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青青的悠然 -【惑國毒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25 AM     標題: 青青的悠然 -【惑國毒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16 01:01 AM 編輯

【書名】:惑國毒妃

【作者】:青青的悠然

【內容簡介】:

  天祭書中有預言,開國大族秋家第四女,必為滅國毀君之妲己妖星降世,必定要溺殺或交給宗人祭為皇族之妓,至死方休。
  
  秋葉白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生命終結的那刻,不過是另外一個開始,生做了那倒楣催的秋家四女。
  
  母親不忍溺殺,她便只能做了秋家四少,更混跡江湖,哪日秋家四少一死,江湖上依舊還有個夜白——夜四少。  
  
  奈何時運不濟,卻遇那惡名昭彰『鬼公主』招納倖臣,她愣是因為一身風華被邪艷如桃李卻心思叵測,陰狠詭譎的公主看上,強納為裙下之臣。自此一路便歷宮廷詭譎,朝堂險惡,太后狠辣,皇子陰險,看不清誰暗藏殺機
  
  她更無意撞破鬼公主裙下驚天秘密——原來不光她這個男人是個假貨,公主殿下這個女人居然也是個假貨。
  
  權傾朝野的陰沉『公主』殿下除了假冒女人,美貌男寵無數~這個變態竟還妄想染指她!
  
  『公主』殿下:「小白,小白,你好暖。」
  
  葉白:「殿下,殿下,你冷得像屍體。」
  
  『公主』殿下陰沉沉微笑:「本宮餓了,小白看起來很好吃。」
  
  葉白:「出門左轉直行,糞坑新貨不少,都是你家男寵出產,很新鮮。」
  
  『公主』殿下,舔舔唇角:「小白味道最好了,打擾本宮進食的人,都要死哦。」
  
  ……
  
  她必定會打擾他進食——因為她不想被食人魔吃掉,當然要溜之大吉,躲避變態黑暗勢力的『追殺』。
  
  有黑就有白,她決定投奔自己撿到的聖潔國師旗下,對抗黑暗。
  
  卻不想……聖潔的國師也有小秘密。
  
  葉白:「吃吃吃……你是高雅聖潔國師,為什麼每天至少要吃掉一頭豬?」
  
  更別提雞鴨鵝牛……和尚殺生是不道德的!
  
  純潔美貌國師剔牙,很無辜:「阿彌陀佛,貧僧只是在超渡豬而已,不過貧僧也可以不吃豬。」
  
  葉白:「那你吃啥?」
  
  和尚溫溫柔柔一笑:「吃你,小白,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快快剝乾淨,好讓貧僧超度你?」
  
  葉白:「……滾兒。」
  
  ……
  
  到底她還是免不了上蒸籠,被『吃』掉超渡的命運!
  
  黑白不過一線間,誰是神,誰是魔,又或者神魔本就是一體。(看清楚,這不是NP,是一對一,只有一個男主!!!!!!!!)
  
  她秋夜白看起來那麼好欺負嗎,等著老子把你們這些變態一個個都全部拍進土裡,永世不得超生!
  
  她便可以愉快地春天種下一個個變態,秋天來臨,結出一個個甜美的果實喂豬!
  
  這就是一個二逼搞倒很多傻逼,最後被一個牛逼的傢伙霸佔了去的『史詩巨著』,也是一隻『白饅頭』抗爭被惡魔吃貨吃掉的終極反抗史!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28 A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3-17 11:54 AM 編輯

第一章 靡靡公子音

    清風明月夜,云疏淺淡,暗影迷離中樹影搖曳,似張牙舞爪的鬼舞。

    夜半宵禁時分,城中一片寧靜,當然除了春香迷離脂粉,肉滾翻紅浪之地的青樓艷院。

    以及……

    “啊……不要,放開我!”

    “嗚嗚……不……嗯……來人……嗯。”

    妓院附近散發出靡靡酒臭的巷子里……有女子嬌吟婉轉啼哭,如被欺辱的叫春的貓儿一般,越是哭泣,便越是撩人心扉。

    幽幽低泣又似一抹艷鬼妖魂,勾出人心底最惡的邪念。

    引著暗夜間,一盞青燈,一抹碧影幽幽而來。

    那碧影青衣繡竹,淡白寬袖,風過之處,半點暗香繚繞,悄無聲息地在巷子口駐足。

    那巷子里的女子嬌吟婉轉的哭泣仿佛愈發的大了些,來人停住腳步之后,看向巷子里。

    明暗不定的紅色燈籠光下,有男子的淫笑聲聲不斷,兩道男子的身形强行按住了女子在地上,男子粗獷的背影擋住了女子纖細的身軀,在那女子身上不斷地聳動著,看不見春光無限,卻只見一地散落的破碎衣衫,還有一截雪白的皓腕,皓腕上一只紅色纏絲瑪瑙玉鐲,越發地襯托得那女子肌膚雪白,引人遐思。

    幽幽紅燈,男子暗影猥瑣,嬌柔女嬌媚的啼哭。

    這般情景——

    來人輕笑了一下,竟仿佛興味盎然:“呵呵……。”

    這聲輕笑空靈,也輕微,宛如流落的一點庭前被夜風吹響的八角鈴聲。

    但是卻驀然驚起了黑暗巷子里做惡的兩個男人。

    “是誰!”

    “誰在那里!”

    他們直起了身子,陡然一轉頭,方才看見那巷子口處站著的人,清冷的月光影落在他的身上,愈發的顯得他身形修長,他微微抬手,撥開被夜風吹亂的發絲,雋秀俊美的面容便被月光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秀眉修目,尤其是那眉眼之中,仿佛月光被裁了一段下來,盛落在其間,眼瞳隱隱有淺淡迷離的光華。

    一襲寬袍大袖云錦緞繡翠竹的的袍子松松掛在他身上,修腰間只橫了一條全無刺繡翠色的腰帶,繡著精致棉云紋的寬袖子甚至都半拖到了地上,外袍半敞開,里面中衣潦草地束著,便是這樣近乎不修邊幅的模樣在他的身上,卻只有一種閑云野鶴、散漫卻暗藏優雅的氣息。

    映襯著他白皙手中一盞幽幽青燈,玉骨做神,翠竹為魂。

    公子如玉,不外如此。

    便是同為男子的兩個粗野的混混,也不免怔愣分神了好一會,直到身下的女子動了動,低低抽泣著喚了聲:“公子……公子救救奴!”

    那兩個混混儿方才清醒過來,瞬間對著巷口的人怒目而視:“臭小子,管老子的閑事,想死麼!”

    他們擼起袖子就往哪巷子口走去。

    身后傳來少女的柔軟低低哭泣。

    那站在巷子口的年輕人卻忽然輕笑了一聲,淡淡地道:“二位不要弄錯了,在下不過是路過,看這春色正濃,所以不免駐足淺望,絕非有意耽擱二位的好事,君子有成人之美,只管繼續,不必管我。”

    這番話說出來,讓那兩個混混瞬間呆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人居然一臉正氣地說出這種懦弱的話來,而且還說得這般理所當然,連著他們身后哭泣的女子低泣的聲音也瞬間停住。

    夜白看著面前不遠處那兩個僵住的男人,微微一笑:“若是二位不喜人旁觀的話,那在下離去就是了。”

    說罷,他便施施然地優雅轉身,懶洋洋地挑著他的青燈籠就往外走。

    兩個混混面面相覷,呃,這麼干脆地就走了?!

    兩人相看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猶豫,但是聽到身后那嬌滴滴的哭泣聲又響了起來,兩人一咬牙,轉身就朝夜白衝了上去:“呔,那小子,你打斷了爺們的好事,便想要溜麼,哪里有這等好事!”

    夜白微微偏過臉,忽然輕笑了起來:“哦,難不成二位是覺得三人行不夠爽快,要邀請在下一起加入麼,這倒是個很刺激的主意呢,如果可以最好加上繩索把那女子分開腿儿吊來,再准備些蠟燭、皮鞭或者玉勢什麼的,個中滋味更好,極為刺激。”

    混混一:“……。”

    混混二:“……。”

    僵住的兩人瞬間風中凌亂了,忽然覺得自己人生觀被摧殘了,其實這個道貌岸然的貨才是個標准的無恥淫賊吧!

    但是片刻之后,夜白又微微地嘆息了一聲,秀逸非常、清風明月的面容上閃過惋惜:“可惜了,在下雖然很想試試這采花巷里的一品春色的味道,但是奈何家中有火燒眉毛的急事,不如下次與二位仁兄再約這品花弄玉的妙事可好?”

    他……他這是在邀請他們嗎?

    混混們腦子里有點混亂,但是他的表現和傳聞中不同啊!

    明明就應該是英雄救美的戲份啊!

    “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讓公子就不能救一下小女呢?”嬌滴滴婉轉的女音帶著讓人酥麻的聲音在巷子下響起。

    夜白轉身,一搖三擺,似醉了點酒似地離開,身姿卻極為瀟灑:“在下家中圈養一小公狗,昨日隔壁鄰居送來一小母狗,今日乃小公狗初次發情之日,身為主子的,怎麼能錯過我家愛犬初次發情的美妙場景?”

    混混們:“……。”

    少女:“……。”

    果然,‘火燒眉毛’!

    那少女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恨色,啼哭聲陡然尖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

    兩個混混方才勉强撿起自己的三觀,然后一咬牙,抽刀子就朝夜白的頭上砍去:“我操,膽敢玩你大爺,找死!”

    夜白卻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只提這青燈慢悠悠地曳曳而行,未曾感覺到自己腦后有刀鋒砍來。

    兩個混混眼中喜色一現,這就是要得手了?!

    但是卻見他忽然懶洋洋地似揮舞了下衣袖,似打算將拖在地上的寬袖穿起,霎那之間,便似這不經意的一揮,兩個混混頓覺一道勁風迎面而來,他們立刻下意識地閉上眼,但下一刻便覺得胸前陡然一道巨大的力道勃發出來。

    下一刻,慘叫聲便不自覺脫口而出,同時兩人齊齊飛了出去,直接狠狠地撞在牆壁上,滑落在地,口吐鮮血,已然昏迷了過去。

    那少女瞬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一幕。

    夜白收回腿,伸手輕彈了下衣擺上看不見的灰塵,懶洋洋地一笑,向她走了過去。

    雖然陌上公子人如玉,但是這種時候,少女卻只覺得渾身發毛。

    他微微傾身,單手挑起她的下巴,那張清風明月一般秀逸非凡的面容,似笑非笑地湊近她,直到他的豐潤的唇几乎碰到她的臉頰,讓少女忍不住既害怕卻羞紅了臉,心跳如鼓,微微顫抖:“公子。”

    “回去告訴你們家坊主,她若是要自薦枕席,四少我不介意紅袖添香,只是這種得不到就毀掉的戲碼,四少我沒興趣看她一演再演,否則下一次她就等著名字出現在赫赫和親女的名冊之上。”

    夜白冰涼的聲音宛如當頭冷水在少女身上潑下,讓少女臉色瞬間慘白,江湖上誰人不知道藏劍閣少主——夜四少,最近剛與官府合作,接了一項選秀的活儿,而且是為赫赫人送嫁的和親選秀。

    那赫赫是什麼地方,女子聽了皆避之不及的蠻荒之地!但是朝廷極為重視,被選上但敢不從者,便是坐連三族之罪!

    “你……好殘忍,你明明知道姐姐她愛慕……!”少女眼中閃過淚光與恨色,咬著唇道。

    夜白輕笑了起來,手指極為溫柔地擦拭去少女臉上的淚珠,順帶為她披上衣衫:“兩廂情願方為情,否則便是怨偶難成,若是愛慕,我便輕易娶了,方才是辜負情深義重,別哭,四少看不得女儿家的淚,女儿家的淚最是貴重的。”

    那淡柔的氣息和溫柔的指尖瞬間讓少女痴了,只能痴痴地看著他微微一笑,轉身提著青燈一路清風拂柳堤遠去,消失在夜色里。

    黑暗中只余下空空蕩蕩的青葉之香彌散。

    少女,瞬間閉上眼,輕輕撫住自己胸口,面色如緋。

    怎麼會有人可以這麼多情,卻又如此……無情。

    風月無解,只留下一地破碎相思意。

    ……

    是啊,怎麼會有人這麼無情呢?面對這般春色美人都不舉!

    “當然是因為他本就是個假……啊嗷!”少年喊疼的尖叫聲瞬間在夜晚的街道上響起。

    夜白淡淡地瞥了身邊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娃娃臉小廝一眼:“小七,你這是嘴賤恨舌滑不想活了,嗯?”

    少年捧著被燈籠敲出一個包的腦瓜,咬唇啜泣:“四少,你的女人太多了,這樣不道德!”

    藏劍閣的少主夜白,人稱夜四少,乃江湖第一公子,武藝卓絕,俊美雋秀無雙,氣韻天成自不必說,風流更是一等一的,憐香惜玉,那狂蜂浪蝶一馬車一馬車的裝不過來。

    但是身為他小廝的自己,卻很凄慘,一個女人都吃不到啊,吃不到!

    夜白漫不經心地輕笑:“嗯,難道我不是一向以不道德為終身奮斗的目標麼?”

    小七淚流滿面:“……。”

    轉眼便到客棧了,夜白瞅瞅自己面前早關上的門,想了想,還是足尖一點飛身躍過院子。

    小七嘟嘟噥噥地正要跟著爬牆,卻陡然聽見‘哧通’一聲,他錯愕抬頭,發現自己家主子——不見了!

    輕功頂尖,几乎無人能及的主子,好像,似乎……掉下去了?

    這怎麼可能!母豬上樹,自家主子也不會失足掉下去啊!

    曾經夜白也這麼覺得,但是很可惜,母豬沒上樹,但是他真的就掉下去了!

    被人拿東西給射下去的,摔了個狗吃屎!

    夜白只覺得自己蹭到几處瓦片,然后‘砰’地一聲狠狠地摔在了一片紅紗與織錦之中,呃……或者說那堆紅紗和織錦里,還有……半裸的女人?!

    媽的,又是哪個騷包來搞他了!

    是誰說古代女子低調內斂的!

    摸著那頂住自己胸口發疼的光潔長腿,夜白心中暗惱,而且這女人的腿也太長了吧,跟個男人腿似的!

    夜白真的惱火了,勉强捂住自己摔痛的鼻子抬起頭,正打算開罵,卻陡然一震,連瞳孔都微微縮了縮。

    那是怎樣一張面容……

    便是閱盡千帆,那咫尺間的絕色佳人,也只能讓在腦海里閃過一句詭譎而奇異句話。

    艷骨魅香,欲色天成,忘生念死。

    這是一張,沒有什麼比‘欲’這個詞更合適形容的面容。

    ……

    佛前修羅色,魔前觀音像。

    而彼時,夜白尚且不知,這不過是他,或者說是她詭譎奇幻人生的又一個開始而已。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0 AM

第一卷 鬼公主

第二章 春秋無眠

    兩年后,天寧三年,春

    江上春雨霏霏,風中霧露綿綿。

    竹葉儿上沾著的雨珠儿仿佛翠玉凝成,欲落非落,涼薄的風儿一吹,便化成晶珠一顆落下來。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來,手上一只綠玉碗正正接了那一顆竹露,水色飛濺開染上他手上半幅衣袖。

    坐在竹窗邊的白衣少年收回手里的碗,看看碗里的竹露已經半碗,他滿意地一笑,在竹台上個擱下碗,正打算起身去尋一個小爐子煮上,門“吱呀”一聲便打開了,一個紫衣美貌少女提著油紙傘進來,正巧見著他手里端著的碗,頓時嗔惱了起來。

    “四少,您怎麼又去接竹露了,這陰天雨涼的,您身子骨不好,怎麼受得住!”

    夜白的身形一僵,他俊秀雅致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隨后便微微一笑:“只怪我家秋儿手藝好,這肚子饞蟲耐不住,只等我家秋儿的竹露軟香粥來撫慰,我這不是身不由己麼。”

    一番戲謔,卻讓紫衣少女轉嗔為喜,忍不住噗嗤一笑:“好了,奴婢可不是四少您那些紅粉知己,用不著這您這般哄呢。”

    嘴上雖是這麼說著,她卻趕緊放下了手上的油紙傘去淘米做粥。

    不多時,她便將一碗清香扑鼻,賣相極佳的粥便端了上來。

    夜白洗了手坐下,卻聽身邊的紫衣美婢一邊布筷一邊忽道:“四少,聽王叔說府里來信了,讓您即刻從庄子里回府,您打算只帶上寧夏是麼,秋家竟然還記得他們有一個打小就扔在外頭庄子養大的孩子?”

    夜白的手一頓,隨后淡淡道:“我到底是秋家子,有些地方雖然不想回,卻也不得不回,何況我娘病了,總當回去侍奉的。”

    若非額秋家將他扔在鄉下養大,他也不會遇到了藏劍樓主,成為藏劍樓的傳人,逍遙江湖多年,秋家少了個不起眼的四少爺,江湖多了個夜四少,被放逐是他的幸事。

    他頓了頓,看向身邊低著頭的紫衣婢女,柔了聲音道:“寧秋,你性子素來機敏,跟著我多年最能托大任,寧冬武藝便是江湖上也屬頂尖,有你們二人在江湖里替我和師傅守住藏劍樓,我放心。”

    寧秋再抬起臉儿來的時候,眼儿是已經紅了:“就不能不去麼,您十年前從那里出來的時候,命都快沒了,秋家根本是個吃人的地儿!”

    夜白苦笑,有些無奈:“江湖雖廣,卻還是難避公權臨頭,何況秋家還有我的牽掛。”

    秋家,原姓白,天極一朝之開國功勛,家祖功高,封疆大吏,拜定軍候,為守疆土,而立之年方才娶赫赫貴女為妻,三代孫棄武從文,官至宰輔,因天朝第三代帝君名諱中有一個‘白’字,為避諱,帝賜姓‘秋’,乃千秋基業之意。

    可見聖恩眷寵,此后秋家數代子孫也不負恩澤,人才輩出。

    但是夜白卻知道,如今這些光環籠罩下的秋家,不過是一個冰冷的深淵,也許……還是自己的地獄。

    他輕嘆一聲,緩緩閉上眼。

    寧夏在他身邊坐下,有些憂慮地看著自家主子:“四少,您兩年前那夜出游受了重傷,如今師尊已不在,只有寧夏在您身邊我實在不放心,她曾說讓她家妹子進來頂了寧春的名字侍奉您,我只瞅著那丫頭有些輕浮,年紀又小……。”

    夜白笑了笑,秀氣的面容上帶來一絲慵懶:“無事,左右只是侍奉在一邊罷了,只做普通的丫頭,不該知道的不必知道。”

    想起兩年前的那夜,那張黑暗中宛如妖異魔獄紅蓮的面容,他忽然心中一悸,微微顰眉,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肩頭,仿佛還能感覺到隱隱作痛。

    罷了,只當噩夢一場!

    ……

    ——老子是四少很迷人的分界線——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年。

    天寧四年,冬,初雪

    秋府

    “怎麼樣?”寧春跺了跺有些凍僵的腳,有些焦灼地悄悄地伸手扯了扯前面的同伴,壓低了聲音道。

    寧夏從牆邊縮回脖子,對寧春比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點,別讓守門的嬤嬤們發現咱們,若是被發現了,咱們可就白忙活了。”

    寧春咬著嘴唇,眼眶紅了一圈:“可是,主子已經在祠堂里餓了兩日了,這般天寒地凍的,東西再不送進去,如何熬得住?”

    寧夏有些煩躁地瞪了她一眼:“你別哭了,成日里只會哭,還沒到給主子收屍的時候,你嚎什麼嚎!”

    寧春瞪大了眼:“你怎麼這麼說話……。”

    寧夏也不理會她,徑自不耐煩地一轉頭,壓低了聲音:“好了,你閉嘴就呆在這里,別給我添麻煩!”

    隨后,她貓下腰抱著懷里的小暖龕,朝著不遠處的小門一路小跑過去,寧春一呆,沒有想到寧夏說走就走了,她盯著寧夏的背影,委屈地扁扁嘴儿。

    寧夏貓著腰一路小跑,靠近祠堂大門之后,趁著祠堂小門那老嬤嬤低頭指揮著人搬動炭筐時,她眼睛一眯,抱著懷里的暖龕壓低了身子就衝了進去。

    寧夏身子嬌小,靈活如貓儿,三蹦兩轉,擦著人的視線死角,竟在那些嬤嬤和小廝的眼皮子下,就要躲到影壁后面去了,卻不想忽然身后傳來一聲:“哎呀!”

    那聲音細軟嬌弱,卻已經足夠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同時看向門那倒在雪地里的一抹嬌黃,也看見了還差一步就藏起身子的寧夏。

    寧夏僵住了身子,隨后面無表情地轉過臉來,看向那門外跌倒的少女,臉上神色漸漸扭曲猙獰。

    門外跌倒的寧春臉色慘白,嚅囁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看看主子……。”

    隨后,她越說越傷心,最終仿佛承受不住周圍那種冰冷譏誚的目光和寧夏猙獰的神色,‘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

    “什麼人,敢在祠堂前這般喧嘩!”冰冷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讓那陰沉著臉叉著腰,正指揮著小廝去把寧夏和寧春抓起來的看門嬤嬤一驚,臉色變了好几次,惡狠狠地瞪了寧春和寧夏一眼,隨后匆匆忙忙地朝著門外迎去,一邊走一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她一出門,就對著來人恭恭敬敬地伏下腰去:“秦大姑姑。”

    那被喚作秦大姑姑的女子,上面一件寶藍斜領交襟茱萸的水云緞褙子,下著一襲老竹色繡蝙蝠紋的精致馬面裙,外罩一件灰鼠襖子,手上籠著一只暖筒,已界中年模樣的女子,容貌雖是眉目清秀,但這般冰冷的風雪天中,她的頭發一絲不亂,神色之冰冷,讓人望之生畏。

    身后跟著四名女婢,也皆是上了年紀,面無表情,矗立在那里便是几尊雕像般。

    她垂下眸子看著面前的嬤嬤,眼珠子都沒有動:“章河家的,你這是不打算再當這份差事了麼?”

    那章家婆子頓時一驚,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喪著臉,瑟瑟道:“大姑姑饒了我吧,這事儿是……。”

    沒等章家婆子把話說完,那秦大姑姑面無表情地問:“有人擅闖祠堂?”

    章家婆子趕緊點頭:“是,都是老婆子疏忽……。”

    她話音未落,秦大姑姑徑自打斷了她的話,點點頭:“擅闖者就地打死,未曾闖進去者發賣。”隨后她一轉身便箱門外走完去,竟是完全沒有打算聽一聽事情的原委。

    這般的輕易處置人命,但是其他人卻仿佛是理所當然一般,臉上不見一絲詫異之色。

    那章家婆子看著那寶藍色的背影,心中輕嘆了一聲,恭敬地一轉身,指揮其他人去把春、夏兩個丫頭拖出來。

    她尖著嗓子道:“你們兩個也都聽見了,不是老婆子我心狠,大姑姑眼里卻是個揉不得砂子的。”

    聽到此話,原本嚇傻了的寧春瞬間嚎啕大哭,而被押出來的寧夏卻面無表情,陰狠地瞪了周圍人一眼,冷笑著閉上眼,卻不肯放開手上抱著的暖龕。

    章家婆子看著她一臉倔强的樣子,想起她惹的麻煩,心頭火起,一伸手就奪過她手上的暖龕,劈頭蓋臉地朝她頭砸去。

    “咚”!暖龕里的炭火掉了出來,撒了寧夏滿臉,飯菜撒了一地,她額頭也被尖銳的暖龕角砸出來一個血洞。

    章家婆子一愣,寧夏卻仿佛沒有感覺到自己額上的血一般,抬起頭狠厲地瞪著她,嗓音尖利地笑了起來:“死老婆子,姑娘我做了厲鬼,半夜定來尋你的不自在,且看你比我晚下去多久。”

    寧夏滿臉油污灰燼與血,讓她赤白的眼珠子看起來仿若厲鬼,看得章家婆子心頭一顫,捂住胸口揮手顫聲命令兩個小廝:“反了,反了,還不快拖去一邊打死!”

    但下一刻,她的手腕卻忽然被人一把捏住,伴著一聲清脆的骨折聲,劇痛傳來,章嬤嬤痛的尖叫起來:“啊,痛死了……哪個不長眼的!”

    一道冷冽如金玉叩擊的嗓音淡淡地響了起來:“章嬤嬤,你要打殺我的人,是不是該請個人問問我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被押著的寧夏咬著唇,眼里含淚,卻硬生沒落下來。

    章嬤嬤一轉頭,看著來來人雋秀俊美的面容,在風雪之間,他眉目清冷,神色從容,一身素青的薄棉袍子在他身上卻不顯得絲毫寒酸局促,只見素雅。

    平日里最溫和到下人們甚至都不放在眼里的這位少爺,如今卻讓章嬤嬤莫名心頭一緊,忍著骨折劇痛,哭喪著臉嚅囁道:“四少爺!”

    ——老子是四少爺是個溫文爾雅的假貨的分界線——

    秋府*風華閣

    “母親,且試試女儿的手藝。”少女嬌稚的聲音如黃鶯出谷。

    男子似笑非笑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妹妹心意自然是好的,可母親這几日可積食了。”

    少女嗔怒:“五哥哥,你好生可惡,這是說妹妹居心叵測麼?”

    “好好了,你們倆也沒個消停的時候,成何体統。”一道溫婉含笑的悅耳婦人音打斷了兄妹二人的爭執。

    秋葉白在院子里吹著寒風,雪花紛飛,已經積了他滿頭滿肩,卻從容地聽著溫暖屋內笑語晏晏,仿佛不曾感覺到站在屋檐下看著自己的下人們眼里的輕蔑與譏誚。

    一個時辰了,這位四少爺站在雪地里一個時辰,夫人根本都沒有見他的意思,穿得那麼單薄,照這樣下去,只怕就要凍僵了。

    可見庶出就是庶出,便是個哥儿,也是個下賤的種,比不得嫡出的哥儿和姐儿們,何況他的姨娘還是個下賤出身的。

    秋葉白淡淡地站著,習武多年,這點子寒氣對他而言根本沒什麼,不過既然這些人喜歡看熱鬧,那就讓他們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里忽然出來一個中年女子,走到秋葉白的面前,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任何情緒:“夫人請四少爺進去。”

    秋葉白唇角微彎,不卑不亢地道:“多謝秦大姑姑。”

    秦大姑姑仿佛沒有聽見一般,轉身進了房內,他則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跟著進去了。

    簾子內程設奢華雅致,家具皆用了秋府當家主母最喜的南洋沉水香木,精工細雕,壁上掛著各色字畫,幅繡,皆為名家所繪,所繡。

    里面的牡丹玉屏美人暖榻上斜靠著一個圓臉年輕美婦人正閉目養神,峨眉秋水目,玉鼻如瓊,絳唇微抿似時時含笑,觀之可親,她上身一件槿色玉鳥石榴百子夾棉蜀錦襖子,腿上則蓋著沒有一絲雜毛的雪狐被。

    正是秋家當家主母,秋家家主娶的第二任家主夫人——杜珍瀾。

    但沒有看見方才說笑的年輕人與少女,秋葉白垂下眸子,隨后恭敬地伏身:“母親。”

    秋葉白心中譏誚,那二位,素來是懶得和他這等低賤的庶子打交道的。

    美婦緩緩抬起睫羽,看著他片刻,微微一笑:“四哥儿,聽說你折了章嬤嬤的手腕。”

    這般直接,沒有任何掩飾,反倒是顯出她不似一般家中主母的磊落來。

    秋葉白淡淡道:“主仆有別,章嬤嬤今日可以于葉白面前囂張,下一次就敢在母親面前放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2 AM

第三章 去死,可好?

    美婦看著他秀逸無雙的容貌,一身淡然之氣,但就是這樣看似溫文爾雅的人出手就斷了章嬤嬤的手腕,她眸光微微閃,也不繼續話題,只擺擺手:“四哥儿且用膳吧。”

    秋葉白一愣,這才注意到台上還有以兩碟菜和一碗飯,一碗湯,熱氣騰騰,菜肴精致,這對于餓了兩天的人來說,確實充滿了誘惑。

    秦大姑姑卻忽然面無表情地道:“夫人,老爺說四少爺五日不得用膳,在祠堂抄經文反省,今日才第三日。”

    這般毫無聲調的聲音突兀之極,杜氏一頓,有些無奈一笑:“得了,終歸是骨肉一場,老爺那,我自會去說,你這老東西也就不要多嘴了。”

    秦大姑姑果然不再說話,轉頭去給杜氏上茶,秋葉白也並不推辭,徑自在台子邊坐下,拿起筷子安靜地吃了起來。

    飯用到了一半,杜氏忽然吹了吹茶杯里的煙霧,悠悠道:“聽秦大姑姑說,你已經想通了,不再擋著善寧的婚事,甚至要為她送嫁?”

    秋善寧,正是秋葉白一母同胞之親妹。

    秋葉白夾菜的動作一頓,抬起頭朝杜氏微笑:“是,儿女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氏看著他,片刻,溫然而無奈地一笑:“你若是能想通便是好的,你身子三年前受傷到如今都沒有好利落,罰你大冷天在祠堂抄寫經文,我和你父親都心疼呢。”

    秋夜白垂首:“都是葉白的錯。”

    杜氏看他低頭用膳,也不再多說,含笑地點頭:“很好。”

    一炷香后,秋葉白放下筷子,看向杜氏,溫然而恭和:“多謝母親賜飯。”

    杜氏正看著書,沒有抬頭,只擺擺手:“且去吧。”

    仿佛她召喚這個庶子在雪地里站了那麼久,不過是為了賞賜一頓飯,說一句話罷了。

    “是。”秋葉白垂下眸子,掩掉眼中玩味,對于杜珍瀾這樣的人來說,卑躬屈膝的人見多了,忤逆倔强的人更是觸怒了她,反而倒是他這樣不卑不亢,自然大方又不失恭敬,偶爾出手卻狠辣的人,反而叫她新鮮。

    人一覺得什麼東西新鮮,反而不會隨意下定論和處置。

    但他轉身從簾子里出去的霎那,杜氏的聲音忽然再次漫不經心地響起:“那個叫寧夏的丫頭,處置了罷,跟在哥儿們身邊,遲早把好好的哥儿帶壞了,不成個樣子。”

    秋葉白身形一頓,心中譏誚,到底是容不得冒犯了她權威的奴婢麼,只道:“是。”

    離開了風華閣,風雪極大秋葉白慢慢地走著,直到回到自己所在地,看著在遠處正在等著他的兩個丫頭,慢慢踱了過去。

    “主子。”寧春眼含淚水地匆匆而來,抱著一件略舊的披風給他披上,寧夏洗干淨了臉,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甚至輕蔑地冷哼了一聲:“又被夫人罰站在雪里了麼,真真是沒用。”

    寧春朝著寧夏怒目:“你說什麼,不是主子,你早就死了!”

    寧夏冷笑,不說話,轉身進了房。

    倒是秋葉白忽然看著寧春,笑了笑:“春儿,你真好。”

    寧春看著他俊秀的容顏,羞澀地低下頭:“四少爺。”

    秋葉白柔聲道:“你可願意為我做一件事儿?”

    寧春羞澀地點點頭:“您自吩咐。”

    秋葉白笑了笑,挑起她的臉頰,輕聲道:“為我——去死可好?”

    他,不,她——秋葉白最喜歡的,便是美人了,即使驚恐的美人也很好看,比如面前的寧春。

    “四少爺……寧春……寧春……。”寧春臉色蒼白而驚恐,想要說什麼,但是看著秋葉白冰涼含笑的眸子的光,仿佛天地之間最涼的雪光讓她覺得喉頭一梗,什麼都說不出來。

    秋葉白唇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地道:“二哥許了你什麼,調你去他的院子,甚至是姨娘之位,所以你可以罔顧你親姐姐寧夏的性命,也要斷送四少我的性命?”

    寧春面如土色,最終她還是噗通一聲軟在了地上,顫著聲音道:“四少爺……主子,饒了寧春吧,寧春只是……。”

    秋葉白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悠然地松了手,轉過身向房內慢慢走去,留下瑟瑟發抖的寧春跌坐在地。

    進了房內,秋葉白不意外地看見寧夏坐在一只小爐子邊,一向倔强的面容上,已經是淚流滿面,看見秋葉白進來,她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並不說話。

    秋葉白看著她跪在自己面前,也沒有一如既往般憐香惜玉地去扶她,而是轉身坐在布置簡單朴素的暖炕上,順手取了一邊台上一直溫著的茶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品了一口之后方才慢條斯理地道:“怎麼,可是對我處置你妹妹有意見?”

    寧夏跪在地上,眼底閃過痛色和悔色,隨后木然地道:“是寧春背叛四少的信任,也是寧夏辜負了四少的信任,寧夏無話可說 。”

    從那時寧春跌倒,引來了章婆子的注意,暴露了她的行蹤,讓她陷入絕境,也等于將四少陷落入危機之后,她再就開始懷疑寧春了,再想起寧春最近在四少被關入祠堂之后便行蹤可疑,還有那些多出來的金銀首飾……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得清楚明白,寧春有問題。

    秦大姑姑的背后是什麼人,她會那麼巧地出現在那里,如果不是那一位的意思就是有人陷害了,可是不管如何,這個四少爺不遵父母之訓導,指使丫頭攜帶葷物進入祠堂,冒犯祖宗神明的罪名,四少爺是擔定了。

    今日不知道四少爺使了什麼法子平安脫身,若是按著那一位平日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還有她的手段,除非四少決心叛出秋家,否則只怕是不能平安從她的風華閣里出來。

    秋葉白看著她,片刻,擱下手里的茶盞,淡淡地道:“可你依舊跪在這里,便是依舊不想放棄保她一命是麼?”

    寧夏閉上眼,淚水滑過她慘白的臉頰:“是寧夏欠了四少,只是家母閉眼之前,有過囑托照顧家妹,只要您能讓寧春活著,什麼都可以。”

    秋葉白看著她,挑眉:“什麼都可以?”

    寧夏一頓,立刻點頭,四少的天地不在這秋家里,四少的能耐和心性更不是尋常閨閣女子可比。

    所以,寧春在他眼下做的那些小動作,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只怪自己不曾好好地教好這個妹妹,四少只要留下她一條命,就已經是恩典。

    秋葉白看著她,心中輕嘆了一聲,姐妹到底是骨肉至親!

    不過,不正是因為寧夏這樣的性子,自己才信任這個丫頭的麼。

    片刻之后,秋葉白品了一口白瓷杯子了里劣質茶葉泡出的茶水,淡淡道:“去把她的臉剝下來制成人皮面具吧。”

    大夫人既然想只給她留一個不忠心的寧春,那她就給大夫人一個寧春。

    這般輕描淡寫,卻帶著冷酷的命令,讓寧夏身上一顫,隨后恭敬地伏下身子:“是!”

    打發走了寧夏,秋葉白走到窗邊,推開窗來,看著窗外陰郁的天空。

    蒼茫青天,皚皚白雪,寒意逼人。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轉眼,到這世間已經十八年,偶然間午夜夢回,仿佛還是覺得身在夢中,自己還是那個在藏書館里替父親整理他的藏書和無數槍械的少女,轉眼間醒來,卻已經在這個世間做了個假男儿十數年,只為保住自己的命,不必淪落到那最悲慘的地步去。

    卻不想也有了自己的新的天地,到底沒有閨閣女子的束縛,加上被送到庄外長大,遇到了自己的師傅,讓她比這個時代的女子更有機會掌握自己的命運。

    但她卻也在江湖磨礪中,變得冷漠,甚至冷酷,前生那個朗然陽光的尋常少女仿佛已是舊夢。

    只是若非如此,她在被接回秋家的第二日只怕就沒命了。

    ——老子是四少壞心眼的分界線——

    秋府

    杜仲樓

    “什麼,秋葉白那個混蛋竟然毫發無損地從夫人的樓里出去了?!”男子的聲音陡然拔高起來。

    “是,二少爺。”小廝偷偷抬眼看了男子因為憤怒和驚愕而略顯猙獰的俊秀面容一眼,趕緊低頭。

    男人眼底閃過一絲暴虐的光,隨后他强行壓下心中的怒,陰沉地道:“哼,杜氏那蛇蠍心腸的賤人,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填房,平日里仗著自己公主的身份不把咱們家里任何人放在眼里,容不得任何人冒犯她,手段酷毒,這一回倒是稀奇,竟然把違背她命令的秋葉白就這麼放出來了?”

    小廝大驚,左右看看,趕緊顫抖著低聲道:“我的二爺,您可別這麼說話,千万小心隔牆有耳,大夫人身邊的人可都是司禮監出來的!”

    秋鳳雛冷笑一聲,眼底閃過冰涼狠厲的光:“這一回算秋葉白好運氣,進了祠堂還能活著出來,不過下一回,就沒那麼好運氣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4 AM

第四章 運氣

    “少爺,您這是何必……四少爺去年才回來,也不得老爺看重。”安和瞅了自己主子一眼,輕聲道。

    秋鳳雛原本生就一副秀氣非常的娃娃臉,看著純秀,此刻聽著小廝的話,那臉孔上生出很不協調的猙獰來,他冷笑:“何必,我的母親就是死在他母親的手上,他若是不回來也就罷了,既然回來了,怎麼能讓他有好日子過呢,若是他死了,想必五姨娘那個賤人一定會很痛苦。”

    何況,他真是太討厭秋葉白那種波瀾不驚、溫文爾雅的模樣了,一個養在庄子上的野小子,憑什麼做出一副尊貴清雅貴公子的樣子,真是虛偽。

    安和有點無奈地暗自在心底嘀咕,其實二爺到底還是嫉恨著四少爺回來的時候,剛好撞上六小姐辦賞花宴,請來了不少大家閨秀,二爺原本和几位公子爺遠遠地站著吟詩作畫,引了不少小姐們的注意,卻不想一轉頭見著四少爺走過,頓時所有的小姐們的目光都被四少爺奪走了。

    雖然知道是個不打眼的庶子,但是二爺已經是將這番仇和記下了,新仇舊恨一起,二爺對付四少爺的手段倒是越來越狠辣。

    “可是您都已經下了兩回手了,沒一回成功的,四少運氣似乎比您好。”安和低聲嘀咕。

    聞言,秋鳳雛頓時大怒,一把揪住安和的衣領:“你說什麼?!”

    安和趕緊把腦瓜子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求饒:“沒有,小人什麼都說!”

    秋鳳雛狠狠地盯著他,隨后眯起眸子:“哼,那個混蛋運氣確實好,否則若他是個女儿身,又在我秋家行四,呵呵呵呵……他一定會是天底下最慘的人,秋家會成為他的地獄!”

    安和乖覺地低頭下去,不敢再說話。

    他心中卻默默地想起了那個流傳了多年的宛如詛咒一般的——命令,或者說說屬于每一代秋家四女的厄運。

    朝廷欽天監天天祭書有言,開國大族秋家出生的第四個孩子,若為女,必為滅國毀君之妲己妖星降世,必定要溺殺或交給交給宗人祭為皇族之妓,人人可馭,至死方休。

    歷代秋家第四女無一不是悲慘結局。

    四少爺,還好不是生做了四小姐,確實是他的運氣。

    ……

    ——老子是四爺威武,還不快點跳坑,公主殿下明儿要出來鳥的分界線——

    風華閣內暖意融融,精致的獸頭香爐內燃著名貴的沉水香。

    清一色低眉斂目的藍衣侍女們安靜地站著,各自捧著汗巾香膏等物,只等候著門簾內的女子沐浴完后款步而出。

    珠簾搖動,

    杜珍瀾扶著秦大姑姑的手款步坐上她的精雕黃花梨軟榻,閉著眼任由身后的侍女為她擦拭滿頭的青絲,另外一個小侍女則自動跪下取了玉錘為她錘腿。

    “公主,四少爺讓人給您送上一份他親筆在祠堂里抄寫的佛經。”秦大姑姑輕聲道,順帶將擱著手抄佛經的銀盤送上。

    杜珍瀾睜開細長的眸子,看了眼那佛經,一邊隨手翻了翻,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嗯,今儿跟著他的是哪個丫頭?”

    秦大姑姑道:“是寧春,昨日寧夏那丫頭去天云塔上為四少爺取一冊《地藏經》,卻不想失足從塔上掉了下去,一路撞到塔角,摔得整個人血肉模糊。”

    一邊的侍女們聽得這般詳實的表述略微臉色發白,但看著秦大姑姑平靜的模樣,杜珍瀾輕笑了起來:“啊,真是可憐,血肉模糊……豈非看不清臉了。”

    秦大姑姑點點頭:“是。”

    杜珍瀾翻書的手頓了頓:“真巧。”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冰冷的氣息,讓侍女們微微心中發寒。

    但下一刻,杜珍瀾翻書的手上一停,從書里摸出一張精致的薛濤簽來,她挑了下眉,拿著書簽在鼻下一聞,隨后閉起眼:“綺羅香……呵,咱們家這位四少爺還真是個知情達意的。”

    綺羅香,乃是百香經中記載之神香,生于極陰之處的水火相交之間的焦木所煉制,理氣安神尚在其次,最好的作用便是行經暖宮,調理陰陽,最是駐顏,極為難尋覓,有市無價。

    而秋家主母每到天寒地凍便不愛出門,而便是夏日她穿著都比尋常人多几分,是人人皆知的。

    而且秋家主母,確實還有痛經之症,這就不是人人皆知了。

    寒者,經脈不通也,氣滯血瘀也,正對綺羅香之妙處。

    秦姑姑點頭,依舊面無表情:“是,四少爺知情達意。”

    杜珍瀾笑了笑,懶洋洋地閉上眼,嗅聞著那綺羅香,雪白精致的面容多了一絲慵懶媚色:“給四少爺送一盞燕窩,並兩筐子銀絲炭過去,天寒地凍,他腿腳不好。”

    “是。”

    ……

    秋葉白抬頭看了看不遠處那精致華美的風華閣,隨后轉過身對著跟在自己身后的寧春道:“走吧,去五姨娘那里。”

    寧春仿佛全然已經換了一個人,不再如曾經一般嬌俏靈動,面色僵木地點點頭:“是。”

    秋葉白攏了攏自己的額衣襟,忽然道:“昨日她已經去了杭州,余生安穩小康。”

    如此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寧春的身形卻忽然一僵,片刻之后,輕聲道:“謝四少。”

    此后兩人便一路無話,款步慢行到了一處還算精巧的院落,門口掃雪的一個嬤嬤見有人來,定睛一看,隨后便是一喜,趕緊迎上來:“四少爺!”

    秋葉白笑笑,便被她迎了進去,寧春默默地跟在身后。

    進了里屋,一個中年婦人忽地站了起來,她頭上發髻不過兩根白玉簪,身上一襲云錦纏枝紋的老竹綠夾襖,下面是海水藍繡朱槿馬面裙,樣式雖然都不時興,但卻也還算清爽精致,秀雅溫柔的面容上閃過喜色:“四少爺。”

    秋葉白讓寧春取了披風,露出個笑來迎過去握住她的手:“姨娘,可是用了膳了?”

    五姨娘風繡云趕緊點頭,疼愛地握住秋葉白的手坐下:“用了,用了,多承四少爺關心。”

    隨后,她又轉頭打發了身邊的丫頭婆子們出去端茶倒水拿點心,等著所有閑雜人等都出去了,風繡云上下打量了秋葉白一番,忽然眼中一紅,伸手就將她抱在懷里,淚珠子就下來了:“葉儿,委屈你了,可疼不疼,都是娘的錯,早知道你回來會受那麼多的苦,當初娘親就該讓王叔帶你離開庄子,永遠不回來!”

    “都是母親不好,若你真是個男儿身,就不用這般擔驚受怕。”風繡云低泣起來,都是自己命不好,讓女儿生出來就承受身為秋家四女的詛咒,當初不舍得溺死大女儿,只能謊稱生了男孩,其后這孩子還受了許多苦楚,不得不送到外頭庄子上去養著。

    感受著對面女子手中的溫暖,秋葉白心中亦仿佛一暖,像是看見了許多年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女人用單薄的身軀擁抱自己,身上有溫暖的香氣,那是母親的味道。

    她輕輕地拍了拍自己懷里的風繡云,柔聲道:“女儿很好,大夫人沒有為難女儿。”

    “告訴母親,你是不是受苦了?”風繡云搖搖頭,抱著她哭得更厲害,這秋府里誰人不知道最高的權力者更本不是秋府的家主秋明,而是家主夫人——襄國公主杜珍瀾,杜珍瀾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卻從小養在身邊,性子古怪又嬌慣,喜怒無常,最重威勢,讓身邊人動輒得咎,就是府邸里的少爺小姐,除了她親生的那几個,打罵罰都是尋常之事,便是以衝撞嫡母打殺了的,也不是沒有。

    她能從杜珍瀾手上犯了兩次事儿還能這般平安出來,必定很不容易。

    秋葉白心中輕笑,確實不容易,雖是江湖逍遙客,奈何現在自己這個鳥身份,讓她不得不對著一個陰颼颼的老女人獻殷勤,真是一項挑戰!

    不過秋家人這些內宅婦人的手段,遍歷江湖的她倒是還真不放在眼里,只是因為她原本就打算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帶著五姨娘離開秋家,所以才低調行事。

    “秋葉白,你在這里做什麼!”少女尖利的聲音忽然在母女,不,“母子”二人身后響起。

    風繡云抬起臉,看見站在門外的少女,趕緊一邊擦淚一邊道:“善寧,快來,哥哥來看你了。”

    “哥哥,哼,我何曾有什麼低賤的哥哥。”少女輕蔑地冷嗤。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5 AM

第五章 給老子搶回去

    掀了簾子進來的少女,一身玉色繡西番蓮的衣裙,她生就一張精致的俏臉,尤其是一雙秋水明眸,宛如秋夜之月,襯上欺霜賽雪的肌膚更似一朵枝頭含芳俏的白玉蘭,雖算不上人間絕色,卻足以令人過目難忘。

    更何況如今玉蘭含霜,身上一股子冷冽氣息,俏生生一個冰美人,雖然不過十四年華,卻可見他日長成之后的殊色迷人。

    “善寧妹妹。”秋葉白看著她,眸光微微一閃,並不因她面若寒霜而惱怒。

    只因,她雖然離家十載,歸家一年,卻也對這個妹妹的性子頗為了解了。

    “你……。”秋善寧明眸一冷,剛要開口譏諷,就被風繡云給打斷了。

    “住口,有你這般對嫡親的哥哥說話的麼,他是為了誰被關進祠堂里,又為了誰給大夫人跪了那麼些時辰!”風繡云素來寵愛這個女儿,甚少對她疾言厲色,如今這般怒色,已經是她真的惱了。

    秋善寧惱怒地看了風繡云一眼,走到一旁坐下,自顧自地端起茶冷笑道:“為了誰,姨娘莫不是忘了,善寧是為了誰才不得不嫁給亭國公家去的,亭國公那個傻儿子生得痴,誰家姑娘嫁過去都是個守活寡的命!”

    風繡云咬著唇,眼眶一紅,顫聲道:“那是你父親欠了亭國公的,當年隨皇上狩獵,亭國公在虎口下救了你父親一命,你怎麼能恨你哥哥……。”

    秋善寧聽著風繡云的話,頓時被激怒了,將手上的瓷杯‘砰’地一聲扔在地上,也紅了眼:“可為什麼是我,當初許了婚的是三姐姐善京,我是相了戶部陳尚書家的嫡公子,卻硬生生地因著你這個儿子,變成了我去嫁那傻子,秋善京卻成了陳家公子的未婚妻,你說我該不該恨他,他根本不就該回來,我只恨他為什麼沒死在外……。”

    “啪!”風繡云臉色蒼白地一巴掌打斷了秋善寧的話。

    秋善寧心中原本就有怨憤,雖然是庶女,但並不曾養在主母膝下,風繡云自幼極為疼愛她,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這一巴掌下去,連風繡云自己都愣了。

    秋善寧大眼里一下子盈滿了淚水,她梭地起身,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母親,隨后又抬起眼,恨恨地瞪了秋葉白一眼,轉身就提著裙子奔出了門外。

    “寧儿……冤孽啊!”風繡云起身想追,最終卻不得不頹然地閉上眼坐下。

    秋葉白此刻方才拍了拍她的手,無聲地安慰她。

    她有些無奈地看著門外秋善寧的背影,扯扯嘴角,她才不稀罕回來呢,尤其是回來了才知道自己回秋家竟然是在那一種情況下,她還不如真的‘死’在外面呢。

    一年前風繡云大病了一場,格外思念她這個流落在外頭庄子上的女儿,就去向杜珍瀾求一個恩典,讓她能回來。

    幼年被送走,用的是‘秋家四少身染惡疾’的名頭,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自己這個沒存在感的四少爺。

    杜珍瀾性子乖僻,當日也不知是不是閑得慌,竟問風繡云是不是只要秋葉白能回來,她什麼都願意,風繡云不疑有他,自是應了,只想著了不得便是要了她的命去。

    卻不想杜珍瀾那惡毒的性子竟想出了讓秋善寧替代三小姐秋善京在及笄后嫁給亭國公的傻儿子的主意來。

    風繡云再后悔,卻已經來不及了。

    秋善寧知道這個消息,當時就暈了過去,醒來后更是投水了兩次,硬生生被救了回來,但從此就恨上了秋葉白。

    只因這個‘哥哥’多年不在府中,回來了非但不能成為她的依靠,倒是害了她嫁到那樣的人家去。

    秋葉白安撫了風繡云,看著她睡下以后,打發耳房的丫頭婆子進屋里伺候,自己方才出了門。

    寧春取了一件厚厚的棉披風她披上,見她神色有些凝滯,便面無表情地道:“四少,您要想讓六小姐不嫁給亭國公的儿子,何苦直接惹上大夫人,用別的方法就好了。”

    秋葉白一邊在雪地里慢悠悠地走一邊懶懶地道:“誰說我不想善寧嫁給亭國公的儿子了。”

    寧春一愣:“可是您為了阻著這事儿,不是還被大夫人……。”

    “嘖!”秋葉白輕笑一聲,低頭在寧春耳邊說了几句話。

    寧春呆住:“啊……竟然是那位……!”

    “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秋葉白以袖掩唇,露出個堪稱狡黠惡劣的笑容來。

    隨后,她看了看天色,笑眯眯道:“嘖,這般天色,正好去會友,討兩杯熱酒吃吃。”

    寧春又恢復了木然的表情:“是。”

    ……

    “哦,秋葉白那小子出門了?”

    杜仲樓里,正抱著美婢在暖爐邊飲酒的秋鳳雛聽到安和過來稟報,立刻直起了身子。

    “是,剛出去,小人已經按照主子的吩咐,只要四少爺出去都讓人跟著。”寧和道。

    秋鳳雛眼珠子一轉,過了一會,漂亮的娃娃臉上露出個奸笑來,看得寧安一抖。

    “你過來!”秋鳳雛招呼寧安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几句,寧安越聽越心驚,臉上發白,卻不敢說什麼。

    ……

    ——老子是二爺菊花癢的分界線——

    春寒料峭,雨雪霏霏,這樣的天氣里一樣有人在沿街叫賣,討生計。

    上京的朱雀大街上早早鋪上一層煤渣防滑,來往的行人亦不少。

    秋葉白戴著一頂斗笠,和寧春一路慢悠悠地晃著,看著沿街熱鬧,秀雅的臉上也露出淺淺笑意來。

    今生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這漫步長街,讓她想起前生的那些同樣熱鬧的街道,便覺得這煙火人間,如此寧和。

    她站在一個攤子邊見著一几只琉璃發簪精致,便頗有興趣地准備停下來選兩只,不想手才剛碰到發簪,忽覺腦后有風聲,她眸光微動,身形一晃,便避開了腦后襲來的風聲。

    但卻不想自己的斗笠忽然被那東西一黏,竟一下子扯開來,摔到一邊。

    看到秋葉白的那張瞬間暴露在空氣里秀雅無雙的面容,空氣里瞬間便響起几聲抽氣聲。

    不少是女子,卻還有……男子。

    秋葉白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那几個看著自己紅了臉儿的小媳婦,目光隨后停在附近那一批剛從酒樓出來的人身上,清一色土黃家丁服昭示對方出自一門,毫無意外地中間還站著三個年輕的公子,刨開兩邊站著的那兩個看起來就像是跟班的,中間那個一身錦繡華服,油頭粉面,耳戴紅玉珠的男子明顯就是主子了,而他正色迷迷地瞅著——自己。

    而周圍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從驚艷也變成了憐憫,有意思。

    秋葉白挑了挑眉,朝他溫然一笑:“兄台好,可否給在下讓個路。”

    那年輕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忽然‘嘿嘿’一笑,問:“這位兄弟府上何處?”

    這般魯直無禮的問話,讓人心生厭惡,但是秋葉白卻並不惱,只勾起唇角:“無名無處,尋常百姓。”

    寧春默默地退開了一步,望天,四少的惡趣味又發作了。

    “這真是極好的。”那年輕人也笑了,若是不去看他流里流氣的外表,人倒也算是清秀,他一擺手,對著身后摩拳擦掌的家丁們娘里娘氣地叫了一聲:“給老子搶回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6 AM

第六章 公主勾魂

    他身邊的一群家丁們仿佛早已對這種事早已經駕輕馭熟,早早將秋葉白的退路全都堵住了。

    只等那流氣的青年突起來的一句“搶回去!”他們迅速地一擼袖子就要衝上去。

    看那架勢是要直接搶人就走。

    “且慢!”秋葉白忽然來了一句,她聲音清朗,有一種奇特的平定人心的力量,竟讓那些家丁們下意識地頓住了手腳。

    便是那一身花團錦簇的年輕人也住了手,看向她。

    秋葉白微微一笑:“敢問兄台這是何意,看您這般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人見人愛,如何這般魯莽,竟是要强搶民……呃……民男?”

    這年頭,菊花教中人不少,她是知道的,卻不想竟然這般公開到當街强男人的地步了。

    那年輕人原以為秋葉白要罵人,卻不想被對方一誇,他心中得意,笑嘻嘻地道:“小兄弟,看你這樣子也尚未及冠,口音也是外鄉人,自然是不知道能被我這襄國公家公子看上是你的造化沒,伺候得本公子舒服,自有你的好處,等你嘗了本公子這胯下的妙處,包管教你樂不思蜀。”

    襄國公?

    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先是看了一眼朱雀大街不遠處,隨后又看向面前的年輕人,和周圍那些憐憫地看著自己的百姓,心中了然為何眾人對這種情形怒卻不敢言。

    襄國公正是襄國公主杜珍瀾的嫡親哥哥,也是當今太后的親侄,面前這個年青人就是襄國公世子的話算起來還和她是親戚,真是巧,出門遇熟人啊。

    這位杜世子就是她這個在外地混了那麼多年的人都知道他紈绔好男風,行事囂張跋扈的惡名。

    看來家中有人對她的行蹤真真儿是上心。

    “失敬,失敬啊,竟然是杜世子爺。”秋葉白忽然眯起眸子,斂袖掩唇輕笑,向杜世子款步走去。

    她原本生得秀逸非常,這般眉目含情之時,更有魅色天成,那杜世子瞬間就春心大動,再見那素衣美少年竟然主動向他而來,立刻心花怒放,只道是美人投懷送抱。

    周圍的人原本很是同情秋葉白,卻不想這少年在知道對方身份之后,竟忽然態度大變,原本看起來一身雅致風骨的少年瞬間去對那杜世子投懷送抱起來,立刻皆齊齊對秋葉白投去鄙夷的眼神。

    除卻寧春,她又默默地站遠了一點。

    到現在,她也還是不習慣四少那種天下無敵的變臉神功。

    “小兄弟果然識趣。”杜世子張開手就等著溫香軟玉抱滿懷,也好趁機先在那少年的俏臉上摸一把,先過過手癮。

    卻不想秋葉白走到他面前,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一頭朝他靠了過去。

    “哎呀!”那杜世子只覺得忽然胸前一陣劇痛,隨后就覺得眼前一花,便聽得耳邊有風聲呼嘯,然后……。

    “啊——!”男人的尖叫聲響起。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道人影瞬間飛了出去,然后以倒栽蔥的形態“砰”地一聲落在了遠處。

    “唉,世子爺,您這是怎麼了,竟是嫌棄小弟姿色不佳了麼,為何這般棄小弟而去?”秋葉白半蹲在地上,憂傷地望著天空,順帶舉起袖子擦擦眼角,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淚。

    “唰!”眾人齊刷刷地離開這少年數步,面色古怪地看著呈現憂郁狀態的秋葉白。

    剛才是怎麼回事?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遠處忽然傳來男子憤怒的尖叫:“給老子打……抓……抓住他……!”

    但是這尖叫聲到了一半陡然截止,仿佛被什麼東西瞬間咬住了喉嚨一般,引得眾人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這回頭一看,眾人臉色齊齊一變。

    不遠處大雪紛飛中,不知何時出現無數戴著面具的白衣銀甲衛士持刀劍而立,紋絲不動,毫無生息,似天生一道道冰雕半立在雪中,宛如雪國陰兵,他們身后五匹純黑色的駿馬猛然揚起腿來厲聲嘶鳴,馬上一身黑衣的駕車人,正奮力扯住韁繩。

    馬蹄下正是那好容易從雪堆里爬出來,又瞬間被突然出現的馬車嚇得渾身癱軟的杜世子,不過此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停在了那龐大的馬車上,或者說古朴烏沉檀木車廂上刻著的蓮紋大字上——攝國。

    字色殷紅如血,字形狂放而張揚,似一團風雪中狂烈燃燒的火,又似凝著万千幽魂血魄的紅蓮,熾烈囂然到要妖異。

    原是佛主坐下普渡眾生之蓮華,如今卻成曠世業火。

    要燃盡這十丈紅塵,万丈人間。

    攝人心魄。

    “攝國公主車架!”

    有人嗓子眼里吐出顫抖的聲音。

    “唰。”所有人都齊齊地跪了下去,動作整齊划一,以額頭觸手背,極盡恭謹。

    “恭請公主万福金安!”

    “恭請公主仙壽永昌!”

    “公主千歲千千歲!”

    十里長街,肅然無聲,一片死寂,只余回聲震落雪瑟瑟。

    風瑟瑟而過,空氣里都是冰冷的氣息,仿佛一瞬間,整天長街都凍住了一般,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許久,才聽見一道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起。”

    那聲音仿佛利器刮過金屬,極為刺耳。

    所有人方才恭謹地起身,迅速地讓開一條路來。

    秋葉白看著這一幕,不免微微心驚,同時顰眉,封建王朝,能讓百姓這般跪叩的亦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除卻神靈之外,這個世間的最高統治者。

    但是……

    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忽然感覺一道勁風瞬間襲來,常年受到的訓練,讓她下意識地就要避過,但是下一刻,她判斷出風聲的來向,電光火石之間,她硬生生地頓住了身形,任由對方一把將她提起,半空中將她扔向車架前方。

    瞅著自己落地處露出一角青石,秋葉白半空中不著痕跡地微微側身,然后口里恰到好處地發出短促地‘慘叫’。

    “啊~~~!”

    隨著她被甩落地,另外一聲慘叫聲也響了起來,不過就比她的慘烈多了。

    “啊——嘔!”

    秋葉白落地的時候,正巧屁股穩穩地坐在了杜家世子爺的肚子上,然后她迅速地因為‘衝勁過大’而滾落一旁,但是這並不妨礙杜世子瞬間把剛吃下去的酒菜給吐了出來,不過砸他那人是一點都沒有被沾染到,他則幸福地沐浴在自己的嘔吐物里。

    秋葉白聞著空中酸腐的味道,瞬間暗自搖頭,可惜了云春樓上好的水晶肘子、桂花酒!

    “放肆,竟敢以污穢之物玷污公主殿下的車架!”中年太監尖刻難聽的聲音瞬間響起,同時空氣里閃過破鞭子的空聲。

    “啪,啪,啪!”

    三鞭子擦著秋葉白的鼻尖過去,狠狠地抽在一邊倒霉地差點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的杜世子身上。

    “啊——啊——公主殿下饒命,饒命——小人是襄國公世子——啊——。”

    秋葉白一邊做恐懼狀跪在地上,一邊聽著身邊那倒霉蛋的慘烈叫聲,心中卻並無喜色,而是一寒,鞭子是柔軟之物,最難控制,這太監能控著鞭子抽打姓杜的,卻沒有傷到近在咫尺的她一分一毫,必是一等一的內家高手才能做到。

    而內監動手抽人,分明聽見了這姓杜的身份,竟然沒有一絲一毫要停手的意思,可見他有恃無恐。

    這區區一個公主的威勢竟到了這種地步麼?

    她尚未來得及深思,一道幽涼如空谷雪落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小甄子。”

    那太監立刻住了手,躬身靠近車架:“公主殿下。”

    秋葉白悄悄透過睫羽看向車架上。

    黑色的織錦簾里悄無聲息地挑開了一角,露出一抹紅來,那是一角衣袍,千金一匹的上好流云紗,染了人世間最深的紅,紅到暗沉,卻仿佛流動的血色,帶著一種詭異的生氣,讓人有一種那紅是活的錯覺,隨時會奔騰而出,妖異到艷烈。

    這般濃稠如暗夜之墨的黑色與最沉的欲色猩紅間,奪人心魄的卻是那一抹白——那是半張臉。

    隱沒在深黑濃紅之間的面孔,看不見眸子,只有膚光上一抹似凝了天下雪光一般的白。

    冰雕玉勾懸膽鼻,往生河上菱唇艷。

    那人只坐在那里,只露了半分姿容衣袍,便讓人已經有呼吸被掐住的窒息感。

    不只為了那勾魂攝魄的逼人艷色,還有那種宛如人偶一般,毫無生息的幽暗陰詭,仿佛那簾子撩開另外一個不屬于生人應當存在的詭譎無垠之地。

    而下一刻,秋葉白忽然覺得那人的眼睛停在了她的身上。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眼,可她知道,對方在看著她,那人的目光,冰冷,像某種恐怖而强大的無機質生物在打量著作為食物的螻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7 AM

第七章 搶人者,人橫搶之

    那種感覺瞬間讓秋葉白覺得異常地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毛骨悚然的感覺。

    秋葉白微微顰眉,迅速地判斷出來,這是一個可怕的人。

    她依舊恭謹地伏在地上,身体微微發抖,一切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窘迫、害怕的尋常百姓的模樣。

    “方才,是你和這個人驚擾了公主殿下的車駕麼!”紅衣太監面無表情地拿手上的軟鞭點了點被他抽三鞭子就抽得奄奄一息的杜家世子爺,只是他聲音里怎麼聽都帶著一股子陰測測的味道。

    秋葉白伏在地上,做瑟瑟發抖,口齒不清狀:“小……小人不清楚……小人和這位大爺在……在那一頭說話,大爺說要帶小人……小人回去……暖……暖房,后來不知道……這位大爺怎麼摔……摔到這里來了。”

    面前的年輕人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聽著似乎不合情理,卻又簡單地解釋了一些目前的情形,而不能解釋的部分,看著面前的這人唯唯諾諾的伏低的樣子,還有那些毫不掩飾的茫然,都顯示出他確實解釋不出來,並不曾說謊。

    而對于甄公公這樣的人來說,解釋不出來,那就只看結果好了。

    他並沒有打算為了不長眼的東西,再延誤主子的事儿。

    他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杜家世子,尖利而冷漠地道:“衝撞公主鑾駕者,受三十鞭!”

    這樣的處置,沒有人有任何疑惑。

    皇家的威嚴,不容冒犯,也不需要聽取任何理由。

    秋葉白伏在地上,聽著這樣的判決,挑了挑眉,嘖,果然如她所料,撞上了不該惹的人呢。

    這位公主絕非尋常人,只不過短短霎那,她身邊的衛士就立刻抓出了兩個肇事者,判決的結果還算公平了。

    這也是她為什麼發現擒拿自己的人是銀甲衛士的時候,她迅速地控制住自己反制的反應來,雖然對付一個區區甲衛,她完全可以做到。

    但是,之后呢?

    這是京城地界,要查獲她這樣的一個秋家少爺的身份,一點也不困難。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規則,逆流而上者,只會被時代的洪流淹沒,被歷史的車輪碾壓成粉末。

    等了結這一頭的事儿,她自然會在回到家后,想法子讓那個始作俑者好好地享受到比鞭子更舒服的‘伺候’。

    因為想到某人不久之后的樣子,秋葉白唇角彎起了一個堪稱愉悅的弧度,

    就在杜家世子爺呼天搶地,鼻涕眼淚一起流地求饒,而她也即將被帶下去的霎那,一道冰涼幽冷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讓他們抬起頭來。”

    那聲音很奇異,明明就在很近處,聽起來卻仿佛是很遙遠而空曠之地傳來。

    雖然是很悅耳如古琴一般的聲音,卻有一種讓秋葉白非常不舒服的感覺,而明顯,不光是她有這樣的感覺,另外一邊的杜世子嚇得……尿了。

    看著他腿間一灘黃色的液体,秋葉白似笑非笑地彎起唇角,心中對車里的人生出一種非常警惕的感覺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種感覺,讓她充滿了熟悉的危險感。

    于是,在侍衛拿刀鞘挑起她的臉之前,她裝作驚嚇的樣子,微微朝自己臉上彈了一層很薄的煙霧。

    甄公公聽著自家主子的話,立刻心中略有所悟,主子不會是又打算……

    他皺眉看著面前兩張臉,一張滿是眼淚鼻涕,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張干淨些的少年的臉上。

    嗚,五官雖然看著精致,但是臉色腊黃發黑,而且神情驚恐猥瑣,一股小家子氣,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路人甲。

    甄公公目光落在那杜世子身上,很是不耐煩地道:“幫他弄干淨點,別污了殿下的眼。”

    話音剛落,立刻有兩個侍衛上來,一個人按住了杜世子的臉,另一個人手上捧著一只裝滿雪的頭盔,然而下一刻,那侍衛頭盔里的雪全部變成了水。

    秋葉白呆滯的眸底瞬間閃過一絲異色,竟然是烈焰掌九層,這位公主身邊還真是能人不少。

    這種奪人性命的功夫竟然拿來化一個洗臉水,嘖,暴斂天物。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在那黑暗里的人目光轉了個方向幽幽地落在她的面容上,剛好將她眼底的那一絲異色納入眼中,隨后對方眼底浮現出帶著一抹令人心驚的幽光來。

    果不其然,那盆水劈頭蓋臉地朝杜世子頭上潑去,隨后那個侍衛粗魯地扯了杜世子的衣服在他臉上劈頭蓋臉一頓粗魯的擦拭,也不管手下的人發出一陣陣的尖叫哀嚎。

    但是……

    就是秋葉白也必須承認,這位世子爺還是有三分姿色的,尤其是在他臉上的恐懼取代了流里流氣后,居然有那麼點楚楚可憐的小白花的味道。

    但是下一刻,秋葉白忽然又感受到了那種無機質一樣毫無生命体氣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讓人毛骨悚然,她心中微微一寒,臉上的神色更加木訥了。

    秋葉白只覺得被那種目光看著,便仿佛隨時要被吸附進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去似的,充滿了巨大的壓迫感,讓人窒息。

    她安靜地垂著眼跪著,非常合時宜地發起抖並瑟縮起來,就像所有充滿畏懼或者說恐懼而茫然的尋常人一樣。

    一只優雅的手忽然從轎子里伸了出來,白皙而精致,宛如玉一樣的食指尖滑過了秋葉白的臉頰,然后以一個很優美的姿態停在半空中。

    甄公公立刻取出一塊帕子,小心又輕柔地擦拭起對方的手指,仿佛剛才手指的主人觸碰到什麼肮髒的東西一樣。

    秋葉白一僵,只覺得那手冰冷得不可思議,那種冰冷只讓她想起了一種東西——屍体。

    只有屍体才有這樣的溫度。

    毫無人氣。

    那手的主人收回手前,用指尖冷淡地點了點一邊跪著差點哭出來的杜世子,然后放下了轎簾。

    空氣里詭譎壓抑的氣息瞬間消散了不少,秋葉白低著頭,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

    甄公公顰了下眉,隨后幸災樂禍地看向那跪在地上的杜世子,居高臨下譏誚地道:“世子爺,恭喜你,公主殿下請您進宮。”

    進宮?

    秋葉白瞬間挑眉,發生有趣的事情了,這位公主是在直接强搶良家婦男嗎?

    而那杜家世子呆愣了片刻,瞬間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啊……不……不要啊,救命!”

    冰冷的長街上,慘叫聲凄厲地回蕩著。

    ——老子是公主很危險的分界線——

    搶人者,人恒搶之。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嘛!

    秋葉白看著遠去的大批雪鬼似安靜的侍衛們的背影,忍不住以袖掩唇:“呵呵,京城真是危險有趣的地方。”

    寧春看著自家主子興味盎然的模樣,忍不住搖搖頭。

    秋葉白眯起眸子,她總覺得剛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剛才那位公主殿下的手骨非常修長而秀氣,如玉雕一般,但是作為一個女子的手,似乎又太大了一點。

    而且,剛才那位殿下用來洗手的東西,聞著有一股子酒精味,而且很醇的酒精的味道,而不是酒的味道。

    這個時代會用這種東西做消毒用品,還真是……有趣,至少在民間她是沒有聽過的。

    這位殿下……

    “寧春,這位公主到底是什麼人?”秋葉白忽然起了興趣。

    而她並不知道的是,在她對對方起興趣的時候,對方似乎也對她起了興趣。

    龐大的鸞駕上,精致的黑檀木車廂里傳來冰冷幽遠的聲音:“小甄子,你覺得方才那少年如何。”

    甄公公一愣,立刻恭謹地道:“奴才立刻去把他抓回來。”

    殿下居然會看上那樣的人麼?殿下改變口味了麼

    那華麗的簾子后的聲音輕嗤了一聲,淡漠而殘酷:“不,本宮說的是,他像一個應該死了的小蟲子。”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3 AM 編輯

第八章 沒有踩死的毒蜘蛛

    “攝國殿下,你都不知道嗎!”

    寧春還沒有說話,已經有賣東西的小販用很不屑的目光瞥著秋葉白,一臉果然是外地來的土包子的表情。

    秋葉白一點都不惱火,她頗感興趣地湊了上去:“小哥,您也知道我是外地人嘛。”

    寧春看著秋葉白不過几句話就哄得那小販得意揚揚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八卦都搬出來的樣子,心中默默搖搖頭。

    四少,最厲害的本事不是武藝,而是那張微笑的面皮百變之能,將人哄得團團轉,被賣了還會幫數錢。

    在几個小販七嘴八舌下,秋葉白基本了解這位能擁有攝國封號的公主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或者說公主殿下給京城人展現出來的是什麼樣面貌。

    攝國之封號,近乎于攝政之類的封號,在本朝帝王尚健安長在之時,是不應該存在的,因為几乎帶了另外一個掌權者的意思,但是卻被賦予了一個區區的公主,而且還不是皇后所處的公主,便可以見其地位之崇高。

    這位公主小字一個初,據說出生于一位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妃子,這位寵妃生下她就去世了,一向性格溫和的皇帝陛下力破非議,甚至不顧太后和皇后的反對,將這位小公主一直養在身邊,小公主体弱多病,但是卻不負皇帝陛下的疼愛,曾經在某次游獵的時候發現了試圖行刺陛下的逆賊,小小年紀就冒死去報信。

    最終陛下獲救,但是小公主卻在逆賊手里身負重傷,不得不送到了道家聖山武虛山修身養病,十三歲時皇帝陛下大病一場,格外思念女儿,才被接了回來。

    但是這一次回來的小公主卻不再如幼年時那麼可愛,而是性情大變,和她敏慧聰睿同樣名揚朝野的還有她的殘暴與淫肆。

    她肆無忌憚地在自己的宮殿里臨幸男子,只要是被她看上的男子,不論對方什麼身份,貴至他國皇子,卑賤至青樓小倌,她都會不擇手段地占有,强取豪奪或者以各種計謀逼迫掠奪,而皇帝陛下卻是連勸解都不勸解的。

    但若是如此,也最多就是個任性的少女,並不足以讓人害怕,但她在得到那些地位不低的男子之后,並不因為得到不易而珍惜,反而是動輒屠戮虐待,若有伺候不好便是刀劍加身,她的乾寧宮里總有那些男寵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出現宮人某些死亡名冊上。

    因此惹怒過不少朝中世家大族,但是皇帝似乎因為覺得自己虧欠女儿太多,所以總是心甘情願地為她收拾收尾,不舍得苛責一句,陛下一句話,這些人也不得不閉嘴,只能懷恨在心,卻無能為力。

    而這位公主的攝國名號,也不並不是只好聽而已,她會參攝政事,公主印鑒有決斷擅先,先斬后奏之權,或者說公主殿下的旨意就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也是不為過的,這樣的事情本在朝中會掀起軒然大波。

    但是在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旨意下,這樣近乎奇葩的事情也繼續存在下去。

    當然,群臣閉嘴的原因也在于這位公主殿下身子骨還是很弱,一年有大半年時間要回武虛山上休養,決斷政事的時間不多,而她在宮里的時間也並不經常決斷政事,倒是更喜歡呆在她的后宮玩弄男寵,而她偶爾要決斷政務的時候,做下的決定卻從來沒有錯過,甚至曾經挽救過天極帝國的外交與兵務的危機。

    所以大臣們也干脆閉嘴了。

    只是關于這位公主殿下的特立獨行和殘虐乖癖名聲不脛而走,再加上她恐怖的手段,讓她多了個‘鬼公主’的外號,這樣說她私德有虧都輕了百倍不止的少女,自然是無人敢娶的。

    皇帝陛下也曾經為公主殿下指婚過,但是結局就是那位未來的駙馬爺,第二日就懸梁自盡了,最終屍体被大怒的公主殿下令人從棺材里拖出去鞭屍千下喂了狗。

    從此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徹底放棄為這位殿下指婚的心了,任由她在荒淫無忌女紂王的地步上一路狂奔。

    但是……

    秋葉白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她看著面前唾沫橫飛的小販嚅囁道:“小哥,這麼可怕的女人,你們怎麼看起來倒是不怎麼害怕呢?”

    這位公主很有南北朝山陰公主的做派啊,隨便搶人做男寵麼。

    小販一愣,隨后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秋葉白:“因為公主殿下和我們沒有關系,而且……。”

    秋葉白一怔,眸子里閃過幽光,輕笑起來,是啊,因為那樣高高在上的血鳳凰,根本不屑于用螻蟻填牙縫,完全沒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世間的人,所以根本不需要害怕,害怕公主倒是不如擔心地保是不是又要來收錢了。

    “而且什麼?”秋葉白還是有點儿好奇地問。

    最靠近她的小販臉上‘騰’地冒出一絲紅色來,非常,非常奇異的紅色,他有點自言自語喃喃地道:“公主殿下那樣的人……真是美……。”

    美?

    秋葉白微微地眯起眸子,掃過周圍的一些小販,看到他們臉上冒出來的神色,有冰涼的光流過她如黑水晶一般的瞳子。

    這個時代,有些似前生歷史中的唐代,風氣比上個天朝王朝要開放了許多,貴族少女有專門的女學,教授的東西也不再只限于婦容言功,有女性商者,甚至在朝也有女官,只是品階都不超過五品,並且多為文史官,軍中也有女校尉,但是非常少。

    盡管如此,也已經讓秋葉白覺得這是一個有些奇妙的時代。

    據說這是開國那位傳奇皇后的功績,秋葉白一直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從以保守聞名的天朝最后貴族出身的女子,竟然能擁有這樣超越時代的目光,而且元皇后的改革非常恰到好處,並沒有引起男性貴族集團的强烈反彈,讓她的改革在她仙逝后得以延續下去。

    這讓秋葉白非常贊嘆,那位皇后一定是一位聰睿狡詐而沉穩到極點的女子,不過若不是那樣的女子,也不會讓那鐵血冷酷聞名的傳奇真武大帝空置六宮只她一個主位娘娘。

    所以在這樣的開放風氣下,平民們能看見貴族女子出游時的容貌並不算很奇怪。

    但……

    真是有趣,一個美麗的惡鬼公主麼?

    什麼樣的美能讓人將那些惡與血腥掩蓋過去?

    寧春看著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臉沉思的秋葉白,有些奇怪地道:“四少,怎麼了?”

    秋葉白彎了唇角:“我在想咱們剛才看見的那位殿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全然極端矛盾而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真是,有意思。”

    前生,她雖然不是心理學專業的學生,但是也被父親要求系統地學習過一些相關的知識。

    事有反常,必為妖。

    這位公主殿下……不但非常危險,而且從心理學上來說,說不准是屬于那種只憑借容貌就能讓人忽略她殘忍的變態。

    這一點,從她感受對方落在自己身上讓人戰栗的目光就知道。

    封建時代的貴族多因欲望和權力不受控制,擁有生殺大權,扭曲的變態總是特別多。

    而方才她看見的那位殿下身上穿的那種深紅色,讓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一個不那麼愉快的血腥夜晚。

    秋葉白危險地眯起眸子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覺得靠近心髒的位子隱隱作痛。

    嘖,如果沒有藏好,引來不該有的殺機的話。

    她也不介意先下手為强。

    不過,還是先藏一藏吧,那位殿下看起來是出京休養了。

    說不定,對方沒有認出她也不一定。

    畢竟,就算運氣好能殺了對方,也一樣會惹來滔天的麻煩。

    尤其是在她知道了那只毒蜘蛛不該被人知道秘密之后……對方會想吃了她也不奇怪。

    誰能想到艷色傾國的公主殿下會是男儿身,正如誰能想到江湖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藏劍樓少主夜四少竟然是個女儿身呢。

    寧春看著自家主子身上忽然散發出冰冷懾人的氣息,她不禁一顫,顰眉道:“主子,怎麼了?”

    秋葉白依舊露出暖風和煦的笑容,只是神情有些無奈:“無事,只是三年前以為是毒蜘蛛的東西,沒有一腳踩死,后來忽然發現,居然是强大恐怖的食人魔而已。”

    ——老子是四少和公主殿下相愛相殺爆菊花的分界線——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39 A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3-17 11:56 AM 編輯

第九章 男人的嫉妒心

    寧春聞言,顰眉道:“您又招惹上哪家小姐了?”

    在寧春,或者說寧夏跟著秋葉白的時間里,沒少見著自家少爺被追殺,江湖女儿縱情多,十有八九是女禍。

    秋葉白以掩唇,笑嘻嘻地轉了話題,也不否認:“呵呵……咱們可能得換身衣服潛藏一下行跡了。”

    不管對方有沒有注意到自己,自己還是小心點,畢竟,小心駛得万年船。

    寧春楞了楞:“您不是還要去拜訪故友麼?”

    秋葉白唇角彎起狡黠的弧度:“沒關系的,總有見面的時候。”

    畢竟是要成為親戚的家伙,她雖然很想看一下對方的糗臉,但是,這個時候還是保命要緊。

    ……

    等秋葉白和寧秋分頭易容改裝又會合回到秋府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

    而秋葉白剛進門,就發現——

    對于秋葉白來說麻煩還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而强大食人魔。

    而是家里某些不安分的毒蛇。

    她剛剛進家門,就見到門口一臉冰冷,面無表情的秦大姑姑。

    “拿下!”

    秋葉白一愣,眯起眸子看了眼那些手上拿著殺威棒虎視眈眈的家丁,隨后朝秦姑姑露出平日里和煦的笑顏:“姑姑,不管我做了什麼,在這大門口做這事儿,只怕略有不妥。”

    秦大姑姑在秋家呆了這麼久,除了大夫人的命令,便是秋家正主老爺爺沒有資格指使她的,畢竟她出身太后身邊,曾是宮中司級女官,陡然聽到一個庶出子這樣近乎命令的話語,她原本就沒有表情的臉瞬間蒙了一層寒霜。

    她陰沉沉地道:“四少爺,非是老奴要為難您,而是奉了大夫人的命令。”

    秋葉白忽然一步上前,低聲在秦大姑姑耳邊柔聲道:“大姑姑,葉白這麼做自有道理,若是一會子夫人怪罪下來,葉白再與姑姑賠罪。”

    年輕人的動作極快,隨后立刻又退開來。

    但是秋葉白那把聲音輕軟溫柔,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氣息,甚至還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勢。

    秦大姑姑無意識地竟點了頭,等到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秋葉白已經朝著她微笑點頭,向風華閣的方向而去。

    周圍的家丁見著秦大姑姑點了頭,皆是齊齊一愣,心中覺得奇怪,這向來冷面無情的大姑姑居然會因為一個沒地位的庶子兩句話就違背了夫人的命令,但既然大姑姑都已經同意,他們自然會也不敢多言。

    秦大姑姑看著秋葉白修挺優雅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和疑色,這位四少爺,果真是在鄉下的庄子養大的麼。她掃了眼周圍的人,還是面無表情地迅速跟了上去,既然已經違背了大夫人的命令,那麼接下來,她至少不能讓人有機會再大夫人面前嚼舌根。

    風華閣的人見到秋葉白大搖大擺地這麼走過來,而秦大姑姑領著一群拿棒挑繩的家丁們跟在后面,宛如跟班似的,不禁都傻了眼,但因著秦大姑姑跟在后面,面目冰冷地掃了她們一眼,守門的丫頭婆子都沒敢多說什麼,讓秋葉白徑自進了風華閣。

    秋家主母正懶洋洋地斜在鋪了白狐皮子的精致暖榻上,戴著寶石護甲的手擱在臉頰邊,不知什麼事儿讓她煩心,眉心微顰,兩邊額頭上貼了兩塊膏藥,還有一個侍女小心翼翼地幫她揉著太陽,地上照例跪著個丫頭用白玉包金小錘為她捶腿,兩個丫頭臉上都有傷,眼睛紅腫,卻不敢落淚。

    華美的內室彌漫著一股子壓抑冷凝,讓人不敢喘息的氣氛。

    這種氣氛隨著秋葉白的到來,瞬間冷到了極點。

    “母親。”秋葉白看著杜珍瀾的模樣,仿若未覺氣氛陰冷一般,溫文爾雅地微笑行禮。

    杜珍瀾睜開闔著的細長眸子,看見秋葉白和秦大姑姑的霎那,眼珠子里瞬間几乎閃過過可以稱之為凶光的東西。

    她看著秋葉白,又看向秦姑姑,好一會才發出一聲輕嗤:“呵……原來本夫人養的狗,也敢違背主子的意思了麼。”

    她聲音極輕柔,卻讓人瞬間覺得仿佛一根極為尖利的刺一下子扎進皮膚里。

    “唰。”周圍的侍女們都齊齊地跪下:“夫人息怒。”

    秦大姑姑一言不發地跪了下去,僵硬冰涼的面容上一雙陰沉沉的眸子掃了秋葉白一眼。

    這一眼讓看到她目光的人心中都知道,這位四少爺完蛋了,夫人和秦大姑姑都得罪了。

    惟獨秋葉白仿佛什麼都不曾察覺一般,掃了眼周圍跪下去的丫頭們,隨后看向杜珍瀾,依舊面不改色地含笑道:“這是誰令母親這般不開心了,讓您美麗的面容帶上憤怒,真是不可原諒呢。”

    眾人皆是一愣,這位是真傻還是假傻,明明就是罪魁禍首,犯了大事,馬上要倒大霉了,竟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但偏偏聽起來仿佛諷刺的話語,由這翩然優雅的年輕人說出來,卻仿佛帶上了無限的真誠。

    杜珍瀾看著秋葉白,眯起眸子,也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之后方才譏誚地勾起唇角道:“四哥儿果然好本事,是本夫人輕看了你去,這般三寸不爛之舌,卻沒有讓攝國殿下看上,反而將我那蠢侄儿帶走了,真真是可惜了。”

    杜珍瀾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這‘可惜了’三個字尾音輕緲,卻帶了毫不掩飾的血腥殺意。

    秋葉白心中暗嗤了一聲,呵,果然是為了這件事,看來扯掉自己斗笠,又忙不迭回府邸通風報信的人的主子,真是有心了。

    這麼期待著弄死她嗎?

    短短几日,便接連兩次下手了。

    男人的嫉妒心,比女人還要丑陋。

    “母親,您從何處聽說此事,孩儿如何不知。”秋葉白看著杜珍瀾,輕描淡寫地道。

    秦大姑姑看著秋葉白,目光又冷了一點,是她太高看此人了麼,竟以為否認就能躲過死劫?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57 AM

第十章 司禮監

    “呵……。”杜珍瀾看著面前的俊美秀逸青年,眼里原本還是冰冷的目光變成了輕蔑和淡漠,那是一種主宰者看著愚蠢而將死之物的眸光。

    她慵懶地把玩著手上精致的翡翠紫金玉鐲,譏誚地彎起唇角道:“四哥儿,你確定麼?”

    秋葉白看著她,仿佛絲毫不曾察覺危機一般,微笑道:“葉白確定。”

    周圍的人忍不住都齊齊暗自搖頭,看來人不可貌相,這位四少爺也只是看起來聰明,原來也不過是一個大草包。

    而在秋府里,主子若是草包就一向連下人都不如,甚至生存的價值都沒有。

    “好,那本公主便讓司禮監的人去查一查到底有無此事罷,只是司禮監的人從不走空,若是無此事也就罷了,若是有此事,你就不用回府里了,就去司禮監衙門做個侍奉罷。”杜珍瀾淡漠地道。

    她話中毫不掩飾的殘酷讓周圍侍奉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只暗道這四少爺好本事,竟能激得最重面上功夫的大夫人連自稱都改成了公主,還要將他扔進司禮監。

    司禮監,曾經是開國真武大帝手中最可怕血腥的機構,半數官職由宮中太監擔任,其司掌監察百官,刺殺偵緝,陰謀構陷,無孔不入,手段殘酷詭秘,進了司禮監詔獄的人就几乎沒有人能活著出來。

    但正是因為這樣殘酷機構的存在,讓數百年前一統天朝和西狄王朝的鐵血大帝總能在第一時間全面鎮壓所有來自殘余王朝勢力的反扑,在最快的時間里穩定政局,為真武大帝與元宸帝后聯手開創强盛的天極帝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如今,大夫人讓四少爺去司禮監侍奉,那些里面領受官職的太監們,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性情扭曲的,有些最喜褻玩年輕男子,這分明是要讓四少爺去受盡折辱,生不如死。

    秋葉白聽著杜珍瀾的話,她雖然早知杜珍瀾心性冷酷毒辣,卻還是忍不住感嘆果然世間最毒婦人心。

    但最讓她感到暗驚的是,歸家前命人探聽到關于司禮監那些廠衛的主子明面上還是皇帝,實際上早已經被杜太后掌控的流言,皆是屬實的。

    或者說早在第九代天極帝君暴病而無法理政之后司禮監就被其第二任皇后——后來垂簾聽政的敬德太后杜氏據為己有。

    如今第十三代帝君順德帝的太后和皇后都是姓杜,也就是說杜家已經掌控了司禮監長達四代帝君承位的時間,這司禮監几乎已經淪為杜家太后們掌控朝政的武器。

    若非當年開國元宸后——西涼氏認為司禮監這樣的機構,在鐵血明君手中是最銳利的刀,但一旦后世帝君掌控力或者不夠明睿,便會讓其演化成尾大不掉,擾亂司律和朝綱的惡勢力,成為割傷帝王之手的惡之刃。

    在西涼皇后的勸誡下,真武大帝在統治后期裁撤了司禮監的機構,最終將其限定成了皇帝暗衛的身份,成為不能成為干涉朝綱的勢力。

    否則只怕司禮監早已經淪為野心人士擾亂天極帝王統治的利器了。

    但是因司禮監其地位特殊,一直是歷代天極皇帝手中暗處最强悍的武衛,其殘忍血腥的作風卻一直延續了下來,其刑獄也成為關押重犯與死囚的所在,導致如今淪為杜家整治膽敢反抗他們的朝臣們的半私人爪牙,讓朝中眾人對司禮監恨得牙癢癢的,卻也無能力。

    杜珍瀾在秋家地位甚至高于其夫君,亦是依仗著司禮監的惡威。

    秋葉白看著杜珍瀾艷麗面容上那種陰戾的神色,眸光微閃:“母親,葉白認為不光是葉白認為此事從未曾發生,便是您請司禮監去查,這結果也最好是此事從未曾存在過來。”

    眾人聽著這話,一楞一愣的,全然不知其所云,但是一些機敏的如秦姑姑等人皆明白這是話中有話,何況杜珍瀾這般出身之人。

    她瞬間抬起細長的眸子看向秋葉白,冰冷的目光如淬毒的刀子,好半晌,她方才微微彎起殷紅的唇:“呵,既然如此,本宮倒是要聽聽這其中緣由,四哥儿最好想好了說,否則,五姨娘怕是不能夠在府邸里頤養天年了。”

    這般毫不掩飾的威脅,讓秋葉白笑容淡了淡,卻並不說話,只含笑地看了杜珍瀾一眼。

    那一眼不知為何讓杜珍瀾忽然心中微微一涼,只覺得不知何處而來的寒氣逼人,但她定睛細看面前的俊秀年輕人時,卻只見他笑顏溫然如水。

    秦姑姑揮退了眾人,闔上門后,秋葉白方才從容道:“攝國殿下任意妄為,卻深得聖寵,但是眾人皆能知那位殿下與襄國公有私怨。”

    今日她探聽出襄國公家的世子爺最早並非今日被抓走的那位,而是當年那位上吊自裁又被大怒的鬼公主殿下拖出來鞭屍的那位未來駙馬,堂堂世子爺,自裁之后還被鞭屍又曝屍荒野,皇帝陛下非但沒有怪罪鬼公主,反而大怒,怪罪襄國公教子無方,毀了寶貝女儿的閨譽。

    若不是太后和皇后求情,襄國公只怕就要被削爵了,但也因此事在太極殿跪了足足三日,后在朝廷里萎靡不振了好長時間。

    從此鬼公主算是瞅襄國公家越發不順眼了,沒事揪住襄國公府一派的人狠治一番,雙方算是結下梁子了,而杜家雖然勢大,但攝國殿下放縱恣意,皇帝撐腰,她自身勢力也極大,杜家總討不了好,只能退避三舍。

    明顯是想起什麼不那麼愉快的回憶,杜珍瀾臉色陰沉了下去,眉頭顰了起來:“繼續!”

    “今日之事,若單純是攝國殿下將杜世子帶走,為泄私憤,世子爺不過是受點皮肉苦,總有機會將他救出來,但是……。”秋葉白看著杜珍瀾,仿若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若是那位殿下知道今日與世子爺爭執,驚擾鸞駕引起她注意的人竟然是秋家子,而您是秋家主母,您說那位殿下會不會覺得此事太是巧合。”

    此話一出,杜珍瀾瞬間顰眉,遲疑了片刻后,聲音凌厲了起來:“你是說攝國那賤……殿下會以為這是咱們在她身邊安插眼線甚至試圖構陷,圖謀不軌之舉?”

