖頭,判斷道:「公孫師兄。韓秀才沒聚攏多少人。他達不成目的!」

  正在議論的書院眾士子都安靜向來看向賈環。小胖兄羅向陽好奇的問賈環,「賈兄,怎麼回事?」

  賈環道:「韓秀才得知順天府府尹陸新翰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銀兩百萬兩,正在為這件事奔走。」

  「啊…」眾人驚呼一聲。紛紛沉默下來。

  在這明媚的春天裡,有的秀才出門喝酒泡妞,有的秀才出門疾呼為國家奔走。他們都是還沒有進入社會的年輕人,多少有些觸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聖人可沒有說將這作為人生的理想、目標。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時,三樓上中突然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可笑,可嘆。區區十幾名士子也打著為民請命的幌子。韓秀才,名不副實。廢物也!」

  一直沉默不語的衛陽突然爆發,尖銳的怒聲大喝道:「樓上是誰,報上名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32 AM

第87章 文戰三場

  樓上有人回應:「在下宛平章魄。樓下何人?」

  這個名字報出來,衛陽頓時啞火。他爺爺是從二品的左布政使,一省之長,封疆大吏。但章魄的爺爺章華陽是正一品的大學士,入值南書房,執掌朝廷中樞之地。

  華陽縣是章家的故鄉。周朝如明朝舊例,好以籍貫稱大學士。比如,明朝名相張居正,人稱張江陵。明朝官僚技術水平排在前三名的申時行,人稱申吳縣。

  衛陽13歲過縣試,被譽為神童,少年老成。當然知道不能和章魄起衝突。只是一口惡氣憋在心裡著實難受。

  這時,同學們中響起一陣長笑聲,就聽見賈環揚聲道:「手下敗將,何足言勇?宛平賈環在此!」

  醉仙樓三樓華美的「百」字包廂中,左側臨窗的位置處坐著的章魄臭著臉不接話。心裡很是不爽。他們雙鶴書院的同學恰好也在今天到府衙報名。

  同桌的書院同學為章魄說話,大聲道:「吾不知賈環者何人。宛平某甲在此。」我們姑且稱這位配角老兄為某甲。

  二樓中,小胖兄羅向陽高聲道:「宛平羅向陽在此!」

  宛平某甲立時噤聲。辛亥年宛平縣縣試案首羅向陽。這沒的說。此人是宛平縣縣試童生第一人。

  「哈哈。」二樓中聞道書院的眾人都是痛快笑起來。許英朗讚道:「羅君子,你好敏捷的心思。」很明顯,樓上的絕對是雙鶴書院來的童生。縣試案首足以力壓。

  這時。三樓中某乙道:「樓下可是聞道書院諸生。何必口出惡言。在下大興某乙在此。」

  二樓的諸位同學都是笑著看向衛陽。衛陽心中湧起一陣很奇異的感受。第一次以來,他感覺他的驕傲,不是由他的爺爺、他的家世帶來的,而是由他自身的實力帶來的。這種感覺真好。

  衛陽揚聲道:「大興衛陽在此。爾等背後論人是非,豈是君子所為?」

  三樓中傳來一陣罵娘的聲音。大約類似於現代的詞彙:臥槽、尼瑪、你妹等等「感嘆詞」。

  不服不行!

  聞道書院今年縣試逆了天,竟然拿下京城中宛平、大興兩縣的案首。一院雙案首。實力異常的恐怖!偏偏他們現在「道左相逢」,讓人情何以堪!這…該找誰說理?

  安靜了一會,雙鶴書院有人反駁道:「持正之論,何來背後論人是非?天下事,天下人說。」

  兩家書院的士子都喝了酒。本來就是關係並不融洽的兩家書院。場面頓時有點火藥味。隔著樓上樓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來。都是讀書人,酒樓方面也不來管。

  公孫亮對雙鶴書院很有些怨念,前些天雙鶴書院的楊山長還諷刺他科場不力,拿著酒壺,在窗邊豪氣的道:「雙鶴書院的諸位,不要做口舌之爭。來,來,來,以文章論高下!」

  雙鶴書院的諸生又一陣無語。論你妹啊!

  樓下說話的是聞道書院的大師兄公孫亮。誰敢和他比經義文章?這****的文章水平早就是秀才級別。而且是秀才中最優秀的稟生級別。人稱「公孫龍」,兩榜進士的關門弟子。他連霸聞道書院朔考、月考上舍第一,豈是浪得虛名?

  公孫亮就是考試運氣不好,否則早就在科場一飛衝天。

  沉默了一會,雙鶴書院十幾名士子商量著輸人不輸陣。要是連應戰都不敢,那也太慫了。某甲說道:「好。在下出一題,請公孫兄先破題。」

  士子之間的八股文比試,不可能比整篇八股文。比的就是破題第一句。這一句往往就是整篇八股文的精髓。高下立判。

  比如:明朝禮部會試會元、殿試二甲傳臚唐順之的八股名篇。題目為:晉人有馮婦者…馮婦攘臂下車。出自《孟子-盡心下》。

  全文為: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孟子裡這段話的大意是:晉國有位叫馮婦的人,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後來因此提拔做了士人。一次,他看到許多人正追逐一隻老虎。有人邀請馮婦打虎。馮婦擼起袖子下車。老百姓看了,一起叫好。而車上的那些士人則嘲笑他不該混雜於百姓之間幹這有失身份的事。

  魯迅先生曾經自嘲:再為馮婦。寓意是重操舊業。就是孟子中的這個典故。

  那麼,這樣的題目,怎麼寫八股呢?如何代聖人立言呢?看看八股高手的文章。唐順之破題一句:晉人始則改行以從善,終則徇人而失己也。

  白話文的意思是:晉國有個叫馮婦的人,起初能改掉他原來的勇猛強悍的行為表現,並且變成好的,善良的人。到後來為了別人的安全卻失去了自己已有的行為風格,又變得勇猛強悍起來。(譯文出自:明清八股文鑑賞)

  述而不作,道盡孟子真意。

  不愧是會元的文章啊!

  …

  …

  某甲道:「聽好了,學而不思則罔。公孫兄以何句破題?」

  公孫亮不假思索的道:「惟學而不求諸心,則昏而無所得於己。汝以何句破題?」

  某甲就愣住,懦懦的將他的破題句子說出來。

  惹得聞道書院的眾人哄堂大笑,有人誇張的用手拍窗戶大笑。出題的人,肯定是之前做過的題目,反倒沒有破題的人水平高,這搞什麼?

  公孫亮自信的微笑,道:「該我出題了。吾十五有志于于學。」也是出自論語的題目。

  半響,雙鶴書院有人對了一句,問道:「公孫兄破題句呢?」

  公孫亮笑道:「我破題句為:聖人所以至於道者,亦惟漸以至之也。」

  雙鶴書院的眾人一陣沉默。搞不定啊!這是有真才實學的猛人。有人道:「不行。不能比八股了。換法子。」

  「我來。比對聯。」某丙揚聲道:「公孫兄高才。我雙鶴書院認輸。但文比,不可只比文章。我有楹聯一副:二三四五。」

  「好啊,比就比!」公孫亮快意的一笑,舉著酒壺猛來一口。二樓聞道書院眾人士氣正旺,紛紛爭搶的說道:「我來,我來。這麼簡單的對聯,誰不會。哈哈,雙鶴書院看來是黔驢技窮。」

  賈環對楹聯沒什麼功底。只按部就班的讀了《對類》,《韻詩訓》,《訓蒙駢句》,《笠翁對韻》。知道: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但他知道,雙鶴書院的人既然敢拋出這個對聯來,肯定有陷阱。當即看向羅向陽。大師兄酒喝的興致勃勃,不問他了。倒是羅君子此人見事明白。

  羅向陽皺眉道:「賈兄,肯定有問題。但是這對聯我想不出來。」他出身於殷實的小地主家庭。到書院後,攻讀經義,對文章之外的東西很少涉獵。

  賈環環視眾人一眼,見衛陽嘴角帶著冷笑,便快速的說道:「大家都別對。讓衛神童來對!」

  正準備喊出聲,出個風頭的幾名士子頗有些不滿的看著賈環,「憑什麼?」

  許英朗對賈環拱拱手,怪笑道:「賈同學,這是什麼道理?我們為何要讓衛神童代我們對呢?很簡單嘛。二三四五,七八-九十。」

  幾名同學紛紛出言符合。公孫亮喝著酒,並不介入。他很少動用大師兄的權威。他相信賈環。賈環很強硬的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大聲道:「事關書院榮譽。我是院首。大家聽我的!」

  場面依舊喧鬧,賈環院首的權威並沒有被真正的樹立起來。在書院裡,有講郎、制度來維護院首。但在外面,眾士子可不打算聽一個小孩的話。

  賈環也不管眾人,語速飛快的對抱著膀子看熱鬧的衛陽道:「衛同學,你既然在聞道書院讀書,書院的榮譽有你一份子。第二場,你接著。」

  衛陽不屑的冷哼一聲,桀驁不馴的看著小他幾歲的賈環。他此時的心情是矛盾的。他和書院這幫人格格不入。想看他們出醜。但又覺得憑自身才華出風頭的感覺真不錯。

  這時,三樓雙鶴書院的人催促道:「諸位若是對不出來,趁早說一聲。認輸不丟人吶!」

  衛陽道:「有什麼難的?聽著!六七八九。」這是隱字聯。缺衣(一)少食(十)。他自小給爺爺帶著身邊參加各種文會,不知道見識了多少奇聯。

  「哦…」雙鶴書院的士子驚訝的一聲低呼。這麼短的時間,底下聞道書院那幫人還真對出來了。「好,再來。」

  衛陽和雙鶴書院的士子你來我往的斗對聯時,二樓「長」字包廂中安靜下來。剛才搶著要出風頭幾人都縮起來。他們一聽衛陽的對子,就知道他們孟浪了。對面有高人。幸好是衛神童上場。

  這時,衛陽道:「好,最後一聯。你們要能對上,算我輸。聽著:煙鎖池塘柳。」

  賈環禁不住叫道:「好!」大名鼎鼎的千古絕對他怎麼可能沒聽過?衛陽既然敢拋出來,肯定有把握對面那幫人沒聽過。

  果然,三樓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衛陽嘲諷道:「諸位若是對不出來,趁早說一聲。認輸不丟人吶!」原話奉還。解氣。

  聞道書院的眾人大笑。公孫亮笑著拍拍賈環的肩膀,賈師弟的冷靜、機智。前途無量。

  許英朗感嘆道:「險些早了道。幸好賈兄見識的早。也幸好衛神童本事高。諸位,我們共飲一杯,為第二場勝利慶賀!也是我等孟浪的賠罪。」

  羅向陽笑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許兄有君子之風。」

  眾人都笑起來。有人打趣道:「羅君子,誰能和你一樣啊?」

  大家共飲了一杯。歡聲笑語,氣氛融洽。方才爭執的消失在無形中。多出來的,是賈環增長的威望。

  就在這時,三樓某甲大聲吼道:「再來,第三場比詩詞!」

  突然間,二樓、三樓變得安靜下來。隨即,二樓聞道書院眾人所在的包廂中曝笑。。

  比詩詞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35 AM

第88章 救人

  醉仙樓三樓華美的「百」字包廂中,安靜無比。某甲還茫然無知,鼓動章魄出頭。章魄的詩文在雙鶴書院中很有名氣。

  「哼。」章魄冷著臉不接話茬。

  這時,二樓傳來幾個張狂的聲音,「賈青松在此,樓上要比詩詞的站出來!」

  正在說話的某甲有點錯愕,生生的愣住,這麼囂張?

  「行了,某甲,我們認輸!」幾名知道內情的士子都是苦笑著搖頭。他們連輸兩場,還比什麼第三場?今天認栽。某甲在書院裡閉門讀書,氣憤之下口快的喊出比詩詞。但他哪裡知道聞道書院的院首賈環早以詩詞聞名京城?

  「聞道書院的諸位,咱們院試結束後見,比比誰家書院取的生員多。」

  …

  …

  聽到雙鶴書院的士子丟下這麼句場面話,二樓「長」字包廂中眾人放聲大笑。

  對方,慫了。

  賈環不禁啞然失笑。倒沒有想到:他也有用名字把對手給嚇退的一天。很有點當年當陽橋頭張翼德的範兒: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與我決一死戰?曹軍顫慄不敢上前。

  感覺蠻爽的。

  聞道書院的同學們都是欽佩的看著賈環。賈同學詩才天授,文采斐然。有駱、王之才。真神童也!

  公孫亮提著酒壺,故意遺憾的道:「賈師弟,我還以為今天能欣賞到你的一首好詩詞啊。真是可惜。」

  賈環配合的笑著道:「公孫師兄,這不能怪我。雙鶴書院的諸位士子認慫了啊!」

  「哈哈!哈哈!」眾人都是痛快的笑起來。今日與雙鶴書院的士子狹路相逢,文戰三場,戰而勝之,實在是一大快事。

  …

  …

  這頓酒喝到夕陽掛在酒樓的簷角之時,才盡興而散。賈環結了賬。眾人從南面的崇文門就近出京城內城。京城九門在晚間都要落鎖,在內城裡留宿可不划算。

  家在大興和宛平縣的幾名士子都告辭,各自回家。公孫亮帶在眾人出城後往西行。

  明王朝在元大都的基礎上營建京城,設皇城、內城。嘉靖三十二年,在內城之南,修築城牆,是為外城。形成皇城、內城、外城的基本格局。

  而周朝繼承明朝,因天下承平,人口眾多,擴建外城,將僅在南面的外城,擴建成四面環繞的外郭城,仿隋唐舊制,四面設十二門進出。聞道書院位於京城西郊,眾人須從西出外城。

  當然,今晚肯定回不去。須得明天早上坐馬車回時間才夠。公孫亮早早的在外城西邊定下了客棧。大家這是返回客棧休息。

  夕陽在天際邊燃燒著紅霞。京城中繁華異常。眾人在外城中沿著護城河而向西繞行。突然間前面一陣喧鬧。

  「跳啊。」

  「你倒是跳啊!」

  「快跳,快跳,我還趕著回家吃飯呢。」

  這熟悉的台詞!恍惚間,賈環還以為遇到有人要跳樓。一堆人在樓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慫恿跳樓者「趕緊跳」。類似於電影《老炮兒》裡面的那個畫面。

  公孫亮、賈環,羅向陽、張四水等十人順著道路走近。就見京城狂士韓秀才正在護城河河堤上慷慨激昂的發表演講。身邊聚攏的士子,只剩下寥寥數人。

  韓秀才大聲疾呼:「…事不濟,吾願以血諫之。望諸君傳吾遺聲。若於事有益,吾何惜此身!」說完,韓秀才潸然淚下,縱身一躍,跳入河中。「噗通」一聲響,人影就沒了。

  「好!」

  「壯士!走好。」

  「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圍觀的京師民眾聚攏在一起約有數百人,轟然叫好,聲浪嘈雜。各自拍著巴掌。彷彿看了一場大戲般的滿足感。在感嘆。在興奮。在議論。

  賈環幾乎是在一瞬間想起魯迅先生描摹的看客們的心理、場景。韓秀才跳河是一件很悲壯的事情,硬生生的給這些圍觀眾變成了「低俗喜劇」。

  這他妹的世道!

  賈環對那幾個在看韓秀才殉死的士子揮手喊道:「臥槽,別愣著,趕緊救人啊!」

  其中一名士子看過來,見賈環幾人都是士子裝扮,拱拱手道:「這位小友請了。韓子桓願以死來喚起士林關注河堤貪-腐案,我等豈能阻攔!」

  「這幫書呆子!」賈環低聲罵了一句。正準備袖袋裡拿銀子出來讓圍觀的人下河救人。總不能看著韓秀才投河自盡。這位暴力秀才的性子還真是偏激。

  這時,身邊的張四水脫掉外衫,自願的道:「諸位,幫我把衣服拿好,我去救人。」說著,跳入護城河中。幾位同學紛紛叮囑他小心。片刻後,張四水踏浪分水而出,將韓秀才給撈回來。羅向陽等人連忙扶著張四水,找乾衣服來給他換。

  賈環見張四水沒有大礙,注意裡落到韓秀才身上。此時,韓秀才已經沒了聲氣。

  韓秀才的幾名朋友快步過來,見韓秀才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一名長臉短鬚士子蹲下來探韓秀才的氣息,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悲傷的大哭:「子恆…」

  另外三名士子見狀,都是流淚痛哭,「嗚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摯友同窗就這樣殉道而死。他們心中很悲傷。

  圍觀的京師民眾哀嘆著搖頭。有人勸說:「秀才相公,別哭了,趕緊通知他家裡人吧。」

  「買副棺材,好好葬了!」

  「唉…,可憐!」

  賈環輕輕的抿嘴。社會就是這樣。看熱鬧不嫌事大。起鬨又不犯法。但事情出來了,大多數人還是有些憐憫之心。不能簡單的以好或者壞來評判。

  惡意不足以犯法,善意不足以挽回!