    秋葉白輕嘆,眸光幽涼:“母親明慧。”

    看著杜珍瀾神色變幻莫測,秋葉白隨后坐在她身邊黃花梨凳上,意味深長地道:“今日杜世子被攝國殿下帶走是下午發生之事,而葉白回京一年,卻從未在京城貴家子弟中出現,此事這麼快傳到母親耳里,直指另外一當事人是葉白,想來給您通報者果然是有心,竟然能提早預料今日下午會發生此事。”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11:58 AM

第十一章 誰是誰的狗

    此言一出,杜珍瀾的臉色瞬間一變,隨后眸光幽幽掠過不同的光芒,從錯愕到沉思,最后閃過凌厲寒光,她並未開口說一句話,但是空氣里卻都是冷凝陰沉的氣息。

    片刻之后,她抬起眸子看向秋葉白的時候,眸子里閃過一絲冰冷的譏誚:“四哥儿果然口齒伶俐,且不說事情的真假,就算你說的都有道理,但是本公主的侄儿最終因你而被攝國殿下帶走,受苦也皆因你,若本公主依舊要將你送到司禮監去呢。”

    秋葉白靜靜地站著,依舊是沉靜模樣,只抬眼看她一眼,淡淡地一拱手:“母親做的決定,葉白自當從命,葉白明日就跟秦姑姑到司禮監去報答,只是五姨娘到底是葉白生母,葉白不能盡孝,還請母親替葉白照顧五姨娘。”

    秦姑姑一怔,沒有想到方才口齒伶俐得讓人找不到絲毫破綻的四少爺,竟然就這麼輕易地同意到司禮監去做個侍奉了,甚至沒有打算為他自己辯解。

    杜珍瀾看著他不驚不怒,仿佛不管她做什麼決定他都會欣然接受,秀逸無雙的眉宇間一片灑脫,眼神卻淡漠如空山之嵐,不知為何心中忽然一悸。

    她銳利的眸子睨著秋葉白,仿佛在判斷對方的說話,最后她忽然微微一側臉,掩唇輕笑:“四哥儿果然孝順,不枉費五姨娘這般疼你一場。”

    她這一笑竟似寒冬之中,有嬌俏花朵綻放,襯托得她容色嬌媚,不似三十多的婦人,倒似天真女儿,仿佛方才那些殺伐陰沉,明槍暗箭的對話竟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隨后,她向秋葉白伸出手。

    秋葉白的目光在她涂著艷麗蔻丹的指尖上停了一停,隨后在秦姑姑微愕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杜珍瀾的柔荑,任由她牽住自己在軟榻上坐下。

    杜珍瀾依在軟枕邊,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秀逸非凡的年輕人,抬手微微掩唇,細長的眸子仿似蒙了一層嫵媚的霧氣:“四哥儿是聰明人,本公主倒是沒有看走眼,只是聰明太過卻總不討人歡喜的。”

    秋葉白淡淡地道:“多謝母親教誨,葉白受教。”

    看著他面色淡漠,不卑不亢,杜珍瀾神色微冷,隨后垂下眸子,懨懨道:“行了,你退下罷,本宮乏了。”

    秋葉白聞言,頷首斂袖起身,全不因對方的喜怒無常而有半點荒亂

    杜珍瀾見打發了他離開,想起自家哥哥府上一團亂,頓覺頭又疼了起來,她微微顰眉,正打算喚人進來伺候。

    卻不想,忽然一道陰影滑過眼前,有人用修長白皙的指尖優雅地掠過她的發鬢,在她耳邊微微一按,隨后便松了手,與此同時低柔微涼的聲音響起:“時按天宮穴可緩解頭疼,母親珍重身子,方是秋家之福。”

    杜珍瀾只是一愣,只覺得對方手指修長柔軟,指腹帶著薄薄的繭,掠過耳邊時,那素衣寬袖間有極淡的薄荷草香,浸人心脾。

    等她回過神來,那修長雅致的人影已經悠然行至門邊,門外夕陽的光渡在他的輪廓上,竟有迷離的光澤。

    杜珍瀾微微眯起眸子,忽然開口:“從今日起,四哥儿不必再喚我母親,只喚公主就是。”

    秋葉白行跨出門的腳步一頓,隨后垂下眸子,神色不變,只溫然道:“是。”

    門外的仆佣們都將此話聽在耳里,看著秋葉白離開的背影皆在心中打起了算盤,嘖,這位四少竟然連喚大夫人“母親”的資格都沒有了,看來真真是毫無依附或者巴結的價值了。

    唯獨秦姑姑看了眼那遠去的人影,又看了眼歪在華美臥榻上不知想什麼,神色有些迷離的杜珍瀾,隨后面神色莫測地垂下眸子。

    也許,她應該重新評價這位四少爺了。

    “秦大姑姑。”好一會,杜珍瀾忽然出聲。

    秦大姑姑上前,恭敬地道:“公主殿下。”

    杜珍瀾有點儿疲倦地閉上眸子,淡淡地道:“今日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咱們的心腹之外,其他的人,全部都處置了,本宮不希望聽到任何關于此事的流言。”

    數條人命,于她口中說出仿佛不過處死几只蒼蠅一般,而秦大姑姑早已是習以為常一般,面無表情彎了彎身子:“是。”

    秦大姑姑忽然想起什麼,又遲疑開口:“二少爺那邊……。”

    二少爺杜鳳雛畢竟是先夫人嫡出之子,上了族譜的正經少爺,除掉並非輕易之事。

    杜珍瀾閉著眸子,忽然唇角勾起譏誚而冷漠的笑容:“讓司禮監的人看好他身邊的那些人,不要走漏了風聲就是,剩下的,就交給四哥儿罷。”

    她頓了頓,復又道:“畢竟,要做本宮身邊的狗,除了有一口利齒,還得有爪子。”

    秦大姑姑看著杜珍瀾抬手撫過她自己的發鬢,在方才秋葉白輕按過處,無意識地撫了下,秦大姑姑眼底閃過一絲幽芒。

    狗嗎?

    一個能在三言兩語之間就牽動了以驕橫但機敏聞名的襄國公主杜珍瀾的喜怒,卻不被她察覺之人,會成為別人的狗麼?

    她看那位四少爺,倒是更像一名高明至極的馴獸師。

    但是秦大姑姑卻沒有提醒杜珍瀾,而是沉默地退開。

    ……

    寧春遠遠地看著款步從梅林中而出年輕人,衣袂飄飄,神色悠然,雖然一身素衣,卻仿佛自畫中而出,行動間若輕風行云,讓人移不開眼,根本不像是才從死劫中而出的樣子,她不由顰起了眉。

    秋葉白看著自家小侍女正認真地看著自己,似笑非笑地伸手彈了彈她的臉頰:“丫頭,愛上你家少爺了,看得這般痴迷。”

    寧春面無表情地道:“四少,寧秋和寧冬交代過,請勿總讓雌性動物發情,尤其是過了發情年齡的雌性動物,您不能安慰她們的寂寞與空虛,這不道德。”

    秋葉白聞言,腳下一滑,差點沒站住摔個狗吃屎。

    ——老子是馴獸師秋四少很空虛的分界線——

    夜色很快降臨。

    漫漫雪落,冰涼的暗夜里,龐大的車隊如黑暗里的巨大妖獸般悄無聲息地停在雪原中,仿佛毫無人息,只一抹妖異的紅色燈籠輕飄飄地在冰涼的風中搖晃,三分幽冷,七分鬼魅。

    殷紅的光芒照落在如濃厚如血色暗流的華美紅色衣袍上,更襯得那衣擺上拿著紙條的手白勝窗外血三分,只是那種白,卻沒有半分活人的色澤。

    “呵……原來逃掉的小蟲,竟這般有趣,杜珍瀾這蠢物也被他拿捏在掌心。”冰涼幽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仿佛來自最黑暗的深淵。

    跪在聲音主人面前的黑衣人一顫,更恭敬地道:“主子,可要今夜擊殺目標,血衛都已就位!”

    “暫停,杜珍瀾竟然心動了……本宮等著看戲。”聲音的主人輕笑起來,聲音涼薄。

    ……

    臨上床前,正寬衣的秋葉白,忽然抬起頭,看向黑暗陰冷的夜空,微微顰眉,眸色銳利。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1:38 PM

第十二章 人面獸心

    冰涼的幽暗的夜空中,隱約可見雪花飛舞,一片靜謐。

    只是……

    秋葉白停下寬衣解帶的手,慢慢地踱步到窗邊,手在背后慢慢地握成拳,眯起眸子冷冷地看著那一片墨似的黑暗。

    不知為何,明明一片寧和,她卻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銳利殺意。

    寧春拿著湯婆子進門時就冷得渾身一顫,抬頭她看見的就是自家主子站在大開的窗邊,仿佛一點都不覺得冷,任由涼風卷著雪花飛進室內。

    “主子,您這是作甚?”寧春將湯婆子給塞進秋葉白的床上,用被子蓋好,趕緊几步到秋葉白身邊,就要關窗。

    她按住寧春的手,不動聲色地道:“等一等。”

    寧春一愣,看著她神色冰涼,眸光銳利,忽然間就明白了什麼,自家主子從來都是悠然自若的,出現這樣的表情,那就是有强敵來襲。

    寧春面無表情地攏手入袖,握住了袖底刀。

    雪落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秋葉白忽然松了手,順道將兩扇窗“啪”地一聲關上。

    寧春:“走了?”

    她點點頭,輕聲道:“嗯,走了。”

    寧春有點擔心,顰眉:“主子,是不是大夫人她的人……。”

    秋葉白搖搖頭,沉吟道:“不,不會是大夫人,大夫人身邊的人不會有那樣的殺氣。”

    而且對方絕對不止一個人,踏雪無痕,殺氣陰戾,若非她從小就被師傅專門訓練得耳目敏銳,她自己本身也身懷武藝,只怕不會發現那些隱藏得極好的一等一的高手,杜珍瀾不過區區后院婦人,太后和司禮監不會將那麼多高手派給一個閨閣女子。

    何況,今日她使了些迷障手段,雖然有點不入流,但算是暫時安撫住了杜珍瀾。

    “莫非是江湖上的人?”寧春想想,又道。

    秋葉白坐在梳妝鏡前,讓寧春為自己拆了發髻,淡淡道:“我的身份一直從無人懷疑,此次回京也是秘密之事,不會有人發現,而且對方訓練之有素,進退之有度,與其說是江湖殺手倒不如說是……。”

    她頓了頓,眸光微閃:“不如說是軍隊。”或者至少是受過專門訓練的朝廷中人。

    看樣子,今日下午脫身之事,並不那麼順利,就算那位殿下沒有發現她的身份,也開始懷疑上了秋府。

    寧春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秋葉白笑了笑:“也許我們得改變一些計划了。”

    原本她還想著能讓母親慢慢地脫離秋府,但是看樣子,步驟要加快了,特別是她那位挑剔的妹妹的婚事。

    她雖然對嬌縱的秋善媛沒有什麼太多的感情,但是身為母親的風氏卻對她這個女儿呵護備至,一直都對將她感到愧疚,冒著天下之大不諱和生命危險將她扮作男儿身,就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和清白。

    畢竟,秋家第四女這個身份,就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已經有好几代秋家第四個女儿生出來就被淹死,或者送入了那見不得人的魔窟。

    如今她已經有了擺脫秋家的能力,就定要將一直小心翼翼地過活的母親也帶走,頤養天年,讓風氏下半輩子不需要再在秋家過這種卑賤而提心吊膽的日子。

    寧春看著面前少女清美無雙的面容,秀逸的身姿,眸子里卻沒有絲毫女子的嬌柔,全是一種雌雄莫辨的冰冷氣息,卻有一種格外惑人的魅力,她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大好年華,尋常人家的女儿,只怕還在閨閣里繡花梳妝,自家主子卻從小就在江湖里漂泊,歷遍風霜,也許一輩子都不能以女儿身示人,更勿論嫁人。

    但她也擁有了尋常閨閣儿女所沒有的自由,仿佛天生就該如傲雪而生的凌霜花一般,擁有屬于她的天地。

    也不知幸還是不幸。

    秋葉白素來是個敏銳的人,她伸手輕拍了拍寧春的手,難得地露出女儿家才有的溫然淺笑:“春儿,我很好。”

    是的,她很好,因她來自和寧春不同的世界,這般身份給予的自由,雖然伴隨著致命的危險和風霜,但是比起在大宅院里消耗一生在那些女子間的攀比勾斗,再作為聯姻工具嫁個三妻四妾的夫君,她更接受如今的樣子。

    所以,她很好。

    ——老子是四少很奸詐,公主很妖嬈的分界線——

    綠竹巷里綠竹樓,

    滿樓皆見綠裳揚。

    白虎大街附近的綠竹巷里,是出了名的小倌館聚集之地,其中綠竹樓更是最為知名的去處,因這綠竹樓里的小倌們都是容貌出眾,粗通文理之輩,來光顧的皆然是富家子弟,權貴人家好男風者。

    其中最為出名的都被喚作公子,其中琴、棋、書、畫四位公子不但是容貌極佳,文辭或者書畫必有一樣拔尖,都是犯官之后,老鴇善經營,竟將他們的書畫琴棋都拱成了雅物,市面上要以黃白之物方才能換來。

    綠竹樓從此也成了風雅之地,不少人來此竟只是為了與其中一些綠竹樓公子斗棋、品酒、拼畫,當然有時候也會斗著、拼著、就拼到了某些地方去。

    比如現在……

    “秋二爺,您這是怎麼了?”容貌俊美,眉目英秀的年輕男子看著昏昏沉沉地伏在桌邊台上的男子,眸子里閃過一絲冷色,隨后扶起他。

    “天棋,你說本少爺哪里比不上老四,他一個在鄉下養大的庶子,文辭不通,如今進了府,還得了我那后娘的青眼,竟然要舉薦他到國子監去讀書,老子討好她那麼久,國子監選人的時候,她屁都不放一個……去他娘的……不就是老四那張臉好看些麼……。”秋鳳雛滿身酒氣,迷迷糊糊地抱著酒瓶站了起來,秀氣的娃娃臉上都是暴戾。

    “本少爺……就不信了,每一次老四都能逃一命,老子總會弄死他……。”

    天棋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和森冷,扶著秋鳳雛的手忽然微微用力,一把將他甩在了床上,秋鳳雛瞬間痛得大叫:“啊……你他娘的在干嘛……好痛……好痛!”

    混賬,是誰說綠竹公子都是雅人,這手勁哪里雅了,還是紅袖招的姑娘們溫柔,下次他再也不跟風來找什麼棋公子斗棋了!

    他又不喜歡睡男人!

    天棋垂下眸子看著試圖從床上爬起來的秋鳳雛,譏誚地勾起唇角,一邊開始寬衣解帶,一邊冷冷地道:“告訴四少,老子這回上不喜歡的貨,犧牲大發了,月俸得加倍。”

    他身后藍衣侍從面無表情地道:“棋爺,您有半個時辰辦事,還有,別把人折騰得太過。”

    天棋沒好氣地擺擺手:“得了,爺自有分寸!”

    等著藍衣侍從離開,房門也被扣上,天棋伸手粗魯地捏住秋鳳雛的下巴,肆無忌憚地打量了他的娃娃臉一下:“嘖,一個蠢物,臉倒是看得過去。”

    秋鳳雛再醉,也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他皺起眉:“放肆,你干什麼!”隨后伸手就去推對方的手,想要離開。

    但是,下一刻,他就被一個反肘摔,整個人被天棋摔倒在床上,然后天棋毫不客氣地一個膝壓,單膝跪在秋鳳雛腰腹上。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被摔暈過去的秋鳳雛,譏諷低語:“干你,得罪什麼人不好,要去得罪那個人面獸心的缺德女人,嘖,蠢!”

    不一會,房里忽然傳出男子凄厲的尖叫:“啊——。”

    隨后又仿佛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嘴,再無聲息。

    ……

    而此刻,某個人面獸心的女人,正懶洋洋地歪在綠竹樓的上賓房華麗暖榻上,拿著個長叉子就著華美精致的饕餮銅暖爐——烤紅薯。

    聞著爐子里紅薯香氣,秋葉白滿足地眯起眸子,真是令人懷念的家鄉味道啊。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1: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4 AM 編輯

第十三章 菊花殘

    “四少,麻煩你收斂一點好麼,這是天畫公子的房間,你這麼干,把他的畫都染上烤紅薯的味道,他會殺了我的!”少年侍從聞著房間里濃郁的烤紅薯的味道,忍不住舔了舔嘴巴,卻還是仗義執言。

    不過下一刻——

    “你不說阿畫不會知道的,小七!”秋葉白嫌棄地直接扔過一只烤紅薯堵住了他的嘴。

    再說了,她可是綠竹樓的東家好麼,連這只蠢小七也是她放在這里看著自己在京城的大本營的好麼!

    “嗷!”小七瞬間燙的跳腳,眼淚直飆,剛想罵人,但是忽然砸砸嘴,瞬間眼睛一亮,捧著香噴噴的烤紅薯趕緊啃起來。

    唔,四少爺手藝真好!

    看著某只蠢萌吃貨完全忘記了他的初衷,秋葉白滿意地繼續剝自家的紅薯的皮。

    等著秋葉白吃完三個烤紅薯,正滿足地准備喝茶再戰的時候,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四少,天棋公子請您過去。”

    秋葉白聞言,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把裝紅薯的碟子往小七的手上一擱:“幫我用爐炭暖著,這玩意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七忙不迭地點頭,頭也不抬地把紅薯碟子全撈到自己面前。

    ……

    滿室靡靡,暖意紅融,

    鴛鴦被里紅浪翻,公子多情奴家羞。

    秋葉白剛一只腳踏進天棋房內,聞著那混合著血腥和情慾糜爛氣息的味道,腦海里霎那掠過艷詩一首。

    她退了一步出去,打發了跟著過來的侍從,隨后忍不住唇角勾起一個奇特的弧。

    嗯,似乎戰況很激烈呢。

    “再不進來,本公子就做死你家二少爺!”門內的傳來男子有些暴烈的聲音,只是對方聲音帶著情欲初退之后的慵懶,少了几分凌厲,聽著倒有些勾人的味道。

    秋葉白也不惱,吩咐藍衣侍從去打水,隨后款步進了房內,正見著天棋只一身里衣白袍坐在雕花桌邊,面無表情地喝著酒,那袍子連束都沒有束起,露出一線白皙卻結實的性感胸腹,甚至似乎還有……某處不該看見的。

    秋葉白輕咳一聲,抬起臉看向天棋:“你不把衣衫穿上麼,大冷天的?”

    她的目光掠過不遠處床上的人影,只能看見半身光裸,下半身蓋著棉被,一動不動,宛如屍体。

    她忍不住微微挑眉,嗯,果然激烈。

    天棋眸子冷冰冰地掃過她,眸色冷郁,譏誚地道:“你裝害羞個什麼勁,不是整日里裝男人都裝得忘了自己是個女人麼。”

    八百年前他就被這個混蛋看光了,她裝個屁啊!

    秋葉白唇角一抽,在天棋身邊坐下,取了酒杯為自己也倒上一杯酒:“我是聽說有人會有起床氣,不想我家天棋原來床事之后會有‘泄’后氣。”

    聽著她這般調侃,天棋俊美到艷麗的面孔漲紅,翻了個白眼:“滾,就說你不像個女人,別套近乎,這事儿我是幫你辦了,你答應我讓我去邊關探親的事儿別給老子忘了,要不下次老子就跟人跑了,讓你吃個放跑犯家子的罪名,別以為你是東家,老子就奈何不了你!”

    秋葉白含笑點頭,並不以他粗鄙的威脅為意。

    早年她剛跟著師傅混,手上積蓄並不多,但還是精打細算用盡積蓄盤下了京城花柳巷的綠竹樓,只因為這世上最好打聽消息的去處除了酒樓茶肆就是妓院伶館,何況綠竹樓原本是有官家給的契章,是有資格接手官妓的少數几家小倌館之一。

    在天極,犯下大罪的貴族官宦一旦被抄家,家中未曾滿十五的少男少女就被充入此類的官價契店,每個月都有地保和衙門來查稅和登記,這些小倌們是不能被贖身的,除非皇帝陛下大赦天下。

    官家子弟哪怕是為小倌,他們能接觸到的階層不是尋常妓院能做接觸到的,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更靠近上層。

    正如她面前天棋容貌俊美到艷麗,脾氣火爆,卻偏偏下得一手最需要定思凝神的好棋,成了她手下綠竹院的琴棋書畫四公子

    秋葉白看著天棋的臭臉笑了笑:“辛苦了,一會子你只管看戲就好,不必出聲。”

    天棋朝她翻了個白眼,不說話。

    ——老子是二爺菊花疼的分界線——

    “天棋呢,天棋在哪里!”

    “客官,您不能闖進去,天棋公子有客人!”

    “滾,天棋是本侯的人,誰敢動他!”

    門外吵鬧砸門之聲傳進彌漫著濃郁情慾氣息的房間里,驚醒了里面昏迷的人,秋鳳雛只覺得渾身黏膩,身上某處難受得不行,他慢慢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剛要做起來,卻忽然覺得眼前一道黑影壓過來,他嚇得一個機靈,下意識地尖叫:“不要,好痛……饒命……壯士……!”

    “二哥,您最好還是快點從天棋公子的床上下來,否則一會只怕您會更痛。”低柔的聲音在秋鳳雛的耳邊響起,那聲音陌生卻又有些熟悉。

    熟悉……

    他忽然一驚,腦子瞬間清醒過來,瞪大的眸子直接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秋葉白,你怎麼會在這里!”秋鳳雛忍不住錯愕地看著坐在床邊的年輕人道。

    “我若說是來與棋公子下棋,卻不小心撞見二哥你將天棋公子强行欺辱之事,如今我正在幫你解決,你相信麼?”秋葉白含笑地看著他。

    秋鳳雛渾身一震,他臉色驚慌地迅速低頭,看著自己上半身赤膊,就連被子里……也一絲不掛。

    他立刻回想起了曾經發生的事情,他臉色更是蒼白如紙,瞬間失魂落魄——他堂堂秋家二少爺被人算計了!

    他竟然被……竟然被一個男人……

    秋鳳雛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暈過去,他憤怒地大吼:“明明就是那個混蛋欺凌本少爺,根本不是……!”

    他的話語在看到秋葉白唇角的微笑時,戛然而止,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他梭然伸手一把抓住了秋葉白的衣襟,目眥欲裂地盯著秋葉白,厲聲道:“是你對不對,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是不是,秋葉白,你好毒!”

    她眼明手快地一把捏住秋鳳雛抓住自己衣襟的手腕脈門,避免對方抓到不該抓的地方,隨后淡漠地道:“沒錯,是我,二哥,你這一年里三番兩次地欲置我于死地之時,可曾覺得自己狠毒,你我雖非一母所出,但總算是同父手足,勿忘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人,一向只有針扎在自己身上時才會覺得疼,平日里扎人,便只覺得快意的。

    秋鳳雛沒有想到雖然自己比對方高一個頭,但是卻被那看起來溫然軟弱的少年擺了一道,如今手腕被對方握住,他莫名其妙地連揍對方的氣力都沒有。

    而且他一動,某一處就痛不可言,他憤怒的目光瞄上一邊看戲似的環著胸的天棋。

    天棋譏誚地瞟了他一眼,扯扯唇角:“看什麼看,就你那柴火雞崽的身材,大爺我還一點食欲都沒有!”

    秋鳳雛只覺得羞恥又憤怒,渾身氣得發抖,但門外那“砰砰”砸門之聲卻讓他慌亂不已。

    秋葉白看出了他的慌亂,淡淡道:“二哥,那位成軍侯爺出身軍旅,素來眼里揉不得沙子,最近這段時日包了天棋公子,如今看到你在他房里,只怕你得罪了他很難脫身之外,明日里就父親和母親就要知道二哥與成軍侯爭風吃醋的好事了。”

    秋鳳雛聞言,渾身一僵,看著面前的清雋秀逸的少年,卻只覺得對方那張淡然的面孔,看起來無比的邪惡。

    他抖索了半天,怨毒的目光落在秋葉白身上:“你想怎麼樣!”

    秋葉白唇角彎起一抹淺笑:“兩件事,第一件,我很好奇為何二哥總是屢屢針對我一個庶子下手,所以勞煩二哥解答,第二件事,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她原本沒想理會秋家一些蹦達咬人的小蟲,但是不代表她軟弱,她只是習慣,要麼不動,要麼一動就將討厭的小蟲一巴掌扁,讓對方不得超生而已。

    秋鳳雛死死盯著秋葉白片刻,一咬牙,紅著眼:“好。”

    ……

    日頭漸漸偏西,精致的竹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

    秋葉白從天棋房里出來,吩咐了一下門外的侍從清掃被打碎的一地碎片再把天棋請回來,隨后左右看看,無事之后,方才轉身離去。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在她離開之后,隔壁房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戴著椎帽的窈窕人影探出身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門口打掃的小廝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客官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麼?”

    那女子搖搖頭,看著秋葉白消失的方向,眸光從異樣到詭譎的深思。

    沒有想到,原來以為最弱的人,竟然和她印象中象中完全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落在天棋的房門上,微微停了下,隨后趁著那掃地的兩個侍從一愣神的功夫悄,手腳敏捷地一側身鑽入了天棋的房間。

    聽到有人靠近,秋鳳雛驀然抬起眼狼狽又陰狠地看向來人,卻在看見來人的時候一愣。

    “是你!”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1:59 PM

第十四 螳螂捕蟬 上

    “是我,沒想到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了。”黑衣女子放下撩開的錐帽垂下的輕紗,然后小心仔細地用手把輕紗上的珍珠扣全部都扣好,將自己的容貌掩蓋得不留一絲縫隙。

    “你一個女儿家怎麼在這里!”秋鳳雛臉色一陣鐵青一陣緋紅,他此刻甚至都沒有穿好衣杉,臉上還有傷,如今一身狼藉,就這麼讓人看了去。

    女子輕笑了起來:“二哥哥能在這里,我自然也是可以的,何況方才那般情形想讓人不關注二哥哥這里的情形怕是都不能了。”

    剛才從軍侯在這里一番大鬧,甚至提了刀子砍門,闖了進去,若不是因為綠竹樓的護衛都各自守著客人房門,不許出來湊熱鬧,大概所有人都會出來圍觀了,何況她就在隔壁的房間里,雖然綠竹樓為了守住客人的秘密,每個房間都作了極好的隔音,但是吵鬧成那樣,她就算想裝聽不見也不可能。

    不過,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發現這麼些有趣的事儿。

    女子聲音極為輕軟,帶著一點子甜膩的尾音,讓男人聽了只覺得心頭輕軟酥麻,但是此刻聽得她聲音,秋鳳雛卻只覺得里面滿是嘲諷,宛如利刃一般插進心里,讓自己只覺得極盡羞辱與憤懣,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

    秋葉白那個混蛋,自己明明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他還是不守信諾把從軍侯放了進來,讓那個性子爆裂的王爺狠狠打了自己一拳。

    只是不知道后來秋葉白用了什麼方法,讓從軍侯放棄了追究自己的念頭,但自己丑態畢露,全是無助的樣子都被別人看在眼里已經是小的了,如今從軍候和他的梁子更算是結下了。

    這一切悲慘的事情都是那個混蛋做的,他絕對不會饒了秋葉白那個混蛋!

    他額上青筋畢現,咬牙冷笑,雙目赤紅陰沉:“怎麼,你也想像那個混蛋一樣威脅我做什麼,嗯!”

    女子看著他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面孔臉扭曲得猙獰可怕,死死盯著她,仿佛只要她敢說出什麼來,便要扑過來生生咬死自己的樣子,心中不免一驚,便輕嘆了一聲:“二哥哥,您過慮了,我來此,只是想告訴你,我和二哥哥會站在一處陣線之中罷了,秋葉白這麼做,是過分了。”

    秋鳳雛一怔,隨后垂下眼擋住眼底閃過一獰色,看樣子這個女人還不知道自己是被天棋凌辱了……而是以為是他睡了天棋,也罷,這種屈辱又讓人做嘔的事情,他未來絕對會百倍奉送還給秋葉白!

    但是面前的這個女人,看到了自己最屈辱的模樣,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他抬起眼,看著面前的女子,冷冷道:“本少爺知道你為什麼要站在我這邊,但你有什麼能耐對付秋葉白,你自去就好了,如今我有把柄在秋葉白的手上,你別打利用我和秋葉白杠上的主意。”

    他雖然對秋葉白恨之入骨,但是卻還知道如今不宜妄動。

    黑衣女子一怔,隨后笑了笑:“二哥哥放心就是,我只是希望你在必要的時候,助妹妹一臂之力,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她當然知道秋葉白不好惹,只是……再不好惹,也總有弱點的。

    黑衣女子唇角彎起一抹冰涼的笑來。

    ——……——……——老子是陰謀詭計的分界線——……——

    “……如果不是五姨娘,我娘親怎麼會死,一個妾害死了主母,當年我母親對她還不夠好麼,她卻還得我母親凄慘死去,如今我和大哥堂堂嫡子卻還要看著杜珍瀾那賤人的臉色過日子,我怎麼能讓她好過,沒了儿子,她就永遠都沒有好日子過!”

    昨日秋鳳雛那張扭曲的面孔和他尖利的聲音在她腦海里掠過,秋葉白一路在院子里散步,一路微微顰眉,看秋鳳雛的樣子不像在說謊,只是印象中風氏為人極為低調,或者說懦弱溫婉,典型的小家碧玉,如果說她自己真的是個男儿身,說風氏有了儿子做依仗要搏個前程倒是有可能對先夫人林氏下手。

    但她是女儿身,風氏恨不得全世間的人都不曾注意到秋家還有個四少爺,怎麼可能往風口浪尖上攀?

    秋葉白正沉思著,忽然聽身后一道嬌軟清亮的聲音響起:“喂,前面那個,站住!”

    她一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喚她,轉過臉去,正見著一個穿著紫色百蝶穿花比甲的少女在睨著自己,容顏俏麗如三月枝頭的玉蘭,不是她一母所出的妹妹秋善寧又是誰。

    秋葉白看著她,淡淡地道:“善寧妹妹有何事?”

    她雖然對這個嬌縱的妹妹沒什麼感情,但是秋善寧卻是風氏的心尖子,所以她對秋善寧的各種挑釁和鄙夷都視若不見。

    秋善寧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秀美非凡的面容在淺淺的冬日陽光下泛出一種近乎玉一樣的色澤,甚至比她的還要細膩嬌嫩,心中不免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嫉妒來,但是她很快地把這種自覺荒謬的情緒壓下去。

    她看著秋葉白,面無表情地道:“兩個月后是攝國公主殿下的生辰宴,陛下指了三皇子去為公主殿下操辦,因著趕上春日宴,所以會邀請京中名門子弟淑媛前去,我聽說母親給你了一份?”

    秋葉白略一怔,略微想了想,忽然想起前日秦大姑姑親自送了一份帖子過來,似乎提到過這個“春日宴”是從前朝就傳下來的一種高門子弟們的社交宴席。

    尋常高門子弟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出席的,每年為了春日宴的帖子,不少人打破頭,也不知道杜珍瀾怎麼想著把這金貴的帖子給了她一份。

    她點點頭:“是。”

    秋善寧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神色,也不知是嫉妒還是無奈,她攪著手里的帕子,遲疑道:“那帖子能不能給我?”

    秋葉白看著她眼底的渴求,遲疑了片刻,按理說是杜珍瀾送來的東西,必有其理由,但是一想到是那位殿下生日的宴會,她躲那位鬼公主殿下還來不及,可不想去湊那個熱鬧送死。

    既然此之砒霜,彼之蜜糖,她便對秋善寧點了點頭:“可以。”

    秋善寧不可置信地看著秋葉白,隨后眼底閃過一絲喜色,俏生生的面容上終于掛上她真心的笑容,甜甜道:“謝謝你,哥哥。”

    這是秋善寧第一次喚秋葉白哥哥,秋葉白看著她笑顏如花,純真燦爛,心中微微一軟,想著若是能讓這小丫頭放下心結,倒也可以,便含笑道:“稍晚點,你到我這里來拿帖子就是。”

    “好。”秋善寧笑著點點頭,臉上浮現出喜色,往年只有秋善媛能去,今年終于她也能去了,若是她能去,就可以……

    她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隨后朝秋葉白伏身行了一禮,喜不自禁地離去。

    秋葉白看著她的背影,摸摸鼻子,有些好笑,虛榮果然也是一種力量,能讓那麼討厭她這個‘哥哥’的妹妹都會對她行禮了。

    她一轉身正打算回自己屋,卻忽然聽到一道柔軟輕媚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四弟。”

    那聲音軟如輕雪鵝毛,讓人聽了發酥。

    秋葉白轉臉一看,正見著一道鵝黃色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后,看著自己微笑。

    少女身姿窈窕,一頭柔軟的黑發綰成飛鶴髻,上面只簪了一只三朵紅玉雕的海棠攢銀發簪,她眸子並不算太大,但勝在睫羽極長,盼顧之間讓她眸子看起來如湖水一般溫柔迷蒙,略顯圓潤的臉盤宛若銀盤,粉頰溫潤,更有菱唇精巧,一身纖柔書卷氣,讓人看了極為舒服。

    秋葉白愣了愣,想起這是誰來了,她亦含笑道:“三姐姐這是從秋山家廟回來了麼?”

    若她沒記錯,這位正是‘搶’了秋善寧姻緣,被秋善寧恨得半死的秋善京。

    剛走了秋善寧,這位就出現在這里,還真是巧呢……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00 PM

第十五章 螳螂捕蟬 下

    “嗯,前几日就已回來了。”秋善京低頭微微一笑,唇角笑容貞靜幽雅。

    秋葉白看著她,眸光微動,這樣的女子,雖然不若秋善寧這般容貌讓人印象深刻,雖然出身庶女,但是一身大家閨秀氣質卻已經讓她勝了秋善寧一籌,便是入宮奉選,也未必不可。

    她微笑問:“不知三姐姐喚我有何事吩咐,莫不是也與那春日宴的帖子有關?”

    她手上可沒有第二份春日宴的帖子,方才秋善京應當是看見她答應把帖子給了誰。

    秋善京遲疑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麼,臉上浮現出混合著遲疑和不安的神色,手里的帕子絞纏了好一會,最終連臉頰也泛出紅來:“我……我不是……我只是想……請四弟幫我勸勸六妹妹,陳家公子的婚事,不是我要搶的……只是……她終歸比我年紀小……若是不想嫁給亭國公的世子爺還有機會……。”

    秋葉白看著她結結巴巴地說話,說到秋善京最后臉上全是尷尬和羞恥的緋色,聲音也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

    秋葉白倒是覺得她能這麼直白地表現出她的私欲,已經算是有勇氣了。

    她這位三姐卻因著二姨娘早逝,身邊也無人照拂,徹底被忽視,竟是拖到了十九歲,都未曾嫁人,所以她倒也是能理解秋善京這種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而且還是一根不錯的浮木的心情。

    但是……

    秋葉白溫然一笑:“三姐姐,四弟雖然能明白你的苦處,但是卻也干涉不了人心,畢竟最后得到一樁好姻緣的是你,而不是善寧。”

    很多事情是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的。

    “何況……。”她頓了頓,淡淡地道:“何況善寧不喜我這個兄長,又如何會聽我勸解,三姐姐不知道麼?”

    秋善寧視她這個‘兄長’為毀壞她良緣的元凶,秋家里誰人不知,此事都成了仆佣們茶余飯后的笑料,就算秋善京回來不久,也不可能不知,那麼,秋善京來這麼問的用意,可就有意思了。

    秋善京秀氣溫婉的面上閃過尷尬和茫然,隨后有些著急地道:“不,四弟……我只是想說……只想請你不要幫六妹妹毀了我的婚事……。”

    她說出此話后,一下子就臉色發白,用手捂住自己的唇,似乎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說。

    秋葉白眸光幽幽地看著她,眉梢地微微揚起,輕笑了起來:“三姐,你覺得你有什麼立場說這些話呢,何況若是讓人聽到了,只怕覺得我這個弟弟不尊長姊,以下欺上了。”

    面前的俊美年輕人明明就是微笑著的樣子,但是不知道為何秋善京心中卻覺得他的眸光如雪一般浸涼,讓她心中微寒。

    秋善京咬著唇,一時間無語,隨后苦笑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春日宴上陳家公子也會去,六妹妹容色極美,也一向是個直心腸,我怕陳公子……也罷,也罷,是我方才聽到六妹妹和四弟你的談話,四弟只當我是豬油蒙了心,才來說這些不得体的話,我……我再也不說就是了。”

    秋葉白看著秋善京垂頭低首攪著手帕的小家子氣模樣,眸光微冷,原覺得秋善京身上有些大家氣度,卻不想還是她看錯了麼,只是,看她的樣子非常計較陳家這樁婚事,若是半途折騰什麼么蛾子出來,只怕會把火燒到秋善寧和風氏身上,甚至牽連到她帶走風氏的計划。

    秋葉白沉吟了片刻隨后,看著她淡淡地道:“三姐姐放心,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母親已經將你許給了陳家公子,我自然不會做出不合時宜的事儿來,也不會讓善寧做出不合時宜的事來。”

    秋葉白的許諾讓秋善京一驚,隨后眼底浮現出一絲喜色:“真的麼?”

    秋葉白看著她喜形于色的樣子,聲音微涼,溫然道:“葉白從不輕易許諾,自然會做到,但是,我也同樣希望三姐姐這樣聰明的人,不會在你出嫁前做些不合時宜的事。”

    這是毫不掩飾的警告了,秋善京聞言,臉色有些尷尬,隨后也慎重地點頭道:“四弟放心。”

    隨后,她低頭轉身,匆匆離開。

    秋葉白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轉角落,眸里閃過一絲異色,輕笑一聲隨后亦轉身離開。

    她離開沒多久,花叢不遠處忽然鑽出一個人來,正是應該已經離開的秋善寧,美麗的小臉上卻一片陰沉,恨恨地盯著秋葉白漸漸遠去的身影,她喃喃冷笑:“原來這就是我的好哥哥,我方才居然叫你哥哥,毀了我的婚事罷了,居然還和秋善京那賤人勾結在一起算計自家妹妹!”

    若不是方才有個婆子告訴她掉了個荷包,她也不會折回來,雖然荷包沒有找到,卻讓她聽見這樣一出好戲。

    秋善寧咬著唇,眼底閃過怨恨的冷光。

    既然你和秋善京那賤人都覺得我會做出不合時宜的事,那我若不在春日宴上做點不合時宜的事儿,怎麼對得起你們呢!

    她眼珠子一轉,一咬牙轉身匆匆地離開。

    寂靜的花園小道里,女子細碎的腳步聲匆匆離開,又恢復了一片寧靜。

    然后沒過多久,一道窈窕端麗的身影款步從一個轉角折了回來,她看著空無一人的花園小道,微微一笑,迷蒙如湖水般的眸子閃過幽幽冷光,端麗的面容上神色莫測。

    “三小姐,我已經照你的吩咐告訴六小姐她荷包掉了……。”一道怯怯的喑啞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秋善京回復了尋常的笑容輕柔,轉身將一把碎銀子放在那婆子手里,笑道:“老王家的,你可看見了什麼?”

    那婆子看著秋善京溫柔婉約的模樣,心中卻是莫名的一冷,立刻搖頭:“我什麼都沒有聽見。”

    ——老子是分界線的小菊花很嫵媚的分界線——

    大雪紛飛,山中一片銀裝素裹,漫山紅色寒梅綻放出一片迷人香色,梅本該清麗素雅,卻不知為何在這山間過分的綻放卻顯出一種嫵媚到妖異氣息,濃烈如血。

    一道暗紅色的身影懶洋洋地伏在樹下那精致貴重的金絲楠木雕成臥榻上,長長地紅色袍子拖曳開來宛如紅梅流淌下來凝成一般,這穿著張揚華美紅袍的美人雖然被一頭烏黑的長發掩去了面容,但垂在衣袖外的素手膚光勝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指尖一只細長的純金雕龍旱煙管,宛如山嵐欲色凝成的妖魂。

    身邊跪著的一名紅衣大太監正用擦火石為對方點煙,恭敬地道:“殿下,三皇子的春日宴,您真的不去了麼,聽說今年會來不少大家公子,三皇子多發了些請帖,一些姿質甚佳的庶子也能參加,說不定有能入您的法眼的?”

    他總覺得有些不妥,畢竟是陛下命令三皇子精心准備的,不過去年攝國殿下就沒去,今年只怕會讓陛下也失望了。

    甄公公見伏在榻上的人影動都不動,也不敢再說話,只是放棄了勸主子的念頭。

    但那紅色的伏在榻上的慵懶人影忽然動了下,幽涼冰涼的聲音響起:“庶子……呵,百里靖宇倒是好心腸,要為本宮選男寵,本宮……自然是要給面子的。”

    庶子……他記得,有一只苟活了許久的小蟲儿,也是庶子。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11 PM

第十六章 古怪

    時間過得極快,冬去春來,冰消雪融,鶯飛草長。

    上京里此時已經是人人皆換新春裝,春雨霏霏的天氣讓万物都顯出一種迷蒙的新綠來。

    這日一大早,天尚蒙蒙亮,各豪門貴階的大宅門前都早早停了套好的馬車,各門各戶人聲喧鬧,皆是准備前往皇家別園秋山行宮參加春日宴。

    秋葉白一身簡單的青竹紋直襟袍子,坐在秋府門前三輛馬車的最后一輛簡朴的小車里半闔著眼打瞌睡。

    “哥哥還真是好本事,竟然能讓二哥哥讓出了他的請帖。”一道女子不陰不陽的聲音響起。

    秋葉白抬起眼慵懶地掃了眼正被貼身嬤嬤扶上馬車的秋善寧,只見她素白的臉儿薄施脂粉,頭上挽著雙環髻,配著一套點翠素銀的頭面,上著一件丁香紫羅地繡蝶戀芍藥的褙子,下面一件雨過天青的馬面裙,打扮得並不甚華美貴重,但卻極為雅致,將她精致俏麗全然凸顯,宛如三月枝頭初綻蕾,聘聘婷婷,只可惜眼底那種譏誚生生讓她姿色折了三分。

    秋葉白淡淡地“嗯”了一聲后,繼續閉上眼,老僧入定般地繼續打自己的瞌睡。

    她可沒興趣陪這小丫頭玩宅門斗嘴斗心眼的那一套把戲,有這時間,不若多睡一會,這種涼颼颼的天一大早起床真真儿是浪費好韶光。

    秋善寧瞅著秋葉白對她視若無睹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惱色,嘴儿一扁,剛要再譏諷秋葉白,卻被身邊的陸嬤嬤拽了拽衣袖,她轉臉瞪了眼陸嬤嬤,見自家嬤嬤露出哀求的神色,她才撅嘴忿忿地坐到一邊去。

    陸嬤嬤看著車內宛如陌路的兄妹兩人,心中苦笑,姨娘啊姨娘,您當初送走了四少爺的時候,大約沒有想到這日罷。

    一路無話,車隊往秋山而去。

    路上除了秋家車隊,還有不少其它高門大閥車隊,倒是熱鬧。

    只是走了一個時辰,等到了秋山下時,車隊就停了下來,車夫探頭進來道是要等候安排進山,畢竟秋山大路就這麼一條,人一多,自然是要按照先來后到,還有各家在朝中地位來安排誰先進山,由皇家羽林衛的人負責秩序的維護。

    起初倒也沒有什麼,但是等了半個時辰后,陸嬤嬤就覺得有些不對了,雖然秋家家主老爺在朝廷里只是個三品的戶部侍郎,但秋家畢竟是封了世襲一等伯的,主母還是太后的親侄女,地位非同凡響,論理不該等那麼久。

    陸嬤嬤下了車往前一探看,瞬間就傻眼了,原來前面等的那輛馬車雖然看著很像杜珍瀾嫡出的七小姐秋善媛的馬車,但實際上根本就不是,前面兩輛馬車已經不見了,她趕緊打探了一番,這才從負責登記的人那里知道原來秋家的頭兩輛車早就上山了。

    陸嬤嬤無奈,只得趕緊折回車里和自家主子商量。

    “那負責登記的羽林衛侍官長說車序早就排好了,秋家的馬車早就進去,如今其它人家的他也得罪不起,所以咱們家落下著一輛車就只能重新登記。”

    陸嬤嬤一說完,秋善寧瞬間臉色就冷了下來,她眼底閃過惱恨:“呸,什麼錯失先行,我們家那几位嫡出的什麼德性我還不知道,不就是不想和我們一起進山麼,還有那羽林衛的什麼得罪不起其它世家,還不是看著我們是庶出麼,所以便可以輕慢,若是我那五哥或者七妹在這里,他們這些賤胚子敢這般無禮麼!”

    陸嬤嬤默然,心中雖以為然,但是卻不敢說出口,只是看了眼閉著眸子的秋葉白。

    秋善寧看著她的目光落在秋葉白身上,便冷笑了起來:“嬤嬤,別指望咱們家四少爺了,等著他想出個法子來,只怕這春日宴都要結束了!”

    秋葉白終于開了口,悠然道:“若是妹妹等不得,咱們也是可以回去的。”

    秋善寧心頭煩躁,頓時惱火起來:“秋葉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打什麼主意,不就是不想讓我參加秋日宴麼,枉我當初還當你是好人!”

    秋葉白眼皮子都沒掀,只懶洋洋地道:“妹妹說笑了。”她可沒說自己是好人。

    見著秋葉白那副不慍不火的樣子,秋善寧氣結,望了眼窗外,絞著手上帕子恨恨道:“我就不信了,今儿有帖子還上不去了。”

    說罷,她憤憤地掀了簾子就下車去,陸嬤嬤大驚,趕緊跟著跳了下去:“六小姐,您這是去哪儿?”

    秋葉白看著車簾子晃動,輕嗤了一聲,繼續——睡覺。

    ……

    半個時辰之后

    “哐嗤,哐嗤!”馬車輪子碾著小石子一路艱難地向崎嶇的山路上慢慢地滾去。

    秋葉白無語地瞅著捂住自己嘴,臉色青白的秋善寧:“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路,你確定你能在春日宴結束前上山麼?”

    秋善寧瞪著秋葉白剛要說話,忽然臉色又是一青,掀開窗簾子,她把頭伸出去:“嘔!”

    陸嬤嬤趕緊緊張地拍著秋善寧的背:“小姐,您怎麼樣了。”

    秋葉白看著秋善寧吐得七葷八素,暗自好笑地搖搖頭,嘖,人吶,不作就不會死,這丫頭以為買通了羽林衛的人就能從另外的小路順利上山,卻不想小路崎嶇,馬車顛簸得讓這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任性小姑娘吐了痛快。

    陸嬤嬤看著自己捧在手里的小姑娘吐得話都說不出來,急得滿頭大汗,只好求救地看向秋葉白:“四少爺,您看咱們在前面的下去歇一歇可好,六小姐怕是受不住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可別耽誤了六妹妹參加春日宴。”

    陸嬤嬤干笑:“不會不會。”

    秋善寧軟綿綿地瞪了秋葉白一眼,但自己渾身有氣無力,連話也說不出來,心知自己這般模樣,只怕上了山也難看,只好點頭。

    不一會,到了個半山陡峭小崖之上,秋葉白囑咐了馬車夫停下,便扶了秋善寧下車后,也懶得理會她,自行到一邊剛長出郁郁蔥蔥小芽和五彩山花的坡邊去練習吐納去了。

    看著滿山的迎春,她放松了下來,輕呼吸了一口山間清透潮潤的山嵐,只覺得滿心舒爽,比起那些皇家園林里華美燦爛的春日櫻,她倒是更喜歡這隨風而舞 的山間野花,自由而燦漫。

    她看著那些星星點點迎春,想起家里那木訥的寧春小丫頭,輕笑了起來,這迎春花倒是合適那丫頭。

    她正打算伸出手去摘些來,卻忽然聞見空氣里一股子極淡的腥鏽之氣,多年混跡江湖的敏感讓她立刻收回手迅速地一轉身貼著樹坡往下一看。

    只見不遠處一隊百來人的羽林衛正浩浩蕩蕩地護送著一頂黑色的華美肩輿前行,忽然安靜的空氣里一聲凄厲的呼哨,無數尖利的破空聲而起,隨后一陣密集的黑色物体破空而去,帶著濃烈的殺氣密集宛如蝗蟲直奔那羽林衛而去。

    “嗤嗤嗤嗤——!”

    那羽林衛何曾想到這秋山自家地盤竟然會有人伏擊,何況這般密集而近距離的暗器奔殺而來,他們只能錯愕地瞪大了眼。

    “啊——!”

    “有刺客——!”

    “啊啊啊……!”

    無數慘烈的叫聲伴隨著血腥味道瞬間響徹了安靜的山谷。

    他們几乎無法抵擋,那些全部都是極短的寸箭,爆發力極强,瞬間入体之后直接穿透了人体要害,無處可躲。

    而且明顯淬了毒,連只是受了傷的羽林衛都瞬間倒地抽搐,喪失了戰斗力,立刻淪為后來從隱蔽處衝出來的黑衣殺手們的刀下亡魂。

    “殺!”所有的黑衣人衝出來,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抄起長刀衝殺入剩下的羽林衛之中。

    這是一場血腥儿慘烈的屠殺,血漿四濺。

    秋葉白隱在坡上,微微凝眉,這些黑衣人數數竟然有兩百人以上,不但人數全然超過了那些羽林衛,而且身手極佳,刀下又狠又准,看來是主謀者對目標要一擊必殺了,才會出動這麼多出色的殺手。

    但是她的目光落在那黑色的肩輿上,不免停了停,只覺得呼吸微微停滯,一股子陰冷之氣爬上脊背。

    不知為何,她只覺得那肩輿和那肩輿周圍的人古怪到了極點,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而且仿佛對面前那場血腥殘酷的屠殺視若無睹,那些人就那麼安靜地站著,或者說那肩輿和它周圍的人仿佛在另一個空間,死寂而沒有一絲生人氣息,仿佛被一團黑霧籠著一般。

    猩紅的熱血飛濺上他們的臉,也沒有讓他們動一動,只是流淌下來,宛如偶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13 PM

第十七章 控鶴監

    猩紅的血液一點點地彌漫開來,羽林衛們求救與反抗,黑衣殺手們的殺戮仿佛都不在那些肩輿周圍人的眼里,無謂敵友,無進無退,而詭異的是只要有人靠近他們,不管是殺手還是羽林衛都瞬間悄無聲息地倒地。

    秋葉白遠遠看去,那些人頭戴描金黑紗冠,面色蒼白,唇色嫣紅,居然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俊美男子,只是他們面無表情,人人身著昂貴的云錦白袍黑緞披風,若是不細看,倒像是送葬的靈隊,他們拱衛其間的精致肩輿更像是棺材,而這些美人們就像是手藝精巧的傀儡師制作出來的墓前紙人,無一絲人息。

    便是秋葉白這樣混跡江湖見慣了異事之人都覺得詭異莫名。

    黑衣殺手們迅速而干淨利落清除了所有羽林衛,包圍了對方,為首的一人似乎也察覺了站在自己面前那些‘送葬人’的異樣,他並沒有馬上下令讓自己的人攻殺上去,而是立在原地,厲聲道:“交出肩輿中人,饒爾等不死。”

    但是那肩輿周圍的人面無表情,對面前的殺氣重重視若無睹,眼珠子都沒動,那種安靜到詭異的氣息,讓這山間鳥獸皆沉寂。

    寂靜無聲,仿佛一團冰涼的霧氣悄然地蔓延開來,讓人生生起了一層白毛汗。

    那殺手頭領也不知是因為面對這種詭異的情形感覺到了危機,還是因對方的不理不睬而大怒,尖聲道:“都是聾子麼,交出肩輿中人,否則叫你們跟那些羽林衛一般死無葬身之地!”

    瞬間所有的黑衣殺手都逼近了那些黑披風白袍人,手中閃著血色的刀光在空氣里滲出凌厲的殺氣,仿佛下一刻便要百刀齊下將對方剁成肉醬。

    終于,對方的人群間,一名著精致描金黑披風白衣的騎士緩緩策馬而出,馬上的年輕男子容貌極為俊美,因著眉目纖細,白衣黑披風顯得他那陰柔俊美的容貌籠著一股冷氣,他微勾唇角:“你們擋著殿下的路了。”

    他語氣輕渺,高高在上得仿佛就像面對的不是數百剛剛殺紅了眼的殺手,而是一群跪在他們面前乞求著的螻蟻。

    那黑衣首領看著他,忽然放肆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控鶴監的小鶴們也敢在爺們面前大放其辭了,不知……。”

    “噌!”

    黑衣首領話音未落,一道細微的金光閃過,破空之聲響起,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個血洞在他腦門正中打開,白的紅的腦漿緩緩流淌而下,他錯愕地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那黑披風的美貌騎士,抽回自己手上沾染著對方腦漿的極為細長的鞭子,笑意淡淡:“再說一次,你們擋住殿下的路了,請讓開。”

    聲音溫文,獨一‘請’字卻帶著一種詭譎而猙獰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一眾黑衣人錯愕地看著他,几乎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麼動手,眨眼之間自己首領的性命已經不在。

    看著男子策馬進了一步,所有黑衣殺手竟然不自覺地退后一步,但是下一刻,黑衣殺手們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驚恐和惱恨,隨后齊齊大喝:“殺!”

    舉刀以雷霆之勢衝殺了過去。

    那些人再厲害也不過二十來人,他們一人一刀的都能將對方剁成肉末!

    馬上的俊美騎士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與他陰柔的容貌不同,他的笑聲極為尖利,宛如刀子刮過金器,刺耳難聽:“嘻嘻嘻嘻——控鶴監十八司,聽令,鋪路!”

    “噌——噌——噌——!”空氣里瞬間響起數到尖利的嗡鳴破空之聲,仿佛死神的低鳴,所有的白衣黑披風者手中瞬間彈出一把造型奇詭的黑色雕骨火蓮彎刀,隨后向空中一拋,那彎刀造型奇特在空中一下子骨片展開團成圓形,厲射彈射向那些黑衣殺手。

    黑衣人們一愣,原見對方陣勢詭譎,都有所忌憚,停下衝殺,結陣防御,卻見那些人不過是將尋常彎刀投擲過來。

    黑衣殺手們皆冷笑起來,毫無章法地隨便一拋就以為能擋住他們這些身經百戰的殺手麼。

    連躲在一邊的秋葉白都微微顰眉,卻只覺得那些刀子去勢有些古怪,她還沒琢磨出來個所以然。

    黑衣人們已經再無顧忌地衝殺了上去,才要揮刀,卻不想忽然聽到金戈碰撞之聲,他們下意識地抬頭,錯愕地發現那些彎刀在半空中相互碰撞下,“砰!”一聲厲響,瞬間爆開無數片光影,因為光影太過密集,几乎就像一陣自天空席卷而來的黑紅色風暴或者一種可怕的食人蜂,嗡嗡之聲不絕與耳,攜著陰沉暴烈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下,蔓卷入黑衣人之中。

    “啊——!”

    “啊啊啊——!”

    霎那之間,凄厲的慘叫聲再次划破山谷的幽靜,血腥味四溢。

    而這一次,慘烈的尖叫者換成了原本的屠戮者。

    衝在最前面的大批黑衣人瞬間停住了腳步,仿佛齊齊被點了穴,隨后瞬間如破掉的人偶一般齊齊落地——肢離破碎,滿地腥紅,血雨漫天。

    在外圍警戒的黑衣殺手們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些無數碎片光影在將他們的伙伴割裂成非人的血肉之后,竟然借著破碎血肉之勢再次回旋至半空“噌噌噌”几聲,再次合成十八把彎刀在半空中划過優美的弧度,噌地一聲回到了那些白衣黑披風的人手里。

    恐懼瞬間在血腥的空氣里蔓延開來,幸存的黑衣人們渾身不可自已地發起抖來。

    那種殘酷血腥的畫面讓秋葉白都忍不住顰起眉來,那彎刀太可怕了,那不是武器,而是殺之器,只為斬碎人肉骨骼而存在。

    而最讓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些站在肩輿邊的白衣黑皮膚者在瞬間締造出這般血肉的地獄后,他們精致俊美的面容上依舊是面無表情,仿佛毫無所覺,宛如提線偶人。

    而那為首的陰柔美貌男子,聲音輕柔含笑再次重復:“各位,你們擋著殿下的路了。”

    地獄無聲,惡鬼含笑,不過如此。

    黑衣人們早已抖如糠篩,只能看著那陰柔男子身后的十八把骨蓮彎刀緩緩再次舉起。

    就在黑衣人們恐懼地不斷后退之時,那黑色華美的肩輿里忽然傳來一道冰涼悠遠的聲音,宛如來自遙遠而死寂的空間:“一白,你把本宮的肩輿弄髒了。”

    那把聲音涼薄而低柔,帶著慵懶的沙啞,聽不出男女,卻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只仿佛在那聲音響起一瞬間,便見天色瞬暗,六道之間**紅蓮徐徐綻放,芬芳妖嬈,顛倒靡離,那惡之香,破滅靈台清明,惑盡紅塵眾生。

    黑衣人們的神色閃過不自覺地痴迷,竟連手里的刀子都微微松了松。

    那被喚作一白的陰柔男子瞬間臉色一窒,恭敬地對著肩輿拱手躬身,恭敬至極:“一白知錯,殿下責罰。”

    秋葉白躲在樹林邊上,只覺得眼前有些模模糊糊,隨后忽然覺得心頭一陣不適,她立刻狠狠一咬舌尖,清醒過來,而一種詭異的危險的感覺瞬間爬上她的背脊。

    這種僅僅憑借聲音就能蠱惑人的神智者,若不是邪功大成,就是極為可怕之人。

    那肩輿里沙啞低柔的聲音地再次響起,輕如欲色紅蓮隨風動:“回控鶴監領罰,控鶴監十八司,起。”

    然而,隨著那一聲起,忽然一片暗紅色的霧氣瞬間從那肩輿里飄開,那霧氣散得極快,霎那之間就浮動開去籠向四面。

    黑衣人們到底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立刻反應了過來,那詭異的霧氣必定有問題,所有人大驚失色地疾退,但是他們再快卻快不那些詭譎霧氣,竟一下子就被覆了過去。

    所有被霧氣觸碰到的人全部都齊齊一僵,竟然定在了原地,維持逃離的姿勢卻沒有動彈,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秋葉白接著看見極為詭譎的一幕,那二十多白衣黑披風的控鶴監十八司之人忽然齊齊足尖一點,優雅地簇擁著那沉重的黑色華麗肩輿浮了起來,隨后竟然踩著那些黑衣人的頭向前方飄去。

    點血不沾,干干淨淨。

    眼看著那些動作整齊優雅的可怕人偶們就要飄到自己小懸崖的下方,秋葉白才倒抽一口涼氣地發現原來那些飄過黑衣殺手們身上的詭譎‘霧氣’根本不是霧氣,而是一片紅色的極為軟細的蛛絲狀線,那些軟線悄無聲息地穿過了所有黑衣殺手們的頭與肢体,將他們‘織’成了一片人牆,或者說‘人肉墊腳石’。

    無一活口,死而不倒。

    她瞬間不寒而栗,掌心一片冷汗,這種殺人方式,簡直……匪夷所思到恐怖,非人所能為,難不成是鬼麼。

    秋葉白還沒來得細思,隨后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秋善寧的尖叫:“啊——啊——啊——鬼——鬼——!”

    底下那些扛著肩輿飄蕩前行傀儡美人偶齊齊抬頭,二十几張面無表情的蒼白臉孔正正對上秋葉白錯愕的臉。

    秋葉白渾身立刻起了一身白毛汗。

    ……

    大眼瞪小眼。

    秋葉白干笑:“呵呵,今日時運真好,竟能見各位陰司收魂,請自便,自便。”

    但是很明顯她的運氣還沒‘好’到底,下一秒,她就被什麼滾下來的人狠狠地一撞,秋葉白瞬間瞪大了眸子,身子前傾,一個倒栽蔥徑自朝下面黑色的華美肩輿直直栽了下去。

    然后——

    “砰咚!”一聲巨響。

    秋葉白直撞得眼前一黑,不知撞上了什麼,一聲吱嘎亂響,隨后猛然一陣天搖地滾,山崩石塌,煙塵四起。

    她被撞得七葷八素,仿佛撞到了什麼人,一瞬間,眼前鼻間芳紅靡麗,膚光如玉,暈過去前,她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哦,操!

    一個女人的身体,要不要那麼硬啊!撞死她大爺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6 AM 編輯

第十八章 媚生

    這年頭,万万沒想到的事儿,其實不多。

    但是如今,地上、地下三撥人都万万沒想到——

    這第一撥是秋善寧。

    她死白著臉,灰頭土臉地被陸嬤嬤拽上車,駕車的車夫也死白著臉一路駕車往來處狂奔。

    “奶媽……我……我不是故意撞四哥……我只是想跑……那些鬼……怕。”秋善寧瑟縮在車里,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她雖然性子嬌縱了點儿,但是万万沒有想過要害人至死,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陸嬤嬤臉色鐵青地將秋善寧抱在懷里,她自個也嚇到了,全然說不出話來,但是……但是她們也沒法子,不說四少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是死是活,底下那些人不是惡鬼,也勝似惡鬼,只怕不會留活口,所以他們不是放棄四少爺,而是她們這些婦孺也只能逃。

    而第二撥人則是終于從煙塵滾滾中狼狽散開來的‘惡鬼’。

    ‘惡鬼’們,無一受傷,只是華衣上沾了些灰塵罷了,他們齊齊低頭瞅著面前漆黑的大坑,原本就白的臉,此刻更是面無人色,愈發顯得沒有人氣了。

    一道人影蹭蹭几下忽然從坑里飛身而出,帶出一片塵土,落在地上。

    “如何?”一白手里握著鞭子,一臉陰沉地看著對方。

    “回奉主,此處看樣子是一處被盜過的前朝古墓,春日下了十几日的雨,地下的土松了,方才那刺客飛身砸下,衝力太大,所以連著殿下一起落了下去,屬下方才探查,發現土坡再次陷落,尋不到殿下蹤跡。”那司衛面色鐵青地搖搖頭。

    万不曾想到,他們控鶴監十八司是控鶴監鶴衛里最拔尖的司衛,竟然會讓一個刺客當頭就這麼害了主子。

    一白閉上眼,陰柔俊美如水中寒月的面容籠上一層郁色:“立刻通知其它人,找,找不到——。”

    他頓了頓,陰沉沉地咬牙道:“咱們都下去給殿下陪葬。”

    ……

    至于最后剩下這万万沒想到的就是——

    “我艸,疼死了!”黑暗中,緩緩從一堆散土、碎木頭、金絲紅紗里掙扎出來的人,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秋葉白撫著額頭,明顯感覺到頭上有擦傷,外帶腳踝上痛得一抽一抽的,扭了!

    她這輩子除了練功,就算是在江湖上跟人動手都几乎沒受過傷,万沒想今日‘撞鬼了’,倒霉透頂。

    她閉了閉眼,等著眼睛習慣了這黑暗,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一處很深的洞穴,洞穴里並沒有伸手不見五指,而是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昏暗光線,看得到一處蜿蜒的穴道通向不知何處,洞穴里非常潮濕溫暖。

    秋葉白看了看自己掉下來的地方,她方才摔下來的時候,被嚇了一嚇,竟未及運功提氣,在摔下來的時候為防止自己撞上那肩輿頭破血流,便運足了十成功力打算一掌擊破那肩輿,然后借反向之力,脫離危險,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肩輿下面的地面竟然是空的。

    待她發現那里堆滿了那架肩輿的殘骸還有土層,几乎把洞口全部都封住了,便放棄了從原路出去的念頭

    常年在江湖里打混,秋葉白習慣性地迅速勘察周圍的環境,判斷自己的處境,正打算順著那穴道往前勘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其他的出路。

    但是剛走了兩步,她就覺得自己踢到了什麼東西,軟中有硬。

    秋葉白混過江湖,手上也沾過血,所以立刻判斷出那是一具人体。

    她低頭看著地面上被塵土和紅紗蓋住的人形物,忽然間記了起來,自己砸下去的時候,似乎……那些人稱的殿下就在那肩輿里,她看著那些人都是飛花摘葉踏雪無痕的高手,那位不知什麼來頭的殿下難道卻沒逃開跟著她一塊下洞了麼?

    她蹲了下去,看了看那露在紅紗外面的一截手臂,只覺得那只手臂白瑩瑩仿佛能在黑暗中發光一般。

    想來應當是個女子吧,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伸出手觸上那手臂,瞬間手上顫了顫——冷!

    秋葉白顰眉,那分明是死人屍体才有的溫度,自己摔下來應當沒有多久,這女子竟然已經死透了麼?

    莫非是自己把她砸死的?

    秋葉白這麼一想,忽然心中生出些不安來,她手上從來沒有無辜者的血,這位不知是何人,雖然方才手段詭異可怖,但方才到底沒有對她出過手。

    她想了想,還是把那紅衣女子周圍的塵土和壓在對方身上的那些殘骸碎渣的全部都清理掉,打算給那女子再仔細把把脈,看能不能還有救。

    等著秋葉白把覆在對方臉上的紅紗取下時,瞬間就覺得自己心頭驀地一撞。

    迷離的光線中,一張白皙的面容靜靜地浮現在空氣里,膚光如玉,昏暗中仿佛都帶著淡淡光芒,秀逸修長的眉染了青黛斜斜地揚起,一雙修長的眸子半闔著,就像是丹青聖手用最細致的筆和沉香墨細細地勾繪而出,線條深邃又柔和,眼尾極長,向上挑起。

    孔雀翎般的睫羽長而微翹在細白的皮膚上烙印下神秘的陰影,飛眉修眸,丹青水墨畫一般寫意風流,眼角下一點紅痣,像是細小的暗紅寶石。

    玉雕刻一般的鼻梁,比尋常人都要高挺,薄而精致的唇靜靜和抿著,帶著一點子血櫻的柔粉。

    秋葉白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自己面前是一尊非人的玉雕,美,卻美得脆弱精致而詭譎非常,帶著一種不屬于人世的詭氣,讓人感覺呼吸都沉重。

    她忽然想起一段話來,有些人的臉即使几十年后,都讓人會記得清清楚楚,不管對方賜給你的是痛苦還是愉悅,不管多少年不曾看見,都仿佛永不退色,他的眉梢眼角都刻入神經最深一處,想起來,在最敏感而細微的知覺之上,戰栗讓你永不可忘。

    她正出神,那玉雕美人忽然間睜開了眸子,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尋常人昏迷中睜開眸子,都是要眨了一眨,如秋葉白這般在瞬間看見原本的屍体瞬間睜開眼,都會嚇得心髒要驟停。

    但對于秋葉白而言,卻覺得自己心髒不是驟停,而是這麼近距離地瞬間看見那一雙眼睛,仿佛一下子心髒就被一雙冰涼的手一把捏住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瞳,黑色詭異地几乎占據了眼睛的三分之二,極為黑沉的色澤,几乎看不到瞳孔,就像人世間最深的深淵,或者暗不見底,無邊無垠的黑暗之海。

    仿佛無機質的不屬于人間的生物才擁有。

    隨后那雙眼睛似乎閃過一絲極輕的笑意,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幽暗與遠離人間的冰冷全部都退卻,一團血色深紅綻放開——欲海無涯,歡喜佛笑,魅相入魔,風華絕代。

    那眼下的一點朱砂,便是最艷的血,最媚的骨,勾動最糜爛的情慾。

    秋葉白只覺得呼吸一下子就不屬于自己了,或者說瞬間觸電一般,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心髒瞬間傳來麻痹的感覺,背脊一陣酥麻。

    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在開眼閉眼之間,一顰一笑之間,有這般巨大詭異的反差,藏秀含蘊邪妄非常,竟然全然想沉醉在那雙眸中,在這潮濕而糜爛的情慾中,欲生欲死。

    欲……

    秋葉白的身子忽然莫名僵住,常年混跡江湖和她身為女子天生敏銳的直覺忽然叫囂著危險,這直覺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驚愕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騎到了那絕代美人身上,伏著身子,然后自己扯開了衣領,把一截雪白的脖子送到了對方精巧的菱唇下。

    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姿勢,不管是男女交歡的角度,還是——死亡的角度而言。

    “操!”對自己詭異狀態的恐懼感,瞬間讓秋葉白一下子彈開來去,直到背脊撞上堅硬的岩石,痛感才讓她瞬間喘著粗氣徹底清醒過來,劫后余生,讓她完全忘卻自己保持的優雅風流形象,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罵了句髒話。

    “嘖……差一點,小蟲子,你還真是敏銳啊。”幽幽涼涼的聲音響了起來,尾音帶著一絲危險慵懶的沙啞。若來自地底深淵。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17 PM

第十九章 勾魂攝魄

    “嘖……差一點,小蟲子,你還真是敏銳啊。”幽幽涼涼的聲音響了起來,尾音帶著一絲危險慵懶的沙啞。

    秋葉白一愣,有些狼狽地抬起頭看去,正巧見著那風華絕代的美人伸出舌尖,頗為惋惜地舔了下嫣紅唇角,一點子水色沾染在薄唇上,灩漣異常。

    她莫名其奇妙地口干舌燥起來,隨后她狠狠捏了一把自己大腿,眯起眸子盯著對方,忽然忍不住挑眉,錯愕地睜大了眸子:“攝……攝國殿下!”

    原來那些怪異的惡鬼們扛著的居然是這一位,怪不得方才那什麼控鶴監屠戮的場面那麼變態!

    真是冤家路窄!

    她心中只覺得一万草泥馬奔騰而過,沾上這位殿下的事就沒好事!

    美人輕輕地笑了一下:“看樣子,你還記得本宮,真是不太妙呢。”

    秋葉白看著對方唇角的笑容,慵懶,輕渺,帶著點魅惑勾引,顛倒眾生,偏生與他笑容不同,那幽異眼眸卻異樣專注地看著她,幽黑得像能囚禁人靈魂的鏡子,矛盾詭譎到極點,卻莫名地讓人她只覺得在那目光下心髒莫名奇妙地又是一陣麻痹感,手腳酥軟。

    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搖,扭傷的腳腕瞬間傳來痛感,恰到好處的讓秋葉白瞬間保持了靈台的清明,她顰起眉,慢慢退后一步,垂下眸子不去看對方,冷笑一聲:“是啊,不太妙,就算葉白記性不好,殿下也不會放過我吧,畢竟——。”

    她頓了頓,冷道:“秘密被第二個人知道了,就不再稱之為秘密了。”

    何況是當一個人擁有無上的權勢時,秘密就會成為他的弱點,面對弱點,如果不能消除掉,那就讓所有知道弱點的人成為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永恒的保密者。

    而她自己,很不幸地在三年前的某個夜晚,作為一個倒霉路人甲,被牽連進那一場香艷的刺殺里,看見了妖魔吞食獵殺者的場面,也同時撞破了妖魔保守的秘密。

    看見秋葉白極為忌憚地避開正視自己的面容,而沒有再露出常人臉上那種驚艷和痴迷,紅衣美人仿佛覺得有趣一般,唇角笑意更深,聲音也愈發喑啞低柔:“呵,本宮倒是很好奇,這三年你蟄伏著是為何,如今杜家或者說秋家終于忍不住了麼?”

    秋葉白聽著那把聲音低醇微啞,輕笑起來的時候連空氣仿佛都充滿了奇異曖昧粘膩,若遠若近,仿佛情人就在耳邊輕喃低語一般,撩動著人心底的欲念。

    她忍不住顰眉,又退了一步,拉開與對方的距離,淡漠地道:“殿下不必拿話套我,我若說三年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夜的人是你,或者說根本不知道與我動手,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身份就是當今的攝國公主,更不知道傾國傾國的攝國公主百里初殿下原是個男儿身,我只是數月前被家母召回京城,與殿下無意在長街相遇之后,才完整的知道了殿下的秘密,亦從未告知過任何人,不知殿下信否。”

    她喜歡說實話,哪怕對方並不相信。

    但她也並不在乎對方是否相信。

    空氣里沉靜下去,寂靜一片,對方沒有回答,但是她卻覺得呼吸有些凝滯,空氣里充滿了怪異的壓迫感。

    許久,百里初輕笑了起來:“呵……秋家四少爺,本宮如今失血過多,動彈不得,你可殺了本宮去向他們領功,不必這般煞費心機的隱瞞。”

    百里初此刻聲音低柔,若極好的沉酒散發出的香氣,讓人聞之心頭酥熏,若不是她三年前領教過對方的手段,又剛剛親眼目睹了控鶴監和他屠戮敵人的血腥場面,只怕都會迷失在這一把奇異迷人的聲音里,任他予取予求。

    這種僅僅憑借容貌眼神和聲音就能控制人意志的人,是極為可怕的,更何況對方手上還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和非同常人的心智,這種人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心,而最不缺的就是多疑。

    所以——對于這種人,要麼根本就從不為敵,既然已經為敵了,就死磕到底。

    秋葉白照樣不去看他的臉,只一邊挽起袖子,一邊冷淡地道:“第一,我背后除了我的影子沒有任何人,信不信由你;第二,殿下不必再對我用攝魂之术,尤其是您剛才試圖在我脖子上開個血口子之后,不若就省下你賣笑的力氣,反正一時半會你的人也下不來,咱們可以完成三年前沒有完成的事,不管誰最后能活著出去,都算公平。”

    能這麼勾魂攝魄,這位殿下除了容貌之外身上必是懷有强悍邪术的,不去看對方的眼就好。

    ‘賣笑’兩個字一出,空氣里的曖昧感迷離感仿佛瞬間被什麼凍結起來,隨后徹底消散,一股子極陰寒的氣息立刻蒸騰起來。

    “賣笑——你還真是有膽色。”百里初看著她,大而眼尾細長上挑的精致眸子眯起來,形成一種嫵媚到猙獰的弧度。

    秋葉白撿起一根摔岔了的粗大木棍掂了掂,朝他走了過去,微笑:“看來初殿下不賣笑的時候,還是很像個男人的麼。”

    反正都撕破臉了,她一點儿也不介意在這個對方的痛腳上多踩几腳。

    空氣里的溫度仿佛霎那間降到冰點,百里初沒有說話,那占據了眼眸三分之二的漆黑眼瞳盯著秋葉白,眨都不眨,幽幽沉沉,眼中仿佛籠上一層黑霧,驚悚而讓人不寒而栗。

    秋葉白被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那種像某種恐怖而强大生物的無機質眼瞳盯著的感覺又來了,她警惕而小心地靠近對方,防備著對方的偷襲。

    當年交手的時候,她就是掉在他身上,被他那張臉蠱惑了,以至于對方雷霆万鈞的一掌朝她天靈蓋擊下來的時候,她還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看,或者說直勾勾地盯著他光裸的胸部,傻乎乎地可惜這樣的尤物胸前卻是一馬平川,若不是她的身体被訓練得比腦子反應快,只怕今日就不能站在這里。

    但是百里初忽然面無表情地閉上了眼,竟是一副全然沒看到她手中舉起的棍子的模樣躺在那里。

    秋葉白一愣,隨后眼底寒光一閃,足尖忽然一點一踢,一顆石頭瞬間朝著他胸口天池大穴擊出,只等著他閃避的那一刻,她手上的木棍就直接跟上擊碎對方的天靈蓋,就算一擊未得手,也會重傷對方。

    但是沒有想到,那一顆石子竟然直撞上百里初的胸口,他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精致的面孔上因為劇痛呈現出瞬間扭曲來,隨后便再無聲息。

    秋葉白看著他似乎昏過去了的樣子,微微顰眉,對方的身手她是見識過的,雖然她能看得出他摔下去也受傷了,但是不該會這般不堪一擊。

    秋葉白遲疑了片刻,警惕地慢慢靠近,隨后拿起手中棍子戳了戳對方,這麼一戳,百里初沒有動靜,但是棍子上的木刺就帶下來了一片紅紗,隨后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瞬間扑面而來。

    她一愣,一眼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他肩頭上那穿刺而出的黑色木刺,紅紗上都是凝結了的大片血液,看樣子不知道他的背后是不是還有更多被木刺刺穿的傷口。

    確認對方是受了重傷,秋葉白松了一口氣,她走到百里初的身邊蹲下,遲疑了片刻,隨后慢慢地翻起他的肩頭,果然看見一只粗大的木刺從后肩穿過,比起前面的細長木刺,百里初背后扎進去的几乎就是木棍,傷口猙獰之極。

    秋葉白心中慶幸,還好她人品好,沒這個變態那麼倒霉,掉下來被碎掉的肩輿殘骸扎了個對穿。

    她捉想了想,就低頭在他身上摸索起來。

    這位殿下身上應該有些腰牌之類的東西,外頭只怕都是他的人馬或者來尋人的羽林衛,她拿了那東西,逃出去以后說不定能用上。

    她一邊掏摸,一邊暗自嘀咕:“嘖,看著跟只白斬雞似的,不想摸起來倒是很有料。”

    他胸部腰腹的線條起伏,相當的結實。

    不一會,她摸到一塊硬質的牌子,掏出來一看,果然是一塊印著攝國二字的黃金令牌,她正滿意地塞進懷里,但是下一刻,忽然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她下意識地往百里初的臉上瞟了一眼,瞬間撞進一雙精致卻幽深漆黑得異常的眸子里,那雙眸子里詭譎的霧氣仿佛瞬間就蔓延了出來,讓秋葉白腦中一空,覺得周圍顏色都黯了一黯。

    她心中暗叫不妙,正要退開,卻發現自己身体莫名其妙地動彈不得。

    而面前原本躺著的人則慢慢地坐了起來,看著她,露出一個優美而陰冷的笑容。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19 PM

第二十章 一笑驚魂

    一笑驚魂,莫過如此。

    秋葉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看見他先慢條斯理地指尖微微運氣,然后手法熟練地封了他身上的几處大穴,然后伸手握住了插入他后肩的那碎木棍子,輕巧干脆地一拔。

    “嗤。”血色飛濺出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肩頭流淌而出的大片血色,露出了還算滿意的輕笑:“嗯,浪費得不多。”

    秋葉白跟看鬼似的看著他那一系列流暢利落,甚至堪稱優雅的動作,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個人難道沒有神經麼,完全不會覺得疼?

    那插進他肩頭的可不是刀,拔出來利落,而是帶著參差不齊的尖銳木刺的斷口,若是在后世,起碼也得進行外科手术是才能動手拔除,這個人居然跟把蘿卜似地揪住斷木隨便地一抽就抽了出來,她几乎都能看見拔出來那木棍上帶出來的血肉。

    惡——!

    秋葉白並不是沒有見過血腥的,但是她見慣了都是對別人狠的,人對別人有多狠都不稀奇,但是面前這位,明顯是對他自己也狠的那類。

    師傅說過,她的眼界、武藝和情智都已是上等,游走江湖,全可保一世平安,游刃有余,可將藏劍閣發揚光大,若真的生為男子入朝為官,也能避開明槍暗箭成就一番功名,到老也可聲名不墮,尋常人不是對手。

    但是有一種人,如果遇到,必要繞道而行,不可為友,更不要為敵。

    那就是不把自己當人的人,才是這個世上最不可捉摸又最殘酷的人,他們是沒有底線的。

    很明顯面前這位就是不把自己當人的。

    她有點倒霉,明顯,最上策的繞道走不成,而她更不認為在自己才試圖把他那顆漂亮得不像人的腦袋敲爆出腦漿之后,這位行事陰狠乖戾又毒辣的殿下還會把她當朋友。

    很明顯,那几下子點穴止血還是有效的,百里初肩頭上的傷口很快就止住了血,雖然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但是神色極為淡然,隨后,他看向一邊蹲著卻動彈不得的秋葉白,也不知在打量什麼。

    他不使用魅术看人的時候,本來就占據了眼睛三分之二的眼瞳更微微放大,顯得眼睛異常的詭冷,雖然漂亮,卻帶著十足十的非人生物的感覺,仿佛能看到你的心底最深之處。

    秋葉白被他看得有點發麻,强自鎮定下來,腦子里一邊高速運作尋思逃脫的方法,一邊冷冷地道:“殿下的攝魂之术果然厲害!”

    百里初仿佛沒有聽到她說話一般,只漫不經心地湊到她面前,輕嗅了一下,隨后微微顰眉,伸出嫣紅的舌尖輕舔了下他因為失血過多有些干裂唇角:“嗯,体味干淨,沒有任何渾濁的味道。”

    秋葉白再堅强的神經,此刻瞬間也瞬間驚悚起來。

    媽蛋啊,這種此肉看起來還算可口,雖然不算美味,但是也勉强能填肚子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她不會那麼恰好碰到一個吃人肉的上層變態了吧!

    即使在后世那樣高度文明和發達的社會,還有不少食人狂熱愛好者,何況是在這種還有‘菜人’“兩腳羊”存在的古代,雖然中原地區文明已經是相當發達,可是作為特權貴族中吃膩了山珍海味,喜歡吃‘蒸人肉’的禽獸也不是沒有的。

    特別是生在最容易心理扭曲的皇家之中,出這麼一兩個奇葩變態也不奇怪。

    “小蟲子,你還是處子之身,從來沒有碰過女人吧。”百里初漫不經心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起來。

    秋葉白心中警鈴大作,沒碰過女人?難道碰過女人就不干淨了?

    她立刻譏誚地笑道:“初殿下是在說笑麼,在下今年已滿十八,十四歲就開葷了,至今御女無數,莫非殿下還沒開葷,不過也難怪。”

    說著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百里初的下半身。

    百里初卻並沒有被她刻意的譏諷而激怒,而是挑眉看她,他如墨線細細勾勒過的精致眼角挑起一個魅惑的弧度:“是麼,那讓本宮檢查一下就是了。”

    秋葉白正被他那笑電得心髒又麻痹了一下,下一刻就看見他伸出手來直接朝她胯下摸去,她瞬間驚得差點栽到,雖然無法動彈,立刻一臉沉重地道:“我撒謊了,殿下說得對,我沒有抱過女人,沒有!”

    雖然不知道他是屬狗的,還是瞎猜,但是她確實沒抱女人,雖然她很想抱,但是奈何她娘生她的時候少生了一副男人傳宗接代的物事。

    百里初面無表情地收回手,隨后仔細地在他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摸到了什麼髒東西。

    秋葉白咬牙:“……你根本都沒有摸到好嗎?”

    百里初看向她,涼薄地道:“你很想讓本宮摸麼,摸過的人如今都成灰了。”

    秋葉白微笑保持沉默:“……。”

    不,她一點都不想。

    百里初伸出指尖在秋葉白的肩膀上一戳,秋葉白就不受控制地一下靠坐在土壁上,隨后她便看見百里初慢條斯理地起身了,然后走近她,慢慢俯下他修長的身子。

    秋葉白心中暗覺不妙,臥槽,這是要開始享用了麼?他是會先放血還是剃肉?

    “你要干什麼!”

    百里初伸出手停在她的衣襟上,正要扯開,卻忽然停住了手,轉眼看了他自己的左臂,微微顰眉。

    秋葉白松了一口氣,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瞬間又微微瞪大了眼,百里初的左胳膊靠肩膀處塌了下去,明顯是脫臼了,而這個家伙剛才居然一直沒有發現他胳膊脫臼了,不覺得痛?!

    百里初漫不經心地轉過臉,隨后他伸出右手扶住左邊胳膊往上利落干脆地一推,“啪擦”一聲,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接拼的聲音瞬間響起。

    然后他看向她,微微一笑,魅色微涼:“不好意思,久等了。”仿佛剛才是在幫別人接胳膊,而不是他自己。

    秋葉白面無人色地看著他,無力地干笑兩聲:“初殿下,果然利落人啊。”

    她背后早就冷汗如雨,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喊,這個是變態,這個絕對是超級大變態啊!

    “習慣了,自然就利落了。”百里初微笑道,隨后從他的后腰摸出一把極為精致的寶石小刀。

    “一會會有點疼,不必介懷。”

    秋葉白:“……。”

    見過殺豬的人溫柔地對豬說,別怕,一會就不疼了的感覺麼。

    她覺得自己就是那頭豬,他是那個殺豬的。

    如果他干脆利落,面目猙獰凶狠地直接跟著她要打要殺,她倒是絲毫不懼,現在這種完全不符合她看見他殺人時候那種殘酷利落作風的溫柔談話,簡直詭異變態到讓她有渾身發抖的衝動。

    這表示著,這事儿絕對不是一刀就能解決的,必定有問題。

    直到百里初冰涼的指尖扯開了她的衣襟,秋葉白瞬間才想起一個大問題——她致命的秘密也要曝光了!

    她一驚,想說點什麼立刻轉移百里初的注意力,但是百里初卻在讓她露出脖子和鎖骨之后,停住了手,然后那雙讓人毛骨悚然的漂亮眼眸微微眯起,停在了她的脖子上,隨后露出了一個近乎滿意的冰涼的掠食者才會有的笑容。

    秋葉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他手上的利刃一揮,她甚至還沒有感覺到疼痛,就感覺脖子上一涼,仿佛有什麼熾熱的東西流淌了出來。

    但是……

    她明顯地感覺到方才那一刀的深度根本不足以割破她的動脈,她還怔然之間,忽然一道修長龐大的陰影覆了上來,隨后她瞬間覺得自己被人抱住了,然后男子身体混合熏香和血腥的氣息一下子填滿了鼻尖,脖子上傳來麻癢濕潤的感覺。

    秋葉白梭然瞪大眼——

    百里初把臉伏在她雪白的脖子,精致的薄唇毫不客氣地近乎粗暴地狠狠地吸吮上她的脖子。

    男人修長結實的腿嵌在她的腿間,他冰涼結實的胸膛緊緊地壓在她的胸口,以一種交歡的姿態牢牢將她壓在土牆上。

    空氣里瞬間蒸騰起一種混著血腥味的糜爛的香氣,伴隨他濡濕粗糲的舌尖在她脖子上的移動和吮吸,讓她渾身不可自抑戰栗,血液迅速地循環起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7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魅色

    潮濕的呼吸噴在細膩的肌膚上,尖利和柔軟交替滑過她敏感頸項的傷口,啃噬與侵蝕著神經的末梢,帶著細微的痛和愉悅,脈搏瘋狂地跳動著。

    空氣里蒸騰著男人身上的種混合著血腥味的糜爛的、魅惑的氣息仿佛某種毒一般讓人眼神迷離,思維混亂。

    秋葉白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快爆了,喘息著,迷迷糊糊地看著黑糊糊的土牆,只覺得自己渾身酥麻,任由對方予取予求,隨著血液的流失,危險的快感麻痹了所有的神智。

    “嗯……。”

    狹窄昏暗而而潮濕的空間里傳來低低的柔軟呢喃。

    那一聲滿是媚氣柔軟的聲音瞬間如一只尖利的針扎在她昏沉的腦中,驅散了那些腐糜魅惑的味道,她梭然瞪大了眼,剛才那個……那發出爽得不得了的呻吟的家伙是她自己?

    她瞬間腦子清醒了過來,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最后變得通紅。

    往日里身邊的紅顏知己們被她調戲時候,偶爾會發出這種聲音,但是——好歹是調情啊,不是現在被變態壓在這里當作“食物”吸血!

    秋葉白咬牙試圖動了動,身上正在享用‘美食’的强大掠食者似乎察覺了爪子下小獵物的不乖,扣住她纖細腰肢的手不耐煩地狠狠一勒,差點把她肋得呼吸不過來,隨后那種昏暗的糜爛的血腥香氣又再度纏繞上來,伴隨著掠奪者曖昧的姿態和頸項間充滿侵略性的舔舐、甚至冰涼呼吸無一不吞噬著她的神智。

    昏天黑地。

    過了不知多久,享用完美食的掠食者終于支起身子來,魘足地舔了舔唇,隨后掃了一眼半躺著的秋葉白,直接對上她漆黑的眸子,百里初的動作動了動,似覺得有趣地彎起唇角。

    “你倒是第一個清醒得這麼快的。”

    隨后,他微微躬身對著她看,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怎麼,不舒服麼?”

    秋葉白看著他冷笑:“等你也被當成食物吸血的時候再來感受下我舒服不舒服吧,殿下!”

    百里初精致眼角挑起一個妖異弧度,涼薄地輕笑:“是麼,剛才叫得那麼淫蕩,如今不記得了麼。”

    “你——他奶奶的使了魅术!”她秀美的臉孔瞬間漲得通紅,又惱又羞,偏生他只那麼一笑,魅色頓生,又讓人覺得尾椎酥麻,方才那種曖昧的情形瞬間爬上腦海。

    這妖魔修為太高,臉看不得,身上聞不得,只要他願意,太容易蠱惑人的神智,連她這般處子都動了情欲,而欲念一動,血液就會加快流淌。

    秋葉白垂下眸子,壓下心中的惱恨與驚懼,冷靜地道:“不知殿下為何沒有立刻要了我的的命?”

    百里初看著面前俊美年輕人臉上雖還有被他氣息蠱惑后情欲未退的迷離緋色,但是已經迅速地鎮定下來,他幽深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異色,隨后懶懶地靠在土壁上,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輕笑:“不著急,會的。”

    說著他又伸出鮮紅的舌尖,意猶未盡地舔了下他沾染著血色的精致嘴唇。

    那掠食者一般陰冷詭吊的目光讓秋葉白不寒而栗,隨后眼底冷光一閃,若是她判斷沒錯,在救援到來之前,至少還有好几個時辰,他不會殺她,如此,她就有機會脫身。

    她目光落在看似閉目養神的百里初身上,忽然發現他臉色似乎都略微恢復了一些,不再如剛才那般蒼白如死人,愈發顯得眉目灩瀲,她微微顰眉,想起之前她觸碰過他的手腕,他的身体也曾壓在她的身上,那種溫度,非常奇怪,絕非正常人能有的体溫。

    正常人的体溫到了這麼冷,一般都是瀕臨死亡,或者已經死亡。

    也就是說百里初的体溫,是屍溫。

    但他卻沒有死!

    而且此人到底練了什麼邪术,竟然要飲用人血?

    直飲血,並不能補充人体失去的血液,這種道理,哪怕是如今這個時代的人也是明白的。

    江湖上似乎也有邪教門派會放人血練功,但是要麼是做什麼藥引,要麼純粹就是為了故弄玄虛地恫嚇。

    秋葉白腦子里高速地轉動著,但是並沒有得出一個合理的結論來,而與此同時,忽然間離他們不遠的洞口開始往下落土。

    起初秋葉白一驚,對方居然已經這麼快就挖掘下來了,但是下一刻,她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因為連他們坐著的這一塊地方都開始落土了,而且落的土塊越來越大。

    她忽然鬧腦間靈光一閃,臉色微變:“不好,洞口要坍塌了!”

    春雨霏,土層本就松軟,而此處曾經被人盜掘,又遭受方才巨大的衝擊,必定不穩。

    百里初站了起來,看了那洞口片刻,隨后又低頭看了眼秋葉白,微微顰眉。

    秋葉白看著他的表情,唇角一抽:“……怎麼,殿下打算放棄我這個食物了麼?”

    這廝一臉這個破饅頭要不要帶走的表情讓她很有點想一腳踩在他臉上的衝動。

    百里初譏誚地看了她一眼,那眸光幽幽深深,讓秋葉白身上一冷,下一刻,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肩頭,指尖微微用力,也不知他怎麼動作地,她只感覺瞬間打了個寒顫,然后便四肢都傳來暖流,身上一松。

    百里初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地道深處走去了,秋葉白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看著手上干涸的血漬,眸底閃過一絲寒色,隨后不動聲色地一邊跟上去,一邊將袖底劍出了鞘。

    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淪為他人口糧。

    沒走多遠,只聽身后傳來一陣“轟隆”聲,那原本還透出光線的洞穴徹底坍塌,封死,一股子泥煙味涌了過來,地道的光線更暗了。

    百里初似乎頗為厭惡那些味道,明顯加快了步伐,秋葉白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見他優雅靈活異常,仿佛全然料到何處有岩石突起或者別的障礙,走在這坑坑窪窪的崎嶇地道里,竟如履平地,几乎完全看不出受傷的模樣!

    她心中忍不住嘀咕,這人是屬蝙蝠的麼?

    也不知走了多久,空氣里越來越潮濕,硫磺的味道越來越濃,也越來越熱,秋葉白走得一身汗,春日里還有料峭寒意,所以她穿的春衫並不算太薄,而如今這熱度明顯已經逼近炎夏。

    她只覺得呼吸漸漸有些不順暢,終至忍不住扶著一塊潮濕的岩石停下,但是她停下腳步的一瞬間,百里初仿佛后腦也長了眼睛似地停了下來。

    秋葉白心底暗自罵了一聲,這變態真是敏銳得不像人,完全讓她無法趁機脫離他的監視范圍。

    “我走不動了,太熱了,秋山有地熱,若是貿然亂闖,只怕會被燙熟!”

    百里初轉過臉,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走。”

    秋葉白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眼前一花,等到她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像貨物一樣被人夾在了腋下。

    “放本公子下來,你不是有潔癖麼!”她瞬間又惱又無奈。

    她的身高在女子之中屬于相當高的,和尋常青年差不多,但是位‘公主’殿下卻比她足足高了一個頭,明明看著纖細的身子,貼近了才知道對方身材的矯健,這種明顯的男女差異讓她相當的——郁悶。

    百里初冷淡地道:“糊口之食,雖然不甚干淨,但暫不必計較。”

    秋葉白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眼神陰郁,這個混蛋!

    你才不干淨,你全家都不干淨!

    走了沒多久,百里初停了腳步,隨意地將她一放,便往前方而去。

    秋葉白站穩了,眼前一亮,面前陡然開闊起來,十米見方左右,一處極為溫熱的泉眼正在裊裊冒著輕煙。

    她松了一口氣,看著水看起來極為清澈,走了頗久,口渴得不行,她低頭舀水喝了几口,卻忽然聽見水聲,她抬頭一看,瞬間睜大了眸子,聲音忍不住顫了顫,咬牙切齒:“公主殿下,你他娘的在做什麼!”