  但,他並不想看著韓秀才死去。他得試試。溺水急救的法子,他在初中、高中時年年暑假聽老師講。只是,還從來沒有試過。

  …

  …

  「老兄,你先別哭了,讓我試試。說不定還有救。」賈環和為首的長臉短鬚士子說一聲,讓他幫忙。

  先將韓秀才的衣服鬆開,再將他舌頭拉出來避免堵住喉管。再將其翻過來,擱在長臉短鬚士子的膝蓋上,背朝上頭朝下倒水。「嘩嘩」倒了一灘水出來。

  正在悲傷的幾名士子心中升起希望,「說不定有救」。圍觀的民眾各自好奇的看著,七嘴八舌的議論。

  「行不行啊?」

  「應該可以。」

  「看著小相公的臉色,很鎮定,說不定有把握。」

  賈環對身邊的議論聲充耳不聞。用力的壓著韓秀才的胸口,想幫韓秀才恢復心臟的跳動。對長臉士子道:「你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嘴裡吹氣。」

  「啊?」長臉短鬚士子愣著,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他沒有龍陽之好啊!

  「快啊!」

  其餘幾名士子都是一臉的為難之色。

  賈環只想說一句:我日。

  但他也沒有興趣給一個男人做人工呼吸。這可不是現代社會。男人和男人在大眾廣庭之下嘴對嘴,很傷名聲的!天知道會傳成什麼樣?

  救人歸救人。但把自己搭進去肯定不行。賈環自認他沒有這樣高尚的情操。

  這時,聞道書院的幾位同學幫張四水整理完,換了干的衣衫。羅向陽指著不遠處停著的十幾輛精美馬車道:「賈兄,劉國山他們踏青回來。可請一位名妓過來幫忙。」

  賈環眼中微微一亮,拍手道:「羅君子,好主意。快去。」又道:「說清楚,我們會付錢。」

  羅向陽點點頭,快步過去。圍觀的眾人都閃開一條道。一會後,羅向陽、劉國山幾名士子帶著一名容貌清麗雅緻的美人過來。她在賈環的指揮下,配合著向韓秀才嘴裡吹氣。

  或許是韓秀才命不該絕,耽擱了些許時間,又是賈環這半吊子的急救水平,小半個時辰的人工呼吸急救後,竟然硬硬生生的在鬼門關門口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韓秀才緩緩的睜開眼睛就看到一位美女,頭帶金釵,額前劉海,香氣撲鼻,綺顏玉貌,正徐徐的往他嘴裡吹氣,帶著幽香,禁不住臉紅,問道:「仙子,在下韓謹,這是何處仙鄉?」

  「哈哈,這秀才!」

  「笑死人。」

  「韓兄,你該問仙子姓名!」韓秀才的一名好友含淚取笑。

  韓秀才給救回來。圍觀的民眾,他的好友都是紛紛說笑。氣氛變得融洽、溫馨。奇蹟啊,溺水後竟然又給救活。

  韓秀才這才發現給眾人圍觀著,有點明白過來,他還沒死,一張臉皮漲得通紅。長臉士子將他扶起來,說著現在是什麼情況。

  給韓秀才施救的名妓佳人俏臉嫵媚,起身回到馬車中。縱然是做這一行的生意,也是在救人,但有些撐不住臉面。劉國山身邊的幾名秀才忙護花回去。

  賈環心裡也鬆口氣,和諸位同學一起。心中有點救人成功後的淡淡喜悅感。韓秀才,命硬。

  公孫亮、羅向陽、許英朗、張四水幾人聚在一起誇賈環好手段。賈環並不居功,笑著道:「首先是幸虧張同學下水救人及時,其次是羅君子反應及時。再次是剛才那位美人人工呼吸得力。」

  賈環後面一句「韓秀才命硬」還沒說出口,眾同學都是嘿嘿笑起來。許英朗直言不諱的道:「賈兄,人工呼吸這個詞用的好。在下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眾同學又是一陣哄笑。心情暢快!韓秀才這樣的讀書人,值得救。

  正說笑間,劉國山團團一揖將圍觀的民眾勸散,「各位老少爺們,韓兄救回來了,大家散了吧!」

  圍觀的人群應諾,各自笑著散去。這場戲看得精彩。

  劉國山笑了笑,走向正準備離開的聞道書院眾人,拱拱手,目光落在賈環身上,微笑道:「賈兄,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沒想到你還有急救這手絕活。」

  賈環拱拱手,真誠的道:「僥倖成功。」

  劉國山就笑,「這可是謙虛了。方才羅同學說要給水仙姑娘銀子。韓朋友是東林前輩,救韓朋友一事,我也想出一份力。請賈兄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

  這話聽的讓人舒服。賈環微笑道:「劉兄客氣了。」

  劉國山爽利的道:「行,那就這麼說定了。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喝酒。」他家資巨富,性子好交遊,想和賈環結交。但真正的交往,還是得等賈環考上秀才之後。秀才和童生,很難真正的交往的起來。

  賈環點點頭,目送劉國山離開。韓秀才由朋友陪著過來道謝,大約心情有點複雜,草草的說了幾句就告辭。

  眾人西行,回到預定的有來客棧。天色漸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38 AM

第89章 府試

  第二天上午,聞道書院來府衙報名的十六名同學在京城外城西面的延平門外匯合,坐馬車返回書院。衛神童打發人來說了一聲,他稍後自己回書院。

  四月二十五日的府試在即,賈環回到書院後立即投入到題海訓練中,將京城一行遇到的事情拋之腦後。

  到四月十五日的朔考完,在青雲院知之講堂外的石壁上看院榜的賈環才聽易俊傑說起書院裡流行的幾則與他有關的消息。

  第一則消息:文戰三場勝雙鶴書院,讓書院這裡的同學們很興奮,與有榮焉。順帶著衛神童,賈環二人很受大家認可。當然,公孫師兄自是不必說。

  第二則消息:國子監韓秀才的那幾個朋友真是書呆子。看著韓秀才跳河不阻止,等聞道書院的賈環等人將韓秀才救起來,卻又高興的哭起來。

  早幹什麼去了啊?

  第三則消息:當晚在有來客棧休息,某神童與前來拜訪的名妓美人詳談甚歡,贈詩一首,以酬佳人。題為:贈水仙姑娘。詩曰:明霞疏影眾莫知,青瑤叢裡出花枝。清香自信高群品,故與江梅相併時。

  「賈同學,是不是真的?」

  看著一臉羨慕的易俊傑,賈環心裡有點哭笑不得,點點頭。此刻,他的寢舍行李中就有一張京師名妓五鳳館頭牌水仙姑娘留的名帖。持帖可前往五鳳館見她。

  水仙姑娘就是救韓秀才的那位名妓美人。她不收劉國山的銀子,卻想要求他一首詩詞。當天晚上坐馬車來訪。賈環只得寫(抄)了一首詩給她。

  畢竟,他讓羅君子去請人時承諾會給錢。不能別人不要錢,他就把報酬給賴掉。做人要講誠信。

  易俊傑嘿嘿一笑,一臉意味深長的模樣。

  賈環沒好氣的翻個白眼,拱拱手,轉身回講堂裡讀書。

  他知道易同學是什麼意思:青樓美人們仰慕詩名,趨之若鶩,願意自薦枕席,可年齡是硬傷啊!

  但他並沒有混青樓的想法。他的當務之急是取得功名。

  …

  …

  書院裡關於賈環和名妓不得不說的故事傳了兩天就散了。畢竟,賈環才九歲。好多精彩的段子不適用啊。

  賈環除了應付了一回水仙姑娘的愛慕者林心遠以外,生活又恢復平靜。時間匆匆流走。這天傍晚,賈環吃過飯,拿了文章去送給葉講郎看。

  佈置的雅緻的講郎寢舍中,燈光明亮。

  葉講郎和善的讓賈環在桌邊坐下,將他遞過來的三篇八股文看看,撚鬚笑道:「嗯,這篇『樂民之樂』寫的還不錯。這篇『過而不改,是謂過也』要次之。你前些天朔考第幾名?」

  賈環赫然的道:「弟子考得外舍甲班第四名。」他的制藝水平雖然突飛猛進,但外舍甲班前列的弟子都不差。他這次考試的進步沒那麼明顯。

  葉講郎微微沉吟,點點頭,說道:「接下來幾天不做題了,你回去將我給你該的文章好好研讀。過府試足以。」

  賈環秒懂。

  聞道書院禁止外舍弟子參與科舉考試。縱然,外舍甲班前幾名的弟子都幾乎有考入內舍的實力。但要說名列第四的賈環必過府試有點托大。

  葉講郎這麼說,只有一種可能:押題。而且,他有把握壓中。

  從一月中開始訓練題海以來,除開縣試的時間,每天佈置三道八股。葉講郎給賈環構築的小題庫約有近千道題目。

  對於一名長期從事教學的講郎而言,近千道題目的題庫,只要知道知府的偏好、性格、文風,押題成功有八九分的把握。

  眾所周知,科舉考試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場、重首題。

  賈環只求考試過關,並不要求名次。只要首題壓中,後面的文章即便寫的只有縣試童生的水平,也肯定是「必過」。

  「是,先生!」賈環心中一喜,感激的行禮,告辭離開。回去複習舊題。他這位先生,是一個喜歡做事不喜歡說的人。

  看著賈環的背影,葉講郎微微一笑。如此,他總算對得起好友林舉人的託付了。

  縣試、府試他都替賈環謀劃好。但八月份的院試能不能過,就要看賈環自己的能力、悟性。好在,還有近4個月的時間用來提高、磨礪時文技藝。

  …

  …

  五天後,四月二十五日,順天府府試在府學的學宮中如期舉行。

  凌晨時分,順天府府學所在街道處車馬擁堵。再往前,學宮考場外,人聲鼎沸。

  有衙役高聲喊道:「不相干的人都給我回去。」

  有人舉著燈籠高喊:「永清縣的到這裡來。」

  聞道書院總共有十七名弟子參加此次府試。計有:公孫亮,賈環、羅向陽、柳逸塵、衛陽、許英朗、張四水等人。眾人早早的抵達學宮外。

  張四水三人提著長耳考藍告辭,「諸位同學,我們永清縣的先過去了。」

  眾人紛紛點點頭,微笑致意。

  府試入場是按照順天府7縣5州的順序進行。一縣一縣的進入。很快,聚攏在一起的聞道書院眾人都分開。需要提堂坐號的羅向陽、衛陽兩人單獨排隊入場。

  賈環獨自提著考藍,跟著宛平縣縣試的士子入場,然後等候在考場一角。期間,碰到「老熟人」章魄,但是兩人都只是避開視線,並無相互嘲諷的欲-望。

  考試在即。大家都沒有說話的心情。

  等了片刻後,一陣梆子聲響。龍門開啟,開始搜檢入場。府試的搜檢明顯比縣試嚴格得多。不少心懷僥倖的考生被搜檢出夾帶。有的在頭髮裡面,有的在考藍的食物中等等。

  這些都是考場常態。當年四六級考試時,還有很多人將接收信號的耳麥藏在耳朵裡呢。

  賈環通過搜檢後,提著考藍找到自己的座位。考房斜對著公堂。公堂之上人影瞳瞳。是順天府的府尹、下轄各縣的教諭。他們是考官。

  賈環照例將考試的筆墨紙硯清點、擺放好,沉心靜氣的等待考試。

  卯時一刻,考試的卷子發下來。

  賈環提筆寫著自己的姓名、籍貫等。筆力沉穩。然後再看題。考卷共有四書題一道,五經題一道,試帖詩一首。賈環的目光落在第一篇首題時,心中一陣欣然。

  果然給葉講郎壓中了!

  題目出自《大學》:「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

  賈環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提筆在稿紙上答題文章。

  …

  …

  下午未時,當賈環在摳字眼寫最後一道試帖詩時,有文思敏捷的士子開始交卷,請知府面試。

  隔得有些遠,賈環也看不清楚順天府府尹陸新翰是什麼模樣,只看到一身正三品的緋色官服。暴力秀才、京城狂士韓秀才就是要舉報他貪-腐。

  對韓秀才的舉報,賈環並不關心。天下有不貪的官麼?

  他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周朝官制如明朝:文官官服上面繡著飛禽,武官官服繡走獸。合稱:衣冠禽-獸。這在此時是個令人羨慕的褒義詞。但是到後來衣冠禽-獸就是罵人的話了。

  賈環並沒有提前交卷。將文章寫好後,檢查了一遍,再一筆筆的寫在試卷上。而後,跟著眾人一起交卷,再出了考場。

  …

  …

  府試考三場。第一場考過後,三天後發長案。再考第二場初覆、第三場招覆。再隔一天髮長案。即為府試最終成績。錄取人數並無定數。由知府決定。

  五月初四,辛亥年順天府府試成績最終出來。最終錄取八十人。

  府衙前,人流洶湧。查看成績的考生一遍又一遍的在貼在府衙牆壁上的長案上查找著自己的名字。

  聞道書院的眾人在一旁的酒樓等著。賈環等了一會,跟著許英朗、張四水兩人一起擠進去看成績。公孫亮、羅向陽、衛陽三人在第一場就名列前20。屬於必過府試的一撥人。他們並不著急。

  柳逸塵幾人覺得希望不大,願意再等等。此時,一起來應試的十七人,只剩下八人。首場就淘汰了九人。府試,向來是小三關中最難考的。

  「臥槽,牛逼。快看,案首是公孫龍。」好不容易擠到長案前,許英朗只看了一眼,就大叫的說道。

  「老兄,你認不認識字啊?案首是公孫亮。」

  同來的張四水嘿嘿的笑。其他士子又哪裡知道大師兄的外號?

  賈環根本沒聽到周圍的人在說什麼,聚精會神的掃著長案上的名字。而後目光停在第七十二名的位置上。上面寫著:賈環。

  心裡某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突然一下子鬆下來!

  從去年十一月出賈府至今,一路勤奮刻苦,拿出高三煉獄般的學習勁頭苦讀。終於,在此刻,他算是可以喘上一口氣。那股在心口的緊迫稍稍緩解。

  三個多月後,才是院試!

  他接下來,總算可以從容些。不用像縣試、府試這樣費盡心思求過關。縣試是保送,府試是押題。

  作為一名曾經的高考學霸,他更喜歡的是胸有成竹的坐在考場中,從容的「享受」答題的樂趣。心裡明確的知道:考過後,就是天下聞名時。

  童生,到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07:43 AM

第90章 三爺回府

  放榜之日,順天府府衙前大街上的食肆、茶寮中坐滿了穿著各色衣衫的士子,相互交談。家境富裕的士子則是帶著僕人、隨從在酒樓、茶樓中就坐。

  五月四日正是夏初之時,巳時三刻,驕陽初展威力。府衙前因為擁擠的人群,在太陽直射下,更是熱浪陣陣。但這擋不住士子們看成績的情緒。

  貼著長案的牆壁下,人擠人,摩肩接踵,喧囂嘈雜。知道結果或不知道結果,神情各異。另有情緒外露的士子在發洩情緒,大聲說話。或高興、喜悅,或憤怒、痛哭。

  賈環、許英朗、張四水三人滿頭大汗的從看榜的人群中擠出來,將最新的消息帶回到茶座中:

  公孫亮奪取順天府府試案首,羅向陽第八名,衛陽十五名,許英朗三十七名,張四水五十六名,賈環七十二名。

  此次聞道書院十七人赴府試,最終只有六人過府試。通過率只有35%。而聞道書院在順天府辛亥年的縣試通過率達到85%。

  府試不愧是童子試小三關中最難考的一關。

  參加了第三場招復考試的柳逸塵嘆口氣跟著公孫亮、賈環、羅向陽等人離開府衙前街。另一名書院的同學不死心,擠進人群中檢索他的成績。並沒有人笑他。

  這種事情當然是要自己親眼確認才甘心。

  一路上,許英朗興致勃勃的給眾人說著成為童生的好處:「不要以為成為童生沒有用。今年順天府三月下旬時對往屆考生做了一次提考,進行篩選。公孫師兄和我都參加了。

  今年能過提考,明年不一定還能過啊。而過了府試,參加院試可沒這一道關卡。每次都可以參加院試。再者,另有謀生退路若干。我等志在科舉,就不說那些喪氣的話了。」

  成為童生,可以在偏遠的社學當塾師;亦可到家境殷實的人家當個西席,謀一年10兩銀子的酬金;若是能吟詩作對,寫字畫畫,或者通戲曲等,可去大戶人家當個清客。

  「正是這個道理!」公孫亮開懷暢笑。他拿下了此次順天府府試案首。

  賈環聽得微微一笑。賈府裡,政老爹養的清客大部分都是童生功名。當然,政老爹只有官身,沒有功名。真要養幾個秀才級別的清客,他也吃不消。

  秀才不和童生敘年齒!這是科舉等級。

  賈環心想他要是考個秀才回賈府裡去,不知道政老爹還有沒有臉罵他「孽畜」、「好好讀書」之類的話。哈。

  眾人說笑著走到前街路口。正好碰到一名義憤填膺的藍衫士子在和友人怒罵此次考試不公,有黑幕,不錄他的文章。

  這士子看到少年賈環,勃然大怒,手指著賈環罵道:「這等幼童,竟然能過。何其不公也!我要見…」正要再罵時,給友人拉住,迅速的離開。

  賈環頗有點無語。走個路都被罵,難道是押題過府試把運氣都用光了的緣故?

  眾人都哄笑起來。賈環年紀在此次考試中確實很顯眼。但他詩詞聞名於京城,沒有人會用年齡來攻擊他的考試成績。羅向陽寬慰道:「賈兄,不必擔心。既然縣尊點你過了縣試,府尊這裡必然不會以年齡做文章。」

  衛陽昂著頭道:「這等庸庸碌碌、怨天尤人之輩,何必放在心上。諸位同學,在下先行告辭。」公孫亮等人要回客棧拿行李,然後各奔東西。他則是直接回家。

  眾人笑著拱手。

  衛神童雖然不大合群,但是看榜還是跟著聞道書院的眾人一起看。前些時候的文鬥出了風頭,對他驕傲自矜的性格有些影響。

  至客棧取了行李後,聞道書院的諸位同學道別分開。公孫亮、張四水今天就要坐馬車回書院。羅向陽、柳逸塵、許英朗都打算回家小住一段時間,再回書院讀書。明天五月五日,端午節。

  賈環自是要去賈府門口轉一圈。明天回書院。他「立誓」不回賈府,但需要裝下「孝子」的樣子。

  …

  …

  馬車搖搖晃晃的順著官路前行。公孫亮和張四水取了乾糧和清水,一邊吃,一邊欣賞著初夏時京城西郊的美景:麥田金黃,村落中炊煙裊裊。

  道路兩旁綠樹蔥蔥。遠山含黛。天空蔚藍。

  張四水拿著餅子,好奇的道:「公孫師兄,明天是端午節,賈兄怎麼說明天回書院?」

  公孫亮迷惑的搖搖頭,「這我倒是不清楚!」心裡輕輕的嘆口氣。記得賈師弟對他分辨過幾句家世的事情。希望,賈師弟回家一切順利吧。

  …

  …

  賈環從阜成門進入內城,找了一家客棧投宿。吃過午飯才往賈府而去。

  而此時賈府中路,賈環的住處偏廳中,晴雯和如意兩個大丫鬟正翹首以盼。面前案几上兩個食盒裡的飯菜根本沒怎麼動。

  如意微微扁著小嘴,小姑娘容貌清秀,很明顯仔細的裝扮過一番,「晴雯姐姐,三爺怎麼還不回來啊?」

  晴雯沒好氣的白她一眼,站起來,她性子比較燥,說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等錢槐那小子的通知吧!」

  三爺過了府試,會回來在大門口磕頭。錢槐今天在大門處候著的。

  她也急呢。

  …

  …

  午後時分,賈母上房處,熱熱鬧鬧的場面剛剛散去。上午就有報子來報喜:捷報貴府老爺賈環,蒙順天府府尹陸,取中為雍治九年順天府府試第七十二名。

  外頭場面上有賈璉幫著照料。消息傳到內宅裡來,中午吃飯時,賈母臉上笑容都多了幾分。王夫人淡淡的笑了笑。王熙鳳揣摩著「上意」,說了幾句漂亮話。邢夫人、薛姨媽、李紈、寶、黛、釵、史、迎、探、惜都在。場面熱鬧。

  童生,距離秀才只差一步之遙了!

  更關鍵的是賈環所表現出來的讀書潛力。去年出府讀書,今年二月、四月,科場連捷。勢頭兇猛!

  賈母即便心裡不喜歡賈環,但確實為賈府近年來有可能再出一個年輕的秀才感到的高興。賈家號稱詩書翰墨之族,但自賈政的長子賈珠早死,六七年來竟然再無一個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名不副實。

  服侍著賈母午休睡下,鴛鴦從內間裡出來回到暖閣中,身邊跟著琥珀。琥珀驚奇的道:「嘖嘖…,鴛鴦,真是想不到啊。」

  鴛鴦身姿高挑,穿著粉底的衣衫,細腰長腿,姿容俏麗,腮邊處有著淡淡的雀斑,輕笑著道:「有什麼想不到啊?你還不服他不成?」

  琥珀咯咯的嬌笑,「府裡上上下下誰敢不服他啊!」這是句實話。來旺媳婦和周瑞就是例子。誰敢不服?

  她和賈三爺沒什麼交情,甚至還有點厭惡他。但是不服不行。他真要是考個秀才回來,閤府上下誰敢怠慢他?

  鴛鴦就笑起來,問著暖閣裡的小丫鬟:「環三爺回來了嗎?」賈三爺不會回府裡來,但是會回來在府裡大門前磕頭。這是閤府皆知的事情。

  「鴛鴦姐姐,還沒回呢!」一名小丫鬟回道。

  鴛鴦點點頭,看向府外的方向。心裡微微有些奇怪:三爺,還不回啊?

  她已經覺察到老太太心裡有些微妙的變化。這是環三爺社會地位上升帶來的變化。她以後少不了要和三爺打交道。

  只是,想想她和環三爺的關係,略微有些尷尬。當然,她心中並不排斥和三爺接觸。或許,還有些期待吧!

  …

  …

  東府,某處。

  秦可卿焦慮的來回走動著。一身淺白色的華服,繡著牡丹花樣,身姿纖巧婀娜,隨著她的走動,環珮鏗鏘。聲音悅耳。美麗無雙的嬌媚少-婦。

  她的貼身丫鬟瑞珠正在賈府外面候著。只要環叔一回來,她就會回來報信。

  她現在急切的想要和環叔見一面。希望他能提供意見。即便環叔只有九歲,但他所展露出來的智慧、對她的善意,讓她相信他應該能幫助她。

  …

  …

  午後三點許,賈環穿著淺灰色的直裰,信步從四時坊走來。初夏太陽驕烈,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路過隔壁汝陽侯的宅子時,裡面絲竹悅耳。還放慢腳步聽了一會。

  其實,聽不懂。只是過了府試心裡高興。正所謂: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

  快到賈府正大門時,長隨錢槐眉開眼笑的過來,青衣小廝裝束,「給三爺請安!」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你小子挺機靈的啊,先在一旁候著。」他這次府試過的驚險,沒像縣試那樣早早的就和錢槐聯繫。實在是分不得心。

  「誒…」錢槐樂呵呵的應著。三爺在府裡的地位提高,他這個長隨也有面子。

  賈府的正大門前只有幾個小廝候著。賈府上下人等日常的進出都是走側門。大門中開,是迎接貴人來訪的做法。賈環跪在空蕩蕩的正大門口,磕了三個頭就站起來,準備往東府的賈家祀堂而去。

  這時,一名小廝上前來,恭敬的道:「小的給三爺請安。老爺吩咐:三爺回來了,請三爺到外書房外面候著。老爺有話交代。」

  賈環看了小廝一眼,心裡嗤笑一聲:他得多有閒心才想著去和賈政演什麼「父嚴子孝」的戲碼。有病啊!他在內心中從未將賈政這膿包、糊塗蟲當做父親。

  他的父親,是那個貧窮,但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言傳身教,教給他堅強的意志、面對困難的勇氣。

  賈政還不夠格。

  賈環當即正色道:「你去回老爺: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府試童生,還未取得功名在身,不敢違背誓言回家。」

  小廝頓時傻眼。傳聞三爺很厲害,還真是這樣啊!老爺召見,他都不去。

  賈環一甩衣袖,轉身就走。

  …

  …

  東府裡。

  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小跑著順著迴廊進來,氣喘吁吁的扶著門框道:「奶奶,快,快,三爺回來了。他馬上就要往祖祀那邊去。」

  精雅的屋舍中,穿著淺白色衣衫的秦可卿正等得心煩意燥,聽的丫鬟回話,細聲道:「呀,那我們趕緊去!」

  「嗯,寶珠那邊已經備好馬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0:37 AM

第91章 環叔,救我!

  錢槐自覺得等候在榮國府的大門前。賈環穿過榮國府和寧國府之間的橫街,進入寧國府的院落,然後順著甬道往賈家祀堂的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寧國府的僕人都是避開,自覺有點身份的管事、婆子們上前打招呼,「小的某某,給三爺請安。」今天上午的一場報喜,早就傳遍榮寧二府。誰都知道環三爺是有前途的。

  賈環不認識這些管事、婆子,只是笑著點點頭,熟練的略微寒暄幾句,再道別。他在商場上早就練就寒暄的本事。這待遇,明顯跟他剛過縣試時不大一樣。府內的人熱情許多。

  十幾分鐘的路程,賈環硬生生的走了半個小時才到。在祀堂外磕了頭,賈環就打算從就近的角門裡出去。他會寒暄,但不代表他喜歡和人寒暄。

  剛走了兩步,就見一輛精美的馬車緩緩的從甬道轉角過來,車窗簾子挑起來,露出一張圓潤、精美的美人臉蛋,正是嬌媚動人的秦大美人秦可卿,「環叔,這麼巧啊?」

  賈環心裡無語。

  想想看,假設你走在馬路上,突然身邊緩緩駛過一輛紅色的寶馬,車窗落下,露出一張不太熟悉的美人臉,她再給你來一句,「這麼巧啊?」

  真的好巧麼?圖樣圖森破。

  賈環微微點下頭,笑著道:「蓉哥媳婦,這是要出府裡去?」口氣有點大。但按照輩分,賈環就得這麼稱呼秦可卿。

  秦可卿溫柔的輕笑,期盼的看著賈環的眼睛,細聲道:「環叔,我送送你吧。」

  賈環看著秦可卿絕美的容顏,心裡啞然失笑:秦可卿共乘的邀請對九歲的小男孩來說,稀鬆平常。但對他這個有成年男人心理的人來說,很有點香--豔。

  秦可卿的意圖太明顯:找他有事。而按照他和秦可卿的交集,只怕和賈珍要強上她的事情相關。賈環無意為她去殺賈珍,他沒那麼高尚。但並不拒絕聽聽到底怎麼回事。

  賈環欣然道:「好啊。」

  秦可卿讓馬車停下。裡面先出來一個小丫鬟,讓趕馬車的車伕先去寧國府的側門候著。她來趕馬車。賈環踩著踏板,上了馬車。精美的馬車中擺放著一張軟綿綿的榻椅。秦可卿穿著一襲淺白色長衫坐在榻椅中,嬌媚動人。車廂中入眼都是女性柔美的色彩,香氣怡人,惹人遐思。

  賈環剛上馬車,門簾就放下來。秦可卿急切的起身,雙手緊緊的握著賈環的手,哀婉的小聲懇求道:「環叔,救我!」

  賈環既然上車,就有心理準備,並不奇怪秦可卿的反應。但見她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可憐模樣不禁有些觸動,將心中旖-旎的心思收起來。輕聲道:「秦氏,坐下來說吧。」

  秦可卿依言坐在軟綿綿的榻椅上,一時間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這種事怎麼說?頓時羞燥的滿臉通紅。

  賈環站立在馬車中,沉吟了幾秒,問道:「他得手了?」他,自然是指的賈珍。

  秦可卿輕輕的搖搖頭,低聲道:「我得了環叔的提醒,就防備著。可…可我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前幾日,我沐浴時他闖進來,幸好我讓瑞珠看著門,差點就…」

  秦可卿泫然欲泣,握著賈環的手,哀求道:「環叔,救救我!」

  賈環沉默著。俄而,用力的抿抿嘴,緩緩的道:「秦氏,我救不了你的!」這是一句真真切切的大實話。

  要拯救秦可卿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大仲馬賈珍。否則,賈珍終究有對她下手的一天。賈環此時,心裡很有些觸動,他不是冷血的人。但他依舊很冷靜、理智。並不會心裡的觸動,衝冠一怒為紅顏去殺了賈珍。

  如果殺了賈珍,他能夠「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是俠客。他願意幹。但如果殺了賈珍,陪進去的是他的身家性命。他不會去做。他跟秦可卿沒這份關係。

  道理是這樣,但賈環能感覺到他此時的心情有些壓抑。

  秦可卿愣住,如遭雷擊。白皙圓潤的臉蛋上禁不住滾落下兩行清淚。淚珠滴落在賈環的手腕上。她無聲的抽泣著,肩頭輕顫,絕望的乞求道:「環叔,你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的,對嗎?」她若是給公公玷-污,給人知道,她有何面目苟活於世?唯有一死。她才十八歲,她不想死。

  秦可卿哭的梨花帶雨,任誰都會同情她即將面臨的悲慘遭遇。賈環禁不住輕嘆一聲:為秦可卿獻身那種事他是不會去做的,但總得幫幫她。有沒有效果再另說吧!

  賈環沉聲道:「秦氏,我告訴過你,煤氣可以殺人。事後你說你不知道,基本不會被追責。他死在你房裡這種醜事,府裡只會遮掩。不會追查。」

  秦可卿搖搖頭,只是哭。

  賈環就知道她不會選。秦可卿性子太弱,根本不敢殺人。其實,由她動手,是最沒有後遺症的一種方式。但她要付出比較大的代價,指不定賈珍會得逞一次。

  賈環繼續道:「那我幫你殺了他,一了百了。」

  秦可卿愣愣的仰著精緻的頭顱看著賈環,淚痕猶在,嬌柔無端。在一瞬間她對這個提議動心,但她還是輕輕的搖頭。她是個善良的人,哽咽道:「環叔你有這份心就行。侄兒媳婦來世啣草結環再報大恩。嗚嗚…」

  環叔幫她殺人,後果必定是殺人償命。她不想死,但她又怎麼能要求環叔為她去死?

  賈環的眼睛一直盯著秦可卿絕美的容顏,將她的猶豫盡收眼底。要是秦可卿對他這個提議說個「好」字,他轉身就走。現在自是不會。

  賈環輕輕的拍了拍秦可卿的肩膀,安撫著她的情緒,說道:「你找個由頭,避出寧國府。拖一拖。或許,事情日後有變。」

  秦可卿緩緩的止住哭聲,紅腫著一雙眼睛看著賈環。顯然是有點不明所以。

  賈環沉聲道:「你和蓉哥兒多年無子。你讓他帶你去金陵等地遊玩個一兩年再回來。」兩年後,他應該拿到舉人的功名,或許能找到解決辦法。

  秦可卿拿汗巾子擦著眼淚,柔聲道:「環叔,蓉哥多半不肯的!他在京城裡每日鬥雞走狗、賞花閱柳,玩的不亦樂乎。如何肯帶我背井離鄉去金陵?」

  賈環心裡暗道一聲慚愧。這時代出行不便。出門在外被視為苦事。想了想,道:「那你以求子的名義去清虛觀住上一年半載。重金賄賂張道士,讓他如此說。或者以託夢的名義。呃..,清虛觀是道觀,你住在那裡也不妥。」

  清虛觀位於京城郊外,是賈府經常去燒香的道觀。道觀裡的張道士是賈代善出家的替身。賈元春還因為在宮中地位不穩,讓賈家去清虛觀打蘸。這種接待權貴的道觀,賈珍肯定不敢亂來。但秦可卿一個嬌滴滴的少婦住在道觀裡面也不妥。

  秦可卿微微點頭。她懂賈環的思路了:以鬼神之說,讓她侍奉菩薩求子。從避免她公公接觸她,拖延時間。但環叔並沒有合適的地點提供。

  想了想,秦可卿道:「環叔,京城西郊離京20裡的香山中有一處知名的女觀,叫做棲霞觀。棲霞公主在此觀中修行多年。我幼時曾隨父親去過。山明水秀,香火興盛。」

  賈環一聽「公主」兩個字就皺眉,秦可卿這種禍水級的大美女,給皇室中人看上,估計結局會更慘。直言道:「你和皇室中人沾上,怕是有些不妥。」

  秦可卿一聽就知道賈環什麼意思,俏臉微紅,細聲解釋道:「棲霞公主是太上皇的堂妹,早不受皇室重視。府裡在香山腳下有莊子。我舊年時和蓉哥在莊子裡住,因貪慕山上的風景,在棲霞觀小住過一段時日。」

  「原來如此!」賈環輕輕的點頭。認可秦可卿的想法。這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從和她接觸過的一兩次就能感受得到。考慮問題想的很周到。

  和秦可卿聊了一會兒細節,馬車到寧國府的側門。

  賈環將要下車,叮囑道:「秦氏,你萬事小心。出門在外,帶足銀錢。以人身安全為第一要務。事若有變,派人送信至妙峰山下的聞道書院。」

  秦可卿心裡有些溫暖,嬌柔的「嗯」了一聲,起身,鄭重的給賈環福了一禮,感激的道:「環叔,你的大恩大德,侄兒媳婦沒齒難忘。」

  賈環笑了笑,下了馬車。往榮國府正門而去。他的心情很有些沉重。他這個主意只是拖延時間。若是拖一段時間後,情況依舊沒有好轉呢?