    百里初微微側過臉,看著她,輕佻地彎起唇角:“沐浴。”

    原來他早就直接除了衣衫,徑自走進了溫泉之中,溫潤的水氣蒸騰起來,柔和他眼底的無垠的詭吊幽色,愈發地顯得他容貌灼灼如妖華,魅色橫生,寬肩窄腰,肌膚瑩潤宛如頂尖儿的白玉,胸部肌肉線條性感,優美流暢,腹部肌理分明性感……再往下……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2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7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吸干你

    再往下……

    什麼都沒有!

    美人半身已經入水,煙霧模糊。

    秋葉白盯著他的浸在水里的下半身,莫名其妙地心底生出一絲遺憾來。

    看著他冰冷妖異的黑瞳里閃過譏誚,她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眼,卻掩不住臉上蒸騰起熱氣,她面無表情地暗嗤。

    遺憾什麼,綠竹樓中什麼美人她沒見過,這廝雖算得極品,皮膚好,卻也是個要人命的變態。

    秋葉白想起自己剛才喝了他的洗澡水,頓時心頭郁結,譏誚地彎起唇角:“公主殿下,瞧著您如此習慣在人前寬衣解帶,您控鶴監監衛三千,莫不是個幌子,怕是宮女多嬌娥,您金屋藏嬌,慣做了那些風月之事。”

    此言一出,不知為何她忽然感覺一股子陰冷的氣息襲來,那種被非人生物盯著的危險詭吊感覺讓秋葉白下意識握緊了袖底劍。

    百里初卻忽然轉回頭,優雅地靠在池子邊,閉著眸子,慵懶地道:“女子……若你是個女子,早已成了一具干屍,你該慶幸的。”

    他的聲音幽涼沙啞,只是那微微拖長的尾音,幽幽冷冷,讓人莫名地心中一寒,竟似無限殺意在其間。

    秋葉白身姿一僵,不動聲色地道:“女子如水,或清澈透潔,或溫香柔媚,更是孕育生命傳承者,殿下便是好那分桃斷袖,也當憐香惜玉才是。”

    “呵……。”那背對著她的妖魔輕笑了一下,並未曾答話。

    她看著他印照子在牆壁上的影子,被那些剔透的鐘乳石折射出的光幻化陰幽叵測的形狀。

    分明熾熱如夏,她卻忽覺得莫名陰冷。

    秋葉白眸底閃過陰郁之色,垂下眸子,下意識地微微攏了攏衣襟。

    不管這位高高在上、喜怒無常的殿下到底為何對女子抱有如此偏見不喜,甚至可以說殺意,對她而言,此刻就必須更為小心。

    秋葉白尋了個泉眼出處,喝了些水,看著那水潺潺地冒出往百里初所在的地方流去,她眼底閃過一絲憾色,此次出行,竟未帶防身的藥物,否則在這里下一點,要放倒百里初那變態不過片刻之事。

    百里初似乎有極大的潔癖,竟絲毫不顧慮他肩膀和后背那些猙獰的傷口,在這溫泉池子里一泡就是一個時辰。

    秋葉白熱得難受,卻不敢絲毫懈怠,只謹慎地尋了一處稍微遠離那些蒸騰熱氣,又可觀見三面的牆角處坐下,閉目運氣十二周天,放空靈台,調息將養。

    沒有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獲救,更不知道,那個妖魔什麼時候會再次放光了她的血。

    方才那一次的交手,他重傷,卻几乎不費吹灰之力制住了她,那個男人已經成功證明他非人可及一般的身手。

    她和他就像是被關入籠子的獸,只是她是獵物,他是掠食者,但是,掠食者不從代表就是能活到最后的那個。

    這一調息,便不知過了多久,秋葉白的忽覺靈台一動,四周雖然安靜異常,但是……也太安靜了。

    她梭然警惕地睜開眸子,看向池中,竟發現百里初還浸在池子里,心中暗自起疑,不管是什麼人,受了那樣重的傷,又沾染了水,必定會引發感染,高燒不退,但是百里初卻全若無事之人。

    難不成那泉水是什麼療傷聖水?

    秋葉白微微顰眉,忽然覺有些不對,凝神看去,待看清那池子里的情形,瞬間悚然地瞪大了眸子。

    那……

    那是什麼東西!

    借著那些鐘乳石散發出來的光,她清晰地看見了百里初側對著她,裸露著性感白皙的上半身浸在池子里,破壞了他完美上半身的傷口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蠕動著。

    仔細看去,竟然是一條手指粗細赤紅色詭異雙頭蛇,那蛇形容猙獰,頭部竟有鱗片突起宛如龍犄角,邪氣古怪非常!

    那東西在他肩頭和傷口里爬動著,翻攪著,帶出一陣陣的膿血,而百里初竟仿佛全無所覺一般,面無表情,蒼白僵木,遠遠看去,他仿佛就像一具蒼白美麗的玉雕,竟是連呼吸起伏也沒有,任由那東西不停地在肩頭啃噬,血肉模糊,異常猙獰。

    秋葉白霎那間腦子里閃過念頭是——百里初已經死了,不知道地下鑽出來的什麼怪物在啃噬他的屍身。

    但是長久在江湖中打滾的經驗,讓她迅速地沉靜下來,耐著性子細細地觀察起來。

    這一觀察,她就發現不對經了,那東西的尾巴竟然在百里初的傷口里,也就說,那東西根本就是百里初体內長出來的?!

    她按捺下驚悚之感,隨后又定下心細細地觀察半個時辰。

    那東西初看著猙獰可怖,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那東西吞噬舔弄的膿血愈多,百里初的臉色反而慢慢地顯出一絲人氣來。

    她眸子里閃過異樣,忽然想起早年去南疆陪師傅采藥時候,曾經聽過的一些關于以蠱養人的傳聞,一般的苗家蠱王都在他們自己的体內養有命蠱,可驅毒避煞,那只雙頭蛇,莫不是百里初養的命蠱,在幫他療傷?!

    若是如此……

    任何高手在療傷時,都是最脆弱的時候。

    而她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此刻正是脫離對方控制的好時機。

    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心底迅速地形成了一個計划,隨后她又觀察了一會,見一切平靜無異。

    她眼底寒光一閃,隨后足尖一點,瞬間抽出手中的袖底劍攜著厲風向百里初背后狠狠刺去!

    百里初對于她的瞬間暴起發難,似乎毫無所覺,竟然不閃不避開,任由秋葉白的劍尖直刺身后。

    但就在她即將把劍刺入百里初后心肌膚之時,竟然無法再前進半分,她瞬間一驚,卻未及抽劍,他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竟然伸向背后,直接輕巧地用兩指捏住了她短劍的劍尖,而百里初甚至依舊閉著眼,沒有回頭。

    下一刻——

    “叮!”一聲尖利的共振之聲几乎讓秋葉白覺得耳膜都要被震破,她手中的短劍瞬間變成了粉末。

    秋葉白微愕,但是下一秒,她眼中瞬閃過一絲冷笑,左手結印,指尖一彈,劍碎的霎那,一道銀光破風而去,徑自襲向百里初受傷的肩頭。

    那只怪異的雙頭蛇正從他肩上仰起頭來,下一刻,瞬間被那銀光切成了兩半,一只猙獰古怪的蛇頭瞬間飛了出去!

    “嘶!”那蛇痛極,瞬間發出一聲尖利細長的嘶鳴,暗藍色的腥臭蛇血一下子就噴向秋葉白,卻被早有准備的她一揮長袖擋住了飛出的毒血。

    背對著她的百里初,在蛇頭被砍掉一半的瞬間渾身大震,全身肌肉緊繃,隨后驀地吐出一口血來。

    “嗚——!”

    秋葉白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這便是聲東擊西,兵不厭詐!

    隨后,她立刻就要倒退離開,卻不想百里初的后腦似長了眼睛,在陡然受創之下,竟然還能一把伸出手來狠狠扣住了她纖細的腳踝,用力一扯。

    秋葉白不防,竟被他扯得往地面摔去,她立刻反應極快地一拍地面,就要借助反作用力跳起,卻不想忽然眼前一花,那原本掉在地上痙攣的蛇頭猛然跳起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

    尖銳的劇痛瞬間傳來,她大驚,低頭一看,臉色瞬間一白!

    哪里還有那蛇頭的影子!

    便是那一瞬間,那蛇頭不知怎麼竟鑽進了她的手腕里,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道火紅的紋路!

    而與此同時,一只精致修長卻冰冷得宛如死人的手捏住她的下巴。

    幽冷的宛如惡魔食人之前的帶著三分暴戾的沙啞聲音輕輕響起。

    “秋葉白——你那麼想讓我吸干你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25 PM

第二十三章 讓本宮吃了你吧

    那人手指修長精致,捏住她的下巴的力氣卻大得離譜,几乎生生地把她下巴捏碎!

    陰狠暴虐的氣息几乎逼迫得她無法呼吸。

    他肩頭上的那條細長腥紅色的蛇降下來,几乎是湊著她的鼻尖,猙獰地對她瞬間張開獠牙,如此近距離的觀看那蛇,越發地顯得它猙獰怪異。

    讓她瞬間想起那鑽進自己体內的蛇頭,不免心中一顫!

    但是越是生死一線時候,秋葉白卻越發地冷靜,她一把捏住他的手,忽略掉面前那隨時一口咬上她脖子的毒蛇,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子,不急不緩道:“殿下身溫如屍,卻未死,以血肉飼苗疆秘蠱,若是在下沒有猜錯,殿下若非是身練邪功,便是中了奇毒,您失血過多,飲血不過是為了保持体溫和体力,或是供養您体內的蠱蛇,您若是現在將我斬殺,只怕您身上的那條蠱蛇也支撐不了多久。”

    面前的男人就算是氣息再掩飾不住的狠戾,但是他那雙詭吊嫵媚的眸子卻依舊是一片平靜。

    很明顯她的這般冷靜讓百里初停下了打算生生捏碎她的動作,他的手緩緩地撫摩上她的臉頰:“秋葉白,你倒是個聰明人,聰明得讓人想一點點的撕碎你。”

    他的聲音低柔沙啞,宛如情人的低語,只是里面意味不明的笑意,就像他的冰涼的指尖,讓人只感覺到讓人戰栗的猙獰寒意。

    秋葉白垂下眸子,放緩呼吸,淡淡道:“殿下能在這朝中多年,隱藏自己身份,葉白之智于您前不過是班門弄斧,只是以殿下之智當明白葉白不過是想求生罷了。”

    在獸的面前,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懼,哪怕你居于劣勢,被對方咬住了咽喉,否則對方下一刻就會直接撕碎了你,這是狩獵的常識。

    百里初身上那條腥紅蠱蛇剩下的頭陰冷怨毒地盯著她,蛇信子直接觸在她的皮膚上,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仿佛隨時就要狠狠地咬在她的臉上。

    “是麼,求生……呵呵,那就讓本宮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價值。”他涼薄地輕笑了起來,忽然捏住了她那被斷蛇頭鑽進去的手腕,冰冷的指尖捏上她的脈門。

    一股巨大的寒意毫無預兆地瞬間衝入秋葉白的脈門,直貫她奇經八脈。

    秋葉白瞬間微微睜大了眸子,隨后瞬間只覺得心肺几乎瞬間被那巨大的寒氣籠罩,她几乎看見自己的皮膚以肉眼能看見的速度迅速僵白,結出一層白霜,全身霎那麻痹,僵寒如冰。

    她忍不住嗚咽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但是下一刻,后心處陡然爆開一股熱氣,几乎宛如火山迸裂一般的熾流瞬間就直散向全身經脈,那些被凍結住的血管霎那間寒意盡褪,所有的寒氣甚至立刻被倒逼向脈門之外,直接順著百里初的手指全數逆慣。

    百里初仿佛瞬間被燙了一下,他毫無感情的幽深黑瞳孔如獸一般微豎,難得閃過一絲異色幽芒。

    乍冷瞬熱,秋葉白只覺得自己渾身宛如從寒冰煉獄被人霎那扔進烈焰熔爐之中,這般巨大的衝擊讓她瞬間受不住五髒六腑的劇痛一下子吐出一口鮮血來,那血色落在鐘乳石上,竟然冒出一陣輕煙。

    “嗚——!”

    百里初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上的血色,隨后目光落在正痛得渾身發抖的秋葉白身上,他微微眯起眸子,沉思片刻,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頭,然后一低頭,狠狠地吮了上去。

    秋葉白正渾身難受,忽然被人這麼一抬頭,一張冰冷卻柔軟的唇一下子就封住她的唇瓣,然后有什麼滑膩冰冷的東西毫不客氣將她的唇吮了一遍之后,粗暴又笨拙地去撬她的唇瓣。

    她正處于徹底呆滯的狀態,唇上更不設防,竟讓對方瞬間長驅直入,直接掠取了唇間的柔軟與濕暖,鼻息間都是掠奪者身上帶著血腥味的冰涼卻靡麗的香氣。

    直到對方過分笨拙的動作碰疼了她,秋葉白才瞬間反應過來,眼底一下閃過暴怒,這個不要臉的混蛋,她下意識抬手就狠狠一巴掌拍在百里初的臉上。

    這一次百里初不知怎麼了,竟然讓她得手了,被她一巴掌就甩偏了臉。

    秋葉白自己也沒有想到竟能得手,也楞了楞,隨后就看見百里初偏過臉來,幽深的眸子盯住了秋葉白,詭異的瞳孔里的閃過了几乎可以說貪婪的目光。

    在秋月白心中警鈴大作,還沒有反應過來霎那,一下子就被對方狠狠地抓了過去,然后再次被——强吻!

    “嗚嗚……你……混……放……。”秋葉白大怒,大力地掙扎著。

    但是將她壓制在懷里的百里初的力氣几乎是大得出奇,而且很明顯不耐煩懷中之人的掙扎擾了他的興致,輕哼了一聲,手指下滑扣在秋葉尾追上一按。

    伴隨著一股子奇異的酥麻爬上背脊,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靡麗香氣忽然間濃烈,她眼前一花,身子骨一下子就軟了下去,只能任由對方予取予奪。

    百里初仿如饕餮在品嘗人間最美味的美食一般,不放過她柔軟口腔里所有的角落,直到她几乎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忍不住發出“哼哼”聲,他才戀戀不舍地抬起頭來,很是遺憾地伸出嫣紅的舌尖舔了舔他精致的唇瓣,把唇角上沾了到的她的血全數卷進唇里。

    秋葉白看著他的小動作,唇角弧度精致曳麗,灩漣如涂朱,莫名其妙地腦海里閃過一個詞——尤物。

    隨后,她立刻眯起眼,眼底寒光一閃,隨后毫不客氣地再次狠狠一掌朝百里初受傷的肩頭狠狠擊去!

    百里初動作極快,竟不退反進,一側身欺近她,整個人順勢一倒,就將秋葉白壓在了地面上。

    “嘭!”一聲悶響,秋葉白未及反應過來,便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方才擊出一掌,竟然將旁邊的鐘乳石柱擊成了碎石。

    這——!?

    她的功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隔空碎石!

    百里初慵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秋葉白,你果然是命大,在本宮之力助下,已是打通了生死玄關,身上功力已多了百年,江湖上只怕難遇對手了。”

    秋葉白錯愕,生死玄關?

    生者,未來之死;死者,過去之生。明生死,知往來,通玄關,得道矣。生死玄關乃是所有武學者追求的最高境界。

    她陡然想起方才經受的兩種極端得几乎將她撕裂的痛楚,冰火之境,短短霎那,生死之間,安然度過之后,竟然是打通了生死玄關?!

    但是……

    秋葉白抬起頭,看著壓在自己上方的蛇蠍美人,冷笑:“殿下說這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打破生死玄關,輕則終生殘廢,重則當場身亡。,您方才不過是想懲治葉白罷了,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殿下這麼說,怎麼聽著都像對葉白有所求。”

    雖然她打通了生死玄關,但是很明顯壓在她身上這個妖孽,竟然能避開她如此近距離的攻擊,只怕修為已臻化境,而且一身淫邪功夫,讓人不得不防,如今他能說出這類似要挾的話,而不是如之前輕蔑視她為螻蟻,想來是她身上起了變化,而正是他所需要的。

    “嘖,秋葉白,你真是狡猾敏銳得讓人一點都喜歡不起來。”百里初輕嗤,忽然壓低了身子,眼對著眼,鼻尖對著她的鼻尖,露出個堪稱顛倒眾生笑容:“不若,從今往后,跟著本宮,嗯?”

    秋葉白警惕地眯起眸子:“為什麼?”

    百里初輕嘆了一聲,聲音溫柔到驚悚的:“因為,本宮想吃了你啊,且放心,本宮會很溫柔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27 PM

第二十四章 餓了

    奇葩!

    秋葉白想自古皇家出奇葩,她果真見識到了!

    面前這位簡直是奇葩和變態的完美綜合体。

    秋葉白看著面前那雙線條婉轉曳麗卻詭吊如無機質生物的眼瞳,里面滿是毫不掩飾的掠食者對獵物的興趣,她微微地勾起了唇角:“殿下,您是想吃我的肉,還是喝我的血呢,讓葉白猜猜,只怕還是葉白的血吸引了殿下的興趣吧。”

    從那火紅的蠱蛇蛇頭入了她的体,到她忍耐不住他驟然發難,吐血在地,最后到他突然一改潔癖,竟强行輕薄于她,不,與其說是輕薄,倒不如說他是被她唇上的那些鮮血吸引,一嘗之下,證實了她体內的變化,如今才態度大變。

    百里初看著她片刻,見身下青年竟直視他的眼瞳,不閃不避,妖異眼眸里閃過一絲異樣幽光,懶懶道:“雖然本宮不那麼喜歡聰明人,但是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便是簡單,本宮是需要你的血,那也是你得了本宮的命蠱之后,當付出的代價。”

    秋葉白心中咯噔一下,暗咐果然猜中了,只怕蠱蛇頭入体后,機緣巧合,令她如今体內的血于百里初而言有解毒或者別的什麼功效,而且一定有什麼原因讓他顧忌著,無法將她立刻强行放血煉藥。

    她挑眉道:“殿下,若葉白不肯呢?”

    她素來不是尋常閨閣女子,雖然對方輕薄讓她也非常憤怒,但是前生后世多年歷練讓她絕不會糾結于對已經產生的損失,事實不會因為你多麼的憤怒或者痛苦而有任何改變,要麼力挽狂瀾,要麼另尋出路。

    如今,他既然有求于她,便讓她看看他的底線在哪里!

    百里初看著她,似笑非笑地用指尖滑過她細膩的臉頰,聲音陰魅暗啞:“你是聰明人,當知這人間種種榮華,唾手可得,若是你不願,也無妨。”

    看著百里初唇角那笑,秋葉白忽然覺得背脊一寒。

    這位殿下的無謂、無妨絕對不是因為他有多麼仁慈和寬容,而是明白地宣告,他想要做的事,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拒絕而改變,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應承,問一問不過是上位者習慣性地一種姿態罷了。

    秋葉白太了解這種口氣,她垂下眸子,淡淡地道:“容葉白思索一二。”

    百里初這一次非常‘寬容’地道:“嗯,且洗干淨了,本宮不喜進食時,聞著異味。”

    秋葉白:“……。”

    這變態,是完全沒有聽見她說什麼,完全生活在他無人敢忤逆的世界里麼!

    秋葉白看著百里初轉頭翻身就再次進入溫泉,他肩頭上那斷了一只頭的妖異蠱蛇陰毒地瞅了秋葉白一眼,隨后便消失在百里初的肩頭,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臂內側上如奇異圖騰的火紅色印跡,心中翻騰無比,隨后垂下眸子,掩去眼底涼色。

    沒有拒絕的權力麼,是的,她在秋家還有牽掛,至少在沒有處理好秋善寧之前,都不宜輕舉妄動。

    比起殺掉百里初,倒不如選擇對自己最有利能得到更多的局面。

    自己身上到底是帶著秘密的,万一秋家那頭生出變故,這位‘鬼公主’殿下,倒是一尊很好利用的大佛。

    那麼今日這番折騰何嘗不是另外一番機遇。

    一時間,不知是否達成協議的緣故,二人暫時算是勉强在這詭異的局面下各不相擾,百里初自顧自地閉目調息,竟仿佛一點也不擔心秋葉白再次對他下毒手。

    她瞅著那人又如白玉雕刻一般動也不動,隨后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衫,不說之前就出了一身汗,剛才一番打斗加上突破生死玄關,早被汗水浸濕透了,她低頭一聞,一股子酸臭轟上來,瞬時臉色就變了變,她忽然明白百里初后來為什麼一翻身又下溫泉了。

    她雖然沒有百里初那麼誇張的潔癖,但女儿家本就喜干淨,如今這副樣子實在讓她難受。

    但是……秋葉白警惕地瞟了眼百里初所在地,見百里初動也不動,看著又運功在療傷,估算著他不會那麼快完事,畢竟剛才療傷時,他身上的蠱蛇也受創不小,她遲疑了片刻,便走到離開他最遠的地方,除掉外衣、中衣,僅著里衣下了水。

    溫暖的泉水瞬間讓秋葉白覺得疲憊的身子骨一下子舒服了許多,忍不住舒服地輕嘆一聲,隨后也閉上眼開始借助溫泉之力調息經脈,同時開始細細地思索出去之后的種種復雜局面的應對。

    百里初浸在水中,緩緩地睜開他冰涼幽詭的眸子,看著遠處裊裊霧氣蒸騰而起掩蓋了秋葉白雖然略顯蒼白卻秀逸無雙的面孔,顯出那張秀美的面容多了几分莫測沉靜來。

    他微微眯起了眸子,這小子看著年紀輕輕,倒是殺伐果決,心機敏銳深沉,秋家子弟里一個庶子竟有這般手段,呵……

    真是讓人期待杜家和秋家人日后的日子。

    忽然不知怎麼想起方才在秋葉白唇間嘗到的味道,百里初修長指尖掠過唇間,精致唇角彎起詭譎弧度。

    原來,這種事儿的滋味,也不是原來以為的那麼難以忍受和齷齪。

    他垂下眸子,陰又眸子底閃過幽幽難明的神色。

    ……

    這一頭秋葉白調息了半晌,正打算起身,一道幽涼的聲音忽然在秋葉白耳邊響起:“本宮倒是第一次見人浸浴著衣的。”

    聲音如此之近,卻讓人全無所覺,秋葉白一驚,身子一晃,直直地撞進一副冰涼結實的懷里。

    她下意識地扶向身前人,觸目所及便是男子性感而線條肌理分明的胸膛,細細的水珠從他細膩的肌膚上滾下來,正巧滴落在她的鼻尖上,帶著一種奇異的靡麗香氣,讓她身子下意識地一顫,隨后定了定神,立刻退開一步,淡淡地道:“人人各有自己的不得已,殿下當自明白。”

    百里初看著面前青年人從錯愕到冷靜,竟不過霎那之間,他微微眯起眸子,目光落在秋葉白身上:“你身上有什麼?”

    秋葉白攏了攏衣襟,面無表情地道:“年幼多舛,不過一點傷罷了,只是葉白恥于露人之前。”

    與其讓對方猜測,倒是不如她先將話說死了。

    百里初看著她身上的抗拒,眸光神色幽深莫名,隨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個近乎妖異的笑容:“但是,本宮餓了。”

    秋葉白唇角一抽:“……。”

    這種本殿下餓了,還不快點脫光讓本殿下吃一吃的口氣如此理直氣壯是怎麼回事?

    你餓了吃老子,老子也餓了吃誰?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29 P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3-17 02:32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畜生

    秋葉白垂下眸子,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隨后,她忽然抬起手腕,就著另外一只手指上的扣著的袖底劍一划,隨后抬起手腕遞到百里初面前,平靜地道:“殿下,請用。”

    百里初原是想看著面前之人被他逼迫出慌亂不堪的樣子,卻不想對方竟然干脆若此,他詭吊嫵媚的幽眸里閃過一絲異色,輕笑:“你倒是痛快。”

    秋葉白絕對不會讓他再抱著她脖子啃的,于任何意義上而言都太危險。

    而百里初本這一次並沒有為難她,他捏過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徑自吮了上去,腥香入腹,瞬間体內的寒僵之氣便仿佛瞬間消散了許多,他眼底閃過滿意,隨后眸光看向秋葉白,卻見對方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之外,亦是毫無表情,仿佛全無所覺一般。

    百里初看著那高挑卻纖細的身形,眼底微微閃過一絲疑色,目光落在秋葉白平坦只微有起伏的胸口。

    于男子而言,面前青年雖然高挑,但是未免太過纖細了。

    秋葉白心中並不如表面上這般平靜,尤其是對方的舌尖在她細膩的皮膚上輕巧地舔吮,宛如被貓儿的舌尖舔弄一般,再加上與百里初如此近的距離,近得她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和聞見他身上靡麗的香氣,讓她只覺得血脈又開始加速流動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不免微微顰眉,這個變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這種近乎催情的情慾氣息,實在是讓人不舒服。

    秋葉白正想著自己要不要默念金剛經,好讓自己清清心,卻忽然發現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頓時心中一凜。

    以百里初對女人的厭惡來看,他對女子身体當不會太了解,但是觀其行,卻又不似全然于風月一道全無所解,而控鶴監里美貌男子數不勝數,而且控鶴監中人都受他轄制,這位莫不是好些分桃斷袖之事?

    若是如此他對女子身体不了解,對男子也許就未必了。

    如果被他看出什麼來……

    在沒有確定他會不會因為她是的女儿身陡然翻臉或者因為秋家四女的身份生出別的什麼變故來,絕不可暴露自己真實身份。

    秋葉白眼底幽光一閃,拿定了主意,隨后忽然做出一臉警惕地樣子盯著百里初,聲音拔高:“殿下為何一直盯著葉白身上,我應承了您奉血為藥,可沒答應您進宮伺候,葉白身子骨雖然單薄了些,卻也只歡喜女儿家的蚊香軟語,于斷袖一道,毫無興趣。”

    秋葉白忽然咋呼起來,外帶那一臉悚然嫌棄的樣子,讓百里初精致上挑的眼角不太明顯地抽了抽,松了唇,幽涼微微沙的聲音響起:“秋葉白,管好你的嘴,嗯?”

    秋葉白因著那聲音的陰冷,背脊微微一麻。

    看著百里初清理了唇上的血跡之后,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一身陰戾幽魅之氣,仿佛所在處連光線都黯淡了。

    她心底吁了一口氣,到底將他的疑心給帶了過去,得罪也就得罪了他罷,方才她連動手行刺的事都做了,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愁。

    但下一刻,百里初忽然抬眼看過來,看著她臉上一抹微松,瞬間眯起嫵詭陰魅的眸子,先停在秋葉白的喉嚨上,又看向她纖細的手腕,也不知在想什麼。

    秋葉白心中一驚,暗罵這變態竟然敏銳多疑到這種地步,隨后她不動聲色地握住手腕,微微退離一步:“殿下,就算在下應承了您,願以血為藥,但是只怕經不得您這般三番兩次的頻繁所用,若是不几日就成了具干屍或者日日虛弱不得行,葉白倒寧願干干淨淨地去了。”

    她並不掩飾自己話里的威脅之意,整天手腕上來兩刀的,誰也不願意。

    百里初看向她,眸光莫測,片刻后漫不經心地道:“一月一次。”

    看著百里初又閉上了眼如入定一般,她心中終于放下一塊巨石,到底,這個一月一次已經比她想象中好太多,這個男人太不可捉摸也太危險,如果可以,她不想和對方打交道。

    真可惜——今日沒能殺了他,否則,便是一了百了。

    秋葉白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惋惜。

    ……

    時間在各自修養之中過得極快,秋葉白也曾順著前面的地道探查,卻發現不過是盜洞,而且前面也有坍塌,堵死了去路,也只得在這地洞溫泉邊等候救援。

    她相信,這尊大佛在這里,上頭怎麼著也會拼死救人的。

    果然,在秋葉白小睡起來之后,就聽見了來處的地道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人聲。

    未過多久,便聽見有人驚喜地喊:“找到了!”隨后匆匆地跪在百里初面前請罪。

    秋葉白看了眼百里初,見他依舊閉著眸,毫無表情。

    不喜、不怒、不悲、不驚。

    讓她微微顰眉,覺得此人果然難以揣測。

    接下來的事情便也算一路順利,來救人的人除了控鶴監的,自然還有羽林衛的大批人馬。

    那位殿下自然是被大驚失色的貼身近衛們護送了出去,而她這個罪魁禍也沒有被為難,百里初沒有發話,控鶴監的人自然不動手,而羽林衛的人也只當她是個倒霉蛋,跟著地陷一起落下地道。

    到了地面之后,久候的太醫們趕緊跟著攝國殿下去了行宮,秋葉白被安置在秋山一處行宮附近專門安置大臣家屬的精致院落之中,一名太醫竟非跟著她去看診。

    這些太醫們向來是不會降尊紆貴去為一個沒有任何功名的大家庶子診治,想來是百里初的吩咐,秋葉白無奈,只道她是擦傷,無大礙,而且太困,需要休息,見她堅持,太醫無奈,就只留下上好的傷藥便走了,道是改日再來。

    管院子的嬤嬤殷勤地送來換了一大桶熱水和几套流云錦制的上好新男裝,又讓几個美貌宮女來伺候。

    秋葉白全都打發她們走了,只暗嗤,原來這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麼,初殿下果然是大佛,對于他用的著的人,很是大手筆。

    她仔細關牢了門窗,隨后走到鏡子前,先沾了點梳妝台上茉莉頭油,指尖滑過脖子上一處有些驚悚的紅腫翻起的皮膚——那是百里初划傷的地方,然后很慢很慢地開始剝,不一會那些翻起的皮膚就被她撕了下來,然后露出脖子上一道細細微腫的紅痕。

    秋山泉是硫磺泉,有消炎的作用,特別是對于她這樣細長不深的傷口,根本不會到剛才看起來那麼驚悚的地步,只是百里初的劍划破了那貼在她喉間的東西。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半個巴掌大小的肉色凸起物,那是當年師傅花了万金請江湖一流易容鬼手為她做了好些假喉結之一,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貼上去一個月不取都不會對皮膚有任何影響。

    秋葉白嘆了一聲,隨后將那不能再用的假喉結扔進了一邊的銅炭爐里,方才開始寬衣解帶,把身上那身髒破潮臭的衣衫一件件解開。

    好在春日寒涼,她能穿著里衣泡溫泉,還有中衣和外衣可以換,若是夏日,只怕少不得就要這麼生生漚几日不肯下水,必令百里初起疑,那位殿下多疑敏銳她是見識過了。

    所有的衣衫除下后,她開始拆自己身上的束胸,即使是在溫泉泡浴中,她都戴著束胸,真是不舒服。

    但多年江湖打滾,早已讓秋葉白練就一身謹慎小心,絕對不會拿自身安危開玩笑。

    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紅腫的雪白柔潤,暗思,還好,她的胸部原本就是中等,也不是太大,否則夠她受的。

    等著秋葉白舒舒服服地泡完了熱水澡,換了衣衫,再用太醫留下的繃帶仔細把喉嚨纏好——如今脖子受傷,剛好是個掩護。

    這一頭她剛剛收拾完畢,那一頭寧春也找了過來,寧春擅長追蹤和醫理,秋葉白絲毫不懷疑她能找到自己。

    寧春一看見秋葉白,原本木訥的臉上一僵,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和秋葉白不是一輛車,卻沒有想到一次分離竟然會出了那麼大的事儿。

    秋葉白劫后余生,也自然少不得對自家丫頭一番安慰,然后讓寧春幫忙診治了一輪,確定沒有什麼大礙之后,寧春方才放下了心,張羅著要弄飯去給自家主子。

    春日宴,足足開七日,她屈指算了算,已經過了兩日,便問寧春:“對了,府上的人怎麼樣了,還有善寧那里怎麼回的話?”

    按理說也府里該找人了。

    寧春聞言,臉上神色一冷,竟是閃了几分殺氣出來:“六小姐就是個畜生……。”

    話音未落,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道沉穩略隱傲然的聲音:“六小姐,這就是你家兄所在之處了。”

    隨后便聽見一道柔弱可憐的女子聲音響起,似隱含哽咽與感激,令人憐惜:“多謝王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35 PM

第二十六章 棄子

    畜牲?

    秋葉白素來知道寧春性子烈,但能讓寧春口出惡言,看來她那四妹妹還真是做了點什麼破事儿。

    秋葉白摸摸下巴,隨后透過窗子的縫隙看向窗外,小院的門已經被人推開,那守門的嬤嬤似有點茫然,剛想攔住人,卻已經被人推開。

    “這是三皇子殿下,瞎了眼麼!”藍衣侍衛毫不客氣地對著那嬤嬤斥道,那嬤嬤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對方已經領著人進了院子,秋葉白索性打開門走了出去。

    迎面而來的人里當中一個著深紫粉繡玉蘭褙子並水藍掐腰百褶裙的聘婷少女不正是她那六妹秋善寧又是誰,秋葉白順著她羞澀的目光看向她身邊的高大男子。

    那人面若冠玉,眉目極為英挺,眉心一點朱砂痔,不但沒有顯得媚氣,倒是更顯出他豐神俊朗,頗有點天宮寶殿里玉面二郎神君的味道,一身靛藍色流云錦繡蛟龍獵裝,上好的的白玉腰帶橫腰而過,足踏烏云繡金靴,更顯得通身的氣派非凡。

    秋葉白微微地眯起眸,如果方才在屋里她沒聽錯,這位就是當今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行三,喚作百里凌宇,封號定王。

    很明顯,百里凌宇比一臉羞澀,明眸含淚的秋善寧更快注意到了站在門邊站著的年輕人,百里凌云只見他一身精致竹葉青云錦袍,容色雖有倦色,卻難掩眉目之靈氣,秀逸非常,宛如雨中翠竹,偏生一身灑脫翩然氣息,百里凌宇眼底微亮,隨后看著秋善寧含笑道:“六小姐,屋門前這位可是你尋的兄長?”

    秋善寧正一副羞澀模樣,陡然聽定王這麼一說,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正正撞進一雙冰涼銳利的眸子里,讓她一個激靈,臉上就是一僵。

    秋葉白看著秋善寧臉色變了,似笑非笑地道:“六妹,消息果然靈通。”

    秋善寧看著秋葉白那如雪眸光,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心底寒涼,她沒有想到秋葉白沒有死,但是既然沒有死,她想秋葉白也不敢向她這個親妹妹追究什麼,隨后她心定了定,眨眨眼,淚水如珠子一般地滾了下來:“四哥哥……太好了,你沒事!”

    隨后她几步向前,仿佛激動之下要抓住秋葉白一般,卻又謹守禮儀地在秋葉白面前三步之處站住,淚水漣漣:“自從哥哥出事,妹妹日日向佛主祈求,若是四哥哥有個三長兩短,妹妹真的就不活了。”

    說完便是搖搖欲墜的樣子,秋善寧身邊的陸嬤嬤立刻几步上前,扶住了秋善寧,同時眼神閃爍地看向秋葉白。

    秋葉白看著陸嬤嬤那種懇求的眼神,心中譏誚地一笑,口中溫然道:“都是哥哥的不是,勞妹妹掛心,如今無事,也是佛祖保佑。”

    真的向佛祖祈求,秋善寧就不會有心思打扮得這般嬌俏動人,楚楚可憐了。

    她的目光越過秋善寧,向著定王一拱手,有禮道:“在下秋家葉白,多謝定王殿下將家妹送來。”

    定王身邊的侍從見秋葉白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竟沒有向自家主子行大禮,頓時惱了,正要開口叱責,卻被定王抬手攔住了。

    百里凌宇看著秋葉白不卑不亢,身上氣度愈顯飄逸灑脫,全無京城之中紈绔子弟的虛浮之氣,便含笑道:“秋四少不必多禮,能遇到令妹亦是緣分,令妹與你兄妹情深,羨煞旁人,她托求本王尋你下落,如今人已經平安找回,也已經是幸事。”

    秋葉白眸底興味的幽光一閃,秋善寧托定王尋她,這可真是稀奇事,而這位皇后嫡出的親王,居然能應秋善寧一個不打眼的庶女的請求,更是讓人覺得意味深長。

    她再次拱手,這一次面容上已經是帶了感激之色:“葉白多謝定王施以援手。”

    雖然把她救出地道的人是百里初那一頭的人,和百里凌宇半個銅子關系都沒有,但是既然這位定王已經開口,那這個順水人情,她承也就承了罷。

    秋善寧也對著定王盈盈下拜,順帶將她一截雪白的粉頸露在定王的眸下,羞怯道:“臣女多謝定王。”。

    秋葉白看在眼底,唇角彎起譏誚的笑意,她這個妹妹真是心大了。

    定王含笑讓佳人起身,隨后看向秋葉白,目光微閃,忽然含笑道:“這兩日估計四少身子不爽,但是明日是春獵之日,圍場有叼獸大會,四少倒是可以去看一看的。”

    秋葉白身形一頓,只當看不見秋善寧對她使眼色,只含笑道:“是,蒙殿下厚愛。”

    送走了定王,秋葉白便轉身看向秋善寧,卻見秋善寧已經轉身向房內而去,秋葉白挑了挑眉,自跟了上去。

    一邊的寧春忽然上前跟著她,壓低了聲音,面無表情地道:“六小姐自您出事之后第二日,才報了五公子和七小姐那頭,此后在尋您的過程中偶遇定王,便陪著定王尋了您一日半。”

    寧春說話極為簡練,卻立刻讓秋葉白聽了個清楚明白,她眼底閃過寒意,誰人不知出事的第一時間是救援最佳時機,而且秋善寧尋她是假,借著此攀附定王才是真。

    她這個妹妹,確實倒是襯得起寧春給的“畜生”兩個字。

    秋葉白進了房,隨后便看見秋善寧自顧自坐在凳子上喝茶,哪里有半分擔憂的樣子。

    她微微眯起眸子:“六妹妹果然是令為兄刮目相看。”

    秋善寧手上一僵,隨后抬起頭眼,冷傲地道:“秋葉白,你不用這般陰陽怪氣,你不是沒死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秋善京那賤人之間的協議,你身為我兄長,胳膊肘卻往外拐,我若嫁得好了,自有你的好處,今日不是看著我的面子,你以為你能得定王邀請,哼!”

    一邊的陸嬤嬤一驚,心里苦笑,親生兄長生死未卜,六小姐這般行事已經是偏了仁義失了親人情分,還這麼說,只怕是個人都心寒。

    秋葉白看著秋善寧的眼神已經全然冷了下去,有些人當真不值得她當作親人護著,那就只能徹底地作為棋子或利用或舍棄。

    陸嬤嬤看著秋葉白的眼神冰涼,只道四少爺這是被六小姐傷了心,她正想開口緩和一下,卻聽見秋葉白淡淡地道:“六妹妹,你的婚事,已經是大夫人做了主,若是生出變故來,只怕會連累到姨娘,秋家雖然勢大,但是你別忘了你不過是個庶女,最好安分一點。”

    秋善寧聞言,手上茶杯一抖,抬起頭狠狠地盯著秋葉白:“你,果然是我的好哥哥,若是我不應呢!”

    秋善寧容貌是所有秋家女儿中最出色的一個,而且相當討秋家家主的歡心,所以養成性子有些嬌蠻,最恨別人總提起她庶女身份,尤其秋葉白還是她血緣上的哥哥這般戳她心窩子,原本心中還剩下的那點愧疚瞬間全無。

    秋葉白看著她笑了:“沒關系。”

    說著,她往前兩部,走到了秋善寧身邊,手輕輕地擱在秋善寧的肩頭。

    秋善寧瞬間感覺肩頭一震,隨后一陣劇痛向全身襲去,她臉色大變,卻痛得叫都叫不聲,只張大了嘴,眼淚滾落下來,面容扭曲,卻動彈不得。

    陸嬤嬤看著秋善寧的模樣,瞬間大驚,她是看不明白小姐到底怎麼了,但卻明白是四少爺用了手段,她再看秋葉白的模樣,卻發現那年輕人雖然依舊是溫文爾雅含笑的樣子,但是眼底的深沉莫測卻讓人心驚不已,這絕非尋常人能有。

    “四少爺,六小姐必定是知錯了,您就饒了六小姐吧,她到底是您嫡親的妹子。”陸嬤嬤立刻扑通一聲跪了下來,臉色蒼白地求饒。

    她看著陸嬤嬤片刻,松了手,淡淡地道:“陸嬤嬤,六小姐因連著几日勞心焦慮,所以從今日起病倒了,手腳麻痹,需得在院子里靜養,不見人,你可明白了?”

    陸嬤嬤偷眼看了一邊僵木地坐在凳子上,只能流淚,卻依舊不能出聲,臉色慘白得就要暈迷過去的少女,立刻大力點頭:“明白了。”

    秋葉白笑了笑:“很好,一會我會請人將六妹妹帶回她的院子,你陪著吧。”

    說罷,她轉身離開,寧春鄙夷地看了眼秋善寧,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陸嬤嬤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哪怕是在定王面前,她都不曾感覺到這般的畏懼,所有人都看錯了四少,只怕秋家就要變天了。

    出了門,秋葉白看了看四下無人,輕聲吩咐寧春:“寧春,今晚傳信出去,明日把焰字組在京城的人調三人進秋山。”

    焰字組的人善隱匿、伏殺,寧春不由一驚:“您是……。”

    她看向天邊,輕笑,眸光幽涼:“明日叼獸大會,說不得什麼有趣的事呢。”

    她有預感,定王,可不是閑的無聊之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41 PM

第二十七章 一只黃瓜的憂傷

    到了夜里,用了晚膳,看院子的嬤嬤就送來了一小匣子的藥物。

    秋葉白站在門口,看著那白玉雕刻成的華貴匣子,對著一臉恭敬地嬤嬤淡淡道:“替我謝謝攝國殿下。”隨手給那嬤嬤一些碎銀子。

    那嬤嬤也不推遲,拿了賞賜,也含笑而去。

    寧春接過了匣子,看了看里面的東西,分別倒出來嘗了嘗,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都是頂尖儿的活血護筋的藥物,有些几乎是聖藥一級,江湖上怕是天醫神君那里才能有的級別,千金難求。”

    秋葉白指尖撫摸過那些藥物,輕笑了起來:“看來這位殿下除了難以揣測之外,還是個極為細心的人哪。”

    百里初是聽到了定王的邀約,畢竟此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但是竟然當夜就送來最好的藥物,只怕是記得她腳腕受傷了,同時也是一種似是而非的示警。

    明日的叼獸大會,只怕不簡單。

    “既然是好東西,不用豈非浪費。”秋葉白眼底幽光一閃,笑著吩咐寧春。

    寧春點點頭,轉身去化藥去了。

    ——老子是四少的紅蘿卜的分界線——

    華麗精美的宮殿里,彌漫著貴重的鵝梨香氣,一只精致的青銅獸鼎擱在軟榻的步踏之上,里面一汪碧水上飄蕩著美麗的千重櫻花花瓣。

    鼎,乃國之器也,常做祭祀之用,最是神聖庄重。

    深紅淺紫的花瓣在這鼎里漂浮,生出一股子輕浮之氣,但是最輕浮的還不是這些花瓣,而是那盛著花瓣香泉的鼎里還有一只玉足在里頭懶洋洋地浸泡著。

    腳趾精美,腳踝優美,宛如玉器雕成,晦暗光線中,也擋不住那只玉足仿佛會自己發出柔光的白色。

    一名美貌的小太監恭敬地跪在那鼎前,小心地伸手在鼎里揉按著那只玉足,而另外一名美貌的小太監則小心地幫那玉足的主人用玉錘敲著腿。

    敢用一國鼎器做泡腳盆子的除了攝國殿下,大約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送過去了?”百里初幽涼微啞的嗓音響了起來,微微拖長的尾音慵懶而悅耳。

    “是。”一邊端著一碟精致點心的伺候眉目纖細陰柔的俊美青年恭聲道,他遲疑了片刻,輕聲道:“不知殿下為何如此看重此人,只是今日回稟的嬤嬤說他接了您的恩賞,卻無任何感激之色。”

    百里初取了一只點心懶洋洋地送到唇里,眸光陰幽莫測地輕笑起來:“若是他感恩戴德,本宮只怕就要想著他是不是要折騰什麼么蛾子出來了。”

    看著自家主子的神色,一白一楞,他几乎沒有見過殿下用這種口氣提起一個人,那兩日在地道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白沉吟了片刻,還是道:“殿下,屬下看他形容不像尋常人家養在鄉下的庶子,但是派去的人卻只查到他私下在庄子附近有兩個置辦下來的小店,並無其他。”

    越是如此,才越是值得懷疑。

    百里初一邊看著手里的奏章,一邊在身邊伺候的太監端著的盤子里拈了一枚玫瑰梅子含了,漫不經心地道:“再查就是,是人,活著,便有痕跡。”

    他很期待,拿住那人把柄的話,看見那人臉上露出驚慌神色的樣子。

    他頓了頓,忽然抬起眼看向一白,似笑非笑地道:“一白,你可是吃醋了,若是你哪日里能看著本宮眼睛半盞茶,本宮也不會吝嗇給你的賞賜,嗯?”

    一白沒有想到自家主子忽然抬起臉來,一下子撞進那雙黑多白少詭吊的眼里,只覺得心神一寒,几乎有一種自己的精魂靈智都要被那深淵黑洞吸干的錯覺,他呆滯了片刻,隨后瞬間大力地抽離心神,一身冷汗地低頭,努力調動內息平復血脈虛損,咬牙道:“臣不敢。”

    百里初看著跪在地上發抖的人,忽然輕笑了起來,又含了一只青梅子進嘴里:“呵呵……不敢,是,你們都不敢。”

    但是有一個人敢,這麼多年,就那麼一個人,讓他忽然就熄了把那人吸干或者做解藥的心思。

    他很想看看那人能有多大膽,能讓他維持多久的興趣,也看看那人的運氣能有多好。

    畢竟一出生就是秋家四子,而且還是男儿身,真是幸運啊。

    幸運得讓人嫉妒。

    不可否認的,主子心情好后后放低柔的聲音很悅耳。

    一白默默地想著,可是……也很讓人覺得不安。

    “是了,桃花魚卷怎麼還沒端上來?”百里初的聲音忽然變了,冷冷地道。

    一名藍衣管事太監立刻匆忙上來,小心討好地道:“回殿下,方才奴才見您和一白大人在談話,所以把桃花魚卷放在一邊小爐子上熱著。”

    桃花魚是極為罕見的泉水魚,每年也就几個月有,在京城外,而且快馬加鞭送來,活著的也就是那麼几尾,容不得他們這些人不小心。

    百里初看著面前的那一碟精致的魚卷,眯起眸子,扎了一塊進自己嘴里,隨后臉色一變,忽然抬手就把那疊魚卷給打翻在管事太監身上:“蠢,魚卷鮮嫩,如何熱得,如今味道全變!”

    主子大怒,周圍的太監瞬間扑通跪了一地,藍衣大太監更是連連叩頭:“殿下恕罪。”

    百里初曳麗無雙的面容瞬間陰沉到了極點,卻笑道:“暴斂天物,本宮餓了,可聽到!”

    那表情几乎稱得上猙獰,卻詭異的愈發顯得艷麗。

    “是……是……。”那藍衣太監嚇得趕緊點頭,擺手讓人上菜。

    不一會,他們面前長長地紫檀雕魚鳥台上放了几十碟子精致的菜肴,飯菜的香氣瞬間蓋過了空氣里的鵝梨香。

    百里初聞著那味道,滿意地眯起眼,唇角翹起個近乎溫柔的弧度:“這般味道,可比什麼香料都好。”

    一白忽然想起若是殿下讓人制了烤雞香、烤豬香、蒸魚香沐浴的時候撒在身上……他臉色忽然白了白。

    嗯,此乃大不敬,不可多想。

    百里初正優雅地用膳,忽然看見身邊寵臣的面色不佳,思慮了一下,筷子掠過雞鴨魚肉時候停了停,然后停在素菜一欄,親自夾起一整只腌黃瓜放在他面前,淡淡道:“賜你的。”

    一白看著自己面前的一條腌黃瓜,沉默了下去,忽然有點憂傷。

    一根黃瓜——難道他連一根雞腿都不值得麼。

    不過他忽然想起,主子非常善用一切詭異手段讓得罪他的生不如死,其中包括就黃瓜,他瞬間覺得腌黃瓜作為食用還是不錯的。

    “謝主子賞。”

    ——老子是一白大人的憂傷黃瓜的分界線——

    一根黃瓜能讓憂傷,也能讓人愉快,一早起來,秋葉白便看見寧春早早端進來的飯菜里有好几根水嫩的小黃瓜,春日瓜脆,最是爽口,這些黃瓜又是皇家專門作為水果種植的,她很喜歡,用了早餐,又讓寧春給她裝了袋,打算帶去看叼獸大會的時候,做個零口。

    剛剛出門,便看見定王的人已經等在門口,她爽快地道了句:“有勞了。”便上了車。

    那小馬車駝著她和寧春一路往秋山最大的獵場而去,走了一刻鐘,便隱約看見樹林稀少,場地開闊了起來,還能聽見不遠處野獸的咆哮夾雜著不少人的嬉笑交談之聲。

    秋葉白看著前面用黃布圍了起來,便曉得這就是到了圍場了,她正要下車,忽然聽見兩道利箭破空之聲夾著銳器而來,一道直取她的腦門,一道奔殺向她的后心。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43 PM

第二十八章 誅心之言

    秋葉白眼底寒光一閃,隨后仿佛絲毫不曾察覺那射來的利箭一般,抬手一拍那前面的車夫:“到地方了,我們在此地下來即可。”

    隨后,她仿佛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轉身去拿自己擱在身后的那布袋。

    就是這麼一拍和一轉之間,竟然輕巧地避過了兩只奪命的利箭,讓凌厲箭鋒險險地擦身而過。

    但是前面趕車的車夫瞬間就倒大霉了,因他的位置高于秋葉白一些,兩只箭一只擦著他脖子帶出一道血光過去了,另外一道則狠狠地插進了他的背后,血光四濺,車夫慘叫一聲徑自朝車前摔落下去。

    秋葉白動作一頓,隨后厲聲叫了起來:“不好,有刺客!”

    她用了一分內力,中氣十足,聲音立刻遠遠地傳開來去。

    皇家設獵之處,自然警戒森嚴,除了羽林衛之外,不知多少暗衛巡邏,如今見有人這麼大喝,頓時炸了窩,無數全副武裝的兵衛們立刻拔出兵器衝了出去,迅速地結成陣型將出事地方圍了起來。

    領頭的羽林衛校尉一身甲胄,面色冷峻凌厲地走了出來,看了眼地上血色,厲喝:“是何人發現刺客的!”

    秋葉白還沒作聲,不遠處就已經有數名羽林衛圍住几個拿弓箭的年輕人領著家仆走了過來,那几個人一路走一路囂張地高聲道:“哪里有什麼刺客,不過是場外哥儿几個練箭的准頭,這蠢物卻偏從這里走過,才著了道。”

    羽林衛校尉看過去,目光在那几個人華麗的獵裝上一停,隨后嚴厲的語氣略微緩和了一點:“原來是陳侯世子和兵部吳尚書三公子,茲事体大,若是驚擾了陛下,我等吃罪不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領頭的陳侯世子看起來油頭粉面,趾高氣揚地拿弓指著秋葉白道:“李校尉,本世子方才已經說了,此處是大伙私下練准頭的地方,誰不知道,我們還派人看住了周圍,偏生他非要從此過,可見是個不曉事的,硬闖進來,可與我等無關。”

    秋葉白打量了那几人,看著輕浮,但見他們下盤還算扎實,竟都是有些身手的。有武藝內息之人必定對周圍環境都較一般人敏銳,她坐著的車是耐力極好的矮馬所牽,這種馬的蹄子比尋常馬儿大不少,善于在顛簸的山地行走,但是都走不快,而且馬脖子上還有銅質鈴鐺,一路叮當作響。

    若說那些人沒有看見這麼大的慢悠悠過來的目標,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何況一路上,她沒有遇見任何人阻攔。

    若是尋常人僥幸不死在箭下,而是受傷,必定嚷嚷出去。

    這種時候鬧出事端來,只怕都會被套上驚駕的罪名,吃不了兜著走。

    秋葉白垂下眸子,眼底閃過幽冷的光芒。

    片刻之間,已經有羽林衛士過來低聲對著那李校尉證實了陳侯世子的話。

    李校尉心中暗自道了聲晦氣,隨后看向那喊出‘刺客’二字的年輕人,見秋葉白低頭沉思,便以為他膽小了,不免更不悅,只道是哪家紈绔子弟非要逞能,如今鬧出事端來,才知道害怕。

    他聲音嚴厲起來:“這位不知哪家公子,可知天子近處尋釁滋事,不管何人,都要先受三十大板,看押起來!”

    此話一出,那陳侯世子臉上頓時露出輕蔑又得意的神態:“哎,這位秋家四少爺前兩日才伺候了攝國殿下,如今身子虛著呢,哪里能受得起三十大板。”

    那吳三公子也幸災樂禍地道:“正是,可惜得很,這麼點膽量都沒有還如此不守規矩,得意忘形,只怕是殿下都不喜了,否則早就隨駕伺候去了。”

    那些人七嘴八舌譏諷一番,李校尉看著秋葉白的眼神已經隱含了輕蔑,正打算揮手讓人將秋葉白綁了。

    卻忽然見秋葉白抬起臉來,有些遺憾地嘆息了一聲:“李校尉大人,非是在下不知輕重,只是定王今日著人來接在下前往圍場,車夫一路行來,穩穩當當,也並不曾猶疑,在下想來許是定王殿下已經重新將圍場周圍布置過了,卻不想如今竟然會遇上此事,殿下的人重傷,死活不知,這讓在下如何向定王交代。”

    定王殿下?

    李校尉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事竟然牽扯到定王殿下,而周圍一名副衛卻是聽過定王邀請之事,立刻朝李校尉點點頭。

    旁邊的人卻是聽明白了。

    定王身份高貴,又是這一次春日宴的主持者,如今他的人死在這里,這不但是尋釁滋事,還是藐視皇子令。

    陳候世子几個沒想到秋葉白竟然一下子搬出定王來,臉色都是一變,隨后怒道:“你胡說,我們從來都是在這里練箭,也沒有人通知我們這里不得射箭!”

    秋葉白看著李校尉,淡淡地道:“李大人,您自管請人取了車夫的腰牌去問問定王殿下,可有下令改換場地呢?”

    李校尉遲疑了片刻道:“這,定王殿下如今正在主持大局,只怕不好叨擾。”

    雖然這麼說著,已經有羽林衛迅速地取下那車夫的腰牌悄悄地退下了。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點點頭,並不再說什麼,而陳侯世子和吳三公子几個見她那模樣,頓時惱火異常,又在那里指桑罵槐起來,譏諷秋葉白是個娘娘腔。

    這般比較之下,雙方氣度頓現高下,李校尉也不禁多看了秋葉白兩眼,只覺得身邊的年輕人身上一股清貴從容之氣,讓人看著便覺得心定,不免又多信了秋葉白几分,對著陳侯世子几個冷聲道:“殿下口諭未到之前,還請几位不要大聲喧嘩,影響聖駕,我等都吃罪不起。”

    陳侯世子和吳三公子几個吃了憋,只得氣哼哼地閉了嘴。

    一刻鐘后,那拿著腰牌去圍場里頭的羽林衛領著一個王府侍從模樣的人匆匆而來。

    吳三公子頓時眼前一亮,對著秋葉白陰笑道:“哼,隨口胡扯,還牽扯上皇室貴胄,你只怕三十板子都少不得了。”

    其他人也冷笑起來。

    秋葉白無動于衷,仿若未聞。

    那羽林衛附在李校尉耳邊低語几句,李校尉的目光在秋葉白身上晃過,隨后落在了陳侯世子身上,冷了下去:“殿下有口諭,他昨晚已經命人重新布置了圍場,周圍全部化為警戒帶,不許擅動武器,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陳侯世子瞬間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著驚叫:“不可能,定王殿下絕對不可能這麼說!”

    吳三公子也怒道:“你撒謊!”

    李校尉臉色一黑,正要說話,秋葉白已經神色冷然地道:“几位,你們是在質疑李校尉欺上瞞下麼?”

    李校尉領的羽林衛乃是邊防軍調防進來的,不是京城紈绔子弟軍,最是注重令行禁止,也不太與京城子弟結交,如今聽得有人這樣質疑自己,心中已是怒起,又聽得秋葉白這麼說,立刻一驚。

    欺上瞞下,假傳皇子口諭可是不小的罪名。

    他頓時厲聲怒道:“豈有此理,爾等豎子,怎可信口而言,尋釁滋事罷了,射殺無辜之人,驚擾聖駕,罪加一等,當著六十大板,拘押待審!”

    話音剛落,羽林衛們立刻衝上去將方才還趾高氣揚的几人拿下!

    聽得秋葉白几句話就挑撥得李校尉大怒,陳侯世子氣得臉色煞白,看向那站在一邊面無表情的定王侍從,眼底幽光一閃:“定王殿下……。”

    “定王殿下口諭就是如此。”那侍從冷冷地打斷了陳侯世子,目光陰沉地掃了一眼陳侯世子和吳三公子等人,隨后他目光落在秋葉白身上:“殿下昨晚新布置,也許這几位公子爺身邊的人疏忽,他們並不知曉,所以才誤傷人,四公子您說呢?”

    那李校尉聽著那侍從冰冷的聲音,憤怒的情緒也退了些,頓時有點后悔,這些到底是貴族子弟,尤其其中一人還是兵部尚書之子,他現在雖然有權責罰,但是也得罪了人,隨后他猶豫地看向秋葉白,指望秋葉白能說點松話,放過此事。

    秋葉白看著那侍從冰冷凌厲的目光,慢慢地笑了,笑意涼薄:“原來殿下旨意都能這麼緩一緩,所有人都可以暫時不知,避開責罰,這倒是殿下的仁慈了,陛下想來一定很高興有殿下這樣仁慈的皇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尤其是那侍從,臉色一白。

    這表面上是說定王仁慈,實際上分明是說定王殿下賞罰不明,政令不達,毫無威望,若是此話傳到皇帝的耳朵里……。

    “你……何出此誅心之言!”吳三公子等人臉色早已大變,他狼狽憤怒地瞪著秋葉白,哪里還有方才的囂張。

    秋葉白神色淡淡,是啊,誅心,就是不知誅的是誰的心,既然有人讓她一時不太平,那她就要讓那些人長久都不太平,不好過。

    那侍從陰冷地盯著秋葉白,不知在想什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4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5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誰人狠毒

    秋葉白也不去看那吳三公子和陳侯世子等人憤怒的臉色,只轉身對著那侍從手里折扇一閃,掩唇嘆道:“這位侍從官,雖然殿下如此仁愛,但是畢竟車夫到底還是因來接在下而身亡,在下還是要向殿下請罪,不知您可否帶路?”

    那侍從冷冷地看了秋葉白片刻,這個人是真蠢到聽不出殿下的意思,還是假傻,竟然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脅迫高位者們,偏偏……讓人抓不住把柄。

    那侍從終歸還是陰沉轉臉看向一邊同樣面色不佳的李校尉,只道:“定王殿下雖然仁慈,卻也不非可以糊弄之人,當然不能隨意讓人冒犯威嚴,這些公子們輕狂無度,既然不尊上令,校尉大人只管按例處置也就是了。”

    隨后,他斜眼看了秋葉白,硬邦邦地繼續道:“殿下忙碌,未必有空見你,且先跟奴才來就是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秋葉白從容地對著李校尉一拱手,含笑道:“那就不打擾大人辦事了。”隨后,她就款步跟上了那侍從。

    李校尉無奈,不耐煩地一擺手讓人將這些人全部都綁了拖下去行刑。

    陳侯世子一邊掙扎,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地道:“秋葉白,你這混蛋竟敢害我,本世子總有一天要抽了你的筋!”

    其他几個世家子弟也都氣急敗壞,在帝駕身邊被扣了這樣的罪名,損了名聲,日后進仕都困難,紛紛叫罵起來,但是很快被塞住了嘴拖下去。

    秋葉白慢悠悠地走著,聽著身后那些叫罵和人被打時發出的慘叫,因著嘴被堵住,聽起來反而越發的凄厲,她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那侍從見秋葉白走得緩慢,愈發的不悅,回過頭來想叱責她,卻正正見著她含笑望過來,不知為何頓覺那笑意分明溫然,卻冰涼得讓人寒意入骨,他一個激靈,隨后轉身過去,面無表情地繼續帶路。

    她見他僵硬的背影,和刻意拉開和她們的距離,唇角笑意更深,在害怕麼?

    定王殿下身邊的人倒也不是蠢得不可救藥。

    寧春落后半步慢慢地跟著,輕聲道:“四少,方才那事有問題。”方才她沒有伸手斷了那兩只箭,也是因為秋葉白早已比了手勢阻擋了她的動作。

    秋葉白輕笑道:“呵,那几個人背后就算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定王殿下,只怕此事里,多少都有定王殿下的影子。”

    寧春一驚,壓低了聲音:“可是定王殿下怎麼會承認了他昨晚下了那樣的命令?”這不是在幫著主子麼?

    秋葉白狡黠地眯起妙目:“那是因為定王殿下必須認,他可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幫他自己。”

    以她的能力,讓那些箭全碎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但是她只是避開那些箭,讓車夫承了箭,就是因為電光火石之間,她判斷出事情有異。

    那些人如果殺傷了一個大家族的庶子,此事也不會鬧大,但是殺了定王的人就不一樣了。

    雖然只區區一個王府奴才,卻會牽扯上定王的面子,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昨晚才被救回來,身上有傷,又怎麼知道這條路早已經被貴族子弟們占據做了練箭之處,只怕連皇家叼獸大會在何處都不知道。

    就算她這個秋家庶子是無腦傲慢之人非要硬闖此處,那麼車夫卻是必然知道此路危險的,車夫是奴才,卻又是定王之人,根本不需要顧忌一個不打眼又沒有功名在身的秋家庶子,難道他闖進此處,不怕死麼?

    那車夫敢走此路只有兩個理由,要麼就是定王想要整治秋葉白,讓她受傷或者死,要麼就是此處必定是安全的。

    “昨日我被送回此處安歇,太醫是跟了來的,所有人都在觀望攝國殿下對我的態度,如果定王殿下不承認他昨夜就重新安排了布防,那就是他想整治我,那不但讓人猜疑他想要對付攝國殿下,還讓人猜疑他肚量很小,心思惡毒,定王殿下怎麼會肯擔這樣的一個名聲,還得罪攝國殿下?”

    秋葉白輕笑了起來,眸光幽涼,寧春卻出了一身冷汗:“四少,定王殿下為何這麼做,咱們沒有得罪他?”

    她輕輕搖了搖頭:“昨日定王出口相邀約一個庶子,這個庶子還和攝國公主扯上了關系,此事必定早已傳開,那些人卻還敢惡意傷人,而且出手就是衝著取我性命而來,如果沒有能人在他們身后撐腰他們怎麼敢,看今日之情形,未必一定是定王的手筆,否則以縝密出名的定王,就不會讓車夫那麼明顯地留下那塊定王府的腰牌,定王……。”

    她頓了頓,淡淡道:“不過是冷眼旁觀或者推波助瀾罷了,至于為什麼有人會對付我,也暫時不知。”

    哼,估摸著十有八九是因為她和百里初那變態扯上了關系,那妖怪除了長了一張臉是禍害外,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他是個禍水的味道。

    言語之間,她們已經走到了圍場里。

    那侍從領著她們一路几乎可以說是招搖過市,引來不少正在活動筋骨的貴族子弟們的目光,有好奇,更多的是輕視和鄙夷。

    秋葉白只目不斜視地一路隨著侍從過去,仿若未聞那竊竊私語,目光倒是在那遠處的不斷傳出咆哮聲的大鐵籠處停了停。

    叼獸大會,今年由定王主持,乃是建國的真武大帝為鍛煉世家子弟的勇武所設,就是取一惡獸放于圈定好的場地之中,讓世家子弟們報名下場,誰能打敗眾人,又獵得猛獸,便是春獵頭籌,皇帝有重賞,所以雖然很危險,年年都有人出事,但是不少世家子弟們還是爭先恐后地要參與。

    野獸啊……這位天極開國的真武大帝也是個有趣之人呢,喜歡這種人斗獸的血腥游戲,可見心性之殘酷了。

    秋葉白正是唇角微翹起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一道沉穩含笑的聲音傳來:“秋四少。”

    她轉臉看去,迎面領著大批全副武裝的侍衛而來的不是定王殿下又是誰,她恭敬地拱手為禮:“葉白見過殿下,多謝殿下抬愛。”

    定王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目光莫測,此人能在事情驟發之時,不但能從殺身之禍里全身而退,還硬生生地將他拖下水,逼得他不得不順著他的話下了詔令,還要安撫陳侯和兵部尚書,這般心性倒是有趣得緊。

    只是……

    定王危險地眯了眯眼,抬手免了她的禮,只贊許地笑道:“方才聽聞秋家四少在誤遇利箭之前,臨危不懼,膽量甚佳,想來今日這叼獸大會的比拼里又多了一名勇士,本王也為你准備了東西,今日本王就可在你身上也下一份注,可望你不要讓本王失望才是。”

    秋葉白一怔,看著定王的神色,隨后淡淡一笑:“定王殿下抬愛,在下受寵若驚,只望不要讓殿下失望才好。”

    這位定王殿下似乎惱了她方才的脅迫,膽敢讓皇子殿下吃癟的人,不多。

    拿人命當賭注,也就是這些天潢貴胄們最血腥的愛好了吧。

    定王沒有見到對方臉上出現害怕的神色,面容也淡了下來:“期待你的表現。”

    隨后,他便領著侍從們轉身離開。

    看著定王的背影,秋葉白唇角勾起涼薄的笑容,懶洋洋地伸手摸了下自己裝著几只小黃瓜的袋子。

    今日算她不答應定王的要求,只怕也會被其他人設計下了那叼獸大會,既然如此,她便恭敬不如從命。

    只盼他們不要后悔才好。

    呵呵!

    ……

    那之前帶路的定王的侍從,跟在定王身后的大隊人馬里,悄無聲息慢慢拖慢了步子,然后落在隊伍的尾巴,左右見無人注意,一轉身鑽進圍場里搭起來的讓參賽者更換衣衫的數處小屋之一里。

    他輕輕關上門,敲了牆壁三下,立刻有一道窈窕的身形從搭滿衣服的架子后鑽了出來。

    女子溫軟的聲音響起:“怎麼樣了?”

    那侍從悄聲道:“小姐放心,我已經挑撥得殿下對那秋四少怒起,逼得他下了圍場。”

    那女子輕笑了起來,聲音柔軟卻帶著讓人心發寒的涼氣:“很好,東西都准備好了麼?”

    那侍從也笑了,陰氣森森:“保管秋葉白有去無回。”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47 PM

第三十章 牛逼搞死傻逼的一万個理由

    圍場狩獵,所有報名的世家子弟全部都分別進入各自分配好的小號房里做最后的准備,號房里都是准備好的各色武器。

    秋葉白自然也領到了一個號牌,她看了眼那給號牌的侍從,略覺得眼熟,尚未及細看,擦肩而過一人,就覺得那人狠狠地用肩頭朝她撞來,力氣之大,几乎是想要狠狠撞倒她一般。

    秋葉白五感敏銳,剛打算避開,讓對方摔個狗吃屎,但是想起周圍都是看熱鬧的世家子弟,便也只略略側身,還是讓對方撞退了兩步。

    “哼,不長眼的狗東西,竟然敢衝撞擋本小侯爺。”那撞人的男子身形高大如一頭熊,面容方闊,只一雙細眯眼里閃過惡狠狠地光芒盯著秋葉白。

    秋葉白看著他腰上的牌子的府邸標識——陸侯,如果她沒有記錯,這陸家和陳家乃是姻親世家,關系極好,去世的陸老侯爺和陳侯更同是太師當年一系門生,這位陸軍侯府的小侯爺是來給自己的表弟出氣來了?

    那陸小侯爺自負自己個子高壯,氣力極大,卻不想面前這個瘦弱的年輕人竟然沒有如他預料中那樣被撞倒痛叫,這讓他非常不悅,只死死地盯著秋葉白的臉,覺得那張小白臉上沒有一絲懼色真是讓他越看越不順眼。

    “操,老子說話,你沒有聽見麼!”陸小侯爺眼底狠色一閃,伸手抬起鞭子就往秋葉白的臉上抽去。

    周圍的人都冷眼看著笑話似的,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去阻止,誰不知道皇帝陛下雖然不太管事,但頗為器重老陸侯,偏生老陸侯生的這個儿子出身文官世家,反而尚武,還在京城七衛軍里任職,是個不折不扣的粗莽武夫,平日里也是個螃蟹橫著走,打架鬧事也不少,老陸侯只得他一個儿子,自然寵愛著,所以對他而言打傷一個沒有功名的庶子自然是全無所謂的小事。

    秋葉白看著那帶著暴虐殺氣的鞭子抽上來,眼底閃過譏誚,真是有意思,比起女子內宅陰私斗爭,這些富家公子哥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府邸里人人恭敬討好,所以腦子用得少,都廢了。

    等著鞭子快到自己臉上的時候,她指尖捏氣,不動聲色地對著那鞭子一彈。

    下一刻,空氣里接連響起兩聲慘叫,伴隨兩人摔倒的聲音。

    “啊——!”“哎喲!”

    眾人一愣,那被挑事的主儿好好地站在那里,地上躺了連個慘叫的人,或者說一個人和一頭‘熊’,‘熊’是那高壯黝黑的陸小侯爺,而另外一個卻是方才那個給眾人發腰牌的定王府的侍從。

    秋葉白的目光掠過那倒在地上捂著流血額頭痛得面無人色的侍從,隨后停在那倒在地上捂著開裂肩膀慘叫的陸小侯爺身上,嘆息道:“陸小侯爺,在下知道您對定王殿下處置觸犯圍場規矩的陳侯世子不滿,但是此事您要打罵在下,在下受著就是,怎能對殿下的人動手。”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看秋葉白的臉色微微一變,這秋家四少爺分明是在說陸小侯爺心中對定王殿下的處置懷恨在心哪,定王豈是這些尋常勛貴能冒犯的,尤其是他身負君命代表天子主持春日宴大局,這話里話外就有陸小侯爺冒犯聖駕之意了!

    那陸小侯爺滾在地上,雖然捂住的肩頭流血,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痛得他渾身發抖,卻立刻瞪大那細眯眼,大怒地嚷開了:“混蛋,你這個混蛋,老子哪里對定王殿下不滿了……老子打得本來就是你,只是那個侍從不長眼擋了老子的鞭子,不過是打殺一個侍從而已,定王殿下才不會怪罪本小侯爺,你竟然敢對本小侯爺動手,老子定要砍了你的頭!”

    秋葉白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他身后,隨后淡淡道:“哦,小侯爺要砍了打你之人的頭麼?”

    那陸小侯爺原本就惱火,如今見秋葉白神色里似帶著輕慢和譏誚,立刻一臉猙獰地咆哮:“廢話,老子非砍了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眾人腦海里齊齊迸出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一道略帶微微沙啞的幽涼嗓音響起:“哦,誰要砍了本宮的頭,本宮真是好奇。”

    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靡麗之感,仿佛含笑,卻讓人莫名其妙地就背脊發寒,像冰冷的刀刃在皮膚上慢慢滑動。

    眾人終于齊齊地臉色一變,都對著那不知何時出現,被十六名美貌卻面無表情的控鶴衛扛著的巨大華美的步輦跪了下去:“參見攝國殿下。”

    今聖給予這位殿下的權力比給皇后嫡子定王殿下大得多,今聖身体不好,時常臥病,而聖上纏綿病榻之時,雖然有太后娘娘垂簾,但實際上只有這位攝國殿下才擁有代御掌印批紅大權,以至于眾人只需對皇子行尋常臣子的半禮,但是對這位跋扈狠毒的公主殿下卻要行全禮,几乎如見聖駕。

    聽著那聲音,秋葉白唇角微扯,一邊行禮,一邊暗自警惕起來,這妖物到此作甚?

    “鬼……呃……殿下……攝……國殿下……你為什麼打我!”那陸小侯爺瞬間又瞪大了自己的細眯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來人,隨后目光停在那站在步輦前一名美貌卻神色陰戾的控鶴監監衛手中的鋼鞭上,那鋼鞭上面淌下的血明白地告訴他,抽得他劈開肉裂的主使者正是以陰戾狠辣聞名的攝國殿下。

    眾人聞言瞬間頭壓得更低,暗道,這姓陸的蠢貨居然敢質問攝國殿下,不但開罪了定王,這回連攝國殿下都開罪了,他們只祈禱不要讓那喜怒無常的主一會子把怒氣發泄到無辜的人身上。

    “本宮做事自然賞罰分明。”那布輦里垂下的華麗紅色紗幔里忽然傳來輕笑聲,隨后,一只優雅修長的手忽然伸出來,從一邊奉著櫻桃的侍衛手上取了一個櫻桃,隨后手腕懶洋洋地一翻,掀翻了那一盤子櫻桃。

    艷麗的櫻桃瞬間滾了一地。

    眾人正莫名其妙的時候,就聽到—那道讓人背脊發麻的靡麗聲音響起——

    “陸小侯爺,面貌丑陋,讓本宮食不下咽,本宮也不重罰你,地上有多少櫻桃,這叼獸大會后你便受多少鞭子也就是了。”

    瞬間,場內一片靜默,氣氛冰冷。

    秋葉白聽著,隨后唇角抽搐,這位爺果然是一朵華麗的奇葩,這種“牛逼搞死傻逼的一万個理由”真是瞬間拔高她對變態人生定義的高度。

    能光明正大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毒和囂張,真是讓人羨慕!

    而更多人的人則是聽得渾身發毛,一身冷汗,這位鬼殿下簡直就是個紂王轉胎的惡魔!

    陸小侯爺很快地被人堵住嘴拖了下去,他肩頭皮開肉綻,但是攝國殿下可是要他還必須去參加叼獸大會才能回來領罰,至于他能不能活著回來受罰,那就是另外一說了,叼獸大會是下場即生死不計的。

    秋葉白看著那步輦被抬過她身邊的時候,刻不動聲色地微微退一步,警惕而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步輦上的幔帳,想都不用想,里面必定有一雙無機質似的詭吊妖眸必定又盯著她了,那種目光隔著簾子都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總讓她覺得自己像被妖獸盯著的肉。

    但是那步輦瞬間在她身邊停住了,然后那只漂亮卻蒼白得沒一絲血色的手動作優雅地朝她勾了勾。

    秋葉白身形一頓,垂下眸子,還是走了過去,停在布輦邊,還沒有說話,就感覺到一股子幽冷如來自極寒地獄的呼吸輕輕地隔著那紗帳噴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沒想到那人竟然忽然低下頭來,瞬間一驚,正要退一步,卻被他捏住了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

    隨后,有冰涼而柔軟的東西帶著巨大的狎意舔過了她雪白敏感頸項,陰冷靡麗的聲音在她耳邊含笑道:“小白,本宮著人給你准備了下場的衣服和武器,記得要用,本宮看見你受傷,會很心疼的,嗯?”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49 PM

第三十一章 裝逼和打醬油

    小白?!

    你才小白,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小白!

    頂著對方給予的‘溫柔愛稱’,秋葉白臉色瞬間綠了綠,這種哥倆好,基情四射的氣氛和口吻是怎麼回事?

    她和他什麼時候有這般‘奸’情了!

    她撫著脖子,立刻退開了兩步,忍耐著把里面的人揪出來暴打一頓的慾望,冷冷地看著那紅紗幔帳,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冷冰冰地道:“殿下,自重!”

    隱沒在紅紗里的人也沒有再把秋葉白抓過去,只聽著她毫不客氣的叱聲,忽然笑了起來,那聲音幽涼靡麗,微沙悅耳,又異常的囂張而放肆,穿堂而過,敲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之上,伴著惑人的黑暗的香氣,讓人失了神。

    等著眾人回過神來,那華麗的步輦儀仗早已走遠。

    而眾人看秋葉白的眼神,帶了些莫名而古怪的光。

    雖然沒有人看清楚秋葉白和那位殿下的步輦擦身而過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誰人不知攝國殿下的那點子愛好,看來這秋家四少容姿都算上品,只怕遲早要成了那位殿下‘盤中餐’。

    于是一干世家子弟皆悲憫地看著她,也沒人再為難她。

    秋葉白看著步輦遠去,目光微涼,隨后又落在地面上那些紅色的櫻桃上,想起跟在輦后的那些太監們人人手捧各色瓜果和精致食盤,心中暗嗤。

    所有的大變態都有奇葩的小愛好,看來這位殿下還真是愛吃,只怕是做刀俎慣了,便將所有人都視為魚肉麼?

    寧春依舊是面無表情地上前,輕聲道:“控鶴監的人送了東西過來,已經在屋子里放著了。”

    秋葉白點點頭正要往回走,眼角余光卻忽見一只手快速地在地面上一撈,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抓起几個櫻桃偷偷藏起來,秋葉白目光一瞥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起來不過是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也是一身精致獵裝。

    隨后那少年發現她看過來,有些怯怯地把手收到背后,朝她露出羞怯的笑容。

    兩個年輕人忽然急匆匆地過來一把扯起那少年,兩人輕蔑又略忌憚地朝秋葉白看了眼,齊齊扯著那少年趕緊離開,一路還能聽見低聲叱責:“小弟,你是怎麼回事,四處亂走,當心父親罰你……。”

    秋葉白挑挑眉,轉身領著寧春進了自己的號房里。

    號房里果然放了上好的各式武器,看了還有一整套云紋錦白色獵裝,那獵裝繡工精致,但是款式簡約,她微微挑眉,一會子摸爬滾打的,卻偏給了她白色,這百里初是沒腦子呢?

    等到她穿上衣衫,寧春看得滿目贊嘆,而她看著雕花銅鏡里自己的樣子,唇角卻又是一抽。

    纖儂合度,也未免太合適……那變態居然對她的身材那麼了解,這可算不得好事!

    秋葉白提著把銀槍一出房門,周圍的人看著她的眼神都有些異樣,由于周圍的人都是男的,她暗自總結了一下,無非就是羨慕嫉妒恨。

    待她隨著一眾世家子出現在獵手等候區向一干貴人們致意的時候,那些輕微的騷動更是明顯了,尤其是在貴女們所在之處。

    天極一朝對女子束縛較少,女儿家心性也放開不少,所以這等一年一度的盛會,貴女們都會戴著面紗齊齊坐在一起,對著參加叼獸大會的世家子弟們品頭論足,然后送出手中代表贊意的青竹,意為——折竹,同折桂風流。

    得到青竹最多的少年郎,若是叼獸大會中表現不差,除了得到一株純金雕成的青竹,更會成為京城名媛中春閨夢里人的首選。

    百年前曾經有一位尋常世家庶子還因此得了先昭陽帝一位公主的青睞,最終尚了公主,流做佳話,因此也是一項極為風雅之事。

    何況本朝駙馬尚了公主還是能入朝奉職,因此,不少世家子們對這折竹之事,也摩拳擦掌,畢竟此事風雅,比起那打敗所有人擒拿斬殺猛虎,要容易多了。

    所以當秋葉白出現的那一刻,眾人只覺的眼前一亮,白衣勝雪的青年,肩挽長槍,頭上戴上一頂方角紗烏帽子,金色的帽繩勾勒出那淡漠容色更顯精致,風姿秀逸。

    面對那些矚目,秋葉白淡淡含笑,從容拱手致意,只令眾人想起一句話——面若西領嶺雪,眸若天上星。

    一時間引得貴女們紛紛羞澀地讓侍女將手中的竹投進掛著秋葉白名牌的翠竹瓶里。

    寧春也在牆下抬頭看,同樣感嘆,四少裝逼撩騷的功力果然愈發的進益了。

    秋葉白發現這叼獸大會的圍場呈現一個圓形,非常類似羅馬斗獸場,或者說是類后世的体育場,觀眾們坐在周圍高處,參賽者在中間矮處,方便眾人觀賞。

    很快,在所有參賽的世家子弟下場之后,一輛巨大的鐵籠就被推進了場子里,里面一只皮毛華麗的、碩大的斑斕猛虎正懶洋洋地趴著地看著周圍的人,那雙吊睛眼看得所有人只覺得心底發毛,不時發出的吼聲,更讓人看清楚了它尖利的牙齒。

    隨著一塊血腥的牛肉被扔進了場內,而猛虎的柵欄同時打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那猛虎聞見了血腥氣,獸瞳微豎,慢悠悠地走出了籠子。

    秋葉白看著那老虎,原本在籠子里遠遠看著尚不覺這猛虎的巨大,如今它走出來了,才發現其身形之健碩,蒲扇大的四蹄著地都已經高到尋常人的肩頭,其肌肉隨著走動起伏間帶來的威懾力,讓人膽寒,她明顯地感覺到了身邊不少人開始咽口水,還聽到了有人上下牙打架的聲音。

    那猛虎陰冷又不屑地掃了眼周圍那些拿著武器在不遠處圍住它的人,忽然猛地大吼了一聲:“嗷嗚——!”

    巨大的吼聲,帶著聲波迎面而來,震得地面微顫,瞬間讓場內不少人齊齊發出尖叫聲,好些世家子弟嚇得徑自退了好多步,有些膽子小的,都趕緊退回了生門內,自動棄權。

    她暗自好笑,想來當年真武大帝早就知道這些世家子參加叼獸大賽不過是一時間虛榮,所以制定了歲時可以放棄的規則,按照奇門遁甲的命名,場內設了三處生門,若是有人害怕或者受傷放棄便可以退入生門表示棄權。

    猛虎吼完之后,鄙夷地掃了眾人一眼,便邁著王者之步,優雅地走到那血淋林的牛肉面前,低頭啃起了那肉。

    此時正是好機會,不少參賽的世家子們眼底瞬間閃過光,立刻齊齊將自己手中的刀劍槍斧對准了那老虎猛然地劈砍了過去。

    秋葉白卻沒有動,而是靜靜地站在一角,冷眼看著那些人好大喜功地急急衝殺了過去。

    如果她沒有看錯,你猛虎絕非蠢獸,必定不會任人偷襲。

    果不其然,那猛虎仿佛全無感覺那些人要將自己分屍一般,直到風聲逼近,它才突然抬頭,猛然地抬起巨大的虎頭,又一聲巨吼,天搖地動一般,霎那讓許多人都嚇得受不住,瞬間剎住了去勢,而下一刻,那猛虎驀然地一躍而起,向人群扑去,巨大的虎掌猛然揚起。

    利爪銳光四射,野獸的凶暴之氣頓起,瞬即血光四濺,慘叫聲四起。

    “啊——!”

    “嗚啊——救命!”

    不過電光火石間,即有人被猛虎瞬間拍出了腦漿子,紅的白的落了一地,還有人被那猛虎一口叼住了大腿硬生生地扯下。

    慘烈血腥的場面瞬間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

    那些輕浮玩鬧之氣立刻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死亡寒意——不少原本傲慢的世家子弟們終于意識到了,這不是逞能之地,而是真實的血腥的獵殺與反獵殺。

    而與此同時,周圍的看台上響起了無數的歡呼與興奮地尖叫,讓秋葉白眼底譏誚地暗了暗。

    她冷冷地掃了眼好几個尿了褲子癱軟在地的世家子,也打量到周圍也有不少和她一樣旁觀未動一臉冷酷的參賽者,想來不少都是曾經參加過三年前那一場叼獸大會的人,多少有點經驗,只想守株待兔,以逸待勞。

    來自人的恐懼和血腥味道深深滴刺激了那猛虎,而一些早已嚇得四散而逃的參賽者更是讓它興奮,瞬間,它扔下嘴里的人腿,朝逃散的人追去,嚇得那些人尖叫不已,跌倒在地,又被猛虎一巴掌扇倒。

    慘叫聲四起。

    但是也有一些有經驗的參賽者瞬間衝了上去,但卻不是對著猛虎,而是對准了其他參賽者——他們除了降服猛虎,還要打敗其他參賽者才能奪魁,而人比起虎,似乎要容易處理多了。

    瞬間場內煙塵滾滾,殺做一片。

    秋葉白的目光被一道四處逃竄的身影吸引了過去,正是剛才看見的藍衣少年,他稚嫩的娃娃臉上掛滿了眼淚鼻涕,一路連滾帶爬,飛奔尖叫:“不要殺寶寶,不要咬寶寶,不要欺負寶寶……寶寶我就是來打醬油的!”

    眾人:“……。”

    秋葉白:“……。”

    而下一刻,那猛虎忽然停住咬斷身下掙扎的獵物喉嚨的動作,似乎聞到什麼,忽然一轉頭,沾染了血腥的暴戾虎瞳瞬間盯上一道白色的身影。

    而秋葉白亦瞬間感覺到了什麼,收回目光,冷冷看向那那似乎顯得愈發暴躁的猛虎,握住了自己手里的長槍。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00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黃瓜的滋味

    秋葉白慢慢地退了一步,微微眯起眼,冷冷地盯著那猛虎慢慢地朝她過來,仿佛有什麼比血腥味更刺激它的味道,而形容愈發地暴躁起來,不再是那種震懾性的怒吼,而是嗚嗚地低鳴,但是露出的利齒讓人心驚膽寒,更不要提它利齒間流淌下來的血和碎人肉流淌在地上,腥風陣陣。

    略有經驗和危險直覺得人都臉色一變地慢慢向后退開,不敢靠近那猛虎。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醒目,見著猛虎低頭,仿佛困惑的樣子,便有人動了心思,只道是拿猛虎吃飽了軟墮下去。

    几個年輕的交好的世家子互相看了几眼,隨后同時提刀從背后悄無聲息地朝著那頭猛虎潛伏過去,秋葉白看了眼他們几個下盤,都是武藝極為不錯的,只是……

    看著那猛虎的肌肉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緊繃,她眼底閃過異色,結陣對付人合適,但是對方是猛獸,但是她也未曾提醒,只是站得又遠了點,她雖然願意下場,卻不代表她喜歡被人當成隨意操控的木偶。

    “嗷嗚!”一聲陰戾的嘶吼聲瞬間響起,秋葉白和所有人的目光凝住,那頭猛虎已經被三道流星錘鎖住了脖子。

    那几個世家子結成陣勢,一人吸引猛虎注意力,其他人用手上流星錘瞬間勒住了那猛虎粗大的脖子,而下一刻其他人衝過去之后,刀劍就朝那猛虎腹部和身上其他軟處猛砍而去。

    “好!”“精彩!”

    就在所有人几乎都以為那些世家子得手,齊齊叫好歡呼之際,那只猛虎忽然猛地向前一竄,其去力之大瞬間將所有的鐵鏈在瞬間掙斷了去,在它面前做引子的那世家子還一臉得意,就瞬間聞見腥味森濃,一只巨大的遍布獠牙的獸嘴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下一刻凄厲的慘叫聲響了半聲就再無——他的頭已經被老虎硬生生一口咬了下來。

    “啊——!”

    場內只剩下一具沒了頭的屍体,腔子里噴出鮮血來。

    那猛虎動作極快,吐掉自己嘴里的人頭,如鋼鞭的尾巴一掃,把那几個拿著流星錘的世家子因為被猛虎前竄時大力拖拽,此刻踉蹌被拖著前行,霎那間全部都掃倒,那猛虎自然毫不客氣,猛地扑了上去,一巴掌一個。

    開膛破肚,半個腦袋癟去,紅的白的都灑了滿地。

    場內觀賽席上一片尖叫和哭泣之聲。

    而場內則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著面前巨大的胸猛野獸,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語的恐懼來。

    因為,這個時刻,誰都意識到了,這頭虎有問題。

    不管是它異常巨大的身形,還是那凶猛的扑殺獵食的凶殘手段,都不對勁。

    叼獸大會歷年圈養的猛虎雖然也會傷人,甚至咬死人,但是那些猛虎都是被人喂飽了的,甚至圈養了几年,身上的野性磨滅了不少,而且吃飽了猛虎傷人的欲望會降低許多,根本不可能如此這般。

    這分明是一頭野性未馴的原生巨獸,看那身形几乎是獸王一樣的存在!

    如秋葉白這般在野混跡多年,不在朝的人都知道叼獸大會雖然會見血,但是更多的還是個尋樂子,那麼多的世家子,安危牽連朝中任甚廣。

    當下,不少人就往三處生門撤去,榮華富貴,美人在懷,沒有命可享又有什麼用。

    一時間,因為匆忙退去的人太多,竟然互相推擠起來,還有人被推倒踩踏,原本還算有序的退走瞬間就亂了,場內叫罵聲和哭罵尖叫聲混雜在一起。

    看著混亂的塵煙四起的內場,秋葉白冷冷地彎了下唇角,索性提著槍向那生門也走去。

    主賓台搭得極高,視野極好,坐著都是天下間站在權力最頂端的那一群人,所以秋葉白不太能看得到上面的人,但是上面的人卻能將底下人的表現全部都收入眼底。

    秋葉白那一抹白衣自然異常的顯眼,隨后一名太監被人召喚了進去,隨后又匆匆地出來,向下而去。

    隨后,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那三處生門在涌進去一批人之后,也許是推擠太過,忽然門楣一下子就垮塌了下來,竟然將所有的生門處全部都堵住了。

    霎那之間,原本只是在生門邊的騷亂,一下子就蔓延了全場。

    所有參賽的世家子弟瞬間都恐懼不已,不敢置信地看著生門那邊,瞬間混亂加劇,連著看台上都是響起不少尖叫哭聲,畢竟不少高門大戶都有子弟在下面的場內。

    秋葉白卻只是微微顰眉,這是怎麼回事?

    目光落在那惡狠狠一邊咬斷了擋住自己去路的人的咽喉,一邊用暴戾到近乎渾濁的眼神狠狠地盯著自己的吊睛白額巨虎身上。

    她可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能耐能讓人這般惦記著用這麼多貴族子弟的命來給她陪葬。

    但是還容不得她多想,就忽然聽見身后有異動,她轉眼一看,竟然發現十几個世家子們聚在一起,隱約有將她困住的趨勢。

    其中為首的那人竟分明是那一臉陰狠的吳尚書家的三公子,他提著劍,動作並不利落,明顯是身上帶著傷,見秋葉白望過來,他卻在一邊看著她冷笑,一邊疾言厲色道:“如今這出口被堵,聖上必定有救援,咱們要麼等候救援,要麼就合力斬殺猛虎,只是不管如何門都需要有誘餌去吸引那猛虎的注意力,咱們几家人都是京城勛貴嫡出子弟,日后還要給皇帝效力,怎麼能就這麼受傷甚至沒在野獸口下,倒是這秋葉白,不過是靠著諂媚攝國殿下就囂張狂妄,喂了老虎,倒是他的福分!”

    秋葉白挑眉,這位吳三公子還真是好堅韌的心性,為了報復,竟然受傷了也要下場!

    她似笑非笑地道:“吳公子身上被打了板子,還這麼堅持下獵場,真是讓葉白佩服!”

    吳三公子聽得她這麼說,臉色瞬間又陰狠了几分,惡狠狠地道:“秋葉白,你可是不詳之人,我們參加兩屆叼獸大會,都沒有這樣的情況,那猛虎的模樣分明是衝著你來的,也是看了你才發狂,說明你合該喂了老虎,你喂了它,咱們就都安全了!”

    原本吳三公子第一次鼓動其他人,還有不少人猶豫,畢竟秋家不好得罪,而且那猛虎動作狂猛,看秋葉白這孱弱的書生身板,被老虎一巴掌就沒了的,也未必能擋住什麼,但是聽到吳三公子后來的話,有些人立刻就向那猛虎看去,果然發現了那猛虎的異狀,似乎一直都在衝著秋葉白而來,路上遇到亂撞的世家子,也只是一巴掌拍個半死。

    于是,周圍的那些世家子立刻拔出了刀劍對著秋葉白,惡狠狠地盯著她,有些几乎都要戳到她身上,分明是逼迫秋葉白朝猛虎而去。

    秋葉白淡淡地一挑眉,真是人心不古,這些人已經習慣了拿別人的命為自己墊命麼?不過既是斗獸場,她也不怪他們這般選擇。

    她輕嗤了一聲:“需要誘餌麼,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們好了。”

    隨后,她長槍一挽,竟轉身就朝那猛虎迎去,因為她的去向與逃離的眾人截然相反,頓時吸引住了看台上眾人的目光。

    那猛虎眼神愈發的狂暴,嗅聞見了什麼東西愈發的靠近,它終于不再忍耐一般,丟下叼住的一只人腿,四蹄呼呼地飛奔起來,巨大的身形卻無比地靈活,朝秋葉白惡狠狠地扑咬過去。

    “嗷嗚!”那愈發明顯凶狠而屬于王者的吼聲立刻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秋葉白眸子一眯,在那猛虎扑來的瞬間,原本迎上去的步伐,卻變成足尖一點,身子一個靈活的轉圈就朝身后衝折了回去,動作之快,宛如一陣風一般,那猛虎瞬間暴怒地又一聲巨吼,追著她扑衝了去。

    原本那群世家子們原本在吳三公子的帶領下,隔著些距離拿著刀槍對著秋葉白,就是為了防止秋葉白逃跑,如今見她竟然折回來,立刻大驚。

    而吳三公子眼底毒光一現,手上的長槍立刻朝秋葉白的胸口猛地投擲過去,要將秋葉白捅個對穿,他一動手,好几個人立刻面露凶光,想也不想地把刀劍一股腦地朝秋葉白招呼過去,只想逼迫她停住腳步喂了老虎,好為自己逃跑求得時間。

    卻不想,吳三公子忽然發現那長槍就要插進秋葉白的胸口時,忽然失去了目標,秋葉白竟然憑空消失不見了!

    他瞬間錯愕,然后下一刻,他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冰涼的聲音:“吳三公子,你喜歡吃黃瓜麼?”

    吳三公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不遠處巨大的猛虎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猛然朝他扑來!

    他瞬間大驚,一個踉蹌跌坐在地,竟然躲了猛虎的那一扑,他還沒有來得及慶幸,臀部著地的那一刻,就覺得腿間一涼,屁股一下子撞上硬邦邦冷冰冰的條狀物,一股子劇痛瞬間從兩臀之間處某個最脆弱的地方瞬間爆開來。

    “啊~~ !”

    慘烈的尖叫聲響徹天際。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54 PM

第三十二章 伏虎

    那是什麼?!

    周圍眾人看著那吳三公子瞬間又繃了起來,面無人色,半弓著身子,渾身痛得發抖,伸手去摸自己劇痛正在流血的某處。

    只見他屁股中間那物事,長條溜,硬邦邦,外帶還長滿了青白刺點。

    吳三公子火燒火燎地去抓,但是一碰那東西,頓時帶著自己肚子里一陣恐怖的刺痛,更不要說試圖往外拔,簡直是眼前發黑。

    “上可刨皮脆吃或拍扁醮上山西老陳醋,點糖拌蒜做爽口開胃菜儿,下可抹油調蜜開菊花,黃瓜實在乃妙物是不是?”秋葉白雙手環胸,抱著銀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地道。

    靠得吳三公子近的几個人終于看明白那是個什麼東西了,再瞅瞅地面上那個洞,又看向秋葉白,頓時臉色古怪。

    一根黃瓜,本是極脆之物,竟然能深深滴嵌入堅硬地面,本就匪夷所思,而且被吳三公子這麼狠狠一坐,非但沒有斷碎,反而化作傷人凶器,更是可見設下這個陷阱之人其功夫和手勁之巧!

    而且動手的人是秋葉白,但就是眼快的人也只是看見秋葉白足尖一點徑敏銳如燕地越過他們拋擲出去的刀槍劍斧,落在了吳三公子的身后,卻沒有人看見他的動作。

    秋葉白看著吳三公子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她自附自己是個睚眥必報、火上澆油、傷上加傷的惡劣性子,立刻輕笑對他道:“吳公子,這后廷花的滋味如何,上頭皇帝太后那些貴人看著,大庭廣眾之下破瓜,哦,不破菊也算別有樂趣!”

    “秋葉白——你竟敢暗害……暗害于我!”吳三公子這輩子哪里受過這樣的屈辱,周圍的人目光看著他那種忍俊不禁和嘲笑都讓他胸中怒氣和羞辱几乎都瞬間要爆開,化作烈焰,燒死面前這個人!

    “嘖,您慢慢享用,我就不奉陪了。”秋葉白敏銳地發現背后出現了陰風,余光一掃,貓科動物行走無聲,那只巨大陰險的猛虎竟然已經不知道何時又走到了自己身后不遠處,眼冒凶光,已經呈現半躬身的扑殺姿態。

    秋葉白眼底閃過冷光,把銀槍操到了自己面前,正要動作,卻忽然聽見又是一聲尖利的哭泣聲:“嗚嗚……不要殺寶寶、不要咬寶寶,寶寶好可憐的!”

    隨后她便看見一襲寶藍色的身影跟滾球似的一路狂滾過來,灰扑蒙塵之中還能看見那少年圓嫩的臉上鼻涕眼淚外帶血乎乎地東西糊了一臉。

    少年一路狂奔亂跑,不時間摔個跟斗,背后還追了好些拿刀拿槍拿斧滿臉猙獰地要砍他的世家子!

    這一頭的世家子們看了瞬間錯愕,這些人是瘋了麼,這個時候竟然追殺個孩子,甚至沒注意到吃人的猛虎在這里?!

    但是很快,他們就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追砍那稚嫩少年了。

    “砰!”

    “嘭!”

    “嗚嗚嗚……不要殺寶寶呀……嚶嚶嚶!”

    那少年雖然跌跌撞撞的,仿佛一只被貓追殺的可憐松鼠,但是他每次摔倒或者抱住人求救,都會害得對方要麼被撞飛,要麼就直接摔個狗吃屎,甚至直接撞上自己或者別人的刀劍!

    然后他繼續滿場惶恐地四處亂滾,只留下一群倒霉的路人。

    好巧不巧,那頭向猛虎瞬間就被好几個天外飛來的人或者兵器一下子撞到,縱然它敏捷,但是現在失了靈智,還是被砸了好几下,不說扑咬向秋葉白,就是頭都暈了,憤怒地大聲咆哮,用巨大尖利的爪子又惡狠狠地將那几個砸到它的世家子一巴掌拍殺。

    “嗷嗚!”

    虎吼合著人聲慘叫響起。

    等到它終于轉過頭來,卻發現面前早已沒了那道白色的人影,它渾濁猙獰的虎眼里似乎顯出迷茫來,但是熟悉的、比血腥味更令它暴躁噬殺的味道瞬間又讓它再次循著味道扑了過去。

    “啊——!”那吳三公子好不容易在旁人的幫助下勉强站起,正要從自己腿間拔出那讓他羞辱痛苦到極點的東西,卻忽然聽見身邊的人驚恐的尖叫。

    他一轉頭正正見著那恐怖的巨獸朝著自己逼近!

    原本還有人試圖去拉吳三公子,但是這個時候聽著那可怕的咆哮聲和聞著愈發逼近的血腥味,所有人呼啦一聲全散了。

    那吳三公子瞬間傻了眼,轉頭連滾帶爬地想跑,眼前一片渾濁,只記得那巨獸猙獰的獠牙上還帶著人肉絲。

    下半身傳來了撕裂的劇痛的霎那,他看了眼自己血糊糊的下半身,眼前一黑,喃喃地道:“不對,明明說好了要死的是秋葉白……。”

    “嗷嗚——!”猛虎一口咬斷了吳三公子的腰椎,將他徹底地撕裂成了兩段,空氣里的血腥味愈發的濃郁,刺激得它暴躁又興奮地四處追著人撕咬。

    秋葉白站在一個不打眼的石柱子后,冷眼看著那凶狠的虎從自己身邊過,衝向了驚恐的人群不斷地屠戮,她把玩了下手里的白玉號牌,那號牌子上的名字卻不是她的。

    秋葉白低頭聞了聞那號牌,隨后眼底閃過譏誚的冷笑,徑自隨意地將牌子一扔,她眯起眼看了看場內一片混亂,其實這猛虎出籠到失控傷人也不過一刻鐘多點,但是于場內外都已經一片沸騰和混亂。

    她抬頭看見外頭那些羽林衛們都齊齊備了黑羽弓團團從觀賽席上瞄准了場內,隨時等著人退散了些,將那凶虎射殺!

    她眼底幽光一閃,隨后操了銀槍向那場內奔去。

    這只虎,可不能就這麼讓這些人弄死了,她可有用著!

    那猛虎已經殺得凶暴野性頓起,專門朝著人群多的地方衝去撕咬拍殺,正打算朝一個人的肩頭狠狠啃去,將那人撕做兩半,卻不想一口竟然咬在了一杆銀槍之上。

    “哢吱!”

    令人耳酸的響聲瞬間響起。

    “孽畜!”

    清朗銳利的呵聲宛如天降,令惶恐的眾人瞬間轉頭看過去,只見蒼茫塵土之間,一道白影宛如青虹出世,瞬間自天而降,落向那猛虎,竟然正正地騎在猛虎背上。

    那猛虎瞬間滯怔之后,凶性大發,惡狠狠地一合口,竟然將那銀槍瞬間咬斷,轉頭就朝身上的人狠狠咬去!

    眾人心中一緊,卻見那白衣青年兩手各握住那段了的銀槍猛然一抽,身形如大鵬展翅般瞬間暴起,千鈞一發避開惡虎的大嘴,隨后猛然再次落下,扑向那猛虎!

    “嗷嗚!”猛虎一聲巨吼,就地一滾,對空扑起,張開滿是獠牙嘴正正對上那落下的人,那虎嘯暴烈之聲几乎讓地面顫抖。

    眾人不忍目睹,連著台上手執長弓的羽林衛們都竟齊齊覺得心頭一顫,只齊齊暗自嘆惋惜,完了,可惜那樣出眾的人!

    但是扑騰而過的煙塵散去之后,眾人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情況,隨即爆出狂熱的歡呼!

    那白衣青年竟然在一瞬間便制服了那頭巨大的野獸。

    兩把斷開的長槍深深地插入地面,巨虎驕傲碩大的頭顱被竟然剛好被卡在長槍交叉的小小空間里,白衣青年死死地將它壓制在地,巨虎拼命掙扎著四肢粗壯的爪子正不斷撓著地面,可頭卻死死地被卡住,動彈不得。

    若是細細看去,便發現那青年一手正死死地扣住了老虎的鼻子,手勁之大几乎捏碎它脆弱的鼻子!

    秋葉白突破了生死玄關之后,制服一頭野獸並不在話下,只是她到底是女子,懶用蠻力和內力,只用了巧力和上輩子看到馬戲團馴獸師用的方法!

    看起來效果還是不錯的,但身下巨獸掙扎不止,又散發出血腥惡臭味熏人,她不耐煩地低頭對那猛虎陰狠暴戾地道:“你給老子老實點,不逞獸王威風,我就讓你活下去,若不然,我就捏碎你鼻子,讓你被自己血鼻涕悶死!”

    秋葉白只是下意識地威脅,卻不想,也不知是怕被自己鼻涕惡心到了還是確實痛苦,不一會,巨虎的掙扎與嘶鳴竟然漸漸弱了。

    她有些微愕地挑眉,隨后又不再多想,只挑眉向那最高的觀禮台看去,唇角勾起冷笑,緩緩抬起手示意,她知道那些人都能看得到!

    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響全都消失。

    騎在万獸之王身上的白衣人,那麼耀眼。

    冰涼的春日陽光在這一瞬間破開烏云落在她白皙雋秀的面容上,給那張秀逸無雙的淡漠面容鍍上一層淺白金光,暈開一層朦朧而神秘的光圈。

    就像最耀眼的絕世名劍,破血而生,所有血腥的斗獸場都成為襯托她光芒的存在。

    讓所有人在那一剎那,眼前微微眩暈。

    沉靜之后,是全場人占了起來,風暴一般巨大而激動的歡呼聲響徹天際——“啊啊啊啊啊——勝了!”

    不少貴女們甚至几乎都不顧矜持地扑到了欄杆邊,尖叫不已。

    便是連那坐滿了天極帝國最高權力者們的看台上,都不自覺地沸騰了起來。

    尋常觀禮台無數激動的人群中一道戴著面紗的窈窕身影僵了僵,隨后冷笑一聲,低聲自語道:“呵,真是小看你了呢。”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56 PM

第三十三章 步步高升

    狂烈的歡呼聲中,一向沉悶謹慎的主賓台上的氣氛也變得松快了不少,天潢貴胄們維持著他們的風范,壓低了聲音輕聲議論著方才那精彩絕倫的那一幕。

    一招就制服了那猛虎,在天極開國兩百多年的歷史上几乎是極為罕見的。

    按照慣例,這是定要召見重賞的,何況這位勝利者為這些帝國主位者們奉獻了最精彩一幕伏虎記還救了不少世家子弟。

    主賓台上的眾人都看見在清理了斗獸校場毀壞的出入口后,皇帝陛下身邊的權公公親自下到場內將那白衣青年領了上來,可見雖然隱在明黃紗帳后的皇帝陛下雖然大病初愈,精神不濟,但是方才還是看到了那精彩的一幕。

    “皇祖母,那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好生……好生俊俏呢。”坐在台邊一身華美飛霞羽緞裙,梳著望仙髻嬌媚少女,明艷的面孔上帶著三分嬌羞、兩分好奇地盯著那穿越人群從容而來的白影,不知為何,竟有那人仿佛穿花拂柳,卻片葉不沾身的錯覺,所有的喧囂不過都是那人的陪襯。

    天極民風比前朝開放許多,女儿家這般作態,只讓周圍的人都輕笑了起來,這位皇后嫡出,太后老佛爺最疼愛的安樂公主正值韶華,看來是心動了。

    万金一丈的華美鮫珠紗半遮了太后的身形,可見檀木雕花椅扶手上一只戴著點翠赤金護甲的手捏著一串凝翠翡翠佛珠慢慢地轉動,中年女子雍容的聲音在鮫珠紗后含笑響起:“哪位世家子手段這般了得,不但一舉奪魁,還惹得女娃娃們都失了態,可見春日果然是春風徐來的時候。”

    安樂公主頓時小臉儿通紅,羞惱地絞著帕子:“皇祖母!”

    嬌憨的情態惹得眾人又齊齊笑了起來。

    “回老佛爺,是秋家第四子。”一邊站著的女官微微躬身在太后耳邊輕聲又說了几句。

    太后轉動的翡翠珠停了停,隨后聲音淡了下去:“秋家里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好顏色又好手段的四少爺,倒是難得。”

    這話讓人琢磨不出喜怒。

    過了一會,人已經被帶到了。

    秋葉白看著滿台子按著品階坐著的天潢貴胄們,恭敬地行了臣子大禮拜見皇帝和太后。

    沒有人叫起,她就這麼一直單膝跪著,任由所有人打量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掌管著天下人生殺大權高位者們的威壓氣場,在寂靜無聲中宛如無形大山當頭壓下,讓人難以呼吸。

    秋葉白安靜地跪著,面對著滿滿的寂靜無聲的威壓,沒有任何懼色,若是她真是那個養在鄉下的女孩子,甚至真的是個男子,或許會在這威壓中發抖。

    可惜,她是見遍江湖詭譎風云,行遍山川天下的藏劍閣夜四少。

    那正中央的明黃簾子后傳來中年男人略沙啞而疲倦的聲音:“起,不必多禮。”

    隨后,他循慣例問了几句秋葉白都讀了什麼書,可有考取功名,跟什麼人練了拳,便贊揚了几句秋家教子有方。

    接著,皇帝頓了頓,又問太后:“不知母后,覺得秋家這位四少爺合適擔任個什麼職位,朕覺得左京畿虎嘯衛騎都尉一職倒是頗為合適。”

    眾人原本見皇帝問話的語氣並不見得多贊賞,卻不想一下子拿出了個京畿虎嘯衛左騎都尉一職來,從五品的職務不算高但也不低,京畿虎嘯衛更是京畿兩大護軍之一,乃皇帝直隸,進去以后也算是前程順暢了。

    眾貴胄們看了眼那嬌俏羞澀卻忍不住盯著秋葉白的安樂公主,心中忽然有數了,憑借這秋家第四子一身雋秀無雙的姿容,這是說不得就有一樁風流佳話出來了,要尚公主,總不能職位太低。

    氣氛似乎一下子曖昧起來,秋葉白自然發現了周圍這些天潢貴胄們看著自己的目光滿是打量,都在判斷她是否值得拉攏,她只做不覺,不卑不亢地站著,身上氣度清華愈發引得安樂公主目光移不開,閃著志在必得的光芒。

    坐在她身邊的定王看著自己妹妹的表情,不免顰眉,看向秋葉白的神色閃過異色,他忽然淡淡地道:“父皇,秋家四少爺今日一招制敵的勇武真是讓人感嘆,能在猛虎即將力竭之時一舉將其拿下,確實果敢,但京畿虎嘯衛左騎都尉統管虎嘯營下一騎人馬,到底需要些經驗。”

    此話一出,眾貴胄們神色都略有異樣,安樂公主索性皺眉去瞪著自家兄長,定王只神色從容,仿若不覺。

    秋葉白吹著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冷笑,這位定王終于忍不住出手了麼?

    什麼叫猛虎力竭之時一舉擒拿,若是她不承認那猛虎力竭,就會被人質疑既然有能耐拿下猛虎,為何要等到猛虎傷人眾多之后才出手,若是她承認了猛虎力竭才能拿下那猛虎,那就證明,其實她雖然有能耐,但是也終歸只是占了好運氣而已。

    不過,定王想打擊她,倒是失算了。

    她才無所謂能拿什麼官職,她要的無非就是有個官職,能讓她名正言順地往府外跑,甚至名正言順地在必要時后離開府邸一段時間。

    太后含笑的聲音忽然響起:“這秋家四公子今日確實讓咱們大開眼界,但是終歸年輕了點,寶劍鋒從磨礪出,年輕人自然要多些鍛煉些才好,哀家看著陛下御前倒是多個這樣的孩子守護著不錯,不若就封賞了御前帶刀侍衛,讓他進了羽林衛吧。”

    進羽林衛?

    一干貴胄們神色各異,看著秋葉白眼神有些異樣,也不知為何這秋家四少爺竟然讓太后這般不喜?

    這是連個品階都沒有啊,歷年封賞奪魁者,賜個五品的官職是最高,最低也是個從七品,所以一干世家子弟才趨之若鶩,尤其是那些庶出的世家子,不能承襲爵位,更是看重這叼獸大會的好處。

    連一直坐著不說話的杜珍瀾都忍不住錯愕。

    卻不想一道幽涼微沙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本宮看著這也太屈才了,這般姿容和身手,去做個巡夜侍衛真糟踐了,本宮看這他就喜歡,讓本宮想起了一白,正巧他名字里也有個白,合該就是要進控鶴監做個奉主的。”

    一聽那把靡麗得讓人仿佛聞見暗香綻放的幽冷聲音,所有人的臉色皆是齊齊一變,看向來人。

    只見一道艷麗得仿佛深紅血色凝成的高挑人影款步而來,那人一頭烏發蜿蜒垂落在身后,沒有挽起,只用紅錦繩松松系了,一張顛倒眾生的面容,眉宇之卻仿佛攏了一層死白,襯著那一雙黑多白少的眼瞳,詭冷得全無一絲人氣。

    那人身上一席深紅的廣袖琵琶立領長袍,深紅的袍裾拖曳在身后,款步而行之間紅得妖異的袍裾曳曳,似凝沉翻騰的鮮血。

    六名頭戴描金黑紗冠,著昂貴的云錦白袍黑緞披風,面無表情的俊美鶴衛靜靜地跟在那人身后。

    紅、白、黑,簡明、鮮艷到詭譎刺目,攜著冰冷氣息迎面逼壓來。

    除了太后和皇帝,眾人的笑容都僵在臉上,隨后齊齊起身:“攝國殿下!”

    百里初掌管的權力讓即使是定王都必須屈尊行禮。

    明黃的簾子后傳來皇帝溫和含笑的聲音:“呵,初儿歡喜就好!”

    此言一出,再加上那聲音里毫不掩飾的溫和與慈愛,秋葉白終于見識了傳說中溺儿到無法無天的皇帝陛下了。

    而所有的貴胄們在呼吸一窒后,立刻錯愕了,同時看向秋葉白的眼神也變得古怪,甚至憐憫。

    控鶴監奉衛?

    那是正三品!

    但是……誰都知道控鶴監是做什麼的,而且就算有實權,也還是等同私兵而已。

    百里初擺手讓其他人坐下后,精致幽詭的黑瞳直勾勾地落在秋葉白的臉上,目光專注得令人毛骨悚然,但語氣卻一片溫然:“秋家四少爺,意下如何?”

    秋葉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能說艸你媽嗎,大變態?

    不能,那她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妖孽想把她弄進他的地盤,打的什麼主意,一看就知道。

    “全憑陛下做主。”

    秋葉白垂下眸子,掩掉眼底的幽冷,恭敬地對著皇帝道,或者說對著太后道。

    有人寵就有人憎,尤其如百里初這種春日里蓬勃成長的惡物種必定有有人不遺余力地要拍扁鏟除。

    果不其然,太后淡漠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攝國,皇帝寵愛你,但你當明白國之棟梁,自然是要為國效力,如何能只陪你瞎胡鬧。”

    秋葉白暗自好笑,眼底閃過譏誚,她在太后眼里迅速地從看皇宮大門的成長為了國之棟梁麼?

    百里初看都沒看太后,只慵懶地道:“老佛爺打算讓秋葉白這國之棟梁去守宮里大門麼?”

    太后一捏手里的翡翠珠子,冷冷地道:“說起來,羽林衛最近也沒有什麼太合適的空缺,哀家看著倒是司禮監最近斬風部缺了個千總,哀家看著這孩子倒是不錯。”

    眾人齊齊瞪大了眼——司禮監斬風部千總?

    那是個四品,而且是有實權又不需要淨身的四品官!

    這秋家四少,從沒品級到司禮監四品實權千總,比那左都左騎都尉好太多,未免步步高升得太快!

    秋葉白看著上面那些大人物們打機鋒,再瞥了眼定王暗自惱怒的臉,垂下眼,涼薄地彎起唇角。

    呵,她這是典型的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2:57 PM

第三十四章 公主抱

    百里初沒有說話,戴著華麗紅寶石純金雕花甲套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華美的黃花梨椅扶手,他詭涼幽沉的瞳子里看不出一點情緒,靜靜看著那鮫珠紗簾后的太后,目光依舊專注得讓人毛骨悚然。

    空氣里莫名其妙的就冷了下去,無人說話,連一邊傳來那些仍舊還熱烈的歡笑議論都化作虛無遙遠。

    秋葉白五感敏銳,又怎麼會感覺不到不對勁,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那鮫珠紗縫隙中用太后保養得宜的手撥動著念珠的速度似乎快了不少,動作略僵硬。

    而明黃簾后的皇帝遲沉沙啞地咳嗽了起來,似乎想要說什麼:“母后……。”

    秋葉白垂下的眸光一冷,看樣子皇帝陛下又要開始繼續放縱他的‘女儿’了。

    明顯周圍的皇親貴胄們也秉持著和她一樣的想法,只定王神色從容,卻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

    但是沒有人料到的是,百里初忽然輕笑了起來,聲音靡麗幽涼,聽不出喜怒:“老佛爺,看來很喜歡這位秋家四少爺,給予此等重用,是打算讓他尚了安樂麼,只盼您不要后悔才是。”

    此言一出,秋葉白垂著臉,也讓忍不住微微錯愕,身為子孫居然敢如此放肆地威脅同樣手握權柄的皇太后?

    安樂公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然后慢慢垂下臉去,手上緊緊拽住帕子的指尖泛出白來。

    即使是民風開放的天極,百里初這話已經是毫不客氣地讓安樂公主沒臉。

    就是定王都不曾出聲,只因誰都記得死在這位攝國殿下手里的公主和皇子不只一人。

    周圍一片靜默,讓秋葉白心中忽然了然,看來百里初這樣惡劣而狂妄的行事風格已經不是一兩日,所以這些人居然都習慣了。

    甚至就算是太后,都沒有作聲,整個空氣里一片死寂。

    倒是百里初卻仿若未覺一般,優雅地起了身,慵懶地道:“本宮乏了。”

    沒有對皇帝和太后的告退行禮,徑自就這麼向外走去,但是仿佛天生規矩就是這樣的。

    一干貴胄們都起身:“恭送殿下。”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她絕對感覺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的空氣波動。

    百里初走到她身邊時忽然停住了腳步,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忽然唇邊彎起一點子妖異幽冷的笑來:“秋總兵,本宮今日腿腳不便,看你天生神力,今日就送本宮下去乘車輦罷。”

    眾人剛松了一口氣,卻瞬間又見著那人停了腳步,在那新上任的秋總兵面前,又不禁矚目過去,待聽著這位殿下居然要求那年輕人抱上車輦,瞬間臉色都古怪起來。

    秋葉白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那些同情的目光,神色不變,有禮地退了一步:“微臣不敢觸碰殿下玉体……。”

    “你是在拒絕本宮麼,嗯?”百里初的聲音低柔微沙若含笑一般,卻讓人覺得空氣里的溫度都低了兩度。

    如此放蕩又驚世駭俗的要求,卻仿佛沒有人聽到一般

    秋葉白頓了頓,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尊殿下旨意。”

    隨后,她下盤一用力,用上三分內力,攔腰抱起了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紅衣絕色美人,還不忘恭敬地對著上首的人道:“微臣告退。”

    明黃的帳內傳來皇帝雖然顯得疲倦卻溫和的聲音:“去罷,仔細腳下,莫要摔了殿下。”

    秋葉白應承后,便穩穩地抱著百里初下去了,一眾殿上的貴胄們面色各異地看著那青年抱著美人離開,看著倒是一副畫一般。

    但誰人不知,這是攝國殿下對太后老佛爺的示威——即便是你要的‘棟梁’,也不過是本宮的奴才罷了。

    直到控鶴監的人也隨著主子離開,鮫珠紗后清脆的翡翠碰在一起,發出冰冷的脆響。

    “哀家也乏了,散了罷。”

    太后發話,眾人都沉默地各自告退散去。

    走在最后的安樂公主緩緩地抬起頭,臉上那些小女儿的嬌態已經全無,垂下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古怪而猙獰的光。

    ……

    秋葉白抱著百里初一路走到樓梯轉角處,忽然停住了腳步,淡淡地道:“殿下,請你把你的舌頭離我的脖子遠一點,若是在下沒記錯,離一個月之期還有二十多日。”

    百里初慢悠悠地從她脖子處抬起頭來,線條婉轉曳麗的眼角挑起一個妖異弧度,哪里還有半分冷色,陰魅沙啞的嗓音卻仿佛帶了濃重的欲色一般:“小白的味道極好,真叫人忍耐不住。”

    秋葉白忽然笑了笑,她原本生得就好,雖然算不上絕色,但是唇角彎起的笑容堪稱嫵媚,也是與她素日里清冷淡然的模樣大不同,竟讓百里初也瞬間怔然,素來讓毫無預兆雙手一松,毫不在意地讓懷里的大美人往地上摔去。

    百里初沒想到她說松手就松手,差點摔在地上,但是那道紅影半空里卻被一道銀色的身影接住了。

    一白原本就顯得陰郁美艷的五官愈發的陰沉,他抱著百里初,冷冷看向秋葉白,剛要說什麼,卻被百里初抬手一攔打擋住了。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又變成原本的冷淡模樣,竟也不怒,只忽然低低笑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麼很讓他愉悅的事情。

    只是那笑聲雖然幽沉悅耳,卻讓人覺得一股子詭冷之氣讓人不舒服。

    秋葉白瞅著他,淡淡地道:“初殿下,雖然不知你為何希望我進司禮監,但是葉白只求一個安穩。”

    她不是笨蛋,在殿上一時間想不通的事,稍微多想一些便也明白了,百里初如果真的想要她進控鶴監,他的目的絕對能達到,但是今日這番作態,看似他被太后駁了面子,所以打算折騰自己一番,讓人以為他和她之間結了怨,分明就是另有所圖。

    百里初讓一白將他放了下來,兩人站得極近,秋葉白感受到他的冰涼呼吸噴在自己頭上,充滿壓迫感的影子几乎將她全部籠住,她神色淡漠垂下眸子,卻並不退開。

    百里初微微地眯起詭美的眸子,低頭看著面前那張倔强淡漠的面容,指尖撫上她的發鬢,莫測地輕笑:“那就安安穩地呆在司禮監,本宮說了舍不得你傷了一根毫毛,乖小白,嗯?”

    秋葉白看著那華美的車輦遠去,眼神微微暗了暗。

    不管這個妖物想要做什麼,至少在她並不希望藏劍閣的身份暴露的情況下,這個司禮監千總身份能讓京城里不把人當人看的世家子弟們少敢招惹她,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尤其是那些不知為何想要她死的人,大約會被氣得吐血三升才是。

    ——老子是公主抱的分界線——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已經是天色黯了下來,寧春跟在她身后,有些遲疑地輕聲道:“四少,您若是擔任了司禮監的官職,只怕日后脫身不易。”

    秋葉白步子頓了頓,看向天邊一抹猩紅殘霞,淡淡地道:“寧春,師傅曾與我說過,人與天爭,不與勢爭,而當順勢而為,善于從死地取生機者,方能笑傲江湖,不管在何處都也是如此。”

    且不說此生再活一世,就說她自打幼年嘗遍秋府人情冷暖,在一次被人推下水,大病一場被迫送出府邸之后,就已經習慣了隨遇而安,隨著師傅漂泊江湖多年,都練就于任何境遇之中一身不驕不躁的性情,善于在逆境和詭譎的情勢中立于不敗之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寧春看著自家主子沉靜的身影,懸著的心也跟著沉靜下去。

    她相信主子的能耐。

    兩人正說著話,秋葉白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似笑非笑地掠了一眼院子外,忽然低聲在寧春耳邊說了什麼。

    寧春點點頭,立刻進了房間,不一會便又出來,將自己手里拿著的紙包遞給秋葉白。

    秋葉白慢條斯理地打開那紙包,一股子焦香味道瞬間飄蕩了出來。

    她低頭聞了聞,眼底閃過狡黠,笑道:“春儿手藝是越發的進益了,不過今儿你家四少升官發財,自然要吃山珍海味,這種東西就算了。”

    說話間,她手上忽然一拋,那紙包里面不知什麼東西一下子就跟著飛了出去。

    眼看著那焦香的東西就要被扔進草叢,忽然噌地一聲,一道黑影敏捷如松鼠一般猛然從樹上竄下來,一口叼住那東西落在地上。

    那只‘松鼠’捧著一只熱氣騰騰的烤紅薯,蹲在地上,一邊啃一邊一臉哀怨地轉過稚嫩秀氣小臉蛋瞅著秋葉白和寧春:“嗚嗚……你們這兩個壞人,寶寶餓了好久,也不曉得心疼寶寶辛苦呢。”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3:32 PM

第三十五章 燙滾肉

    秋葉白看著啃紅薯啃得兩邊臉頰圓鼓鼓的少年的眼睛濕漉漉地直瞅著自己,她輕笑出聲:“嬌蟲?”

    話音剛落,就見眼前黑影一閃,那少年蹭地一聲敏捷如見到松子的松鼠就躥了上來,毫不客氣地鑽進她懷里,抱著她的細腰,拿自己的軟乎乎的臉蛋去蹭秋葉白的肩頭,嘟著嘴道:“是寶寶,不是嬌蟲了!”

    尋常人做出這種樣子,只見做作,但是在這柔軟少年身上卻只見嬌稚可愛,琉璃一樣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圈邊上一圈睫毛絨絨的柔軟細膩,愈發顯得他容貌稚美。

    秋葉白攬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年,挑眉道:“哦,又改名了?”

    寧春看著少年,冷冰冰地道:“焰堂主,你前年上半年叫西門吹雪,下半年叫烤紅薯,去年上半年叫陸小鳳,下半年叫烤乳豬,上個月叫嬌蟲,這個月叫寶寶,您下個月叫什麼?”

    寶寶瞅著寧春,忽然歪著腦袋露出個天真的笑來:“寧夏,啊,不,寧春嬤嬤,寶寶決定明天就開始叫發春!”

    寧春的臉瞬間呈現出個扭曲的表情來,表情幅度之大以至于讓秋葉白有點擔心她臉上那張人皮面具會剝開。

    她有點好笑地拍拍寧春的肩膀:“去准備晚膳吧,咱們早點用膳,說不得今晚貴客來訪多了,安心吃飯都不成了。”

    寧春陰森森地看了眼寶寶,轉身就走:“四少,您就寵著這無法無天的東西吧!”

    別人不知道,但是她卻是知道的,四少把這家伙當成寵物似的養著,整天和他說些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哪里聽來的故事,身為易容高手的焰堂堂主整日混不吝地從故事里取些希奇古怪的名字安在自己頭上,說些稀奇古怪的話,叼獸大會上滿場喊著打醬油,讓鎮北將軍府的人羞得頭都抬不起來。

    寶寶對著寧春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隨后腦門上就被毫不客氣地敲了一記暴栗:“別總去招惹寧春,嘴里還吃著人家的東西。”

    這貨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吃人的嘴軟!

    寶寶委屈地抱著自己的腦門,看著秋葉白轉身在一邊的石桌上坐下,沒打算理會他的撒嬌,便也撒了手笑咪咪地跟了過去,跳上她旁邊的凳子上蹲著,一邊啃紅薯一邊道:“沒有四少手藝好,看在今儿寶寶那麼努力的份上,四少記下次烤紅薯的時候要留給一份給寶寶!”

    常在江湖飄,挨刀做飯都要會。

    秋葉白幼年跟著她師父仙老行便山川大河,身邊常常是沒有人伺候的,自然要學做飯,她的手藝爾爾,但就是在南疆跟著山苗人學了一手極好的烤紅薯手藝,烤出來的紅薯香得讓人口水直流,乃藏劍閣一絕。

    秋葉白看著寶寶鼓起的臉頰,就像囁齒類動物儲存了很多食物的小肥臉,伸手在他臉上摸了兩把,寶寶舒服地眯起眼,享受著自家主子柔軟手指的愛撫,就差發出呼嚕聲表示自己的滿意了。

    卻不想下一刻,秋葉白忽然捏住他的臉蛋左右開弓一扯,將他的臉蛋扯成了個餅,溫和的笑容也變得陰森森地:“寶寶,本少回秋家之前叮囑過你什麼,嗯?”

    寶寶瞬間眼淚都要飆出來了:“痛……痛……痛啊!”

    看著秋葉白絲毫沒有松手的跡象,他趕緊眼淚汪汪地討饒:“四少,天書公子已經回了綠竹閣,有他在天棋和天畫几個不敢瞎折騰,焰堂那里我也早已經安排妥當,所以這一回看到了寧春的信號才親自上山,而且,人家想你了啊。”

    秋葉白終于松了手,睨著可憐兮兮地捧著自己臉蛋揉的寶寶,懶洋洋地道:“你貪玩,我也不攔著你,只是這里不同咱們在外頭野著的時候,行差踏錯,便會牽連到咱們身后的人。”

    寶寶可憐兮兮地捧著臉嘟噥:“我已經將鎮北將軍的小儿子下藥后弄到江浙去了,估摸著這會子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出來的時候就交代過咱們的人只能單線聯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微微眯起眼,她絕不想自己另外一個身份暴露在任何人言眼下。

    寶寶眼儿一彎,這可愛的笑容卻帶著一絲奇異的兵鋒血腥氣:“沒有万一。”

    秋葉白看著他下一刻又是那種天真萌純的樣子,淡淡地點頭。

    她伸手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只精致的金蟬絲袋,將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去查查這牌子上的藥物,看看是否能查出今日在叼獸大會上的弄鬼者。”

    今日情形復雜,只怕套中有套,也許不全是針對她的,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牽扯進皇族那些齷齪事情里。

    “叮當!”

    半塊玉牌子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寶寶低頭看著那牌子,烏黑的大眼睛里閃過一絲異色,低頭嗅了嗅,聞見上面一股子很淡的香氣非香氣、臭氣非臭氣的味道。

    他挑眉看向那牌子:“這味道莫不是引發那猛虎狂性的東西,只是還有半塊玉佩呢?”

    金蟬絲織成的袋子雖然不算太柔軟,但能防刀槍水火,扣實了連味道都封死在里面,難怪后來那只猛虎沒有再死追著四少。

    秋葉白漫不經心地道:“我把另外半塊牌子捏成了粉末,灑在了喂吳三公子的那根黃瓜上,不過他似不太喜歡那味道。”

    寶寶想起那陸公子最后的下場,頓覺背后一股子涼氣。

    那味道誰都不會喜歡的。

    她看著寶寶綠著臉,挑眉道:“你要吃黃瓜麼,我這還剩了兩根,味道不錯。”

    寶寶的小臉更綠了,看著她手上提著的那裝黃瓜的袋子,不自覺地抱著自己的小臀,小心翼翼地像只受驚的小松鼠:“不喜歡!”

    “苦瓜?”

    “不喜歡!”

    “嗯,小了點,那冬瓜呢?”

    “嗚嗚嗚……不要欺負寶寶!”

    ——老子是吃飯睡覺睡寶寶的分界線——

    且說這頭易容成了鎮北將軍小少爺寶寶在秋葉白這里磨蹭了一段時間,不得不離開回鎮北將軍那邊的院子。

    他前腳剛帶著在院子外暗中警戒的焰堂人手離開,秋葉白的院子就被人哐當一聲踹開了門,寧春剛端了水准備給秋葉白沐浴,不曾防著門撞在她手上,一盆滾燙的開水有半盆一下子潑在了她身上,盆子也摔在地上“砰”地一聲響。

    “嘖,哪里來的蠢物,竟擋著路,弄壞了七小姐的賞賜,你且小心皮子癢了!”中年女子略顯尖刻的聲音傲慢地響起。

    秋葉白拉過寧春,看她疼得臉色發白,卻一句話不說,眼底寒光一閃,也不理會那門外的人,徑自抓了寧春就往屋里走。

    屋里原本已經准備好盛了冷水的浴桶,她立刻扯了寧春身上的粗棉布裙子,讓寧春只穿著一條褻褲坐進冷水,春日天寒,寧春冷得渾身一哆嗦。

    “忍一忍,必須馬上散去皮膚上的余熱,否則一會子水泡發起來,會留疤。”秋葉白輕聲安慰寧春。

    寧春勉力笑笑,顫抖著輕聲道:“奴婢省得。”

    “嘖,四少爺還真是心疼這小騷蹄子,莫要忘了您就是要通房丫頭,也得先稟報了夫人。”那中年女子惱怒的聲音在秋葉白身后響起,目光如刀子一樣剜著渾身濕漉漉的寧春。

    秋葉白眼底暗了暗,轉過臉看向來門口,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好几個丫頭,全部都是秋家嫡出的五少爺和七小姐身邊的人,手上都捧著東西,當頭那一個穿著秋香色褂子的正是七小姐秋善媛身邊的管事嬤嬤彭嬤嬤,早年也是跟著杜珍瀾一起嫁進了秋家,素來眼高于頂。

    今日聽說了這素來不得寵,溫和到懦弱,又不打眼的四少爺竟然一舉在叼獸大會上奪魁,又聽說得了太后的封賞官職,她立刻認為是借了杜珍瀾的面子,自然對秋葉白半分客氣都沒有,在秋家除了杜珍瀾所出的兩個親生子女,便是前夫人嫡出的孩子,都要對她客客氣氣不敢得罪,何況是賤妾生的少爺,她只當秋葉白是自家夫人身邊的一條用的著的狗。

    秋葉白冷冷地看著她,忽然轉身又出去了。

    那彭嬤嬤愣了愣,她在主子們面前都是很有臉面的,如今秋葉白兩次不理會她,身邊的小丫頭們看她的眼神都顯得怪異起來,頓時讓她覺得臉上無光,大為羞惱。

    彭嬤嬤斜眼瞪著水桶里冷得渾身發抖的寧春咬牙怒道:“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不是夫人抬舉,四少爺能有今日,平日里看著四少爺都是個好的,定是你這賤蹄子帶壞了爺們——啊!”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3:43 PM

第三十六章 單純的殿下

    彭嬤嬤話未說完,忽然當頭一壺滾燙的水從頭上淋下來,燙得她瞬間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秋葉白負手而立,提著滾水壺,她冷眼看著地上滾成一團燙滾肉似的,還冒著煙的彭嬤嬤,淡淡道:“彭嬤嬤送來賞賜,春日里寒涼,喝一杯熱茶吧。”

    眾人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

    那年輕人站在那里,神色依舊是往日里溫和模樣,手提著水壺,還以為他是真的剛剛為誰斟了一杯茶。

    只是耳邊那彭嬤嬤尖利的慘叫聲卻讓人不能不相信方才發生的事情,一向溫潤如玉的四少爺竟拿了滾燙的開水淋了彭嬤嬤一頭。

    如今丫頭婆子們見著四少爺看著在地上打滾的彭嬤嬤卻面不改色的模樣,卻讓人莫名地覺得心中發寒,僵如木石,竟一時間沒有人敢去扶起彭嬤嬤。

    “這是怎麼回事儿?”女子低婉冰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秋葉白轉臉看過去,正見著一個穿著錦地纏枝紋芙蓉粉褙子的少女領著兩個大丫頭站在門外不遠處,月光落在她頭上精致的翠羽南珠華勝上泛出柔和的光芒,一如她細膩透潤的肌膚,娉娉婷婷,嬌稚清婉,不過十四的年華,雖然不如秋善寧的艷麗,卻卻一身端方高華,落落大方。

    這便是她那一年里也沒有見上兩次的七妹妹——秋善媛了。

    彭嬤嬤聽著自家小姐熟悉的聲音,立刻忍著劇痛,一下子就扑了出去,伏在秋善京的腳下嚎啕大哭起來:“七小姐,您要為老奴做主啊,老奴是奉夫人和您的指示來給四少爺送東西,卻不知怎麼得罪了四少爺,竟然被四少爺潑了滿頭滾水!”

    秋葉白聽著那彭嬤嬤的話,唇角勾起一絲笑來,到底是杜珍瀾身邊出來的人,這般情形下告狀還能這般有條理。

    她冷淡地道:“彭嬤嬤果真是能耐人,這麼痛楚的情形下還能如此口齒清晰伶俐,想來是方才的開水不夠燙,泡不開您身上的皮子了。”

    秋葉白這番說辭,讓那立在院子里的秋善媛眉頭微顰,看向面前的人,沒有在對方的面容上找到一絲心虛和遲疑,對方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對彭嬤嬤動手的事儿。

    秋善媛沉默片刻,方才聲音微冷地道:“四哥哥,彭嬤嬤到底是伺候妹妹和母親多年的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能與妹妹說說為何要這麼做?”

    秋葉白看著秋善媛,見那少女稚氣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跋扈,而只見沉穩和一絲惱怒,便淡淡地道:“母親與妹妹的好意,葉白自然是要領,但是這彭嬤嬤直接踹開朝廷命官的院門,進門便大肆喧嘩,囂張放肆,全無禮數,若是我今日不處置了她,明日被御史知道咱們府邸一個家奴便如此不知禮數,只怕我這司禮監千總還沒正式上任就要領個治內不嚴的罪名了。”

    秋善媛聞言,目光緩慢地掃了眼她周圍站著的仆人,在還泡著冷水的寧春身上停了停,隨后她的目光定在面前的俊秀青年身上。

    秋葉白給出的這個理由直接牽扯上了朝事外務,而不是內宅糾紛,讓人在明面上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她淡淡地點頭:“四哥哥說的是,妹妹原是領了母親的話,給四哥哥道賀,卻不想讓底下這些沒規矩的奴才們給攪合了,是妹妹的不是,妹妹一會子定當把那不守規矩的處置了,四哥哥勿怪才是。”

    說罷,秋善媛抬手示意讓人把彭嬤嬤給帶走,又朝著秋葉白點點頭:“妹妹先走一步,哥哥好生歇息。”

    彭嬤嬤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小姐,剛想說話就被秋善媛身邊的大丫頭拿手帕子堵了嘴拖了出去。

    秋葉白溫然點頭:“七妹妹不必客氣,慢走。”

    秋善媛沒有多說什麼,轉身步伐優雅地離開。

    既然七小姐都如此對四少爺客氣,其他仆婢們原先傲慢的心思也都瞬間收斂了,擱下了東西,趕緊跟著自家小姐離開。

    不一會院子里就一片安靜,秋葉白看著遠去的人影,微微勾起唇角。

    杜珍瀾和她給秋善媛的教養嬤嬤都是性情跋扈的,卻沒有想到教養出來的秋善媛卻倒是真真沉得住氣,穩重的性子,倒是個能成大器的苗子,只是希望秋善媛若真夠聰明,這性子最好不要用來對付她。

    秋葉白落下院門,自嘲地輕嗤了一聲,不讓自己人守著院子就是擔心百里初的人盯著,但是沒人守著院子,又會容易什麼貓狗都敢闖。

    她轉身進了房,取了大毛巾包住了寧春,用了一分內力將凍得渾身發抖的寧春抱了出來,一邊往內室走去一邊輕聲安慰:“春儿,別擔心,一會上了藥,不會留疤。”

    寧春靠在她懷里,抖抖嗦嗦地道:“四少……外頭只怕很快會傳您跋扈……夫人……太后那里……。”

    秋葉白淡淡地笑道:“我若是太能沉住氣,只怕咱們的太后娘娘還未必歡喜。”

    如今太后說不定就在后悔給她高位,若是自己沒有什麼弱點讓太后放心,只怕自己這烏紗帽也戴不久,甚至還要生出別的事端來。

    倒是不如做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莽夫,來得讓某些人放心。

    寧春點點頭,靠在秋葉白懷里,看著秋葉白臉上那溫柔笑容,有點感嘆,她雖然木訥,卻也忽然明白為什麼那些江湖上的女儿們會對四少如此傾慕。

    只是……難道四少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做女儿家了麼,明明自家的主子當值得這世間最好的男子最溫柔的對待,卻不得不放棄身為女儿家所有的柔情婉約,為她們這些人撐起一片天。

    秋葉白自然不知道自家的小婢女正為她傷懷,把寧春放在床上,去了寧春的衣服,正打算為寧春上藥,忽然空氣里一涼,她立刻手一頓,扯了衣衫蓋住寧春的身体,轉過身擋在寧春面前,看著身后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衣黑披風的男子,冷冷地道:“一白大人,你家殿下沒有教過你非禮勿視麼!”

    一白陰柔俊美的容顏上毫無表情,只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擱:“這是殿下給你的東西。”

    隨后,他的目光停在寧春不小心露出的雪白香肩上,忽然道:“身為殿下的人,當潔身自好!”

    秋葉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和你家殿下沒有任何關系!”

    這人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一白看著她繼續淡漠地道:“雖然殿下為人寬宏,許是不要求人三從四德,但既然跟了殿下,就要有自知之明。”

    秋葉白呆滯了片刻,顰眉道:“我不是你們殿下的入幕之賓,他沒跟你說麼?”

    一白看著她,陰柔俊美的面容陰沉了兩分:“殿下不喜歡女子脂粉香氣,侍寢之前不要與女子親近!”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按捺下把手里藥膏砸上一白那張臉上的衝動,咬牙道:“一白大人,我沒有斷袖之癖,你家殿下也沒看上我,不用把你的經驗之談告訴我!”

    他只是看上了她的血,她也只是看上他背后的權勢和擋箭牌的作用!而且你家那騷包的殿下渾身讓人發情的香氣,還好意思說不喜歡脂粉香!

    一白轉身,沉吟道:“殿下性子單純,你要溫順仔細些!”

    秋葉白聞言,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去,這家伙完全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自說自話,完全沒有聽別人在說什麼啊!

    而且百里初那變態的性子單純?!

    她長見識了。

    果然是人生風雨多,奇葩遍地走。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3:44 PM

第三十七章 貞操

    深夜的校場里早已沒了白日里的喧囂與沸騰人聲,悄無聲息地圍了一圈黑白相間的人影,黑色之中白袍黑披風隨風飛飄蕩著,宛如暗夜里勾魂的黑白無常。

    冰涼的月色落在草木之上,映照出露珠剔透。

    也同樣映照出了血光腥臭。

    校場內依舊遍布著殘肢斷臂,還有不完整的屍体,凝結的血塊將黑黃的土地都染上一層殘酷的暗紅。

    隱沒在黑暗中兩點燈籠似的瑩綠光芒飄飄蕩蕩,宛如枉死城里的鬼火,黑暗中仿佛有什麼巨大的妖鬼惡獸在啃噬著屍骨皮肉,細微的吞噬聲與喘息聲,時而有時而無,妖異的讓人毛骨悚然。

    同樣妖異的還有一幅深紅色的袍裾慢慢地從那地獄一般的場景里拖曳而過,染得更為腥紅,寬袍飛舞,廣袖如云,在那人修長的身姿上映襯出詭譎的風情。

    他步伐優雅地從那血腥與屍骨殘肉間穿過,卻讓人只覺得他仿佛不過漫步在瑰麗的園林之間。

    只是那園林里人頭為花,白骨做枝。

    “嗷——!”一聲低低的猙獰的咆哮聲響起,黑暗中的妖獸仿佛聞見了活人的血肉氣息,瞬間拋棄了冰冷的殘肉,從黑暗中扑了出去,利齒猙獰地朝著那艷麗妖異的紅影。

    他輕笑,定定地站著,不閃不避,隨后梭然被那巨大的獸撞挑了起來,暗紅如血的袍裾在半空中划出美艷的弧度,然后——

    他穩穩地坐在那斑斕巨獸的背上,冰涼的夜風梭然吹散起他束著發絲的絲帶,垂落在耳后的黑發梭然飛揚而起,仿佛巨大的黑色羽翼,襯著他那張精致卻蒼白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臉孔。

    有一種令人恐懼的美艷。

    跟在他身后的兩名鶴衛們呆愣了片刻,隨后在自家奉主帶著殺氣的陰郁目光中垂下了眸子,不敢再看。

    “殿下,滄瀾今日吃了太多血肉,身上腥臭不堪。”一白看著自家殿下身下形容猙獰的巨獸,微微顰眉道。

    自家殿下最是愛干淨,卻不知為何唯一略能忍受的卻是尋常人最不能忍受的血腥**之氣。

    那駝著百里初的巨大猛獸赫然就是今日場上發狂咬死了不少人最后被秋葉白制服的斑斕猛虎,只是如今它靜靜地站著,身上凌烈血腥的百獸之王氣息仍在,只是虎眼里卻沒了那些瘋狂與暴虐。

    百里初靠在喚作滄瀾的猛虎粗壯的脖頸之上,勾起唇角:“今日滄瀾助本宮上演了一出那麼精彩的好戲,本宮賞它尚且不及,又怎麼會嫌棄它,何況滄瀾比人可干淨多了。”

    滄瀾虎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碩大的虎頭轉過來睨著一白,張嘴露出還沾著人肉的利齒,一臉猙獰地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一白縱然膽量非凡,武藝高絕,但是在獸王面前還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沉聲道:“是。”

    他又恭敬地稟報:“殿下,風行司那頭的人來報江西行省那頭的人都處理干淨了,兩千七百六十八口,一個不留,寧郡王已經擒下,等候您的發落。”

    百里初讓人端了果點過來,漫不經心地道:“讓云姬去處理寧郡王,春日宴有人給本宮那麼大的驚喜,讓本宮在地道里泡了兩日溫泉,又得了小白,本宮自然要好好回報幕后那人。”

    一白聞言,心中微寒,竟讓云姬對寧郡王出手麼!

    百里初看著他,忽然伸手挑起了一白的下巴,溫然含笑:“一白,怎麼,可是覺得我對我那小弟殘忍了?”

    一白看著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詭眸,毫不遲疑地搖頭:“主子行事,必有道理。”

    遲疑了片刻,一白還是決定道:“殿下,今日屬下送衣給秋四少,見到他身邊的丫頭與他關系非同尋常。”

    百里初聞言,眯起他詭美的眸子,隨后從鶴衛捧著的盤子拈了一顆紅色的梅子含進唇間,聲音低柔莫測:“嘖,小白那麼干淨,要一直干干淨淨的才好入口。”

    畢竟,所有美味的食物,都要味道純粹才好。

    一白看著滄瀾駝著自家殿下在場內慢慢地跑了起來,心中隨后便有了主意,低聲吩咐身邊的鶴衛:“明日里吩咐底下過兩個面生的到秋家四少身邊去好生伺候,務必……。”

    他頓了頓,低聲道:“如若必要時可行非常手段,務必保證四少的貞潔。”

    這麼多年知道了殿下真實身份還活著的外人就這麼一個,身為殿下最忠心的侍從官,他怎麼都要讓殿下稱心如意才是。

    秋葉白替寧春上了藥,正准備入睡,忽然鼻尖發癢,忍不住連打了七八個噴嚏,她抬頭看看窗外明月,莫名其妙地感覺背脊有點發涼。

    ——老子是四少貞操很重要的分界線——

    華美的珠簾叮叮當當地晃蕩著,貴重的青檀香氣繚繞在房內,木魚聲輕響,卻敲不來人心心寧氣靜。

    女子蒼老而略顯尖刻的聲音響起:“太后,您真的放心讓那秋家四少爺進司禮監,咱們對這四少爺是個什麼秉性都拿捏不准,原本襄國公主還說他是個知道進退的,今晚就聽見他把七小姐的嬤嬤給打了,還安的是冒犯朝廷命官的罪名,這也太……!”

    “好了,秦嬤嬤。”木魚聲停了,中年女子微微喑啞幽冷的聲音響起,打斷她的話語:“我已經派人去查這個秋家這個四少爺了,珍瀾不是個蠢物,若是那四少爺是個聰明伶俐的,你以為他一個庶子能在珍瀾手里活到今日,只是不知為何攝國竟然似對他有兩分上心,畢竟地道里發生了什麼,咱們也並不知曉,你以為那千戶是好當的麼,如今司禮監那頭不陰不陽的,氣勢頹糜,先將秋葉白放進去,若是個能用的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用,收拾起來也簡單。”

    那秦嬤嬤看著主子背影挺直,說完話后動也不動地繼續敲起木魚,也不敢多話,恭敬地道了聲:“是。”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3:45 PM

第三十八章 算計

    自那日從校場回來之后,寧春傷了,秋葉白便索性稱病受傷不出,也不肯要別人來伺候。

    太醫院派來的太醫更連她的脈搏都沒觸碰到,便被她打發走了,只是宮里派來詢問的公公還是從太醫那里得到了一份秋千總摔落地道,腿上舊疾未愈的脈案,皇帝便也了免她參加后來的春日宴的各項活動和出席各項宴席。

    而各方人馬來邀約的人瞅著皇帝陛下都如此了,自然也不好强行要求秋葉白去和他們應酬。

    于是在眾人都熱熱鬧鬧的時候,秋葉白的院子則異常的清靜,但好吃好喝卻一點儿都沒少。

    她還是比較滿意,作為初殿下食物供給者的待遇還是相當不錯的。

    當然,除了偶爾有一些貴家女子不小心走過她院子門前落了几條帕子或者掉了金釵耳環之類的‘意外’也算不得應酬。

    寧春慢慢地從房內轉出來的時候,正見著秋葉白從門上轉回來手上又多了兩只金釵,忍不住嗤道:“四少,您就快可以開首飾鋪子了。”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秋葉白起身徑自起身去開門,只是在看到門外的女子時,不免一怔:“是你?”

    門外的女子一身荷葉綠的束腰孺裙,藕荷色的上衣,眉目溫婉,略顯圓潤的臉頰上帶著一抹淺淺緋紅,一身纖柔書卷氣,讓人看了極為舒服,手上還提著一只食盒。

    “三姐姐?”秋葉白挑眉微笑:“想不到三姐姐也參加了春日宴,夫人果然很体恤咱們這些庶出子女。”

    秋善京垂下眸子,有些尷尬地輕聲道:“二哥哥最近心情不是太好,所以母親便讓他在家修養,多出來的帖子,母親便賞了我……我能進來麼。”

    秋葉白看著秋善見有些緊張的模樣,眸光微微閃,點點頭,便讓她進了門。

    “三姐姐有什麼事麼?”

    秋善京擱下了食盒,看著她,遲疑著道:“我知道四弟最近這些日子經歷波折,也出人頭地了,只是怕你這里忙,也不敢來,昨日里才聽說寧春傷了,私下想著四弟這里許是沒有什麼貼心的人照顧,雖然也知四弟如今斷不會缺什麼,但總還是來看看方才安心。”

    她看著秋善京的模樣,心中微嗤,這位三姐姐也不知是真的魯鈍呢,還是聰敏。

    這般說話,几乎就是等于告訴自己,她來探看,是因為面子上還是骨肉手足,而不是有什麼太多情份。

    秋葉白淡淡點頭:“多謝三姐姐關心,承蒙聖上福澤庇佑,葉白這几日是好些了。”

    秋善京看著她一愣,隨后仿佛有些復雜地道:“四弟不日就要飛黃騰達,六妹妹倒是個很有福氣的,想來她這几日病著,但是聽了你的好消息,想來也會好得快些。”

    秋葉白抬頭看著面前的女子,她垂下眸子,似笑非笑地道:“善寧病了,難道不合三姐姐的心意麼,至少不會讓你擔心她會給你惹是非了不是?”

    秋善京沒有想到秋葉白這般直白,竟然沒有繞圈子,不免一驚,隨后便苦笑坐下,低聲道:“四弟弟,姐姐的苦處,你總是知道的,我和妹妹到底不同,再如何你們都有姨娘真心疼愛著。”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女子,秋善京看著美艷明媚不及秋善寧,貴氣從容不如秋善媛,一身溫婉纖弱書卷氣在這秋家的高門大戶里,不管是行事氣度都顯得小家子氣了。

    但是,正是這樣的懦弱和小家子氣,卻讓秋善京在杜珍瀾的眼皮子底下過得安靜而平和,讓人忽略她的存在卻也沒有找她麻煩。

    這樣的秋善京,也不知是幸運還是她的能耐太大。

    秋葉白看著秋善京,含笑道:“三姐姐放心,善寧是我的妹妹,但是你也是我的姐姐,待我的心思卻比善寧還要仔細,我又怎麼會不為姐姐考慮呢,定不會讓善寧為難你?”

    說話間,她忽然傾身靠近秋善京,仿若感慨一般,伸出手溫柔地撫摩過秋善京的發鬢,仔細地將那些細碎的發絲撫到耳朵后。

    秋善京沒有想到秋葉白會忽然有這樣的舉動,面前俊秀雋美的年輕人傾身過來的時候,指尖修長撫摸在她發鬢上,帶著微微的涼意,她几乎可以看見對方纖長的睫羽,眉目溫柔。

    莫名其妙地,她忽然就覺得自己的呼吸一窒,臉頰莫名地微微泛起熱來。

    但是下一刻,她卻看見秋葉白冰涼譏誚的眼神,她忽然心頭一緊,尚且來不及退開,就忽然被人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后腦上,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額頭“砰”地一聲撞在石頭桌子上,一下子痛得她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啊!”

    她錯愕又憤怒地轉過臉,卻正正對上一雙冰冷而帶著戾氣的冰冷丹鳳眸。

    身后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身青鳳繡金云錦華服的貴氣女子,女子身邊帶著不少同樣面目陰冷的嬤嬤。

    秋善京愕然之后,立刻狼狽而恭敬地跪好,也不敢去摸自己頭上的傷口,只喚了聲:“母親。”

    杜珍瀾冷冷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少女,眉目溫柔,小意而倉惶的模樣,余光再瞥見一邊默然看著秋善京的秋葉白,陡然覺得秋善京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真是異常的刺目,令人憎惡。

    她嗤笑:“你倒是閑得很。”

    一邊伺候的馬嬤嬤是杜珍瀾的心腹,雖然不知自家夫人為何突然對一向不打眼的三小姐竟然厭惡到如此地步,竟然親自出手教訓了。

    但她立刻對著秋善京厲聲道:“三姑娘就要嫁人了,不知道在房里避諱著點,倒是四處晃蕩,若是讓人覺得秋家和夫人管教不嚴,房里出了這麼個朝秦暮楚的東西,日后只怕不光其余小姐們的婚事受影響,就是少爺們的名聲都受累。”

    這几乎就是欲加之罪了!

    但是秋家誰人不知道大夫人教訓人,從來不需要無懈可擊的理由。

    秋善京咬著唇,掩去眼底的一閃而逝的狠色,只低低地哭泣起來,也不答話。

    杜珍瀾看著她懦懦的樣子,愈發覺得心煩,她看了眼默然不做聲的秋葉白,讓人將拿來的食盒放下,冷聲道:“善京,我帶回去管教,至于你養傷便養傷,招蜂引蝶,成何体統!”

    隨后,她轉身拂袖就向門外走去,其他嬤嬤立刻跟了上去,只剩下最后兩個嬤嬤就去架秋善京。

    秋葉白等著秋善京從自己身邊過去的時候,她伸手扶了秋善京一把,順帶輕聲笑道:“三姐姐那麼會算計人心,可曾算計到我雖然希望善寧安靜些,卻也希望別人同樣安分守己,也不喜歡被人當了刀子使。”

    她真當她是傻子麼?

    秋善寧會那麼巧地聽到她和秋善京的對話?世間的大部分巧合,都不過是人的有心而合。

    秋善京看著她的目光,瞬間帶了愕然的光,隨后變得同樣的冰冷和陰沉,但也不過一瞬,她便立刻垂下了眼,只一副默然黯淡的模樣被硬生生地架了出去。

    院子里再度安靜下來。

    寧春有點不贊同地道:“四少,你又用色惑人。”

    自家這位主子是個風月高手,明明就是女儿身,卻比誰都善于蠱惑美人心。

    秋葉白坐在竹榻上,支著下巴,露出個風流倜儻的笑來:“春儿,你說哪日里,你家少爺去綠竹閣掛牌,天棋他們會不會從此生意一落千丈?”

    寧春沉吟了一下:“天棋公子他們有沒有生意,奴婢是不曉得,但是奴婢敢保證不管您開價多少,第一個去嫖您的必定是天棋公子,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秋葉白:“……本公子還是做欺壓他的那個老鴇罷。”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3:51 PM

第三十九章 大夫人的告白

    春日宴后面的時日里,秋葉白真的就直接足不出戶地靜養,門口再掉金簪子、玉鐲子也沒有再去撿,就這麼一晃便到了春日宴結束,也算是平安歸府。

    唯一算得上麻煩的就是臨離開的半夜控鶴監的那位奉主一白大人送來了兩個清秀的童仆,道是伺候她的人。

    看著一白那張陰郁面容上毫無表情。她也明白他就是過來知會一聲,而不是來征求意見的,便也索性痛快地收下。

    等回到秋府的時候,自然又是一番折騰,因為秋葉白如今已經是四品,印章官服和綬帶全部都頒了下來,雖然沒有重新開府,但是原先那小小的荒僻的院子自然是不能住了。

    杜珍瀾也算是大張旗鼓地讓人給她重新收拾了住處,換到臨湖的凝翠齋,也另外加派了人手伺候。

    秋葉白看著房內精致清雅的擺設和窗外綠竹凝翠,煙波渺渺,不免有些怔然。

    寧春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想起在外頭自由自在的時日,卻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輕聲道:“寧秋她們前日才來信,道是煙波江那里一切都好。”

    煙波江正是藏劍閣所在之處。

    她抬起頭溫然一笑:“嗯,總會回去的,今日大夫人同意我去看看姨娘。”

    寧春立刻點頭,她身上到底有傷,不得不讓秋葉白領著旺財和發達去了五姨娘的院子。

    旺財和發財就是原本一白送來的人,原名叫做寒光和云起,名字和人一樣大氣又好聽,加上兩人雖然看起來年少,但一身內斂之氣卻讓人側目。

    秋葉白聽到兩人名字之后,沉吟了許久,只道:“既然你們換了主子,那就要按照規矩給改名。”

    于是她把兩人的名字給改成了旺財和發達,她很滿意這兩個充滿了福氣與美好的人生憧憬的名字,也表達了她對他們由衷的喜歡和重視。

    兩個少年郎一聽,臉就綠了,如果他們沒有記錯,這位四少爺在春日宴足不出戶,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給山上庵寺里養的兩條狼犬喂食,那兩條狼犬名字就是旺財和發達。

    他們原是想要拒絕,但是在聽了秋葉白給他們備選的諸如大餅、狗剩、招娣、黑妹、豬肚、牛鞭之類充滿了美好寄望的名字之后,他們非常堅定地認為四少最初選擇的名字体現了他們人生最高的奧義。

    于是從此世上再沒有讓人畏懼的控鶴監的鶴衛云起和寒光,多了兩個蔫蔫的清秀小仆——旺財和發達。

    進了五姨娘的院子,秋葉白讓旺財和發達在門外等著,自行進了門。

    雖然奉主一白大人命令是秋葉白走到哪里,他們就必須跟到哪里,但是自從某次秋葉白如廁時,强行把兩人給拖進了茅廁,還要親自幫他們把尿,令兩人倉皇逃出茅廁之后,從此旺財和發達都乖巧安分了許多。

    如今秋葉白不讓他們進的地方,他們便都乖乖當門神。

    她是相當滿意這兩個門神的,至少憑借他們的功夫不用擔心有人暗中窺伺和竊聽。

    “葉儿!”風繡云早已經得到了通傳,她已經有好些時間沒有看見秋葉白了,如今見著她,立刻站了起來,眼眶又是一紅,立刻殷勤地將自己桌上的食盒打開,將她親手做的菜點全部擺出來。

    秋葉白握住她的手做下,神色一暖,柔聲道:“姨娘坐下罷。”

    兩人便一齊用了膳,風繡云總是對她去司禮監任職的事儿,心懷恐懼,讓秋葉白安撫了許久才勉强安心了些。

    “母親,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離開秋家,不再受這些掣肘?”秋葉白看著風繡云輕聲道。

    風繡云一愣,垂下眸子,顯得內心極為掙扎:“我又能去哪里呢,嫁給你父親,到底是我自己選的,當年你父親救過你外祖,這些年他對我雖然不敢太親近,但是對善寧卻從來沒虧待。”

    秋葉白沉默,是的,她那自打回來前就被外放的父親,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或者看過自己,但是几乎沒有虧待過作為庶女的秋善寧,卻養得她全無進退分寸,庶女的命格,嫡女的性子。

    “娘知道是娘親對不住你,善寧又不懂事,只是她終歸是你的妹妹……我也只盼著你平平安安,她能順利嫁人,不給你招惹麻煩,別的我也不敢求了。”風繡云垂下眼,忍不住又流起了淚。

    從秋山春日宴回來的時候,秋善寧一臉蒼白病容,站都站不住,養了好些日子,提起秋葉白是又恨又怕,眼底的恨色讓風繡云都心驚,但是秋葉白一副從容模樣,而兩姐妹唯一一樣的就是沒有提起在秋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儿。

    秋葉白看著她的模樣,心中輕嘆,母親對父親總歸是有情的,當年母親和父親也算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世事無常,變成這般模樣。

    秋善寧的婚事一日沒嫁出去,大約是風繡云如今最大的心病,只待這心病解了才好謀划下一步。

    秋葉白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從風繡云那里離開了,去杜珍瀾那里復命。

    華美的房間里,杜珍瀾一襲翠云金繡撒花裙,翡翠頭面精致華美,峨眉秋水目,玉鼻如瓊,絳唇微抿似時時含笑,一點都不似生育了兩個十几歲孩子的模樣,見著秋葉白來了,便懶懶地含笑讓秋葉白從榻上扶起自己。

    “四哥儿如今前途光明,只是司禮監那里沒有太合適住的地儿,本宮特請了太后恩賜,允你交班后歸家居住,那凝翠閣,你可喜歡?”

    一邊秦大姑姑的目光在杜珍瀾擱在秋葉白手背上的柔荑上停了停,隨后面無表情地垂下眸子。

    秋葉白看著杜珍瀾似笑非笑的樣子,便也溫然道:“多謝大夫人操勞,葉白很喜歡。”

    說是恩賜自己交班歸家居住,其實不過是擔心自己這顆棋子跑遠了,讓她撈不住罷了,只是杜珍瀾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一顆能被她撈住的棋子。

    看著面前年輕人不卑不亢的模樣,讓杜珍瀾某地閃過一絲異光,擱在秋葉白手臂上的柔荑慢慢地輕划,淡淡地笑了笑:“四哥儿是個聰明人,明日走馬上任,想來進了司禮監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總該是不需要我來提點。”

    秋葉白含笑:“是。”

    是不需要人提點,還是希望自己來求她?

    若是求了她,她打算向自己索取什麼?若是自己情報沒有錯,自己那便宜爹年紀大了,已經滿足不了這位春閨寂寞的襄國公主,她早已經有了的入幕之賓。

    自己雖然做了些引誘的情態出來,卻沒有做出真的勾引之事,卻不想這位大夫人竟然真對自己的庶子都意動了!

    看著秋葉白不為所動的樣子,杜珍瀾的眼底光芒就冷了不少,隨意地打發了秋葉白離開,懨懨地看著那道清雋的背影遠去,譏誚地低聲嗤道:“本宮,等著你明晚來求我的時候。”

    春日宴那日,她看見秋善京那做作的樣子,便下了決心,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從來就沒有得不到過,便是庶子又如何?倫常她早已不放在眼底。

    司禮監,到底是她杜家的天下。

    要秋葉白屈服,也不過是隨手可成之事!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3:53 PM

第四十章 拜見祖師爺

    杜珍瀾望著月光冷冷清清地落在地面上,忽又想起秋葉白平日里看著溫然,除了那日因為底下几個婢女折了個老婆子的手,行事上几乎就是個滴水不漏的,不正正像這月光,看似溫柔繾綣卻清冷得很。

    可就是那樣溫柔清冷的少年郎,在場上竟硬生生地一招壓了那殘暴的猛虎。

    她遠遠地看見他騎在猛虎之上,抬手向著主賓台致敬的時候,那一瞬間忽覺那人是對著自己在笑,原本只是腦子里有一分意動的……如今在那人面前,她莫名就再不願自稱母親。

    杜珍瀾望著天空,只覺得心底有點子焦躁,她忽然眯起眼道:“姑姑,去一趟綠竹閣,聽說天書公子回來了,本宮許久沒有練字了,召他進府。”

    天書身上那股子冷冷清清的氣息,與秋葉白最是相近,只可惜他為人太冷了些。

    秦大姑姑望了杜珍瀾一眼,面無表情地躬身道:“是。”

    一邊伺候的几個嬤嬤默默地垂下眸子,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

    ……

    只是,世事總難盡如人意,杜珍瀾並沒有想到原本以為隔日就能見到的人,就能如願的事儿,足足隔了一個月才見上,許多算盤生生打了水漂。

    ——老子是春閨寂寞的大夫人的黃瓜的分界線——

    司禮監

    三個大字扣在黑瓦紅牆的建筑門楣之上,與其他府衙多用黑漆或者金漆勾勒字体不同,司禮監三個字用的血漆描繪而成,與腥紅的大柱和紅牆一起透出一股子陰沉的氣息,讓人遠遠看去便覺得呼吸不順,仿佛能聞見濃濃的血腥氣。

    秋葉白抬頭靜靜地看著門楣上那三個腥紅張狂的大字。

    從前朝到今朝,司禮監屹立了兩百多年,死在里頭的人的血確實足夠將司禮監的牆柱刷上無數遍,聽說原本門外還有吊死人的刑場。

    司掌刑獄,巡查緝捕、偵緝百官、刺聽潛伏、暗殺栽贓。

    總總皆是司禮監分內之職,為天下人所不恥,卻也為百官所畏懼,皆道其為鷹犬。

    雖然如今的司禮監職權早已被大大削弱,原本遍布天下的司禮監行走衙門如今也都只在几個大的州府才有,勢力龜縮于京城,再也比不得當年,如今在太后手里掌控著,卻還是掌管著詔獄和一部分偵緝刑事之職能。

    總歸,還是個讓人不喜和忌憚的地儿,說白了就是個特務機關,不過卻還是有些實權的。

    想不到自己這輩子竟然還有當特務的份儿,她忍不住心中暗嘆。

    “前面就衙門正堂,平日里掌印督公偶爾來此辦事,但多半時候都還是在神武后堂。”領著自己的小太監笑嘻嘻地一路介紹著,她也淡淡地點頭,目光一路掠過司禮監的內府建筑,雖然看得出很多地方細處頗為精致,但是細細看去,雕梁畫棟之處斑駁剝落,都已經有了衰敗之氣。

    有些地方竟然還有龍紋刻飾,這種絕對是逾制的存在讓她不免心中愕然,暗自嘀咕,這司禮監除了陰沉衰敗之外,當年的輝煌想來真是讓人側目。

    一路上秋葉白行過之處,都有品階不同的廠衛們紛紛側目,各色目光明暗不同,或疑惑忌,卻同樣多含著譏誚甚至幸災樂禍之情。

    她只當著沒有看見,心中輕嗤,不管什麼時代,空降分子,總是不容易得人心,想來一會子還有大的下馬威。

    那小太監領著秋葉白一路進了神武后堂。

    她打量了下神武后堂,紅漆大柱,西洋琉璃淨窗,八張清一色的紫檀包金雕花太師椅分列堂上,周圍掛件雕刻都是有些年月了,卻依稀可見當年的華貴精美。

    秋葉白聽著小太監道這神武后堂的東西全部都是兩百多年都沒有動過的,依舊是按著初代督公大人在的時候擺設的時候,她不免暗自嘀咕,當年的司禮監掌印督公,想來是個性好奢侈的主!

    小太監沒在神武后堂見到該在主子們,一打聽,督公大人在香堂進香,他有些同情地瞥了眼秋葉白。

    沒有走神武堂的拜見儀式,就是完全沒有得到大人們的認同,接下來的路可不好走。

    但他沒敢多說,只領著秋葉白轉到旁邊的香堂去了。

    香堂門口已經站了几個穿著宮內一二等大太監服飾的大太監並著几個穿著廠衛服的千總裝扮的武官,只是模樣都閑散,全不像等著與新同僚相互拜見的模樣。

    他們見到秋葉白,也只是目光在她的面容上停了一停,畢竟秋葉白容貌清秀雋美,頭戴黑色銀紋烏云冠,一身暗寶藍伏虎補子武衛錦衣,哪里看得出是秋葉白是女扮男裝的妙人,只覺得少年俊美異常,但多看了几眼后,他們就恍若未見一般繼續地閑談。

    那小太監笑嘻嘻地四處跟著他們作揖:“各位公公、大人,且讓小顏子將人領進去見督公。”

    “吵吵什麼,督公正在給祖師爺上香祈福,若是驚擾了督公,一會子就進刑房去!”一名容長臉的中年紅衣大太監用陰冷的目光掃過小顏子,嚇得小顏子立刻閉嘴,只是遲疑地看了眼秋葉白:“那……。”

    那紅衣太監冷笑,尖利著嗓音:“候著!”隨后掀了簾子進了香房。

    小顏子不敢再說話,朝秋葉白點點頭就跟著進了簾子里,她淡淡一笑,也不多言語,站在香堂外等著。

    她知道這不過是下馬威的開始。

    這一等就等到連午飯的時辰都過了,原本還在門外看熱鬧的廠衛們也都散了。

    直到下午,才見小顏子從簾子里探出頭來,神色緊張地朝她招招手,秋葉白這才微微活動了下自己僵硬的腿腳,向房內走去。

    這已經是隔了足足兩個時辰之后。

    一進房內,秋葉白瞬間就覺得空氣里一股子濃郁暗沉的檀香味道,亮光暗淡了下來,仿佛瞬間進入了另外一個晦暗陰沉逼厭的空間。

    香煙燎繞之間,一道穿著暗金繡麒麟補子一品大員服飾的背影正將香插上鎏金香爐,之前紅衣大太監在一邊恭敬地伺候著。

    秋葉白心知這位就是掌印大太監,司禮監督公鄭鈞了,她依照規矩單膝著地,不卑不亢地抱拳行了參見禮:“下官秋葉白參見督公大人!”

    過了好一會,一道沙啞得仿佛石磨的聲音才慢慢地響起:“既然來了,磕三個頭,給祖師爺上一柱香。”

    小顏子立刻遞了三支香給她。

    秋葉白接過來,也並不遲疑,對著上首牌位磕了頭,隨后起身去插香的時候,瞬間一愣,錯愕地看著那香煙燎繞的牌位后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半人高的畫像,用筆精細,人物描繪栩栩如生,上面的高挑男子一身紫色華美的繡龍官服,懶散地坐在華美的長榻上,蟠龍官帽之下,飛眉修目勾勒著重紫,一張艷美到極致,也陰郁到極致的面容帶著一股深濃黑暗的氣息毫不掩飾扑面而來,讓人忍不住下意識地低頭。

    但是最讓她震驚的不是畫上黑暗系的大美人,而是那畫完全摒棄了傳統國畫的求意之風,全然西洋寫實油畫,底下還標著花式的字母縮寫簽名——XLM。

    這代表了什麼——?

    秋葉白的異樣明顯是引起了鄭鈞等人的側目,只是落在他們眼中,則另有了一番解釋。

    鄭鈞有些耷拉下來的眼睛里閃過異色,和那紅衣大太監互看了一眼。

    他盯著秋葉白看了一會,忽然就吩咐了下去:“既然是太后娘娘指的人,你就先去看風部罷。”

    秋葉白回過神來,正巧瞥見小顏子憐憫的目光,她垂下眸子,恭敬地抬手:“是。”

    沒有任何拜見與參見的禮儀,沒有任何上司的交代,秋葉白就這麼被打發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簾子外,那紅衣大太監忽然道:“督公,您說這姓秋的,方才看見祖師爺的畫像那副樣子,難道他竟真的是杜太后心腹,所以才知道祖師爺就是……。”

    “不管他是不是,咱們司禮監雖然沒了祖師爺時候的風光,卻也容不得什麼貓儿狗儿都進來撒野,若是不想死,外人終歸是呆不久。”鄭鈞攏手入袖,神色莫測地冷道。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1:59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鬥獸 1

    出了香房,小顏子瞥著秋葉白也不說話,只悶頭前行。

    秋葉白察覺到對方異樣的沉默,便先收了那還在香房畫上盤繞的心思,打量了下小顏子,隨后忽然喚住了他:“小顏子,我初來乍到,對司禮監看風部也不甚了解,可否為我解惑?”

    小顏子被她喚住,回過頭來就見自己手里多了一錠金子,他怔了下,似沒想到秋葉白會這麼大方,驚喜地掂量了下,發現分量還不輕,立刻小心地收進了袖袋里,隨后笑眯眯地對著秋葉白道:“哎呀,秋千總真是客氣了,小的不過是個門吏,千總吩咐,自然是對千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看著小顏子狗腿的模樣,心中好笑,卻也明白如今司禮監早已沒有當年的風光,這些小太監們也多是不易,既然能用錢收買,便有利她的行事。

    小顏子收了金子,心情極好,便放慢了腳步跟秋葉白細細地說起司禮監內部的一些組織構架和一些不太為外人道的內情。

    司禮監的批紅大權如今早已沒有,許多機構也被裁撤,如今也就保留著監管宮內造物、司掌冠婚喪祭禮儀、賞賜筆墨書畫、督導光祿司供應皇宮筵宴等事務這些不算太重要瑣碎雜物的几個尚司,最讓人忌憚的的監察百官、刺探監聽、詔獄稽拿的這些部分如今也只剩下三部在管。

    分別是聽風部、看風部、捕風部。

    聽風負責偵緝,看風負責分析情報,捕風則為司掌刑獄。

    但是如今聽風部的千總鹿襄是個有能耐的,偵緝到的情報在他手上迅速就能歸納整理,直接上呈稟筆或者隨堂大太監,再請督公裁奪,而捕風部的千總杜寧乃是杜家遠親,司掌詔獄。

    秋葉白心中漸漸有數了,這等于是說看風部被徹底的架空了,就是個光吃飯不干活的地儿,但是……

    “既然如此,那看風部又是個什麼情形?”

    小顏子見秋葉白問了,自然知道她是個什麼意思,便干笑了下:“看風部如今閑情的人多些,您也知道太后娘娘看重司禮監,總會放些各路精英進來,只是精英多了,自然多少有些不太平。”

    秋葉白無語,感情那地儿就是個裝閑雜人等的地方。

    等到她再聽到那上任看風部千總之所以被調走,原來是因為那前任千總和旗下一個役長的人為了紅袖招的花魁爭風吃醋,結果被那役長在花魁床上捉奸在床,生生閹了命根子去之后,她終于明白小顏子給她那憐憫的眼神是個什麼原因了。

    若是她沒有猜錯,那看風部不但在司禮監里被其他部和司尚的人都看不起,而且內部爭斗更是激烈,端看一個四品的千總竟然被底下七品的役長給生生閹割了,這簡直忤逆欺上,其罪當斬都不為過。

    但是如今的結果那千總被調離,役長只是被抽了八十鞭子也就無事了,可見其間貓膩之大。

    更有可能就是那七品的役長背景不凡,慣了囂張,或者說是有恃無恐,那前任千總背景不夠强悍,只生生忍受奇恥大辱,淪做他人墊腳石。

    難怪據說這個位子那麼久都無人上任,果然是個燙手山芋。

    那小顏子見秋葉白神色沉靜,也不知在想什麼,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金子,他難得遇到這麼大方的金主儿,便開口安慰:“秋千總,您是太后娘娘親自指的人,自然和別人不同。”

    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人不管背后是誰,總要給太后几分薄面。

    她自然知道小顏子的想法,只輕嗤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心中卻明鏡似的,想來杜珍瀾是知道這其中貓膩的,難怪昨夜那般有恃無恐,怕是等著自己今日吃個大虧,然后回去求她出手。

    小顏子看著秋葉白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再細細告知,如今這看風部底下的人不算多,三百號人,分成三組,各自由三個役長領著,看風一組的役長喚作司徒寧,為人沉默,很少惹事,就只好一件事儿,賭!

    看風二組的役長喚作周宇,向來是個囂張跋扈的,花天酒地,走雞斗狗,嫖妓弄童,上回閹割了前任千總的就是他,乃是周家長亭侯的嫡出小儿子。

    看風三組的役長則是喚作蔣飛舟,是蔣家旁支,與周宇不睦,好勇斗狠,最喜歡一個東西——錢,整日里就鑽街走市,整些納幣,說白了就是個收保護費的小流氓。

    秋葉白心中暗自思咐,周家、蔣家,居然都和秋家一樣是僅存不多的開國功臣世家,雖然都已經日薄西山,沒有太多實權,但是世家大族,老樹根長,撼之不易,太后和皇帝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兩人一路細談,秋葉白走了許久,才發現這司禮監占地極廣,后面還連綿了一片極大地地方,秋葉白甚至看見了一大片湖水,湖中還有小塔,假山琳琅,花園亭榭,據說是當年司禮監首任督公居所,可見當日之輝煌鼎盛,只是如今大片的地方都已經沒有人手和經費打理,許多院子都荒蕪了下來,雜草叢生,一片蒼涼。

    真真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而看風部就被塞在了湖邊的一大片院子里,風景雖好,離開神武后堂遠的不能再遠了。

    秋葉白還沒有走近,就遠遠地聽見里面一片嘈雜喧囂,還有女人尖叫嬉笑,遠遠聽見恍如一片低俗的市井街巷。

    她忍不住挑眉,難怪鄭鈞把看風部塞進這破落地來,只因為里面全部都是一群沒用的破落戶。

    小顏子看著那一頭的喧囂,也只好對著秋葉白干笑,並不說話。

    秋葉白站在遠處,想了想附在小顏子耳邊低聲說了几句,小顏子錯愕地看著秋葉白,正想要搖頭,忽然一錠金子又落進了他的手里,他想了想,還是狗腿地點點頭,折了身子又領著秋葉白循著小道出去了。

    過了一刻鐘,從小道里鑽出來兩個小太監,一個是小顏子,一個是……喬裝改扮的秋葉白,秋千總!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滿意地笑笑,和小顏子分別捧著一個托盤大剌剌地向看風部里頭去了。

    小顏子自然是走在前面的,剛進門就被一個懶洋洋地坐著的番子攔著了,那人叼著一只蘋果,笑嘻嘻地朝著小顏子道:“喲,這不是前門的顏公公麼,你今儿不是去伺候我們的千總大人了麼,怎麼人呢?”

    說著,他的目光朝著秋葉白身上掃去。

    小顏子不耐地哼了一聲:“你們那位秋千總如今還被督公在香堂里罰跪呢,督公打發我過來給三位役長送了今季的貼銀過來,要不我和小白子才懶得跑那麼遠。”

    那番子一聽有銀子,目光就往兩人的托盤上貪婪地掃了一掃,隨后便笑嘻嘻地讓小顏子和秋葉白進了看風部。

    進了門,秋葉白算是大開眼界了,里頭的廠衛們三三兩兩地四處做一堆,要麼聚在一塊賭錢,要麼就是几個人在那抱著青樓女子嬉笑打鬧,吃酒看唱小曲。

    大白天的,她甚至看見一邊的假山樹枝一條白生生的大腿在那抖啊抖的,分明是白日喧淫,等得她注意一看,那雌伏底下,婉轉嬌吟的居然還是個……清秀的男子,那人被發現了,還直勾勾地朝她盯著看,甚至朝她拋了個媚眼,吟哦之聲更大了,簡直是赤裸裸的勾引。

    秋葉白看得唇角一抽一抽的,忽然覺得自家的綠竹樓的那些公子們,果然是品味高尚多了。

    小顏子似是見慣了,只低咳一聲,拉著秋葉白趕緊地往前走,直到進了一處房內,他才松了手,剛想說點什麼,就聽見里頭“哐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男人殺氣騰騰粗魯的聲音響起:“老子操他姓秋的八輩儿祖宗,才他娘的送走了一個蠢貨,又送來一個蠢貨,督公明明說過這回會在咱們自己人里頭升上去一個的,今天都什麼時辰了,那混帳還沒來,枉費老子布置了那麼多‘好禮’等著給他好看!”

    另外一道倦怠憊懶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那人是叼獸大會的魁首,也是太后欽點的人,你敢折了太后的面子麼……!”

    他聲音瞬間一停,忽然變作厲喝:“誰在外面偷聽!”

    說話間,一只杯子瞬間砸出了簾子,朝著小顏子迎面砸來,而里頭滾燙的茶水也一下子扑向一邊秋葉白。

    秋葉白眉梢一挑,只做踉蹌狀,抓過呆滯的小顏子向后狠狠一扯,輕巧地避開了那砸來的茶杯和滾茶,只做不小心狀向后跌坐而去。

    但是預料中地板的冰冷並沒有傳來,她一下子撞進了一個略顯綿軟的胸膛,竟被人抱了個滿懷,濃郁刺鼻的脂粉氣瞬間扑鼻而來,伴隨著男子笑嘻嘻的嬌聲:“哎喲,這是哪里的小太監,生得這麼俊俏,真是讓小哥哥我喜歡得緊。”

    說著,秋葉白就覺得一道陰影扑面壓來,那人竟然不管不顧地抱著她就要親下來。

    秋葉白眼底一片冷色,悄無聲息地指尖聚氣,就朝那人的下三路惡狠狠地戳了過去。

    不是人人都能强悍莫測如百里初,她忌憚百里初,但她可不介意讓這些人里再多了個太監出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02 PM

第四十一章 鬥獸 2

    秋葉白眼看著自己指尖就要戳上那人某處,卻忽然覺得身后一涼,那抓著自己的家伙竟然一下子就被小顏子給扯倒在地了,竟然讓那人好運氣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擊。

    秋葉白有些惋惜地瞅了眼自己的指尖,方才想著就要試試閹人是個什麼感覺,還頗有點遺憾。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那急匆匆地從房間里鑽出來兩個人,這兩人各自穿著役長常服,一個三十多歲的模樣,眼下兩個大眼泡子,看著一股子疲乏木訥的模樣,另外一個則看著二十多的模樣,四方臉,倒是生得端正大方,只偏生兩只眼珠子滴溜溜地,奸猾多思的光芒檔都擋不住。

    兩人的目光先是掃過小顏子,然后落在秋葉白的臉上。

    那方臉漢子看著秋葉白眼底閃過驚艷,隨后眼珠子一轉,就盯著兩人怒道:“怎麼回事,何人在此處放肆!”

    小顏子一骨碌地爬起來,陪笑著解釋:“蔣役長,督公大人讓咱家送這個月的貼銀過來,方才不小心扯倒了周役長,還請恕罪。”

    這位秋千總看著和藹,但是他是宮里伺候過人的,最是知道這種人,心思深沉,狠起來只怕手段比誰都讓人心驚,若是他真的讓人輕薄去了,于人于己都沒有好處,倒是不如自己冒險一次。

    秋葉白看了眼蔣飛舟,隨后又向地上躺著的家伙看去,那被小顏子狠狠扯倒下來的家伙竟然就是那閹了前任千總的役長周宇。

    她這一低頭正好對上一張略顯扭曲的漂亮臉蛋,而且很是眼熟,她一愣,認出來竟然是那個在假山樹枝叢里和人白日宣淫、油頭粉面的小倌!

    那周宇被小顏子拉倒在地,不但耳邊戴著的一朵狗尾巴花也掉在地上,屁股狠狠著地,瞬間疼的面容微扭曲,但是瞅見她看過去,竟然瞬間硬生生地朝著自己拋了個媚眼:“你這小太監,好生該死,見著本役長摔倒,卻也不扶一把。”

    那模樣不像在責問她,倒是在撒嬌一般,滑稽無比。

    秋葉白看得好笑,面上不動聲色,一邊的小顏子立刻陪笑著衝過去硬是將周宇的手接過去,扶了他起來:“哎喲,役長大人,都是小的不好,害您受累了!”

    周宇被扯了起來,還是不甘心地瞪著秋葉白,已經是不耐煩了:“喂,你這個小太監,本役長和你說話你聽不見是不是?!”

    蔣飛舟素來和周宇不對付,立刻嘿嘿冷笑:“你吆三喝四個熊,真當小顏子他們是你底下那些弱雞,讓你隨便睡!”

    小顏子雖然是個看門的,卻不屬于三部,而是前司的人,受秉筆大太監甘公公管轄,自然不是他們能隨便動的。

    周宇被駁了面子,大怒,扯著脖子殺雞似地尖叫:“你他媽的說什麼,本公子他娘想上什麼人就上……。”

    話音未落,一只修長的手落在他的肩頭,他一轉臉就看見秋葉白溫潤的笑臉:“周大人,在下小白子,也是今儿第一次跟著小顏子來看風部辦差,小顏子衝撞了您,我便代他請各位今晚吃個花酒,也望司徒役長和蔣役長賞臉,到底是小白子辦事不利,驚擾了兩位大人。”

    秋葉白一番話滴水不漏,言笑晏晏之間,竟仿佛一股清流一般,讓人看著極為舒服,司徒寧和蔣飛舟都莫名生不出拒絕的心來,再看那周宇,早就只顧兩眼發亮地盯著秋葉白的臉孔,大力點頭,就差流口水了:“好,好,當然好!”

    司徒寧到底心細些,皺眉道:“今日是新千總上任之日,我們若是去喝花酒……。”

    小顏子早就接到秋葉白的眼風,立刻道:“還不知那新千總今日還能不能過來了。”

    蔣飛舟更是傲慢又輕蔑地冷哼:“哼,怕他作甚,聽說不過是一張臉長得好的黃口小儿,今日原本打算給他點教訓,好讓他知道咱馬王爺三只眼,如今難道還要本役長等他,弄不死他!”

    小顏子不安地看了眼秋葉白,卻見她笑吟吟地附和蔣飛舟:“大人所言極是!”

    一干人等只以為她有心巴結,尤其是周宇,總想著蹭上秋葉白身邊,求之不得能和她去喝酒,誰也沒多想。

    秋葉白甚至親自領著他們上了京城以美人眾多出名的最高檔的摘星樓。

    秋葉白從小顏子那里知道這周宇是個男女皆好的雙插貨,這一回便請老鴇給他安排了個樓里的紅牌,周宇一手樓了那妖嬈的蘇杭美人,來纏她的功夫就少了點,雖然兩只眼珠子還是老忍不住在秋葉白身上打轉。

    秋葉白也全部不意的模樣,只去安排蔣方舟和司徒寧享樂。

    摘星樓里除了聽歌、唱曲還有一個大賭坊,司徒寧是個賭徒,自然忍不住技癢地下了場,蔣方舟是個守財奴,決計不會下賭場,一路只顧吃喝,抱著姑娘聽小曲,在秋葉白面前誇誇其談,唾沫橫飛。

    秋葉白笑嘻嘻地聽他說話,不時地給他敬酒,仿若極為崇拜他市井里的豐功偉績一般,酒過三巡,蔣飛舟喝得面紅耳赤,順帶將她引為了平生知己,稱兄道弟,連自家老母穿的底褲開檔,隔壁家的王寡婦偷人功夫一流的秘事儿都講出來了。

    另外一頭,原本還是頗為謹慎的司徒寧難得遇上一個頗為年輕的賭博好手,對方嘴上沒兩根毛,一張娃娃臉,嘴上卻極為囂張,那副睥睨天下,無敵手的樣子,讓司徒寧心中惱火,也忍不住下了場。

    那華服少年輕蔑地看著他身上的官服,譏誚地道:“怎麼,你賭得起麼,咱們這局可是十兩銀子一局起的,你一月俸祿能有二十兩麼,何況就憑借你的賭技也敢跟小爺叫板?”