  賈環沒有明說後果。實在是有點不忍心打擊秦可卿。還有賈蓉的話題,亦沒有提。他和秦可卿都明白:賈蓉在賈珍面前跟乖孫子一樣,根本無法庇護其妻子。

  秦可卿心裡應該有些明悟,但拒絕去想。絕境中的人,誰會刺破美麗的如同幻影、泡沫般的希望呢?

  賈環心中忽而升起一種「被期待」的感覺。秦可卿心裡大概寄希望於他到時候能想出辦法來,再來一個柳暗花明、絕境逢生!

  想到這兒,賈環嘴角禁不住泛起苦笑。

  賈珍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擔任賈家族長,寧國府的主人,不是他想殺就一定殺得了的。更別說殺人之後的後果。

  不拿到舉人的功名,他預計是無法可想。拿到舉人功名,還要好好的謀劃一番才行。時間上來不來得及,能不能幫的上秦可卿?他心裡沒底。

  馬車中,秦可卿目送著賈環遠去。心裡的焦躁盡去,寧靜柔和。忽而,懊惱的「呀」了一聲。她忘了一件事:環叔府試過關,她沒有當面恭喜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0 AM

第九十二章 賈府門前

  「奶奶,你沒事吧?」坐在馬車外面臨時充當御者的寶珠關心的問道。

  「沒事!」秦可卿輕聲應了一句,拿著潔白的手帕輕敷著臉上的淚痕。心中,漸漸的堅定起來。

  給秦可卿趕車的馬伕早早的等在寧國府的側門處。替換了寶珠,又聽秦可卿的吩咐將馬車趕回到垂花門外候著。

  秦可卿帶著寶珠回到寧國府的內宅中。讓寶珠、瑞珠兩個丫鬟收拾了貼身的金銀細軟,拿著包裹往外走。剛穿過一處迴廊,卻是突然碰到婆婆尤氏。

  幾個大丫鬟和姨奶奶佩鳳、偕鸞簇擁著遍身綾羅綢緞的尤氏。她約三十多歲的模樣,穿著石青色的對襟褂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秦可卿忙給眾人見禮。

  尤氏笑吟吟的道:「蓉哥媳婦,這是要去哪裡啊?」

  秦可卿斂容道:「婆婆,方才秦家打發人來說,媳婦的父親偶感風寒,媳婦回家去看看。」

  尤氏不疑有他,秦可卿的父親秦業年老體衰,偶感風寒很正常。說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回家探望你父親原是應該的。我多說一句,明兒是端午,東西兩府的事,我是少不得你這個臂膀的!」

  這是很器重秦可卿的話。賈珍的兩個姨娘都笑著附和。秦可卿是榮寧二府的長孫媳婦,容貌上佳,性情溫柔和平,很得兩府上下人等的敬重,也討西府的老太太喜歡。奶奶(尤氏)在老太太面前都沒什麼臉面。

  「嗯。」秦可卿心裡有些愧疚的情緒,但鎮定的道:「媳婦去去就回。」

  尤氏又吩咐了大丫鬟銀蝶去支藥材和禮品讓秦可卿帶上。她和秦氏關係融洽。目送她纖巧婀娜的帶著丫鬟離去。心中有些難言的感嘆。她丈夫的心思,她那能不知道?勸,她是不敢勸的。只是可惜了…

  秦可卿出了垂花門,帶著寶珠、瑞珠坐進馬車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緊張的情緒稍微緩解。湧起一陣逃離時的欣喜感。

  馬車搖搖晃晃的出了寧國府。時值下午四點許,微斜的金紅色的陽光將寧國府的建築拉出長長的影子落在府外安靜的長街。

  秦可卿微微掀起馬車的窗簾,回首一看,清水般的明眸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婆婆、丈夫都待她極好的。寧國府這樣的富貴人家。只是…。她輕輕的嘆口氣,「唉…」

  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有再回來之日。

  …

  …

  傍晚時分,賈珍興沖沖的從府外回來。想著府中的那個嬌媚的尤物,心頭一陣火熱。

  寧國府正房的偏廳中,燈火通明。賈珍心情極佳的和尤氏吃著晚飯。佩鳳、偕鸞兩個侍妾在一旁服侍。另有丫鬟、僕婦若干在廳中候著。

  賈珍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華美的袍服,略顯瘦。座中以他為尊。賈珍抿了一口美酒,問身邊的尤氏:「秦氏呢?她現在越發的不像話。晚上都不上來給我請安。」

  他等的有點心急。

  賈珍問秦氏,一屋子人說笑的聲音就降下來。這在寧國府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

  佩鳳、偕鸞心裡想:「你前幾日在兒媳婦洗澡時闖進去。天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哪還敢來見你?那不是羊入虎口麼?」

  尤氏陪笑著打圓場,說道:「蓉哥媳婦的父親病了。她回去探望她父親。明兒就會回來。」

  賈珍臉色頓時就沉下來,心情變得極其惡劣,將手中的筷子「啪」的壓在桌面上,冷哼一聲,不滿的道:「她倒是孝順。我不是她父親?」

  賈珍發脾氣,一屋子人噤若寒蟬!

  他是寧國府的主人,便是將寧國府翻過來,也沒人敢管。

  賈珍心裡恨恨的想:明天是端午節,按例是要喝酒的。看你怎麼逃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賈珍想不到的是:秦可卿出府之後就沒打算再回來。他那些個齷蹉、卑劣的企圖只會落空!

  按照和賈環商議的細節:明日端午,秦可卿將會在秦家裝病,並不會再回賈府。幾日後,擇機前往香山棲霞觀。

  這一去,鳥出樊籠,魚脫囚牢。

  …

  …

  話分兩頭說。

  賈環下了馬車,收拾心情,在榮國府大門前和錢槐匯合。往賈府側門走去。一邊問著賈府裡最近的情況。

  錢槐笑呵呵的一一給賈環說著。等到側門,他進去傳三爺問候姨奶奶、晴雯姑娘、如意姑娘的口信。

  賈環在側門等候著消息。時值端午,西邊的側門處,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中國曆來是有三個節氣要送禮:端午、中秋、春節。賈府在京城中不過是中等權貴人家,但自有來往的人情網路。和一些勳貴之家都有來往。

  門口的一名管事和幾名僕人見到賈環,忙齊齊過來見禮,「小的給三爺請安。三爺,您怎麼到家門口不進來?」

  賈環對管事道:「你忙你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管事訕笑了下,自去忙乎。三爺的話,要聽。三爺的事,別瞎攙和!

  他可是知道周瑞強行將三爺攔回去的事情。那老小子現在估計腸子都悔青了。不僅管事的職位給丟了,還給大老爺敲骨吸髓,敲走了六千兩銀子。要不是太太護著,他女婿冷子興接濟,家都毀了。

  賈環在門口等著錢槐傳遞消息。給趙姨娘、晴雯、如意傳上一兩句話後,他就打算離開。至於,三姐姐探春那裡,他回客棧後,會寫信給她。

  要說他思念趙姨娘,這話有點過頭、虛偽。他心裡真沒擔心過趙姨娘的處境。雖然她被王夫人敲打是肯定,但絕對不會有其他問題。她也不是秦可卿那種一件事要想好幾天的性子。

  但賈環的確是有點想見見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傳口信,畢竟是會遺漏。偏偏這兩個小姑娘又不認識字。只是,賈府這樣的人家,女眷很難得出來。

  賈環正想著,耳邊突然傳來一句,「孽畜!」

  賈環給驚的回過神,眼神不善的看過去。他倒要看看誰敢這樣罵他。你妹的!

  不過,等賈環看到來人是誰之後,賈環只想在心裡說了兩個字:我日。

  罵他的是賈政。在這個講究君臣綱常,封建禮法的年代: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拿賈政也是沒辦法的。

  賈環將眼神中的情緒拿掉。心裡吐糟道:政老爹,你的口頭禪就是「孽畜」嗎?來來回回就這幾個詞:孽畜、畜生、孽子、孽障…

  賈政帶著兩個長隨並錢槐,走出側門。管事和僕人紛紛行禮。進出馬車都是讓開。來送禮的管事都避開,讓路,恭敬的給賈政行禮。他是賈府二老爺,大周朝工部員外郎。

  見賈環一副呆呆的樣子,賈政怒火從心底冒出來,他早吩咐了人讓這孽子回來後在外書房候著,他竟然敢不來,還推搪一堆理由。現在又在側門候著。搞什麼名堂?

  「孽畜,你到了端午節如何不肯回家?」

  賈環呆呆的樣子是裝的。如果他先和賈政說話、打招呼,必然是要給賈政磕頭,才不算失禮。他對磕頭實在無感。能免則免。

  賈環當即作揖行禮,道:「兒子回父親,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兒子只得一個童生身份,未取得功名,如何敢如何敢違背誓言回家?還望請父親恕罪。」

  賈政聽賈環這番言辭就相當不滿,怒道:「那你回到家門口算什麼?讓人看我賈家苛待你的笑話?」

  賈環根本不虛賈政,利索的答道:「兒子府試過關,是自己讀書努力,也賴祖宗保佑。故而回來給祖宗、長輩磕頭。等在這裡,是問問屋裡的情況。」

  「你…」賈政氣得拿手指著賈環,半響說不出話來。

  這時,賈政的長隨李十兒道:「三爺,明兒是端午節,老爺都親自出來請你回府,你這…」

  李十兒是個方臉的中年人,皮膚微黑,穿著灰色的衣衫,做奴僕打扮。

  賈環記得高鶚整理的後四十回中就是他把政老爹哄得團團轉。勾連內外,哄著主子辦事,自己做起威福,搜刮錢財。不多幾時,家裡老婆便金頭銀面的妝扮起來。

  這是個小人。

  賈環拱拱手,正色道:「我既然已經立下誓言,就要遵守。子曰:言必行,行必果。」

  李十兒頓時給賈環說的「敗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子曰,他不會啊。心裡有些不滿,又有點敬畏。

  三爺開口就是「子曰」,引經據典。這是讀書人的做派。赫然的就令李十兒感到一股迎面撲來的階層差距感。令他自卑。

  換句現代話來說:賈三爺逼格很高。

  賈政身邊的另一名長隨和氣的笑了笑,打圓場道:「三爺,老爺親自來請你,總不能叫老爺無功而返?還請三爺無論如何都要在府裡留兩天,過了端午節再回書院。」

  又笑道:「三爺,若是因為誓言不願意回府裡,可在東府裡借住幾晚。這樣一來,既不算違背三爺的誓言,也可全了老爺愛護、關心三爺的一片心。」

  這話是正理。賈政斜著眼睛,氣惱的看著他這個庶子。他親自來請,都請不回這個孽子,讓他著實有惱怒。

  賈環在李十兒這個小人面前裝逼,在這名長隨面前自是沒必要,說道:「東西府一體,都是我們賈府。我如何能借住。我先前去東府,是祖宗祠堂在東府,不得不去。」

  賈政勃然變色,正要罵人。

  賈環接著道:「父親若是要留兒子過節,煩請在府外給安排一間屋子吧!」

  賈政一口氣給堵在喉嚨裡,冷哼一聲,從牙縫裡蹦出個字來:「好!」

  錢槐心裡給賈三爺豎起大拇指。本來老爺是來命令三爺留下,怎麼現在搞的好像是懇求三爺留下。

  倒是想起三爺往日說笑的話:這個逼裝的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2 AM

第九十三章 賴家私話

  賈政給賈環安排的住處是賈府角門外,榮國府南街賴大家。賴大,是榮國府的大管家。

  賈環到賴家。賴大的母親賴嬤嬤親自引路,給賈環安排一間幽靜的小院。小院四間開,帶著東西廂房。陳設雅緻。又撥了兩個小丫鬟侍候著。

  賴嬤嬤和賈環笑說了一會話,命人上了晚飯,這才離開。

  賈環獨自品著房中圓桌上的六道小菜,慢慢的喝著清甜的米酒。打量著四周。房中雅靜清幽,植有盆景,羅列著字畫,擺設棋琴。帳幕錯落有致。

  不得不說,賴嬤嬤的確會做人。親自接待他這個賈府小輩,安排住處、飲食,給足賈政面子。

  賴嬤嬤侍候過賈府老主子,在賈母面前都很有面子。告一聲罪,就可以坐下來說話。這是很高等的待遇。她在賈府裡屬於年高有體面的嬤嬤。晴雯就是賴嬤嬤買下孝敬給賈母的。

  她的兒子賴大、賴二(賴升、來升)分別是榮、寧二府的大管家。寧國府的嫡派玄孫賈薔見到賴大要稱一聲「賴爺爺」。有這兩個兒子支撐,她在賈府裡的地位就低不了。

  而紅樓書中第四十五回,賴嬤嬤因為賴大的兒子賴尚榮捐官成功,來請賈府的主子們去她家裡的花園游玩吃酒。文字中更是盡顯她在賈府裡的地位。

  「只見一個小丫頭扶了賴嬤嬤進來。鳳姐兒等忙站起來,笑道:『大娘坐。』」

  鳳姐是什麼人?賈府的管家奶奶,威權極重。寧國府的下人說她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但她見到賴嬤嬤進來,居然要起身。這根本不是對待奴僕應有的態度。而且鳳姐的稱呼是:大娘。賴嬤嬤在賈府的地位可見一斑。

  當然,賈環只是覺得賴嬤嬤會做人,心中並無敬意。

  對主家不忠誠,只顧自家撈銀子佔便宜的人,誰會有敬意?

  賴家趁著賈府表面烈烈轟轟,內中衰敗的狀況下,貪墨賈府大量的銀子。修建了一個「雖不及大觀園,卻也是十分齊整寬闊,泉石林立,樓閣亭軒,也有好幾齣驚人駭目的」大花園。還花銀子為兒子賴尚榮捐了一個知縣。賴家撈了多少銀子,可想而知。

  賈環倒不會為賈府打抱不平。賈府當家的那幾位純屬腦子有問題。賴嬤嬤在賈母處有臉面、有人情,賴大任榮國府大管家,賴二任寧國府大國家。有這樣架構管家權力的?

  賈府到底是姓賈,還是姓賴啊?胭脂齋批賈薔叫「賴爺爺」:此稱呼令人酸鼻。

  給賴家坑了,這是個智商問題。

  賈環哂笑一聲,頓了頓筷子,夾起一塊美味的羊肉,慢慢的品著。賴家的事情和他關係不大。他根本就沒打算和賈府的豬隊友們一起混。

  他現在心裡倒是有點奇怪賈政怎麼跑到側門外來見他,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考個童生而已,政老爹還不至於重視得來賈府外相迎。賈府是正在衰敗,但還沒有傾頹、衰落。回頭還有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烈火烹油的盛景呢。所以,這必定是有緣故。

  賈環心中正疑惑著,房間的門咯吱一聲給人推開,就見一名美婦帶著數名丫鬟風風火火的闖進來。美婦看著賈環在吃飯,愣愣的站在,淚流滿面。

  而後,美婦哭著罵道:「環哥兒,你這個蛆心的孽障。一去就是五個多月沒人影。不是我苦求老爺留你,你又要走了…」

  又給罵了。真是日了狗了啊。

  但這會賈環並不惱怒,實在是習以為常,苦笑著起身,「娘!」來的美婦正是趙姨娘。

  趙姨娘身後跟著小鵲、晴雯、如意三個大丫鬟。小鵲和晴雯只是笑。晴雯眼睛有些濕潤。小姑娘如意則是已經哭起來。

  「環哥兒,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只知道捎口信,不知道回來看我…」趙姨娘抹著眼淚,絮絮叨叨的罵賈環,拉著賈環的手坐在圓桌邊,反覆看賈環瘦了沒有,有沒有變化。摸著他的頭、臉。

  賈環實在是給趙姨娘搞的有點「毛骨悚然」。掙脫開,安撫著趙姨娘的情緒。又招呼著小鵲、晴雯、如意三人坐下,拿手帕給如意,讓她擦眼淚。久別重逢,心中歡喜。他剛才在賈府側門處還想著內宅女眷難得出來呢。

  說了一會話,大家的情緒稍稍緩和些,賈環問趙姨娘:「娘,你們用過飯了嗎?」此時,他心裡的疑惑倒是解開。政老爹連賈寶玉讀的什麼書都不關心,又怎麼會關心他?原來是趙姨娘苦求的緣故。不過,大約也和他成為童生有些關係。

  趙姨娘沒好氣的道:「為了見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急急忙忙的趕過來,哪裡用了飯?」

  賈環就吩咐賴家侍候的小丫鬟,「你去給你家主子說一聲,再給添幾雙筷子,添幾道酒菜和米飯來。」北方多吃饅頭和麵食。但賈府祖籍是金陵人士,府中都是吃的米飯。奴僕這邊的飲食習慣等同。賈環也偏愛米飯,但在聞道書院中是沒得選。

  小鵲有點不好意思,怯怯的道:「三爺,會不會太麻煩?」三爺要是要不來飯菜,挺丟臉的。

  賈環笑著道:「放心,賴大家比你們想像得有錢。」賴嬤嬤這種會來事的人,肯定會滿足他的需求。何況只是加幾個菜而已。

  小鵲就輕鬆的笑起來。三爺說行,那肯定行!