    誰人不知道如今司禮監這看風部有多落魄,其他人俱都笑了起來。

    司徒寧是唯一沒有太多背景的人,如今走到今日也是憑借他自己,如今聽著那少年說話,心中大恨,卻確實沒那麼多錢,正是窘迫。

    小顏子這時候,忽然湊上去,憤憤地道:“寧爺,不必怕那臭小子,小白子說了今儿輸贏多少,都算他的!”

    司徒寧狐疑地瞅著他,警惕地道:“小白子什麼來頭?”

    能讓孩子去做太監的,家中多是窮苦之輩,怎麼會如此有錢!

    小顏子有些遲疑地壓低了聲音道:“小白入宮早,如今他哥哥在金陵做販生漆的生意發達了,想著捐官儿,但是其他途徑都不好走,只咱們司禮監看風部閑缺還有多,還得多靠几位役長美言……。”

    這種事儿向來不少,只是能成事儿的人不多,司徒寧心中的疑惑瞬間去了一半,暗自盤算了一番,笑笑:“我當什麼事儿呢。”

    但是已然沒有拒絕秋葉白讓小顏子送來的銀票。

    尤其是他在看到上面一千兩的銀子時,瞬間一愣,又發現那瞧不起自己的華服少年也呆楞了下,頓時心中自得起來,一腳踩上凳子,將那銀票往桌子上一拍,冷笑:“這就是你爺爺的資本,夠你玩儿的了,是玩儿牌九、大小、花色,都隨你了,小兔崽子!”

    那華服少年明顯不忿,但是摸摸自己袖子里的錢,似下決定怒道:“賭九賭,還怕你個番子不成!”

    雙方人馬各自起哄,氣氛愈發的熱烈,迅速地在賭桌上干了起來,一時間也是熱火朝天。

    小顏子心疼地看了眼那千兩銀票,哧溜地鑽回了秋葉白身邊,低聲道:“您還真是大方呢!”

    她先灌了蔣方舟一杯酒,看著他搖搖晃晃地要倒了,才朝著小顏子露出個愉快的笑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小顏子瞅著她那一口精致的白牙,總覺白得陰森森,讓他脖頸發涼,愈發堅定了這位秋大人果然不是個好惹的,只怕是要下狠手整治人了。

    這頭蔣方舟已經喝得七葷八素了,秋葉白索性請了兩個丫頭,將他給扶上了樓上廂房,看著門關上以后,眼底波光流轉,閃出冰冷的笑意,隨后向對面一間廂房而去。

    門一開,兩道人影齊齊站起,看著秋葉白身上似乎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曖昧痕跡,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氣,還好四少沒有招妓,否則他們還想不好怎麼出手阻止,隨后他們對著秋葉白恭敬地道:“四少!”

    她好整以暇地在花桌邊上坐下,微笑道:“旺財、發達,今儿多謝你們回家一趟,從我那二哥那拿了几千兩銀子來,否則今儿只怕銀錢關不好過。”

    旺財和發達想起今日秋家二少爺秋鳳雛那張掏錢時肉疼到扭曲的臉和怨恨的眼神,又聽到那兩個名字,唇角皆是一抽,隨后又齊齊道:“這是屬下本分,屬下很榮幸。”

    秋葉白感嘆道:“旺財、發達,本少爺看你們如此的忠心,一會子你們換好了衣服,還有重大任務交托于你們!”

    旺財和發達看了下秋葉白放在桌子上的精致白衣,正是他們在控鶴監的鶴衛制服,忽然有點不妙的預感:“您這是要屬下做什麼?”

    秋葉白輕描淡寫地笑道:“很簡單,穿著你們的制服色誘一個男人而已。”

    旺財和發達虎軀一震,臉色發綠,色誘一個男人——而已?

    旺財小心翼翼地問:“任務太過重大,屬下……可能做不來?”

    秋葉白有點憂傷地看著二人:“啊,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自己上了。”

    發達沉默,咬牙:“……四少,我……我們……可以的。”

    秋葉白遲疑地道:“可以麼,不要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旺財淚流滿面地道:“嗚……不,一點都不勉强。”

    一白奉主說了,為了保住四少的貞操,必要時候可以行非常手段!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03 PM

第四十二章 鬥獸 3

    等著旺財和發達換了衣裳,秋葉白便將磨磨蹭蹭的兩人送進了另外一邊的廂房,自己則在鏡子里瞥了眼身上和控鶴監鶴衛服相似的白衣,滿意地笑笑,徑自下了樓,

    剛下樓,就看見周宇坐在席間看著自己下來,眼珠子直發光,那膩歪而毫不掩飾的目光讓她眼底一冷,但仍微笑著朝他走了過去。但是她才走了兩步,腳步一頓,仿佛被什麼可怕東西盯住的感覺的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背后一冷。

    她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小白子,這里,這里!”周宇趕緊松了一邊的紅牌姑娘,只顧起身迎著她坐下,打量著她一身衣服,笑嘻嘻地道:“小白子,怎麼去換了一身衣服,可是要給小哥哥看的?”

    說著手就上去了,要環住秋葉白的肩頭,但是秋葉白卻俯身去拿酒壺,好巧不巧地避開了周宇的手臂,隨后她徑自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送到周宇面前,含笑道:“周大哥,請。”

    那陪酒的紅牌姑娘掃了兩人一眼,倒也知趣,徑自退下了。

    周宇盯著她,桃花眼里都是迷噔噔的光,也不用手,忽然探了個頭湊上她的手,直接咕嘟一聲把酒全部灌下了肚子。

    秋葉白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有此一舉,臉色微冷,隨后便收回了手,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周大哥,請自重。”

    周宇只覺得眼前的人儿在燈光下,原本就雋秀異常的面容更是如玉一般,這般忽然冷淡下來的樣子,更是有種欲拒還迎的味道。

    他嘿嘿一笑,湊在秋葉白身前壓低了聲音道:“你家大哥不就是想在看風部謀個差事麼,小顏子都跟我說了,你去討好那姓蔣的和司徒都是不中用的,倒是不如好好伺候你小哥哥我,不說我周家的能耐,就是捕風部的杜千總那可是我大舅哥,想要安置你大哥,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儿。”

    秋葉白看著他,心中微愕,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周宇和杜家還能扯上關系,這倒也能解釋為什麼上任千總被他這草包閹割了,他還能活得好好地。

    周宇見她不說話,聲音也冷了几分,威脅道:“你也是司禮監的人,也該知道小哥哥我的性子,若是喜歡的,總要弄到手才罷了,否則總要叫人不好受的,便是上任那千總,你小哥哥我也是心軟才留了他一條命。”

    她看著面前油頭粉面,一臉貪婪陰沉的男人,忽然唇角勾起一絲清淺的笑,周宇瞬間呆愣,她轉身款步向樓上而去。

    周宇立刻心猿意馬,只覺得那笑勾得他心底直癢癢,腳下不停地直跟著上了樓。

    等到他上了樓之后,卻只來得及看見秋葉白的一角白袍翩然消失在房間里,那門沒合上,房間里透出來昏黃的光,帶著曖昧的氣息,他立刻搓著手,毫不客氣地徑自鑽進房間里,正正見著一道白影坐在床邊,臉朝著里,仿佛很是羞澀的樣子。

    周宇忍不住地微微喘了一聲,一腳踢上門,就朝那背影淫笑著扑了過去:“啊呀,小白子,別害羞,小哥哥來了。”

    看著門關上,一道人影從走廊的盡頭轉了出來,卻正是此刻應當在房內的秋葉白。

    她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轉身就朝樓下走了下去。

    樓下賭坊里,司徒寧已經滿頭大汗,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面前的色盅,他雖好賭,但是一向技佳,何曾遇到過如此的狀況!

    一開始他是贏多輸少,几乎讓對面那少年輸得脫褲子,但最后三把,那少年歇斯底里地要求和自己博個大小,開出了一局百兩,輸了翻倍的高價,他自認最擅長就是博大小,對方又是窮途末路心慌意亂,他穩操勝券,沒有猶豫太久就同意了。

    但結果卻是如今自己手上的千兩銀錢不但輸了個精光,而且如今還倒欠了對方一千多兩銀錢!

    這樣的豪賭之間,輸贏千兩的,極為少見,周圍的人全都緊張地盯著兩人。

    “哼,怎麼,臭番子,你已經輸給本少爺一千多兩,你還有錢翻本麼?若是不能翻本,就留下你一只耳朵,小爺那一千兩就算了!”少年傲慢輕蔑的樣子,讓司徒寧原本發綠的臉瞬間便白,心慌意亂,剛才小顏子已經告訴他,就是小白子手里也沒有錢了!

    欠了那少年的一千多兩,加上小白子那頭的三千兩,他今日昏了頭,竟然足足欠了人四千多兩銀子,這般龐大的數字,他在司禮監做牛做馬十年都換不起!

    但是割耳朵,這般奇恥大辱,他如何能……

    司徒寧正握住拳頭,心中糾結痛苦之時,忽然眼角余光瞥見了那少年的袖口鼓鼓,竟掉了一顆色子出來,他忽然茅塞頓開,隨后抬頭勃然大怒地一把竄上前,抓住少年的衣領道:“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出老千!”

    少年一愣,隨后惡狠狠道朝著司徒寧臉上吐了一口口水:“呸,你這破落戶,看風部的狗番子,也敢污蔑小爺,你窮瘋了吧!”

    司徒寧在華服少年眼底見到了驚慌,更是肯定自己心中所想,又當眾被少年連連言語侮辱挑釁,哪里還忍得住,一拳頭就往少年臉上揍了過去!

    “賊小子,老子不打死你這出老千的!”

    那少年被揍了一拳,立刻掀了桌子往外逃,一路怒罵尖叫:“你這個臭番子,也不看看你小爺是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司徒寧怎麼肯放過他,使了輕功,三縱兩躍,繞開尖叫慌張的人群朝那少年追殺過去。

    那少年卻滑不溜手,竟然一路逃竄到了外面的小黑巷子。

    誰知道那巷子竟是個死巷,那少年仿佛逃離不得,只能站在牆邊,牆邊無關,一片黑暗,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司徒寧眼冒凶光,獰笑著朝少年衝過去:“老子今儿看看誰的耳朵能留下來!”

    卻不想才走了兩步,卻有一只冰涼的手擱在他的肩膀上,有人似笑非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司徒役長,這是怎麼了,火氣恁大?”

    司徒寧一驚,他武藝不差,卻不想有人摸到了自己背后,他竟然毫無所絕,他下意識地一回頭,卻正見了一張秋葉白正挑眉看他。

    “小白子?”司徒寧顰眉,隨后不耐地道:“這小子剛才使詐出老千,等我收拾了這小子,你的錢,本役長不會拖你的!”

    “是麼?我卻只見你欠人錢財,如今還要殺人滅口,謀財害命!”秋葉白朝他輕笑,只是那笑怎麼看都不懷好意。

    司徒寧一愣,忽然覺出點什麼不對的味道來了,原本無神的眼睛瞬間閃過厲色:“你們是一伙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秋葉白倒是沒有想到這司徒寧反應頗快,她撣了撣自己的衣襟,淡淡道:“司徒役長,你欠了鎮北將軍府小公子三千兩銀子,還不起倒也罷了,還試圖謀害鎮北將軍府的小公子,如今,便是本千總也保不住你了,你還是祈禱督公大人能否為你說情罷。”

    司徒寧憤怒地看著秋葉白:“那三千兩明明是你讓小顏子送來的……你……。”

    他腦海里瞬間閃過一道光,大驚失色,指著秋葉白顫聲道:“你是……你是新上任的千總秋葉白,你為何要害我!”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06 PM

第四十三章 殿下,您吃了麼

    “害你?”秋葉白眸光流轉,毫不掩飾她眼底的譏誚:“本千座何曾害你,難不成司徒役長忘了你們打算怎麼‘招待’我這個新上任的千總麼?”

    她若是沒記錯,他們之前謀划的可是在她的茶里下藥,再打斷她一條腿,然后扔進湖里泡個半死。

    這些人中必有人是和宮里很有些關聯的,否則也不會知道她不過是太后和攝國殿下斗法捏出來的小卒子,而不是太后的心腹,所以才敢謀划著下這樣的狠手。

    司徒寧臉色白了白,他們素來放蕩慣了,三人之間雖然有矛盾,但是對外還總算是一致的,這回也沒有想到秋葉白新官上任,竟然來了個潛伏刺探這一手。

    他身后家族勢力不豐,能走到如今自然有他的機敏一面,如今見著秋葉白竟然敢這麼說話,想來必定是早已經挖了坑讓他們跳下去。

    司徒寧狠狠地盯著秋葉白,細長眼中閃過厲色,卻總歸底氣不足:“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秋葉白含笑,淡淡道:“很簡單,歸順或者讓交出你的命和前途,今日之事,想必很多人都看見了。”

    那一頭華服少年正是易容成了鎮北將軍府小公子的寶寶,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司徒寧,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傲慢輕浮的樣子。

    寶寶那目光看得司徒寧心中發冷,他暗咐沒有想到今日來的這秋葉白,背景根本不是那人說的那麼簡單,竟然還扯上了鎮北將軍府。

    他一咬牙,正打算跪下,卻聽得身后一聲冷笑響起:“司徒,你就這麼屈服了,還真是讓老子小看了!”

    司徒寧一愣,回頭一看,竟然是原本喝醉了的蔣飛舟,不知何時抱著劍出現在他的身后。

    秋葉白看著全無醉態,一臉清明的將飛舟,也只是略挑了下眉,淡淡地道:“既然蔣大人在這里了,那本千座想來也沒有必要再重復一些廢話了。”

    蔣飛舟眼底閃過陰冷戾光,盯著她陰沉地道:“秋葉白,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吧,本役長見著你那殷勤的樣子,還有那張小白臉,就知道今儿有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原想和你一起做戲著看看你是個貨色,不想原來你到是好歹毒的心思,本役長和司徒不同,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拿捏我的短處!”

    秋葉白看著他,忽然也輕笑了下:“呵,都說望風部是草包,如今看來傳言也不可盡信,至于本千座憑什麼拿捏你的短處?”

    話音剛落,她忽然足尖一點,宛如飛虹一般彈射出去,一掌悄無聲息地直按向蔣飛舟的面門。

    蔣飛舟沒有想到對方說動手就動手,他亦冷笑一聲,手中長劍一彈出鞘,瞬間一招長虹貫日就直接劈向飛身而來的秋葉白。

    劍氣清越,月光下寒光四射,凌厲無比,倒是讓秋葉白微訝,這蔣飛舟的武藝竟然不弱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惜……

    “噌!”劍光過處,本該血光四射,如今卻陡然不見了秋葉白的人影。

    蔣飛舟大愕,他瞬間心中大寒,高手對陣,一出手便是生死瞬間定之事!

    果不其然,背后一股熱氣貼了過來,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秋葉白到底什麼時候避開他的劍鋒,一股子熾烈巨大的內勁瞬間從他內附爆發出來,他甚至低低地慘叫一聲,瞬間飛了出去,撞在了牆上,掉在地上再沒了聲息。

    司徒寧不可置信地看著正在挽袖的秋葉白,他下意識地衝到蔣飛舟的身邊蹲下,顫抖著去探了他的鼻息,隨后渾身一僵,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們之中武藝最强的蔣飛舟竟然在她手下走不過兩招,而更不敢相信的是……

    “你居然殺了蔣飛舟,你可知他是太后的……。”

    “他是太后的人,所以本千座才要殺了他,何況以蔣飛舟的心機背景,本千座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他會歸順于本千座。”秋葉白淡淡地打斷了司徒寧,隨后朝那一頭環胸而立的寶寶點點頭。

    寶寶大眼睛里閃過幽光,走到蔣飛舟和司徒寧身邊蹲下,朝著司徒寧露出個堪稱燦爛的笑容,趁著司徒寧警惕后退的那一刻,忽然探手就抽出了司徒寧的佩劍朝蔣飛舟的屍体狠狠一劍刺了下去,血光四濺,隨后便迅速地退開。

    司徒寧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少年的動作。

    秋葉白則慢慢地走到了司徒寧身邊,含笑道:“現在司徒役長可想好了,如今被你謀財害命的人不光是鎮北將軍府的小公子,還有不肯借錢給你的蔣役長了,只怕這回就算是督公大人出面也保不住你了。”

    司徒寧臉色瞬間一片慘白,余光瞥見自己衣襟上沾染上了蔣飛舟的血,渾身顫抖起來。

    他終于明白她這麼做的含義了,之前做了那一場戲,讓所有人都看見他這一場豪賭,而蔣飛舟是他們之中武藝最强悍的,如今瞬間暴斃,被人一劍穿心,必定讓人懷疑上熟人作案,才讓蔣飛舟毫無防備。

    此人年紀輕輕,不但武藝高深莫測,心機更是深沉,殺伐果決,如此這般竟是動作几乎是滴水不漏!

    便是不說自己是否還有退路,驚懼惶惑之外,他都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膽色與謀略心思!

    司徒寧閉了閉眼,隨后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堅毅之色,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行了大禮,恭敬地道:“司徒寧願為千座效犬馬之勞,誓死效忠,万死不辭!”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男人,慢慢地笑了,臉上寒意退去,只剩下溫然一片:“司徒役長,請起!”

    留下了寶寶和焰部的人去處理黑巷里的善后事宜,秋葉白看了看天色,已經是月上中天。

    嗯,那一頭旺財和發達也該在周宇那里收網了,今日最后的一條魚。

    也不知兩人到底有沒有忍不住暴打周宇一頓,想到周宇那張臉被揍得五顏六色的模樣,她的心情就很好。

    秋葉白慢悠悠地折身返回摘星樓,一路順帶調息自己丹田不斷翻騰的內息,順帶擦去唇角溢出的鮮血。

    她有點無奈地擦了下唇角,暗嘆,自己雖憑白得百里初的幫助打通了生死玄關,所以內力精進了一甲子,才在兩招之內擊殺了武功不弱的蔣飛舟,但是這一甲子的內力哪里是憑空好得的,武學與世間万物生息原理一般,都需要循序漸進。

    她原本內力修為原本連任督二脈都沒有打通,如今瞬間打通了生死玄關,身体很難短時間內適應,總要慢慢調理才好。

    好在一切都有所值。

    等著調理好奔騰內息之后,她方才進了摘星樓,向樓上而去。

    果然二樓自己包下的兩間包房都亮起了燈,這便表示事成,旺財先回自己的包房給她報信,發達則看牢了周宇。

    她轉身就進了自己的包房,果不其然正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靜靜地背對她站在窗邊,白色的衣袂在風中飄蕩出優雅的弧度,黑色如頂級緞布一般的長發披散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今日順利事成,所以心情極好,如今看著窗邊一輪明月光落在那一身白色鶴衛服和描金黑紗冠上,讓她竟然品味出了一種異樣優雅高貴的味道。

    秋葉白含笑著上前,一拍他的肩頭:“旺財,想不到你穿上這身狗皮倒有點翩然貴公子的人模狗樣,想來……。”

    想來的下半句話卻硬生生在對方側過臉的那一刻給她硬生生地卡在喉嚨里。

    她錯愕地瞬間瞪大了眸子:“是你!”

    冰涼的月光落在那人黑雀翎一般的睫毛上,那人的睫羽黑得帶上了暗藍的華麗光澤。

    線條精致曳麗斜飛的墨眼里,宛如無機質生物的黑瞳占了眼睛的三分之二,一望如無邊無邊際的虛無深淵,讓人不寒而栗。

    偏生此刻他忽然眼尾微微一挑,竟然露出一絲詭涼驚悚的笑意來,冰涼的指尖堪稱溫柔地撫摸上她的臉:“小白,看到本宮這麼驚喜麼,不想你對本宮竟然這般情深意長。”

    他這麼一斜眸子,盯著人的時候瞬間就讓人生出一股子被某種詭異的不屬于人間當有的獸類盯住的感覺,

    你大爺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驚喜啊,明明是只有驚嚇好麼!

    秋葉白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無語凝咽,腦子一發暈,硬生生掰出一個笑臉。

    “初殿下,今天天氣真好,你吃了麼?”

    話音剛落,對方那雙漂亮的獸瞳閃過暗沉妖光,她就知道她犯蠢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1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04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獸性 1

    “小白,是在關心本宮,嗯?”百里初微垂了那雙詭異的妖瞳,朝著秋葉白靠了過去,修長冰涼的指尖也從她的臉頰慢慢滑到她豐潤的唇上,慢慢地揉搓。

    秋葉白並不是一個喜歡別人隨便對著自己動手動腳的人,即使她不是一個女孩儿,也不喜歡,她會讓隨意輕薄她的人付出慘重的代價,比如周宇。

    但是另外一種情形例外,比如現在,面前的男人所有的語言與姿態都仿佛極溫柔,但這是一種不得不接受的强迫性的溫柔,只因對手比你强悍太多。

    她是個耐心的人,面對比自己强悍的對手,在還沒能力可以扳倒擊殺對方的時候,只要對方不太過分,她並不想和他翻臉,尤其是他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

    她退了一步,不著痕跡地撇開臉,淡淡一笑:“雖然殿下並不缺關心之人,作為朋友,關心一下您,並不出奇。”

    “朋友?”百里初微微挑了下精致斜飛的眉,仿佛覺得這個詞頗有意思,只是跟著秋葉白退卻的的步子,慢慢靠近她。

    秋葉白看著那人步伐不緊不慢,甚至不在乎她和他之間拉開頗大的距離,卻在每走一步,都仿佛很巧合一般將她逼到了牆角。

    那種感覺,就像掠食者在圍捕著自己的獵物。

    她眉目里生出一絲寒色,卻並沒有試圖硬闖,只是站定了腳步,也沒有退卻,直到那人緊緊地貼了上來,卻偏生還隔著那一條手指縫都不到的距離。

    “本宮從來沒有朋友。”

    百里初站在秋葉白面前,過近的距離讓他低頭便能看見她秀挺的鼻梁和微垂的睫羽毛,自己的呼吸則撫過她白皙的皮膚。

    “人總是需要朋友的,在下願意做殿下的朋友。”秋葉白目光停在他胸前的一朵精致流云盤扣之上,淡淡地道。

    這麼近的距離,愈發地顯得對方身軀的修長高大,充滿了逼人的壓迫感,也不知道為何世人竟然能錯認百里初為女子,只是因為他的容貌比女子還要顛倒眾生,或者是因為他骨骼線條比尋常男子更流暢精致?

    但是秋葉白是習武之人,她知道這種精致流暢,並不只是好看,而是他的骨骼非常合適練武,就是師傅說的那種千万人之間也未必有一副的好架子,因了這樣的身体,他不用內力擊出的力道甚至都比尋常人要大上至少三分。

    真是——讓人嫉妒!

    她暗自嘆息了一聲。

    看著她微微緊繃的眼角,百里初唇角彎起幽涼的弧度,索性上前一步,一手抬起撐在了牆壁上,另外一只手再次撫上秋葉白的唇角,等于將秋葉白牢牢地圈在了他和牆壁之間的空間里,這一次是一點縫隙都不曾留下。

    “本宮如何能相信,月夜底下,像只花豹一樣漂亮狡猾又殘酷的小白,會想要和本宮做朋友,而不是在窺伺著什麼時候咬斷本宮的脖子,嗯?”

    他身上的涼氣和那種詭魅的香氣一點點地侵入她每一寸肌膚,耳邊的敏感,和抵在唇上曖昧摩挲的手指,讓她忍不住微微戰栗。

    面對猛獸,絕對不能回身就逃,所以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縮,甚至不可露出一絲畏懼,否則面前的妖獸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來。

    這個男人如今對待她的這些動作,她能感覺到沒有一絲情欲,更像是一種强大獸類見到有趣小動物的挑逗和試探。

    秋葉白並不是笨蛋,相反,她很聰明,索性讓自己徹底漠視自己唇邊的冰涼手指,只是從容一笑:“若是無半分自保能力的人,怎麼配做殿下的朋友。”

    壓制著自己的男人沒有接她的話,微微低頭,在她耳邊輕嗅了起來:“小白,你很香。”

    秋葉白被他在耳邊敏感處的折騰,聞得渾身一陣酥麻,暗自腹誹。

    這種‘這塊肉聞著味道不錯’的口吻,真他娘的讓人毛骨悚然!

    “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她清了清嗓音。

    百里初略停了點動作,卻沒有回答她,反而忽然問道:“你如何知道蔣飛舟是太后老佛爺的人,而非周宇?”

    秋葉白知道他懶得回答她的問題,她原本也只是為了轉移話題,便淡淡道:“原本倒也是不知道的,只是猜測他們三人中必定有人是太后的人,周宇雖然明面上與杜家有親,但是他為人輕浮放浪,見了美色便走不動路,而司徒寧則是好賭卻沒有什麼銀錢。”

    這兩個人一個不符合能為太后辦事的性情,一個若是真為太后辦事,又怎麼會需要問人借錢,色和賭都是致命缺陷,唯獨蔣飛舟,看似蠻橫粗魯,整日游走市井之間,雞毛蒜皮地扣小錢,但是殊不知市井茶樓妓院才是各種三教九流消息的來源地,他也沒有太多的惡癖。

    “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蔣飛舟酒量極佳,蔣飛舟喝了兩壇子就醉成那副樣子實在說不過去。”

    百里初沉默了一會,低低地笑起來:“呵呵,本宮的小白,果然是只敏銳又狡猾的小豹子。”

    他微涼的嗓音帶著誘人的喑啞,和著潮濕冰涼的呼吸一點點地噴在她臉頰和耳朵上,那種黏膩而潮濕的觸感,讓她實在忍無可忍地直接偏開了頭:“多謝殿下誇獎……。”

    只是她偏頭的一霎,卻忘了他的手指還抵在她的唇邊,偏偏還開口說了話,竟一下子將他冰涼修長的手指給含進了嘴里。

    她忍不住呆了一下,只覺得含入了一塊冰涼芬芳的冰塊,而且味道不差。

    怎麼會有人的皮膚都是香的?

    但是她沒有發現壓制著自己百里初詭美幽深的眸子因為她無心的動作瞬間眯了起來,眸光也深邃下去。

    面前被他壓制住的青年看起來有點迷茫,似乎不知道知道他自己做了什麼。

    原本帶著危險狡詐氣息的小豹子瞬間變得呆愣起來。

    百里初有著嚴重的潔癖,不要說觸碰到他人的唾液,便是觸碰到他的人,能留下手或者命的都是屈指可數。

    但是自從面前善于偽裝成溫和貓儿的小豹子,在蠱蛇入体,血肉都成為自己身上寒毒最好解藥之后,他仿佛一點都不覺得觸碰這只狡猾的小豹子會讓自己惡心到要見血才能平靜。

    這是一種非常新奇的感受。

    尤其是面前小豹子張口含住了他的手指的時候,包裹著自己手指的唇非常的熾熱,口腔柔嫩的觸感滑膩而濕熱,讓他莫名地感覺到自己冰冷的血液里仿佛出現了奇特的溫暖波潮,甚至酥麻。

    這種感覺很舒服,就像冷血動物遇見溫暖自然要纏上去的。

    百里初眸底里冒出一點黑色的火焰,高貴的出身和大權在握的地位,注定了他並不是一個善于忍耐自己慾望的人。

    他把手指往秋葉白嘴里深深滴探了進去,在她嬌嫩溫軟的口腔里撫摸著,甚至毫不客氣地一把按住了秋葉白的肩頭,將她試圖阻擋自己的柔荑一把折到了她的身后。

    “百里……。”

    他瘋了麼!

    秋葉白漲紅了臉,被他這麼戳得口水都流出來了,更不要說說話了,就在她忍不住一口咬斷他的手指的時候。

    百里初卻忽然把那根修長手指抽了出來,專注地看著下指尖亮晶晶的液体,隨后在秋葉白憤怒的眼神里,慢慢地放進在了他精致的薄唇上,姿態優雅地品嘗了下,對著她露出了個溫柔到詭冷的笑。

    “味道不錯。”

    秋葉白原本盯著他憤怒的目光,變成了錯愕和驚悚還有大窘。

    這個不要臉的變態!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1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05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獸性2

    百里初的動作一下子就讓秋葉白下意識地一把捂住了自己唇,面紅耳赤地想起了在地道的時候,百里初奪去了她此生的第一個初吻!

    那種陌生的充滿侵略感的親密,不過是因為她嘴里的血腥味刺激到面前的妖獸瞬間失去理智,想要確定她的血是不是他的解藥。

    如今他這般做態,又是什麼意思!

    百里初盯著面前的年青人,他看起來和尋常男子一樣高,骨骼卻比尋常男子纖細,這個人善于隱藏,長了一張對男人而言算是頗為漂亮的臉,尤其是那一對堪稱明媚的眼睛,看人的時候似總含溫潤笑意,其實底下的光芒比誰都清冷,甚至在某些時候近乎殘酷。

    虛偽。

    這是一個極度虛偽的人,與他此生所見的那些為了謀求權勢富貴或者更大野心的人,並無任何不同。

    月光下,他出手殺人和脅迫敵人的時候,展現出一點都不像他外表展現出來的溫潤如玉的快准狠,膽大心細,卻還是讓他側目。

    百里初眸光盯著秋葉白仍舊濕潤的粉唇,暗了暗,忽然伸手捏住了秋葉白的下巴,不讓她偏開頭,拇指按在秋葉白的唇上,一邊專心描繪著她豐潤柔軟的唇儿,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小白,本宮忽然想起一事。”

    秋葉白她冷冷地看著面前的人,一言不發,也沒有再次試圖躲開他輕薄蹂躪自己嘴唇的手指。

    江湖漂泊多年,成事者,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何況她沒打算因為反抗引起對方更深的興趣,索性以靜制動。

    “收拾周宇,小白用的是本宮的人,借的是控鶴監的名頭,是不是該給本宮一點利息?”百里初低頭看著她,薄薄的嘴唇彎起一個精致的弧度。

    她譏誚地學他彎起唇角:“殿下這是和我在商量?”

    百里初道:“當然不是,本宮只是不想一會子讓小白受傷。”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卻明白地宣示了他根本不在乎秋葉白的反抗。

    那種絕對的强者對弱者的口氣讓秋葉白恨得牙癢癢的,她垂下眸子道:“我聽說,殿下並沒有龍陽之癖。”

    雖然一開始他的逼迫是一種不帶情慾的挑逗,但是此刻,她已經嗅聞到了些別的不太妙的味道。

    百里初挑眉:“你知道的不少。”

    秋葉白淡淡地道:“您送到我身邊的人雖然不是殿下近侍,但是要從其間知道一點蛛絲馬跡,並不難,我只是隨口猜測了一下。”

    這麼說,還是他自己親口承認的。

    百里初睨著自己懷里纖細的青年,無機質生物一樣的眼瞳幽光一閃,忽然輕笑起來:“小白,那你也該知道本宮更厭惡女子。”

    這便是一點都沒有掩飾的威脅了。

    看著籠著自己的陰影越來越大,秋葉白只是一直垂著眸子,並沒有太多的動作。

    她這般乖順的模樣,讓百里初很滿意,低頭俯身輕輕含住秋葉白的唇,柔軟溫潤的觸感,帶著一點子血腥味讓他忍不住索求更多。

    滑膩、濕熱,讓他淺嘗之后,毫不客氣地闖進了她唇間。

    她嘴唇的味道,比自己手指所感受到的更好,那種奇異的溫熱讓他几乎能聽見自己冰冷凍結的血液慢慢地融化,如海潮般慢慢地澎湃起來的聲音。

    那日地道之中,對方唇中的血腥味激得他只顧想要確定自己的推測,卻沒發現原來這滋味如此奇異。

    秋葉白渾身的肌肉瞬間都緊崩了起來,感受著那人就像一只獸在啃食舔吮著自己的嘴唇,把她咬得几乎疼了。

    鼻息之間全都是他身上那些冰冷卻又愈發濃郁的詭魅香氣,逼迫得她几乎喘不過氣來,而隨著那糜麗香味愈發濃郁起來,她忍不住渾身發熱背脊酥麻。

    感覺懷里的人儿似乎忍不住軟了腳,往地上滑去,百里初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上那股子香氣的厲害,雖然依舊貪婪地咬著對方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唇,便伸手去環住了懷里人儿的腰肢,只是入手的纖細之感,讓他一愣。

    然而就是這麼一愣神,他忽然渾身一僵,隨后就看見懷里的人忽然睜開了眸子,明眸里哪里有半分迷離,只一片冰冷清明,甚至毫不掩飾里面的殺意。

    秋葉白退出了他的懷里,用袖子厭惡地擦了擦唇角,隨后從容道:“殿下,你說我是殺了你呢,還是殺了你好呢?”

    兩個選擇都是死。

    百里初神色卻無所變化,只是專注地看著她,唇角彎起幽涼的弧:“不想小白手段了得,竟然忍耐到如今才動手。”

    她譏誚地抬眼看著他:“那是因為殿下的技巧太差,讓人實在忍無可忍。”

    到底混跡江湖多年,她若是一點儿自保的下作手段都沒有,早就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

    百里初臉色一僵,隨后眯起的妖瞳里蒙上一層黑霧,愈發的陰森恐怖。

    秋葉白卻仿佛沒有看到他可怕的眼神一般,忽然仿佛若有所覺地挑眉道:“莫非殿下竟然真是個未經人事的雛儿?”

    依照百里初的潔癖,倒不是沒有可能。

    百里初對上她清冷明銳的目光,詭魅的瞳子里黑霧彌散,冷冷地道:“小白,你真的以為你能殺得了本宮?”

    百里初的淡定自然讓秋葉白瞬間想起了那潛入自己身体的蠱蛇蛇頭,她心中一驚,莫非那雙頭蛇竟是苗疆傳說中罕見的同命蠱!

    想著自己竟然與這個變態同命,她心中大惱,臉上卻不顯,只是眼中的寒光大盛。

    原本想著夜黑風高,她忍耐一時的輕薄,便可以除掉心頭大患,不想竟然暫時殺了不他了!

    既然沒法子按照原本計划的除掉百里初,那麼……

    她輕笑了一下,忽然湊上前,對著百里初陰沉地笑道:“殿下何必惱羞成怒,您守身如玉二十多載,難得對人動了心思,作為您的朋友,自然要滿足您這點子願望的,只是您實在是技巧太過生澀,床弟之間一定更蠢笨不堪,還是讓我來教您好了。”

    百里初一愣,沒有想到秋葉白竟然忽然轉了性子一般,但是她說出來話,句句都充滿了羞辱的意味,其間更有一點意思讓他瞬間眼底閃過陰冷的光。

    “秋葉白,你想做什麼!”

    看著百里初的模樣,她心底只覺得痛快無比,學他之前的樣子輕佻地捏上他精致的下巴:“不想做什麼,我只是不喜歡雌伏他人身下,卻不代表不喜歡駕馭美人,殿下這般美貌,想必被操起來定有一番動人氣韻,我一定會讓殿下很愉快的。”

    說著,她先是出手極快地點了百里初的啞穴,隨后一把扯著百里初的領子,就將他粗暴地往一邊的花枝木雕花羅漢床上拖。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05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獸性 3

    她先是出手極快地點了百里初的啞穴,隨后一把扯著百里初的領子就將他粗暴地往一邊的花枝木雕花羅漢床上拖。

    秋葉白雖是女儿身,按理是拖不動百里初的,但偏生她身懷武藝,用了內力便是抱起百里初也不在話下,只可惜她原本就打算讓百里初吃點苦頭,自然是用拖的。

    由于百里初的個子比她高了一個頭,被她這麼生拖硬跩,身体又動彈不得,自然是跌撞之間不時地碰撞到不少東西,那種肢体碰上硬物的悶響,聽著就讓人覺得疼。

    而此刻在滿心憋悶怒火的秋葉白心里,卻很是爽快。

    不過這種爽快在她用了三分內力將百里初扔上羅漢床后,看見他那張冷靜淡漠的容顏后,瞬間化成了澆火的油。

    “呵,我倒是忘了那日地道里殿下膀子脫臼了,都面不改色地接回去,今儿這點小傷小碰想必殿下一定不會同葉白計較才是。”她心中怒火雖盛,臉上卻不顯半分,只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一點點將他的身体擺正、去了披風、脫鞋、褪襪。

    目光從百里初的雪足上略過,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是面前這個大變態居然生得連腳都比女子還要精致好看。

    百里初並無所動,神色淡然,只一雙幽深詭魅的眸子盯著她,那雙眼睛里沒有一絲表情,卻異樣的專注,專注到讓人毛骨悚然。

    這種明明被弄得手無縛雞之力,躺在床上處于弱勢地位的人,卻還能用將人看得想要跪下來發抖的感覺真是讓人一點都不爽。

    她冷笑,硬是頂著對方那雙可怖的眼睛,湊了上去,指尖撫過他的領口,一顆盤扣一顆盤扣地解:“殿下這般看人的眼神,真是讓人心癢難捱呢,只是你這眼睛太難看了,讓人看著真想挖出來啊。”

    不過很明顯,她威脅的話語,並不如她手上的動作來得觸動百里初,隨著她指尖的動作,百里初雖然面容上沒有一絲動容,但是身上那股子寒氣越來越重。

    直到他那一襲鶴衛白衣的盤扣都被解開,一片雪白得耀眼的肌膚瞬間展露在月光下,肌理起伏優雅至極,宛如蒼原之上雪山綿延雄渾卻線條精致。

    看得見慣了自家綠竹樓美人的秋葉白都忍不住微微抽氣,越發不明白世人怎麼會以為他是個女人。

    頂著頭上那一股越來越逼人的黑暗氣息,她只略一遲疑,手就毫不猶豫地覆子在他肌理分明的小腹上,微微一按,瞬間感覺到對方身体緊繃起來。

    “殿下這副身子果然比外頭小倌們要美妙許多,想來用起來一定銷魂噬骨。”她輕佻的動作一點點地滑上他的胸前,也不去看他,只慢慢地感受自己手下如雪肌理的振顫,那是被羞辱的憤怒,混合了雄性的氣息,讓人手顫。

    她垂下眸子來,冷笑,她既然開了綠竹樓,還敢接了官家出來的官奴,讓綠竹樓成為京城頭牌,手上自然有在江湖上各色青樓妓院尋來的調教之法。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上了他,但折辱起人來,她的分寸自然掌握得再沒有更好的了。

    “放松,放松,太緊張了,一會子殿下會很疼的。”秋葉白抬眼嘲謔地想看百里初憤怒羞辱的樣子,卻不想一個不小心撞日入一片無邊無垠的黑暗之海中,像人世間最深的深淵。

    隨后百里初的眸子里似乎閃過一絲幽詭異笑意,他那眼下的一點朱砂,便似一點艷血,滾動著,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幽暗與遠離人間的冰冷全部都退卻,只剩下滿目深紅的慾望,潮濕而糜爛的慾望氣息,深紅糜紫奪人心魂,。

    讓秋葉白只覺得心髒瞬間傳來麻痹的感覺,背脊一陣酥麻,忍不住喘息起來。

    但也不過片刻之間,她瞬間閉上眼,一咬舌尖,血腥漸出,忽然伸手一拂,將百里初的披風覆在他的眼睛上,迷障驟破。

    她一翻手把百里初硬生生地給翻了個個儿,讓他背朝自己,隨后她翻身而上,單膝跪在他腰上,一把將他身上的袍子褪到了背后,俯下身子譏誚地笑道:“殿下這雙眼睛如此厲害,身上的香味更是迷人,我在地道里早已經吃了不少苦頭,只是總要給您個發揮的余地才好讓您知道您的心意總不是時時可以如願的。”

    她就是要他嘗嘗一招用老,被人識破之后的難堪。

    百里初並不說話,只是緊繃的肩頭顯示出他怒火正熾。

    秋葉白指尖一點就解了他的啞穴,百里初低低地咳了几聲,聲音竟是幽幽涼涼,不見一絲火氣,卻讓人心發涼:“小白,你好本事,好膽識。”

    她惱他仍是這副不為所動,仿佛一切都不可捉摸的樣子,冷笑道:“殿下不要著急,一會才讓你看看我的本事,定要叫你醉生欲死,只是殿下切莫叫得太大聲,一會子讓一白大人或者旺財他們聽見,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儿,闖進來看見您這嫵媚的樣子可怎麼好。”

    這也是赤裸裸的威脅。

    你敢叫救兵,老娘就讓讓你底下人闖進來好好看看那神秘莫測,高貴無比,無人可得罪的‘公主殿下’雌伏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下的春宮圖。

    百里初雪白精致的側臉果然繃出一個冰冷僵硬的弧度來,讓一直盯著他的秋葉白心中一樂,直哼哼,搞不死你丫的變態,讓你裝清高,讓你折騰我!

    她原本就是有意逼迫和羞辱他,讓他便是有了嘴也不敢喊!

    百里初心思深沉,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的下三濫招數,眼底生出陰冷的黑霧來。

    秋葉白輕笑,指尖慢條斯理地從他的肌理性感的白皙背上一路往下,輕揉慢捏,竟是一套按摩舒緩筋骨的手法,只是這套手法輕佻地用上去后得出的效果確是生生地讓她手下的身軀越來越緊崩。

    也不知是怒火還是欲火,只聽見底下人喘息更甚,惡狠狠地一字一頓從薄唇間擠出陰戾的話來:“秋葉白,你想死麼!”

    她看不見他終于不再幽冷的神色,索性只湊在他白玉般的耳朵輕佻地咬道:“殿下真是生了一具尤物似的軀体,您最好放松一點,要不然一會子痛起來,我顧不得憐香惜玉,你可知道這男子也分桃初夜可比女儿家的初夜還要疼呢。”

    她頓了頓,懶洋洋地道:“啊,對了,我死不死,那就要看殿下打算不打算去死了,殿下是忘了麼!”

    這般將之前憋悶的氣全部都撒回百里初的身上,她只覺得滿心暢快,手下更是不留情,直接去扯百里初的褲帶。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19 PM

第四十七章 心機

    仿佛瞬間感受到了秋葉白的意圖,她身下原本就已經緊繃的身体瞬間緊繃到了極點。

    她略微一遲疑,眼珠子一轉,沒有再掀他的褲子,而是伸手直接探了下去,只按在了腰臀之間,百里初沒有說話,只是低低地喘息著,他身上的体溫本就比尋常人低很多,陰冷的氣息仿佛有實質一般,凍得秋葉白手上都能感覺到寒意森森。

    她總覺得似有點子不對,他的反應也太激烈了點,若是一會子真的出了什麼事儿就不妙了,畢竟百里初的身子還牽扯著她。

    秋葉白想了想還是一把將百里初給翻了過來。

    他靜靜地躺在她身下,發冠早已散開,略顯凌亂的烏發披散在臉頰的周圍,烏黑柔亮的發絲愈發承托得他皮膚蒼白如雪,一雙線條曳麗卻漆黑冰冷的詭瞳里依舊是幽色無邊,只是眼角微紅,若非他緊繃的眼角泄露了濃郁無邊的殺氣,眼角微顫的紅和這番情態几乎可以稱得上是靡艷無邊。

    這一回百里初沒有再用了魅术,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卻莫名地看得秋葉白心虛,仿佛冒犯了什麼一般。

    隨后她狠狠地唾棄自己,她心虛個屁!

    “怎麼,不繼續?”百里初低柔幽涼的聲音響起。

    秋葉白心中一頓,忽然低頭附身在百里初耳邊,含笑道:“再繼續,我怕殿下會不顧自身安危也要殺了我,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記住了。”

    隨后,她一偏頭就在他的肩頭惡狠狠咬了一口,感受到身下那冰涼的肌膚一繃,她方才松了口,起身隨手扯了一張薄毯子扔在了百里初身上。

    她則起身簡單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隨后背著身子淡漠地道:“殿下身上的禁制會在半個時辰后自動解開。”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了房門,但是還是很仔細地扣上了門。

    百里初的這般情態給她弄出來的,若是真的讓別人看見了,只怕波及范圍就不在她謀划之內了。

    她這一頭剛出來,就看見那一頭旺財正伸著脖子在四處探頭探腦地張望,那張清秀俊氣的臉蛋在看見她走出來的那一刻,瞬間變了變,但還是迅速地平靜下去。

    秋葉白看得好笑,徑自向他走了過去

    旺財見著她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卻又不見自家殿下出來,心中暗憂,但還是几步上前恭敬地道:“四少,一切都依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周宇如今正在屋子里等著。”

    秋葉白看著他莫測地道:“嗯,旺財,你真是很忠心你的主子。”

    旺財心中打鼓圖,還是道:“旺財是四少的人,自然會應當完成主子的交代。”

    秋葉白悠悠道:“是麼,那方才本少在房里看到那位就不知是你的誰了,你可要進去看看?”

    旺財一驚,看著秋葉白一臉陰笑的樣子,當下也顧不得什麼,立刻就匆忙地往方才秋葉白的房間里衝去,只怕是殿下出事,但是才打開了一條門縫,他正巧見著地面上落了一件披風,瞬間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江門趕緊關上,隨后一轉身就朝秋葉白那里疾步而去。

    看著旺財再次站定在自己面前,臉色鐵青,她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旺財的肩膀:“放心,攝國殿下無事,我沒有真的動了他,只是總要給你家殿下一點子教訓,這種挫磨人的習慣可不好,就他這性子,只怕也不會願意讓人知道他著了我的道,他雖然恨不吃了我,只是終歸不能輕易對我動手,受了這般搓磨,我想著他短時間之內都不會想著來再來招惹我了,了不起就是在旁的人身上泄怒。”

    旺財聽著她細細分析,開誠布公,臉色卻越來越青,宛如霜打的茄子,嘴唇顫了顫:“四少跟我說這些是何用心?”

    秋葉白攬住了他的肩頭,一副愉快的樣子:“是何用心,我當然是用心險惡,你家殿下的手腕和本事我也多少聽說一些,想必你方才撞破他和我的秘密,未來你和發達的日子不會死,但一定會過得很生不如死,想到這一點,我就相當愉快呢。”

    這般惡毒的話語,讓秋葉白說出來,卻仿佛什麼特大喜訊一般,讓人聽著想笑,最終卻只能想哭。

    旺財面如死灰,看了秋葉白一眼,忽然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另外一間房里,秋葉白一點也不介意他的無禮,而是靜靜地含笑等著。

    過了一會,門再次打開,旺財和發達竟然相繼而出,兩人臉色都極差,隨后噗通一聲齊齊地跪在了秋葉白面前。

    “求四少恕罪,我等知罪。”

    秋葉白低頭,收斂方才的笑意溫然,而是冷漠地道:“你們的主子不是我,你們對我也沒有犯錯。”

    旺財一咬牙,恭敬地道:“我們知道不應當吃里扒外,陷四少于逼窘之境。”

    秋葉白看著他們,沉默著沒有說話,看著他們冷汗如雨,方才淡淡地道:“你們算不得吃里扒外,到底是控鶴監的人,你們的主子是攝國殿下,只是我身邊容不得釘子的存在,我從不將安危信任交托在外人手上,正如今日一般。”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22 PM

第四十八章 禽那個獸

    聽著秋葉白這麼說,旺財和發達兩人面色如土,原本都是清秀非常的臉上卻已經是一片絕望,看著倒是讓人不忍。

    但是秋葉白何等心性,自然不會因為這麼點子事情就心軟,她在等。

    旺財和發達沉默了一會,恭敬地給秋葉白磕了個頭,聲音卻已經是一片平靜:“我們以后怕是不能伺候四少了,多謝主子這些時日照拂。”

    秋葉白這一番動作,已經是讓他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不說殿下,便是一白大人都會懷疑他們是不是和四少有所勾結,控鶴監的手段什麼樣子,他們再了解不過。

    他們閉了閉眼,正准備一咬牙,卻忽然覺得面前冷風一拂,各自下巴都被狠狠卡主,竟是合不上了。

    旺財和發達錯愕地瞪著眸子看著秋葉白,正是她眼疾手快地卡了他們下巴。

    “呵,控鶴監的人倒是干脆利落的,只是我雖然說容不得釘子卻也沒有說你們一定非死不可。”秋葉白嘆息了一聲,她早早料到這兩個是個剛烈的,就是等著他們這一刻。

    “四少若是想讓我們背叛主子,是決計不可能的!”旺財這時看著秋葉白的神色陡然冷了下去,發達則一言不發,但是兩人神色如出一轍。

    秋葉白笑了笑:“你們兩個倒是忠心的,但是我也沒有打算讓你們兩個人背叛你們的主子。”

    百里初這個人高深莫測,若是他手下的親衛隨便就會被威脅而背叛,那麼他身懷如此大的秘密,只怕早已死了千百次。

    旺財和發達互看一眼,若是能不死又不會背叛主子,他們自然是願意的,隨后發達有點不安地看向秋葉白:“四少的意思是……。”

    秋葉白溫柔一笑,放輕了聲音:“很簡單,你們想活命,我也想好好地活著,今日的事儿我們謀划中稍微有差錯,我便万劫不復,你們主子突然出現令我很困擾,所以你們不需要背叛你們主子,只是在你們主子要來看我的時候,略加提點即可,左右你們主子還用得著我,我也沒那麼不自量力要和攝國殿下作對。”

    她這番話說得姿態極低,又頗有感嘆,提出來的要求也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旺財和發達兩人竟然遲疑起來。

    也不知道是秋葉白那一張溫善悲涼的神情和苦口婆心的模樣做的太過逼真,還是心底的求生慾望占了上風,兩人竟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且說這一頭秋葉白滿意地打發了旺財和發達,便轉身進了另外房間去收拾周宇去了,那一頭房里原本該平靜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人卻悠悠地坐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拉扯了衣衫簡單套了起來,隨后指尖一挽便一點子幽幽的綠火焰樣子的光團浮現在他手心。

    那幽幽綠光分出几點熒光,慢慢地飄蕩出了窗外。

    約莫過了一刻鐘不到,窗外一下子便利落地跳進來一個人,那人四處一望,目光正正地定在了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的大美人身上。

    只是那几鬼火似的光團就這麼飄蕩在床帳里,映照得那張精致異常的臉更是白得一絲人氣都沒有,連著那雙原本就陰幽詭美的瞳子更顯出一種非人的光來。

    便是一白這樣看慣了的人,心中也也忍不住打了個顫,但是帶著目光落在自家殿下衣衫不整之上,臉色瞬間大變,不敢置信地搓搓眼,一下子就衝到百里初的床邊,單膝跪下,原本陰柔的面孔都有扭曲:“殿下,殿下這是怎麼了,可是誰對殿下行了不軌之事!”

    百里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沉思了片刻,忽然似笑非笑地道:“一白,你可曾嘗試過分桃斷袖的滋味?”

    今儿其實在秋葉白把他翻過回去,又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之時,他身上的藥物禁制就已經消散了,一切都得益于他体內屍溫之血,雖然極為寒涼,卻能封鎖或者縮短除了体內寒毒外的一切毒性的發作期。

    一白瞬間瞪大了眼,小心翼翼地道:“沒有,屬下以為終歸男女敦倫,才是這天地正道之事。”

    他心中紛亂,別人不知道,但他自幼年追隨著百里初,同生共死,自然知道百里初雖然自幼被迫妝扮成女子長大,但內里比任何男人都要殺伐果決,心機深沉,手腕了得,否則不會在陛下這般軟弱、太后獨大的情形下不但活了下來,還能將帝國政務批紅大權牢牢握在掌心,殿下是能擔大事者。

    所以他還是希望自家主子在舍棄了許多之后,能有一日走上正常男婚女嫁之路。

    百里初幽詭的眼中眸光幽幽,仿佛漫不經心地道:“于本宮而言,能讓本宮身心愉悅者,從不拘于男女,本宮想要的,就一定能到手,若是不能到手的……。”

    他頓了頓,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指尖慢條斯理地撫上自己的肩頭被秋葉白咬了一口的地方,溫然一笑。

    “這世間還不存在這樣的人。”

    一白看著自家殿下渾身陰氣的樣子,不免打了個抖,眼光也不經意地瞄先了百里初肩頭的傷,心中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殿下接到云起的密報,一時興起便換了一身衣衫過來監視秋家四少爺,難道是……

    看著殿下這般模樣,定是秋葉白對著自家主子不軌!

    一白梭然瞪大了眼,眼底閃過猙獰怒色,咬牙低聲道:“秋葉白,你這個禽獸!”

    百里初聞言,忽然伸出靡艷的舌尖舔了舔精致唇角,把玩著手指上一杯精致詭異的紅寶石。

    可不是禽獸麼,小白不正正是一只張牙舞爪又狡猾陰險的小花豹麼?

    不過,他對狩獵美麗又强悍的獵物一向充滿了耐心了情趣,他等著將那只小花豹逼迫到死角的時候,小花豹臉上那種恐慌和無助,還有垂死掙扎一定很誘人。

    一白心中看著百里初的樣子,心中卻默默地恨得咬牙切齒,暗自腹誹,就算是要被壓在身下,也是秋葉白,怎麼可以讓殿下做被壓倒的那一個,有機會,他定要好好教導秋葉白作為男寵的本分!

    不管如何,秋葉白覺得自個儿算是相當幸運的了。

    這一頭雖然廢了點時間,但是終于解決了司禮監看風部的主要刺頭和不穩定者,還算順利地直接接手了看風部的大權,而不管百里初和一白怎麼想的,又或者她當初對百里初的出手震懾起了作用,至少這段時日里,看著安分的旺財和發達,她就能知道百里初那個大變態暫時不會來騷擾她了。

    她也算是暫時安定了一個月來接管和調和一系列看風部的勢力,有著司徒寧、蔣飛舟和周宇的幫助,一切都還算順利,眾廠衛再如何都也算承認了新上任的秋千總。

    當然此時的蔣飛舟已經是寶寶易容和展骨之后的冒牌貨,她新上任,太后心腹就死了,這到底是招人疑竇之事。

    秋葉白每日也不回秋府,正打算謀划著讓烏煙瘴氣的看風部像點儿樣子,至少不要自己每天走過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肚兜或者底褲酒杯子砸到頭上,或者總有人邀請她去和某某花娘或小倌顛鸞倒鳳,這一頭就冒出一樁事儿來了!

    還是自家府邸里出了事儿,秋葉白一接到風氏送來的信,她臉色就冷了下去。

    秋善寧那個蠢貨居然爬了三皇子的床!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24 PM

第四十九章

    秋葉白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是不是因為享有了閨閣女子不曾有的自由,所以硬生生地定有一線甩不掉的齷齪如尾巴一般跟著自己。

    比如秋善寧!

    她忍無可忍地一把甩了信簽,陰沉著臉對著正在泡茶小顏子道:“去把司徒寧役長給找來!”

    她得回家一趟了,雖然她想起杜珍瀾,多少還是有點儿頭疼,但是這件事如果處置不當,不知道后面會有多少首尾出來,就是百里初那里,他早已將她划定為他那頭的人,如今自己嫡親的妹子干出這種明顯攀附上不是他那頭勢力的人,說不定就得疑她的用心了。

    再加上一個月前那一次的事,雖然知道他和她身上同命蠱,他決計不會殺她,但只怕那變態不知道又要折騰什麼么蛾子出來!

    所以這會子,她在看風部的事儿得歇一歇了,想到這一頭自己根基未穩,秋善寧就干出的這些拖她后腿的蠢事,真是讓人窩火!

    小顏子聽了她說話,遲疑了許久,方才道:“大人,屬下有件事儿,不知當說不當說。”

    秋葉白這才注意到自己頭疼的時候,小顏子還沒走,隨后點點頭:“說吧。”

    小顏子在她調入看風部之后,就巴巴儿望著她將自己給調了過來,畢竟門司說著好聽,也還是個看大門的,進了看風部之后卻全然不同了,如今跟著秋葉白,雖然是個七品承筆太監,就負責管理一些筆墨紙硯的雜事,好歹也有了品級,所以對她還是相當巴結的,或者說忠心。

    小顏子瞅了瞅秋葉白,才道:“大人,您這一個多月都在看風部沒有出外頭,咱們這里的人也不怎麼關注外頭的事儿,或者關注了也不怎麼敢和您說,但是您若是准備回秋府,只怕還是有點儿准備……。”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秋家六小姐和三皇子有了首尾之事,如今已經是傳遍了京城名流之間,而且說的都是六小姐自己那日在珍饈樓里自己闖了三皇子的包房,趁著三皇子的寵姬不在,三皇子又醉酒的時候……行了……行了苟且之事。”

    他說完不敢抬頭再看,但是也能感覺到秋葉白的身上的冷意越來越濃。

    秋葉白聽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怒過頭,就變成忍不住就想要大笑三聲,她這個妹妹還是蠢得無可救藥了!

    她揉了揉眉心,實在忍不住道:“行了,你還是去讓司徒寧役長過來罷!”

    小顏子趕緊點頭,轉身著緊地出了門。

    司徒寧聽了她的安排之后,倒是不覺奇怪,應諾了替她看著看風部的事,甚至有點遲疑地安慰了她兩句。

    秋葉白知道這是個穩得住的,既然收了心歸附她,多半也會老實做事,便徑自換了衣服,只帶了小顏子回秋家去了。

    回到秋府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守門人的態度有些奇怪,既比從前恭敬,卻眼神古怪,不光是守門的家丁,便是府邸里其他伺候的仆婢都無一不是如此,有些管事的面上態度更是陰陽怪氣。

    “大人,我在麼瞅著您府邸里的人……。”小顏子四處張望了下,都感覺到不妥。

    她視若不見,只淡淡地道:“恭敬是因為我是除了我外放的大哥以外,府邸里第一個有了官職,還是實權官職的人,位居四品,便是與我那從三品外放武勛將軍的大哥相見也是可以不必行大禮了,不敢直接用那些鄙視的眼光直接給我戳冷刀子。”

    小顏子聽了,也默默不再出聲,心中卻一暖,畢竟大人是將自己當了自己人才會和他說這些內宅秘事,可見大人在自己的家里日子過得也不那麼好,也才會直接地表露了心情。

    這麼想著,小顏子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知遇之恩的感覺來,更是在暗下決心,定不讓外人欺到大人頭上來。

    只是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竟然把自己划到了內人里頭來。

    且說秋葉白雖然不想理會那些陰陽怪氣的目光和語氣,擔看著也膩歪,索性正打算直接沿著花園的小路一路向風氏的房里去,卻不想半途上就遇見了一個人。

    “四弟,這般匆匆忙忙地是打算去五姨娘那里看六妹妹麼?”那站在湖邊一身丁香紫曲裾深衣的柔婉女子轉過臉來,略顯圓潤的玉盤秀臉上露出淺淺秀氣的笑容來,依舊是一身大家閨秀的書卷落落之氣。

    秋葉白看著她正巧攔住了小道,淡淡地道:“三姐姐,我今日還有事,若是你想一敘姐弟之情,且等我拜會過姨娘之后,再來和你一敘。”

    秋善京看著她,笑盈盈地走了過去,擋在她面前柔聲道:“四弟是記掛著六妹那擔子事儿吧,本來那日我原是想勸著她不要出去游頑的,只是你也知道六妹就是個庶女,也是被當嫡女養的,哪里是我能說得動的。”

    她一聽,眼底閃過幽冷的光,盯著秋善京片刻,冷冷地道:“三姐,你想說什麼。”

    看來那日的事儿,有她一份了。

    秋善京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壓低了聲音道:“你還記得秋日宴,你讓大夫人教導我學規矩麼,你可知道那學規矩可真是不容易呢,如今我自然是覺得六妹妹才是要學規矩呢。”

    秋葉白心中一凜,隨后輕笑了起來:“三姐,你想怎麼樣?。”

    說來,她還是不太明白秋善京到底想做什麼。

    秋善京彎彎的月儿眼眯了起來:“我可不想怎麼樣,我只是想這樣而已。”

    說著,她忽然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隨后顫抖著尖叫了起來:“四弟,我……我沒有想害六妹,我勸過妹妹了,可是……啊!”

    說著,她身子一歪就向湖水里栽了下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27 PM

第五十章 落水

    秋葉白唇角扯出個譏誚的弧度,身子前傾出優美的弧度,伸手就朝秋善京抓去。

    這等閨閣爭寵的手段居然拿來對付她?

    哪怕是秋善京懸在水面上一線,她也能讓秋善京身上一滴水都不沾。

    但就在她抓住秋善京的霎那,卻瞥見她眼底一閃而逝的得逞笑芒,而與此同時,秋葉白忽然感覺到了不遠處的銳利視線。

    秋葉白抓住秋善京的手忽然化抓成掌,手上含了一層功力向前狠狠一推,冷笑。

    “既然你喜歡做戲,這戲分就做足了才好。”

    秋善京梭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那絲得意瞬間凝在她眼中。

    “噗通!”巨大的落水聲響了起來。

    秋葉白腰肢一折,借著推秋善京下水的力道輕巧地翻身而起。

    她冷眼看著秋善京被她加了力道的掌力直按下了水深之處,痛苦地掙扎,而身后傳來了奔跑和尖叫之聲。

    “不好了,三小姐落水了!”

    “救人啊!”

    有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逼來,最后站定在自己身后三丈之處,那人身上的凌厲之氣,凜冽森然。

    “你方才在做什麼!”

    秋葉白慢慢轉過身,負手而立,看向面前高大沉穩的男子,他面容英氣,略顯方正的臉龐上,鷹眼挺鼻,緊緊抿著的唇角線條如刀鋒般銳利,雖然身著常服,卻一身凜冽刀兵之氣,這樣的男人即使沒有身著甲胄,也隱不住一身號令兵馬殺伐四方的將氣。

    秋葉白看了他片刻了,淡淡地道:“你覺得我在做什麼就在做什麼。”

    高大男子鷹眸眼底閃過凌厲的光:“四弟,那是你姐姐!”

    秋葉白笑了笑,溫然道:“庶姐,大哥這時候既然回來了,也看見了,便好好想想打算如何處置我,四弟還要先去一趟五姨娘那里,有了結果勞煩大哥通知一聲。”

    說罷,她轉身離去。

    秋鳳瀾看著那拂袖而去的身影,眸光沉了沉。

    他身邊隨伺的副衛一邊指揮了人去救秋善京,一邊忍不住錯愕嘀咕道:“這秋家四郎,真是人不可貌相。”

    軍中慣以儿郎而非公子代稱男子,方顯得男儿大氣,那副衛也是慣了直來直去,議論起主家的事儿來了。

    秋鳳瀾冷冷看了他一眼,讓那副衛縮了縮頭,不敢再多說。

    他卻看著秋葉白漸漸消失的背影,神色莫測,他記得那秋葉白站在湖邊,一身清冽淡然之氣,青衫素衣,宛若翠竹君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對自己妹妹下毒手的人。

    可是所有人都看見他這個竹君子一般的四弟親手推了秋善京下水。

    而更多的人卻是心驚和疑惑。

    畢竟秋葉白溫文爾雅的形象實在太深入人心,哪怕都聽說四少爺叼獸大會上一舉奪魁,擒下猛虎,但畢竟也不曾目睹,這般看見四少出手狠辣,委實驚人。

    秋葉白才懶得理會自己身后掀起的眾人心中波瀾,徑自去了風氏的房間。

    門口守門的婆子見著她過來,眼中閃過驚喜和不安,立刻迎了上去。

    “四少爺,姨娘這些日子日日以淚洗面,但是六小姐……唉。”

    秋葉白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隨后她進了房里,果不其然地看見風氏靜靜地坐在窗邊,手里還拿著些女紅,看著似是一件男式的外袍,只是她的眼眶紅腫,仿佛在走神。

    秋葉白看著風氏,這是個堪稱非常美麗的女子,溫柔婉約的氣質不比任何大家閨秀差,而行事卻自有她的爽利,當年聽說父親不顧族人反對,硬是納了出身尋常的風氏,而且多有垂憐,只是除了在對自己的出生冷漠和多年不聞不問之外,對風氏也算是不錯的。

    但是她並不明白,就算自己的母親據說出身江南小門小戶,她的姿容卻顯示出她的教養絕非普通,明明可以嫁作好人家的主母,卻非得嫁給自己那個虛有其表的父親。

    “葉儿,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風氏忽然轉頭,陡然看見秋葉白站在門邊,眼底立刻閃過歡喜,立刻站了起來,抹了眼淚,立刻對著外頭道:“快,去把小廚房里蹲著的鴿子湯拿來。”

    秋葉白迎了上去,露出溫柔的笑意:“姨娘。”

    ……

    等到秋葉白出了風氏的院子,已經是黃昏時分,她看了看天色,徑自向秋善寧的杏雨閣而去。

    杏雨閣修建在離秋善媛的天歌樓的附近,精致小巧,可見秋家家主秋景天有多疼愛的這個雖為庶出,卻是家中最美的女儿。

    往日里秋葉白來尋秋善寧,門口的丫頭婆子都要擋住她好一會,非讓她等著,方好顯出秋善寧這個六小姐多麼尊貴,多麼不待見這個親‘哥哥’。

    但是這一回,那守門的大丫頭青霜卻在看見她的時候,趕緊地將她迎了進去。

    “四少爺,六小姐等你很久了。”

    秋葉白微微挑眉,她這個六妹竟然會等她?

    不過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頷首進了房。

    秋善寧正坐在花桌邊等著她,見她一進房,便抬起眼,傲慢地道:“坐。”

    秋葉白看著她那神情,竟似皇妃在召見人一般,簡直有點氣笑了:“妹妹真是越來越有派頭了。”

    秋善寧冷漠地道:“我說過我日后必定飛黃騰達,絕不會任由人擺布。”

    看著她眼底閃過的驕傲,秋葉白徑自坐了,淡淡道:“你說的飛黃騰達是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爬了三皇子的床,然后三皇子在言論的壓力下將你娶回家里麼?”

    秋善寧縱然知道如今外頭將她說得多難聽,但是自從出事之后,除了大夫人那里,她還是被人第一次這麼說,心中滿是羞辱,她恨恨地笑:“你就是這麼看自己的親妹妹的,也是,你從來和外頭的那些人一樣,就是見不得我好,不過是看我不肯嫁給那個傻子,擋了你的前途,在秋山你甚至還對我動了手,沒有想到吧,我如今照樣能為自己尋了一條出路。”

    秋葉白看著秋善寧滿臉怨恨和得意交錯的樣子,她實在是不耐煩和智商低下的蠢女人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她只冷冷地道:“你卻定是一條出路,而不是死路麼?”

    秋善寧一呆:“你胡說什!”

    秋葉白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冷淡地道:“我朝民風是比前朝開放,但是那些恣意妄為的女子們都是什麼身份,不是皇親也是國戚,如咱們府里的大夫人,如敢蓄養面首的秦國夫人,如敢打死駙馬的敏儀公主,但三皇子是什麼人,他是皇后嫡子,是未來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你可見過哪個歷朝歷代哪個皇子妃是身家不清白的?”

    這是第一次秋葉白和她說那麼多,但是卻讓秋善寧心中寒涼,她並不是蠢人,只是她必須說服自己做出的那些事是對的,因為……

    “三皇子對我許諾過的,而且我一個庶女也沒有想能成為皇子妃!”秋善寧顫抖著捏緊了手里的帕子,冷著臉道。

    “做妾,以后成為宮中妃嬪?”秋葉白漫不經心地道:“且不說妾分貴妾、良妾和賤妾,皇后娘娘是姓什麼的,死在杜家女子手上的人有多少,你看大夫人還不明白,你覺得皇后娘娘會允許一個不自愛的女子成為三皇子登頂之路上的污點,還是讓大夫人幫她消了這污點?”

    這般冰涼殘酷得話語,宛如一把尖刀一般插進秋善寧的心中,她渾身顫抖起來,一把將手里的茶壺朝著秋葉白頭上砸去,尖叫:“閉嘴,你閉嘴,虧我今日聽說你推了秋善京落水,以為你終于像我哥哥了,但你們一個個都騙我,都看不得我好!”

    她只想狠狠砸碎面前人那張含譏帶諷的臉!

    秋葉白怎麼可能讓她砸中,看著她那模樣,冷笑一聲,手一翻,將那茶壺毫不客氣地拍回去,茶壺“砰”地一聲砸在了秋善寧的頭上,一壺茶水全數倒出淋了秋善寧滿頭滿臉。

    “啊——!”秋善寧一把捂住頭,有鮮血慢慢淌落。

    “你也該好好地清醒清醒了,這不過是你開始為你的愚蠢流的第一滴血!”秋葉白淡漠地道,仿若沒有看見秋善寧頭上的血色。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02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撕破臉

    “你——!”秋善寧已經徹底地被驚呆了,她想尖叫,想扑過去廝打,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有人敢真的動她一根汗毛,尤其是還損毀她的容顏,但是此刻卻在秋葉白冰涼的目光下,硬生生地將那些尖叫吞了回去,不為什麼,只因為秋葉白看自己的那個眼神。

    那是看死人才有的眼神。

    冰冷而殘酷。

    “讓門口的人關門閉嘴!”秋葉白看著她,淡淡地道。

    秋善寧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顫抖著嗓音道:“不准進來,關……關門。”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很害怕,對面前這個人的奇異的恐懼感讓她甚至不敢去處理頭上的傷口,任由鮮血緩慢地流淌下來。

    “坐。”秋葉白的聲音仿佛指令一般,讓秋善寧莫名乖巧地坐下了。

    “疼嗎?你以后會有比這個時候更疼的時候。”秋葉白繼續慢慢地品茶,對她的聽話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畢竟人都有對危險的直覺,而此刻,秋善寧是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殺意。

    真正殺過人和沾過血的人所有的濃烈而純粹的殺意自然不是尋常閨閣勾心斗角的女子能夠承受的。

    “你能在秋家活得那麼滋潤,就該知我方才說的話是對的。”秋葉白看著秋善寧在自己面前一身狼狽,渾身顫抖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秋善寧咬著唇,臉色青白不定,卻還是咬著銀牙道:“爹爹……爹爹會護著我的!”

    是啊,她是爹爹最疼愛的女儿,就是嫡出的秋善媛都不及她,所以爹爹一定不會看著她被大夫人暗地里弄死的。

    秋葉白挑眉,眼底都是疏冷譏誚:“你可以試一試,一個庶女重要還是秋家重要。”

    秋善寧臉色終是灰敗下去,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就如秋葉白說的,她能在父親的一眾儿女之間以庶女之身得了寵,自然不是真的蠢到一無是處,這等事情,便是閨閣女儿也能看出輕重來。

    她一個庶女如果悄無聲息‘病死’就能皆大歡喜的事儿,爹再不舍得她,也不會違逆大夫人。

    只是她一心委屈,事情出了以后,也慌了神,强自鎮定,也不敢和不想去思量此事最有可能的結果。

    “怎麼辦……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辦……我不想死!”秋善寧到底是才及笄的少女,這會子面臨生死大事,終于沒了主意,滿頭的血水看起來狼狽又惶然到了極點,近乎崩潰地大哭起來。

    秋葉白不耐煩看她,面無表情地繼續喝茶。

    倒是秋善寧終于發現了自己身邊的人,她一把扯住秋葉白的衣袖,面色也不知道是猙獰還是恐懼,尖利地叫:“哥哥,你是我哥哥,我若是不好了,姨娘會傷心的,你現在已經出仕了……你一定能救我,一定可以的!”

    秋葉白看著她的樣子,唇角勾起一絲冷笑,隨后輕輕一甩袖子,就讓秋善寧‘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秋善寧吃痛地低叫了一聲,隨后面前就出現了一雙錦緞烏云靴。

    秋葉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涼薄地道:“是,你說的沒錯,你出事儿了,姨娘會難過,所以這也是我為什麼推了秋善京下水,讓她涼快涼快的原因。”

    秋善寧一驚,抬起水霧蒙蒙的眼:“你……。”

    “說你聰明,也不過是因為這兄弟姐妹里比你蠢的不過個把人,但是秋善京卻偏是比你聰明的那種。”秋葉白勾起唇角,她毒舌起來一向狠,只是平日里裝溫文爾雅慣了。

    “妹妹最好不要拿姨娘威脅我,秋善京戳竄你干了蠢事儿,讓姨娘傷心了,所以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而你是直接干出了蠢事儿,連累了姨娘,也連累我,你說我是不是直接讓你徹底消失了,讓姨娘哭一次以后,不用時時為你以淚洗面,嗯?”秋葉白這一回是含笑著伏下身子,單手抬了秋善寧的下巴起來,只是她眼底一絲笑意都沒有,清清楚楚地讓秋善寧看見她眼底的惡劣的蔑視及……殺意。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因為運氣好和我從一個肚子里出來,你既從沒有將我當成親人,自別指望我當你是親人!

    “我……我……。”這是秋善寧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秋葉白,哪怕上次秋葉白對她動了手,卻還是沒有說任何重話,更不要說如今這副樣子,讓她心中控制不住的恐懼。

    秋善寧那柔弱驚懼的樣子,看得秋葉白心中冷笑,狗尾巴刺草裝小白花,也不嫌滲得慌。

    秋葉白捏著她的下巴,聲音溫和到涼薄。

    “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是需要代價的,妹妹可要想好了,這一次的代價就是你流的血,而下一回的這代價就是不需要別人動手,我會親自送你早登極樂世界。”

    說罷,她松了手,轉身毫不留戀地向門外而去,只留下蜷縮在地,滿心惶恐和驚懼的秋善寧。

    在下人們疑惑的目光中,秋葉白剛走出了杏雨閣,不一會就聽見身后傳來尖叫聲:“小姐,血……血……是誰!”

    她停住了腳步,過了好一會,聽見后面傳來秋善寧虛弱而勉强的聲音:“沒事……我……不小心撞了頭。”

    她眼中閃過黠光,輕笑一聲,方才轉身離去。

    跟在身后的寧春則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四少撕破臉起來,真是可怕,也不知道那些紅顏知己們看見會不會嚇死。

    這一頭彈壓了秋善寧,那一頭秋鳳瀾召她去御風閣議事堂的命令就下來了,秋葉白讓那小廝去回秋鳳瀾,只道自己剛回家,實在疲憊,明日再去。

    秋家大少爺是秋家的驕傲,一身軍功靠的不是世家庇佑,而是實打實刀口舔血出來的,在家里說話的分量和大夫人是差不多的,那小廝還是第一次看見除了有人敢違背大少爺的命令,而且違背了命令的四少爺說完話,漫不經心地就這麼走了。

    小廝目瞪口呆了半天,還是轉身回了命令去。

    秋葉白往自己的新居所走了沒兩步,轉身就朝另外一個地方去了。

    ——老子是四少操著鑽石黃瓜威震天下的愛的分界線——

    “小姐,喝點熱藥湯吧。”侍女給躺在床上的少女喂湯藥。

    少女眉目一股子書卷氣,只是原本溫柔討喜的臉龐如今一片蒼白,低頭就著她的手喝了藥以后,疲倦地打發了侍女出去。

    秋善京還在發燒,卻不太喜歡有人在這里陪著,會吵了她的思路。

    但是侍女剛剛出去,秋善寧就覺得眼前似有一道飄渺的影子,她大驚,驀然坐起,就看見自己房間藤椅上懶洋洋地坐了一個人,那人手上還把玩著什麼東西。

    不是秋葉白又是誰!

    秋善京眉頭一顰,隨后眼眶一紅,娓娓道:“你……四弟,男女授受不親,就算我們是姐弟,你半夜擅闖我的閨房,今日之事未了,你莫要再犯糊涂……。”

    “沒錯,我就是來威脅你。”秋葉白冷淡的聲音響起,徑自打斷了秋善京的話。

    秋善京一楞,她素來是個心思細密的人,說話向來一拐三繞,讓人落進她的陷阱,這一次原本是打算給秋葉白下個套子,安秋葉白個威脅自己的的罪名,卻不想秋葉白居然這麼干脆地應了,反而讓她無所適從。

    “三姐姐,不猜猜我想威脅你什麼?”秋葉白微微勾起唇角,身子微微前傾,剛好讓秋善京看清楚了自己手上把玩的東西。

    秋善京一低頭,果然看見了秋葉白手上正是半塊玉牌,那玉牌像是被人攔腰折斷了,上面刻的數字也沒了一半。

    正是叼獸大會上的那參賽世家子們人手一塊的號牌。

    她眸光梭然微微一變,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眉目荏弱含淚地道:“四弟,我們終歸是親人,姐姐不知何處讓四弟這麼討厭我。”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31 PM

第五十二章 有姦情

    秋葉白輕笑了起來:“三姐姐對想要殺你的人不討厭麼,可我卻做出來,我不光討厭那個試圖對我不利的三姐,更想斬草除根,殺了三姐姐,三姐姐覺得可好?”

    秋善京驚愕地瞪大了眼,看著面前的人。

    那俊美雋秀的年輕人懶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托著腮,看起來仿佛說笑一般,像是在問她可要枝頭采花一般。

    是的,這般風流溫柔的貴公子,也只能讓人想到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但是她卻忽然覺得原本因為發燒而感覺燥熱的身体瞬間開始發抖,甚至冒出了冷汗。

    “四弟,你……真愛說笑。”秋善京捏緊了自己的被子,勉强笑道。

    “若是三姐在我這號牌子上動手腳也是做笑話儿,那我自然也要讓三姐死一死,才算是做了笑話儿讓三姐開心不是?”秋葉白點點頭道,慢條斯理地從自己腰上摸了一把匕首出來。

    寒光閃閃的匕首讓秋善京瞬間咬住了嘴唇,眼里閃過驚恐。

    秋善京想說你不敢的,這里是秋府,但是自今日早晨,她被他一掌狠狠地推下水后,她就知道面前這個人未必真的不敢。

    所有的心機,所有的九轉玲瓏的心思在那一把殺氣凜冽的匕首下,仿佛都化作了無力。

    看著秋善京青白不定的神色,秋葉白唇角彎起淺笑的弧度。

    她也是女子,自然明白智計的重要,但是有很多的時候,她更明白在强大的武力和絕對的暴力面前,一切都是虛無。

    “你憑什麼說是我做的……你這個瘋子,我要告訴大哥去!”秋善京終于忍不住咬牙顫聲道。

    “若是秋鳳瀾真的有心為你做主,你以為我能坐在這里麼,你和秋善寧都只是庶女,你都能估算著府里和宮里的人都不會讓一個庶女擋了三皇子的道,又怎麼會不明白你一個沒有人撐腰的庶女會重要過我這麼一個官任四品的庶子呢?”

    秋葉白慢悠悠地把玩著手上的匕首,自己越是輕描淡寫,就明白看著自己的秋善京心頭越是害怕。

    秋善京臉色變幻莫測,明白對方什麼都知道了。

    她縱然心思機巧,卻從來都是笑里藏刀,面對這直來直往的生死威脅,她竟已不知道怎麼應對。

    “嗯,對了,我確實是瘋子。”秋葉白忽然挑眉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刺激我這個瘋子,否則若是一不小心划花了三姐姐的臉或者划斷了你的喉嚨就不妙了。”

    房間里安靜下來,空氣凝重得讓人只覺得冰冷異常,而秋善京只恍惚地恨自己為何今日落水之后,只發燒卻沒有昏迷長久!

    全然的無力敢,讓她終于問出了一句話:“你……到底想怎麼樣?”

    是詞窮,是無奈的末路,因為她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是真的會對她動手,正如她也想要算計他的性命一般。

    “很簡單,告訴我,你背后的人是誰。”秋葉白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淡淡地道。

    秋善京愣了愣,隨后垂下眸子,幽幽冷道:“沒有任何人,只是我看不得秋善寧好,同是庶女,她有你和五姨娘還有爹爹的疼愛,我卻不管做什麼都得不到任何人重視,從小就要讓著他,所以才想要除掉五姨娘和她的依仗,你如不回府,便什麼事都沒有。”

    秋葉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你這話倒是可以信五分,不過……。”她頓了頓,繼續一臉遺憾地道:“沒說全部實話,回答錯誤。”

    秋善京才想要說什麼,就見眼前冷風一動,隨后她便被人一把狠狠地捏住了喉嚨,她驚恐地瞪大了眼,掙扎了起來,卻覺得秋葉白按住自己的手力氣大的可怕。

    就在她覺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之時,下一刻,她就獲得了呼吸的機會,她伏在錦被上大口地呼吸,如缺水的魚。

    而下一刻,她就再次聽見秋葉白涼薄的聲音響起:“那個人是誰?”

    秋善京心中驚惶,眼底異色頻閃,最終她還是搖搖頭,她什麼都不能說!

    秋葉白笑了笑:“還是回答錯誤,既然三姐姐不願意說,那以后就不要說了。”隨后她指尖一彈,一枚藥丸徑自彈入了秋善京的嘴里。

    秋善京大為惶恐,死命地挖喉嚨,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挖出來,她想要尖叫,但是她卻發現自己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

    秋葉白淡淡地道:“這是啞藥,但是我也知道三姐姐還寫得一手簪花小楷。”

    她指尖輕巧地在秋善京肩頭點了數下,然后扶著再不能動彈雙手的秋善京躺下,然后道:“我素來憐香惜玉,三姐姐也不必擔心自己性命,我會托付善寧好好地照顧你,等你什麼時候想好要說話了,我便什麼時候來找你。”

    秋善京憤怒而驚恐地瞪大了眼。

    秋善寧此刻必定知道了她失節宣揚得滿城都知的事儿是她的手筆,對她怨恨之極,雖然不下死手也是必定要下狠手的,她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秋葉白卻仿佛沒有看見秋善京眼底的恨意和憤怒一般,只笑笑:“三姐姐既然落水傷了嗓子,又因為驚嚇而傷了身子骨,那就好好地將養吧。”

    說罷,她徑自轉身離開,只給秋善京留下滿室冰冷和絕望。

    出了房門,已經月上西樓,一邊站著的圓臉小廝正在打瞌睡,見著秋葉白出來,方才一個踉蹌醒來,低聲抱怨:“四少爺,您動作太慢了。”

    秋葉白挑眉,一個響指敲在他腦門:“你這懶小七,除了吃,還記得什麼!”

    小七捧著腦門,略不滿地斜眼:“自然是會幫四少你處理這些人。”

    秋葉白看了看一邊迷噔噔地坐在地上的兩個婢女,朝著小七點點頭:“別留下痕跡。”

    小七嘀嘀咕咕地去了。

    她轉身出了秋善京的居處,寧春則默默地跟了上來,她冷冷地看了眼身后精致的院子:“四少,為何不斬草除根?”

    江湖人最重情義,更不能容忍背叛,手足結了死怨,更是要一刀了斷,或三十六洞刀伺候,斷了背叛血親的全身經脈,方顯江湖人快意恩仇。

    秋善京和自家主子身為血親,前無大仇,竟然用這般狠毒手法算計主子性命,已經是犯了江湖人的大忌。

    主子這一次心慈手軟了。

    秋葉白悠悠一笑:“她還有用,如今這般口不能言,手不能動,自然沒法子和外頭人傳遞消息,必定成了背后主使者的棄子,她心中大亂,斷了姻緣前程,又日日擔心自己性命,再加上我那六妹妹日日精心‘伺候’,不出一個月,秋善京必定崩潰,才會交代出背后的主使。”

    寧春一愣,這不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麼?

    她卻也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折騰人的手段和心思之縝密,不再多言。

    倒是后頭辦完事的小七趕了上來,在旁邊嘀咕:“難怪天棋公子說主子是禽獸啊禽獸!”

    秋葉白一挑眉:“你說什麼?”

    小七眼珠滴溜一轉,理直氣壯地道:“我說四少,人家好容易坐上綠竹樓管事,如今天書公子回來了,您把我弄回來當小廝,好歹有點表示嘛,卸磨殺驢可不是君子所為,是禽獸所為。”

    秋葉白一路走出來,忽然一轉身,微笑:“哦,我是君子嗎?”

    小七一僵,諂媚干笑:“沒有小雞雞也可以當君子!”

    他忘了,沒有小雞雞是四少心底永遠的痛啊!

    秋葉白獰笑,兩指一捏他臉上的肥嫩的肉,左右開弓:“四少我的表示就是,既然你有小雞雞不要浪費了,去綠竹樓掛牌可好!”

    小七臉上被扯出扭曲猙獰的弧度:“俺錯咧,四少你不要嫉妒我,你一定會長出雄偉的小雞雞的!”

    秋葉白:“……。”

    寧春:“……。”

    ——老子是四少是禽獸啊禽獸的分界線——

    飛檐斗拱,金瓦紅牆,流光璀璨,琵琶絲竹聲聲繞人語,香脂美人佳肴盛,又是聲色犬馬不夜天。

    定王府的夜宴一向是人人都爭帖子的,除了一流的佳肴、一流的歌姬美人,衝著定王皇后嫡子,最有可能登上帝王的身份,也不得不讓人趨之若鶩。

    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愛在前面享佳肴,品美人的,比如后院下人房,一片刀兵森嚴。

    而原本該在前面招呼客人的定王殿下,此刻卻坐在一處下人房里,冷冷道:“可抓到闖入的刺客了?”

    那侍衛恭敬地搖搖頭:“回殿下,我們已經搜了所有下人房間,都沒有看到異常。”

    定王危險地眯起他修長的眸子,目光如炬地慢慢地掠過院外,隨后又起身在房間里慢慢踱步。

    而正翻趴著身子扣在房頂上的秋葉白忍不住凝神,她上回在秋善京那里還是有收獲的,發現了一件定王府下人常用的一種如意扣,便尋了定王夜宴的時候過來,查看一下當初那個和秋善京有聯系的下人蹤跡,不想定王府戒備森嚴若此!

    “殿下,攝國殿下到了,您是否要出去?”那侍衛遲疑了片刻道。

    秋葉白一聽那四個字,耳朵瞬間尖了起來,心中卻也慶幸,百里初那大變態來了,定王總不會還在這里磨蹭了。

    卻不想,定王聞言,竟然收回了原本邁出的步子,顰了下修眉,冷淡道:“讓攝國殿下等著就是。”

    說罷竟然轉身回了下人房。

    秋葉白暗惱,卻也只能耐著性子。

    但是隨后一道幽涼微喑的聲音讓她梭然渾身一緊。

    “怎麼,三弟既邀本宮到此,卻不願見本宮麼?”

    秋葉白屏住了呼吸,見著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糜麗幽涼的紅影緩緩地進了房。

    大門緩緩地在他身后關上,她看見定王在看見百里初的那一刻,明顯身形一僵。

    百里初仿佛也察覺了,款步向定王而去,直到定定地站在定王面前,定王冷冷地看著面前美人,只是微微緊繃的肩頭泄露了他緊繃的情緒。

    百里初抬手擱在他肩頭,傾身溫然而笑:“怎麼,三弟心中已經忘了當初對本宮的情意麼?”

    幽暗中俊美冷酷的男子,妖異的紅衣美人,宛如一幅奇異而曖昧畫卷。

    秋葉白梭然瞪大眼,眸子閃過驚愕或者說興味的幽光。

    了不得,有奸情!有大大的奸情~!

    走過、路過,不能錯過!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39 PM

第五十三章 月下妖

    秋葉白這輩子不是閨閣里養大,平日里又喜歡折騰點風流韻事,如今聽見這般皇室私密,只覺的興奮非凡,竟絲毫沒有害怕畏懼之情,只偷偷摸摸地屏息將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然后伏在房梁上偷窺。

    定王冷冷地看著自己面前這張勾魂攝魄的面容,眼底閃過幽光:“攝國殿下,前廳的大宴正盛,殿下何不前往大廳。”

    百里初指尖更為放肆地掠過他的衣襟,聲音淡淡:“怎麼這般生疏無情,嗯?”

    一身紅衣,修身玉立,但冰冷的月光透過窗子落下,將他身形拖曳成無邊而幽深的黑暗影海,硬生生地將高大定王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中,

    秋葉白暗自嘀咕,嗯,定王看起來真是幽怨而驕傲啊,怎麼看都不像能壓人的。

    定王一把擒住百里初的手,退開了一步,冷冷道:“攝國殿下,臣弟請你來是請你看歌賞樂,不是請你來戲耍臣弟的,當年之事,不過是誤會一場。”

    百里初低低地笑了起來,修魅斜飛的眉尾一挑:“嗯,若是本宮說如今戲耍皇弟,便讓本宮深覺愉悅呢?”

    定王僵住,明顯壓抑著憤怒,肩頭微微地起伏,隨后平聲道:“殿下說笑了。”

    秋葉白伏在房頂上,暗自嘀咕,嘖嘖,調戲,果然是沒有下限的調戲和前戲。

    百里初索性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道:“臣弟真是的想讓我開心,還是希望我在西北鹽幫的事上,不要擋你的人,嗯?”

    定王身形一僵,隨后坐下冷聲道:“攝國殿下,既然已經知道我的來意,鹽幫之事是我與五弟之間的事,臣弟不求殿下能站在我這一邊,卻未曾想殿下會站在五弟那頭。”

    百里初摸了摸自己手里的白瓷杯子,慢條斯理地道:“哦,你這是在怪我麼?”

    定王臉色冰冷:“臣弟不敢,只是當初殿下與臣弟的承諾可是忘了麼,臣弟對殿下一片赤誠!”

    秋葉白唏噓,哦,原來是第三者插足,定王殿下真是委屈。

    百里初輕笑,眉目間暈開一片涼薄艷色:“三皇弟,你是真對本宮一片赤誠,那獵場之上對秋家那位庶子動手,是因為對本宮一片赤誠所以想刺探地道里發生之事,還是單純想泄憤,嗯?”

    聽到關于自己的消息,秋葉白陡然精神一震,聚精會神起來。

    定王看不清楚百里初半隱在黑暗中的面容,只沉吟了片刻,方才道:“臣弟並沒有對那位秋家四少爺動手,只是逼他下場罷了,陳侯和吳尚書那里,臣弟總得給個面上過得去的交代。”

    “讓他們在秋家那位四少爺過路之時以箭偷襲的,不也是皇弟麼,后來被苦主硬生生拖下水,你也不冤。”百里初譏誚地勾起唇角,慢條斯理地從一邊的玉盤里捏出金角穌放進唇里。

    有百里初在的地方,必定會有精致華美的食物。

    定王面色微變,雖然很早就覺得,面前這個人的那雙妖異詭美的妖瞳里,仿佛一切都無可隱藏。

    但是在什麼事情都瞞不住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好,隨后定王安靜地垂下眸子,沉聲道:“臣弟只是見此人與殿下同在地道里相處長久,身懷武藝,卻深藏不露,擔心其圖謀不軌,傷到殿下所以才安排了一番測試,其他事情無一是臣弟所為。”

    這是陳述的語句,並無辯解。

    秋葉白伏在梁上,心中琢磨,原來如此,看來當初秋山之上的事,是几撥人下手,她純粹是被遷怒,和這位初殿下一沾上關系,便是只有麻煩二字才能形容。

    “三皇弟。”百里初忽然起身,讓一邊站著的定王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是這樣近乎示弱的動作立刻讓定王一僵,但對上百里初那雙黑得一絲人氣都沒有的眼睛,他還是別開頭,顯出一絲狼狽來。

    百里初輕嘆:“你很怕本宮麼?”

    定王不說話,只是强自扯了下唇角。

    “不要怕,三皇弟。”百里初含笑的聲音微啞溫柔。

    他近乎溫柔地替定王拍了拍衣襟,甚至仔細地替他拉平了衣衫上的奏折,那動作自然溫存,卻生生地讓定王和偷窺的秋葉白感覺毛骨悚然。

    “本宮能答應助你登上皇位,自然也可以捧著別人上位,天極帝國的嫡皇子可有三位,生你的女人不過是父皇繼后而已,本宮平生素來無什麼癖好,唯喜歡看著狗咬狗,所以皇弟定要在所有的狗里撕咬出一條路,咬出一場血腥而精彩的賽事來?”

    他頓了頓,輕聲嘆息:“一定不要讓本宮失望,嗯?”

    秋葉白伏在房頂上,忍不住都倒抽一口氣,操,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變態!