  說話間,賴家的小丫鬟重新送來一壺上等竹葉青,六盤精緻的菜餚。吃著菜餚,說說笑笑,彷彿又回到去年的時光:在賈環的住處享受著賈府裡的美食。氣氛溫馨。

  趙姨娘問著賈環在書院裡的情況,學習成績,住宿環境等等。事無鉅細,一一問到。賈環回答著書院裡的情況。對他而言,書院的生活比賈府的生活更愜意。賈府中步步為營,勾心鬥角。心累。書院的苦,是充實的日子。

  時至深夜,晚風清幽。肴核既盡,杯盤狼籍。趙姨娘準備回賈府。就幾步路。住在賴家多有不便。梳洗用具一應全無。

  如意捏著衣角,低著頭道:「姨奶奶,我想留下來陪三爺說話。」

  晴雯本來還有些猶豫,見如意都說出來,便也點點頭。

  趙姨娘好笑的看看賈環屋裡的兩個丫鬟,知道她們的心思,說道:「隨你們吧。小鵲,我們走了。」

  她這個兒子,小小年紀:沉穩、可靠、拿得了主意、厲害的很。確實蠻招人稀罕的。

  …

  …

  趙姨娘和小鵲走後,房間空下來。如意又忍不住哭起來,實在是欣喜的情緒無從表達。她以為會好幾年再見不到三爺呢。

  賈環笑著搖頭,輕輕的抱了她一下,「不哭了。再哭,你臉上的妝就毀了。」如意比他大半歲多,原來和他一般高。現在長的比他還高些。女孩子發育的比較早。十來歲的小姑娘越發的清秀,窈窕。

  如意破泣而笑,忙去屋中的鏡子邊看她的妝。她今天特意抹了胭脂水粉呢。

  晴雯在一旁笑的眼淚都出來。她的眼淚是給如意這妮子惹出來的。想起,去年雪天看著三爺獨自背著行李離開時的場面。當時是想著或許這輩子主僕緣分會盡了。

  賈環笑著看晴雯。許久不見,晴雯越發的漂亮。梳著留海,帶著花簪。明眸俏臉。容顏標緻。穿著水仙花色的掐牙背心,配著淡黃色的底衫。柳腰細腿,非常出挑的小美女,自有一股青澀的嫵媚韻味。

  賈環微笑道:「晴雯,我不在府裡,你沒和人吵架吧?」

  晴雯給說的抿嘴笑起來,美麗的大眼睛斜著看賈環,似嗔非嗔,神態動人,「三爺,你都交待過,我哪敢呢!」

  賈環禁不住微微一笑。這風姿、性情,真不愧是紅樓丫鬟中的第一人。當然,他要信了晴雯這話才有鬼。晴雯性子很燥,又要強。一張嘴很利害。

  當下,賈環在晴雯、如意的服侍下,洗了熱水澡。三個人都收拾妥當後,已經是十一點許。滅了燈,三人坐在床榻上聊天。

  初夏的月色從窗戶透進來。窗外院落中蟲鳴陣陣,月華如水。屋中有細細的私語聲。

  「三爺,我和如意給你準備的東西,來的急,沒拿過來。」

  「明天再拿吧。」

  「哦,三姑娘說明天要來看你,讓你一定要等她。」

  「三姐姐?」

  「晴雯,如意,我讓三姐姐教你們倆識字吧。免得老是讓人傳話。意思有遺漏。」

  「三爺,你帶我去書院好不好?我照顧你,可比那些人強。」

  「咯咯,你也不害臊呢。」

  「…,再等一等,等我八月院試過了後,我接你們出去。」

  賈環想了想,答應下來。他遲早也要帶她們一起離開賈府的。從現在政老爹的態度,從鴛鴦來看賈母的態度,將兩個小姑娘接出來未嘗沒有可能。

  屋子裡說話的聲音,漸漸的小了,有一句,沒一句,最終寂靜無聲。三人撐不住疲倦,擠在一起睡去。

  此時,天空中,月出雲影。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4 AM

第九十四章 衣錦還鄉的感覺

  第二天,端午節。賈府中,喜慶熱鬧。

  賈府花廳中,賈母聚宴慶賀佳節。參與者計有: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尤氏、寶、黛、釵、史、迎、探、惜。

  更有嬤嬤、姨娘、僕婦、丫鬟等人侍候著。

  賈母因問道:「珍哥媳婦,蓉哥媳婦沒來?」花廳裡的眾人都好奇的看向尤氏。確實有點奇怪,秦可卿不應該不來。

  尤氏笑著解釋道:「昨兒蓉哥媳婦父親打發人來說偶感風寒,她趕回去探望。今早派人回來說她頭疼,回不來府裡,望長輩們恕罪。」

  賈母點點頭,「這孩子可憐見的。」又吩咐鴛鴦派人去秦家探望她。

  此事在酒宴中便就此揭過。但在東府知道內情的姨娘、丫鬟心中自有另外一番驚心、抑鬱的滋味。

  珍大爺今早聽到秦氏不回來後的消息大發脾氣,找個由頭,命人將蓉哥兒結實的打了一頓。那慘狀啊…

  …

  …

  熱熱鬧鬧的酒宴一直持續到午後未時方散掉。探春腳步匆匆的回到她屋裡。換了衣裳,帶著丫鬟侍書、翠墨在角門出匯合了史湘雲,乘轎子到榮國府南街的賴家見賈環。

  中午吃過飯,賈環叫了轎子,將如意,晴雯送回到賈府中。分別之時,如意戀戀不捨。晴雯雖則留戀,但只是抿嘴輕笑。她心情不錯。這輩子的主僕緣分還在,她有什麼好傷感的呢?如意那妮子********當姨娘。她可沒打算給三爺當屋裡人哦。

  送走兩個小姑娘,賈環在屋中靜坐,思索、推敲他脫離賈府的計劃。越出名,他脫離賈府的難度越大。然而,根據那天來求詩的水仙姑娘來看,他的名字怕是已經傳遍京城。

  正思考著,門外傳來腳步聲。熱鬧的笑聲傳來。當先走進來一個英氣勃勃的女孩子,一身紅妝,肌膚雪白,未語先笑,「環哥兒,正是浴蘭時節動,五色新絲纏角粽。你怎麼還坐在屋裡呢?」

  來的正是史湘雲。跟在她身後的賈探春穿著一身蜜橙色的長裙,俊眉修眼,風采精華。對著賈環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翠縷、侍書、翠墨三個大丫鬟手裡捧著包裹,各自嘴角帶笑。

  「思考幾個問題。」賈環微笑著起身見禮給賈探春、史湘雲見禮。口稱:三姐姐、雲妹妹。

  打量著賈環,探春心中微微有些激動,讓翠縷、侍書、翠墨將包裹放到條桌上,說道:「三弟弟,姐姐妹妹們委託我和雲妹妹來看你。你…看起來瘦了許多!」

  這是她的親弟弟。明事理,知冷暖。和她親近。

  史湘雲拍手笑道:「三姐姐這話說的真酸啊。出府讀書,哪能不瘦?書院的生活肯定是苦的。這叫「餓其體膚」。看,環哥兒這不是考了個童生回來嗎?」

  眾人都是笑起來。各自坐下來。小丫鬟們進來奉茶。賈探春感傷的長姐感觸被打斷。有史湘雲這樣性情樂觀、豪放的女孩子在,想要感時悲秋有點困難。

  賈環莞爾一笑。探春來看他,是姐弟之情。史湘雲來看他,多半是心裡拿他當朋友。

  史湘雲的夢曲中有這樣的詞句:「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這姑娘是有點任俠慷慨之氣。紅學觀點普遍認為:史湘雲會嫁給衛若蘭,這個短命的王孫公子。他離開賈府之前,還是要提醒下史湘雲。

  說笑著,聊著書院的生活、景色、人物、規矩。探春的丫鬟翠墨將帶來的禮物單子給賈環。

  上面寫著李紈、寶、黛、釵、史、迎、探、惜幾人恭賀他過府試的禮物。計有:白紙、毛筆、墨硯、絡子、字帖、書、畫、抄錄的詩句若干。

  比之他縣試過時,這些禮物更顯得風雅。顯然是更用了心的。

  當然,寶玉送禮給他,大約是為了和賈府的姐妹們保持「統一戰線」而已。

  賈環對探春道:「謝謝三姐姐為我謀劃。」賈母默許賈府中的姐妹公開和他交往,少不了探春的籌劃。

  探春坐在深紅色的椅子上,端著茶杯輕笑,說明情況:「這件事是雲妹妹起得頭,寶姐姐亦有份。」

  賈環聽得微微一愣。細想之下,又覺得合理。

  以史湘雲的性格,「起頭」這種事確實做的出來。有她提起話頭,探春才好謀劃。只是卻不料寶釵會幫他說話。

  他總共和寶姐姐才見過幾次面?面對面的說話,只有一次。在王夫人的東跨院裡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

  既然幫他說話,今天卻並不來探望他。賈環心裡苦笑一聲。寶姐姐這做派啊!真是讓他禁不住有點感慨:寶姐姐果然是「縱是無情也動人」的冷美人。

  當然,他仰慕寶釵,對她的好感,僅限於欣賞她的才情、容貌。並無追求她的意願。也不會如純情少年般天真的以為寶釵此時幫他一回,就是「神女有意」。

  生活不是小說!

  但,不可否認,賈環的心情依舊是有些愉快。

  ...

  ...

  賈環正和探春、史湘雲聊著時,賈蘭、賈琮過來拜訪。寒暄之後,賈蘭很欽佩的道:「三叔,你真厲害。我娘說讓跟你多學。我到九歲時也要中秀才。」

  賈環笑著勉勵了賈蘭幾句。心中搖頭。賈蘭科舉的水平毋庸置疑。根據李紈的判詞,賈蘭最後是高中,爵祿高登。令她可以穿戴命婦的鳳冠霞帔。

  但周朝並無褒揚神童的風氣,他這次過縣試是保送生。賈蘭想要在九歲進學基本無望。而他這次院試,除了制藝水平要磨礪進步外,還要刷刷北直隸的提學大宗師沙勝的好感。若是因為年齡被刷下來,他要哭死。

  又和賈琮聊了一會。回來得急,沒有給他帶好吃的。去年雪天離府時,就賈琮一人在門外相送。答應過他的。等會讓錢槐去買界面上買些。

  聊到差不多快到飯點時,探春、史湘雲、賈琮、賈蘭一起離開。賈環送了她們到賴家外。然後回到小院,天色漸晚。賈環自忖今晚是無法離開,還得在賴家再住一晚。

  吃過晚飯,賈環在走廊中眺望中天空中皎潔的月色,回味著從昨天回賈府到今天的待遇。突然的覺得,項羽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他只考了一個童生,住在賴家,賈府的態度就已經有所變化:賈政出來見他,吩咐賴家招待他;賈母默許探春、史湘雲來看他;賈琮帶著禮物,背後恐怕有賈赦那邊的意思。

  若他考取舉人後回到賈府,賈府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想想,也真是令人感覺蠻爽的。

  若他是進士功名呢?呃,這個扯遠了。他考了舉人,經營後路後就打算閃人。斷然是不會以賈環這個身份去考進士。

  賈環嘴角慢慢的浮起一絲笑意。

  …

  …

  但就當賈環以為他此行回到賈府的訪客到此為止時,晚上8點許,鴛鴦和彩霞來訪。

  兩人手裡拿著一個包袱。賈環招呼兩人落座,心中有數,又有點迷惑。鴛鴦和彩霞賈母和王夫人屋裡的大丫鬟。可以做代表的。但要說賈母和王夫人的賞賜,應該光明正大的賞賜才對。何必晚上讓人送來?

  鴛鴦穿著青色丫鬟背心,身姿高挑,打量了下精雅的屋子,輕輕一嘆,說道:「三爺,賴家這裡終究是不如府裡方便,若是願意還是回去住比較好。」

  她和賈環的關係略有點尷尬。她昨天午後還在想這事。她心裡其實並不排斥和賈環接觸、來往。否則,這會她完全可以打發琥珀或者翡翠替她來一趟。

  賈環道:「等以後吧。」

  鴛鴦真心的勸道:「三爺,你如今讀書有出息,誰還敢欺負你啊?…」

  賈環擺擺手,打斷鴛鴦的勸說,微笑著指著兩人帶來的包袱問道:「鴛鴦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個稱呼,鴛鴦心裡鬆口氣,說道:「這是我們丫鬟們送給三爺你的賀禮。恭喜你通過府試呢。只求三爺以後饒過我們這些小貓小狗罷。先落個人情在。」

  賈環禁不住笑起來,錦口繡心的金鴛鴦!

  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為難鴛鴦的意思。只不過,鴛鴦若是要站在賈母一方為難他,他也不會手下留情。當然,事情一碼歸一碼,他心裡對鴛鴦沒什麼意見。相反,倒是有些欣賞她。

  見賈環看過來,白白淨淨的彩霞輕輕的點點頭。她帶來的也是王夫人房裡的丫鬟們湊的份子。

  賈環略微一沉吟,心中瞭然。對他考中童生,社會地位上升,賈母多半是捏著鼻子認的態度。而王夫人則是演的一手好戲。

  嘿!但,他又怎麼會怕王夫人。

  略微和鴛鴦聊了幾句,賈環告罪一聲,道:「鴛鴦姐姐,我和彩霞單獨聊幾句。」

  鴛鴦先是略微有些吃驚,隨即恍然,吃吃的掩嘴一笑,起身先出了房間。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的彩霞臉色忽而變得緋紅,羞答答的低下頭。

  賈環看的忍俊不禁。

  其實,對男人而言,有一個小美女偷偷的喜歡你,這其實是一件蠻爽的事情。一般而言,若這個小美女長大後有戀人了,男人多半還要惆悵、抑鬱一陣。

  賈環不能例外。但他既然沒有和彩霞這小姑娘好的想法,就沒有再撩小姑娘的情思。

  賈環離開賈府,沒有和彩霞道別,只給晴雯留了口信,叫她幫忙傳一聲。之後一直也沒和彩霞通消息。這是約五個月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而賈環在出府之前,兩人隔三差五的就會見面。

  許久不見,彩霞越發的出挑漂亮。十三歲的小姑娘,白白淨淨,身姿略顯豐盈。雖然比不得晴雯,但稱讚一聲小美人毫無問題。

  「又讓金釧兒將差事給你的啊?」

  「嗯。」

  賈環輕笑著搖頭,斟酌著「拒絕」她又不讓她傷心的說辭。

  他和晴雯算是朋友、主僕,親近是正常。如意那小丫頭懵懵懂懂的。依戀他更因為和他一起從患難的日子中過來的。他並不當真。寶姐姐那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瀆。而彩霞這位老實、漂亮的小姑娘,他卻是清楚的知道她的想法。

  她的感情未必是純粹的。但世界上哪有純粹的感情?

  燈光下,賈環斟酌著。彩霞抬起頭,人若明霞,俏臉緋紅,低聲道:「三爺,金釧兒天天給寶二爺吃胭脂呢。」

  賈環就笑,「那你要勸她少給寶玉吃胭脂。」金釧兒之死,起因就是在半睡的王夫人面前讓寶玉吃她嘴唇上的胭脂。這實在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彩霞輕笑道:「她哪裡會聽我的話。」說著,起身走到賈環身邊,「三爺!」

  賈環笑著往後仰了下,微微避開,開玩笑道「幹嘛?你不會又擦了胭脂請我吃吧?」彩霞真邀請過的。

  彩霞嬌羞的笑,嬌嗔一眼,分辨道:「才沒有呢!」伸手將幫賈環將衣衫細心的整理了一番。俏臉紅透。心中有甜蜜的情緒在蕩漾。賈環愣愣的。

  彩霞心裡其實有點明白三爺的意思。三爺現在過了府試,是讀書人。前途遠大。而她只是個丫鬟。她心裡有一點點自卑,又有一點點真實的愛慕。

  半響,賈環輕輕的嘆口氣。這還怎麼開口說啊?還是讓時間去沖淡吧。

  閒聊幾句,賈環送彩霞出門,目送她和鴛鴦離開。

  你們啊,每個人都要好好的。

  美好的人,確實應該有活著的權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5 AM

第九十五章 內舍名額

  賈環在賴大家住了兩晚。端午節的第二天上午,賈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帶人幫賈環將禮物搬到一輛馬車上。

  到賈府的側門處,還有兩輛馬車等候著。車中裝滿了大包、小包,都是賈府的長輩賞賜給賈環的端午節節禮,盡顯賈府的豪族氣派。

  林之孝解釋道:「三爺,你的文名傳遍京城。端午節前,每一個來府裡送禮的人,都要讚你。這些是東西兩府的主子們給三爺的端午節節禮。」

  賈環輕輕的點頭。原來他回來能有這麼高的禮遇還有文名的加成。看著兩馬車的禮物,他得承認一點:賈家「捧」得他很爽。讓他很有被重視的感覺。

  當然,從榮、寧二府的主人們來看,這不是捧,這是一種長線的感情投資。

  賈環心裡笑了笑。先回內城的客棧取了行李,再經由延平門出城返回聞道書院。

  到書院後,將禮物分門別類的處理:用度、衣衫、金銀等都放在葉講郎處;美食、點心分送給山長、講郎、朋友們;容易長期保存的,則是自己留了些日後打牙祭。

  而後,便投入到緊張、繁忙的學習中。時間悠悠的從指縫間流走。

  …

  …

  仲夏的一個傍晚,香山腳下中呈現著一片繁華的盛夏景象:赤腳的農戶、綠鬱的樹林、金色的麥田、渾身塗著泥巴的水牛、裊裊的炊煙、籬笆牆肆意的水鴨。

  一輛精美的粉色馬車平穩的行進在黃土道上。車窗簾微微掀起一腳,露出一張精緻美麗的美人臉蛋,國色天資。

  馬車右轉,上了香山,最後停在香山山腰。此時夕陽搖搖欲墜。滿山青翠。沐浴在夕陽中的一座華麗道觀:璇台玉榭,寶象珍龕。山寺暮鐘悠悠傳來。

  富麗堂皇的道觀大門上橫匾寫著:棲霞觀。

  「奶奶,到了。」

  …

  …

  時間匆匆,轉瞬就是五月底。二十五日傍晚,賈環得了齋夫的通知,去書院後門會客的耳房見他的長隨錢槐。

  問過賈府裡的情況後,來給賈環送書信的錢槐說起東府少奶奶秦可卿在香山的棲霞觀帶髮修行的消息。

  「據說,蓉大奶奶為了求子,要在棲霞觀修行三年。嘖嘖…。現在兩府裡議論起來都說她心誠。珍大爺為此氣的罵了蓉少爺好幾回,叫他去把他媳婦接回來。」

  錢槐不知道內情,說起來時,一臉的驚嘆。想來,秦可卿放棄錦衣玉食,去道觀裡餐風飲露讓他不解。

  賈環微微一笑,心裡給秦可卿點個贊,一本正經的道:「你懂什麼?母以子貴。秦氏沒個兒子傍身,寧國府偌大的家業和她可就沒什麼關係。」

  錢槐嘻嘻一笑,撓撓頭。他不是很懂。蓉大奶奶不在府裡,蓉少爺不會和其他女人生孩子?東府的風氣可是…,嘿嘿!三爺大約還不懂這些吧?

  賈環自是不知道他的長隨在想什麼。打發錢槐去東莊鎮休息。明天早上再過取他的回信。

  賈環在想另外一個問題:秦可卿不在寧國府,今年冬天焦大要罵賈珍扒灰,怕是找不到對象吧?另外,他有點好奇,養小叔子的那位到底是誰?

  而秦可卿不在,賈寶玉和秦鐘在今年冬的初會還會發生嗎?那個很邪惡的話題:這兩個到底搞--基沒有?賈府的族學裡可是有N多流言。

  賈環心裡失笑,返回寢舍看探春給他的信。

  他這只蝴蝶已經在扇起「改變」的翅膀了。

  …

  …

  第二天中午,賈環給探春回了長信,在中午時分交給錢槐,剛出耳房恰巧碰到大師兄公孫亮。公孫亮熱情的邀請賈環到他的寢舍中一起吃午飯。

  聞道書院弟子的寢舍分為三個檔次:外舍寢舍十人一間,如同高中時的大通鋪;內舍寢舍四人一間,類似於大學寢室;上舍寢舍一人一間。

  公孫亮是聞道書院的學霸,長期在考試考的第一名,他早早就在上舍寢舍中住著。

  從書院的後門穿過內舍寢舍的院落,再穿過一片竹林和一處迴廊,就是上舍寢舍,一進四合院的佈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是廂房。公孫亮的住處在北二號。

  進門是一個約50平的單間,中間有屏風隔開客廳和臥室。配著有各種生活用具。有些邋遢。書籍堆在角落。

  公孫亮俊臉微紅,打個哈哈,將書桌收拾出一角,和賈環分座而食。他前些時候回了家鄉密雲縣一趟。前天才回,帶了些家鄉風味的食物。因而特意邀請賈環品嚐。

  實際上,公孫亮是心裡有些愧疚。

  三月底大家一起去府試報名,賈師弟請書院的同學一共十七人在醉仙樓吃飯喝酒,花銷30多兩銀子。若是賈師弟在他家裡處境不好,他可是作了一回惡人。

  想到這兒,公孫亮問道:「賈師弟,你端午節過得怎麼樣?」

  賈環笑著道:「還行吧!」他這次回賈府之旅,有點類似於衣錦還鄉吧!總體而言,還是蠻爽的。

  公孫亮哪裡肯信?安慰道:「賈師弟,我之前說帶你去妙峰山等地遊玩。等你院試過後,我帶你去。呃,過兩天月考後,我帶你去看一位美女。」

  賈環幾乎在一瞬間想起公孫亮在書院裡「思慕佳人」的名聲。一陣無語,大師兄,我才九歲,你帶我去喝花酒真的好嗎?

  但事情根本不是賈環想的那樣。

  …

  …

  賈環在公孫亮的寢舍裡吃過午飯,聊了一會,就告辭返回青雲院的知之講堂。下午還有課。穿過竹林處的迴廊時,突然聽到三名學子在討論和他有關的事情,禁不住放慢腳步。

  「這個月的月考,賈院首考了多少名?」這是陳嘉運的聲音。

  「外舍甲班第三名。」

  陳嘉運道:「哼,不過如此!此人徒有虛名。內捨生那麼多人都沒過順天府的府試,他竟然過了。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第七十二名就足以說明問題。」

  第三人道:「哈哈,陳兄心裡還是對賈同學有看法啊。」

  陳嘉運道「我也不諱言。北直隸提學大宗師沙勝和山長是好友,一科的進士同年。若是我為今年的院首,必定能過院試。可是給他一個九歲的孩童能有何用,大宗師難道會點他過院試?」

  「這是正理!本朝為了防止權相的出現,並無褒揚神童的風氣。」

  第三人道:「等他到內舍,你我和他同場競技,較一個高下。」

  陳嘉運道:「嘿,那得看他這個月底進不進得了內舍。牛兄,這次月考進內舍的名額只有一個吧?」

  「確實。陳兄放心,在下一定拿下來。」

  「哈哈。」三人都笑起來。

  賈環頗為無語的從迴廊中走出來。陳嘉運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們已經看到賈環。實在是賈環的小個頭在書院裡太好認。

  賈環掃了竹林中樹桌邊說笑的三人一眼,徑直離開。陳嘉運得和他有多大的仇啊?想來是他阻了陳嘉運的路,這才被他記恨。

  陳嘉運這種人,以為別人都是欠的,看似憤世嫉俗,但實則和京城狂士韓秀才比起來差太遠。韓秀才的人品要過硬得多。

  而那位牛同學語氣高傲,令賈環心中頗為不爽。他不屑去和這三人坐口舌之爭。但這個月月考的外舍第一,他非拿下來不可。

  事實勝於雄辯。

  …

  …

  五月月底的月考,只錄取外舍甲班第一名進入內舍的消息在短時間內就傳遍書院。

  五月二十六日晚,月考前夕。青雲院知之講堂中,燈火通明。外舍甲班的弟子都在苦讀。考前突擊,這個是不分年代都會有的事情。

  深夜裡,回外舍寢舍的路上,臉上絡腮鬍子已經頗為明顯的「包打聽」易俊傑問賈環,「賈兄,這次內舍只錄取一名的事情你知道吧?」

  賈環笑著點頭。

  易俊傑輕嘆道:「那你的壓力可是很大。這個月朔考第一名的牛同學今天中午豪言,他必取外舍甲班第一。」

  皮膚黝黑的秦弘圖也道:「賈同學,你不可輕敵啊。牛同學水平很強。他這次朔考拿第一,絕非僥倖。」

  賈環笑了笑,「我會的。」心裡湧起一股豪氣。當年,他也是學霸。

  …

  …

  五月二十七日上午,聞道書院五月月考如期舉行。從清晨開始,卷子寫到中午。考貼經、墨義各二十道,時文一篇。

  下午三點左右出成績。外舍甲乙丙丁四個班的成績會貼在青雲院知之講堂外的石壁上。謂之:院榜。

  夏季時分,下午三點許,地面都給烤的燙腳。但院榜處依舊人頭湧動。聞道書院的弟子們一批批的來看成績。

  易俊傑依舊是在院榜邊「高談闊論」,褒貶人物。就如同賈環在一月份碰到他時的那樣。

  下午三點半左右,一名微胖的同學從院子的門口進來,昂首挺胸,自信滿滿。

  易俊傑嘿然一笑,高聲道:「喲,這不是牛同學嗎?聽說你在考試前豪取外舍甲班第一名,誓要考入內舍,快來看榜。諸位,讓讓,讓牛同學看榜。」

  牛同學冷眼瞪易俊傑,「易同學,我知道你和賈同學關係好,但你陰陽怪氣的和我講什麼話?」

  說著,走到院榜前,只掃了第一眼,臉色就變。自信、高傲的神情就如同烈日下的雪水般融化。院榜第一名上赫然寫著兩個字:賈環。他在第三名。

  易俊傑笑眯-眯的看著牛同學,嘲諷道:「牛同學,如何?做人不太牛。」

  牛同學青著臉不說話。眼睛死死的看著院榜。

  易俊傑呵呵一笑,又道:「我這兒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牛同學。五月份一共要錄取兩名外舍弟子。你是第三名吧。下月清早哦。」

  牛同學心中大約有十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一甩衣袖,轉身就走。實在肝疼。好抑鬱。

  易俊傑哈哈大笑。第二名是他的好友:秦弘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6 AM

第九十六章 男孩和男人

  盛夏酷暑,山林清幽。

  聞道書院西南處的一間涼亭中,賈環一身青衫,坐在亭中長石凳上,愜意的倚著廊柱讀書。讀的是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而月考的成績,他心裡有底。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語出《尚書-大禹謨》。這是儒家十六字心傳。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對此句做了很精彩的句解。賈環此時正在細細的「咀嚼」這句話的道理。

  正讀著書,易俊傑、秦弘圖、都弘三人從涼亭外的山丘下走來,帶來最新的消息。易俊傑興奮的道:「賈兄,你還有閒情在這裡讀書?真是淡定啊。」

  賈環就笑,「總不能到處大喊我月考考了外舍第一吧?」

  易俊傑三人都是笑起來。還是安靜點更能體會勝利的喜悅!

  易俊傑笑道:嘿嘿,你是沒看到牛同學當時那個表情。我看的心裡真是暢快。讓他在考試前囂張,口出狂言。現在傻眼了吧!哈哈。」

  賈環笑著點下頭。學霸,最不怕的就是在學習成績上和人競爭。「要恭喜秦兄,考入內舍。」

  黑黑的秦弘圖撓頭一笑,謙遜道:「賈兄是真本事。我是恰巧碰到熟悉的題目。」

  賈環笑道:「運氣也是一種實力嘛!」

  說笑著一會,到下午5點許。賈環和易俊傑、秦弘圖、都弘三人去書院後門車推著的小食檔。明後兩天放月假。書院不禁止弟子外出。

  張掌櫃的生意在書院月考後就極好。此時已經有七八名書院的弟子在此。賈環要了燒雞、烤鴨、米酒、花生。大家一起慶賀。

  就像當年高中月考後和同學一起到校外的小餐館慶祝。

  考入內舍,賈環的書院生涯算是進入新的篇章。

  …

  …

  書院的齋夫早早的貼了告示。賈環、秦弘圖的寢舍是內舍十二號。當天晚上,兩人在在易俊傑、都弘的幫助下將個人的私人物品搬到寢舍中。

  聞道書院內舍是四人間。類似於大學寢室。條件好於外舍的寢舍。易俊傑和都弘看的都是有點羨慕。他們倆要考入內舍還需要時間來積累。

  不大的房間中擺放著四張木床。另有桌椅若干。個人的東西都是放在床榻上。同寢舍的兩人是老熟人:林心遠、衛神童衛陽。兩人早知道要住人進來,此時各自在床榻上看著賈環、秦弘圖收拾。

  林心遠拿著茶杯喝茶,很熱情的和賈環說著話,「賈同學,住在這裡就像住在自己家中。有什麼短缺的,你和我言語一聲。我借給你。日後,清晨時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講堂。」

  賈環對林心遠的熱情有點無語,心道:「林老兄,我們倆很熟嗎?」他和林心遠算是熟人。但交情沒到朋友這個份上。他也無意和林心遠做朋友。

  「謝林同學好意。」賈環應了一聲,將自己的衣服、書籍、筆記一一疊好放在床榻裡面。

  衛陽看著賈環快要收拾好,生硬的道:「賈兄,在下先小人後君子。在下有潔癖。還請你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他承認賈環在和雙鶴書院文鬥以及救韓秀才時表現很突出。不能當做小孩來看。但他對賈環並不服氣。府試的成績擺著的:他十五名,賈環七十二名。

  「哼,裝模作樣!富貴毛病!窮講究!」秦弘圖冷哼一聲,聲援賈環。他在外舍時對衛陽孤傲的做派很不滿。你這麼牛逼,還不是要來書院讀書啊?

  衛陽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怒視著秦弘圖,但是看著獵戶出身的秦弘圖的塊頭,沒有在出言挑釁。君子不吃眼前虧。

  衛陽的話有些刺耳,但賈環並不覺得被冒犯,理該如此。就點點頭,「不會的。」說著,拿了書本、筆墨、蠟燭,出了寢舍,去書院的講堂讀書。

  看著賈環的背影,衛陽一愣:賈環這次考了外舍第一名,並非無因。不知道怎麼的,他心裡忽而湧起一陣危機感。

  …

  …

  五月二十八日,天晴無風。

  林心遠早晨起床,心情愉快的出了聞道書院,回到他位於東莊鎮上的家。

  聞道書院二十八、二十九日放假。東莊鎮上也熱鬧起來,有附近村落的村民、獵戶來趕集。只有兩條東西大街的鎮中人流略顯密集。

  聞道書院內捨生50人,每月有1錢銀子的助學銀。上捨生10人,每月有3錢銀子的助學銀。1錢銀子約值150文康順通寶。在白面大饅頭只要2文錢的東莊鎮中,聞道書院的學生擁有極強的購買力。

  因而,東莊鎮的集市日期都是隨著聞道書院的月假來定。恰巧也是在月末。符合人們的習慣。這些年來都成了定規。

  林心遠的家位於東莊鎮大街中一間布匹店後的三進開的院落。院子裡栽種幾株棗樹、蘭花。開闊而雅緻。正在院子廊簷下漿洗衣服的侍女舒兒將林心遠迎著。

  中午時分,舒兒、林心遠的妹妹林姑娘整治幾個小菜,色香味俱全,為林心遠接風洗塵。

  林心遠大快朵頤,邊吃邊讚道:「妹妹,你這廚藝真是絕了。比鎮上的許記酒樓的酒菜還好。」

  林姑娘微微一笑,吃了幾筷子便放下,看著自己的兄長吃的香,目光柔和。林家重新振興的希望就在二哥這個讀書人身上。

  侍女舒兒抿嘴一笑。看來二少爺在書院裡是餓狠了。想也是啊,林家還沒沒落時,錦衣玉食,又如何吃的習慣書院裡簡陋的飯食。

  林心遠話嘮般的說著書院裡的情況,極盡吹噓他在書院混的好,考試成績不好只是「懷才不遇」:「妹妹,你不知道,名揚京城的賈青松現在跟我是室友…,他的詩文是極好的。你去年春節前還誤會他!」

  林姑娘反駁,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動聽:「二哥,我誤會他不是很正常嗎?跟著你一起混的狐朋狗友,去胭脂店能有什麼好事?你八九歲大時因為什麼事情給父親打個半死,你忘了?」

  林心遠乾笑,英俊的臉上浮起尷尬的神色。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就是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嗎?