    她看不見定王的表情了,只能看見他微微垂著頭,肩頭微微地顫抖,但也是只是一刻,定王平靜的聲音響起:“是。”

    無怨無憤,安靜平和。

    百里初仿佛很滿意,又優雅地替他撣了撣肩頭,轉身而去:“本宮在前殿等皇弟共享樂事。”

    百里初一走,空氣里詭異的幽冷壓迫感仿佛瞬間消散了許多,連著秋葉白了松了一口氣,她如今只等著定王離開,便也可以趕緊滾蛋。

    她只覺得和百里初這樣的變態混在一處空氣里呆久了,也讓人覺得陰森森的難受。

    定王卻站在原地許久,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足足一刻鐘,秋葉白忍不住暗嘆,看這位也是被百里初玩弄在掌心許久了,怕不是想不開了?

    但是定王卻冷冷開口了:“出來。”

    秋葉白一驚,卻沒有動,她武藝自詡必定比定王要高,自然沒有被定王發現的道理。

    定王又再一次略不耐地道:“出來!”

    秋葉白正是遲疑間,定王卻看這門外皎潔月光,譏誚地道:“不出來也罷,不管你是何人,本王也不知道攝國殿下為何在這里做這一場戲,只是你既然已經看到、聽到不該看的,又沒死,便是他有意所為,你既已經被他看在眼中,便——好自為之罷。”

    那最后一句話卻仿佛帶了一絲自嘲的涼意。

    定王說完,便也向門外而去,臨出門前,卻又仿佛自言自語地輕嗤了一聲:“被那人看在眼地,倒似不若死了干脆。”

    大門再次關上,只余下一室內的幽暗寂靜。

    過了一刻鐘,才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如葉子一般飄落在地上。

    秋葉白落在地上,卻已經全然沒了方才看熱鬧的心思,眉目微冷。

    既然方才不若自己能耐的定王都能忽然發現了自己行藏,那麼必定是方才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的時候,泄露了行跡,那麼百里初呢?

    百里初必定是知道她在這里的,定王說他是做戲,但是她並不蠢,怎麼可能看不出那並不是做戲,而是自己聽見了不該聽見的東西。

    皇家斗爭,從來都是血腥黑暗,天子一怒,伏屍千里。

    她壓根就不想被牽扯進去,百里初卻放任她聽見了那麼多不該聽見的,分明就是不懷好意!

    秋葉白眼底閃過冷光。

    她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先出了定王府,再圖后議。

    她從后窗跳出去,又悄無聲息避開人跡如貓儿一般繞過數個抄手游廊,混入今日飲酒作樂的賓客里,隨后安安穩穩,不慌不忙地坐在最不起眼之處,看這定王坐在遠遠的上首,面無表情地獨自喝悶酒,她搖搖頭,暗嘲,這位定王莫不是真和百里初有一段什麼曖昧往事?

    她徑自用起了美味佳肴,順帶欣賞了一番定王府里養了的美人歌姬舞娘,方才施施然地隨著醉醺醺的賓客們一路出了定王府。

    所謂賊不走空,她今日雖然不是賊,卻也總要對的起自己今夜辛苦。

    秋葉白看著自己提的油紙包,輕笑,連吃帶打包,回去剛好可以喂小七,唔,還有寧春。

    夜深人靜,已經是宵禁時分,月光極好,她腰上掛著司禮監的牌子,巡城司人馬見了牌子也不多盤問。

    她便慢悠悠地走在安靜的上京街頭,已經是六月時分,白日天氣炎熱,但晚間有涼風來襲,幽幽涼涼,夜晚寧靜,沒了混雜的人氣儿和灰塵,安靜悠然。

    空氣里夜來香的芬芳隨風習習而來,讓她忽然想起回京前那些自由自在的時日,雖然也有江湖紛爭,但藏劍閣是歷代江湖兵許多知名黑白兩道人物金盆洗手之后封存兵器之處,更有一番不同的神聖地位。

    那時候,哪怕是跟著師傅游歷江湖,風餐露宿,卻反而不如回了京城之后的糟心事多。

    她總愛與友人小聚后,提一盞青燈夜行,看風月無邊,夜風拂面,也可聞見那野生夜來香的味道。

    “早知今日,倒是不若秋儿說的,就不回這京城。”秋葉白輕笑著望月而嘆,她其實是個憊懶的人,前生如此,今世也是,雖然心思玲瓏,卻也不喜歡陷入糾葛紛爭。

    “小白不回京城,本宮豈非遺憾?”幽幽涼涼的聲音隨著風飄來,微幽含笑卻極悅耳。

    只是這悅耳聲音卻硬生生地讓秋葉白原本微醺瞬間清醒過來,她停住腳步,冷眼向遠處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一處小巧木制拱橋上欄杆上靜靜歪著一個紅衣烏發的絕色美人。

    他慵懶地靠著橋柱,懷里抱著把精致的琵琶,素來不束發,只簡單用紅繩束了及膝的流云青絲于腦后,耳邊垂著散落的發絲隨著夜風輕晃,一股子慵懶的意味,艷衣美人月下香。

    不過卻是食人香。

    她發現地道里的百里初還會發怒,會生氣,會譏諷,會冷眼橫眉,但是出來以后,她看見他,便是譏誚話語說出來的時候,也是帶著溫柔笑意,只是和她自己天生的那種溫文爾雅的笑意不同,他的笑容襯著他那雙精致卻如獸一般無機質般毫無感情的眼睛,尤為……讓人覺得詭異。

    通常微笑,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是面具的一種,而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一點都不介意讓人看出他唇角的笑容虛浮淺薄,就像水中的曇花,比月色更虛幻,也更飄渺。

    “清月逐明月,有美抱琴歌,原是敢問橋上是哪里來的仙精魅娘或者是骨女花妖?”秋葉白見著自己也躲不過,索性懶懶地譏笑道,也不怕激怒那人。

    原本想著自己惡整了他那一回,若是尋常人,只怕不是恨得她咬牙切齒,就是羞愧得咬牙切齒,總之都是不會再那麼快的想要見到她,今日在定王府的那一遭,他沒有當場將她抓出來,還以為驗證了自己的判斷,卻不想,眼前這個是個變態,變態和正常人相比當然不能用常理判斷。

    百里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懷里的琴,看著秋葉白微笑:“小白,你忘了每月之約,嗯?”

    秋葉白一愣,隨后扯扯唇角,是了,這是個吸血鬼,倒也不枉他一張華麗的皮相,擔得起這華麗貴氣的鬼名。

    她袖子一抖,便出來一把細細的匕首,但是百里初卻漫不經心地出聲攔住了她的動作:“小白,今儿你吃了酒,血的味道便不夠醇了,再釀上兩日罷。”

    秋葉白手上的匕首一收,輕嗤,釀兩日?

    釀大姨媽給你!

    “既然殿下無事,那我便要先回府了。”秋葉白淡淡地道,她不想和他糾纏,這妖物就代表了兩個字——麻煩。

    百里初卻沒阻止,只懶懶撥著他懷里的琵琶:“小白,今夜我那三弟可有趣?”

    秋葉白只當沒聽見,聽多、事多、錯多、麻煩多,她徑自面無表情地大步就要從他身邊過,只差喝一聲好狗不擋道!老子對你家亂七八糟的事儿沒興趣,滾!

    秋葉白對于危險的直覺是相當准的,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但是在經過百里初身邊的時候,卻聽見他悠悠道:“小白,你猜猜三弟有沒有認出那伏在他房里的人是你?”

    秋葉白停住腳步,挑眉看地:“殿下想說什麼?”

    百里初似笑非笑地彎起唇角:“小白,你是本宮的,自不必憂心你身外事,只管好好地自顧前程就是。”

    秋葉白一楞,她看著百里初精致若孔雀翎的睫羽,上面有一絲淺淺月華反射出來的流光,愈發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殿下今日在定王房里說那些話,是讓我明白秋山之事的玄機?”

    百里初指尖輕撥出一段幽幽懶散的琴音,嘆笑:“本宮只是不想讓我的小白像無頭蒼蠅一般,多麼可憐。”

    這般似憐似嘆的矯情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偏尾音幽幽,讓人覺得那把在耳邊呢喃,帶了絲勾魂的味道,。

    讓秋葉白硬生生地打了寒顫,哂道:“那就不勞您費心了,您若是能離我遠點,我自然不會那麼可憐。”

    她不再遲疑,徑自越過他離開。

    這一回,百里初沒有再攔住她,等著秋葉白走出一箭之地,她還能聽見若有若無的琵琶聲遠遠地飄蕩開來,合著那悅耳卻幽涼的歌聲。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方思……。”

    那歌聲低幽微沙,卻悅耳異常,伴著一點子琵琶聲,在月下異樣的惑人,遠遠看去,黑木橋上,月下紅衣美人抱琴而歌,寬袖垂地,卻看不清面目,亦幻亦真,似人非人,詭美神秘。

    橋下,有鯉魚輕躍起,幽暗靜謐的水面濺開破碎的水花,銀光濺上蓮葉田田。

    夜半無人,時光仿若都停止。

    秋葉白靜靜地看去,她忽然明白蒲松齡的那些夜話傳奇里,為何狐妖花鬼為何這般攝人心魂,讓人喪失理智。

    人對黑暗中探出一角的未知的美麗事物,總有無法控制的探索與侵犯之心,卻不知或許下一刻被誘惑,拖入無邊黑暗里吞噬得屍骨無存的也許是自己。

    所以她對于事不關己的好奇心一向有限。

    不過……

    她摸摸鼻子,暗自思附,雖然被百里初唱成了招魂曲,但《南有喬木》乃春秋戰國男子向女求愛之曲,若非她確定自己沒有露出破綻,都要懷疑這廝在暗喻了什麼。

    那麼今日這廝是喝多了,抽風?

    或者間歇性神經搭錯風騷線症候群?

    沒有答案的事儿,她亦懶得去猜,轉身踏著月和歌款步而去,衣袂飛揚。

    時間過了許久,天邊月影傾斜,月下和歌美人,忽然停了琵琶聲,懶懶地道:“一白。”

    一道白衣黑披風的修長人影悄無聲地站定在他身后,恭敬道:“殿下。”

    百里初半闔著眼眸,也不知是彈累了,還是倦了,聲音涼薄慵懶:“月下彈琴,鳴歌求美,能讓美人痴痴,投懷送抱,嗯?”

    一白精致的繡云紋衣擺打了個抖,也不知是夜半風涼,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只是他頭埋得低了點,聲音更恭敬了:“回殿下,您歌聲美妙,琴聲卓絕,但架不住對牛彈琴,說不定那秋家四少是個不通音律的!”

    “實話?”百里初蹭地一下輕撥了下琴弦,彈出一個冰冷尖銳的琴音。

    一白遲疑,頭埋得更低,聲音恭敬到了極點,委婉道:“殿下的琴歌,相當合適一件事。”

    “嗯?”

    “招魂。”

    “……何為招魂?”

    “南無觀世音菩薩,通天三清聖人照路,天靈靈地靈靈,惡鬼走避,四方狗娃子,狗娃子的魂,莫要走丟咯,狗娃子,狗娃子快回來!”

    “……。”

    “甚好。”

    月夜琴聲第二日,正是熱鬧非凡的夏祭,三日夜不宵禁,一應外地商販都入夏祭販售貨物,接連三日夜半收攤,小販們都看見了某個容貌俊美卻哭喪著……陰沉著臉的可憐男子抱著一把琵琶在城里游蕩,身后牽了一條小土狗,一路幽幽地唱招魂曲,呼喚著——。

    “狗娃子,狗娃子快回來……喲呵呵呵……。”

    “歐儿——汪汪——!”

    “狗娃子,狗娃子快回來……哎呵呵呵……。”

    “歐儿—— 汪汪——!”

    “喲——呵呵呵。”

    他每每一唱,身后小土狗就歡快地跟著嚎兩句。

    讓人看不明白,男人到底是為娃儿招魂還是為狗儿招魂,成為上京小販們熱烈探討的之焦點問題。

    而男人遇人皆立刻以袖掩面,肩膀抖抖,也不知是否哭泣或者——羞恥,唱著唱著,最后一聲像是被强X的公雞捏住了嗓音,發出的顫抖幽怨的聲音。

    總之是教人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直叫收攤的小販嘆息,唉,早年喪子或者喪狗,可憐!

    ——老子是一白大人給狗娃招魂的華麗麗分界線——

    且說那日秋葉白踏月歸府,徑自洗澡,安然入睡,自然是不知道后面几日有倒霉的人在唱招魂歌。

    她是個明白人,既然百里初讓她明白了春日宴的情形,也明說了讓她自顧前程,她便無需顧及三皇子之事太多,百里初這種人,雖然心思深沉莫測,行為詭異,但是卻自有一份身為高位掌權者和皇族的驕傲,是不屑于在這種事情之上做鬼的。

    雖然她也知道他給她照拂,必定有其目的,絕非善心大發,但是至少現在無需理會旁物,畢竟那日之事牽扯太多,她也無意涉足皇族內斗。

    她現在要處理的是自己身邊的這些麻煩事。

    ……

    秋家御風閣議事堂

    “嘖,四弟弟好大架子,連著大哥兩日去請你,都請不到你的的尊駕,來了也是這般姍姍來遲!”秋鳳雛坐在議事堂右側捧著茶杯,看著秋葉白一身青竹直綴繡衣款步而入,襯得面若冠玉,眼底不禁閃過嫉恨。

    秋葉白不動聲色地掃了堂上一眼,堂上的人不多,自家便宜爹領了外放的差事已經出去兩年,堂上主位自然是一身沉穩之氣的秋鳳瀾,左右首分別坐著秋善媛和秋鳳雛。

    六弟秋鳳天據說早几日便去了杜家探望生病了的杜家老太君,並不在府邸里。

    看著這架勢倒是有點三堂會審。

    秋善媛雖然未曾及荓,但是身為嫡女,加上天極帝國民風開放,確實也有資格坐在堂上,她神色淡淡,並無喜惡,小小年紀倒是和秋鳳瀾一樣,身上氣息沉穩。

    反而是秋鳳雛坐不住了,‘砰’地扔了茶盞,冷眼笑道:“喲,四弟出仕了的人就是不同,是不願意搭理我們這種閑人了,可莫要忘了,你到底是個四品,是京官不說,也不過是司禮監里頭不得勢的,堂上還有大哥。”

    四品,在其他行省府縣也算是不低了,知府也不過是個五品官吏,但是京城里頭天子腳下一品大員都不少,朱雀大街上扔出只鞋,說不定砸了都是個二品,何況四品?

    反而是外放武將,三品將官已經可以統帥一軍,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雖然不是封疆大吏,卻和京官不能同日而語。

    對于不尊軍令的無禮者,在軍營里都是先打上一頓軍棍再說話。

    秋鳳雛心中冷笑,他多日來在大哥面前挑撥,想來秋葉白這家伙姍姍來遲,一定會被大哥收拾。

    秋葉白不理會秋鳳瀾的挑撥,徑自抱拳朝著秋鳳瀾行了個周全之禮:“大哥,抱歉!”

    她並沒有解釋任何事情,但秋鳳瀾原本冷硬的面容卻稍微緩了緩,他點了點頭,並沒有為難,只道:“四弟,坐。”

    秋鳳雛有點錯愕自家大哥竟然沒有問罪秋葉白遲來,心中不明白,眼底光芒很是不忿,卻也明白自家大哥說一不二,不敢再多言,只恨恨地看著秋葉白坦然坐下。

    他不明白,但秋葉白心中卻是個明白的,外放武官,習慣了邊關風霜凜冽,直往直來,更不喜歡京城官場勾心斗角,更喜歡有話直說,所以自己態度雖然看著魯直卻也坦率,秋鳳瀾反而不會為難。

    秋鳳瀾看著秋葉白,單刀直入:“四弟,你已經休息了兩日,今日為何遲到?”

    她看著秋鳳瀾望著自己的目光冰沉,也徑自道:“回大哥,我並非有意拖延,昨日半夜才從府外而歸,也無人告知我今日大哥在堂上要見我,今日晨起,才有仆人珊珊來遲告知。”

    “哼,借口!”秋鳳瀾尚未開口,秋鳳雛已經忍不住譏誚道:“前兩日就聽說大哥讓你來議事堂,你推脫身体不適,怎麼,身体不適半夜卻出去偷雞摸狗?”

    秋鳳瀾微微顰眉,卻沒有出聲,只是看向秋葉白。

    秋葉白淡淡道:“我歸家為的是六妹妹之事,半夜出去,自然也是為了解決六妹之事。”

    秋鳳雛聞言,頓時忍不住鄙夷地笑了起來:“呵呵,是了,秋善寧的破事如今不但闔府皆知,就是整個上京是誰人不知你那六妹毫無廉恥之心,拖累我們秋家聲名,妹妹是個不知廉恥之輩,做哥哥的半夜偷雞摸狗,也是一路貨色,才能教養出那種東西來!”

    他早就恨秋葉白恨得咬牙切齒的,不但讓人對他做了那種事,還將他的私房銀子搜刮一空,更是讓他氣得吐血,他雖然忌憚秋葉白手上有自己的把柄,但是這回是秋善寧做了丑事,他非得好好地在秋葉白身上找回場子,好好羞辱他一頓,方才解恨!

    秋葉白眉目微寒,看著秋鳳雛,忽然道:“二哥,你姓什麼?”

    秋鳳雛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自然而然地道:“姓秋。”

    秋葉白眼底閃過譏誚:“原來二哥也姓秋,我以為你忘了。”

    秋鳳雛瞬間啞然,他方才只顧譏諷嘲弄秋葉白,卻把自己給兜了進去。

    完全忘了自己也姓秋,也是秋善寧的哥哥。

    秋葉白冷冷道:“既然哥哥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也明白一筆寫不出兩個秋字來,善寧做了錯事,自然是要處罰,忙著落井下石和幸災樂禍就能解決困境,那二哥自管繼續!”

    秋鳳雛瞬間臉色漲紅,卻一下子說不出辯駁的話來,忍了片刻才要說話,卻被秋鳳瀾沉聲打斷:“夠了,四弟說得對,一筆寫不出兩個秋字!”

    秋葉白微微垂下眸子,擋住眼底閃過的幽光,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位大哥,傳聞中這位十四歲就被送到邊關服役的大哥,一向是個沉穩耿直的性子,處事不偏不倚,顧全大局,對家中弟妹不管嫡庶,都算是一視同仁,只是畢竟常年在外,也多不親近到哪里去。

    如今看來,倒也是真的。

    難為秋家這個大泥潭里能長出這麼一朵根正苗紅的苗子,嗯

    秋鳳雛不甘心地閉嘴,卻也狠狠地盯著秋葉白。

    秋善媛緩緩開口:“那麼妹妹敢問四哥,如今可有什麼解決的法子了?”

    她聲音柔和圓潤,還帶著小女孩子的稚嫩尾音,但是卻反而不像秋鳳雛那般明晃晃的找碴,反倒是不偏不倚。

    秋葉白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此事畢竟涉及閨閣內諱,晚些時候我會和大夫人詳談,大夫人想來定有定奪。”

    秋善媛點點頭,沒有多話,想來是贊同了。

    秋鳳瀾沉吟了一會,也點頭,淡淡道:“茲事体大,一切交由大夫人和父親最終定奪。”

    算是將秋善寧的事情揭過了,他一個男子原本就不喜歡和不善于處理這些閨閣之事。

    隨后,他話鋒一轉,神色銳利地看向秋葉白:“今日召四弟來,主要也不是為了六妹妹,而是為了三妹妹被推落水之事,如今三妹妹躺在床上,不得起身,還傷了喉嚨,我想聽四弟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頓了頓,聲音冰冷凌厲:“秋家是世家大族,歷代受皇恩庇佑,詩禮傳家,不管什麼身份,都斷容不得那些心胸惡毒,殘害手足之人,若有這種人,本將必定上呈奏折,聯合御史請陛下奪去其官位,嚴加懲處,以正家風和朝綱。”

    此話擲地有聲,嚴厲異常。

    而且,非常明顯是衝著秋葉白而去的,就差指名道姓了。

    秋鳳雛幸災樂禍地瞅著秋葉白,他家大哥的性子耿直,說得出就做得到,何況誰不知道秋葉白的位子是太后所賜,雖然有實權,但也並非什麼要職,否則就不會空了好一段時日沒有人坐上去了。

    大哥若是參了秋葉白一本,雖然看著似自墮顏面,但是這種大義滅親,剛正不阿的舉動正巧是入了御史們的眼,想來傳出去,也會讓朝臣們都高看一眼。

    但秋葉白就要倒霉了!

    那日秋葉白推了秋善京下水可是所有人都看見的,他就不信秋葉白還能抵賴!

    一個卑賤鄙薄的庶子,憑什麼他這個嫡子都還沒有出仕,他個庶子就能壓了自己那麼多頭,若是被褫奪了官位,看秋葉白還敢囂張,自己遲早捏死他!

    不過這會子秋鳳雛自顧自想得開心,卻不記得,當初秋葉白拿捏他的時候,可根本還不是什麼四品司禮監的千總。

    他選擇性地遺忘了這一點。

    這些彎彎繞繞秋鳳雛尚且能想得明白,秋葉白又怎麼會不明白,她淡淡地看了眼秋鳳瀾,嗯,自己的這位大哥,成算頗深,倒也不是面子上看起來這麼剛正方直。

    不過也是,到底是朝堂疆場上混的,真沒有點成算,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何況后頭還有杜珍瀾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后娘,還能混出了個名堂,自然不容小覲。

    “嗯。”秋葉白遲遲疑疑疑,卻沒有正面回答,似在斟酌,又仿佛試圖推脫的樣子,讓堂上的几個人都看在眼底,只覺的秋葉白是心虛了。

    秋善媛雖然一直沒有說話,眼底卻是涼了兩分,淡淡地垂下眸子。

    反而是秋鳳雛卻一反常態地嘆息了一聲:“不過說不定大伙站得遠了,沒有人看清楚是不是四弟動的手,說不定是秋善京……呃……三妹不小心自己摔下去,或者是想要陷害四弟也未可知。”

    秋鳳雛此話一出,堂上頓時投來三道奇異的目光。

    那三道目光看得他微微一窒,頓時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字字句句地逼迫嘲弄秋葉白,如今卻似為對方開脫,自然看起來極為詭譎。

    但他還是輕咳了一聲:“雖然我與四弟不睦,但是到底是一家人,總不希望冤枉了誰。”

    這話一點子說服力都沒有,但是秋善媛和秋鳳瀾也沒有多言,只是收回了目光。

    秋葉白卻有些好笑,秋鳳雛這些話雖然誤打誤撞猜對了大部分事實,但是……

    她清了清嗓音,悠然道:“回大哥,推三姐下水的人,確實是我。”

    此言頓時讓堂上几人都微微愕然,這一回目光倒是都集中在了秋葉白身上。

    秋鳳雛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絲得意和幸災樂禍來,那副樣子讓秋鳳瀾看在眼底,忍不住暗搖頭,自己這個弟弟實在是沉不住氣,也難成大器。

    秋鳳瀾看向秋葉白,目光冰冷:“既然四弟已經承認,就是知道后果了?除了我會稟明大夫人此事,並且上請罪奏折,還需受家法懲處。”

    秋家家法嚴厲,女主子若是犯了家法則為為關祠堂和提鈴,男子就是打板子和藤條鞭笞,那打板子還不是尋常的扳子,是一種几層軟木硬木疊加的板子,打下去,不會傷筋動骨,卻會痛不欲生!

    而打人最疼的不是尋常鞭子,卻是這種藤條,用浸了特制藥水泡,柔韌非常,加上行刑時候略注意手法,便定要讓人皮膚不破皮下之肉全爛。

    這種宅門之內陰私之物,堪媲美江湖門派之中懲罰叛徒之刑具,曾經讓秋葉白頗覺得廟堂不遠江湖近,有人之處便有江湖!

    秋葉白看著秋鳳雛眼底越來越得意興奮的光,心中嗤了一聲,懶得理他,看向秋鳳瀾溫聲道:“大哥秉公辦事,我自然佩服,只是此事還有內情。”

    秋鳳瀾看著秋葉白,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變得嚴厲起來,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哦,什麼內情?”

    秋鳳雛也趕緊道:“四弟,有內便快說。”

    他恨不得讓秋葉白這個害了自己的人狠狠地嘗一嘗這家法,才幫著秋葉白說話,只因他越是幫著秋葉白說話,秋葉白若是順了他的話否認,一會就會被罰得越狠!、

    他家這位大哥,最是恨人砌詞狡辯,不肯認錯!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仿佛有些為難,最終還是嘆息了一聲:“那是因為我是應了三姐的要求,才推了她下水的。”

    此言一出,堂上几個人全部呆了呆。

    秋鳳瀾几乎是氣笑了,唇角抽搐了一下:“哦,是麼,竟然如此,那三妹妹為何要你推她下水?”

    秋鳳雛則是立刻想要大罵秋葉白胡說八道,卻在秋鳳瀾冰冷的目光下再次硬生生地閉嘴。

    秋葉白再次嘆息:“因為三姐不想馬上嫁給尚書公子,畢竟現在咱們家是風口浪尖之上,她只怕出嫁也會安心,卻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便想要落水修養,我平日里與三姐姐交好,她左思右想就趁著我歸家的日子,等著求我幫忙。”

    此言一出,滿堂靜默。

    這等回答完全出人意料,看似疑點很多,卻又几乎是完全說得通!

    就是秋鳳雛都傻眼了,想說秋葉白胡說,卻見秋葉白一副鎮定非凡的樣子,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秋善媛遲疑了片刻,還是道:“但是,我聽說三姐姐落水之前卻跟著四哥說什麼不關她的事,不是她害了六姐姐的,這又怎麼回事。”

    秋鳳瀾也想了起來,眸光銳利地看向秋葉白,試圖在她臉上找到心虛,卻秋葉白一臉遲疑無奈,卻獨獨沒有心虛。

    秋葉白嘆息了一聲:“那是因為我原本是不想幫這種忙的,她便猜測我懷疑她和六妹妹那擔子事儿有關,但善寧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麼,自然與她無關,所以當然要幫她這個忙,畢竟也是善寧欠了她的。”

    有些人說謊也能說得理直氣壯,黑白顛倒,讓人啞口無言,比如秋葉白。

    她一向認為砌詞狡辯也是一項藝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一流訟棍的,需得臉皮厚比城牆,膽大心細,才思敏捷。

    這一番措辭下來,惟一可能會翻盤的就是——惟一知道真相的秋善京,可是誰都知道秋善京現在……

    秋鳳瀾陰晴不定地看著秋葉白,沉聲道:“四弟,你記住今日說的話,若是等四妹好起來,她和你的口供卻不一致,家法便要加罰三倍,你永不得入仕途!”

    秋葉白原本跟他們來這一場三堂會審戲,並非真的怕了什麼家法和仕途前程被毀,能遠離是非還是她真心所求,而依照她的武藝,如今也只有她揍人的份,哪里會怕什麼家法。

    只是現如今風氏本來就為秋善寧傷神,她不想風氏更頭疼,又被百里初盯上,暫時走不脫而已。

    她干脆地應了,一點不心虛地道:“諾,若是三姐姐恢復了身子,所言與我有二,不要說三倍,十倍認罰,為了避嫌,從今日起,我不靠近三姐姐住處一步!”

    看著秋葉白那般鎮定從容的樣子,連秋鳳瀾心中都已經信了她三分。

    既然審到這里,一切就等秋善京醒來再做計較了。

    好在原本秋鳳瀾堅持事事都必須謹慎,沒有擺開大陣仗,所以這回收場也相當快,便是各自散,再回去管教下人那張嘴就是了。

    秋葉白從容地出了議事堂,就見外頭一群等著看熱鬧的仆人都作了鳥獸散,裝作打掃御風堂外蓮花池的樣子。

    寧春已經站在門外等著,見她出來,便立刻迎了上來,輕聲道:“小七已經去了三小姐那里,保管三小姐會乖巧聽話的。”

    秋葉白滿意地點點頭:“嗯,看來昨夜糯米紅棗雞腿和紅燒獅子頭沒白喂了他。”

    她是承諾了秋鳳瀾不會去找秋善京,卻沒有答應她的人不會去找秋善京,何況秋善京能不能恢復,也要看她的意願。

    兩人慢慢地沿著花園一路往回走,走了沒多久,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並著男子冷笑:“秋葉白。”

    秋葉白轉過頭,看著衝過來的秋鳳瀾,勾了勾唇角:“四弟,有何指教?”

    秋鳳雛惡狠狠地瞪著她:“你很得意麼,我才不信你那些狡辯,大哥已經派了他的人嚴加看管秋善京,她恢復以后,我等著看你倒大霉!”

    秋葉白等著秋葉白放完了狠話,嘆息一聲:“二哥,你看我們站在這湖邊,可是微風徐來,水波不興,陽光明媚?”

    秋鳳雛一愣,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跟不上秋葉白跳躍性的思路,便哦了一聲,隨后怒道:“那又怎麼樣,你別岔開……。”

    秋葉白再次打斷了他,淡淡地道:“不怎麼樣,只是這種時候正是作奸犯科,有冤報冤,光明正大黑手的好時機。”

    說罷,她忽然飛起一腳,毫不客氣踹在秋鳳雛的肚子上。

    一道人影就這麼尖叫著‘噗通’一聲掉進了湖水里。

    秋鳳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怎麼也不敢相信秋葉白居然就這麼再次大剌剌地把他踹下了湖,竟然敢再次犯案!

    他嗆了好几口水,四肢死命地划動,終于浮上了水面,氣得渾身發抖,恨恨地盯著秋葉白:“你怎麼敢,怎麼敢——!”

    秋葉白居高臨下地撣了撣衣襟,輕蔑地道:“二哥,我這是為你好,為人要清醒,別做些自不量力的事,來來來,快去向大哥哭訴我把你踹下了湖,嗯?”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領著寧春一路悠悠地沿著芳草萋萋的湖邊離去。

    聽著身后秋鳳雛爆發出近乎哭泣一樣凄厲的叫聲,寧春面無表情,唔,自家主子逼瘋人的本事又見漲了。

    秋葉白則滿足地嘆息了一聲,回了上京的日子辛勞又無趣,她真的需要點精神支柱,自娛自樂。

    嗯,秋鳳瀾作為樂子這一點上,功德無量。

    ——老子是功德無量的秋家二少的分界線——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這等美景,佳肴美酒,身著薄衫的艷麗美人,一向是秋葉白最喜歡的。

    不過前提是那美人嬌羞,而不是個試圖把你吞噬入腹的半老徐娘。

    “葉白,怎地不坐過來些,難不成還怕我吃了你麼?”

    杜珍瀾輕笑著,捧著酒壺朝著秋葉白靠了過去。

    杜珍瀾的居處有一處天台,雕欄玉砌,風景極佳,今日她就擺了小宴在這里宣秋葉白上門

    秋葉白鍵她今日不如平日里喜歡盤那些華麗的牡丹髻、墮馬髻,翻荷髻,而是盤了時下少女們時興的雙刀髻,只戴著一套芙蓉水晶頭面,剩下的烏發垂落在身后,倒是顯得比平日看起來還要年輕許多。

    身上卻是一件高腰石榴裙,將自己一雙豐盈托得高高的,呼之欲出,肩頭也只批了一件海棠輕紗薄裳,將掩非掩蓋,誘人無比。

    秋葉白嘆了一聲,如果她臉上不擦那麼厚的粉,也不要擦那麼濃郁的香露直讓她想打噴嚏,自己倒是還能願意欣賞一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秋葉白取過一只酒杯,讓杜珍瀾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順帶不動聲色地與她隔開一些距離,淡淡一笑:“多謝母親。”

    “母親”二字一下子就讓杜珍瀾眼角微抽,隨后掩著唇嗔道:“你又不是我生的,就不要拘禮的叫這個了,叫我珍瀾就好。”

    那嬌笑聲,硬是讓秋葉白手微微顫了顫,隨后又從容地笑道:“禮不可廢,既然如此,還是叫公主罷。”

    杜珍瀾伸出涂了艷麗蔻丹的手指輕戳了下秋葉白的肩頭,仿若無奈:“也罷,你若喜歡,便這麼叫著罷。”

    秋葉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起身看向遠處的風景,溫聲道:“公主,我想只道你打算拿善寧怎麼辦?”

    杜珍瀾原本想著秋葉白難得回來,她有心釀他几日,也好讓他心焦求自己,卻不想她自己反而成了被釀著的那個,就跟看著一塊肉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卻沒法子取來享用。

    這會子好容易等著他來了,她還想著和他溫存片刻,也玩點閨閣欲拒還迎的小戲,卻不想秋葉白竟然如此單刀直入,頓時讓她覺得頗為掃興。

    只是她並不知道,秋葉白就是存心讓她掃興而已。

    杜珍瀾慵懶地靠在軟枕上,懶懶地把玩著落在自己面前的一片垂柳:“這般良辰美景,葉白,你一定要提起你那掃興的妹妹麼?”

    她頓了頓,復又道:“你如此看重她,她可未必將你當成哥哥呢。”

    杜珍瀾語氣里毫不掩飾的警告和譏諷讓秋葉白眸光微寒,隨后望著遠方淡淡道:“不管她是不是當我哥哥,但她是我嫡親妹妹,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杜珍瀾看著秋葉白修挑的背影,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若是平日里有人這麼頂撞她,她早就讓對方好好地吃苦頭了,就算是綠竹樓的天書公子那般人物,對她不說畢恭畢敬,也是溫柔和意的。

    但是,面前這人這般說話,卻讓她莫名地覺得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知道你是個重情的,要不我也不會今日擺了宴,邀你過來。”杜珍瀾站了起來,往秋葉白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隨后半依偎在欄杆上,悠然道:“我想聽聽你的打算。”

    秋葉白看著她那擠在欄杆上,就快要被擠出來的雪胸蹭著自己的手臂,抬手輕咳了一聲,換了一個合適看夕陽的方向踱步而去,一邊走一邊沉吟:“樹欲靜而風不止,移樹比擋風容易,我看著善寧面容很有道緣,聽說大名鼎鼎的青云觀北天師太云游到了我們上京,據師太說她此次就是來消災解厄,度化有緣人為徒,隨她去云游四方,師太夜觀星象,那有緣人就在我們府邸之中。”

    杜珍瀾聽著秋葉白說得一套一套的,不禁也錯愕,感情這事儿他已經步步籌謀好了,就在這里等她發話了。

    不過……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她沉吟了片刻,隨后挑眉道:“葉白,你可知道善寧行事讓宮中震怒,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對我下了什麼懿旨麼?”

    秋葉白見她聲音雖然陡然冰冷下去,但是眉眼之間的媚色卻仍在,便從容搖頭:“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是我能見到的,如何能知道她們的懿旨。”

    杜珍瀾見面前之人還算識趣,便譏誚地道:“秋善寧心懷不軌,行止不端,冒犯皇族,宮中的懿旨是讓她‘暴斃’!”

    她聲音是上位者慣見了人命生死的冰冷淡漠。

    秋葉白垂下眸子,心中暗咐,果然不出她自己所料。

    杜珍瀾看著秋葉白的樣子,只以為對方心中生出畏懼來,便含笑地取了一杯酒,慢慢地品:“葉白,我雖然是太后侄女,卻也是秋府主母,總要為闔府考慮,你說我為何要為一個小小庶女,承擔了 得罪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嗯?”

    秋葉白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那麼公主要如何才能保住善寧?”

    杜珍瀾含笑不言,只拿著酒杯起了身蓮步輕移,向秋葉白靠了過去。

    這一次,秋葉白沒有躲開,任由杜珍瀾靠在了自己身上,看著她面容含嬌,素手執酒送到了自己唇間:“先喝了這杯。”

    秋葉白眸光幽幽,扶住她的腰肢,就著她送來的酒喝完了那一杯酒。

    杜珍瀾對秋葉白識趣很滿意,懶懶地靠了過去,媚態嬌妍:“葉白,你可喜歡我?”

    秋葉白沒有說話,只是任由她靠在自己懷里。

    杜珍瀾等不到回答,眼底寒意微閃,隨后卻又嬌笑一聲,輕蔑而傲慢:“沒關系,你們這些男人都是口是心非,一個個都是這樣子,等你們嘗了本公主味,便如附骨之蛆一般了。”

    她頓了頓,歪著頭,指尖扯著秋葉白的衣襟把玩,吐氣如蘭:“嗯,你若是對我好些,乖乖地做了本宮的裙下之臣,任我予取予求,我就向太后和皇后那里保了秋善寧如何?”

    杜珍瀾原本自稱變成了‘你我’以示親昵,如今說多了,便又繼續露出了她高高在上的倨傲態度來,不自覺用了‘本宮’。

    秋葉白垂眸看著几乎整個人都趴到自己身上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好。”

    杜珍瀾沒有想到秋葉白竟然這麼快就同意了,心中先是一喜,隨后又生出一種莫名其妙地失落感來。

    所有的男人,在權勢之下,都會跪下!

    不,不管是男或者是女都是如此!

    她眼底的溫軟少了几分,變作了几分譏誚和傲慢:“抱我進房。”

    話音剛落,忽然一道溫軟卻帶著一絲尖利顫抖的聲音響起:“母親!”

    杜珍瀾一聽那把聲音,先是一僵,隨后只覺是自己的幻覺,但等著她緩緩轉過頭看見那站在樓梯處美麗少女臉上滿滿的不可置信后,頓時呆滯。

    “媛儿……你……你怎麼會在這里,秦大姑姑……秦大姑姑……!”

    她慌亂地松開了攀附在秋葉白肩頭的手,胡亂地拉緊自己的衣衫,因為慌張聲音變得尖利起來。

    她明明讓秦大姑姑打發了所有的仆人去外頭,不讓人隨意靠近,媛儿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還撞見了自己和秋葉白的事情!

    秋善媛看著杜珍瀾的模樣,隨后捂住了唇,眼底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顫抖著身子,也不知道是因為恐懼、憤怒還是怨恨:“母親……母親你怎麼可以這樣子,他們說你私下風流,和青樓小倌有私,和京城風流子弟有私,我只當著不過是些流言,只當著什麼都不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

    她伸出手狠狠指著秋葉白,又悲又怒:“他是我的哥哥啊,是你的庶子,你瘋了麼,一旦此事傳出去,你讓我如何自處,你讓五哥如何自處,讓我們闔府上下如何自處!”

    如果撞見此事的是秋鳳瀾或者秋鳳雛,甚至秋善京這些人,她都有辦法立刻鎮定下來,處理事情,但是現在她面對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儿!

    杜珍瀾從小就疼愛這個女儿,舍不得她落一滴淚水,見她眼眶紅紅,淚如雨下,心中早已沒了主意,慌亂起來,徒勞地想要解釋什麼:“媛儿,你聽我說,不是我……我……是他……。”

    “是我。”秋葉白忽然淡淡地道:“與大夫人無關,是我勾引大夫人的。”

    杜珍瀾原本就下意識地想把這個勾引的名頭推到秋葉白的頭上,卻沒有想到他竟然開口就認了,讓她經不住也是一愣,有些復雜地看著秋葉白。

    “你……。”

    秋善媛冷眼看著秋葉白,鄙夷地怒道:“閉嘴,無恥之徒,虧我還覺得你是個機敏明睿之人,竟然做出這種勾引嫡母之事來,你給我滾出去!”

    秋葉白也不辯駁,只沉默著掠過秋善媛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肩頭,向外款步而去。

    只是誰也不曾留意,她唇角微微彎起一起幽涼淡漠的笑意。

    等著出了杜珍瀾的院子,她方才輕吐一口氣,看向一如既往地等著院子外面的寧春,輕笑道:“若是再慢一步,只怕你家四少就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寧春挑眉,不為所動地道:“主子何必說得如此可憐,就算是奴婢沒有引了七小姐過去,您也有大把能耐脫身。”

    秋葉白但笑不語。

    寧春卻有些不解:“只是杜珍瀾此事未成,又怎麼會願意聽主子吩咐,保下秋善寧?”

    秋葉白邊行邊悠然道:“杜珍瀾不過是想要我臣服她裙下,如今我已經做足了臣服之態,她也沒有什麼好憂心的,如今怎麼安撫秋善媛才是她需要頭疼的問題,至于太后和皇后那頭……。”

    她看著夕陽,冷笑一聲:“這等丑事秘聞,太后和皇后怎麼可能留下懿旨?也不過是口頭交待罷了,口頭之事怎麼說都是可以的。”

    杜珍瀾這麼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更快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罷了。

    寧春沉默了半晌,還是道:“雖然主子謀算得當,但奴婢認為秋善寧不值得主子你出賣色相。”

    秋葉白頓了頓,有點無奈地一笑:“寧春,直來直往的脾氣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出賣色相?

    好罷,她是出賣色相了。

    秋葉白想了想,淡淡地道:“秋善寧不值得,但是姨娘必定不願意看她不得善了。”

    而這一次,打發了秋善寧跟著北天師太徹底離開,也算是徹底斷了這麼一個掛在秋府的累贅,于她而言自然是好事。

    沒有了秋善寧,風氏的牽掛就少了一大半。

    畢竟風氏這麼多年,當這個娘親還算是當得稱職的,也是幼年時候惟一能讓她感覺到母親溫暖的人。

    果然杜珍瀾這段時日沒有再讓人宣秋葉白過去,但是卻也沒有再提起要處置秋善寧的事,也沒有阻止北天師太進府。

    默認了秋葉白的處置。

    風氏能求得秋善寧保住一命,已經是千恩万謝,這留了命在,雖然以后不再是世家貴女,但離開上京,隱姓埋名,便又是一番天地,做個尋常女儿,結一門尋常婚事就是極好的。

    只覺她得對不住秋葉白,每逢見到秋葉白就頗為傷感,小女儿不懂事,但是大女儿卻是個好的。

    但是秋善寧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雖然不用死了,卻要出家為道。

    她芳華正艾,怎麼肯將青春拋做了青燈拂塵?

    哪怕是風氏說了那只是掩人耳目,會安排她到陪嫁的庄子上去,給個尋常人家小姐的身份,她都不甘心。

    世家貴女與尋常百姓女子,一個是明珠,一個是魚眼,沒有了錦衣玉食,她怎麼能受的了!

    秋葉白著實鬧了一場,直將風氏都要氣得暈厥,秋葉白一直任由她在風氏面前鬧,直到風氏說了不認這個女儿的狠話,秋葉白方才去了她的杏雨閣,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話:“我說了,幫你收拾爛一次爛攤子,你便要付出一次代價,若是你真的不肯跟著師太離開,那麼我自回了大夫人,讓她給你尋一塊好墓地,讓你日日能看見三皇子府邸的繁華可好?”

    秋善寧方才絕望地安靜了下來,但是這種憤怒和絕望壓抑在心底,卻宣泄不出來,于是只能將一切都歸咎到當初戳竄她去爬三皇子的床的秋善京身上,便日日趁著‘照顧’秋善京的時候,對著秋善京下狠手去搓磨,將滿腔的不甘和怨恨都發泄在秋善京身上。

    秋鳳瀾他們哪里知道兩個庶女之間會有這一檔子事,自然只覺得秋善寧和秋善京姐妹情深,這是秋善寧臨別對秋善京的心意,秋善京有苦不能言,終于体會了一把人為刀俎,己為魚肉的感覺。

    根據小七的暗中查探,秋善京身上除了露在衣服外頭的地方,竟沒有一絲好肉,秋善寧的的狠毒讓小七都忍不住嘖嘖嘆息:“這個如花似玉才十五歲的小姑娘,怎麼地下手那麼狠辣,心那麼毒,那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姐妹。”

    和秋葉白這個半路冒出來,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哥哥不一樣,秋善京和秋善媛的關系之前可以稱得上是還不錯。

    秋葉白知道了之后,淡漠地一笑,秋善寧被她那便宜爹養出嫡女的性子,卻偏生是個庶女的命,心比天高,她心性的扭曲並非是一日兩日而成,只是這一次的事件徹底激發出了她心中扭曲的一面。

    秋府的事情到底算是告一段落了,秋葉白就盤算著也該回一趟司禮監衙門了,畢竟她走馬上任也才一個來月,才理順了些頭緒,這一回府邸耽擱上半個月,她不放心,還是把小顏子放回了司禮監,讓他負責看著外圍,寶寶易容成蔣飛舟則看著內部,雖然如此,畢竟自己根基未穩,出來久了,只怕人心浮動,生出事來。

    只是這念頭才在她腦海里一轉,那一頭小顏子就已經急匆匆地上門來了。

    秋葉白看著小顏子一臉焦灼地跪下行禮,心中就有了些微妙的預感,她一把拉起了小顏子:“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小顏子哭喪著臉,又‘噗通’一聲給跪下了:“大人,您得回去了,司徒役長被關在了刑堂,咱們看風部好多弟兄都被打得下不了床啊,就等著大人回去給他們做主了!”

    秋葉白聽得眉心一擰,隨后拍了拍他肩頭,讓小顏子候著,她專身就去找了秋鳳瀾,告知了他自己必須離開。

    秋鳳瀾聽說是正事,倒也沒有為難,點了頭讓她速回,只道若是秋善京好了,會著人去喚他。

    秋鳳雛自打上次被秋葉白踹下水,又激得哭了出來,只覺得丟臉無比,自然死也不會去找自家大哥告這個丟臉的狀,只日日避著秋葉白這個煞星走,卻不知秋葉白能對他動手,自然是早已將他的反應計較在內,料准了他不會告狀。

    如今秋鳳雛聽說煞星要滾蛋,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同時扎了小人,詛咒秋葉白早日變太監,這司禮監千總才算名副其實。

    秋葉白匆匆離開秋府回到司禮監,剛踏進司禮監衙門就能感覺到無數似譏似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旁若無人地徑自朝看風而去,直到她七拐八彎地進了看風部那偏遠的院落,才知道為什麼那些廠衛們用那種憐憫又嘲笑的目光看自己。

    還沒進門就能聽見里頭一片哀嚎慘叫之聲。

    “啊,疼死了!”

    “你慢點,再弄出血來,老子劈了你!”

    “操,你有能耐在這里和老子瞎嚷嚷,怎麼沒有能耐打回去!”

    “哎喲喂!”

    秋葉白忍不住皺了眉,胯步進了院子,一進院子,她的臉就忍不住綠了綠,迅速地倒退了一步。

    方才她是看花了眼吧?

    一定是看花了眼!

    否則怎麼可能看見滿地——屁股?!

    小顏子干咳几聲,紅著臉道:“那個……那個……因為受傷的人多,受了仗責的人更多,被遣來的大夫也就兩三個,所以只能……只能集中在院子里脫了褲子方便大夫治療。”

    秋葉白揉了揉額頭,她縱然不是閨閣女儿,還是個混不吝開小倌館的,但是也從來沒有見過滿院遍是光屁股的奇妙風景,而且還是男人的光屁股,這叫她有種拔腿欲走的慾望!

    但是看著小顏子焦灼的樣子,她狠了狠心:“去,帶路。”

    小顏子遲疑,隨后羞澀地絞纏著自己的衣袍角:“大人,這個……人家……。”

    秋葉白本來就心氣不順,忍不住唾了小顏子滿臉:“滾進去,那些是男人屁股,你害羞個屁,難道你之前不是在院子里住著的麼!”

    該害羞的是她好嗎!

    看著秋葉白的神色陰郁,小顏子心頭一抖,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咱家沒有住在這里……。”看著秋葉白神色愈發陰沉,他立刻乖覺地閉了嘴,乖巧地去再次推開那扇門。

    “千總大人回來了!”

    院子里已經橫七豎八地鋪滿了席子,這席子原本是看風部的人用來和那些小倌、花娘瞎折騰的,這會子倒是派上了用場,所有受傷的人全部都躺在了上面,人人光著個屁股對著天嚎叫。

    秋葉白一咬牙,掀開衣袍,大步跨了進去,原本是想龍行虎步以壯膽,不,以壯氣勢,卻不想步子邁大了點,一腳踩在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上面,然后一滑!

    “啊——!”一聲尖叫划破了寧靜的天際。

    “媽的,誰踩了老子的屁股,老子活劈了他!”

    “痛啊——痛啊!”

    秋葉白沒有想到門邊也有人在晾屁股,又被那非人的尖叫嚇到,身形一晃,如果不是小顏子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她兩腿一跨,差點在一堆屁股上劈叉了。

    但是被她踢到的那些光屁股的主子明顯就倒霉了,傷上加了傷。

    很明顯,這種在差點在一堆軟綿綿滑溜溜的屁股上劈叉的事情感覺非常不好,秋葉白明顯被自己惡心到了,她踉蹌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會輕功,立刻縱身輕巧一躍——然后在屁股的海洋中站定。

    她的臉又綠了綠,隨后就聽見滿院子的寂靜,隨后爆發出一陣歡呼來!

    “好俊的功夫!”

    “好!”

    “妙!”

    “看賞!”

    看風部的紈绔們習慣性地為精彩的表演喝彩,他們一激動,頓時掀起了一陣屁股的白浪,晃得秋葉白一陣眼花繚亂,她閉上眼,這群人簡直是不知所謂到了極點,她痛不欲生地從牙齒縫里擠出來一句話。

    “閉嘴!”

    只是因為心緒不寧,她的聲音有些微弱,但是那一頭的小顏子卻是將她的臉色都看在眼里,心中有點著了慌,立刻扯著他尖細的嗓子死命地吆喝:“閉嘴,閉嘴,大人要說話!”

    奈何這群紈绔們雖然因為扯動了傷口而暫時緩下了討論秋葉白風姿的心,但是看著這位到底算是自家頭儿的人回來了,頓時就覺得委屈起來了。

    雖然他們還對這位千總大人處于觀望期,也不那麼待見這個一來就給他們這群人立規矩的千總,甚至暗自祈禱蔣役長趕緊地把這位爺也閹割了,讓這位爺爺早點滾蛋。

    但這是沒有遇到事儿的時候,如今真的遇到事了,被外頭人收拾得凄慘不堪,再見到秋葉白的感情就不一樣了,只覺得這就是他們的光芒,是他們的主心骨,跟小孩子打架,一直被別的孩子和別人家大人揍得屁滾尿流,委屈到了極點的時候忽然一扭頭看見自己家大人過來了,頓時就崩潰了。

    委屈到了極點,自然就是嚎啕大哭並告狀。

    “大人,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大人,你不能就讓外頭人這麼欺負我們啊!”

    “嗚哇哇……大人,我們冤枉啊!”

    此起彼伏的哭泣、尖叫和七嘴八舌的嚎啕聲瞬間響徹了天際,小顏子那可憐的叫喚自然早已被淹沒其間。

    秋葉白臉色越來越青,直到有人嚎出了——

    “嗚嗚嗚……大人這不是打咱們的屁股,這是打你的臉啊!”

    她終于忍無可忍地河東獅子吼:“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用了五成內力的怒吼聲,帶著龐大的聲波瞬間壓制住了亂七八糟的豬嚎狗吠,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樹外老鴉驚慌地慘嗎叫著飛了出去。

    感覺周圍一片寂靜,秋葉白終于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她這輩子已經許多年沒有這麼毫無貴公子形象的時候了!

    她抬起眼,看了看周圍想要說什麼,卻最終還是在那一片白花花的肉色中,硬生生地丟下一句:“好好上藥養傷,本大人弄明白了事情原委,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隨后,她一提身形,飛身向議事堂而去/

    她用的是交代,而不是作主,畢竟如今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這麼多人被集仗責,絕對不是尋常的尋釁滋事。

    但是聽在了這些紈绔們的心理卻是不一樣的,只覺得仿佛終于找到主心骨了一般,心中一片感動,于是連哀嚎也少了。

    等到秋葉白終于閃身進了看風部的議事堂之后,立刻讓跟上來的小顏子把簾子放下來,她實在不想看見外頭那一片春光燦爛的白肉,滲得慌。

    “去把蔣役長和周役長叫來。”秋葉白沉了沉心思,吩咐小顏子。

    小顏子有點遲疑,還是立刻去了。

    片刻之后,她便看見簾子被小顏子掀起,蔣飛舟扶著周宇進來了,看著周宇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樣和他慘白的小白臉,秋葉白就明白,周宇這是也被打了。

    她心中不免一驚,周宇和太后沾親帶故,如何竟然也被行刑了?

    她立刻看向蔣飛舟,見他朝著自己搖搖頭,她方才放下了心,看樣子寶寶倒是沒事。

    “給周役長尋個軟墊子來,仔細了傷處。”秋葉白嘆了一聲,淡淡地吩咐。

    正所謂雪中送炭難,周宇雖然忌諱著秋葉白,但是對方的体貼還是讓他在這個極為失落而難過的時候很受用的,雖然說不上感激涕零,但是還是顫聲道:“多謝大人關懷。”

    秋葉白摸了摸桌上的冷茶,還是給自己到了一杯,沉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易容成蔣飛舟模樣的寶寶遲疑了片刻,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周宇,周宇卻低下了頭。

    小顏子看一時間也沒有人說話,他想了想,便上一邊伺候著周宇艱難地坐下,一邊道:“這几日是夏日祭,周大人便和咱們衙司里的人一起約了去喝花酒,在河邊的花船上和人起了爭執,便打將了起來,后來才發現是咱們自己司禮監衙門的人,回來一查是竟然是捕風部的人,后來捕風部的人便將咱們的人全部都扭到了他們的大牢了里。”

    秋葉白一愣:“捕風部的人,只是既然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你們好生解釋賠罪一番不就結了?”

    小顏子看了看周宇,沒說話,秋葉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周宇的頭更低了,她顰眉,冷冷道:“說實話!”

    小顏子方才繼續道:“因為周役長喝多了,沒注意,拿酒罐子砸暈了看風部的秦役長,到如今秦役長還沒有醒來,而且……。”

    他遲疑了下,繼續道:“而且捕風部的人說他們是在執行公務,咱們攪渾了他們的任務,秉筆大太監知道了此事,大怒,所以咱們所有的弟兄都被施了刑。”

    “那司徒役長怎麼會進了刑房?”秋葉白聽得太陽穴直跳,這群紈绔的惹禍能耐真真是一流!

    小顏子頓時哭了起來:“司徒役長為大伙求情,生生受了烙刑法,才讓大家伙能出來,他卻進了刑房……嗚嗚嗚!”

    司禮監的大獄,大獄中的刑房!

    那刑房從司禮監建立之初就是讓人最毛骨悚然的地方,所有稀奇古怪,殘酷無比的刑罰全部都是從那刑房里鑽研出來的,進了刑房的人,就等于是拿自己的命試刑,就是個試驗品。

    如果不是有上頭人交代過留人或者留命,那就是基本回不來了,什麼殘忍,什麼古怪上什麼!

    秋葉白一震,她真的沒有想到司徒寧竟然會能為這些紈绔們做到這個地步!

    周宇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咬牙道:“老子去頂了司徒,橫豎就是一身肉,給了他們就是!”

    秋葉白看著他眼底的淚光和血絲,冷笑:“你裝什麼大方,如果不是你帶著這群家伙橫衝直撞,會有這個地步麼?”

    看著周宇眼中閃過痛苦和悔恨之色,秋葉白繼續冷冷道:“你如今只是挨了一頓扳子,但是司徒卻替你進了刑房,想必也是看在你和看風部那位杜大人的親戚份上吧,呵,你倒是也心安理得,嗯,平日里雌伏多了,當真忘了自己是個爺們?”

    周宇怒目圓睜,渾身顫抖,卻說不出話來,只霍地一聲站了起來,腥紅著眼,一聲不吭就跌跌撞撞地向外衝去。

    小顏子心慌意亂地衝過去一把拉住他:“周大人,不可,不可啊,你還受著傷!”

    周宇繼續死命地掙扎著,但是看得出他身上的傷也不少,卻還是不顧一切地試圖往外走。

    秋葉白冷眼看著他也不說話,寶寶自然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后,直到秋葉白看著周宇的下袍隱約地滲出血跡來,方才開口:“行了,司徒替你們頂罪,為的不是讓一個人再去受罪,如今他生死未明,你湊什麼熱鬧,何況你那杜家大哥真的會看你的面子放出司徒,也就不會把他關了進去了,此事必須有個交代!”

    秋葉白的話語不可謂不尖刻,卻如一盆冷水一般當著周宇的頭上澆了下去,讓他瞬間僵住了試圖掙脫小顏子的動作,隨后一下子死死伏在門上,肩頭微微地顫抖起來。

    無聲的哽咽和憤怒,讓他背影看起來多了几分凄涼和無力。

    秋葉白顰眉,吩咐小顏子:“去把周役長扶回去,不要再生事端,反而拖累司徒役長。”

    周宇身子一僵,最終還是讓小顏子扶著他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秋葉白和寶寶。

    她略顯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著,這里頭似乎有些貓膩,嗯?”

    寶寶看著沒有外人,便也不再拘禮,徑自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沉聲道:“這是尋釁滋事,但是尋釁的不是看風部而是捕風部的人。”

    秋葉白一愣,沉吟起來:“是捕風部的人?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周宇明明是杜千總的小舅子,怎麼會忽然出了這種事。

    寶寶也微微顰眉:“我並不是太清楚當時的情形,我沒有和他們一塊出去,但是后來的情形有些古怪,捕風部的人不依不饒,手段狠辣非常。”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41 PM

第五十四章 蠢了一節

    但是若是針對她的……

    秋葉白揉了揉寶寶的后頸,沉吟道:“我上任一個月就請了半個月的假回府,在看風部也只是立了威,卻沒有做任何事情,怎麼會被人盯上?”

    不是她不想立威,二是她為人雖然看似瀟灑不羈,實際上從上輩子到這輩子都是個處事謹慎的,在敵我未名之前,她選擇了雷霆手段第一時間鎮服了看風部最具號召力和權利的三人,但是對于其他的廠衛們則是采用了觀察為主,立威為輔的方式,以便后續定奪。

    所以要說因為她的上任就立刻被人當作眼中釘,確實有些勉强。

    “那也未必,若是四少你占了的這個位置是別人覬覦已久的,就難說了。”寶寶換了個姿勢,索性抱著秋葉白的手臂當枕頭,整個腦瓜都伏在她的手臂上,露出后頸讓秋葉白揉,完全一副人型貓咪的模樣。

    秋葉白一邊慢條斯理地給寶寶順毛,一邊搖頭道:“我知道你懷疑什麼,看風部里最有可能做這種事的人一個是蔣飛舟,已經身首異處,另一個是周宇,方才我刻意在他身上用了激將法,他不像是此事的幕后主使。”

    她之所以在和周宇見面的那一刻,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就嘲弄譏罵,就是要在他對自己還沒有完全建立起應對的方式之時打他個措手不及。

    人的第一反應可以判斷很多真相,若是周宇從容鎮定地為自己辯解想對策,方是可疑。

    但是周宇卻采取了最容易讓人誤解的方式,几乎是什麼都不說,卻死強地要用最蠢的法子去救司徒,反而洗脫了他身上的嫌疑。

    秋葉白手指的力度十分舒服,寶寶舒服得都要打呼嚕了,但是腦子卻很清醒:“看風部的這差事如果是肥差,那麼就不會空了好半年沒人接任了,所以外頭人打這個位子主意的人也不多。”

    秋葉白點點頭:“沒錯。”

    “你打算怎麼辦?”寶寶問。

    秋葉白沉吟了片刻:“暫時想不出來的事,咱們就先看看對方的反應罷,先把眼下的事想出個對策來。”

    ——老子是順毛貓寶寶的分界線——

    秋葉白是個行動派,想了想這事,最終能做得了主的就是几個司禮監的主位。

    她先把周宇找了過來,詳細地問清楚了那日的情形,周宇雖然是個渾人,但還沒渾到不知所謂的地步,知道滋事体大,便沒有任何添油加醋卻相當詳實地的描述那日發生的事情。

    而正是因為他描述的詳實讓秋葉白相當的無語,這群看風部的家伙簡直就是一群小流氓,捉雞斗狗喝花酒,而且確實行事囂張又沒品格,他們看上了人家船上的花娘,一言不合,爭風吃醋地打將起來,而且還跑到別人船上去干出來的這種事!

    那德行就兩個字——欠揍!

    周宇看著秋葉白臉色越來越冷,他自己說的也越來越心虛,又被秋葉白時不時刺激上兩句,最終男人的自尊心煎熬不過,沮喪地就要爬下床,要拖著被打爛的屁股去換司徒寧。

    秋葉白自然是不會讓他去的,看著他被自己刺激得愧疚到極點的樣子,方才放過他,只留了一個任務:“不管你想什麼法子拖著你家大舅子,別讓他在這事儿上再給咱們戳刀子。”

    周宇立刻精神抖擻,賭咒哪怕是出賣色相都要讓他家大舅子不會在此事上再下狠手。

    秋葉白雖然覺得杜千總再葷素不忌也不會對自己小舅子被打爛的屁股感興趣,但看見周宇那種眼珠子亂轉地蔫儿壞樣,就放心讓他去了。

    周宇還是點子小聰明的,歪主意不少,能纏得杜千總松口,底下的那些個役長再想找麻煩,也不敢違逆了背景雄厚的上司的意思。

    苦主那頭不那麼非死磕著追究責任,她這一頭才好動作。

    她尋思著自己底下這些小流氓被打了,短時間也不會再有力氣出去惹是生非,就讓寶寶連恐帶嚇地將小流氓恐嚇一輪,直接封了看風部的院子,不讓任何人出入,防著外頭人欺負這群傷殘人士。

    安排好一切后,她換了一身司禮監千總的官服,便徑自去神武堂找司禮監決策者掌印大太監鄭鈞去了。

    “督公如今正在香堂為祖師爺上香誦經,所以不便見客,秋大人請回。”伺候的太監倨傲地將秋葉白擋在神武堂的門口。

    秋葉白見他連通報都沒通報,擋駕擋得那麼順溜的樣子,就知道估計鄭鈞早就吩咐過不見她了。

    她沉吟了片刻,含笑道:“嗯,既然如此,下官自然不好叨擾督公,但是作為司禮監的一員,下官對祖師爺敬重無比,對督公亦是如此,自然要追隨督公為祖師爺祈福念經。”

    那擋人的太監沒有想到秋葉白會這麼說,瞬間愣了愣,隨后輕蔑地看著她:“怎麼,大人以為您有資格隨意進入香堂為祖師爺上香麼?”

    香堂是司禮監的聖地,除開几個司禮監督公和下面几個秉筆大太監有資格出入香堂祭拜祖師爺,或司禮監高位官員入職或者升至高位,才能入內一拜,否則也就是大年節的時候,在督公的率領下才能前往拜祭。

    秋葉白雖然以后千總之位,卻是個邊緣人士,自然是沒有資格的。

    秋葉白仿佛沒有看見那太監輕蔑的眼神,只含笑道:“下官不敢如此奢求,所以也只能在神武堂念念經為祖師爺盡心。”

    說罷,她徑自繞過擋路的几個太監往神武堂去了。

    几個太監一呆,他們都是有武藝的,卻全沒有看清楚方才秋葉白到底是怎麼從自己身邊鑽過去的。

    而且神武堂其實就是議事堂,平日里也都人來人往,在這里等候鄭鈞的傳召,如今神武堂大堂上還坐著几個等候傳召的官員和辦事大太監,所以他們似乎也沒有什麼合適的理由阻止秋葉白哉這里為祖師爺祈福。

    那領頭的太監看著秋葉白施施然地坐在神武堂一角的凳子上,開始閉目喃喃有詞一副真在誦經的樣子,頓時有點自無語,只等派人去香堂報告。

    鄭鈞聞言,往香爐里插了一束香,漫不經心地道:“他願意等,還是願意在神武堂上念經祈福都隨他。”

    一邊伺候著香火的紅衣大太監也冷笑一聲:“咱家就看他能堅持到几時。”

    秋葉白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詞,施施然然的樣子讓周圍几個等著召見的人都側目。

    本來看風部就被人看不起,前兩天干出了蠢事被集体仗責,都知道這個時候秋葉白必定是來求情的,而且督公擺明不給求情的機會,所以這時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全是輕蔑、懷疑、譏諷,一道道如刺一般。

    只是他們目光刺激的對象卻仿佛真的只是純粹來為祖師爺誦經的,念念有詞地閉目養神,一副神神在在的樣子。

    于是那些‘目刺’自然全無著落,讓等著看著秋葉白窘迫樣子的人更是心氣儿不爽,既然心氣不爽就免不得發揮人性的惡處落井下石,開口奚落。

    “喲,這秋大人臨時抱佛腳,佛主也不理會了吧。”有那前廠辦事的太監忍不住就陰陽怪氣地道。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笑容溫柔慈和:“阿彌陀佛。”

    那太監一呆,這是個什麼意思?

    如果秋葉白隨便回個几句,他們倒也隨意抓個錯處,說不定還能讓秋葉白小死一回。

    其他人看見那太監出馬不利,平日里雖然也有些勾心斗角的,這回都難得齊心,你一眼我一語地諷刺了秋葉白起來,秋葉白全部都回以悠悠的一聲“阿彌陀佛”,讓那几個人都發作不得,畢竟秋葉白明說了是為祖師爺念佛的,若是真的責罰秋葉白,說不得就要衝撞了督公。

    再加上秋葉白每念一次佛語,和聽他們說話,都用一種慈愛的、寬容的、溫情脈脈的目光瞅著你,瞅得人渾身不自在的,干脆徹底歇了諷刺打擊秋葉白的心思,只覺得這姓秋的估計是受打擊太大,有點癲了。

    等著這神武堂里的人除了秋葉白外,全部都一一被鄭鈞召見過之后,堂上就只剩下秋葉白一個人了,同時也到了午膳時分。

    里頭伺候的太監們仿佛也都沒有發現神武堂還有人一般,各自將午膳都送到主子們的手里,大熱天連一杯茶都沒有給秋葉白送去。

    秋葉白也不惱,原本神武堂就有不少茶水備給等候的官員,她自己給自己倒水喝,再打開個她隨身攜帶的包袱從里面掏出做得很精致又飽肚子的點心斯斯文文地吃了起來。

    那包袱里食品的豐富程度,讓那原本擋著她進門的太監目瞪口呆,原本他以為這位千總拿著個挺大的包袱是里面藏了重禮來打動督公的,卻不想原來是這個用途。

    這事儿他立刻讓人回報到鄭鈞那里。

    鄭鈞早就從香房的后門出去,回了神武堂的后廂用飯,聽了這事嗤了一聲:“這倒是個自在的。”

    一直跟著他的紅衣大太監冷笑:“還為祖師爺祈福,贊加看那小子就是個心不誠的。”

    時間一晃便到了下午,照舊會有人過來跟鄭鈞彙報事情,坐在神武堂排隊候著宣召,那些人自然也看見了秋葉白,于是同樣的戲碼又發生了一次。

    不過眾人的明槍暗箭照舊被秋葉白奇葩的眼神和溫存的語氣給看得歇了菜。

    看著日頭西斜,終于又一撥人馬離開了神武堂,秋葉白淡淡地松了一口氣,今日這些和司禮監內部之人打交道的事儿,如果處理不好,多少會得罪人,讓以后她行事不方便。

    這一招應對的方式還是她從百里初身上學來的,只是百里初那雙眼睛看得人要麼毛骨悚然,要麼燥熱不已,她是沒法子學的,但劍走偏鋒,效果極好。

    又到了晚膳時分,照舊來往送飯太監把秋葉白當空氣,她也不著急,要吃的,包袱有,要喝的,堂上有。

    就這麼到了晚間歇息的時候,一干伺候的太監們都以為秋葉白賴了一日,總該回去了,等著第二天再上門,誰成想秋葉白竟然絲毫沒有離去的打算,又從包袱里掏出了一些布和食指粗細鐵線圈一樣的東西,在神武堂上擺弄了一番。

    執夜太監們湊在遠處看熱鬧,發現過了一會,堂上空地中出現了一個——帳篷!

    秋葉白施施然地鑽帳篷里去了!

    此事當然是要立刻回稟,那紅衣太監大惱,坐在鄭鈞旁邊陰沉著臉:“他分明是要在神武堂上過夜,豈有此理,簡直是不成体統!”

    鄭鈞倒是沒說什麼,起身便令小太監帶路:“帶本座去看看,陳賀,你也與我一同去罷。”

    陳賀是那紅衣大太監的名字,也是僅居于鄭鈞之下的秉筆大太監,發落了看風部的人也是他,自然看不得秋葉白那副樣子,只覺得是來給他找茬的,便起身跟著鄭鈞就去了,陳賀心里琢磨著定要讓秋葉白好好地吃個大苦頭,最好是把那小子也扔進刑堂去。

    果然到了神武堂不遠處,就能看見一個帳篷突兀地被安放在那些紫檀八仙椅中間,里面隱約地透出一個坐著的人影。

    陳賀看著便氣不打一處來,隨后顰眉尖利地問那看守者的小太監:“你們這群猴崽子都是吃干飯的麼,為何不將他哄出去,這等小事還要驚動督公!”

    那小太監也是一臉無措:“回陳公公,小的們不是沒試過,但是秋大人說他是誠心為祖師爺祈福,祖師爺神降,要求大人必須在堂上祈福三天三夜!”

    好歹秋葉白也是四品的千總,他們再看不上,沒上面人的命令,誰有能耐和膽子真敢去把秋葉白打將出去!

    陳賀聞言,瞬間噎了一噎,居然是這麼個理由,簡直:“荒唐!”

    誰都知道秋葉白分明是假傳祖師爺的神降,但是誰又能說祖師爺沒這麼說?

    何況這是祈福!

    陳賀惱怒又無奈:“果然是看風部那些無賴行事!”

    這回他還真一下子想不出什麼理會去駁叱秋葉白給祖師爺盡孝心,只能看向鄭鈞,等著鄭鈞發話處置秋葉白!

    誰知鄭鈞聽了,面無表情,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只淡漠地道:“既然秋千總願意給祖師爺盡孝,就讓他盡孝罷了。”

    說罷,他拂袖而去。

    陳賀無奈,但是既然督公不願意見秋葉白,也沒下令處置秋葉白,他便只能惱火地瞪了那堂上的秋葉白一眼,轉身跟著鄭鈞離開。

    秋葉白如今內力修為大精進之后,五感通明,自身百米之內的動靜和人語,她都能察覺得清楚明白,自然是知道鄭鈞等人方才在做什麼,見鄭鈞還是沒打算見自己,便暗自輕嘆了一聲,看來此事果然不能急,只能賴,再圖后計,定要能讓鄭鈞肯召見自己才能行事。

    于是,她安心地念佛——睡覺養神去了。

    正如百里初對食物的執念,秋葉白惟不可耽擱就是睡覺,哪怕當時在地道里,面對隨時可能吸光她血的百里初,她都能尋地睡覺。

    她認為睡眠不足,容易短命,兼上火起痘,思維遲緩得老年痴呆,和人斗便要落下風!

    秋葉白在神武堂搭帳篷睡覺的時候,原本以為自己真的要在這里睡三天,做打持久戰的准備,卻不想當夜事情的進展就一日千里。

    因為秋葉白和鄭鈞在茅廁里撞上了!

    鄭鈞不像他供奉的祖師爺是個冒牌貨,他是個正儿八經的太監。

    此時閹割技术就是直接在男人下面切一刀后,在傷口上抹一把香灰,再在尿道上插根稻草就算是术后消毒和導尿,然后將人扔進暗房自生自滅,哪怕人活了下來,傷口能愈合成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

    所以很多太監都愛用香油脂粉,不光是沒了子孫根就心性改變了,還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容易尿失禁,用香油脂粉的味道掩蓋身上的尿騷。

    畢竟那傷著的地方不光傳宗接代,還控制著解手。

    鄭鈞不喜歡用尿壺或者痰盂,總覺得很容易尿到地上,也不喜歡用尿兜,他有點潔癖,喜歡直接去茅廁里蹲著痛快,半夜不願意尿床自然少不得多跑茅廁。

    神武堂旁邊就一個修建得頗為精致干淨的茅廁,神武堂附近住著的人很少,也就是几個掌權大太監,其他人包括此伺候的小太監也都愛用痰盂,不愛頂風出來上茅廁,所以這里到了夜晚就成了鄭督公專屬。

    但是秋葉白哪里知道,白天喝多了茶水,晚上她就忍不住了,半夜起身去蹲茅廁。

    她迷迷糊糊地蹲完茅廁沒多久,起身正抽褲子的時候,就看見又鑽進來一個人,那人駕輕馭熟地掀了袍子,往茅坑上一蹲,就開始尿了。

    雖然黑燈瞎火的,但秋葉白五感敏銳,瞅了瞅,認出了對面那人是誰,她這時候也還沒完全清醒,還在惦記著要見鄭鈞的事,這回沒多琢磨,她恭敬地上一拱手:“督公,您也來尿啊。”

    鄭鈞哪里想得到自己半夜蹲茅廁,平日里鬼影都沒有的,這回突然冒出人來,而且秋葉白往前一步,那月光剛好落在她白皙的臉上,但半個身子還在黑影子里。

    他正迷迷糊糊地蹲著,陡然看見面前冒出個慘白的臉,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嚇得尖叫著向后倒去:“啊——有鬼!”

    鄭鈞以為自己是尖叫,實際上他一抽氣,那聲音就噎在了喉嚨里,而他往后倒下的方向正是——屎坑。

    等到鄭鈞后知后覺地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能聞見味道了。

    他只能慘綠了老臉——受屎!

    但是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輕巧地往回一拉,他就瞬間脫離了絕望的屎境!

    鄭鈞這廂劫后余生,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看著秋葉白溫文爾雅地朝他微笑解釋:“督公大人,下官不是鬼,是看風部千總秋葉白!”

    他那瞬間也不知道是怒火多還是無奈多點。

    秋葉白略加思索,立刻敏銳地發現了什麼,含笑表示:“督公大人,咱們果然有著共同的信仰,所以才如此有緣,想來下官一定能經常和您在此偶遇,探討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人生理想。”

    鄭鈞:“……。”

    沒有人想大半夜跟人在茅廁偶遇,一邊出恭一邊探討這些東西,所以鄭鈞權衡之下,便表示明日可以召見秋葉白。

    她立刻恭敬地作揖:“既然如此,下官必定回去好好地歇息,好應對明日督公的召見。”

    也就是委婉表示她不會半夜茅廁堵人。

    鄭鈞復雜地看了她的后腦勺一眼,嗤了一聲,拂袖而去。

    于是第二日一早,用了自己在包袱里的干糧做早膳后,秋葉白得到了傳召!

    “屬下拜見督公大人,陳公公!”秋葉白恭謹地抱拳行禮。

    鄭鈞面無表情地地看著她:“坐!”

    陳賀沒有想到鄭鈞竟然召見了秋葉白,但是上司既然已經發話,他自然不便多言,只坐在鄭鈞下首,厲眼掃了秋葉白一眼,冷哼一聲,並不說話。

    “你要見本座,可是為了看風部之事?”鄭鈞並沒有跟秋葉白繞圈子,只冷冷地開口。

    秋葉白坐下后,嘆了一聲:“督公神機妙算,確實如此。”

    鄭鈞淡漠地道:“此事已經查明干系,秋千總還有什麼要說的?”

    陳賀也毫不客氣地冷笑道:“秋葉白,你馭下不嚴,原本也理應受罰,如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已經網開一面,休得無賴糾纏!”

    秋葉白看了他們一眼,明白他們是不會在此事上深入查下去的了,官場上的事多是如此,上位者既然不想查,那就是他們已經有意認定了所謂的真相,黑鍋也好,大帽子也罷,讓你戴便必須戴著。

    她心中微微一沉,這原本就是她對情勢預估之中是最壞的一種打算,昨日她准備了在這里和鄭鈞他們耗著,也是有意試探鄭鈞這個司禮監最高長官的態度。

    彼時見鄭鈞態度冷淡異常,她心中已經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但……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只怕還有后招。

    她垂下眸子,起身拱手道:“既然督公已經有所決斷,下官自然遵從。”

    鄭鈞和陳賀沒有想到秋葉白竟然如此果斷干脆,不禁都是一愣。

    看著秋葉白就要告退離開。

    鄭鈞細長的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幽光:“慢著,秋千總,本座和陳公公尚且有一事需要告知你,坐。”

    秋葉白聽著那莫測的語氣,心中一冷,目光掠過鄭鈞和陳賀,隨后道:“是!”

    ……

    一盞茶的功夫之后,秋葉白終于起身離開。

    看著秋葉白離開的背影,陳賀有些遲疑地對著鄭鈞道:“督公,您這樣……如何對太后那里交代?”

    太后明明交代,必定要借此事將秋葉白拉下馬處置了。

    雖然不知道為何秋葉白明明是太后交代放置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卻又那麼快就要處置他,但是既然是太后交代了,他們這般陽奉陰違,可好?

    鄭鈞負手而立,略顯渾濁的眼卻閃過銳利的光,他莫測地勾起唇角:“昨晚,本座在想,也許這是一個咱們機會。”

    陳賀聞言,瞪大了眼,有點錯愕地道:“您覺得秋葉白可以……但若是不成呢?”

    鄭鈞淡漠地道:“不成就不成,與咱們有什麼關系,既然進了司禮監,便是司禮監的人,生死榮辱都是司禮監的人,為司禮監沒了一命,倒也也不算屈了他。”

    殘酷的語氣讓空氣都微微凝滯。

    ……

    秋葉白從神武堂回來之后,徑自招了寶寶和周宇議事。

    看著她神色有些凝滯,周宇不免擔憂:“難道是司徒大人已經撐不下去了?”

    秋葉白搖頭:“不,督公已經答應我們,暫時不會讓司徒大人有性命之憂,身体之殘。”

    周宇一怔,臉色卻並沒有好起來:“這,可是督公還有什麼吩咐?”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個油頭粉面的小白臉倒也算是個明白人,看著便順眼了點,頷首道:“督公准備裁撤看風部。”

    裁撤看風部?!

    這個重磅火雷瞬間炸得周宇臉色大變,就是寶寶也微微顰眉。

    看風部雖然早已經可有可無,名存實亡,但是卻是一個不可缺的存在,因為這里是放——權貴垃圾之處。

    這里面全部都是不學無术的小流氓和紈绔們,都是托著各種關系進來的。

    一旦被裁撤,聽風部和捕風部的的人會不會願意要他們這些拖后腿的,捕風部和他們之間鬧成那種樣子,就算能進去,也只是被整死的份!

    而周宇這樣的有個小官銜的人去了那兩個地方,也只能成為一個小嘍啰,就算杜千總是他的大舅子,他也不可能忍受那種被人欺壓在頭上折騰的日子。

    周宇眉目間有些頹然絕望,隨后咬牙道:“可還有別的法子,我們一定會被解散?”

    雖然看風部存在的意義不大,但是這種打擊簡直是致命的!

    秋葉白沉吟了片刻,方才道:“督公給了我們另外一條路。”她

    周宇立刻眼中一亮:“什麼路?”

    秋葉白取了一本折子擱在了台子上,淡淡地道:“督公要我們和捕風部、聽風部一起去查一個案子,若是我們能比捕風部和聽風部先破案,督公便力保我們不被裁撤!”

    周宇一呆,不可思議地看著秋葉白,失聲叫道:“查案,這怎麼可能?!”

    寶寶眼底閃過譏誚來,不客氣地道:“是,讓他們喝花酒,打架,訛錢,還比較有可能!”

    秋葉白淡漠地道:“此事,可能也要可能,不可能也要可能。”

    雖然不那麼喜歡看風部的小流氓們,但是她一個堂堂四品千總,一旦沒有了看風部,只怕就變成個空頭銜,只怕到時候誰都能上來踩一腳。

    更重要的是,她總覺得此事處處透露著詭異,似乎並不是她被徹底架空這麼簡單就完事了的,所以最好的結果還是看風部不被解散。

    ——老子時栽贓陷害的分界線——

    秋葉白這一頭剛剛把那一樁案件的資料調出來,還沒來得及瞄上一眼,宮里忽然來了旨意。

    太后娘娘宣召秋葉白覲見。

    秋葉白心中正是莫名,卻又仿佛能窺見了什麼,若有所思地接了懿旨。

    懿旨到的時候,司禮監首座太監和其他在的大太監都必須出去接旨,所以鄭鈞也在場,但是秋葉白在他臉上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心中暗自罵了聲,老狐狸!

    隨后,她立刻回房間收拾了一番便跟著傳旨太監進宮。

    這是她第一次進宮,一路只見宮牆高聳,亭台樓閣,氣勢恢宏,琉璃碧瓦,在眼光下泛出耀眼而冰冷的光芒,就像整座華美宮廷給人的感覺。

    那是一只巨大的獸,鱗片皮毛都是天下間最華美,卻以人為食。

    領路的太監面孔涂著雪白的脂粉,面無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尊人型木偶,但是身上的傲慢之氣卻表露無遺,從未曾正眼看過秋葉白一眼,只冷森森地丟下一句。

    “大人第一次進宮,便要知道宮里規矩森然,不許抬頭,不許張望,若是衝撞冒犯了貴人,便是官帽不保,還要丟了身家性命,誰也保不住你。”

    看著太監身上的碧玉腰牌上雕刻著精致的‘寧’字,秋葉白默默地輕嗤,看來這寧壽宮果然是勢大,不說可以隨意處置朝臣,就是一個奴才也如此狂妄。

    根據這太監的態度來看,她估摸著太后召見她,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看著這道路似乎有點越來越偏僻,路過的宮人越來越少,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譏誚的冷色,卻也不動聲色。

    但是沒走兩步,那太監的腳步忽然一頓,秋葉白低著頭眼中寒光一閃,心中警惕起來,宮中陰司之事不少,她須得謹慎方好脫身。

    但是下一刻那太監卻忽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嗓音里莫名地有一絲顫抖:“奴才見過殿下。”

    秋葉白一愣,抬起頭看去,發現前方幽長寂寥的宮道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抹紅色的暗影,幽幽冷風吹起那腥紅的袍子,仿佛凝固的血色奔騰了起來。

    四名著白衣黑披風的鶴衛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后。

    百里初?

    她心念電轉,這是百里初要見她麼?

    但是很快,她迅速地否定了自己所思,百里初如果要見她,根本不需要借誰的旨意,而且這個太監分明對百里初如此的畏懼,哪里像是百里初的人!

    百里初淡漠地掃了眼那跪在地上的太監:“你這是要帶著人去見太后麼?”

    那太監伏得頭更低了:“回公主殿喜愛,奴才是要帶殿下去見太后娘娘。”

    百里初點點頭,看了秋葉白一眼,唇角勾起輕慢地一笑:“哦,既然是太后要見的人,本宮便帶走了。”

    秋葉白看著那人,心中暗自贊了一聲,夠囂張,擺明了若不是你太后要見的人,本殿下還未必橫插一杠子!

    那太監一僵,隨后仿佛還想垂死掙扎一下,最后卻還是伏了下去:“遵旨!”

    秋葉白有點好笑,百里初看來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明擺著就是要給太后添堵,下太后的面子!

    這種敵我未名,局勢莫測的時候,她覺得跟著一個變態走,還是比跟著一個太監去前途不知之處要好。

    所以,她施施然地第一次毫無抗拒地跟在百里初的身邊。

    看著秋葉白跟在自己身邊,百里初微微彎起唇角,溫然地嘆了一聲氣:“小白,几日不見,你有一節變蠢了。”

    秋葉白:“……什麼叫有一節變蠢了。”

    她是竹節蟲麼……一節一節的?

    百里初:“因為你還有一節的不太蠢,還知道跟著本宮走。”

    秋葉白:“殿下,就算我不跟著你走,也不可能吧。”

    你一張嘴,那太監就歇菜了,不,太后娘娘就歇菜了。

    百里初微笑:“嗯,所以還好,你有一節沒有變蠢,蠢東西的味道不太好。”

    秋葉白:“……。”

    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人一路慢行,秋葉白暗自打量了一會百里初,心中暗思,雖然這個變態討厭又恐怖,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舉手投足,行止之間,几乎可以稱得上優雅到了骨子里,即使一身紅色的衣袍,卻並不顯出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女氣。

    不過她也注意到,百里初身上的衣袍異常精致,卻是宜男宜女的款式,寬袍大袖,倒是頗有魏晉之風。

    “小白,在想什麼?”百里初沒有看她,卻忽然開口。

    被人抓包了自己在偷窺,秋葉白倒也面不紅氣不喘,淡淡道:“下官是在想,殿下到底打算帶下官去哪里?”

    這路還真是越走越荒蕪,徹底沒了人煙。

    百里初站住了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也會怕?”

    秋葉白點頭:“下官是人,自然會怕。”

    百里初輕笑,線條精致詭美的眼瞳里掠過一點子幽涼的火焰:“不必怕,本宮只是覺得這里比較合適你我辦事,順路罷了。”

    秋葉白一楞,隨后才發現那四名鶴衛已經退出了頗遠。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44 PM

第五十五章 心魔 上

    秋葉白警惕起來,她不動聲色地微微偏開了身子:“在這里?”

    無規矩不成方圓,大權在握的人一般都有他特定的行事規則,類似于某種儀式,打個通俗點的比方就是公狗一定會有柱狀物才會撅起腿撒尿,這個男人有重度潔癖,要進食絕對不會隨便就開啃,否則上回在半路上,他就不會嫌棄她的血液里有酒精影響口感。

    事有反常即為妖。

    百里初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神色雖然從容,但是身上明顯散逸出的那種緊繃的氣息,他修長的睫羽微微垂下,在他眼下細膩的皮膚上落下一層幽邃的光:“你很怕我,嗯?”

    秋葉白的目光從他的睫毛移開,波瀾不驚:“殿下身份高貴,下官心存敬畏。”

    她忽然感覺到面前有一絲奇異的氣流流動,一掬流水般的紅色輕輕地晃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就往后退了一步,隨后聽見頭上傳來輕笑。

    秋葉白看著還站在原地的人,瞬間有點無語。

    這廝故意戲弄她!

    不過話說回來,她緊張個什麼勁,大概是上次在摘星樓里,他的氣勢太過令人逼窒,她不喜歡那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秋葉白瞪了他一眼,只是她並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動作讓人讀出點別的味道來。

    比如——嬌嗔。

    百里初看著面前的人儿冷眼看自己,秋水一般的眸子因為絨薄的眼皮上抬,顯得圓而且大,她的眼頭有點尖,眼珠子帶著淺淺的琥珀色,就像某種皮毛華麗的驕傲野生動物的眼瞳,帶著挑釁和不以為然的明媚光華。

    被這樣的眼睛看著,嘖——

    百里初幽不見底的黑瞳微閃,指尖撫過她的眼尾,感覺那柔滑細膩的肌膚微繃,他幽涼地道:“別隨便這麼看人,否則很容易讓人想……。”

    撕碎了這種美麗。

    想什麼呢?

    秋葉白有點莫名地看著百里初盯著她片刻后,就轉身抬手優雅地比了個手勢。

    隨后忽然間綠色蔓藤纏繞的牆壁就裂開了一道口子,秋葉白錯愕地看著那口子越開越大,然后裂成——一道門。

    她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那原本就是一道門,只是門上落了太多的綠色蔓藤,纏繞在門上,門邊的長長宮牆也全都爬滿了那種碧綠的爬藤之物,讓門和旁邊的牆壁融為一体,于是便看不出哪里是門來。

    好吧……其實也不是完全看不出來,只是她方才大部分的心力都集中在百里初身上,所以才沒有留意到。

    秋葉白看著門內已經站了八名同樣一身白衣的鶴衛,他們手上都戴著金色薄絲制成的手套,每人都捧著東西——一套外袍、外褲、鞋子,還有水盆、香胰子。

    她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那些東西:“這是要送我的……?”

    還是怕一會子她放血的時候染了衣衫,所以都備下了?

    一名修眉妙目略顯年長的鶴衛上前微笑地道:“大人初次到訪,有所不知,宮中規矩,任何人到訪明光殿,需更衣淨手。”

    秋葉白一怔,這才明白自己想岔了,原來這里是他的地盤,這是大約是某個宮殿入口。

    她掃了一眼里面的雕欄玉砌,又瞥了眼滿宮牆茂盛到詭異的爬藤,華美與荒涼的巨大反差形成一種奇異的視覺效果讓秋葉白覺得也就是百里初這種變態才能擁有這種奇特的品味。

    “大人?”那名鶴衛又淡淡示意她一聲。

    秋葉白看向百里初,見他已經徑自站進了門,修臂優雅地展開,四名鶴衛立刻圍了上去,兩人伏地伺候他換了黑的精致絲履,另外兩人則動作奇快卻又極為從容地為百里初洗手及換上一件顏色更深的暗紅外袍。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將手浸泡在了那一盆放著花瓣的水盆里,也不讓別人伺候,自顧自地道:“下官可以自己來。”

    洗干淨了手,她看著准備上來替她更衣的鶴衛,微微顰眉:“此處可有更衣間,下官不習慣有人服侍。”

    百里初瞥了她一眼,挑了下修眉:“不習慣?”

    秋葉白:“……不習慣。”

    他那是什麼嫌棄的表情,不說老子是個女的,除了你這重症末期潔癖患者,有誰會習慣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大門口外寬衣解帶?!

    百里初沒搭理她,看向那為首的鶴衛:“雙白。”隨后便轉身向殿門內而去。

    秋葉白看著那修眉妙目的鶴衛上前對自己微笑道:“大人,這邊請。”

    秋葉白點點頭,跟著雙白向殿門里而去,看著雙白的背影,她暗自思咐,這百里青身邊的鶴衛莫不是真從一白到XX白跟記號似的這麼省事儿?

    這些鶴衛無一不容貌俊美,怎麼看都像是某人的禁臠,!

    她忽然想起自己名字里有個白字,某人就是直接叫自己‘小白’,忽然覺得有點怪異,就像被人在自己身上蓋了戳似的!

    殿門邊上一處精致的小屋,雙白打開門,讓身后跟著的鶴衛們將東西放進房間,隨后道:“大人,請。”

    秋葉白進去了以后,掃了眼屋子里的陳設,精致干淨,一如百里初本人的風格,倒也沒有什麼別的古怪,再檢查了下那些衣衫,確認沒有什麼問題之后,便動作迅速地解了外袍子,換上了新的衣物。

    雖然方才在宮門邊要換的衣衫也只是外衣外褲,中衣褻褲並不除下,但是她一想到一群男人盯著她換衣服,就覺得不能忍受!

    等著她換了衣服出去的時候,百里初和剩下的鶴衛人影已經不見了,門口只留下了雙白在等候。

    她趁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這里應該是一處偏門,因為大約數百米處才能看見華麗的宮宇的側面,從這里過去的話,是一片湖,湖面上是漢白玉雕成的精致九曲橋,湖邊上錯落有致的數顆梧桐樹此刻因為盛夏的緣故枝繁葉茂,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的蔭涼,讓人看著便極為舒服。

    不過……出口的話,似乎也只有這邊的一處橋通向這里偏門,湖面寬闊,如果沒有著力點,輕功再高强,也是很難一口氣穿過的,所以只要把住了這九曲橋易守難逃罷。

    雙白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漫不經心地看著四周,仿佛在欣賞著風景,但是一雙漂亮的眸子卻異常的幽亮冷靜。

    雙白眼中微閃,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就要注意出入口,再以最快的速度盤算出退路,以策安全麼,果然是個機敏謹慎之人。

    他妙目含笑:“大人,請跟我來。”

    秋葉白跟著他向那九曲橋而去,隨口問:“為何跟著初殿下的鶴衛沒有跟我們一起進來?”

    雙白邊行邊道:“明光殿中鶴衛也分為三等,一等是控鶴十八司,屬于殿下身邊親衛,二等是天云司負責平日殿下外圍警戒,三等則是地云司主理明光殿中雜事,每一司出入口皆有不同。”

    雙白說得簡單,想來是不願意將這其中情形隨意說與外人知曉,秋葉白也不便多問,但是她已經大致明白了雙白的意思,方才跟著百里初的人應該是天云司的人。

    “平日里你們的衣衫似都一樣,怎麼看得出來三司的區別?”秋葉白看了眼雙白的衣袍,此刻在明光殿的地盤,他並沒有穿黑色的披風。

    雙白笑了笑,提起袖子給秋葉白看:“大人請看。”

    秋葉白仔細一看,就明白了,雙白身上的白色袍子雖然顏色為白,但是上面遍布華麗精致的麒麟踏云紋,略微一動,陽光下那麒麟便似活了一般閃耀出七彩光澤,也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料子,那些麒麟云紋全是織進絲布去的,柔軟而華美。

    她想了想之前看到的那些鶴衛,身上衣衫確實和雙白的差異很大。

    “初殿下,真是……大手筆。”秋葉白淡淡地道,也就是他才能給底下的親衛們用上這種奢華的布料了。

    雙白看著秋葉白頓了頓,微笑:“殿下對忠心的自己人一向寬宏。”

    不知道為什麼,秋葉白總覺得雙白對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頗有深意,但又仿佛沒有別的什麼意思。

    后來過了很久,她想起雙白時不時提醒她百里初的各種大方舍得,原來是在給他主子——拉皮條!