  瓜子臉的舒兒咯咯的嬌笑。

  林姑娘接著道:「我聽說前段時間你們書院裡有流言:賈環和名妓在客棧裡喝了一個時辰的酒,這是有的吧?」

  林心遠語塞,隨即好奇的問道:「妹妹,你怎麼對我們書院的事情這麼瞭解啊?」

  林姑娘眼中的美眸閃了閃,道:「鎮上就你們一個書院,誰不清楚啊。二哥,你慢慢吃吧,我去前麵店舖裡算賬去了。這個月又虧損了快十兩銀子。」

  「誒,妹妹…」看著妹妹的倩影,林心遠心中一酸。林家的產業已經全部毀了。歷年的積蓄也因為「孝敬」錦衣衛指揮使毛鯤耗盡,但總算是將父親從北鎮撫司的詔獄裡救出來。

  現在就剩下幾間布匹店。由妹妹苦心經營。維持一家人的開銷。

  …

  …

  業精於勤荒於嬉。賈環晨讀完,才在書院大門口和公孫亮在匯合。大師兄說今天帶他去見一位美人。其實就「喝花酒」。

  賈環早就聽說大周朝的風月場子很流行「家居式」的氛圍,只是一直無緣得見。大師兄請客,他正好去見識一番。當然,以他此時的年紀也只能是看看。

  書院門口,公孫亮一身白色的直裰,士子裝扮。面若冠玉,玉樹臨風。氣質極佳。

  果然是能刷臉的大師兄啊!這是要迷倒萬千少女的明星範兒。賈環心裡只能是羨慕,長相這是天生的,真沒辦法,揚聲道:「公孫師兄。」

  「哈哈,賈師弟來了。我們走。」公孫亮笑著招招手,帶賈環出了聞道書院。書院2裡路外就是東莊鎮。

  盛夏之時,草木茂密,山林鬱鬱蔥蔥。山野中還殘留著些許涼氣,正適合趕路。

  公孫亮一臉感慨的看著天空,輕聲道:「賈師弟,我去年在鎮上遇到一位佳人。思慕已久。今日我想向賈師弟求一首絕妙好辭,幫我贏得美人芳心。

  你的『欲問江梅瘦幾分』、『枇杷花底校書人』、『佳人相見一千年』都是極好的。請賈師弟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賈環微愣:大師兄,不是說好喝花酒的麼?白期待了啊!

  隨即,賈環收斂情緒,心中沉吟。公孫師兄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讓他幫忙寫封「情書」。但看看那天五鳳館的水仙姑娘反應就知道:這個年代,精品詩詞對美女的殺傷力很大的。

  他真要幫公孫亮寫首詩,指不定人家姑娘真就動心了。但感情,這種事情,還是雙方自己磨合為好。鞋子合不合腳,要自己試過才知道。這個槍手,他不想當!

  而且,以他個人的看法,公孫師兄其實並非良配。

  倒不是說公孫亮長得太帥了,會沾花惹草。封建主義社會,男人一妻多妾是非常平常的事情。這是男權至上的社會。

  賈環是覺得,公孫師兄還處在人生一個很懵懂的階段,他還沒有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簡單的來說,他還是個男孩,不是男人。

  男人,這兩個字,並不是說,和女人來過一發,就算。而是意味著責任、包容、呵護、堅強等等。

  最典型的反面教材就是寶二哥。他真不算是一個男人!

  賈環是一個有著三十多歲的靈魂的男人,深知這些事情。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不願意接受小美人彩霞的感情。

  紅樓原書中,彩霞就是賈環好上的。她是王夫人房裡最漂亮的大丫鬟,賈府的丫鬟中容貌能排的上字號的女孩。林之孝讚她:「聽得越發出挑的好了。」

  彩霞和賈環好上,並不是說賈環長的帥、前途好。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彩霞的意願很明確,她想要當姨娘。這可以讓她一定程度上擺脫奴僕的身份,不用長大之後,給拉出賈府隨意的配個小子。一輩子就這麼過去。

  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感情。賈環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拒絕她。而是因為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終究是要離開賈府的人。

  這是個責任的問題。

  至於,帶彩霞離開賈府,這或許是個可選項吧!目前,他還沒考慮。

  離開賈府是他心中的大事,是非常機密的事情,在時機成熟之前,他不會對彩霞說。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另外,還有感情:男女的事情,總要相互看對眼才行。彩霞才13歲。他要說他愛上彩霞了。這怕是需要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者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吧?

  …

  …

  賈環的心思電閃而過。想了想,他不大方便直接拒絕公孫師兄,便道:「公孫師兄,言為心聲,你要我幫你寫情詩,總得帶我去看看真人吧?」

  他這麼說有兩個原因。第一,閒著也是閒著,看看美女養眼。第二,見著真人,自然會有諸多寫不出來的藉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8 AM

第九十七章 賈師弟,你我友盡

  賈環不說,公孫亮也打算帶賈環去見見他心中完美的女神。大抵是帶點得意的意思:看,師兄我眼光不錯吧。

  公孫亮帶著賈環進入東莊鎮,在南街東段找到一家正在營業的布匹店。熟門熟路的帶著賈環進店。

  店面不大,靠牆的架子上陳設著各種布匹的樣式。生意清冷。暫時沒有顧客。櫃檯後面站著一位瓜子臉的漂亮侍女。她穿著一襲水粉色的衣衫,高挑而靚麗,正在托著香腮發呆。

  公孫亮走上前,優雅的行了一禮,「舒兒姑娘,小生有禮了。」

  賈環聽得肚子裡好笑:大師兄啊!讀書人一般自稱「在下」,但凡自稱「小生」,意思,你懂的。參看牡丹亭、西廂記、桃花扇等書。

  正在魂遊天外的侍女舒兒回過神,看到公孫亮,「啊,哦,公孫書生,你又來了啊。」

  公孫亮微笑著點頭,「正是。不知道今日林掌櫃可在。小生來替書院採購幾匹布。」

  有著一張網紅臉的舒兒,抿著嘴兒笑,眉眼笑得如同彎月,故意刁難道:「掌櫃在裡面啊。你採購的銀子不夠,哪有資格見我家掌櫃?」

  公孫亮誠懇的拱手,請求道:「書院每半年的採購銀子只有那麼多,還望舒兒姑娘通融。」

  舒兒姑娘笑吟吟的偏頭看公孫亮幾眼,就答應下來。這時,眼睛看到公孫亮身邊的賈環,「呀,賈公子,你怎麼來了?」

  賈環心裡還在感嘆:這真是個可以刷臉的時代。很明顯,剛才大師兄在網紅臉的舒兒姑娘面前刷臉成功。這會見自己被注意到,無奈的道:「舒兒姑娘,我在聞道書院讀書。」

  一個戲虐的叫書生,一個普通稱呼叫公子,這遠近之別表達的很明顯啊。

  真是無巧不成書。這位舒兒姑娘,就是林心遠的妹妹的侍女。賈環已經知道公孫師兄思慕的佳人是誰了。

  「咯咯」舒兒輕輕的掩嘴笑。她自是早就知道賈環去年在鎮上說的是真話啊。笑將公孫亮和賈環引到布匹店後面的一間小院偏廳中,上了清茶,然後去找她家姑娘。

  二少爺清早回來吃飯喝醉了在休息呢。沒醉的話,她也不打算通知。公孫書生這樣出色的男子,若是苦命的小姐能嫁給他,真真個是良緣。

  偏廳中佈置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正中掛著一幅書法。寫著:藏得下古今往來,讀不盡春夏秋冬。字體舒緩、沉穩。雖然沒有脫離柳體的範疇,但已有飄逸之姿。

  賈環微微沉吟幾秒,想到拒絕的理由了。他心中對那位只見過兩面的林姑娘還是很有些好感的。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啊。他的年齡是硬傷。當然,即便林姑娘對他沒好感,他也不會幫公孫師兄去追求她。

  賈環開口道:「公孫師兄,我見過林姑娘一面,對她頗有好感,這絕妙好詞,怕是不能代筆。」

  公孫亮正滿心期待著佳人過來,聽賈環這麼一說,頓時哭笑不得,道:「賈師弟,你今年多大了啊?詩才天授,我可以理解。但你確定你懂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賈環嘿然一笑,道:「公孫師兄,我的本經可是詩經,怎麼會不懂?」

  公孫亮無語的翻個白眼。這種妖孽的事情出在賈師弟身上,他還是覺得可以理解。實在是賈師弟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他已經麻木。

  但是,公孫亮並不將賈環的話放在心上。廢話。賈環才九歲,那個女子會選擇九歲的孩童託付終身?他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真不幫大師兄這一回?」

  「寫不了。」

  公孫亮長嘆一聲,道:「賈師弟,你我友盡啊。」

  賈環笑起來,喝著茶。公孫亮,溫潤君子。不可能因為他不幫忙寫「情書」就和他絕交。他是半真半假的找個藉口而已。

  當槍手寫情書的事情,最好不要做。因為很多小說裡面,悲劇、慘劇、狗血劇、虐心劇往往就是這樣開始的!

  公孫亮見賈環態度很堅決,有點鬱悶。賈環的詩詞是真的好。他要是能拿到手,轉送給林妹妹,估計能贏取美人放心。可惜這小子不肯幫忙。

  公孫亮想了想,對著賈環笑了笑,循循誘導道:「賈師弟,要不這樣吧?你我做君子之爭,誰能贏取她的芳心,就算誰的本事。但你要是輸了,寫首詩詞給我做綵頭。」

  這是擺明了欺負賈環。

  但公孫亮自忖賈環未必不肯受他的激將法。

  然而,賈環笑而不語。

  公孫亮繼續激將,「賈師弟,你要是覺得不行,就認輸。大師兄我同意你換一種比法。」

  賈環還是笑著不說話。

  公孫亮再追問道:「賈師弟,如何?」

  賈環肚子裡都快笑死,實在有點崩不住了,指了指公孫亮身後。公孫亮背著門口。這時,回頭一看,登時傻眼。

  偏廳門口站著一位白衣勝雪的姑娘,身姿高挑、婀娜,有迴風舞雪之姿。此時帶著潔白的面紗,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誰都會認為面紗之下絕對有著令人讚嘆的絕美容顏。

  林姑娘來了!

  公孫亮嘴角泛起苦笑,起身致歉道:「林姑娘,在下和師弟說笑,若有言語冒犯,望勿見怪。」說完,憤憤的瞪賈環一眼:賈師弟,你竟然不提醒我?你我友盡了啊!

  賈環心裡爆笑。這真不是他故意「害」公孫亮。實際上,在公孫亮開口「循循誘導」他的第一句,林姑娘就來了。她給自己做了一個不要做聲的手勢。

  公孫亮的運氣,實在太詭異,太糟糕!從科場延續到情場。沒有哪個女孩子心裡會不在意公孫亮說的話?還君子之爭,鬼的,你把我當貨物嗎?

  賈環預計公孫亮在林姑娘這裡好不容易積累的好感點數全部清空。

  林姑娘帶著面紗,令人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清聲吐出兩個字,清澈動聽,「無妨。」走到圓桌邊坐下,帶起微微一陣香風,「公孫公子此次來購買布匹,不知道要買多少呢?」

  這是要公事公辦。

  公孫亮悔得腸子都要青了,苦笑道:「在下想要購買20匹布。」

  林姑娘道:「6兩銀子的生意,你在前面和舒兒談就可以了。恕小女子不奉陪了。」

  公孫亮急忙道:「誒,林姑娘,在下這次來,還帶來瞭解決貴店虧損的辦法。」說著,對賈環使眼色。他只會經義文章,對經濟之道根本不通。只能寄希望於賈師弟了。

  大師兄,你拿我當機器貓嗎,有求必應!

  賈環雖然對生意很在行,甚至比他當嘴炮黨還要在行。但問題是,他根本沒有做過大周朝布匹市場的調查,怎麼可能拿得出可行的方案來。

  賈環不語。

  公孫亮焦慮無法。

  林姑娘立即就知道公孫亮在騙她,只為了和她多說一會話。但她不想再和公孫亮繼續來往。那些話,實在讓她反感。沉默了一會,然後,輕輕的解開了她的面紗。露出她的玉容。

  賈環和公孫亮將目光落在林姑娘的臉上,然後,齊齊震驚的呆住。

  這是怎麼樣的一張容顏啊!

  她美麗的臉蛋上佈滿一個「井」字型的傷痕。本來俏麗無雙,清麗動人的絕色美女,因為她這張被毀容的臉蛋,徑直跌落在凡塵。

  賈環心中有種「亮瞎眼」的感覺。真是日了狗了!這是從95分偏上直接跌到及格線以下。用「臥槽」這兩個字實在是難以形容他此刻的心理落差。抑鬱的想要吐血。

  很明顯,林姑娘這是被人毀容了。這比殺了她還令她痛苦吧?賈環心中禁不住湧起對她的同情。真是令人感慨。容貌,是女人可以拿生命去換的東西。

  公孫亮放在圓桌上的手一直在抖。就像是吳孟達演無厘頭的戲一樣,抽筋般的抖。可見他此刻的心情,激盪起伏。他有些絕望。女神,被毀!

  林姑娘平靜的道:「我家裡在去年陡逢大難。我被從小訂婚的夫家退婚。我自己毀掉容顏,立誓不嫁。讓公孫公子失望了。」說著,站起來,重新帶上面紗,準備離開。

  賈環懂這位林姑娘將面紗揭下來的原因了,這是要和公孫亮絕交。看公孫亮的樣子,估計,絕交很痛苦,但絕對可以接受。實在是,林姑娘這張臉,太恐怖。

  林姑娘離開後,公孫亮抑鬱的長嘆一口氣,「賈師弟,哀莫大於心死。我們走吧!」他再也不會來了。

  賈環點點頭,跟著公孫亮離開布匹店。公孫師兄這是累覺不愛。他倒沒有看不起公孫亮的意思。毀容的林姑娘真不能叫林美人。很驚悚。

  而且,公孫亮估計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真要和林姑娘有點進展了,不可能因為幾句玩笑話,就要絕交。

  賈環心中還是有些感慨:家中突逢難,巨富變赤貧。悔婚,毀容,店舖虧損,督促不上進的兄長學習。

  這姑娘還能頑強的活著,性子還是蠻堅強的啊。

  布匹店後的小院正房內,梳妝台前,侍女舒兒正在幫林芝韻卸妝。輕笑著道:「姑娘這是何苦呢?」

  林芝韻笑了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9 AM

第98章 人或為魚鱉(一)

  一場小雨侵襲妙峰山腳下,帶來久違的清涼。下午時分,賈環拿著兩本書從書院的藏書閣返回寒梅書屋苦讀。

  時間匆匆,轉瞬就過了六月中的朔考。

  那日在東莊鎮見過毀容後的林姑娘,就像是一滴墨汁染在清泉中,初時濃鬱,染墨心緒,再想時,慢慢的淡去。

  在夏夜的星空下,賈環也曾感懷,也曾推敲其中細節。比如:公孫師兄連林姑娘的真容都沒見過,關係怕是比他想的還要淺;林姑娘拋頭露面的經商,毀容也好,免得別人對她起壞心思。但終究是漸漸的忘卻了她的事情。

  隨著八月院試的臨近,賈環身上的壓力漸增,每日在八股文的題海中訓練,磨礪,提升。心無旁騖。

  這天下午,賈環在葉講郎的住處做了一篇時文。葉講郎在書桌邊圈點後,溫和的笑道:「不錯。進入內舍後,你的時文水平大有長進,理、氣、辭三道已經入味。再磨礪數月,過院試不難。唯有破題中規中矩。在科場上怕是難得好名次。」

  賈環心裡苦笑。八股文,真沒那麼好寫的!他以寫議論文的方式來寫八股,算是契合八股原意。但要他代聖人立言,在論點上寫出驚人之句,實在有點難。

  比如論語題: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明朝會元、探花王鰲破題句為: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這篇文章曾經入選高中語文課本。論點極其精彩。他絕計是寫不出來。要他寫,論點肯定往《國富論》那個方向飄。

  說笑幾句八股的話題,賈環擔憂的道:「先生,本朝並無褒揚神童的風氣,弟子擔心年齡太小,被大宗師刷下來。」

  葉講郎點點頭,打趣道:「爾欲為權相耶?」

  賈環汗顏道:「弟子不願。」

  他哪有那麼高的志向?他最大的想法不過是:脫離賈府,賺錢享受人生和生活而已。權相,那種風光就算了。勾心鬥角,怎一個「累」字了得?

  葉講郎看著他得意的弟子一臉尷尬,呵呵一笑。他這個弟子,做事功利性很強,但偏偏對最頂級的名利場:官場又不嚮往。挺有想法的。

  賈環和葉講郎笑談了一會,告辭離開。

  這段看似不起眼的對話,隨著葉鴻雲的筆記為時人所知。在辛亥年夏季某日的下午,軒窗幽靜,雨落無聲。先生和弟子的一段對話,帶著戲虐、玩笑的意味,卻是重重雲層中劃過的一道耀眼的閃電。

  生活總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

  …

  …

  二十七日晚,暴雨雷鳴。臨近月考前夕。書院的氣氛又變得凝重起來。考試,是學生階段都需要經歷的事情,是一道緊箍咒。

  迴廊中,書院外舍弟子易俊傑、都弘和賈環同寢舍的秦弘圖說著話,腳步匆匆。

  「秦兄,怎麼回事,書院裡到處傳言賈兄因為年齡太小過不了院試。賈兄過不過院試,沒礙著姓陳的馬臉什麼事吧?」

  「他和姓馬的是好友。姓馬的不要臉,明知道賈兄病著還出言找賈兄比月考成績。」

  「TM的。這兩個王八蛋,蛇鼠一窩。我見一次打一次。」

  …

  …

  七月初,大雨不止。

  一身白袍的公孫亮正在寢舍鬱鬱的吟詩,「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六月月考他只考了第三名,

  一名藍衣小童敲門進來,打斷公孫亮的吟哦,「大師兄,山長找你去寒梅書院的小舍議事。」

  「哦,我換身衣服馬上就來。」公孫亮洗把臉,換了衣服到寒梅書院的小舍中,山長張安博正在潑墨寫字。

  山長張安博穿著儒衫,一名很和藹的老人,坐在榻椅上,道:「文約,近日連續大雨,你可去鎮中多購些米糧,用作儲備。」

  公孫亮,字文約。

  公孫亮答道:「是,恩師。我立即讓人去辦。」

  山長張安博看了這個關門弟子一眼,知道他最近有些心思,多半是和男女之情有關,問道:「近日,書院中頗有流言,最後如何?」

  公孫亮雖然消沉,但消息靈通,說道:「馬同學與賈師弟相約比試八股。賈師弟月考內舍三十八名。勝出。」

  山長張安博撚鬚微笑,輕輕點頭。

  非緣果報方為善,豈為功名始讀書。他破例同意賈環參加縣試,但並不會在好友沙叔治面前為這小傢伙美言。取與不取,盡由北直隸提學自決。

  …

  …

  七月中旬,朔考剛過。陰雨連綿。

  賈環六月底因天氣炎熱,晚上讀書偶感風寒,至今仍舊有些咳嗽。中午在廚房吃飯時,恰巧羅君子返鄉歸來,一桌十名同學閒聊。

  計有:賈環、羅向陽、喬如松、許英朗、張四水、秦弘圖、衛陽、柳逸塵、姚緯、龐澤、林心遠。

  些許日子不見,小胖兄有點消瘦,皮膚變黑,他面露愁容,憂心忡忡的道:「諸兄在書院讀書,或許沒有覺察。連日大雨。京師左近已經是江河氾濫。田野、村落被淹沒。農戶損失慘重。今年秋季的收成大受影響。我家裡的田地都全部歉收。我八月院試若是不能進學,家中就要破產。」

  羅君子家中是宛平縣的小地主。他家中都破產,可見災情相當嚴重。生民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的場景恐怕將會在秋冬時出現。眾同學臉上都有慼慼之色。

  柳逸塵道:「我家中來信,提起過此事,永定河、北運河、泃河都是水位上升。潰堤處有十幾處。朝廷撥下的款子都被貪污。今年雨大,至有此禍。」

  柳逸塵家中世代是大興縣衙小吏。這些官場消息的可信度有些高。

  容貌醜陋,大鼻子的龐澤慨然的拍著桌子,恨聲道:「貪官污吏害人。若我有朝一日為刑部尚書,盡誅天下碩鼠。」韓秀才跳河,為河堤貪-腐案奔走的事情,他們這些內捨生中的佼佼者都是知道。

  柳逸塵尷尬的笑一笑,吃著饅頭,喝著茶湯。

  容顏俊美的衛陽譏諷道:「龐同學空談大言有何用?你連朝廷的架構都沒明白。刑部尚書不過六部之首。當今朝廷六位大學士,以軍機處領班大臣謝大學士為首。六部不過是辦事機構。」

  他出身於官宦家庭,對官場的事情瞭解的多。盡誅天下碩鼠?這簡直是個笑話!如今連縣令的職位都是可以賣的。

  龐澤醜臉一紅。聞道書院內部禁止談論朝政。他只是一個童生,對這些確實不大瞭解。他以為朝廷是前明時架構。六部雖然不能和閣老對抗,但有自主權。

  龐澤出個醜,許英朗幾人就笑起來。許英朗對朝政比衛陽瞭解得多的多。其實,軍機處也不過是個辦事機構而已。天下大事,悉出上意。

  賈環輕聲咳嗽著,捂著嘴,說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龐兄有肅清天下之志,志存高遠,當勉勵之。兄等何故笑他?」

  龐澤感激的看賈環一眼。

  許英朗對賈環還是很服氣的,很給面子的收了笑聲。賈環在文戰、救韓秀才的事情都表現的極為出色。他不如也。其餘幾人都是收斂笑容。

  衛陽「哼」了一聲,對賈環拱拱手。賈環7月朔考,高居內舍十五名。排名比他高。

  賈環在六月底和馬同學競考時說:學生要聞考則喜,遇強則強。當即,帶病入考場(講堂)。成績出來,位居三十八名。將馬同學「幹掉」。

  對賈環這種狠人,他不服不行!

  喬如松笑著將場面圓過去。話題重新回到洪災上。

  眾人都是有些憂慮。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京城近郊受災。他們的家鄉,他們在書院裡,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

  …

  賈環和羅向陽到他寢舍裡聊了一個多時辰。天災就在眼前,他也免不了,自然要多瞭解一些信息。

  羅向陽早就考入上舍,單獨居住,在窗前感慨的道:「賈兄,你是沒有親眼看見。住在永定河邊,我小時候喊的老叔、嬸嬸,一家七口,在睡夢中被水沖走…。我娘養了一年多的大豬,給水泡的生蛆…。」

  賈環沉默著。這種消息是讓人難過的。他是在長江邊張大的,對洪水有很深刻的記憶。

  傍晚時分,雨勢又大了幾分。公孫亮來寒門書院的講堂中找賈環,說韓秀才到了東莊鎮上,請他喝酒談事情。

  賈環跟著公孫亮出了講堂,笑道:「大師兄,他不應該說感謝我們書院同學的救命之恩嗎?」對公孫亮代為傳言,賈環並不奇怪。韓秀才和公孫師兄都認識龍江先生。

  公孫亮這段時間操勞書院的糧食採購,情緒已經恢復,拍拍賈環的肩膀,開玩笑道:「賈師弟,這你就不懂了。他感謝的對像是五鳳館的水仙姑娘。佳人救名士,多好的噱頭。韓秀才這人是真性情。你去不去?」

  賈環道:「我去一趟吧。看他有什麼事情。」

  暴雨傾盆。賈環穿戴好蓑衣,在公孫亮的幫助下出了聞道書院。沒到月假時間,學生出不了書院的大門。但公孫亮最近忙著採購,時常讓同學幫忙。幫賈環出書院不難。

  韓秀才約賈環見面的地方是東莊鎮的許記酒樓,在酒樓一樓的座位中見到賈環的第一句話是:「賈小友,貴府門第高深,你可願助我,以安黎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2-28 11:19 AM

第99章 人或為魚鱉(二)

  賈環聽得韓秀才第一句,就大皺眉頭,站著道:「韓相公要是找在下說件事,這頓酒就不用吃了。」

  韓秀才無奈的長嘆一口氣,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賈小友,請!」

  賈環這才肯落座。韓秀才這人性情耿直,不通人情世故。他心裡固然是讚賞的,但他並不會委屈自己去遷就韓秀才的想法。

  四方小木桌上,擺著兩道小菜,一壺濁酒。

  韓秀才舉杯邀請賈環共飲一杯。賈環婉拒道:「謝韓相公美意。在下生病還未完全康復,今日以茶代酒。」

  韓秀才能感覺到氣氛有點僵。但他習以為常。悶悶的,自斟自飲的喝了兩杯酒,道:「我自龍江先生處打聽到賈小友的消息。今日特意來見你。」

  現在國子監都在傳他感激五鳳館水仙姑娘救他。他也確實在水仙姑娘的香閨中留宿了一晚。名花、名士兩相歡。但,他心裡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誰。

  然而,他不會開口向賈環道謝。救命的恩情,用「謝謝」兩個字來感激,太輕。君子敏於行,納於言。

  賈環點點頭。這是可以預料得的到的事情。韓秀才既然沒有和龍江先生絕交。找龍江先生打聽他的消息很正常。

  韓秀才真是異想天開!他一個庶子,怎麼可能調得動賈府的力量?即便調得動,他也不會貿然的參與到這場政治博弈中。

  韓秀才道:「賈小友,你身為讀書人,為何沒有兼濟天下之志?如今京師周圍洪水氾濫。我一路行來,生靈塗炭,憂心如焚。」

  賈環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譬如幼童持重錘而擊,力不足,則害己。」關心國家大事,值得提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要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量力而行。

  韓秀才再嘆口氣,說道:「令師張伯玉是大儒,治春秋,名滿天下。十年前以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致仕,在京城西郊開設聞道書院治學。

  張前輩在朝中頗有人脈。若是肯出聲,要懲治順天府府尹陸新翰不難。以此功勞,必然可以再次出仕。賈小友若是有意,可以促成此事。」

  賈環還是第一次聽到他人說起山長張安博(表字伯玉)的舊事。豎著耳朵聽韓秀才說話。聽完後,微微沉吟著。

  當今天子雍治皇帝是通過類似於玄武門事變的方式上位。今年是雍治九年。山長在十年前在左僉都御史的位置上致仕,恐怕是有所警覺,通過致仕避開那次慘烈的政治風暴。

  都察院,職責糾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設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僉都御史各兩人。左僉都御史是正四品的官員。

  韓秀才以為賈環是山長張安博的弟子。但賈環其實不是。當然稱一聲師長也沒錯。賈環不知道山長是否有再出仕的意圖。這種事,他不可能越殂代刨。

  賈環沒說話,韓秀才也不催促,緩緩的喝著酒。

  正在這時,東莊鎮上突然傳來一陣驚恐的呼喊聲,嘈雜而喧鬧。酒樓中彷彿炸了鍋一般。韓秀才丟了碎銀子在酒桌上,到街面上看情況。賈環跟上。

  天空中下著暴雨,大雨如注。臨近晚間時分,天陰沉著。街面上數百人狼奔豕突,雜亂無比,各說各話。似乎情況無比危急。街面上水流的深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片刻後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永定河決堤,龍泉鎮劉家灣被淹。洪水正在從10裡外倒灌而來。

  東莊鎮是一個只有兩條街面的小鎮,常住人口不足千人。這時,整個小鎮都亂成一鍋粥。所有的人都在叫喊。那是生命在感受到致命危險前的吶喊。

  「走。快走。」

  「快逃命吧!」

  「孩子他娘,別收拾了。快走。不然那就來不及了。」

  「娘,發大水了。我背您走。」

  韓秀才見到這種危急的情況,頓時熱血上湧,正要登高一呼,挺身而出時,賈環一把將他拉住,「韓秀才,別犯傻了,快跑。」人群已經混亂,根本就沒有時間整頓秩序。

  這時,韓秀才還做著登高一呼,應者景從,大出風頭的美夢。這簡直是扯淡。即便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營嘯時也無法控制。何況普通人。

  「跑啊!」

  「快跑。」

  「往書院方向跑。」

  人流在洪水上漲之前,拚命的往兩里(1千米)開外的聞道書院跑。那裡是一處山丘高地。再往上就是妙峰山。但依舊有些人在收拾細軟。有的人則是在尋找浮水的門板等物承載物品。

  「轟!」

  幾分鐘後,洪峰衝過來,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和速度,將土木建築的東莊鎮沖垮、淹沒。不斷的有房屋、建築倒塌的聲音傳來。還有各種慘叫、呼號。瞬間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賈環和韓秀才連滾帶爬的一路逃命到聞道書院的門口。一身泥濘。十分狼狽。巨大的浪頭舔著山腳的土地。賈環回頭再看時,就已經看到有屍體在水浪中翻滾。心中一陣黯然。一同逃出來的大約只有一百多人。生還者十之一二。

  洪峰之中,門板是不頂用的。最可怕的不是水讓人窒息而死。而是洪峰那不可拒絕的衝擊力量。衝量,足以毀滅、撕裂任何試圖阻擋的物體。這是大自然的天地之威!

  聞道書院內的近兩百名弟子也沒有讀書的心情,都擁擠到院門口來看洪水。水面持續的上升,很快就漫到書院大門前的台階上。

  一個白衫少年的身影撲出來,大叫:「妹妹,舒兒。妹妹,舒兒。啊…」痛徹心扉的噗通趴在滿是水的石板上,叫喊著,用力的拍著石板,痛哭流涕。

  賈環默然。是林心遠。他妹妹林姑娘死了,侍女舒兒也死了。同寢舍的秦弘圖跟著出來,想要扶起他。賈環用力的抿著嘴,輕聲道:「秦兄,讓他哭一會吧!」

  黑黑的秦弘圖看到賈環一身泥濘,得知他剛東莊鎮裡跑出來,心有餘悸,「賈兄,賈兄…」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賈環是他的朋友。這,真正的是生死一線。

  書院出來的同學越來越多。有幾名也有陪讀的家人的士子失聲痛哭。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公孫亮從後面擠過來,看到賈環,欣喜異常,用力的拍著他的肩膀,激動的語無倫次,「賈師弟,賈師弟,好,嘿,好。你沒事。好,我…」賈環要死在東莊鎮,他要內疚一輩子。

  倖存者的人們站在問道書院大門外,看著兩里外被淹沒的小鎮,哭聲一片。

  雨越發的大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一些尖尖的屋頂、樹梢。飄蕩著哭聲。

  夏日消融,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

  …

  …

  夜色漸漸的深了。大雨還在繼續。聞道書院,寒梅書院的小舍中,山長張安博、六名講郎、大師兄公孫亮、院首賈環都在。油燈的燈火跳躍。

  山長張安博長嘆一聲,吩咐道:「文約,你給那些受災的鎮民安排住處、吃食。賈環,你跟著文約一起做事。」賈環的能力很突出,錐處囊中,其末立見。他希望磨練這個少年的能力。

  公孫亮、賈環應下來。

  駱講郎提醒道:「山長,多出數百張嘴,書院裡的糧食撐不了幾天。」

  山長張安博神情漸漸的堅毅,用手排著桌子,慨然歌曰:「長嘆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白話文的意思是:我長嘆息地掩面流淚啊,我哀憐著百姓的生活多麼艱苦。我只是崇尚美德而約束自己啊,可早上進諫而晚上就遭到貶黜…

  這是屈原的《離騷》。山長張安博曾任都察院僉都御史,確實有進諫的職責。

  此情此景,書院的幾名講郎即便心中顧慮重重,但沒有人再能說出拒絕的話:民生多艱啊!

  賈環恍然:他可能搞錯了一件事。山長張安博致仕恐怕不是因為避禍,而是因為他進諫遭到了貶黜。因而辭官。

  …

  …

  商議結束。賈環跟著公孫亮一起出了小舍。四周黑漆漆的。迴廊中風雨侵襲。躲不了風雨。

  賈環道:「公孫師兄,我有一言,我們書院雖說要接收災民,但糧食有限,我們要限量供應災民、書院弟子的口娘。」

  公孫亮還沉浸在剛才小舍中商議的慷慨悲歌的情緒中,仰慕恩師的風采,輕輕的點頭,「嗯。」

  賈環心中一陣苦笑。剛才的會議其實只是做了一個決定。沒有任何實質的措施可提供。山長張安博將權力下放給了公孫亮。他作為輔助。

  當天晚上,內舍寢舍十二號中,賈環奮筆疾書。救災,是一個體系工程。他需要將所有的預案都做好。

  夜風侵襲,燈光搖曳。輕輕的咳嗽聲時有時無的傳來。

  …

  …

  數天的時間,洪峰幾度湧過,而後又緩和下來。四里八鄉倖存的村民、人群開始慢慢的向山上轉移。京城西郊太行山餘脈,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為最。

  妙峰山腳下的聞道書院擁有糧食,消息傳開,大量的災民慢慢的匯聚而來。聞道書院的壓力陡然增加。

  這個曾經庇護災民的地方,在數天後,正處在崩潰、毀滅的邊緣。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s03.p01.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