    說話間,她就跟著雙白已經走到了九曲白玉橋上,隨意向橋下看了看,她不由一愣:“這是……。”

    湖面清澈到几乎可以看見水底的每一顆石子,沒有一根水草,也沒有什麼蓮花青荷,都說水至清則無魚,但這清澈如琉璃的水中卻有不知哪里來的紅色一片小魚四處游蕩嬉戲。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干干淨淨的……湖。

    雙白接口道:“這是鏡湖,湖水里面的都是活泉水,真武年間,有一年京城酷熱,元宸皇后中暑纏綿病榻,真武大帝為求愛后速速病愈,便命人修建了明光殿,鑿通了泉路,引了秋山冷泉過來鎮明光殿一夏清涼。”

    秋葉白挑眉:“我記得秋山還有溫泉……。”

    雙白點頭:“是,冬日會引溫泉。”

    秋葉白感嘆:“雖然說有點窮奢極欲,但是真武大帝對元宸皇后真是椒房專寵。”

    那一對帝后真真是傳奇,一生一世一雙人,帝王家尤為不易。

    她看著滿池清波,暗想看來皇帝陛下對百里初果然是寵溺到了極點,這種象征著皇帝終極寵信的宮殿歷朝歷代不是讓皇后居住,就是太后居住,居然賞賜給了一個公主,好吧,也不知道皇帝是否知道自己這個公主是個儿子,或者就是因為別有隱情,才這麼寵溺百里初,以為補償。

    但是這種寵溺看在皇后或者太后眼里,只怕定是很不舒服的。

    走過了九曲十八彎的白玉橋,再走几處便是明光殿正殿,里面的布置玉樹瓊花,奢美精巧自不必說。

    秋葉白被領進內殿的時候,正巧看見一白從門內出來,見她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在一瞬間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但是也只是瞬間便又恢復了他陰郁美人的面貌,冷冷道:“殿下在里面。”

    秋葉白想著自己早點完事,也好早點離開,便點點頭加快了腳步進殿,沒有注意到一白看她那種古怪不善的眼神。

    雖然宮殿樓閣都精美但是站在百里初的地盤上,她也總覺得有點不自在,就像不小心跨入了什麼不可捉摸的掠食性妖獸的統治領域。

    “初殿下。”秋葉白進了內殿,正巧見著百里初正在更衣,正讓兩名美貌大太監撩起他的長發,伺候著脫了外袍和中衣,露出了胸膛寬厚,腰肢緊窄上半身,肌理起伏優雅,宛如蒼原之上雪山綿延雄渾卻線條精致,八塊腹肌再往下是一塊錦布松松垮垮地搭在跨上,隱約地還能見暗影迷離。

    見她進來,百里初微側了臉,看過來,眸光幽涼而專注。

    “……。”秋葉白看著看著就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口干舌燥,那晚她折騰他的時候是半夜,光線昏暗,比不得現在這麼直觀性感的視覺衝擊,讓她有點骨頭發緊。

    她輕呼吸一口氣,暗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隨后垂下眸子道:“殿下恕罪,下官不知殿下方才沐浴完畢。”

    看著他發尾潮濕,想必不是在更衣,而是剛沐浴淨身。

    不過話說她是不知道他這個潔癖魔剛在沐浴完衣服都沒穿好,一白不可能不知道,難不成那家伙覺得自己主子春光外泄沒關系麼!

    百里初幽涼微啞的悅耳聲音傳來,似含了涼薄的笑意:“小白這是在羞澀麼?

    秋葉白想起自己月夜推倒美貌潔癖魔的往事不堪回首,瞬間沉默,嗯,她有點后悔干出那件事了,目前看來震懾效果沒有,也許還有反效果。

    ”殿下,什麼時候取藥,今日太后娘娘召見,雖然殿下宣召下官,但太后那邊……。“秋葉白索性直接說正事。

    她頓了頓,補充道:”下官最近三日都沒有喝酒,也沒有喝別的什麼容易影響血質的東西。“

    說完以后,她自己忽然覺得有點暗五內郁結,明明自己是被壓迫供血的受害者,怎麼搞得好像她迫不及待地賣自己的血的來了!

    百里初看著她瞬間情緒低落的樣子,輕笑:”小白,不必著急,先在這里住下,本宮這里還需要備點東西,三日之后再說。“

    他頓了頓,淡淡地道繼續道:”不必擔憂太后。“

    秋葉白一楞,有點急:”三日,為何我要住三日!“

    就算太后屈服在他的淫威下,不敢這個時候找她麻煩,但是總是要去見的,何況鄭鈞那里布置下來的任務,他們看風部本來就是酒囊飯袋多,她還需要另外讓藏劍閣做布置!

    但百里初只是笑道:”小白,聽話。“只是那點子笑意虛浮淡冷。

    隨后收回了目光,任由身邊的太監小心翼翼地繼續伺候他穿衣擦發。

    秋葉白眸光一冷,還想說什麼,卻見一個太監的手已經擱在百里初腰上的錦布邊上一扯,白影晃動,她立刻垂眸閉嘴,轉身就走,出了殿外,一股子冷泉涼風吹來,方才堪堪地松了一口氣。

    雙白正在門外候著,見她出來,白皙的面容上微帶淺緋,眼中還有怒氣未退,卻更顯得明眸圓亮銳利,心中再次贊了下自家主子的選擇。

    堅定了做一個稱職皮條客的決心。

    他笑道:”大人,今日日頭高照,很是炎熱,可要仔細身子,陰涼房間已經備下,不若我領大人去休息和用一點冰碗?“

    秋葉白看著雙白的樣子,立刻就明白只怕今日百里初過來直接截了她下來前就已經安排好了,她是沒有什麼拒絕的余地。

    她垂下眸子,略微思索了片刻,隨后淡淡道:”那就有勞雙白大人了。“

    ”不敢當。“雙白看她一笑,他欣賞識趣的人,想必殿下更欣賞。

    隨后,他徑自在前面領著秋葉白往后殿而去。

    地方並不算太遠,是后殿的几處房間中的一間,曾經是盛寵絕代的元宸皇后的宮殿,隨便一間房都處處透露著精致,安排給秋葉白的房間也是如此。

    清一色的紫檀書桌、羅漢床、珍寶架、花桌、衣櫥,雖然器具已經有了些年代,但是進門還能聞見淡淡的香氣,牆壁上垂掛著名家字畫,精致的鮫珠紗垂落下來,將房間分成小廳和臥房。

    臨水的窗開著,抬眼可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單純就環境而言,這里環境還是很對她的品味的。

    雙白去讓人拿冰碗了,秋葉白則靠在臨水的窗邊坐下,她尋思著左右自己暫時也沒法子離開,皇宮畢竟不是外頭能容她來去自如,今日自己又背了個奉旨進宮,如果就這麼離開,勢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且先看看百里初到底打算做什麼再做打算。

    ……

    且說這一頭雙白親自領著人給秋葉白送去了必要的換洗衣物和點心、冰碗之后就去了正殿復命。

    ”可安置好了?“百里初靠在玉榻上看書,身上已經換了一件很寬松的薄薄暗緋絲袍子,一頭流云烏發用純金寶石小冠固定在頭頂,並不結髻,而是讓頭發垂落的在腦后,平添一分淡然從容。

    ”回殿下,已經安置妥當了,秋大人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雙白拱手道。

    百里初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如何?“

    雙白點點頭,含笑道:”雖然只第一次見秋大人,卻覺得秋大人不是凡品,心思機敏,風姿秀逸。“

    百里初用銀針插了一只碧玉酥放進唇里,不可置否地道:”機敏還是狡詐只怕未可知。“

    他頓了頓,隨后慵懶地闔上眸子:”一會讓一白過來一趟。“

    雙白恭敬地應了:”是。“

    ——老子是JQ四射的分界線——

    在明光殿的日子倒也不如想象中難捱,百里初並不是時時都能見到,所以秋葉白倒也算過得頗為愜意。

    每日里雙白便會早中晚定時送來精美飯菜,並且提供了她一處可以泡冷泉的池子,大熱天有這麼一處可以泡涼澡的地方還是讓秋葉白覺得頗為驚喜的。

    但同時雙白還會送來一份腥弄湯藥,讓她早晚服用,並且言明當初那鑽進她手腕的蠱蛇只剩下了一個頭,算是重傷,服用此藥就是助那蠱蛇早日恢復生機,只有那蛇恢復得越快,秋葉白血液作為百里初解藥的效力才越大,對她自己也有好處。

    秋葉白雖然不願意服用來路不明之藥,但是如今她也不清楚自己身体情形,當初她讓寧春請了名醫看過,卻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飛鴿傳書給寧秋,讓她幫忙南下聯系蠱苗頭人再做后記,但南疆偏遠,不是一時半會能成事,所以也只能這麼放著,橫豎她暫時還沒會橫死蠱毒發作的症狀。

    她若是有什麼問題,對百里初也沒有任何好處,所以雙百拿藥來后,她沉思了一個時辰以后,還是乖乖地把藥喝了。

    也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心理原因,喝了兩天那腥濃的藥,自己身上感覺到是神清氣爽,好似皮膚都變滑溜了點儿。

    雙白和眉目陰沉俊美的一白不同,他修眉妙目,逢人帶笑,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而秋葉白雖然並不會和雙白深交,但是作為一個打法無聊長日的談話同伴還是相當不錯的,秋葉白頗為喜歡和雙白聊天。

    在這里住了兩日,只是感覺唯獨一樣不好,在明光殿呆了兩日,她徹底見識百里初潔癖症的末期症狀有多凶殘!

    進出不同殿門都要換不同的絲履,整個明光殿一日至少擦三次,不可留下一點子灰塵,所有殿內人每日至少沐浴兩次,六月天但身上不得帶一點子汗味,手上必須戴薄絲手套。

    至于百里初……秋葉白認為他不是在浴池里,就是在去浴池的路上,每日沐浴五次都是正常,她時常懷疑百里初那皮膚白成那樣其實是因為長期泡水泡白的。

    秋葉白有點納悶,她發現百里初潔癖到變態的家伙,按理說是不願意接觸任何人的,但是想起之前他和自己子有接觸的時候,好像排斥反應卻很輕微,實在讓她費解。

    秋葉白在后殿的日子過得悠哉的時候,前殿有人的日子卻過得不那麼愉快了。

    ……

    前殿里一盞鮫珠燈散發著明亮柔和的光茫,空氣里飄散著靡靡的香氣。

    精致的軟榻上靜靜靠著的修長人影,看著面前跪著的男人淡淡地道:”一白,過來。“

    一白跪在地上,頭觸著手背,聲音莫名其妙地有點儿抖:”殿下……屬下不能!“

    百里初一邊慢條斯理地翻動著手上的書,一邊道:”這些書不是你帶給本宮研習的麼?“

    一白眼底閃過畏懼和懊惱,咬牙:”殿下,屬下不敢冒犯!“

    百里初從手里的書微微抬起臉,幽深的眸子在他身上一掃,悠悠道:”本宮的命令從不下第二次,你可以選擇離開。“

    說完,他又繼續看書去了。

    ”離開“兩個字讓一白身子微微一顫,他最終還是一咬牙,蒼白著臉起了身,膝行了几步靠近了百里初的玉榻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抬起微顫的指尖撫上自己的衣襟,慢慢地一顆顆地解,解開了三四顆之后,他終于解不下去了,陰柔俊美的面容几乎扭曲,顫著聲儿道:”殿下。“

    話音剛落,百里初就抬起眼看向他,如深淵一般漆黑詭美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隨后他抬起手擱在了一白的臉上。

    冰涼的指尖讓一白渾身一顫,卻什麼都沒有說只咬緊了牙關,他覺得他快要哭了。

    百里初的指尖慢慢地順著他臉部俊逸的線條一路掠過他的下巴、頸項,然后停在了他的露出的鎖骨上,停住了。

    男人的衣襟開了四顆扣子,如今袒露出來的是胸口的上方,可以看得見微微起伏的胸肌,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健康性感的色澤。

    一白雙手扣住自己膝頭,强迫自己不要動,閉上眼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沒關系的,他發誓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因為殿下的存在,所以他才有存在的意義,那麼殿下只是想要寵幸他的話,他也應該接受和必須接受。

    可是,為何他還是想要哭?

    他如不是那日氣憤殿下被秋葉白那個痞子欺負,就不會多手去搜集了那些龍陽斷袖之風的秘戲圖,搜集回來也罷了,他看著殿下認真研習秘戲圖,不時提起秋葉白,就有點不忿殿下對秋葉白那廝上心,總覺得那家伙實在不怎麼樣,也就配給殿下提鞋,實在配不上殿下,一個勁地嘴賤去貶低秋葉白,說控鶴監里隨便誰都比秋葉白好。

    這下可好,殿下琢磨了一會,直接擇日不如撞日,讓他脫衣服上榻來試試了!

    可是他對……對分桃斷袖一個銅板的興趣都沒有!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這種一瞬都如万年,度日如年的感覺實在折磨煞人了!

    一白正閉著眼,咬著牙,索性一把去扯自己的腰帶。

    速戰速決,早死早超生,也不就是在床榻之上被主子壓一壓麼,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一白正接近思維崩潰期的時候,忽然那冰涼的感覺沒有了,下一霎,就聽見自家主子那一向悅耳幽涼的聲音變了形,接近尖利地響起起來:”去,去給本宮把溫水端來,還有胰子,還有酒精,本宮要沐浴更衣!“

    一白不由一驚,一睜眼就看見百里初臉色陰沉,舉著那只摸過他的手一臉青白,几近作嘔的樣子,嚇了他一跳。

    一白立刻跳了起來,驚惶地扑過去:”殿下,你怎麼了!“

    但是還沒靠近,就被百里初一腳踹在肩頭,百里初一臉陰戾,眸子里黑色的眼瞳詭異地几乎全部占據眼眶,恐怖非常:”本宮說本宮要更衣沐浴,你沒有聽見麼!“

    一白頓時如球似地滾了兩圈停下后,終于醒悟過來立刻衣服都不記得扣就衝了出去,厲聲道:”雙白,殿下犯病了,准備水,伺候殿下沐浴!“

    好一通折騰之后,百里初躺在床上終于臉色恢復了正常,只是越發的蒼白,他閉著眼淡淡地吩咐:”出去吧。“

    一白不知道自己是個心情,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氣卻又擔憂,但最終還是恭敬道:”是。“

    大門再次闔上,華美的內殿不再有其他人,只剩下一片寂靜。

    百里初靠在榻上,靜靜地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片刻之后,他取出一雙不知什麼材質薄如蟬翼的手套一點點地戴在手上,戴好之后,那手套完全地貼合在了皮膚上,宛如第二層皮膚一半,全然看不出來手上還有一雙手套。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隨后輕笑了起來:”果然,不戴手套還是不行,這具身体還是那麼惡心啊。“

    意外這種事,只有惟一的一次才叫意外。

    ”秋葉白,真是抱歉了,誰讓你就是惟一的一個意外呢,呵呵……。“

    那笑聲低幽微涼,卻越來越大,飄蕩在空曠的房間,如凄厲的風消散在空氣中,消散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遠遠地聽著殿內的笑聲,雙白的妙目里早已沒有笑意,只剩下無邊的冷意看著面前的男人:”你滿意了?“

    一白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地沉聲道:”我以為殿下可以碰那個小子,病已經有了好轉,所以才……。“

    雙白攏手入袖,冷漠地道:”擅自妄為,危及殿下,本司身為刑司司主自然必須提醒奉主一句,即使你是控鶴監奉主也要接受刑堂的處罰!。“

    說罷,他轉身而去,一白並無遲疑地立刻跟上了他。

    ……

    夜間風涼,月光迷離。

    一陣涼風吹過飄蕩的鮫珠紗,秋葉白忽然莫名地從夢中陡然驚醒,她做起來,警醒地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什麼侵入的痕跡,隨后輕輕地喘了一口氣,躺回了床上,卻不知為何再也睡不著,看著窗外的一輪明月。

    她輕嘆了一口氣。

    明日就住在明光殿的第三天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日說不定就能在見了太后之后,出宮了。

    但是……

    她摸了摸胸口,不知道為何,她心中總有一種奇異的不安感。

    到底是為什麼呢?

    ……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46 PM

第五十六章 心魔 下

    一夜無眠,兩處各思量,只見晚風殘月如鉤,有猩紅的云影籠了月色,似誰人心思叵測。

    秋葉白看著那月影漸紅,正是那幼年時聽老人說的血月,這樣的月是被妖魔的氣衝了天,大不吉。

    她快到天明才迷迷糊糊在那沉月下終于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明,聽著門外有雙白似總含著笑的聲音:“大人,大人,該起了。”

    她撫著額,有些有氣無力地道:“進來吧。”

    不一會,門就開了,几個太監捧著梳洗的東西進來,各自擱好了就恭敬地垂手退了出去,秋葉白不喜歡別人伺候自己梳洗的。

    雙白提著食盒進來,放在外頭了花桌上,隔著鮫珠紗簾便看著秋葉白神色不太好,仿佛有些擔心:“大人這是怎麼了,可是昨夜著涼了?”

    關懷自然宛如多年故友。

    秋葉白揉了揉眉心,淡淡道:“無事,只是昨夜有些沒有睡好,倒也不至于影響殿下采血。”

    雙白雖然言笑晏晏,總令人如沐春風,但是她卻是知道他真正關心的是什麼,今早她有點懶,沒有心思打些虛以委以的太極拳。

    雙白似也全不介意她有點衝的話語,甚至直接點頭含笑道:“那就好。”

    隨后,他將早點一樣樣地在桌上布好,又道:“大人先用早點再沐浴,在下稍晚些時候來請您到前殿。”

    秋葉白看了眼桌面上的早點,依舊豐盛精致,綠玉須魚卷,紅脂膏,金皮蝦餃並一碗熬的湯汁晶亮的香濃魚翅粥,每一樣都色香味俱全,甚至還有一碟脆脆的翠玉漬蘿卜做開胃小點。

    但不知道為何,滿桌早點,今日竟然莫名其妙地讓她想起了死囚的最后晚餐。

    但是她從來不是一個跟自己過不去的人,不管百里初一會到底要做什麼,她都不打斷為難自己的胃,徑自清理了面容,換了衣衫就坐下來填肚子。

    今日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些悶熱異常,吃完了早餐沒多久身上便又出了些汗,她便如前兩日一般讓人將往平日沐浴的泉池里引熱水。

    小太監們都覺得這個秋大人是個怪胎,恁好的冷泉池,大熱天泡一泡最是消暑,這人卻偏要把水弄得不熱不冷的。

    秋葉白自然不會跟他們解釋,雖然慣做男裝打扮,卻沒有忘記自己到底是女儿身,冷泉水雖然好,但是常泡對女子身体多少有損。

    等著小太監們調出了合她心意的水溫之后,秋葉白就打發了他們出去,自己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等到從水里出來的時候,倒也神清氣爽了許多。

    雙白早已經在后殿她房間的花廳里等候了一刻鐘,見她出來,笑道:“大人請,殿下已經等候。”

    秋葉白點點頭,跟著他往前殿而去。

    這一次,原本兩個相談甚歡的人卻莫名不約而同地沉默著了下去。

    走了不一會,便可以隱約地看見不遠處大氣華美的前殿,雙白忽然開口道:“大人以為明光殿這泉水如何?”

    秋葉白一頓,眼底閃過一絲幽色,溫然道:“泉水集天地靈氣,自然是第一妙水,何況秋山鐘蘊靈秀,不管是溫泉還是冷泉都是極佳之物。”

    雙白悠然笑道:“泉水生出天地之間,原不過是野物,若無人賞識,便隨意流落山石泥土之間,最終不過是淪落成尋常,只有為人賞識采用方才能成為貴人之物,為人追捧。”

    秋葉白看著雙白的背影,淡淡地道:“下官倒是覺得天生天養之物,它未必求著誰去采用追捧,所謂海納百川,不管什麼水中終歸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

    雙白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冷冷地看向她,片刻之后,意味深長地一笑:“大人,在下只是覺得識時務者為俊杰,順勢而就,方才是聰明人罷了。”

    說罷,他轉身繼續向前殿而去,卻不再與秋葉白攀談。

    秋葉白看著他的背影和越來越近的朱紅色殿門,微微地顰起了眉,雙白到底想說什麼?

    但是不管他想說什麼,想要暗示什麼,都讓她原本就有些心緒不寧的心情更加的不穩,甚至生出不想去見百里初的念頭。

    但是這念頭也不過在腦子才一轉,就已經不得不徹底按捺下去。

    因為前殿已經到了,朱紅雕花殿門前已經站了數名白衣鶴衛,雖然他們手上都沒有任何武器,只是靜靜地那麼站著,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但是一股子陰幽之氣就已經彌散開來,連原本悶熱的空氣仿佛都冷了几分。

    秋葉白瞥了眼他們身上的衣服,制麒麟紋七彩白光絲,與雙白身上一模一樣,正是控鶴十八司。

    她心中有些異樣,什麼樣的情形需要控鶴十八司在此坐鎮,她並沒有忘記第一次看見控鶴十八司的時候,那恐怖殘酷的殺戮情景。

    “請。”雙白推開了殿門,微笑著看向她。

    秋葉白遲疑了片刻,還是邁進了殿內。

    殿里並沒有什麼意想中怪異而誇張的儀式布置,也沒有太多人,甚至整個布置看起來都和她三天前來這里見到百里初的時候沒有什麼太大不同,只是靠著百里初的大床邊上多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了几個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瓶罐,兩個穿著有點怪異的紅衣老頭正貓在那瓶罐之前搗鼓著。

    百里初不知道去了哪里,兩個老頭看見她進來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隨后就去搗鼓他們的東西去了。

    她索性四處看了看,內殿里頭的布置和她想象中什麼血祭或者解蠱的場面都差之深遠,甚至比不上數年之前她和師傅云游到苗疆時見到蠱苗時隨便一個蠱師家供奉的小祭壇,更不要說蠱王祭時的那些可怕又詭異的布置了。

    唯一讓她比較詫異的是原本是放置花桌凳几地面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池子,而且相當大,几乎占據了內殿臥房的三分之二,可以容納下七八個人泡澡,白玉所造的池子里此刻滿滿一汪清泉蕩漾,水卻並不是冷泉,而是溫泉,如今正往外冒熱氣。

    秋葉白琢磨了下,估計原本地面上覆蓋著活動的石板,平日里的機關閉合就是地面,打開就是個巨大的白玉池。

    依照百里初這種潔癖到魔怔了的程度,在自己房間里弄個大澡盆也不離奇。

    但是,如今打開了這浴缸,想必是會能用到的。

    至于什麼作用,不會是打算用大盆來給她放血吧,按這盆子的容量,只怕十個她的血也不夠放。

    秋葉白微微顰眉,還沒來的及細思,就感覺身后有人,她過身去正巧見著百里初穿著一身暗緋的袍子進來,柔滑的絲緞裹在他的身上,宛如一汪暗紅的流光。

    她留意到他微黑潮濕的發絲,一邊跟著拿綢布的雙白和兩個小太監,她就有點無語,百里初明顯又是剛從浴盆里出來。

    百里初看著她,詭吊嫵媚的幽眸一挑,微笑:“小白,早。”

    秋葉白:“殿下,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竟然覺得百里初方才眼睛的似乎有一種不可琢磨的興奮。

    兩個老頭儿見百里初來了,便立刻抬起頭迎了上去,其中一個道:“殿下,一切都已經准備妥當。”

    百里初點點頭,坐到了床邊:“有勞兩位仙師。”

    隨后他比了個手勢,雙白便領著兩個小太監離開。

    殿門再次關上后,一個高個老頭取了一柄鋒利的薄薄刀片走到他身邊:“殿下,請。”

    百里初抬起頭遞給老頭,老頭就取了一點棉團在一只黑瓶子里沾了點東西在百里初的胳膊上擦了擦,隨后又將刀片用火烤了烤,再同樣用棉團蘸了東西擦了擦那刀片,拿著刀片在百里初的手腕上一划,立刻有鮮紅冒了出來。

    另外矮個老頭立刻拿著一只玉碗去接百里初手腕上流下的血。

    秋葉白看了眼那玉碗,忽然發現有點不太對勁,里面的血量很少,而她留意到百里初手腕上的傷卻不算淺。

    百里初雖然目光沒有落在她身上,卻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淡淡道:“本宮身上中過一種奇特的寒毒,這種寒毒會令人全身血液流動變得緩慢,体溫降低,行動遲緩,直到最后身体徹底僵化如屍。”

    聽著百里初的解釋,大約就是這種毒沒有解毒的方法,只能在身体里中上一種奇特的蠱蛇,這種蠱蛇生于火山之中,性烈如火,極為罕見,但對人極有益處,不但能祛腐生肌,通經疏脈,習武者得此蠱蛇,修為精進快于平日數倍。

    惟一不妥樣就是此蛇溫度之熾熱足以將寄主的身体燒成焦炭,所以尋常武者即使得此神物卻無從下手,不敢使用。

    但百里初身体所中的寒毒卻恰好和此蛇相生相克,所以兩者安然無恙共存多年。

    “既然如此,殿下何必定要解這寒毒。”秋葉白有點不解,既是不影響生存,何必非得費心解開?

    矮個老頭沒好氣地朝秋葉白翻了個白眼:“若是那寒毒無恙,殿下何苦還要解開,當然是哪寒毒發作得越來越厲害了!”

    那高個老頭一邊看著玉碗里的血,一邊冷哼:“若是有人將殿下身上的熾焰給傷了,熾焰掉了一個頭,又怎麼會壓制不住殿下身体里的寒毒!”

    秋葉白默然,原來如此,難怪后來她的身体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迅速地衝破了生死玄關,竟有此機緣。

    隨后她又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奇道:“但是既然此蛇如此熾烈,為何我也受了此熾焰蠱,卻沒有被燒成焦炭?”

    百里初似乎嫌自己手上的血流得太慢,順手就拿了那高個老頭的刀片一邊利落地將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又划深了兩分,一邊道:“那是因為熾焰蠱進入你身体里的只有一個頭,當初我們沒有人知道熾焰蠱即使身首分離,只要在一定的時間內得到新的寄主也是可以再次生存下來的,並且你的身体里沒有寒毒,所以熾焰既不能將你燒成灰燼反而助了你修為大增,同時本宮也聞出了你的血也成為了本宮寒毒最好的解藥。”

    秋葉白看著他那種冷靜到凶殘的自殘動作,忍不住眼角一抽,隨后笑嘆道:“那還真是下官命大。”

    只是也不知是她命大還是命衰,雖然修為內力上也得了大好處,但是卻莫名其妙成了別人的解藥,而且若是那個人駕鶴西去,自己也會跟著一命歸西。

    那矮個老頭看著秋葉白,嘲弄地道:“怎麼地,后悔了吧,這叫自作自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地趁人之危偷襲殿下!”

    秋葉白含笑掃了他一眼:“您錯了,若是早知如此,當初下官會將那兩只蛇頭都砍下來!”

    那老頭一呆,沒有想到秋葉白會這麼說:“你……。”

    秋葉白斂了笑意,淡淡地道:“那日在地道里下官和殿下仍是敵人,既然是敵人自然希望將對方斬草除根,所以若是時光重來,在下只會下手更果決。”

    根本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進退維谷,受制于人的處境。

    几句話把矮個子的 紅衣老頭儿氣得吹胡子瞪眼的,但是想來想去,卻怎麼也沒有什麼合適的辯駁之詞,只怒道:“大膽,你也怕殿下治罪!”

    秋葉白看向百里初,譏誚地彎起唇角:“殿下明睿,自然明白下官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百里初正由高個子的老頭包上傷口,聞言轉過頭看著秋葉白,忽然莫測輕笑:“是,本宮怎麼舍得治小白的罪。”

    秋葉白一頓,淡淡地垂下眸子,避開那種讓人覺得古怪的眼神,換了個話題:“是了,不知道下官需要做什麼?”

    那高個老頭小心地將手里盛滿鮮血的玉碗交給氣呼呼的矮個老頭,又取了一只玉碗向她走了過來:“同樣是需要鮮血一碗。”

    秋葉白點點頭,並無猶豫地伸出了手腕,任由對方在自己的手上用同樣的方式采集了一碗鮮血。

    老頭儿收集了鮮血之后,將兩碗鮮血調和在一起,隨后不知往里面放了些什麼東西,只見了里面的血液像忽然沸騰起來一樣,冒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氣泡。

    秋葉白細細看去,還能發現里面好似有白色蟲子一樣的東西痛苦地翻騰掙扎,仿佛是因為受不了血液的熱度,慢慢地被煮化成了肉漿,散發出腥臭的味道,更看得人几欲作嘔。

    若不是她早在蠱苗寨子看過更惡心可怕的場面,估計這會子她已經忍不住吐了。

    那兩個老頭卻神色極為興奮,不時地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商量著往里面放點什麼東西,還為此爭吵得面紅耳赤,秋葉白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看樣子這兩個老頭居然對這解藥也是個一知半解的,那碗東西不會一會她也有份吃或者用吧!

    她必定誓死不從,寧死不屈!

    直到那一碗東西終于不再翻騰的時候,碗里原本鮮艷的顏色已經變成了一片漆黑的時候,兩個老頭也終于偃旗息鼓,達成了一致。

    秋葉白看著高個老頭興奮地端著那一碗黏稠的糊狀腥臭物越過自己,最終遞給了給百里初,不免狐疑地看向百里初,她非常懷疑這個一天要洗五次澡的潔癖症末期患者能坐在這里看到現在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讓他去喝這麼一碗東西,估計不如讓他去死。

    但是百里初卻完全打破了她的預想,他只是平靜地拿過碗,氣不喘,手不抖地將碗送到了自己唇邊,喝了下去,姿態優雅從容得仿佛他在喝王母娘娘賜的瓊漿玉液。

    百里初喝完了藥,放下碗的時候正巧見著秋葉白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比起變成一具不能動彈的屍体而言,本宮還是比較喜歡能活著感受小白的溫度。”

    秋葉白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只覺得他在調戲自己,但是並沒有想到百里初的話其實已經在隱喻了一些意味深長的決定了她命運的東西。

    看著百里初喝完了藥,秋葉白順口問:“不知接下來下官可還要做什麼?”

    但是這回高老頭和矮老頭都沒搭理她,而是死死地盯著百里初,很緊張異口同聲地問:“殿下,感覺如何?”

    百里初的回答就是緩緩露出個堪稱風華絕代的笑,然后噴出一尺的血,然后慢慢地栽了下去。

    秋葉白嚇了一跳,和兩個老頭一起大驚失色地飛奔過去:“殿下!”

    她到底動作更快些,一把抱住百里初軟下的修長身軀,一邊用殺人的眼光地瞪著兩個老頭:“你們兩個到底喂殿下吃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別懷疑,她這一次是非常的擔憂,万一百里初死了,她豈非要跟著英年早逝!

    兩個老頭慌里慌張地衝過來以后,翻了翻百里初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嘴唇,最后摸了摸脈搏,互看了一眼,當機立斷地道:“快,把殿下放進池子里!”

    說著兩人就去拖百里初,試圖把他推進池子里。

    秋葉白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主意,雖然不信任兩個古怪的老頭,卻也無法,只能不耐地道:“行了,我來!”

    說著她手上添了三分內力,將百里初一把抱起,然后往池子里走下去。

    如果真讓這兩個蠢老頭把百里初隨隨便便地推下池子,百里初說不定就得被洗澡水淹死。

    那白玉池子里還有一張寬大的白玉椅,她下去之后將百里初放置在那凳子上,剛好可以讓百里初的頭和肩露在水面上。

    她剛剛把百里初安置好,就感覺百里初身邊的水顏色似乎便深了。

    兩個紅衣老頭在池子邊上一臉緊張地招呼:“快點上來,快,快!”

    秋葉白不明所以,只是也明白既然兩人這麼緊張,必定是有些她所不知道的危險,于是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出了池子外。

    果不其然,她剛踏出池水,就看見百里初身上冒出一點點肉眼能看得見的墨線,然后那墨線慢慢地飄散開,一點點地飄蕩成一片黑色的霧氣似乎的東西,迅速地染黑了整座池子,並且散發出惡臭

    秋葉白看著那池水,忍不住下意識倒退了一步,隨后就見矮個老頭拿著一把銀亮的匕首往那池子里探了探,片刻之后拿上來,整把匕首上竟然冒出一點點的煙霧來,匕首已經被腐蝕了一層,徹底變成了黑色。

    秋葉白看得不免心驚,有些懷疑地看著那散發著臭氣的匕首:“這是那種寒毒?”

    毒為寒者,一般都無味,怎麼會有這種仿佛腐屍一樣的味道。

    彼時她並不知道,她的懷疑是對的。

    兩個老頭互看了一眼,神色並無異樣地道:“天下毒物千万種,你又能知道多少。”

    隨后,高個老頭跑到殿門邊上敲了敲門,啞著嗓子喊:“放水,放水!”

    不一會,秋葉白就聽見一陣石頭磨擦的聲音,片刻之后看見池子里的水漸漸地變清了。

    兩個老頭來回往復地在池子邊折騰,不時地往那池子里放些什麼東西,也來問她取了一碗血,但這一回是直接喂進了百里初的嘴里。

    她跟著他們的指揮幫忙做一點下水翻動百里初和喂藥的事,也不知過了多久,和兩個老頭一起隨意地用了些午膳之后,兩個老頭也沒再吩咐她做什麼。

    她終于得以換了一身干淨衣服,靠著百里初的床邊,看著浸泡在水里的百里初,心情有點復雜,她沒有想過自己能看見百里初那麼脆弱的時候,並且自己還有盡力救治這個對于自己而言是危險的男人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喜歡割斷敵人的脖子,從此一了百了,干淨省事,真是可惜……命運從來都是個混蛋。

    這是秋葉白迷迷糊糊地睡去之前的念頭。

    等到秋葉白再醒來的時候,房間里似乎已經一片昏暗,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窗外,一輪清月掛在西邊有些昏暗的天空上。

    已經是夜晚了麼?

    不知道那兩個老頭完事儿了沒有,百里初死了沒……

    這念頭剛剛划過腦海,她就完全清醒了過來,自己還好好的在這里,那麼百里初想來是沒有什麼事的。

    秋葉白支著床坐了起來,這才發現旁邊的池子已經不見了,原本是池子的地方已經是一片雪白的大理石的地面,地面上放置花桌凳几,桌上只有一盞精致的雕花白籠燭燈。

    秋葉白起了身,伸了下腰肢,她大概是睡著了的時候躺在了百里初的床上,最好還是趁著那廝不知道被抬去哪里的時候起來,免得招惹到那潔癖症末期患者。

    她走到桌子邊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目光停在桌面上的,發現那里有一只食盒,便順手打開來看,里面的飯菜竟然還是熱的,而且按照精致新鮮程度而言,並不像是加熱過多次的 。

    她一愣,誰能料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會醒來?

    “飯菜是剛剛做好不超過一刻鐘的,若是你沒有醒,再過一刻鐘會有人換上新鮮的飯菜。”男子幽涼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后響起。

    這個男人從她醒來的時候就一直在?

    這怎麼可能?

    秋葉白的神經瞬間繃了起來,她轉過臉看向那站在陰影處的修長身影,那人依舊是一身暗紅色的衣袍,只是因為燈光的蒙昧不明,所以看起來倒像是介于紅與黑之間。

    但是,即便是光線昏暗不明,憑借如今她的武藝內力修為和五感,百里米之內有人說話的聲音,她願意沉心細聽,也能過聽得才對,怎麼可能完全感受不到身邊有除了自己的存在!

    除非……這個男人比自己强悍太多。

    好吧……

    她看著站在陰影里的男人,他修長的身影被燭光投射著地面上,幽暗的影子仿佛融進了無邊無際的虛無黑暗中,仿佛那些黑暗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她嘆了一聲,這個男人確實是比自己强悍,而且還很危險。

    “殿下,您身子可大安了麼。”

    百里初從暗影里慢慢地走了出來,精致的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是,都是小白的功勞。”

    秋葉白不覺得百里初是一個會恭維人的人,那麼當他說出這樣的話時,便是有古怪了,她抬眼看著他,波瀾不驚地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殿下不必客氣。”

    “是的,各取所需 。”百里初輕笑,他黑色的眼瞳微微轉了轉,看起來像掠食性的獸微微眨動著眸子在觀察自己的獵物,那種目光讓秋葉白瞬間警惕起來。

    但是,很快百里初就垂下了眸子,長長地眼睫擋住了他的眸光,讓人以為那是一種的他伸手將食盒里面的東西一樣樣地擺出來,甚至替她擺上了碗筷和斟酒。

    “拓拔祭司說你放了些血,所以身体必定有些虛,所以不太合適飲酒,這里面的是冰鎮血梨汁,倒是合適你。”

    秋葉白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拓拔祭司是誰,但估摸著也是那兩個老頭之一。

    她看著百里初的動作,因為受過嚴格的教育,所以他一舉一動都非常的優雅,這些伺候人的動作看起來都賞心悅目。

    她看著他擺在自己面前的飯菜,也沒有多推辭,便徑自用了起來,也沒有問百里初是不是要和自己一起用膳。

    等到她覺得自己的肚子已經填得差不多八分飽了,便擱下筷子,擦了擦唇角,抬眼看著他,淡淡地道:“殿下到底有何事,不妨開門見山。”

    百里初看著她,忍不住垂眸低低地笑了起來:“小白,你若一直如此有趣,本宮倒是該第一次感謝上天在某些方面倒也不算虧待于本宮。”

    “某些方面,什麼方面?” 秋葉白挑眉。

    百里初終于慢慢地抬起眼,看向她:“在本宮選擇合適的床伴方面。”

    “床……床伴,殿下您說的是……床伴?”秋葉白一下子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說她和面前的這個男人對這個字眼理解不同。

    她有抓了桌上的血梨汁灌了一口,好讓自己再冷靜一點。

    百里初笑了笑:“是,床伴,或者說交配,本宮想要和你交配。”

    秋葉白:“嗤——!”一口血梨汁瞬間噴出一丈之外!

    她胡亂地擦了下唇角,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頂著一張風華絕代的臉說出“我想和你交配”這種哪怕是最底層的粗魯船工也不會用的詞。

    她以為對方不過是在開玩笑,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神,讓她實在是……

    秋葉白唇角捏了捏自己手里的杯子,冷淡地道:“殿下,如果您仍舊在計較那日下官的戲弄和冒犯,那麼今日下官也算是為殿下解毒盡了一份力了,您何必如此耿耿于懷?”

    何況那日,本就是他咄咄逼人在先!

    百里初幽深詭美的眸子微微挑起一個妖異的弧度,他笑嘆了一聲,仿若有些無奈:“小白,你是真的還不明白,亦或是真的不想明白本宮的意思呢,或者你覺得受到了冒犯,但是對于本宮而言寵幸或者交配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只是這無奈的語氣卻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是的,冒犯,即便她是一個男子,也會覺得被冒犯。

    秋葉白擱在自己膝上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頭,她垂下眸子,冷淡地道:“殿下若是想要寵幸任何人,下官想必定有無數美人任由殿下選擇。”

    百里初微微彎起唇角,燭光搖曳之下,他艷絕的面容籠了一層讓人有些看不明白的霧氣,笑容顯得有些不真實的無奈和涼薄:“不,只能是你。”

    他頓了頓,為她再倒了一杯刺梨汁:“你就當是上天注定罷。”

    秋葉白看著那一杯刺梨汁,血紅得刺目,她冷笑:“是麼,那我還真是倒霉。”

    他這是在安慰她?

    可以再無恥一點麼!

    她忽然抬起眸子,看著百里初,淡淡地道:“天如何,我管不到,只是殿下不覺得該問問我的心意如何麼?”

    “那很重要麼?”百里初看著她,仿佛像在看一個倔强而不聽話的小孩子,隨后輕嘆了一聲,倒也算從善如流:“哦,小白的心意如何?”

    秋葉白看著他露出溫和的笑意,一把操起桌上裝血梨汁的酒瓶惡狠狠地砸向他的面門:“是,很重要!”

    酒瓶攜著厲風砸過去的時候,百里初甚至都沒有躲避,只是靜靜地坐著,直到那酒瓶快砸到他面前的時候,卻忽然憑空停住了,下一刻——“哐!”

    酒瓶瞬間在半空中徹底爆開成無數碎片,而落下那一刻卻全部變成了粉末,被窗邊的夜風瞬間吹散開來。

    而下一刻,隨著粉末消散之后,一道凌厲的勁風瞬間再次穿破那些粉末朝著他的臉襲去,這一次他動了。

    百里初一抬手,就握住了秋葉白踹過來的腳踝,他淡淡地看著她:“不願意?”

    她冷笑:“不,很願意,願意把你那張虛偽的臉砸得你爹都認不出你是誰!”

    她就不該指望能和一個變態和平相處,對付變態的方法,最好是把他們排扁了,埋進土里,再在上面起一座廟,鎮住千秋百代,為民除害!

    百里初輕嘆了一聲,忽然笑了起來,抬手一轉,袖子一震。

    “我知道你不願意,不過沒關系。”

    秋葉白瞬間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壓迫而來,她立刻抽腿,左腳足尖一點,一個后空翻,整個人瞬間躍到了對面的牆壁上,她足尖一扣牆上的燭台,腰肢彎曲出漂亮的弧度,以燭台為支點,以一個優美的姿態倒伏在牆壁上,居高臨下,森冷地看著百里初。

    百里初看著對面牆壁上的年輕人,就像一只矯健靈活的花豹,修長肢体因為緊繃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充滿力度的美感,纖細腰肢彎曲的地方,柔軟的絲綢貼在上面,包裹出一個嫵媚漂亮的弧度。

    他原本就暗沉幽邃的目光停在那弧度上面,微微眯了眯,精致的唇角帶上一絲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先抓住你了,小白。”

    得到馴服的獵物的前提,首先是你必須抓住它,再慢慢地調教,品嘗任何美味,都是需要付出一點辛苦的 。

    簡單粗暴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轉身隨意地從牆壁上拿下兩把武器,丟了其中一把給秋葉白:“暫時不知道你喜歡用什麼武器,為求公平起見,我們就用一樣的,我可以讓你十招。”

    秋葉白凌空接住了那件東西,抽出來一看,是一把極為精致的袖底刀,雕刻成了長片云的形狀,刀鋒銳利泛出幽幽的寒光,輕薄靈巧,非常合適近身格斗。

    百里初開始褪去外面穿的寬大的外袍子,然后將散落在腦后的頭發隨意地用一根發帶束在頭頂,慢條斯理地挽袖子:“本宮會記得溫柔一點的。”

    這種話對習武者來說簡直就是侮辱,哪怕對方確實比你强悍,也不能忍受這種話!

    秋葉白眼底寒光一閃,冷笑:“是麼,那我也會記得溫柔一點,畢竟今天上午,我才將殿下抱進池子里呢!”

    話音剛落,她足尖一點,手中握著云刀還是瞬間朝著百里初當頭砸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47 PM

第五十七 魔心

    云翼刀薄如蟬翼,如流云一般奇異優美的結構,並不只是為了好看,而是充分考慮到了格斗時候空氣的阻力,加上內力的速度破空而去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超越了秋葉白的想象。

    她几乎在脫手云翼刀的瞬間,就能感受到這一點。

    所以在同一時刻,她略后悔自己的衝動,因為殺了對方,會帶來無窮的麻煩。

    不過下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錚!”

    光片一般的云翼刀所划出冰冷光亮的弧線瞬間因為撞上了什麼東西而被迫改變了軌跡,云翼刀瞬間被彈飛了出去。

    秋月白眼神一寒,足尖一勾纏住的壁燭台,腰肢壓出的弧度猛然彈直,她整個人在云翼刀被擋住得霎那瞬間直朝百里初的方向彈了過去,卻在直直撞行百里初的霎那,腳尖一挑把那杯她從牆壁上勾下來的燭台還是整個繼續朝百里初的臉砸去!

    她自己卻半途借著甩燭台的動作躍向另一邊,將那被擊飛的云翼刀再次撈到了手里。

    如此固執的重復性攻擊百里初的臉部行為,引得他忍不住發出了幽涼沙啞的輕笑聲:“固執的家伙……。”

    當然,燭台的下場就是被百里初手里的云翼刀瞬間分屍。

    被利落切割成數塊的銅質燭台再次讓秋葉白見識到了云翼刀除了輕薄與速度之外的另外一種讓武者喜歡的特性——高强度!

    所以在拿到云翼刀之后,她立刻毫不客氣“嚓嚓嚓!”拿著云翼刀瞬間把自己身邊能看得到的硬物全部給分屍切成碎片,再一股腦地將那些古董花瓶、鼎器、書畫卷軸的碎塊砸向百里初。

    這一回百里初身形微動,瞬間避開那些亂七八糟向自己砸來的東西,但是剛避開一波,瞬間又有一撥亂七八糟的家具碎片朝他劈頭蓋臉地砸過來,他有些不太明白秋葉白想要做什麼。

    這種近乎無賴和無原則性泄憤的打斗方式讓他略不適應,秋葉白砸過來的這些東西雖然灌注了不小的力道,但是因為東西太多而零碎,所以力度大小不一,對于百里初而言,不部分是沒有什麼殺傷性。

    甚至如果他反擊的話,這些東西卻會是他制服秋葉百的利器。

    但是他應承過了秋葉白前十招不動,所以他並沒有反戈相擊,只是不斷地閃避,一次又一次,這種儿戲賭氣似的攻擊讓平素習慣高效率行事的百里初有點不耐,直到一個頗為龐大的陰影攜著厲風梭然當頭砸下!

    他精致的眼角微微一挑,這一次不再躲閃,而是等著那張金絲楠木制成沉重堅硬花桌砸下來的瞬間,忽然一抬腳狠狠地踹在上面,花桌瞬間止住了落下的去勢,然后便發出難聽刺耳的“嘎吱”聲,那是因為木質不能承受巨大力道而崩分離析前的哀鳴。

    他微微地勾起唇角,輕笑:“第十招,小白,你還有什麼要砸的,准備好了麼?”

    十招已畢,他已經沒有什麼耐性陪那只任性的小花豹玩游戲了。

    最終在下一刻,那花桌徹底地碎裂!

    “砰”!

    他足尖一點便要避開那些碎片,縱身向躲在牆角的影子掠去,但是——

    “錚!”

    細微的響動在木桌碎裂的嘈雜聲中仿若清風掃起微塵一般不起眼,百里初卻瞬間止住了去勢,瞬間腰肢翻折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避開那從一個極為刁鑽角度飛擊上來的云翼刀。

    但是因為云翼刀來的實在太快,攻擊的角度不可思議,所以還是瞬間划破了他腰間的衣帶,帶出空氣里一線血腥味。

    秋葉白伏在地上,伸手一撈,將云翼刀撈回自己的手里,看著上面的血珠滑過刀刃,落在地上,云翼刀依舊冰冷錚亮,她輕嘆:“嘖,真是好刀,可惜啊……。”

    她原本是想在他腰間抽上刀狠的貫穿傷作個紀念,就算是不能殺了他,但是讓他在床上躺了十天半個月,不但給他做個紀念,也是她的功德無量。

    “可惜慢了一點,嗯?”百里初站在不遠處,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腰間,感受到濕潤的潮意:“爪子很利。”

    他抬起手,濃烈血腥味讓他的詭譎的瞳孔微微地散大,

    前面十招全部都是故布疑陣,只是為了等著方才這近乎致命的一擊,若是他的動作略微慢一點,腰上就會多一個可以看見內髒的傷口,但是因為他就在明光殿,不但有御醫可以救治,就是兩位大祭司亦沒有走,所以即使是看起來十分致命的傷口,也能讓人存活下來。

    但是這種痛和足以稱之為重傷的傷勢,卻讓他暫時失去得到他的能力,甚至也許會影響以后的体質。

    他像聞見了血腥味的獸一般,忍不住伸出嫣紅的舌尖輕輕地舔了下指尖上的血,精致的眼角亦挑起來一個妖異森冷的弧度,輕笑起來:“很好,非常好。”

    狡詐又狠毒的小花豹,不過,真是讓人有點生氣。

    秋葉白看著百里初身上那種漫不經心的氣息,漸漸變得陰戾而黑暗,她心中愈發警惕和多了一絲不安,手上扣緊了云翼刀,但最嘴上仍舊忍不住去刺激他。

    “多謝殿下誇獎。”

    百里初霎間眯起了眼瞳,靜靜地盯著她,她几乎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他眼瞳仿佛又變大了,詭美而恐怖,帶著一種掠食者見了血的興奮。

    空氣里安靜了下去,燭光早已熄滅,一室的幽暗,只剩下窗外落進來蒙昧不明的月光,這種安靜不過是讓氣氛更加的緊張,逼窒,就像緊繃的琴弦,只等著誰先瞬間刺破最后的虛偽的平靜。

    “錚!”

    “錚!”

    兩聲云翼刀破空之聲同時響起,伴隨著兩道相對疾射而來的身影,云翼刀在空氣里因為力度太大而碰撞出刺目的火星,在霎那交手之間照亮彼此的眼里的冰涼、興奮、陰郁。

    他們不約而同瞬間對對方出了手。

    短短的一瞬間,云翼刀就對撞了七次!

    頸、腹、腰側、下身……全部都是致命之處的狠烈殺招,你來我往,刀鋒掠過皮膚的時候,帶來近乎甜美的戰栗,讓人著迷。

    她是高手,他的武藝更是深不可測,一個刁鑽敏捷,一個銳利迅猛,彼此之間的纏斗,一出手就沒有留下余地。

    她是真的興奮了起來,很久沒有這樣的暢快淋漓的和人交手了,雖然師傅從來都更注重培養她的智計謀略,但到底從年幼時光就在江湖之中混跡,耳濡目染之下,快意恩仇,縱馬江湖是早已深深地銘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和天性。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后,她還沒有正正式式地和高手動手,不知自己的武藝到底能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百里初簡直就是一個强悍到莫測卻完美的對手。

    百里初則是越和秋葉白交手,則越是沉迷于和她每一次交手時擦身而過的氣息。

    急促的、熾熱的、潮濕的呼吸在彼此的錯身而過時,掠過肌膚,帶來一種奇異的騷動。

    而她毫無保留的肆無忌憚的凶狠刁鑽攻擊,帶來生死交錯時的血液加速心跳加快的興奮快感,這種讓冰涼的身体熾熱起來的感覺多少年沒有過了。

    比預料中更危險、强悍又甜美的溫暖,讓他簡直想要永遠地沉迷下去。

    就像冷血動物對陽光的趨之若鶩。

    如果所謂的歡愛就是這種感覺,那麼……

    他想要他,這種溫暖,很想,很想——

    百里初的眸色越來越深,黑暗虛無中閃過近乎妖異瘋狂的腥紅。

    秋葉白忽然覺得空氣里奇異的壓迫感瞬間大了起來,太過昏暗的房間光線,讓她有點看不清楚面前的情形,原本可以根據敵人的呼吸和步伐身形判斷對方的來勢,但是對方的身形飄逸如鬼魅,她几乎聽不見他的呼吸聲,如果不是因為她今天上午還抱著他下過池子確定他是會呼吸的,還以為自己在和鬼魂交手。

    “錚!”

    云翼刀直直地朝著她的面門劈斬而來,秋葉白瞬間一檔,虎口瞬間一麻,她看清了面前持著云翼刀劈斬下來的修長人影,同時自己一下子支撐不住巨大的力道瞬間退了好几步。

    但這一瞬間,她就覺得不對勁了,百里初直接放棄了攻擊她的那種飄逸如鬼魅的身形,而是直接出了重手!

    “砰!”又是一刀劈斬下來,沒有什麼太多華麗的技巧招式,就是這麼直劈橫砍,但對這原本走敏捷技巧路數的秋葉白而言卻是最大的威脅!

    “唔!”她再次連接了他的三次劈砍,徹底嘗試了什麼叫力如千鈞,簡直叫人不能忍受!

    一把扣住差點被震飛出去的云翼刀刀身,秋葉白握住自己顫抖的手腕,感受到了虎口的濕黏,她忍不住暗自低聲詛咒。

    該死的,虎口好像裂開了,這個混蛋明明看起來就是和自己一樣修長清秀形的体格,去哪里有這樣恐怖的力道!

    不對,她記得見過他的身体,是千万人之中極為難得那種天生合適練武清奇骨骼,所以這就是所謂天賦的差距嗎?

    “錚!”又是一刀開山辟地劈砍過來!

    秋葉白氣悶,握著刀的手痛得顫了顫,腳下狠狠用力方才堪堪站住,她忍不住臉色有點猙獰,這個混蛋是把她當柴火劈麼!

    原本算計著對方是比自己强,但身嬌肉貴的公子哥,格斗經驗絕對不如自己豐富,她至少可以仗著這一點再想點別的法子至少讓他喪失絕對的攻擊力。

    但是看情形有點不對勁,對方的經驗不但非常豐富,甚至簡直可以說他所擁有的技巧絕對不是尋常與人交手的技巧,而是——殺戮的技巧!

    一個養在深宮的皇子,讀書、修習理政,就算請了名師教導,又怎麼會擁有殺手一般的格斗身手和手法,簡直匪夷所思!

    現在要怎麼辦?

    秋葉白腦子疾速地轉動起來,邊打邊退,用盡技巧避開他的重刀,但是還沒有等著她想出辦法來,一片銀光忽然當面襲來!

    她一驚,卻閃避不及,只能硬著頭皮舉刀再次迎上,這一次巨大的撞擊感比前面的每一次都要重,兩把云翼刀接觸的瞬間,迸發出更多的火星,她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在那一刻用盡,卻架不住排山倒海的氣勢,卻死都不肯松手。

    她莫名有一種詭異的直覺,若是被云翼刀如果松了手,會有她很不願意看見的事情發生。

    但是下一刻,忽然一只冰涼修長的手瞬間撫上她的腰間,有幽涼的氣息貼著敏感的耳邊帶著惑人森然的笑聲響起:“抓住你了,小東西。”

    秋葉白臉色一白,糟了!

    巨大的力道瞬間在在腰間勃發而起,她一下子覺得身体再不受控制地瞬間朝后狠飛去,云翼刀同時脫手,她身形勉强在半空蜷了一下,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直到狠狠地撞上了牆壁,才感覺撞擊產生的痛感還是讓她一下子疼得喉頭一甜,瞬間就從牆壁上滑落下地。

    但是她並沒有來得及落到地上,就被人一把提著衣領拽了上去,她硬是蜷著身子,悶聲地掙扎了起來。

    百里初似乎被她這種頑固而倔强的行為激得有些不耐煩,修長冰涼的手微微一上按,捏住她纖細的頸項,扼住她的呼吸,整具修長的身体硬生生地直接壓上她的身体。

    這是格斗中最好逼迫對方展開身体的方式,但是——

    “嗤——。”銳器入肉的聲音,止住了百里初的動作。

    百里初低頭看著插進自己肩頭那把不知道何時多出來的云翼刀,感受著肩頭的銳痛,神色莫測。

    秋葉白一邊捏著一把插進他肩頭的袖底刀,一邊蹭了蹭自己唇邊的鮮血,懶洋洋地道:“不好意思,方才切東西的時候,順手多撿了一把。”

    他們之間的比試說了用云翼刀,但是並沒有規定用几把,所以秋葉白的這個行為確實算不得犯規。

    百里初居高臨下地看著被自己按在牆壁上,臉色略顯蒼白,卻異樣從容,眼眸明銳的年輕人,忽然輕笑了起來,仿佛有點無奈:“呵呵……真是讓人沒辦法。”

    因為發現實在抗不住自己的正面的攻擊,所以索性暴露出弱點,讓自己一擊得手,以為他已經喪失了戰斗的可能性,出手壓制他的時候,再給出最后的一擊,利用約定的規則圈定最后的結果麼。

    這只小豹子里簡直是無時不刻地在算計最終對于他自己而言最有利的結果。

    秋葉白微笑地道:“所以呢,算打平麼?”

    雖然有點勝之不武,但是于規則之內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百里初這種身居高位的男子擁有著屬于他們的行為准則,對于這種事情多半雖然無奈卻還是會因為驕傲的自尊而接受。

    “嗤——。”

    話音未落,她的聲音陡然停住,不敢置信地看著百里初瞬間靠了過去,毫不猶豫地貼上了她,毫無間隙,而那一把握在她手里的云翼刀從原本三分入肉到几乎立刻就全部沒入了他的肩頭,血色一下涌了出來,浸潤了她的手心。

    秋葉白感受到手里的濕熱腥濃,瞪大了眸子,失聲低叫 :“你瘋了……!”

    百里初仿佛全然沒有感覺到肩頭插了一把刀,只伸手抱住了她柔軟的身体,低頭在她耳邊柔軟的鬢發上蹭了蹭,精致灩漣的唇角彎起一點子滿足慵懶的笑容:“果然和想象中一樣,溫暖又柔軟。”

    秋葉白:“……。”

    見鬼了,某人再次刷新了她對于變態和瘋子的定義下限。

    ——老子是anxixia懷抱芳狼坐等新男二登場的無恥分界線——

    秋葉白自問自己雖然不是諸葛郎算無遺策,但是總歸對人心的把握還是有五分准頭的,但對于全然不能以常理論之的變態。

    她瞬間体會到無力是一種什麼感覺。

    尤其是這個變態還……

    “百里初,你放開我!”她感受到某個壓制住自己的變態瞬間的身体變化,頓時臉色綠了綠,咬牙切齒地低聲怒道。

    沒有人是真的不會覺疼痛的,而這個混蛋居然在尖刀入肉的情況下,還能有了某種反應,這是一種他娘的什麼精神!

    被虐狂麼?

    可是壓著自己的這個明明看起來像是虐待狂才對!

    百里初伏在她耳邊,聲音低柔而喑啞:“小白,你和女人歡好過麼,感覺如何?”

    秋葉白:“……。”

    她能不回答這麼高難度的問題麼?

    “嗯,本宮知道你沒有,你聞起來很干淨,不像碰過女人那種東西的。”百里初輕笑了起來。

    秋葉白磨牙,很想不顧性命之憂地怒吼,因為老子就是女人那種東西好麼!

    但是現在百里初的狀態詭異的讓人悚然,她不知道自己再給他來個重度刺激,百里初會干出更驚悚的事儿來,最終她還是冷哼了一聲:“你屬狗的麼,還是我渾身髒湊,你也能下嘴?”

    她倒是不擔心這個患了重潔癖症末期的變態會在這里動她,畢竟他們才干了一架,打得暢快淋漓,渾身大汗,甚至鮮血淋漓。

    百里初摩梭著她的發鬢,甚至輕輕地舔了下她的耳垂,聲音愈發的惑人而詭譎:“不,你不明白,你身上的味道,很好,很讓人有食欲。”

    食欲……

    秋葉白瞬間有點不妙的預感,什麼叫食欲?

    難道他真的……

    下一刻,百里初忽然緩緩地從她的肩頭抬起臉來,露出了他的眼睛,几乎沒有了眼白,漆黑碩大的瞳仁直勾勾地盯著她,襯著他艷麗華美的眉眼,嫵媚到恐怖。

    那簡直不是人類應該有的眼睛,

    “你是什麼東西……。”秋葉白驚悚地看著他的眼睛,只覺得看見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問得真好,說實話,本宮也不知道本宮是什麼東西呢,怎麼,害怕麼?”百里初睨著她,忽然輕笑了起來,指尖慢條斯理地撫摩過她的眉眼,臉頰,最后停在了她的脖子之上,在她最脆弱的頸項慢慢地摩梭,仿佛很是滿意手下感受到溫熱的血脈跳動。

    雖然沒有太明顯的語氣變化,但是她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那種仿佛有些迷茫的東西在瞬間都不退去,只剩下滿滿地惡意和冰冷。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一塊隨時可以被撕碎的沒有生命的玩物,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几乎可以稱得上是悲涼的東西。

    她鬼使神差地淡淡地說了一句:“雖然看起來眼睛像個鬼,但是我看你下半身的反應倒是太像個人了。”

    百里初手上的動作停住了,那雙詭美陰森的妖瞳看著她,隨后忽然像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終于忍不住了一般,再次把臉埋進她的肩頭,這一回是失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小白,本宮祈禱你永遠都這麼的有趣啊。”

    秋葉白感覺他冰涼的呼吸不斷地噴在自己敏感的脖子上,伴隨著他呼吸之間傳出的濃郁靡麗的香氣,形成了一種奇異的酥麻感,那種奇異的酥麻一直爬向背脊,甚至一路向下,莫名其妙地讓她兩腿發軟,她試圖推開他几次,都無果,終于有點抓狂地怒道:“哪里有趣了,說,老子改還不成麼?”

    百里初覆在她身上,笑得更厲害了。

    秋葉白推不動他,又不敢太大力,怕一會子又碰到這個變態哪條敏感神經發作起來不可收拾,她只得翻了個白眼,一手扣住一邊的床柱支撐著腿,任由他一直伏在自己身上笑。

    算了,她不能和一個精神異常者計較。

    等他笑得傷口迸裂得厲害,失血過多昏死,就清淨了。

    過了好一會,百里初終于不笑了,只是兩手撐在牆壁上,將她圈在自己懷里,輕聲道:“好了,現在是獎勵時間,小白,你准備好了麼?”

    秋葉白眼角一繃,冷冷道:“沒有准備好。”

    回復她的回答是一個粗暴的吻,似乎略比上一次的要熟練了一點。

    秋葉白僵住,眼底閃過怒色,握住他肩頭的刀毫不客氣地狠狠轉動了一下,而換來的是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向外一扯,云刀脫離了她手腕的控制,同時還有他粗暴的撕扯她衣褲的動作。

    “滾!”她憤怒地一口咬了下去,百里初迅速地后退,但還是被咬破了嘴唇。

    百里初舔了舔了自己被咬破唇角,用一種詭異的寵溺的目光地看著她:“雖然書冊上說過有人在歡好的過程之中,有以繩縛刀劍鞭子加身以為樂趣,但這是第一次,若是小白你不小心傷了你自己,本宮會心疼,若是你真的喜歡,咱們熟練一些之后倒是可以試試。”

    誰他娘的要和你熟練了!

    秋葉白惡狠狠地瞪著他,但是明顯效果不佳,几次試圖翻盤的結果都是百里初極有耐心卻好不容情地地壓制住了她所有的小動作和反抗,手上力度雖然不會讓她受傷,每一次的擒拿制服都精確拿捏到能讓她漸漸地被消耗到沒力氣反抗的程度上。

    她氣喘吁吁,憤怒而心驚,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跟著師傅選擇了謀术下功夫,而不是在追求武境的極致上下功夫,明明藏劍閣有的各門派的武學秘籍。

    什麼樣的謀略在强悍的變態瘋子面前都是廢物!

    直到衣衫撕裂的聲音響起,背部一陣冰涼,瞬間讓秋葉白臉色發白,瞬間涌出一種恐慌來。

    “我答應你!”什麼都不再考慮,什麼都不再去想,秋葉白終于忍無可忍地低聲叫起來。

    百里初的動作停住了,他停住了動作,似乎完全不擔心她的反擊,而是近乎溫柔地捧住了她的臉,微笑:“你說什麼,小白,我沒有聽見。”

    秋葉白看著面前那張溫柔艷絕到殘酷的面容,閉了閉眼,疲憊地道:“我說,我答應成為你的人,但,不是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

    百里初那雙詭異森然的眸子彎了起來,似含了無盡的笑意,他溫柔地撫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小白,我不那麼容易相信人,但是,我相信你,所以千万不要食言,嗯?”

    他沒有威脅任何話語,但是秋葉白心中卻是冷如沐雪,隨后她垂下了眸子,淡淡地道:“諾。”

    百里初笑了,放下了秋葉白,伸手仔細地為她整理了下頭發,甚至拉平了被他撕裂的衣衫,隨后道:“本宮也覺得這里不太合適。”

    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被他們打斗砸成碎片的東西,連床柱子都被秋葉白剛才拿云翼刀劈斷了,整張床都塌陷了下去,不要說躺著了,就是坐著,不,站著都成問題。

    秋葉白扯著衣衫的破口,略弓著身子,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異樣來,用平和的語氣道:“我需要一件外裳。”

    百里初到似沒有看出她的異樣來,看了看周圍一片狼籍,便沒有再去翻找衣衫,而是從自己身上脫了一件外袍子下來披在她的身上。

    “一會讓雙白給我們換個地方,先將就罷。”

    她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指尖在為自己扣衣衫扣子,忍不住問:“為什麼是我?”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49 PM

第五十八章 廉恥之心

    “為什是我?”秋葉白實在忍不住開口。

    她實在不覺得自己怎麼就能讓一個高高在上心思深沉的男子這般用盡手段都要得到,且不說她自己如今還是個‘男儿身’,就說她自己身份也不過是尋常的大家庶子,容貌雖然有過人之處,但是控鶴監中哪一個鶴衛不是容貌出類拔萃的?

    百里初這樣從小錦衣玉食養著,慣看了各色美人跟前伺候著的男子,又手握大權慣于權衡得失,做任何事情,必定有他的理由。

    她是個頭腦清醒的人,還未自戀到認為自己傾國傾城到能讓百里初這樣的男子沉迷到失去心智。

    事有反常即為妖。

    “為什麼?”百里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精致灩漣的唇角彎了一個淺笑來:“因為只有小白,才讓本宮感受到溫暖呢。”

    這般溫情脈脈的說辭,由著面前這樣俊美無疇的男子說出來,不能說不動人的。

    但是秋葉白看著他唇角那朵淺淺的笑容雖然靡麗,卻虛浮淺淡,她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殿下,我既然答應成為你的人,自希望未來枕邊人坦陳相待,您何苦敷衍于我。”

    百里初仿佛有些無奈,冰涼的指尖撫過她發鬢,輕嘆:“這原本就是實話,你若不信,可要本宮發誓?”

    秋葉白僵了一僵:“不……不需要。”

    她實在不適應百里初這種溫情甜蜜的動作和語氣,仿佛彼此真是相處已久的情人,她沒記錯的話這廝前一刻還和她拿著云翼刀差點沒把對方活活砍死,如今就這般語意繾綣,他也未免太容易進入角色了,不嫌膈應。

    她下意識地閃避的臉頰被百里初修長的指尖一把捏住,力道大得几乎讓秋葉白覺得他會捏碎她的下巴,她沒有掙扎,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殿下,您捏疼我了。”

    百里初輕笑,盯著她的漆黑詭美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幽光,他緩緩地低下頭來,薄唇抵上她的額頭,柔聲道:“永遠不要拒絕我,小白,好麼?”

    秋葉白几乎有一種錯覺的,這個擁抱著自己的男人,真是深情如斯,不能忍受心愛之人一分拒絕。

    可是,他懷抱卻只讓她覺得冰冷如千丈昆侖雪。

    她淡漠地垂下明眸,淡然地道:“是,殿下。”

    既然他喜歡扮深情戲子,她亦早就有一身精巧畫皮,未必不能搭戲登台,粉墨登場同演一出折子戲,形勢比人强,于她而言,雖然有些麻煩,但總歸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這場戲落幕之后,得了滿堂彩的贏家指不定是誰。

    百里初滿意地一笑,牽著秋葉白的手出了殿門。

    秋葉白看了眼他的側臉,心中一怔,百里初的眼瞳似乎比方才小了點,看起來沒有那麼詭譎可怖了,亦或是方才那一瞬間是她的錯覺?

    秋葉白出門就看見殿門外早有全副武裝的控鶴十八司守得密不透風,心中再次肯定自己方才婉轉應承了百里初的決定是對的。

    否則,看這些鶴衛冰冷的目光,就算她打贏了百里初,只要他沒節操地反口,她甚至未必出得了這個殿門,這些人必定直接一擁而上將她剝光洗干淨直接送給讓他祭口。

    而從剛才交手的結果來看,百里初這個人實在不像是有什麼節操的。

    雙白看著百里初肩頭那一大片血跡,原本一雙仿佛時時含笑的妙目中笑意瞬間一凝,立刻几步上來檢察,他只一眼立刻就看出這傷口深可見骨,頓時臉色就變了,目光森冷地瞥向一邊站著的秋葉白。

    他雖未曾出聲,但秋葉白自然明白他眼中之意,只是這一回,她亦懶得和他再虛與委蛇,而是挑釁似地朝雙白挑了挑眉:“雙白兄何故這般看我?”

    雙白眼底殺氣一閃:“你……。”

    但是他未曾說出口的話語在百里初涼薄幽冷的目光下,咽了回去,雙白沉默了片刻,只對著百里初恭敬地道:“殿下,請容許屬下請大小祭司來為您診治傷口。”

    殿下雖然体質特殊,但是卻不代表這樣深的傷口會沒有危險。

    這一回百里初倒是淡淡地點頭允了,他的目光瞥見秋葉白的脖子上有一處傷痕,那靠近喉結處右側的皮膚似乎翻卷了起來,再參雜了凝固的暗紅血跡,看起來頗為有點可怖,只是秋葉白似乎並無所覺一般。

    百里初指尖觸傷秋葉白的頸側,凝視著秋葉白的傷口,仿佛頗有憐惜地道:“一會讓祭司們也過來給他診治一番,小白這般容色,若是留下疤痕便不好了。”

    秋葉白被他這麼一觸,頓時一愣,下意識地立刻偏開頭捂住喉嚨。

    她想起方才交手的時候閃避他的攻擊時,脖子傳來過細微的疼痛,想來是不小心被云翼刀的刀氣所傷,但是因為並不嚴重,所以她也沒有在意,但是因為脖子上貼著的假喉結的一部分被划破,假皮膚翻卷起來,所以看起來一定頗為嚴重。

    “不了,不過是破了皮的小傷罷了,方才與殿下切磋,殿下受傷比我嚴重,還是請祭司們為殿下診治就好。”秋葉白立刻拒絕。

    但是話音剛落,她就感覺頭頂上百里初凝視著自己眸光冷了冷。

    “小白,這是在拒絕我麼?”

    他聲音幽涼而溫柔,甚至似乎含了一絲黯淡,卻硬生生地讓秋葉白感覺到一股子陰氣逼人,她心中暗自罵了一聲死變態,隨后放柔了聲音,仿若無奈地道:“殿下何出此言,雖說是比試,但殿下到底因我而傷,比起我這點皮外傷,看著殿下的傷勢,才更讓我心疼。”

    這話說出來,不單她自己都被自己惡心到了,就是百里初和雙白都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百里初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含笑道:“小白的心意,本宮自然是明白的,雖然假得有點讓人作嘔,但本宮很欣慰。”

    秋葉白眼角抽搐,這廝能不會用這種溫柔甜蜜的語氣說這麼不留情面地話語麼。

    做戲哪里能這麼拆人台的,也太不給面子了。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雙白那副古怪的表情,也懶得裝了,索性直接對著百里初假笑:“是麼,呵呵呵呵呵……。”

    百里初仿佛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很是有趣,隨后露出一個近乎寵溺的笑容:“一會你先去休息,折騰了半夜,想來你也是累倦了,身子骨只怕受不住。”

    秋葉白雖然很高興聽到他沒有打算繼續强行扒自己衣衫的打算,但是他說出來的話,是在太容易讓人誤解,她瞅著雙白臉色愈發的古怪,心中嘆了一口氣,還是決定做戲做全套:“是,葉白省得,那殿下呢,還是先去讓祭司大人為你診治吧。”

    百里初遲疑了片刻:“本宮……。”他頓了頓,溫然一笑:“不必擔心本宮,本宮大概會先暈一陣,很快就好。”

    秋葉白一愣:“呃……?”

    什麼叫先暈一會陣?

    很快百里初就給表現給她看什麼叫先暈一陣,因為他說完話之后,立刻就一閉眼朝后倒了下去,雙白臉色大變,厲聲道:“四白,五白!”

    兩名站在百里初身后的鶴衛立刻扑了上去,敏捷地將百里初給接了個正著。

    秋葉白先是嚇了一跳,隨后便冷眼旁觀,只以為他在做戲,方才還生龍活虎地差點弄死自己的人,如今暈迷之前還能預告一下,也未免可笑。

    批。

    直到看著他臉色蒼白如紙,而雙白上去簡單查看后,轉過臉看著她神色有些復雜地道:“殿下今晨才解了毒,大祭司吩咐過殿下愛耗損內元過甚需要好好休養,但方才又與大人……切磋,所以這回已經是支撐不住了,下官先行帶殿下去大小祭司處治療,大人先行回后殿歇息吧,若有需要著人通知六白即可。”

    說罷,他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高個子年輕鶴衛,就領著人抱著百里初匆匆而去。

    那鶴衛冷冷地看向秋葉白,不甚樂意地一拱手:“秋大人有何吩咐。”

    秋葉白默默地垂下眸子:“沒有什麼吩咐,我先回房了,殿下情形若有新的什麼請通報我一聲就是。”

    說罷,她轉身向后殿走去,也不去理會身后控鶴十八司的人那種几乎把她瞪穿的森林凌厲的目光。

    她傷了他們的主子,他們不待見她是再正常不過了,她在這里也就呆兩天,也沒指望和他們能相處愉快,他們就是再不待見她,也不敢對她動手。

    何況她心情此時很復雜也很微妙,也沒功夫和路人甲虛與委蛇。

    雙白方才的話透露了兩個信息,第一、百里初因為解体耗損了內元,加之倍她捅了一刀,短時間之內沒什麼精氣神來折騰她了;第二、就是百里初方才和她交手之時已經是强弩之末,也許她方才不是那麼快地賣了個破綻給他,試圖早點結束戰斗,而是再支撐一會,也許贏了的就是她。

    可即便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也在和她的交手中占據了明顯的上風,那這個男人如果是平常狀態又强悍到什麼程度?

    這一次,也不知是她算計了他,還是他算計了她。

    她抬頭看著天邊那輪明月已經西斜,天空翻出魚肚白,心情很復雜。

    ——老子是可可喵流口水圍觀阿禮壓菜花十天不能下床的無恥v不發達發分界線——

    秋葉白回了房間,簡單洗漱了一番,處理掉了自己脖子上的傷口之后用了早點。

    折騰了一天一宿,她是在懶得動,再無心情如前兩日那樣四處閑逛,便吩咐了來收拾碗筷的太監不必再送午膳過來,徑自躺在了床上,腦子里不斷地回放第一次遇見百里初到現在和百里初相處之間的點點滴滴。

    試圖從中找到一點自己讓百里初如此執著的蛛絲馬跡,但是想了半天,分析了半天,卻始終一無所獲。

    但是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她從旺財和發達那里套出來的消息不會有錯,百里初對女子抱有古怪的敵意,但是也並不好龍陽,控鶴監這些鶴衛並不如外界傳說那樣是他以侍衛為名的泄欲禁臠,相反這些人大部分都身懷絕技,特別是十八司的人。

    那些攝國公主荒淫無恥的流言看起來更像是一種障眼法,恰到好處地轉移了人們對百里初真正實力的注意力。

    既然百里初並不是真的荒淫之人,就是算是如今她和百里初是同命身,也不至于會讓他對自己產生那樣的念頭。

    秋葉白想得頭都疼了,最終卻始終是無解,反而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來的時候居然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她看著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和那顆明亮的啟明星,有些無語,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想來是和百里初前日糾纏太耗費心神和內元了。

    她起身之后看著時辰還早,便讓小太監給她打了水來簡單的清理和洗漱一番,隨后又慢悠悠地用早膳,如果她估算得沒錯的話,今日她也該能出宮了。

    果然沒多久,雙白便過來了,看著秋葉白悠哉游哉的樣子,他眼神有點冷,只是面上卻並不顯露出來,只款步過來微笑道:“秋大人,早,看來今日大人心情很好。”

    秋葉白從來沒有因為前兩日和他聊的愉快便讓他喚自己的名字以示親近,而是任由雙白一直叫她做秋大人。

    她慢條斯理地捧著一杯紅棗茶喝了一口,方才也溫文爾雅地一笑:“雙白兄說的是,畢竟能離開明光殿,怎麼想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聽著秋葉白近乎挑釁的話語,雙白原本就勉强的微笑便愈發的冷了下來,妙目微眯:“大人倒是有先見之明,知道今日是殿下遣了在下送您出宮。”

    秋葉白看著自己杯中茶葉沉沉浮浮,淡淡地道:“初殿下如今身子骨不好,自然還是要專心養病才是,留著在下也沒有什麼用處,不是麼?”

    百里初不是那種穩不住的人,他如今身体的情況怕是想對她做點什麼也不太合適。

    “秋大人!”雙白攏手入袖,一雙妙目里底寒光閃爍,聲音微微拔高:“請您不要太過分了,殿下今日專門讓在下送您出宮,亦是擔心太后的人為難于你,侍寵而驕並不是什麼好事。”

    殿下已經多少年未曾受傷了,偏此人傷了殿下,令殿下如今都還躺在床上養傷,若非殿下的旨意,秋葉白根本不能這麼好好地出了明光殿,他卻不識好歹,出言譏諷。

    秋葉白看見雙白眼底的怒色,她擱下了手里的茶盞,唇角勾起譏誚的微笑:“侍寵而驕,下官還真擔待不起這四個字,如果可以,我寧願從來不曾認識初殿下和各位,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初殿下的恩寵,下官從來都不想要,雙白兄是明白人,這等淺顯的道理卻都不明白麼。”

    “你——!”雙白神色一僵,卻不知該作何反應,秋葉白說的話其實並沒有錯。

    只是他已經習慣了奉主子為天,陡然聽到這般几乎可以稱得上是大不敬的話,心中的怒火始終沒法子壓下去。

    最終,他斂了所有的神色,面無表情地道:“既然大人已經准備好了,在下也不便多耽擱大人回衙門處理公務的時間,現在就請跟在下出宮吧。”

    但是秋葉白卻沒有如他想象中一般立刻起身跟著他出宮,而是淡淡地道:“等一等,下官四日前時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進宮,如今雖然是初殿下半途召喚了下官,但終歸卻還沒有復太后娘娘的懿旨。”

    雙白轉過臉,妙目里閃過一絲不耐,不再客氣:“那你還想如何?”

    秋葉白悠悠地道:“下官想去一趟太后娘娘的寢殿,復命。”

    雙白冷笑一聲:“秋大人,你別太得寸進尺了。”

    竟然將殿下這一份好意都當作驢肝肺麼!

    秋葉白瞥了他一眼,微笑:“對,下官就是得寸進尺了,雙白大人以為如何。”

    雙白:“……。”

    他是從來沒有見過如秋葉白這般油鹽不進的人,那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氣得他仰倒,但最終卻還是垂下了眼,面無表情地道:“此事在下需得稟告殿下才能回您。”

    隨后他便拂袖而去。

    秋葉白看著他的背影,神色淡淡地看向窗外的青天浮云。

    嗯,今日果然是個好天氣。

    未過多久,雙白再次折了回來,依舊是神色冷淡的模樣:“請吧,秋大人。”

    這一次秋葉白沒有再多廢話,徑自起身跟著雙白而去。

    兩人一路無話,再不如曾經相談甚歡的模樣,。

    雙白領著她到了四日前百里初帶她進來的那一處宮門,遠遠地她就看見有宮門處有一架華美的鳳凰步輦,走近了,果然看見那一道修長優雅的人影以一種很閑逸的姿態半臥在步輦之上,除了扛著輦的鶴衛之外,照例還有人捧著各色精致吃食在一邊侍奉。

    “殿下,可大安了?”秋葉白走了過去,微笑著抱拳行了一禮,但是還有沒有行完就被一雙修長冰涼的的手托了一托。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套生疏。”百里初微笑著道,他臉色似乎還是很蒼白,眉宇之間略微有些倦怠,雖減了些艷色,卻平添了另外一種別致淡然如流云的氣韻,沒有影響他風華絕代的容色,。

    他伸手下來托了她的手,卻並沒有收回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秋葉白亦淡然一笑,放下手想要避開他的手,試了一試,無果,她也懶得再掙扎任由他這麼握著自己的手,畢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扯起來並不好看。

    “殿下不是已經解毒了麼,為何仍舊身体寒涼若此?”秋葉白很快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只覺得對方的体溫似乎還一如既往的寒涼如屍体,並無變化,不免有些異色。

    百里初半躺柔軟華美的轎輦上,一手插了一顆葡萄放進薄唇里,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秋葉白柔嫩的指腹把玩:“這毒不是一時半會能全解的,兩位祭司那日也不過是一種嘗試,效果還不錯,但解得並不干淨。”

    這就是說他現在是体內余毒未淨了?

    秋葉白垂下眸子,擋住眼底深思的神色,根據她感受到他身体的溫度而言,她甚至覺得他体內的毒能解了一半就已經很不錯了,她可沒有忘記那天上午兩個紅衣老頭幫他配置解藥的時候吵得死去活來的,若是兩個老頭把握很大,根本不會有那日的表現。

    “本宮和高興你那麼關心我,小白。”百里初朝著她微笑,在秋葉白正准備客氣的附和他的話,以表示她的關心時,他又補充了一句:“下次你表示虛偽的關心時,記得眼睛里的那種幸災樂禍收斂一點。”

    秋葉白:“……不,下官只是關心殿下什麼時候會毒發身亡而已。”

    說好了做彼此唱大戲的搭檔,這廝是拆台上癮了麼?

    雙白冷叱了一聲,妙目凌厲:“放肆!”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輕慢地挑了下眉,卻並不說話,雙白則臉色陰沉地死瞪著她。

    百里初看著他們的樣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小白,你倒是能耐,惹得咱們控鶴監最是溫柔和善的雙白都這般失態。”

    雙白聞言,心中一驚,隨后垂下眸子恢復了尋常的模樣:“殿下恕罪。”

    秋葉白心中譏誚地一嗤,溫柔和善,這雙白根本就是個笑面虎罷,口上漫不經心地敷衍:“這几日還承蒙雙白大人照顧,如有得罪還請多包涵。”

    雙白亦不再做出冷眼的模樣,只拱手淡漠地道:“大人言重了。”

    百里初慢慢地把玩著秋葉白白皙的右手,忽然懶懶地道:“太后那里,小白你不必去了,本宮知道你在憂心何事,本宮既然敢半途截了你留下來,太后那里自然會有法子應付,不會讓杜氏懷疑你身上有什麼問題。”

    秋葉白原本忽然提出要求要見太后,為的就是百里初這句話,百里初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從太后手里截人,自然是因為他本身的勢力夠硬,而太后雖然明面上不敢對百里初怎麼樣,但明面上就可以對她這個沒有憑仗的人下不少絆子。

    而她如今根本不可能去告訴太后一黨,百里初划拉了一個圈半强迫地把她划拉進了那個圈子,她可不希望在在司禮監本就不那麼好過的日子還要被太后雪上加霜。

    所以此時既然百里初這麼說了,就表示他肯定已經處理好此事的首尾,不會讓太后疑心她和他的關系有貓膩。

    “有勞殿下費心了,既然如此在下告退。”秋葉白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懶得再在明光殿多呆一刻,干脆地告辭。

    但是百里初卻並沒放開她的手,而是拉了她一下,示意她靠過來,秋葉白原本有點不耐,想要拒絕,一抬頭對上百里初那雖然似溫情脈脈,卻沒有一絲笑意的幽深詭眸,她還是耐著性子更靠近了他的步輦一些:“殿下,還有什麼交代麼?”

    百里初的回答就是一個冰涼的吻,涼涼的落在她的唇角上,看著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他頗為愉悅地側了臉咬住她白皙的耳垂狠狠地吮了下,溫溫柔柔地道:“小白,乖乖地等著本宮去上你,嗯?”

    秋葉白:“……。”

    大庭廣眾之下,這個人可有一絲廉恥之心?

    她忘了,變態是沒有廉恥心這玩意的。

    既然如此,她亦客氣地道:“殿下身子嬌貴,還是躺在下比較好。”

    ——老子是四少裹胸布等待公主撕碎的分界線——

    秋葉白出了宮,遠遠地看見艷陽高照下,遠處的朱雀門外的十里長街之上一片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忽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再世為人的錯覺來。

    宮門外一輛青蓬馬車的車簾子一掀,一個青衣婢女跳了下來,朝著秋葉白揮手:“四少,這里。”

    秋葉白看著寧春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忍不住一笑,迎了上去:“春儿。”

    今日是寶寶親自駕了馬車過來,他今日沒有易容成蔣飛舟的樣子,所以一看見秋葉白,他立刻扑了上去,拿著嫩嫩的臉儿埋進秋葉白的肩窩一頓亂蹭:“嗚……四少,我還以為你進了宮樂不思蜀不要寶寶了!”

    秋葉白伸手摸摸他下巴,笑嘆了一聲:“我怎麼舍得?”

    寶寶原本就生了一張玉雪可愛的臉,看起來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嬌稚少年模樣,做出這般撒嬌的動作在旁人眼里倒也一點都不顯得突兀,秋葉白則修挑雋秀,風姿奪目,抱著寶寶,看起來倒似哥哥疼著小弟弟,讓人看著會心一笑,只覺得是兄弟情深。

    這都是他們平日相處的方式,但是秋葉白此刻並不知道她和寶寶這般親昵相處的一幕遠遠地落在有心人的眼底,卻生出了別的意思來。

    銅質雕花望遠鏡里的青篷馬車漸漸地遠去。

    百里初擱下了手里的單筒望遠鏡,神色莫測地用銀針插了一顆葡萄放進自己嘴里,片刻之后,淡淡地吩咐:“去查查那個跟著小白的少年是什麼人。”

    雙白恭恭敬敬地道:“是。”

    他目光掠過主子的唇角,只覺得主子唇角染了葡萄汁,猩艷得有些森然。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4:50 PM

第五十九章 殺局

    “這几日我不在,司禮監中情形如何?”秋葉白坐在馬車上,手腕支著臉頰靠在車扶手上看著周圍集市熱鬧情景,心情很好。

    寶寶駕著馬車,聽她這麼問,很不以為然地撅撅小嘴:“還能怎麼樣,你一進宮就是四日沒音訊,我尋了個懲罰的名頭就把看風部的那群蠢貨關起來了,省得惹事。”

    秋葉白會心一笑:“有人上門找事儿是不是?”

    關起來了里頭的,只怕也攔不住外頭的有人上門尋釁,看寶寶很不耐煩的樣子。

    寶寶冷哼一聲:“自然,不過那些廢物使的都是些雕蟲小技,都被我打發了。”

    他目光忽然落在秋葉白的脖子上和手背上的傷痕,目光冷了冷,大大的眼睛染上一絲冷冽的殺氣:“宮里的那個老太婆和你過不去了,還是有別的人在宮里給你找事儿了?”

    “老太婆,你真敢說也不怕隔牆有耳,讓人聽了治你的罪。”秋葉白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天低下敢直接將太后娘娘叫做老太婆的人只怕真的不多。

    寶寶輕蔑地冷哼:“本來就是老太婆,宮里的人不是還叫她老佛爺麼,總歸都是個老,何況如今司禮監早已不復當年勇,有誰還做這包打聽的事儿。”

    他頓了頓,又盯著秋葉白脖子上的傷痕繼續道:“四少還沒說你身上的傷是不是那死老太婆弄的!”

    秋葉白搖搖頭:“我若說我這次進宮根本沒有見到太后,你可信?”

    寧春聞言一愣,奇道:“不是太后宣召主子進宮的麼,莫不是中間出了什麼變故?”

    寶寶也疑惑地看著她。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說來話長,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她這一進宮就把自己‘賣’了,這事儿她總是說不出口。

    “可要緊?”寶寶見她的樣子,不由微微顰眉。

    四少為人豁達,心思機敏,很少見到她為什麼發愁的樣子。

    秋葉白搖搖頭,淡淡地道:“沒事。”

    寧春和寶寶見她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多問。

    寶寶索性換了個話題:“是了,我記得四少你進宮前說過讓督公讓我們和看風部、捕風部的人一起去查淮南劫案之事,如今我已經整理了些資料出來,並且焰字組的人全部都已經鋪開了能鋪開的消息渠道。”

    秋葉白剛剛領了任務就接到了太后懿旨,倉促之間,只能草草地給寶寶布置了個兩個任務,一是收集相關劫案的資料,一是看住看風部,不要讓他們再惹禍的任務。

    如今看寶寶都完成得極好,甚至未雨綢繆省了她不少事,秋葉白心中大悅,笑著揉揉寶寶的小臉蛋:“就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

    寶寶驕傲地抬起小下巴:“那是自然,四少可有什麼獎勵麼?”

    秋葉白手癢地捏捏他那傲嬌的小臉蛋,輕笑:“好,賞你本少爺親自下廚的兩菜一湯可好?”

    寶寶聞言,立刻瞪大了眼,大喜道:“說話算話!”

    四少生手藝極佳,最卻生性憊懶,尋常不輕易下廚,所以藏劍閣中都以得嘗四少的手藝為最自傲之獎賞,什麼靈丹妙藥或者武功秘籍都不在他們眼中,這種獎賞也算是江湖門派獎賞措施中特立獨行的獨一份了。

    “自然是的!”秋葉白瞅著寶寶可愛的小模樣,像只得意的小貓咪,忍不住親了下他瞪得打大的圓溜溜的大眼睛。

    秋葉白原不過是心無雜念的寵溺之舉,但寶寶沒有想到秋葉白會忽然親了他一下,柔軟而略帶濕潤的觸感輕輕地落在眼睫上,他忽然一僵,有些怔怔地看著秋葉白雋美無雙的容顏,她明秀如月的眼眸里此刻都是微笑和溫柔光芒。

    宛如一汪柔和碧水,几乎可以讓人溺斃在其間,寶寶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慢,仿佛連時間都放緩在這一刻,但是不知想起什麼,他心中一寒,那些心緒里生出的微妙漣漪硬生生地消散殆盡,只剩下一片凄厲的黯茫。

    “怎麼了?”秋葉白看著少年有些失神的樣子,不禁有些疑惑。

    寶寶眸子里閃過一絲異色,隨后忽然問:“四少,你喜歡我麼?”

    秋葉白一愣,摸著他的腦袋失笑道:“我家寶寶如此可愛,我當然喜歡。”

    “可愛麼……是的,寶寶是四少最可愛的寵物。”寶寶笑嘻嘻地把臉往秋葉白的肩頭蹭。

    秋葉白總覺得寶寶的反應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是何處古怪,但見著他仿佛又恢復了尋常那種愛嬌的樣子,便笑著揉揉他的腦瓜:“傻瓜,誰說你只是寵物……。”

    “不,我就是寵物,是你一個人的寵物!”寶寶忽然轉過臉一把扯著秋葉白得袖子,拔高了聲音,近乎尖利地道,貓儿似的大眼死死地盯著秋葉白,眼尾挑出凌厲的弧度,神色竟似帶上了一絲猙獰。

    秋葉白和坐在后廂的寧春俱是一愣,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寧春,卻見寧春朝她几不可見地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寶寶到底怎麼了,之前看起來都很正常。

    “寶寶,你這是怎麼了?”秋葉白有些莫名地看著自己身邊的少年,心中疑惑不已。

    “對不起,我只是……。”寶寶亦似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后垂下眼,握緊了手里的韁繩,卻有些無措地不知道要說什麼。

    最終,他還是低頭軟下聲音嘀咕道:“人家只是喜歡做四少的寵物,不喜歡和別人一樣,不可以麼?”

    秋葉白有些無奈又好笑,便伸手敲敲他腦瓜:“好好,你要做什麼都隨你,只別這般陰陽怪氣地嚇人。”

    寶寶這家伙平日里就有點不著調,今日大約是不知道又看了什麼書,這回大約里頭的主角是只寵物。

    寶寶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隨后伸手扯了韁繩,繼續穩穩地駕著車一路前行。

    只是他轉回頭的那一刻,神色便淡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車邊流逝的風景,帶著夏日炎熱的風夾雜著市井里喧囂的氣息掠過自己的臉頰,還有……

    還有身邊女子身上淡淡的清新的香氣。

    做唯一的寵物有什麼不好,不管未來四少身邊陪伴她一生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有不會被取代的位子。

    不是麼?

    馬車漸漸遠去,而馬車上的一幕卻被有人心人都看在了眼里,有人影悄無聲息地跟著車子一路到了司禮監衙門之后,便轉身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了人群里。

    ——老子是老子是翠花阿禮蹲大炕猥瑣中的分界線——

    回到司禮監衙門以后,除了秋葉白進門往看風部的偏僻院落去的時候引來了些幸災樂禍的矚目和竊竊私語之外,一切倒也算是平靜。

    “除了我想法子約束著看風部的人和防著人進來搗亂之外,周宇也在捕風部的杜千總那里下了些功夫,所以如今局勢還算平穩。”寶寶下車的時候已經再次在馬車里易了容和展了骨,所以如今是以蔣飛舟的面目出現在秋葉白的身邊,一路走一路說。

    秋葉白微微挑眉:“周宇,看來他倒還算是有几分清醒的。”

    “是,屬下看此人雖然花天酒地,行事荒誕不經,但是私下里也不是全無一分頭腦和手段的,否則捕風部那邊光靠杜千總一人也未必彈壓得住群情激奮。”寶寶低聲道。

    她聽著寶寶的話,有些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是的,群情激奮。

    寶寶方才在馬車上已經詳細跟她說了這几天之中發生的最重要的一件的事,就是那個捕風部的秦役長傷重不治。

    捕風部的人怎麼能不群情激奮?

    她沉吟了片刻,這周宇是開國元勛周家后人,長亭侯嫡出的小儿子,雖然周家如今已經是爵位世襲遞減下來,勢力大不如前,但是在朝廷元老一派中還是很有些地位的,這一次想來周宇是用上了家族勢力了。

    可見他倒是真的一心想要將司徒寧給保出來,他平日私下里雖然不著調和紈绔了些,但本心倒是個不壞的。

    等著秋葉白和寶寶回到了看風部的時候,門院子里的滿地曬屁股的奇觀已經沒有了,大部分人都已經可以自行上藥,都回了房間里,院子里除了偶爾有一些做雜役的小太監來去,倒也比平日里清靜了許多。

    所以這一次她很順利地進了議事廳。

    她一進門,就看見周宇已經再廳里坐著,如今見她進來,立刻站了起來,看了秋葉白一會,有些干巴巴地道:“大……人,千總大人。”

    秋葉白看著周宇一身寶藍窄袖直綴,腰束玉帶,頭發整整齊齊地梳起來在頭頂做一個髻,露出一張堪稱俊秀的面容,不再是平常那種頭發半散,袒胸露背,油頭粉面的猥瑣浪蕩樣,心中頗為滿意。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完了周韻,譏誚地一笑:“周役長可是終于從溫柔鄉里醒來了?”

    她可沒忘記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他和人在在樹叢里廝混,支著光溜溜的大腿給她拋媚眼的模樣。

    周宇明顯也是想起了第一次和秋葉白的會面,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他低著頭尷尬地低聲道:“以前……以前是下官的不是,大人多見諒。”

    這些天秋葉白不在,蔣飛舟和他兩個人獨立支撐著看風部,那姓秦的死了,他第一次覺得慌了神,以前他雖然荒誕,但是手上是從來沒有過人命官司的,他受盡了冷眼和謾罵、挑釁,又記掛著監獄里頭蹲著的司徒寧,巨大的壓力和强烈的愧疚雙刀齊下,他終于看清楚了很多事情,很多人的真面目,方才覺得自己曾經的日子有多麼的荒唐。

    只是如今他雖然清醒過來,卻早已經沒了主意,只能眼巴巴地等著秋葉白回來。

    第一次見面的那夜,秋葉白威懾手段讓他恨得牙癢癢的,雖然不得不服從秋葉白,但心中都是忌憚和不甘心,可如今他卻覺得這新上任的秋千總或許真是個有能耐的,能帶著他們走出這困境。

    秋葉白一回來張嘴就諷刺他,以前的他早就一蹦三尺高了,如今他卻只覺得慚愧,只能乖乖地聽著。

    秋葉白看著他的樣子片刻,方才淡淡地道:“周役長現在清醒還不晚,聽蔣役長說這些日子,他安內,周役長倒是下了大功夫攘外?”

    雖然秋葉白語氣還是陰陽怪氣的,但周宇卻一點都不敢抱怨,立刻道:“看風部如今還算穩定,一切都是蔣役長的功勞,下官……下官其實沒有這麼大的本事,畢竟秦役長傷重不治不是一件小事,捕風部那頭鬧得厲害,我那大舅子……。”

    他尷尬地看了秋葉白一眼:“我那大舅子雖然是捕風部的千總,但是卻不肯幫下官,他說正是因為大伙都知道下官和他的關系,若是他真的這麼明目張膽的插手,只怕捕風部的人都會怨上他,烏紗不保。”

    說完之后,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直到秋葉白端著小顏子送來的茶喝了一口,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

    周宇方才艾艾期期地繼續道:“雖然司禮監內部的案子從來不會交給外頭衙門的人審,但這一回的事儿,畢竟是沾了人命官司,下官……我又是個主犯,我實在擔心便回了一趟家去求了我家老祖宗,所以才勉强壓下了事儿。”

    果不其然是回周家搬了救兵,這倒是在秋葉白的預料之中,不過……

    “你求了老太君,為何不是求你父親?”

    ]秋葉白有些奇怪,畢竟朝里說得上話的還是長亭侯,那位老太君不過是個三品的誥命,怎麼能左右司禮監上峰?

    周宇臉上愈發的尷尬了:“我……我家老爺子知道了我的事要打斷我的狗腿,所以這才逼不得已去求了老太君。”

    秋葉白了然,原來是是利用他奶奶逼迫他爹就范,為他收拾爛攤子麼?

    不過她才不管誰收拾的爛攤子,能想法子控制事態惡化就行,她不問過程,只問結果,何況這周宇還算是個坦誠的,連這些內情都和她說了。

    所以,這一回秋葉白臉色微微地緩和了下來,看著周宇的神色也沒有那麼凌厲冰冷了,挑眉道:“咱們看風部如今正值用人之際,當同舟共濟共度難關,周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看來周家還是有些能耐的,能在死了人的情況下彈壓住了捕風部的人,只有督公鄭鈞,能讓鄭鈞賣這麼大的面子,說明不但周家是有些本事的,以后能用上的地方有不少。

    “是了,你的傷可是好多了?”秋葉白緩和了語氣,對于未來能用到的人,她並不介意示好地賣他几分面子。

    一直都被秋葉白恐嚇、威脅、譏諷,如今忽然得到她溫言慰問,周宇很有些受寵若驚,立刻點頭道:“是,已經好了不少。”

    “那就好,既然如此,咱們來好好看看下一步怎麼走吧。”秋葉白淡淡地一笑,看了一眼寶寶:“我聽說蔣役長在市井之間有些人脈,打聽了不少事情。”

    寶寶立刻會意,便讓小顏子去他房間里將他這段時間收集來的關于具体的淮南劫案的資料拿了過來,細細地給秋葉白等人講解了起來。

    所謂淮南就是京畿出去之后順著大運河一路南下至江淮之地,離開京畿不過三日的距離,運河開鑿通了之后,大部分京城官府和民間物資走的都是水路,既省時間又省力。

    原本運河一路上經過几個州府,多少會有些地頭蛇盤剝一些,但是因為這水路除了民用,官用的也不少,所以官方掌控的力度還是比較大的,一般就算遇上些沿途地頭蛇敲詐勒索,也都是些小打小鬧。

    但是最近兩年,卻不知道哪里淮南一地不知道哪里出來了些水匪,專門打家劫舍,神出鬼沒,由于這批水匪動作都不大,而且都是劫些民用小船只,再加上淮南一帶的水勢復雜,又比較靠近一些綠林人物最愛出沒的梁山,所以官府追查的力度不算特別緊,偶爾捉到一兩個小賊打殺一番,敲打敲打那些水匪,也就對上峰、對民意都有了交代。

    兩年下來,那些水匪就慢慢地成了割據一方的勢力,動的船只也從小商販慢慢地變成了京城大戶,但從來不動官船,所以官府方面打擊力度雖然大了些,但還是不痛不癢地。

    直到最近,那些水匪膽子越發大了起來,竟然動了京城梅家的貨,梅家是皇商,運的都是貢品,如今除了事,自然不可能再讓官府如平日那般敷衍了事,甚至有御史上書直言沿途的官府縱容水匪打家劫舍至于此乃,必定是有人與匪徒勾結,狼狽為奸,此事必定大有貓膩,不能讓沿途州府和游擊將軍們去查,需得京城直隸機構官員下去查訪督辦。

    可這事儿確實棘手,辦不好就是個錯,辦得好不見得有功,所以京城但凡和此事有關的衙門全部都打太極,最終就落到了司禮監的頭上。

    畢竟司禮監還掛了個監察探聞的名頭不是?

    聽完這案子的來龍去脈,秋葉白沉默了一會,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忽然看向周宇:“周大人,你怎麼看?”

    周宇一呆,他不學無术多年,還沒有人拿這般正經的大事儿來問他的意見。

    但是既然秋葉白問了,他想了想道:“我想著,這事儿有些奇怪。”

    寶寶聞言,心中有些著惱,輕蔑地看著他:“哦,周兄覺得哪儿奇怪了?”

    這個不學無术的紈绔子弟,能看出什麼來,竟然在質疑他的情報收集?

    周宇倒是沒注意寶寶的神色不對,只是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戴了的一串珠子,遲疑地道:“這梅家是皇商,天下皆知,而梅家的后台其實就是杜家,咱們司禮監也是太后娘娘手中的勢力,如果這事儿是梅家要追查到底,那麼應該不會弄得人盡皆知,而是密報太后娘娘,讓其他衙門接手,司禮監私下出手才是,畢竟這事儿辦不好,至少是個協查不力的罪名!”

    寶寶一愣,這里頭真有些東西是他沒有查到的,他顰眉道:“梅家的后台是杜家,你真的確定麼?”

    周宇點點頭,很篤定地看著秋葉白和寶寶道:“沒錯,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我還是有一次和大舅子……呃……杜千總去花樓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那時候我原本點了個姑娘准備進房里歇息了,但是后來喝多了胃實在難受了,便出去外頭花園吐了一輪,后來在外頭的時候就聽見了杜千總正和梅家的管家見面,就知道了這回事.”

    秋葉白聞言,沉吟了片刻,如果周宇的情報沒有錯,那麼這事儿是有些古怪,畢竟如今司禮監早已經不是當天橫行天下的全盛時期,這個協查不力的罪名落在司禮監朝廷的對頭手里,必定會狠狠地打壓司禮監。

    不說別人,就是百里初首先就不會讓司禮監有好果子吃,這批紅大權原本是在司禮監的首座掌印大太監的手里的,如今落在了百里初手里,他朝政大事一把抓,太后被架空,只能旁的事儿上做點小手腳,心里必定恨得牙癢癢的,雙方積怨已久,控鶴監和司禮監早已勢同水火。

    所以太后怎麼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難道水匪一案,是有人專門做的筏子,就為了對付太后麼,若是如此,此案就棘手了,查不查都難,難怪督公將此案拋了出來做引子,只怕是想到時候拿咱們看風部做頂罪羊!”寶寶冷哼了一聲。

    舍掉一個無足輕重的看風部去頂那個協查不力的罪名,然后保全整個司禮監。

    秋葉白微微顰眉,寶寶的推測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一種結果,就是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各自做局,各懷惡意,而他們看風部腹背受敵,是早已被選好推出去的祭品。

    若真是如此,那看風部就絕對不是被裁撤能了事的,一定會有人因查案不利,被問罪下獄。

    而看起來,她這個新上任的千總就是那個倍內定好的替罪羔羊,若是杜家的敵人想要利用她打擊杜家,再往她頭上栽贓點收受賄賂,包庇水匪的罪名,判她個斬立決,也不是不可能。

    她既然是既定棄子,司禮監和杜家的人一定會徹底將她和看風部拋得干干淨淨的。

    很顯然,不光是秋葉白和寶寶想到了這個結果,就是周宇都想到了這個結果,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局。

    眾人臉色瞬間難看,空氣沉窒了下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16 PM

第六十章 不作死就不會死

    她沉吟道:“單從目前卷宗上看,水匪之事倒像是確有其事,會不會原本梅家和杜家想要將此事壓下來,但是最終卻被有心人挑了出來……若是如此,咱們倒是不妨先查著案子!”

    寶寶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秋葉白單手擱在扶手上,支著自己的下巴,眼底閃過似笑非笑的光芒:“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們查這個案子,我們就查,而且不但要查,還要查得清清楚楚,把里面的貓膩牽扯全部都理順了。”

    周宇有點呆呆怔怔的,片刻之后,眼睛忽然一亮,笑了起來:“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秋葉白倒是有點意外,挑眉看向他:“哦,你明白我什麼意思了?”

    周宇先是起身跑到門邊四處看了看,確定周圍都沒有人了,才扣緊了門窗過來,神色詭秘地低聲道:“大人的意思可是既然此案必有貓膩,不管是躲在暗處挑撥是非的敵人,還是司禮監內部的人都對咱們不抱好意,那咱就索性將這里頭的門道摸個門儿清,這‘真像’便是個大把柄,不管是對那些想要扳倒杜家的人而言,還是對杜家和太后老佛爺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

    他頓了頓,露出咬牙切齒的神色來:“咱們既然已經先知道了他們的意圖,便是占了先機,若是能把這把柄握在自己手里,不管是對誰,咱們都有了談判的余地,且看誰為為刀俎,誰為魚肉!”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他眉梢眼角之間那種脂粉氣尚未除去,但是眼中那些精明的光卻已是掩不住。

    她慢慢地彎起唇角,玩味地道:“看來周役長你也不像只會把心思用在那些勾男弄女的勾當的人,本千座真是小看周役長了。”

    他能那麼快領會她的意圖,倒是讓她有點驚訝。

    周宇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十六那年就中過秀才,不過后來覺得做學問也實在沒甚大意思,便懶得再讀書了。”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自鳴得意又要做出謙遜的模樣,心中好笑:“十六歲就中了鄉試,周役長倒也算是神童,若真的有心在正道上,只怕今日成就不止做個歡場間的脂粉將軍,更不會還讓自己落入如今的景況來罷。”

    想不到這周宇看樣子早年倒是個根苗儿正的,也不知道后來是出了什麼事儿,變成如今這般紈绔荒唐模樣?

    周宇臊眉搭眼地干笑:“大人就別取笑我了,您就說吧,只要能讓咱們看風部的兄弟們脫出泥沼,救出司徒兄,讓我干什麼都成。”

    秋葉白一直不涼不熱地擠兌他几下,為的就是他這句話,此時自然是打蛇隨棍上,意味深長地道:“哦,即使此事興許會需要動用到你家中勢力,也可以麼?”

    周宇聞言,臉色梭然變了變,牽扯到他家中的勢力……?

    寶寶在一邊見他猶豫,便冷笑一聲,含譏帶諷地道:“大人,您也就別為難周役長這銀樣蠟槍頭了,誰人不知道他怕死了他老子,這回他老子能保住他已經是父子情深了,那司徒和他什麼關系,周役長犯得著為了這麼個沒背景的回去招他老子還惹一身騷麼?”

    秋葉白亦神色冷了來,品味了一口茶,淡淡問:“原來如此,那倒是本千座考慮不周了。”

    周宇臉色青了又白,隨后一拍桌子站起來,惡狠狠地瞪寶寶:“姓蔣的,你他娘的算什麼東西,你用不著在大人這里給老子上眼藥,老子把話撂這儿了,只要是為了兄弟們,凡是我能做到的,老子拋了性命也會辦到!”

    寶寶見他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不再激他,而是哼哼地冷笑几聲。

    秋葉白則神色緩和了些:“周役長既有此心,那是最好的。”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如今這里便有一樁棘手之事,梅家和杜家之間的情形必定不為外人道也,尋常人也難以查清這些大家族之間的貓膩,倒是你周家在朝中多年,根深蒂固,總能有些你們探聽消息的路子,你是家主嫡子,在周家地位不低,此事還需要你在其中出些力氣。”

    周宇倒是沒有想到秋葉白說要用他,便真是立刻開始布置任務,但他只稍做遲疑立刻就點頭應了。

    “是,屬下定當盡力而為!”

    等著周宇領命而去,寶寶尋了個理由將小顏子打發了出去,看向秋葉白顰眉道:“四少,你真的信任周宇這個家伙?”

    秋葉白微笑,指尖觸過手中茶杯青花釉色:“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周宇不是個蠢人,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我的打算,我再多加掩飾也沒甚意思,若是他有二心,我自然能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寶寶自是知道秋葉白手里有周宇什麼把柄的,這事儿想起來就好笑。

    當初秋葉白控制脅迫周宇的方法就是讓周宇認為他輕薄錯了的人是控鶴監的鶴衛,旺財和發達被秋葉白這般設計,他們又不能把怒火發泄在她頭上,自然是很樂意拿周宇這倒霉蛋做個泄憤沙包的 。

    在旺財和發達把他揍了個半死的時候,她忽然出現,假意出手救下了他,再脅迫他若是不乖乖聽話,就把此事給捅到控鶴監那里去,告他個周家冒犯殿下的罪名!

    控鶴監的人在外頭人眼里都是攝國‘公主’的禁臠,周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周家嫡子竟然敢輕薄到公主禁臠身上,真真儿是不想活了,若是攝國殿下大怒起來,就是要整治整個周家,也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周宇自然立刻只能乖覺地俯首稱臣了。

    “四少還是手腕高明。”寶寶笑嘻嘻地道,他不喜歡周宇,尤其是聽說周宇初次和四少見面時還試圖輕薄四少,所以自然樂得看他吃癟倒霉。

    秋葉白默默地低頭喝茶,只心中略覺郁結。

    高明麼?

    她倒是覺得自己那日使了個暈招,若知道利用了控鶴監這破名頭的代價是給一個變態,她如何能干這虧本倒灶的買賣。

    秋葉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索性道:“寶寶你既然已接手了蔣飛舟的勢力,便讓他手下的那些卒子也出去打聽一下京城里關于梅家的事情,說不定能有些意外的收獲。”

    她是江湖人,雖然沒法子如周家在廟堂容易查知那些世家大族之間的盤根錯節的關系和隱匿的秘密消息,但是水匪卻屬于江湖,要查一些綠林道上的事儿,藏劍閣比官府的消息靈敏得多。

    她總覺得梅家是個關鍵點,只讓周宇去查,她並不放心,還是需要多管齊下,方算周全。

    寶寶立刻點頭稱是。

    秋葉白安排完了后,忽然想起一事來,又問:“事發突然,你冒充蔣飛舟之后,可有人發現你的破綻?”

    要模仿和冒充一個人,事先必須要多做觀察和揣摩模仿目標,以免出現太大的破綻,但是殺蔣飛舟讓寶寶取而代之是自己臨時做的決定,万一讓別人看出破綻來,他們就要提早做准備了。

    寶寶仔細地想了想:“這些日子,我盡量避免與 原本蔣飛舟熟悉的那些人相處,就是相處的時候也表現出心情不佳所以脾氣陰晴不定的樣子,因為最近看風部的這檔子破事儿,所以我的表現倒也不過分,應當……沒有什麼破綻。”

    她聽了寶寶的話,心中卻依舊覺得略有不安,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妥,現在細細想來,或許是冒充蔣飛舟這步棋不妥的地方太多了,畢竟誰也不知道蔣飛舟到底是怎麼與太后、杜家的人聯系的,万一有什麼地方 對不上號,就會引起對方懷疑。

    但如今事情以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會收拾一下,我要去一趟綠竹樓找天書議事。”秋葉白又吩咐寶寶了寶寶一些注意的事情:“如果我沒有猜錯,聽風部和捕風部的人都已經開始行動了,你也不必管他們,等周宇從周家回來以后,你們先從看風部已經能下床的人中挑出几個稍微有些正形的跟著一起去梅家和那些被劫過的商戶探訪一番。”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五成兵馬司,那里應該有第一手關于這些劫案的資料,讓周宇不必逞强,若是五城兵馬司的人不願意給,就算了。”

    查案嘛,樣子總要做足了,才能滿足那些明的、暗的敵人們想要看見的。

    寶寶領命而去之后,秋葉白正准備出發前往去綠竹樓,卻忽然接到了秋府里小廝的傳來消息,說府中有要事需要她回府一趟。

    秋葉白只得先和寧春回一趟秋府,誰知先一進大門沒有對就,就撞見了准備出門的北天師太和跟在北天師太身后的秋善寧,秋葉白看著秋善寧穿著一身素淨的道袍恭敬地對著自己福了福,喚了一聲:“四哥哥。”便低著頭不再作聲,倒也還算乖巧。

    秋善寧德樣子仿佛已經接受了未來屬于她的平民之命,或者說是絕了富貴榮華的念頭,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很安靜,但秋葉白還是注意到她原本外放的那種傲然貴女的氣息雖然消散了,但是眼睛里卻多了一種古怪的戾氣。

    北天師太對她的表現雖然算不得滿意,但也勉强賣了秋葉白的面子,讓秋善寧做了自己的記名弟子,與秋葉白寒暄了几句之后,北天師太就領著秋善寧出門去訪問京城道觀的故友。

    秋葉白原本的計划是北天師太離開京城的時候才讓秋善寧邁出秋府的大門,然后跟著師太徹底遠離京城,此刻雖然覺得北天師太讓處于風口浪尖的秋善寧跟著出門略不妥,但她也知道北天師太是看出了秋善寧眼神里的那些不善和郁結的怨氣,有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渡化一下秋善寧。

    她總不不好拒絕師太的好意,便私下里低聲警告了秋善寧,讓她不得惹是生非,秋善寧似乎已經被她上次展露出來的狠辣手段震服,所以立刻乖巧地應了。

    秋葉白看著秋善寧跟著師太離開的背影,微微地出神,她不在的大半個月,秋善寧的改變如此之大,那麼秋善京呢?

    讓秋善寧‘伺候’了那麼長的時間,如今是什麼模樣?

    很快她就知道秋善京是什麼模樣了,這也是秋鳳瀾召她回來的原因。

    秋善京——瘋了!

    她已經不能說話,喉嚨里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雙手倒是略微能動了——秋葉白封住她穴道的手法相當特殊,尋常武者看不出來,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那些禁制會慢慢地減弱,被封的血脈會在一個月內漸漸通暢,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大病痊愈,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

    她原本計划一個月后,若秋善京還是不肯說出她幕后的指使者是誰,那麼她便索性讓秋善京再也沒法子寫字,徹底斷絕秋善京成為他人棋子的可能。

    原因就是那日定王府的夜宴,百里初給她透露出來的信息讓她明白秋山上試圖加害自己的不止一撥人,雖然她只是被百里初牽連的倒霉分子,但那些對自己出手的人都是可能牽扯到皇權斗爭的人,若是秋善京淪為他們中任何人的棋子,都會牽扯甚廣,自己如今又已經入了仕,那些人能利用秋善京來對自己出過一次手,那麼也可以有第二,甚至牽扯到風氏!

    因此,若是秋善京不能為她所用,那麼為了保險起見,她就必須廢了秋善京。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有做出決定的時候,秋善京就已經變成了這副鬼模樣。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秋善京,秋善京修養了一個月,不但沒有一點大病痊愈的樣子,反而形銷骨索,原本圓潤如月的臉龐瘦的顴骨都凸出來,兩只眼睛大而無神,若是看到有人靠近便會露出極為驚恐的眼神,整個人蜷縮在床角渾身發抖,袖子滑落時露出的細瘦手腕之上還能看見不少青紫傷痕。

    她看著秋善京的模樣,心中大約地有了些答案,心中不免有些發冷。

    “四弟可看見三妹妹如今的模樣了?”秋鳳瀾的目光從秋善京的身上移開,落在了秋葉白的身上。

    感受到秋善瀾的銳利眸光,她淡淡地道:“看見了,怎麼,大哥以為是我做的麼,別忘了我已經不在府中大半個月。”

    秋鳳瀾倒是沒有想到秋葉白開口就是這般開門見山,他愣了下,微微顰眉:“我自然知道你這些天不在府邸里,但是從那日開始為兄已派了人守住三妹的住所,除了大夫和三妹身邊的侍女,沒有其他人進出三妹妹的房間,三妹妹卻還是……。”

    “三姐姐卻還是被人弄瘋了,而三姐姐永遠不清醒的話,最有可能得利的人只有我,所以大哥懷疑是我指使人做出的這些事?”秋葉白有些譏誚地打斷了秋鳳瀾的話,轉身看向他。

    在秋葉白冰涼清銳的眸光下,秋鳳瀾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絲不確定的來,便緩和了些語氣道“兄友弟恭,姊妹情深,方是我秋家之福,身為大哥,我自然希望咱們全家和睦,但若是誰敢殘害手足,身為長兄,我必不容。”

    他頓了頓復又一字一頓地道:“當然,大哥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秋葉白看著面前英氣沉穩的男子,目光如炬,她溫然道:“是,長兄如父,大哥自然是有這權力,那麼大哥如今可是抓到殘害三妹的凶手了,又或者大哥其實想說你懷疑的人是善寧,因為善寧也能夠接觸三姐姐,她對三姐姐下了手,就為了維護我這個親哥哥?”

    秋鳳瀾目光犀利地盯著她的眼睛,這一回他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那你是麼?”

    秋葉白負手而立,不閃不避地看著他,絲毫不畏懼不他那煞氣凜然的眼神,淡淡地道:“不是,大哥信否?”

    確實不是她讓秋善寧動手逼瘋秋善京,這一點上她算不得撒謊。

    秋鳳瀾定定對看了她半晌,最終點了點頭:“好,這一次我信你。”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手擱在秋葉白肩頭,一向沉穩的面容上略帶了一絲無奈地道:“我知道四弟這些年在外頭庄子上必定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既然回來了,就是我們秋家子弟,大哥會盡力照拂于你,亦希望咱們府上兄弟姊妹都能齊心。”

    秋葉白看著他片刻,伸手慢慢地拂掉了他擱在自己肩頭的手,微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我知道自己姓秋,也知道大哥心意,但是……大哥,你真的相信咱們府上的兄弟姊妹能如尋常人家一般兄友弟恭,姊妹親和麼?”

    這話,說出來,只怕你也不信吧?

    她說完之后,繼續淡漠地道:“是了,我還想起有些事要和五姨娘商議,就此先行告退。”

    秋鳳瀾看著她的背影,神色有些復雜,轉身又看著一臉驚慌縮在牆角眼神混亂而混亂的秋善京,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是的,那樣的話,說出來,他自己也不信。

    ——老子是公主和小白沐浴在小池子里的性感分界線——

    秋葉白出了秋善京的院子后,低聲吩咐了寧春几句,寧春立刻心領神會地轉身向下人房的方向匆匆而去,秋葉白則慢慢地向花園的小湖邊而去,獨自站在湖邊看著面前煙波淼淼,靜靜地等著寧春回來。

    一刻鐘后,寧春就從小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她迅速地走到秋葉白耳邊輕語了几句,秋葉白微微顰眉,明眸里閃過一絲譏誚。

    真是的,一些日子不在府邸里,有些不安分的螞蚱儿就愛瞎折騰。

    寧春看著秋葉白的神色,又想起她讓自己探聽的事情,低聲問:“四少,秋善京被逼瘋是不是秋善寧做的?”

    秋葉白眼底染上冷意,譏誚地輕嗤:“是我小看了我那六妹狠心的程度。”

    寧春搖搖頭:“四少你自幼在秋府遭過大罪,又不在秋家長大,和家中兄妹姊弟情誼不厚尚且說得過去,但是秋善寧和秋善京據說曾經還是有几分姐妹情分的,她又是一個閨閣少女,怎的比我們江湖中人還要狠辣?”

    而且秋善寧這麼做了,等于掐斷了四少想要知道的事情的線索,四少先前的布置是白費了,真真可惡!

    秋葉白想起早前在路上遇見秋善寧,她雖然看似安靜內斂了許多,但那眉梢眼角流露出來的陰戾之氣,分明就是因為慣拿秋善京做出氣筒,所以心氣才和順了些,而手段漸漸地毒辣狠戾所以難掩眉目間的狠戾。

    她目光愈發的冷了下去,秋善寧不單蠢,而且性子暴戾,簡直是不可救藥。

    寧春忽想起方才秋家大少爺的模樣,顰眉道:“那大少爺是不是懷疑到四少頭上了?”

    雖然秋鳳京不是四少讓人逼瘋的,但卻是四少吩咐秋善寧照顧秋善京的,原本也是想著讓秋善寧折騰一下秋善京,但四少同樣沒有想到秋善寧竟然能下如此狠手。

    秋葉白淡淡地道:“我那大哥就是懷疑也不會怎麼樣的。”

    寧春輕蔑地撇撇嘴:“四少,你覺不覺得那秋家大少爺空長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卻又無用得很,也不知道他那三品武勛將軍到底是怎麼來的。”

    既查不出真相,又不能震服弟妹,只會說些大道理,真真是虛偽得緊。

    秋葉白隨手捏了一片柳葉把玩,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覺得秋鳳瀾只怕是這秋府里最正派,最知道情義怎麼寫的主子了,到底是早年就出府立勛去了的人,還沒有被這大染缸給染了色。”

    將軍百戰死,將士十年歸。

    他在邊關多年,想來也是見多了生死離別,所以才格外地珍惜這些所謂的血緣親情,對兄弟姊妹力持一視同仁。

    秋葉白復又道:“但他終歸是生在世家大族,自己也是個明白人,若是他真的想要查出真相,這麼粗淺的手腳,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將軍,不至于一點手腕都沒有,有何查不出來的?”

    終歸不過是權衡之术罷了。

    這一次的出事的秋善京,一看就是家中有些能耐的少主子們做的的手腳,大約是因為牽扯上了好些人,秋鳳瀾若是為了一個庶妹出頭,就要舍棄其他姊妹兄弟,他狠不下那樣的心。

    再加上他到底是家族長子,行事要考慮家聲之外,還必須考慮秋家的終極利益,他要真為一個庶妹而上請罪折子廢了他這個有四品官職的四弟,只怕杜大夫人也不會允許。

    寧春聽著秋葉白的話,恍然所悟,隨后有些不屑地冷道:“四少,你們這勛貴世家里的齷齪竟是比江湖門派之間的爭斗還要厲害,真真是富貴閑人不用為生計發愁,才有功夫你嫉恨我,我算計你,真真儿沒意思。”

    秋葉白聞言,愣了愣,輕哂:“是,富貴閑人多了,人心就大了,自然齷齪的事也多了,確實沒意思。”

    闔府上下的主子們,竟沒一個有一個寧春清醒。,

    若是可以,她才懶得去淌秋府的渾水,不過既然躺了,她就一定要把這渾水給淌好了!

    秋葉白停住了腳步,抬眼冷冷地看向面前綠樹掩映,頗為精致的閣樓。

    杜仲閣。

    秋家二少爺,秋鳳雛的居處。

    寧春看了看那算得上龍飛鳳舞的牌匾,對著秋葉白低聲道:“主子只管進去,小七一會馬上就到了。”

    秋葉白點點頭,一挑衣擺徑自向那杜仲樓里去了。

    ——老子是小七是罌粟專屬受的分界線——

    “討厭了,二少爺,你做什麼呢!”

    “你這小妖精,。”

    “嘻嘻……。”

    秋鳳雛正懶洋洋地蹺著二郎腿和懷里的漂亮通房丫頭親親我我,忽然聽見外頭小廝進來通報:“二少爺,四少爺求見。”

    秋鳳雛一驚,立刻坐直了身子,差點把懷里的通房丫頭摔地上,他一趕緊把抱著驚叫的丫頭,眼珠子轉了轉,隨后不耐煩地冷道:“不見,不見!”

    小廝立刻恭敬地道:“是。”

    他想了想又趕緊補充:“等一下,就說本少爺出去了,不在樓里!”

    話音剛落,秋鳳雛就聽見門外傳來秋葉白含笑的聲音:“二哥這是要去哪里,可要四弟作陪,還是二哥不想看見四弟,嗯?”

    那把聲音溫潤如水,但是聽在秋鳳雛的耳朵里卻只覺得陰森異常,他瞬間渾身一僵,轉過臉看向那已經站在門口的修挑身影,干笑:“四弟。”

    隨后,他惡狠狠地瞪向門外几個阻攔不力的小廝。

    門外的几個小廝們畏懼地縮了縮脖子,他們不是沒攔,但這四少爺滑不溜手,一陣風似的人物,他們是真的攔不住啊!

    秋葉白看著他那模樣,眼底閃過涼色,但依舊笑容可掬:“四弟有事要與二哥相商,不知道二哥可否遣退左右?”

    秋鳳雛瞬間一驚,警惕起來,無意識地把懷里的丫頭往前推了推,擋在秋葉白和他之間,干巴巴地道:“四弟有什麼事儿,直說就是。”

    秋葉白盯著他的眼睛,挑眉道:“二哥,你確定麼?”

    秋鳳雛看著他那陰惻惻的樣子,立刻只覺得腦后發涼,拒絕的話再不敢說出口,只好沮喪地對著周圍的小廝和婢女們擺擺手:“罷了,你們去吧。”

    這秋葉白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世魔王,膽大包天,說不准一會就要當眾干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他是吃過大苦頭的。

    那些小廝和婢女們沒想到向來跋扈刻薄的二少爺竟然有這麼聽人話的時候,瞬間面面相覷,隨后皆乖巧地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秋鳳雛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秋葉白:“好了,沒人了,不知四弟想跟我說什麼?”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模樣,忽然輕笑了起來:“二哥,你忽然換了這般謙遜的模樣真是叫我不適應,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心虛的事儿?”

    秋鳳雛臉上倒是不動聲色,只繼續小心道:“哪里,我這些日子可是都在樓里讀書,安分守己得很。”

    “是麼,原來和秋善寧合伙逼瘋秋善京,落實大哥對我的懷疑,嫁禍于我,就是二哥的安分守己麼,四弟我真是開了眼界了。”秋葉白上前一步,站在秋鳳雛的搖椅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陰冷地一笑。

    秋善寧早前性子雖然嬌縱惡劣了些,但還不至于暴戾,她為人膚淺,很容易被人三言兩語地激惹,必是有人戳竄了她干出了那種蠢事情來。

    她想了想,這府邸里誰能從此事謀利,除了這秋鳳雛,也沒有別人了,再加上寧春方才探聽來秋鳳雛身邊的人和秋善寧身邊的婢女私下接觸了好几次,側面證實了她的推測。

    秋鳳雛大驚失色,隨后立刻嘴硬地否認:“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笑了笑,在他面前伸出一只秀氣的手:“哦,二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那你可認識這個是什麼?”

    秋鳳雛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這是手。”

    秋葉白搖搖頭,微笑:“不,這是揍你這個蠢貨的拳頭!”

    “砰!”話音剛落,在秋鳳雛驚恐的目光中,她一拳利落凶狠地揍向秋鳳雛柔軟的腹部,在他慘叫著張嘴的那一刻瞬間把一方才那丫頭掉在地上的肚兜塞進了他嘴里。

    “啊……嗚嗚。”秋鳳雛痛叫聲到了一半硬生生地給噎在喉嚨里,瞪大了滿是恐懼和憤怒的眼盯著秋葉白。

    她一腳踏在秋鳳雛的胸腹之間,半伏下身子一手捏著秋鳳雛的下巴,無奈地輕嘆:“你怎麼那麼不聽話,看著蠢人出來顯擺他的智計,真是讓人著急上火。”

    秋鳳雛大力地掙扎,卻躲不開秋葉白几乎捏碎他下巴的手,只能惶惑地瞪著秋葉柏。

    “不作就不會死,二哥猜猜愛作死的小蟲子的下場是什麼?”秋葉白拍了拍他的臉頰,似笑非笑地湊到他的耳邊陰惻惻地道:“那就是操死了拉倒!”

    秋鳳瀾驚恐地瞪大了眼,數月前在綠竹樓恐怖的記憶又涌上腦海,他歇斯底里地大力掙扎起來。

    不,他不要,他不要再被經歷一次那樣可怕的事情!

    而且這一次還是秋葉白這個魔頭親自動手?!

    那他一定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他死命地朝著秋葉白搖頭晃腦,俊秀的娃娃臉上眼淚鼻涕一起流,目眥欲裂,只為了表示他錯了,真的錯了,他永遠永遠都不敢再招惹他了!

    但是,很明顯秋葉白沒有打算就這麼放了他,唇角勾起暴戾的笑意,一把將秋鳳瀾粗魯地扔上了床,語氣極盡溫柔:“后悔麼,晚了。”

    ……

    房間里響起衣帛盡裂並著男子帶著求救的痛苦嗚咽聲,但是門外所有的小廝和婢女都被小七請到前院子里吃酒和燒雞,沒人聽見房里傳來的詭譎聲音。

    一個時辰之后,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已經和小七廝混成一片的丫頭小廝們看著秋葉白出來,都客客氣氣地喚了聲:“四少。”

    畢竟這位才是給小七碎銀子,讓小七帶了好酒好菜的正牌主子。

    他們只以為四少是有什麼事儿要和自家主子商議,作為庶子討好身為嫡子的二少爺也是理所當然的,何曾想到自家主子已經陷入了悲慘的處境。

    秋葉白活動了筋骨,這會子神清氣爽了許多,也含笑著向他們點點頭:“大家慢用,我尚且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二哥要在房里獨自處理一些要緊事,讓你們無事不得進房里打擾。”

    秋葉白的溫文爾雅和平易近人很明顯立刻博得了杜仲院里眾人的好感,眾人齊齊點頭笑應了,甚至招呼秋葉白下次再來。

    畢竟若四少每次一來,就都備有好酒好菜的打牙祭,誰人不願?

    秋葉白領了小七和寧春悠然離開了杜仲閣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跟在秋鳳雛身邊的貼身小廝也不是沒有懷疑,畢竟二少爺和四少從來不對付,怎麼今日會這般兄友弟恭?

    他想了想,還是繞過眾人上了樓,走近秋鳳雛的房間輕輕地敲了敲門:“二少爺,您可有什麼吩咐麼?”

    房間內沒有人說話,小廝有點擔心,正想再敲門,就聽見里面爆發出一陣近乎凄厲的尖叫:“滾,都給本少爺滾,不准進來,誰進來,本少爺殺了誰!”

    門口的的小廝嚇了一大跳,立刻后退,諾諾道:“是!是!”

    他不知道二少爺這是怎麼了,跟吃了火藥似的,但是二少爺向來說一不二,他們這些下人還是乖乖聽話才是。

    聽著門外急匆匆離開的腳步聲,一片狼藉的房間里被拔光倒吊抽得渾身傷痕的男子,痛苦地流下了悔恨的眼淚。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后悔惹了秋葉白的那個魔頭!

    他忍不住渾身皮開肉綻的痛,努力地晃動著身子,試圖讓自己的背面轉對上被搬到身前的更衣鏡,好看清楚自己的背后寫著的解繩方法。

    秋鳳雛淚眼朦朧,但還是清楚地瞅見了鏡子里自己的模樣,瞬間羞憤欲死。

    這簡直是對男人最大的羞辱,絕對不可以被任何人看見!

    秋鳳雛正陷入痛苦的解繩子地獄之中,更不要說注意到他窗外樹叢中同樣不知何時倒吊著兩條輕飄飄如鬼魅的人影。

    其中一條人影也很糾結地用傳音入密地攻讀問同伴:“旺財……呃,云起,咱們到底要不要把這事儿告訴一白大人?”

    另外一條鬼影沉默了片刻:“四少會不會把我們也弄成里頭這個男人這樣?”

    “……咱們就當不知道。”

    “知情不報……形同背叛。”

    “叛徒最好的下場是……當公公。”

    “……。”

    窗外的兩條人影也陷入了煎熬,身為臥底的命運,注定是如此悲愴而糾結的。

    ……

    秋葉白離開了杜仲閣之后原本想等著秋善寧回來再處理她,但北天師太讓人帶了信過來,因為過几天就要離京了,所以她打算在京郊道觀與道友論道和修几天緣法,離京的時候直接讓秋府的馬車去接她和秋善寧也就是了。

    秋葉白想了想,如此最好,省得秋善寧在府邸里折騰么蛾子。

    終也算是處理完了后院起火的破事儿,她也不再在秋府里耽擱,直接讓小七備了馬車去綠竹樓。

    她一向謹慎,每一次去綠竹樓,都是以不同身份去的,以免的引起他人注意,這一回,她也不改裝,直接以客人的身份進了樓。

    綠竹樓客似云來,正值熱鬧之際,秋葉白大老遠就看見了綠竹樓門邊站著的一身梅紅的女子領著兩個清秀小廝笑吟吟地在門邊站著,見了坐在馬車上趕車的小七,她立刻迎了上去。

    “聽聞四少要來,天書公子已經在天字一號房為您備下小宴了。”老鴇笑嘻嘻地搖著扇子,扭著腰朝著秋葉白款步而來。

    秋葉白看著她微微一笑,摘了一只荷包遞過去:“禮嬤嬤,辛苦了。”

    禮嬤嬤立刻收了,引著秋葉白和小七一路向樓上而去。

    沒有人注意到兩道隱在遠處的人影看著秋葉白進了樓后,一個立刻跟了進去,另一個則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人群,而一個時辰之后 ,綠竹樓不遠處,一輛精致的馬車咕嚕嚕地停在了綠竹樓下,站在車邊的眉目俊美陰柔的黑衣侍衛立刻打起鮫珠紗的簾子,恭敬地道:“爺,已經到了。”

    男子幽涼微啞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就是這里麼?”

    那侍衛回道:“是,據探子來報,秋大人是進了這綠竹樓,並且是頭牌小倌天書公子親迎。”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18 PM

第六十一章 公主逛青樓

    “爺,您是要進去?”一白略有些厭惡地瞥了眼綠竹樓,這樣污穢的地方怎麼配讓殿下進入?

    他雖在青樓之中也有過紅顏知己,但是對小倌館實在是接受不來,總覺得堂堂男子竟為錢財雌伏他人身下,任人褻玩真真是下賤和尊嚴淪喪。

    百里初抬首看了下那龍飛鳳舞的數個大字,微微彎起唇角:“是。”

    一白看了看百里初的面孔,有些遲疑地道:“這綠竹樓里來玩賓客非富即貴,還有不少勛貴人家子弟和大臣,只殿下容色非尋常人可有,您便是以男裝出現,只怕也會引起騷動。”

    殿下身份特殊,若是被人認了出來處理起來雖然不難,卻也多少是個麻煩。

    百里初撫了撫自己的衣襟,似笑非笑地道:“那不穿男裝就是了。”

    一白一愣:“呃?”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了百里初的意思。

    ……

    “喲,這位客官生的真是俊,但看著面生,可是從未曾來過咱們綠竹樓?”一名管事嬤嬤領著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正站在門邊招呼客人,一轉頭就看見正迎面而來的一白,她一瞥一白雖然只穿著黑衣素袍子,但那衣料子卻是頂尖儿的流云緞子,立刻熱情地迎了上去。

    一白原本見那嬤嬤湊過來,就下意識地想要退一步,打算避開老鴇們習慣纏上來的手,卻不想拿那嬤嬤卻未曾如尋常老鴇一般去拉扯客人,而是笑吟吟地站在離他一尺之地福了一福,動作標准而優雅。

    一白略一怔,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管事嬤嬤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后,頭上除了用一只精致的點翠蝙蝠玉簪綰起發髻並額間一只鑲玉抹額之外再無多余飾物,一身姜黃色繡蝙蝠紋路的比甲襯湖水藍百褶裙,腰里打橫一條同湖水藍的腰帶,怎麼看著都不像青樓里涂脂抹粉穿金戴銀的老鴇,通身氣派倒像是勛貴人家里的管事嬤嬤。

    那嬤嬤見一白看著自己目光有異,也不慌,就那麼笑吟吟地福著身子,直到一白終于發現她還在對自己行禮,方才略尷尬地輕咳一聲:“嬤嬤多禮了,請起,我……咳咳,是第一次來。”

    不可否認,這綠竹樓老鴇們得体卻又不失熱情的舉止讓一白心中頗為受用,立刻少了許多不自在。

    那嬤嬤方才起了身,臉上依舊是熱情卻不諂媚的笑容:“您喚老身義嬤嬤就是,不知客官是來此賞雅藝,又或者是品人藝?”

    一白怔了怔:“雅藝、人藝?”

    那義嬤嬤見他不解,心知這是個雛儿,便含笑耐心地解釋道:“咱們綠竹樓是京中貴公子和名流勛貴們最喜的論道之地,樓中的公子們雅藝自然需得上乘,方能擔得其那論道之名,至于人藝麼,天理之中尚有人欲,欲為亦為藝道之一種,若是客官與哪位公子相談甚歡,亦可留宿夜論雅藝欲道。”

    一白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有些不明所以,只覺得這老鴇說話怎麼文縐縐的,聽得人頭暈。

    “好個天理存人欲,好個論雅藝欲道,這綠竹樓便是一個嬤嬤也能有這口才,可見里面人物倒真是非同凡響。”一道幽涼略帶沙啞的悅耳聲音含著笑意響起。

    那聲音的聲線異常的很特殊,尾音略長,帶著奇異的撩人性,立刻引得義嬤嬤轉頭看了過去,這一看之下,便是一愣:“呃,這是……。”

    站在那俊美客人身后的是一個著琵琶高領黑色流光緞袍的高挑美人,只是她戴著一頂貴族仕女們喜戴的長紗錐帽,看不清面容,便是一雙素手都戴著金絲手套,惟滿頭如瀑青絲沒有束起,柔順地垂在衣袍之上,映著暗光華麗的黑色絲綢袍子愈發地顯得那美人唯一露出的下頜潔白精致如頂尖的羊脂玉雕刻而成。

    這是一個散發著夜晚神秘幽遠氣息的美人,整個人似几乎融入了夜色,卻又似暗夜幻化而成了人形。

    義嬤嬤也是見慣了各色美人的,都忍不住看得一呆,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艷來,她那種直勾勾的目光讓一白的眸里閃過一絲殺氣,他冷冷地輕咳了一聲:“咳……。”

    義嬤嬤方才如夢初醒,有些歉意地笑道:“是老身失態了,這麼些年老身自詡遍見人間艷色,卻不曾想今日還會見到這樣天上才有的姿容,且饒恕老身則個。”

    義嬤嬤這般落落大方的模樣,倒是讓一白發作不得,他只冷淡地道:“這位是我家……夫人。”

    說出夫人二字時候,他聲音忍不住抖了抖,出口的聲音便千回百轉起來,聽著一副情意綿綿的樣子,只是一白自己沒有察覺。

    但義嬤嬤卻呆了呆,有點瞠目結舌:“呃……客官您帶著自家夫人來逛窯……綠竹樓?”

    本朝是民風開放,但是什麼時候開放到了夫妻同逛窯子的地步?

    這位客官看著道貌岸然的樣子難不成竟是要來給他的夫人找個孌寵麼,莫非是因為那方面有問題?

    義嬤嬤的眼神從錯愕到詭秘地落在一白的身上某處,那憐憫的眼神瞬間刺激了一白,他並不蠢,自然知道以義嬤嬤在想什麼。

    一白又羞又惱,咬牙切齒地道:“我說的是——這位是我們府上的夫人,不是我的夫人!”

    義嬤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倒是說得過去了,她目光不動聲色地在百里初手上的那雙精致異常的手套和垂紗錐帽上停了停,心中估摸著這位夫人光是一個下人就氣度不凡如大家公子,再加上她身上這些看似簡單卻無一不是精致昂貴之物的東西,說明她十有八九是哪家勛貴人家的主母,而一身黑袍倒似穿孝,搞不好還是個死了丈夫的。

    這京城里出身不凡的女眷守寡了,因為各種原因不能或者不想改嫁的,的確有不少人私下蓄養了情人、孌寵,綠竹樓相當一部分客源就是這些寂寞的貴族女子。

    義嬤嬤可是記得這些女子出手相當大方,因出身教養都不錯,屬于很受樓里公子們歡迎的客人類型。

    她立刻對著百里初一打自己嘴巴,滿是歉意地笑道:“哎,您看老身這眼見力差的喲,夫人千万見諒,一會子老身必引薦些姿容才藝都絕佳的公子與夫人論道!”

    百里初輕笑:“不必,我是慕天書公子盛名而來,不知嬤嬤可否為我引見?”

    義嬤嬤一愣,心中暗道,這倒是個識貨的,不過今日卻來得不是時候。

    她笑盈盈地道:“真是不巧,今日天書公子身体不妥,方才在后門處乘了馬車去了醫館,也不知何時能回來,若您不嫌棄,天畫公子此刻倒是靜候仙客來,若您真只想與天書公子論道,老身等天書公子回來便與他說,想來他也是很高興明日能迎您這樣求都求不來的佳客。”

    一白在旁邊聽著,終是聽明白了論道是個什麼意思,若是你只談風月雅道,那麼綠竹樓里的公子們不少都滿腹詩書,能與你清談一夜,若是你只是要做個平常尋芳客,樓里的服務自然也能讓你身心舒爽,盡興而歸。

    這樣走高端風雅路線的秦樓楚館若是開在別的州府未必能有什麼好生意,但若是開在這天子腳下,卻恰好對了京城里一干出身高貴自命不凡的風流士子們的胃口,再加上魏晉時先賢士人皆喜竹林中流斛清談,這綠竹樓前后遍植綠竹,便被京城士子們奉為為第一風流雅地,每日都有人將大銀子流水似地砸進去。

    就是面前這個義嬤嬤,不過是個老鴇,說起話來不但文雅入耳,還滴水不漏,只說那天書公子出去看病了,而不是在接待別的客人,讓你想用權勢或者銀子砸場子逼人接客都沒理由,順帶還推薦了別的公子接客,盡力避免流失客源,得罪客人。

    “義嬤嬤真是一張巧嘴。”一白冷冷地一笑,隨后看向自家主子。

    百里初微微一笑:“天書公子出去了麼,那就請嬤嬤給我一間離天書公子房間最近的房間,我等著天書公子回來。”

    義嬤嬤一僵,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固執,眼底微冷,臉上卻一點不顯,笑道:“既然如此,老身也不攔著夫人,只是老身要跟夫人有言在先,老身真不知天書公子何時能回。”

    一白一聽知道這義嬤嬤在打太極,她這話言下之意就是,你要等就等,但是若是等不來人,可別怨老娘。

    想來是類似的客人和類似的要求聽多了,這綠竹樓里的人的都練出了一套應付的流程。

    百里初卻似絲毫不在意,只似笑非笑地道:“有勞嬤嬤帶路。”

    義嬤嬤也不多話,笑笑轉身引了他們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他們跟著義嬤嬤走了一會,卻見人煙漸漸稀少,一白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精致的風景,有些警惕地道:“義嬤嬤這是帶我們去哪里?”

    義嬤嬤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倒也不介意地含笑道:“這是女客專門出入的地方,女子嬌貴,自然不能與男客同行一處。”

    百里初聞言,眸光微閃。

    不一會,義嬤嬤便領著兩人到了一處極為華美的房間,隨后一指不遠處一間沒有燈火的房間笑道:“那便是天書公子的房間,您若是不信,只管支您的身邊的這位管事的去打聽。”

    百里初站在窗邊,微微眯起眸子看向那房間沒有說話,而一白則是面無表情地遞給義嬤嬤一張銀票:“多謝嬤嬤,您送些酒菜來,我們自在此處等候就是,。”

    義嬤嬤低頭一看那張百兩銀票,不由一愕,臉上卻笑嘻嘻地朝著他們福了福,似喜不自勝地道:“多謝夫人。”

    隨后她便恭敬地退了出去,仔細地為百里初和一白關上門。

    但是關上門的那一刻,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她看了眼手里的銀票,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房門,一轉頭收好銀票就匆匆地離開。

    下了樓之后,她四下看看,招來方才跟著自己的一個小廝低聲道:“去准備一桌酒菜,再查查這票號,我看那兩個人來頭不簡單,只怕有問題。”

    而房內,一白聽著門外已經空無一人之后,忽然轉身在百里初面前單膝跪喜愛,顰眉道:“方才那個嬤嬤神色雖然尋常,但腳步離開之時急促匆忙,必定有異,屬下大意,方才給出的銀票是蒼和銀庄開出來的,很有可能他們識破了些什麼!”

    蒼和銀庄乃是皇家私銀庄,所開出來的銀票和銀子主供宮中俸祿。

    百里初已經擱下了自己的錐帽,負手立在窗前,淡淡道:“回宮之后自去雙白處領血鞭二十。”

    他頓了頓,伸手慢條斯理地撫了下自己被風吹亂的發鬢:“蒼和票號的東西從不流落在外,若是這綠竹樓的人能查到這銀票的來源,倒是讓本宮覺得甚有意思。”

    一白聞言一怔,原來殿下心中早有城府,所以方才才沒有阻止他用了銀票。

    但是殿下行事素來賞罰分明,他行事不夠謹慎,必要領罰,一白並無怨氣,恭謹地應了是,隨后起身。

    “殿下可是覺得這綠竹樓甚為可疑?”一白看著百里初問。

    百里初懶懶地靠在窗邊,指尖敲了敲精致的雕花窗檐:“今日不過短短片刻接觸,也已可見這綠竹樓不同尋常,更可見主人更是不同凡響,不但是心細的,而且極懂經營之道,深諳他人心思。

    不談這老鴇圓滑得滴水不漏,不說她機警異于常人,只說這男女客分道而行,便是考慮到女客前來這樣的地方,仍是多有不便,所以另辟一路讓女客行走,其中男客道與女客道周邊風景迥異,男客道飄逸大氣,而女客道這邊則精巧,這些點滴細微之處就已經可見布置之人心思細膩非常,善于揣測人心。

    一白心思原本機敏,如今聽百里初一言,立刻劍眉微微顰,沉吟道:”有這樣心思的人物確實不同尋常,若是這樣的心思用在別處,這綠竹樓定個極好的情報收集之點,蓋因男子除了醉酒,便是臥榻之時最容易把不住嘴上關。“

    百里初輕笑了起來:”就是不知這綠竹樓主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可否為人所用?“

    一白心領神會,立刻道:”屬下回去之后,立刻讓人徹查此樓的背景。“他頓了頓,又遲疑道:”若是這樓的主人已經為他人所用,或者不肯為控鶴監所用,殿下准備如何?“

    百里初從袖子里摸了一只橘子出來,一邊優雅地一點點剝皮,一邊漫不經心地道:”若是如此,這樣心思機敏的人留在人間豈非浪費,本宮慈悲為懷,就著人送他駕鶴歸西伺候菩薩罷。“

    一白看著自家主子剝橘子皮,卻不知道為何覺得那皮變成了人皮,不由打了個寒顫,隨后乖覺地道:”殿下仁慈。“

    隨后他遲疑著又道:”殿下,那天書分明在接待秋大人,只是不在他自己的房間,咱們正要在這里等他?“

    方才探子已經用了秘傳方式告知他們天書和秋葉白所在地。

    秋葉白微微一笑,神色莫測:”不,咱們看戲去如何?“

    他很想看小白到底是怎麼個尋歡作樂,也好供日后參考不是?

    ……

    ”哈秋,哈秋……!“秋葉白猛地連打四五個噴嚏,連手上的酒都直接潑了出去。

    ”這是怎麼了,可是著涼了?“她身邊的白衣公子擱下了手中酒壺,体貼地遞了袖里的帕子過去。

    秋葉白搖搖頭,扯了他手上的帕子對著鼻子一通揉搓,鼻音濃厚地道:”不曉得,只是忽然覺得背后一陣陰風掠過似地,然后就忍不住了。“

    ”人說有人惦記,才會打噴嚏,只怕這會是有人惦記四少了。“白衣公子含笑坐下,優雅地挽起袖子接過小廝送來的綠菊茶親自為秋葉白倒上。

    他並不曉得自己這話還真是歪打正著。

    秋葉白看著他烏發如墨垂在耳朵后,襯得他側臉線條溫柔流暢,明光燭下面如冠玉,眉目溫潤雅致,氣韻天成,便支著臉調笑道:”是麼,那天書可記掛我了,一去邊關便是三個月。“

    天書將手中茶杯遞給她,溫淡地道:”惦記四少的人太多,並不缺天書這一個。“

    秋葉白搖搖頭,接了茶杯輕品一口,似抱怨一般地輕嗤:”他們都說天書與我最相似,我可沒有天書這般無情,身為老板放了你那麼長的假期,你好歹做個感恩戴德、思念成狂的樣子安撫下本老板受傷的心情才是!“

    天書挑眉:”是,在下感恩戴德,思念成疾,所以老板你不若再給我放假半載?“

    秋葉白一張雋秀清美的面孔頓時變成晚娘臉,硬邦邦地拋出兩個字:”休想!“

    她放天書出門一次,天棋那臭小子就跳腳囂張三個月讓客訴率瞬間暴漲,天畫也對客人們愛理不理的,只顧沉迷他收集的各大畫作,天琴直接成為睡豬一只,彈琴彈著彈到一半忽然就一頭栽下去挺屍,仿若暴斃,嚇得三個客人尿失禁,兩個犯了心病。

    天書輕笑:”你是不舍苛責他們罷了,當初天棋那樣的性子,你都硬生生地讓他折了下來。“

    秋四少的手段,他們綠竹樓里几乎所有公子都嘗試過,只是端看他會不會動手罷了。

    葉白是個矛盾体,既憐香惜玉卻又心狠手辣。

    天棋脾氣最硬,當年進樓的時候自然被整治得最是凄慘。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20 PM

第六十二章 迷心 上

    秋葉白淡淡地一笑:“我綠竹樓從不養閑人,也不養廢人,天棋是鎮國蔣大將軍的幼子,蔣家抄家滅族,他一人苟活于我這里,武將之后自一身傲骨,自是寧為玉碎,我讓他生不如死地這麼活著,他焉能不恨?”

    她不是什麼大善人,也不會干出逼良為娼之事,但既然已經淪落到了這里,官府每年都會著人監察,天書、天書他們原本身份何等特殊,家中原本故舊多少,多少人盯著,怎麼可能輕易瞞過官府監察之人保持清白之身?

    一旦查出來,便是個包庇大罪。

    天書看著她淡然含笑,秀目里一片涼薄,心中輕嘆,拍拍她的肩頭,溫聲道:“人人都怕死,其實天下間最易莫過于一個死字,只引頸就戮,便什麼煩惱都不必想,活著才是最難的,但是,也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希望。”

    他頓了頓,復又繼續道:“天書心底不是不明白的,否則他這般性子,若真是一心赴死,又如何能攔得住,只是他生性驕傲,年紀又小,心中到底意難平罷了。”

    秋葉白抬起眼來看了他一眼,忽然拉著他的手,一臉誠摯地看著他舒廣溫柔的眉目道:“天書,平日里你對我總不假辭色,斤斤計較,小氣吝嗇,今日我方才体會到人人都說你蘭芷玉質,溫潤如水,善解人意是什麼意思。”

    天書瞅著她抓住自己手,笑意愈加溫和道:“天書一向按照樓主的要求,對客人如春風般溫暖,對敵人如寒冬般酷烈,既然您今儿是体會到了如沐春風,那麼麻煩一會子出門右轉跟管帳的信嬤嬤結個帳,看在是熟人的份上,我給你個折扣罷,就折合成下個月工休假三日即可!”

    秋葉白眯起眸子:“果然夠卑鄙!”

    居然敢對老板收錢!

    天書慢條斯理地品茶:“過獎,過獎,跟樓主學的罷了。”

    秋葉白瞬間收回手,冷哼:“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天書挑眉目光有些奇異地看向她,輕笑:“葉白,你忘了自己也是男人麼,很少有人連自己也罵呢。”

    秋葉白拿茶杯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后勾勾唇角:“不,我不是男人。”

    天書一愣,沒有想到秋葉白會忽然這麼說:“嗯?”

    秋葉白淡定地品了一口茶:“我已經被你們折磨得不男不女了,再被客人投訴,咱們就一起進宮做個前途無量的太監罷。”

    天書:“……你狠。”

    秋葉白正想說什麼,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兩人互看了一眼,方才他們進來說話的時候,就專門交待過小七和禮嬤嬤沒有要事不得放任來人打擾。

    此時既然有人敲門,必定是小七或者禮嬤嬤,他們敲門定有要事。

    “進來。”天書溫然開口。

    門‘吱呀’一聲打開,禮嬤嬤站在門口有些歉意地道:“打擾主子了,只是方才義嬤嬤有件異事來報。’

    秋葉白含笑道:”不必多禮,阿禮自進來說就是了。“

    禮嬤嬤是五大嬤嬤之首,但卻是最年輕的,二十有七的年紀,曾是宮中的教習姑姑,年滿二十五以后不願繼續留在宮中,出宮回鄉途中剛與來迎的老母團聚,卻不幸遇上山賊,被秋葉白救下之后,老母親卻傷重不治,她哭了一場之后求了秋葉白葬了老母,從死心塌地跟在秋葉白身邊為她效力。

    如阿禮這樣的宮中大姑姑,只要從宮中放出之后,大把的官宦人家給出高束修,求著她們去家里做女夫子,乃至官中女學都會下官聘聘她們做教習先生,秋葉白自然是求之不得,便將她安置在綠竹樓,負責和樓里這些落魄的官家公子們打交道。

    調理剛進宮出身高貴的貴女小主,其實與調理這些公子哥儿們差異並不大,所以阿禮姑姑很快就上了手,將低下的這些公子哥們訓得服帖乖巧,雖然是仁、義、智、信、禮五大管事嬤嬤里來得最晚的,卻很快成為了五大嬤嬤之首。

    所以秋葉白相信禮嬤嬤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不其然,禮嬤嬤過來讓她一驚,她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張銀票遞到秋葉白面前,輕聲道:”四少,方才又女客要點天書公子,被義嬤嬤擋下了,她非要開了個包間等著,這是方才義嬤嬤從哪女客處收到的銀票。“

    秋葉白低頭一看,挑眉道:”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看來非富即貴,不過……蒼和銀庄,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票號?“

    禮嬤嬤點點頭道:”我在宮中多年,這蒼和的銀票從來不對外發行,只多在宮內通行,往年宮中嬪妃打賞和奉銀都是用的這蒼和的銀票。“

    秋葉白一愣:”你的意思是,來的客人是宮中之妃嬪?“

    女客,這不能怪她想歪。

    天書倒是忽然道:”未必,若是哪位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秋葉白看了天書一眼:”杜珍瀾還是總來尋你?“天書一說到公主,她就只能想起秋府里那放蕩風流的繼母了,那可不是個好伺候的,喜怒不定,動輒打殺身邊伺候的人。

    天書舒廣淡雅的眉宇間有些冷,但還是搖搖頭,輕描淡寫地道:”無事。“

    秋葉白見他不願多說,便也不再追問,而是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銀票上:”阿禮,你怎麼看“

    禮嬤嬤才道:”奴婢想著應當不是外嫁了的公主,只因公主外嫁之后,吃穿住行都在宮外,所以發放的俸祿和賞賜都是有專門定制的,須得能在宮外通用,但是……。“

    她想了想又道:”方才我看見了這銀票便覺得奇怪,所以私下里遠遠地用那西洋瞭望鏡從遠處看了下那女客,她一身黑衣,氣度舉止也不像未嫁公主。“

    秋葉白疑道:”不像皇家未嫁公主,難不成真是嬪妃?“

    這什麼嬪妃,也太過張揚大膽,私出宮禁就罷了,還上小倌館里尋歡作樂?!

    禮嬤嬤遲疑道:”奴婢肯定對方是宮里人,因為總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對方總背對著窗戶,所以奴婢看不清楚她的臉,便是她的侍從也站在奴婢看不見之處,所以奴婢不敢肯定對方是誰。“

    她的臉,宮里不少人認得,所以她也不敢以送東西的名義直接進入那包廂探查,便決定還是先來回稟了主子再做決定。

    秋葉白指尖撫過嶄新的銀票,輕笑:”這就奇了,這宮里的貴人還這般警惕機敏?“

    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一會子,你還是讓義嬤嬤置辦一桌酒菜過去,不必太多,但定要最精細,又最好是宮里人很少品嘗過的,那酒……。“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弧度:”就送一壺迷心過去罷。“

    迷心,迷心,這種酒可是好東西,乃是前朝那惡貫滿盈,名臭青史的司禮監督公九千歲研制出來一種專門逼供用的酒。

    服了此酒,人心迷迷蕩蕩之下,便是最經不得人哄,把逼供的人當成自己的知己,酒后吐真言。

    雖然不能確定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出現在綠竹樓的宮中貴人是個什麼來頭,要做什麼,但試一試卻是無妨。

    禮嬤嬤立刻心領神會地領命而去。

    房門關上之后,秋葉白隨手將那銀票扔給天書:”燒了吧。“

    天書一愣:”燒了?“

    一百兩是尋常人家三五年的用度,並不算一個小數字,秋葉白何時變得這般奢侈無度了?

    她懶洋洋地半趴在桌子上,冷嗤了一聲:”嘖,如果給出銀票的這個宮中貴人不是全無常識,單蠢無知,就必定是個奸詐的,咱們這里的人如果用了這種銀票,今儿才花出去,明日就有官府的人查抄上來了。“

    天書這才明白過來,點點頭,打開了桌上的銅鹿尋仙香爐,將那銀票放了進去。

    不一會,銀票就成了灰燼。

    秋葉白陰陰地冷笑:”不管怎麼地,敢坑本四少,一會定要那位貴人留下點好東西來才是!“

    ……

    另一側的院子里,兩人正在圍觀桌上的精美菜肴。

    ”碧玉竹香粥,香芋漬肉片、橙香九肚魚……嘖,這綠竹樓里的東西看著倒是出乎人意料的精巧和美味,以前在府里都不曾用過。“

    黑衣美人看著面前几樣相當精致而且香氣扑鼻的菜肴,似笑非笑地道。

    方才他打算領著一白行動,卻見先前那義嬤嬤去而復返,只道是貴客既然在此等人,按照樓里的規矩不得怠慢客人,所以備下了豐盛酒菜。

    對方把酒菜留下之后就離開了。

    一白看著自家主子對著那些菜肴拿起了筷子,立刻勸道:”爺,若您不想用點心,咱們還是回宮……回府再用宵夜吧,這些東西若是不干淨,只怕會傷了爺的身子。“

    自家爺唯一的弱點便是在這吃食上,所以他們總是隨身備下吃食,輕易不讓自家主子動了外頭的食物。

    百里初卻還是用筷子優雅地夾了一筷子的肉片擱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上,試了試,滿意地微笑:”這綠竹樓的樓主若是蠢到你一樣的地步,大約早就倒閉了,如今看著生意不錯。“

    一白瞬間有點被打擊到了,他原本陰郁美艷的面孔,愈發地陰郁了,殿下這是在嫌棄他蠢麼?

    百里初沒理會一白受傷的小心靈,徑自在每一碟菜里都夾了連筷子試了試,一試之下,食指大開地用了起來。

    一白看著百里初用了菜肴,便也不再擋著自家主子用餐,擋著殿下用餐的人素來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他便索性幫著百里初布菜,順便也試了試主子贊賞的菜肴,果然覺得味道不錯,便順手取了擱在一邊的酒給百里初斟上。

    百里初卻在他斟酒的那一刻,手上夾菜的動作一停,看了眼那酒,詭美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幽光。

    ”爺?“一白將酒遞過去,看著百里初的盯著自己手里酒香肆意的杯子,不免有些警惕:”這酒有問題?“

    百里初卻接過他手里的銀質酒杯,唇角勾起一絲近乎妖異的弧度:”有問題的,才是好酒。“

    隨后他輕笑著在一白驚愕的目光下慢慢地就著酒杯一點點喝了下去。

    不過這一回一白很乖覺地沒有再多嘴,但也沒有去學著自家主子那樣去碰那壺被判定為有問題的酒。

    就這麼用完了一桌的飯菜,百里初優雅地擦了擦嘴角,微笑:”好了,用了這樣的一餐好飯菜,也到了散步消食的時候。“

    一白立刻起身擦嘴,伺候自家主子開始散步。

    ——老子是葉白節操掉光,需要各種美男養眼的分界線——

    秋葉白露出一臉感慨地表情:”天書,你的魅力已經弗遠無邊了,你猜一會那宮里的貴人喝了酒會不會說她其實是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今儿當了娘娘,是來救你出火爐?。“

    天書忍不住失笑:”天棋說得對,你那張嘴不瞎扯能死!“

    有些人即使說著粗魯的話語,卻有本事依舊似帶了溫潤氣息讓人聽之心悅,天書就是這樣的人。

    秋葉白懶懶地眯起眸子,朝著自己肩頭比了個手勢:”按一按,我就不瞎扯。“

    天書見她雖嬉笑的模樣,但眼底有淡淡疲憊之色,便起了身,修長的指尖依言撫上她肩頭,慢慢地揉按。

    秋葉白舒服地眯起眸子,滿足地道:”人人都說天書你一筆妙字飄若游云,矯若驚龍,當值千金,但外人如何知道你這手上的妙處!“

    天書按摩的手藝才是最好的,修長指尖因為常年握筆,一點點細微的力道變更,他都掌握得極好,敏感的指尖總能恰到好處地捏得人筋骨酥爽!

    自打某次被她無意中發現天書這般手藝之后,她回綠竹樓的時候,都會想法設法地剝削一下天書這方面的剩余價值,當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得看天書公子的心情。

    綠竹樓的四大公子各有各的脾氣,便是她這個樓主大部分時間都得捧著,誰讓他們都是搖錢樹呢。

    秋葉白說話語意似含了令人想歪的靡靡之意,但天書雖知道她並無他意,只是默默地用指尖揉按在她的肩頭時,他眸光依舊有些凝滯,不知為何每一次幫葉白按肩的時候,指尖下這副骨骼纖細秀氣得過分的肩膀總讓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但他亦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是了,不若我給你找几個弟子習字罷。“秋葉白舒服地把臉埋在手臂上懶洋洋地道。

    天書有些分神,漫不經心地問:”習字非朝夕可成,無數年苦工,怎能練成筆勢遒美健秀,力透紙背。“

    他只以為秋葉白氏看著他的字值錢,想讓人跟著他習字。

    聽著天書語氣里的輕慢和不以為然,秋葉白心知即使是看似溫潤的天書卻自有他于書法造詣之上的傲氣,一臉理解地道:”嘖,天書妙筆如何是尋常人能學得,我是說練筆有助于掌控力道,到時候咱們在樓里讓其他的小公子們也能跟著你多掌握一項生計,開個按摩院子,免得以后人老色衰了,流落街頭。“

    天書手上一頓,沉默了片刻,指尖溫柔地撫上她肩頭軟處,夾住那最柔軟的皮肉輕輕地一扭出一朵花,真誠地表達了他的意見:”休想!“

    居然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了,他堂堂妙筆天書,教人按摩?!

    秋葉白不防,肩頸上最敏感的軟處被襲,像是被蟲子在肉上狠狠咬了一口,頓時慘叫連連聲:”啊——好好,就當我沒說過,不……不要捏那里了!“

    要不要這麼傲嬌,下手這麼狠啊!

    她又酸又痛,眼淚都要飆出來,立刻乖覺地改旗易幟: ”咱們換個話題……換個話題……那個我來找你是有正事,我需要你留心最近這些京城富戶都有什麼人有不對的異動,特別是往淮南一帶……。“

    天書捏著她肩頭軟肉的手卻沒松,只是沒有繼續再殘忍地扭花:”寶寶之前說你要查案子,就是這事儿?“

    秋葉白立刻點點頭,手也悄悄地撫上他的手腕,試圖:”是,就是此事,我尋思著如果這梅家貢品的案子被人這麼揭出來,絕對不是僅僅想要讓梅家背個護持貢品不利的罪名。“

    梅家的背后若真是杜家,那麼有太后老佛爺在,只是這樣的一個罪名,根本不足為懼。

    天書微微顰眉:”但寶寶不是說此事是衝這司禮監去的麼?“

    秋葉白扣住他的脈門,趕緊一把扯下他蹂躪自己肩膀的手,同時道:”這一切都只是猜測,司禮監都看出對方的目的,准備將我和看風部扔出來做替死鬼,難道對方真的看不出來若是只針對司禮監,可能最多得到一個不痛不癢的結果?“

    天書看著自己的手腕被她扣在手里,沒了拿捏秋葉白的地方,譏道:”偏你是個乖覺又心思多的!“

    她溫然輕笑:”若是不心思多一點,只怕要被豺狼虎豹們給吞了尚不知。“

    天書眉頭一挑,正要說什麼,卻見她臉色陡然一冷,忽然抓過青花瓷杯朝著房頂激射而去。

    ”咣當!“

    脆弱的青花瓷杯瞬間砸穿了房頂,可見出手之人手中力道之巧和……狠辣!

    但是意料中的悶叫或者慘呼都沒有響起,她原本愜意懶散的神色瞬間斂了斂,她淡淡地一按天書的肩頭:”天書,你一會先回自己房間,這里怕是有貴客來了。“

    天書一看秋葉白神色,心領神會地含笑道:”那四少請自便。“

    雖然如此,他看著秋葉白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憂疑之色,葉白的武藝他是知道的,如今出手不得,看樣子對方的武藝只怕不在葉白之下。

    他不動聲色地朝著她比了個手勢。

    秋葉白朝他微微搖了搖食指,示意他不必擔憂,暫時不要驚動綠竹樓的護院。

    綠竹樓的護院都是藏劍閣的人,如今對方武藝雖不在她之下,現在暫時敵我未明,對方沒有還手,所以不必弄得陣勢太大,驚動了在樓里的其他客人也不是什麼妙事,且看后續情形再說。

    天書明白地輕輕頷首,隨后便起身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空無一人的時候,秋葉白方才取了一只酒杯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地道:”有朋自遠方來,何必在房上做宵小,不若進來喝一杯?“

    秋葉白話音剛落,便見著窗外緩緩地倒垂下一道人影來。

    那人影飄飄渺渺,姿態極為優雅,全身漆黑,烏發輕舞,只是臉色隱約可見屍体一般詭異的蒼白,夜深人靜的時候從窗口處倒飄下這麼的一道詭影,只怕尋常人早已生生地被嚇死了。

    但秋葉白卻瞬間看出了對方修為之高,窗外沒有著力點,對方這般姿態飄逸,不是倒掛在房檐能做出來的,而是憑著頂尖的輕功,在半空里懸住了身子。

    她的神經瞬間警惕起來,袖底刀准備出手,卻忽然見一陣夜晚吹來,讓她將對方那張艷絕卻蒼白到詭異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瞬間張大了嘴:”……初……殿下!?“

    百里初看著她驚愕的樣子,心情頗好地微笑:”小白,早。“

    秋葉白:”……。“

    這是半夜好麼,‘公主’殿下,難道哦啊因為你的外號是鬼公主,所以你的癖好是半夜出來嚇人!

    ……

    ”殿下,你怎麼會在這里?“秋葉白神色復雜地看著已經坐在她面前,正優雅地吃著她和天書點心的百里初。

    百里初一邊含了一顆紅莓進嘴里,一邊含笑道:”因為我思念小白了,怎麼小白不思念本宮麼?“

    秋葉白:”鬼才思……,我自然也深切地思念著殿下。“

    如果面前這個人格扭曲的家伙能不要一邊溫柔微笑,一邊眼神里滿是你敢說不好聽的,本變態立刻吸光你的血的陰郁,她會比較相信他的話。

    百里初用銀色的小簽子插了一只小點心送到秋葉白唇邊,微笑著看向她。

    秋葉白在他‘溫柔’到可怕的眼神下,從善如流的啟唇將那點心吃下去,雖然有點食不下咽,但她還是淡淡一笑:”多謝殿下。“

    唱戲,搭台唱戲,她是在陪貴人搭台唱大戲。

    百里初看著她柔順的模樣,似很滿意地從袖子里取了帕子,為她擦拭唇角,甚至在取帕子前他還脫了戴在手上的金絲手套,聲音低柔微啞:”本宮自然是知道小白的心意,是以方才出宮來捉奸。“

    秋葉白:”嗤——!“

    這前后兩句話她都聽得懂,但是搭配起來讓她覺得非常地驚悚。

    她忍不住一下子把嘴里的快咽下的點心全部噴了出去,一不小心還嗆了點進氣管里頭。

    ”咳咳咳——。“

    ”怎麼如此不小心。“百里初的手正在她嘴邊擱著,自然是一下子被噴到個正著,他看著她略顯狼狽的模樣,又瞥了眼自己被噴到口水和事物殘渣的衣袖和手,神色有些詭異,又有些興奮。

    秋葉白離他近,自然將他神色全收在眼底,心中愈發地警惕,這廝被噴了滿袖子滿手的髒東西,卻露出這種奇葩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但此刻喉嚨里頭正難受,她還是決定先解決自己喉嚨問題,立刻順手去抓茶杯打算給自己倒杯水先順順氣。

    卻不想有人比她動作快一步,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杯已經裝滿了水体貼地遞到了她的唇邊。

    秋葉白有些復雜地看了眼那青花瓷杯,正是方才她扔出去砸房頂偷聽宵小的‘暗器’,卻不想這宵小竟然是百里初。

    不過,她還是順著那只杯子喝了下去,但杯子里的東西方才一口下喉,那種淡淡辣意差點讓秋葉白又噴了出來,她忍不住捂住唇,朝著百里初怒目而視:”這是酒,不是水!“

    百里初看著她,恍然所覺的樣子,挑挑精致的修眉:”嗯,現在本宮知道了。“

    隨后,他又取了茶杯在那瓷杯里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然后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向他被噴髒了的衣袖和手。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古怪的模樣,實在是覺得有點毛毛的,索性自己拿過他手里的杯子,不讓他再動手喂,自己一口氣喝了里賣弄的水。

    ”殿下,您不擦擦手麼?“

    百里初有些奇異:”為什麼本宮要擦手?“

    秋葉白一臉狐疑:”……你真的是初殿下麼?“

    她不會看見了一個假貨罷?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2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7 01:05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迷心 下

    百里初輕嘆一聲:“不必著急,本宮只是在看自己能忍受這種程度的肮髒污穢到几時。”

    秋葉白:“……結果如何。”

    百里初撣了撣自己的衣袖,抬起詭美的眸子看向她,興致極好地道:“還不錯,本宮難得還有能容忍的污穢之物。”

    秋葉白忍耐著微笑,覺得自己眼角一抽:“您可以不忍的!”

    這廝一邊用這種寵溺的眼神看著人的時候,一邊說出那種刺人的話來,竟不覺得瘆得慌!

    百里初輕笑,仿佛有些無奈,伸手取了帕子仔細溫柔地替秋葉白擦拭嘴角的污漬:“本宮知道小白素來是個体貼的,只是本宮既然要與小白天長地久,行房順利,自然總要謹慎些,若是一不小心顛鸞倒鳳的時候把小白你活生生掐死了,如何是好?”

    秋葉白聞言,眼前一陣發黑,趕緊用手支著側額,才沒讓自己一頭撞到桌面上。

    她陡然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凄風慘雨,不,是遍布著滅世的不祥之兆!

    天長地久……和這個變態?!

    她還是干脆地自決于天下算了!

    “小白不必太感動,這不過是本宮應該做的。”百里初睨著秋葉白如遭雷擊的昏沉表情,詭美的眼眸挑起近乎嫵媚的弧度,手上動作更加輕柔。

    秋葉白感受著他冰涼異常的指尖在擦拭自己的唇角時,不時地觸上她柔軟的唇和肌膚,倒是讓她覺得有些昏沉之中難得的清涼。

    她無力地擠出一絲虛弱笑,順帶試圖伸手把百里初的手從自己嘴上給扯開:“多謝殿下的体貼!”

    她怎麼覺得他快把自己的唇角擦破了,這廝到底在干嘛?

    百里初似乎幫她擦嘴擦上癮了,似覺得指尖的細膩的觸感極好,徑自直接扔了帕子,冰涼白皙的指尖直接湊在她的唇上揉搓,口里卻還略還有不耐地低聲哄著:“乖小白,別動,一會就好了。”

    秋葉白被他一把按住了手,掙扎了兩下卻又無力掙脫,只能被百里初按著,繼續被對方蹂躪得欲哭無淚。

    嘴她覺得自己的要被搓成烤腸了!

    這變態,能不能正常一天,不過似乎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就沒有正常過。

    不知為何,她覺得頭似乎越來越暈沉,渾身酥酥麻麻,毫無氣力,仿佛浸泡在熱水之中,暖洋洋的,舒服又愉悅,宛如小醉微醺一般。

    但是她下意識地覺得這樣的狀況不對,難不成這廝又在釋放他那一身詭異無恥的魅香了吧?

    頭暈……

    秋葉白腦海里瞬間閃過一絲異光來,她終歸是浸淫江湖多年,立刻發現了某些不對勁之處。

    酒——是那杯百里初給她灌下的酒!

    她中計了!

    她有些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了百里初的衣袖,懶得和他再做戲,冷冷地看他:“你喂我喝了什麼!”

    百里初看著秋葉雋秀清美的臉儿微紅,粉嫩嬌融,似月下薔薇初綻,嬌軟無力,分明已是中了藥,卻偏生一雙明眸亮若寒星,竟仿若無虞一般。

    他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倒是頗佩服她的定力,難得順從她的意思,松了蹂躪她嘴唇的手,似笑非笑地拖長了沙啞幽涼的聲音:“你說呢。”

    秋月白支著額,不讓自己倒在桌子上,冷冷地一笑,忽然伸手就一把甩了桌上的那只青花瓷杯落地:“是迷心是不是,你就是今日那從宮里出來的貴人?”

    敢用蒼和票號的宮中美人,不易容也有能力讓見過無數次他容貌身姿的阿禮都認不出來的宮中美人,想也該能想到是他!

    百里初看都未曾看那落地的青花瓷杯子,只撿了一塊帕子慢條斯理擦自己的手:“迷心,迷人心,醉人眼,只忘塵世煩惱三千,笑語水中影,鏡中月,這迷人是好酒,需得用十年女儿紅成釀做酒引,配上牡丹、橙花汁,梅上雪,再以糯米釀,冰糖入酒,沉入冰泉一年,便是迷心醉。”

    秋葉白怔然:“你……。”

    自己也不過得了几頁前朝流傳下來的殘缺手抄稿,隨意試制了許多次才成,不想他竟然知道迷心的全名,甚至正確的釀制之法!

    “前朝惡名滿天下的司禮監九千歲卻是一等一的釀酒師,幼時本宮便喜在藏書塔里翻些野史雜記,總能讀到一些非常有趣的東西,無趣時變學著做了几回試試這風雅之味。”百里初輕笑,隨后抬起眼,神色莫測地看著她:“倒是小白,你也認得這迷心醉,真是讓本宮有些驚訝,本宮記得這迷心醉是這綠竹樓的嬤嬤送到本宮這里,你又是如何得知這迷心醉的呢?

    秋葉白立刻明白了,自己方才已經在迷心醉的作用下,無意失言了,若是平日里她根本不會這麼直接責問他,而此刻只覺得自己腦子愈發的沉重,卻又睡不過去,聽著百里初說話,她只控制不住下意識地開口就想回答:”因為我就是……。“

    但她心智向來堅韌,到底還是在最后話衝出口時,悄悄地捏住了自己的掌心,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帶來片刻清醒,硬生生地忍住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撫著昏沉的額頭,一句話沒有說。

    ”你就是什麼,嗯?“百里初看著她容色一陣蒼白,一陣緋紅,心知她在抗拒著藥性,不肯妥協,他詭美魅惑的眼底閃過涼薄的笑意,伸手大剌剌地將秋葉白從凳子上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刻意放柔了聲音問:”小白,你再說說看,你就是什麼?“

    他聲音低柔悅耳,似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輕輕的渺渺的涼意,讓人聽著極為舒服。

    秋葉白原本在他抱著自己的那一刻,還試圖掙扎兩下,但是一靠近他帶著淡淡魅香的寬闊懷里,便瞬間就像炎炎夏日靠進了極為舒適的冷泉之中,舒服得她實在提不起反抗藥性的念頭,索性便這麼靠著,呢喃地說著什麼。

    百里初沒有聽清楚,体貼地微微傾身,聽得她忽然打了個小小的酒嗝,輕笑起來:”因為我……我就是來求天書的。“

    百里初見她答非所問,眸中幽魅暗沉如無垠虛無,卻沒有繼續再追究上一個問題,而是繼續柔著聲音問:”嗯,你求天書何事?“

    她靠在他懷里,嘀嘀咕咕:”嗯……求天書……求天書幫我,查問淮南……查問淮南……一案,那掀翻此事的人,針對獨杜家不會就只是想在司禮監上咬一塊不痛不癢的肉下來,我,我要查出來……梅家定有貓膩……嘿嘿。“

    百里初挑了下眉,方才他到的時候,確實聽到了她正求著那天書公子幫忙查案,只是看她和天書的關系之親密,怎麼看都不像只是尋常客人關系,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與其說是她求天書,倒是不如說她在向天書下達指令。

    想起方才天書擱在她肩頭的手指和他與小白之間那種彌漫著的奇特親昵氣息,百里初擱在秋葉白細腰之間的手無意識地收緊,眼底眸光詭魅叵測。

    秋葉白被捏在軟處,難受地掙扎起來,百里初醒過神來,松了手,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眼神有些奇異隨后他垂下眸子又拍了拍秋葉白的背,安撫貓儿似地順著她的背輕撫,譏誚地輕笑:”你倒是個精乖厲害的,鄭鈞那破落戶老太監几句話,一個破命令就能讓你給琢磨出這些門道來,若是杜氏那老婆子知道自己弄了個燙手山芋進她的地盤,最后燙得她坐臥不安,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景。“

    秋葉白被他這麼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只覺得渾身舒服,眯著眼懶洋洋地跟蜷在他懷里,下巴擱在他的手臂上,如果不是自個是個人,又長了雙大長腿,她就差整個人連蜷在他的膝頭了。

    百里初的衣衫自然都是最頂尖儿的絲綢料子,如流水一般柔滑,他不喜明繡,只覺得虛浮于面,過于淺薄,只喜那種頂尖的織娘用特殊的提花織機把各色絲線一點點地織進料子里的衣衫,初看便似一泓水穿在了身上,但明暗不同的光線下,卻能看見不同的圖騰異色,奢華到了極處,便是悄無聲息。

    所以此刻秋葉白只覺得自己窩著的這地儿又涼又滑又軟,一窩進去,盛夏暑氣頓消,且有暗香幽來,簡直是避暑消夏的聖地。

    嗯……舒服。

    她忍不住又嘀咕一聲,在他的懷里蹭了蹭。

    百里初看著懷里的人儿眯著眼揪住他的袖子,根本沒有聽見他諷刺的話語,倒跟只乖懶貓儿似的,全無平日里那種野生小豹子似的警惕敏捷的和看似平易近人,實際上滑不溜手,最是難以親近的樣子,更不要說輕易捕捉和恣意地品嘗了。

    上一次,他終于抓住小白的代價可不算太輕。

    他微微眯起眸子,眼底閃過他也不曾發覺的柔和光芒來,指尖掠過她的發絲,繼續問:”天書和你什麼關系,你似他的入幕之賓?“

    秋葉白這一回倒是干脆地搖頭:”不是。“

    聽到這個答案,百里初唇角輕勾,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來,他心情好的時候,撫摸她青絲的動作自然難得愈發的溫:”那他為何要幫你這樣危險的忙。“

    百里初從來不是一個好糊弄之人,並沒有因為秋葉白的回答而放棄追問。

    秋葉白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迷噔噔地道:”因為他是我的人……啊。“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頭皮一疼:”嗚……!“

    百里初揪住她一頭烏發向扯,逼迫她不得不抬起臉來,他則低頭極具壓迫感地盯著她,眼對著眼,鼻尖對著鼻尖,眼角勾起妖嫵媚到暴戾的弧度,聲音卻極溫柔:”嗯,小白,來解釋一下,什麼叫他是你的人。“

    秋葉白看著面前那張艷詭得驚心動魄的面容,直覺的呼吸不順,想要掙脫,卻以極為不舒服的姿態被他固定在懷里,手腳都被挾制得有些疼痛,她忍不住一下子嗚咽似地叫了起來:”天書本來就是我的人,本少爺花了那麼多錢,他敢不幫我,唔……放開本少爺,不舒服,痛!“

    百里初不為所動地盯著她,似在判斷她說話的真假,片刻之后方才松開了對她的鉗制,讓她得以舒服的姿態伏在自己懷里,指尖輕柔憐惜地撫著她的后腦勺:”疼麼?“

    他輕笑了一下,隨后仿佛極無奈地輕笑:”嘖,小白,本宮的心是很脆弱的,受不起騙,若是被人騙了,心情便會很差,如你這般是本宮心尖儿上的人,定會陪著本宮一起難過的是不是?“

    他聲音低柔微啞,卻有一種令人逼窒的冰涼氣息,凍得人心森冷。

    秋葉白仿佛什麼都沒聽明白,迷迷糊糊地冷哼了一下:”嗯,心情好。“

    隨后,她繼續懶懶地在百里初的衣袖上蹭了蹭,只是埋在他臂彎之上時,唇角彎起了一個譏誚冰涼的弧度。

    百里初似乎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復又繼續溫聲道:”你可見過這綠竹樓的主人?“

    秋葉白揪住他冰涼的指尖,迷迷糊糊地把玩:”嗯,自然見過。“

    百里初挑眉:”哦,是什麼人?“

    她仰起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自然是我,這整座綠竹樓的美人都會是我的,以后必定會吃喝不愁,誰還敢問老子收一個銅板錢!“

    百里初看著她那小模樣,如非人掠食者的無機質眼瞳一般的眸子盯著她,唇角彎起冰冷的弧度,也不管看起來意識模糊的秋葉白兵到底能不能聽得懂,語帶雙關地道:”小白,放心,本宮遲早會喂飽你的。“

    秋葉白搖搖晃晃地又把臉擱回他的下巴上,喃喃自語:”嗯,嗯……吃酒。“

    百里初也沒理會她的答非所問,眸盯著她纖細的脖子,目光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許久之后,他慢條斯理地說了四個字:”你是我的。“

    這一次,他沒有再自稱本宮,聲音也不高,語氣仿佛極盡繾綣,卻仿佛令灼熱的夏日之夜,仿佛都莫名其妙地寒涼了下來,仿佛瞬間從盛夏入了寒冬。

    秋葉白仿若未覺,還是那種迷噔噔的樣子,把身子往他的懷里靠了靠,也不用人問,嘴里念念有詞,卻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儿,偶爾夾雜些她對杜家的怨氣並著她在淮南一案之上的打得小九九,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全嘀咕了出來。

    百里初也沒有再問,只是這麼抱著懷里從狡黠獵豹化作了碎嘴小貓儿的人儿,指尖一挑,抽了秋葉白頭上的玉簪,將她滿頭青絲散下,指尖在秋葉白的青絲間穿行,慢條斯理地幫她——捋毛。

    秋葉白仿佛很是眷戀他冰涼的懷抱一般,把臉往他的臂彎里埋得更深了,知識嘴上還是不忘念念有詞,仿佛徹底地迷失了心智。

    門外傳來敲門聲,門內卻誰都沒應,仿佛全沒有聽見一般,那敲門聲便消失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漸漸地隨著燈芯越燒越長,秋葉白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消失,像是疲憊極似地 睡了過去,安靜地伏在百里初的懷里,滿頭青絲垂下來遮了她的臉,只露出耳邊一點子瑩白。

    百里初靜靜地撫著她的青絲,直到外面寂靜的長街傳來更夫打梆子悠長的聲音:”丑時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門外,再一次響起了敲門聲,禮嬤嬤客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四少,咱們要打烊了,您是歇在綠竹樓還是歸府,您是貴客,賬已經給您記下了,不必著急付賬。”

    他方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起身跟抱著貓儿似地將她半捧半抱了起來向一邊的軟榻上走去,將懷里的人儿小心地擱在那軟榻上。

    秋葉白卻一沾了床榻,便一個翻身,徑自踢了鞋子,轉臉埋進了柔軟的薄絲被里,仿佛愛嬌的貓儿尋到了自己的窩,嘟噥了几句,便不再動彈,繼續只留個背后和后腦勺給百里初,。

    百里初看著她的動作,也不惱,沉吟了一會,徑自扯了榻上的薄絲被子來給她蓋上,順道仿若自言自語地淡淡道:“你也不必太擔憂淮南之事,這事儿你要查便查就是。”

    他說完話,忽然想起什麼,輕笑了几聲:“你若下場,倒是能讓這水再渾一點,多出些好戲來,不過是狗咬狗罷了,若敢真咬到了小白這里,本宮打斷那些狗儿的腿為你出氣就是。”

    言畢,他低頭在秋葉白的瑩白的耳朵上輕咬了一口:“本宮先回宮了,小白,長夜漫漫,可千万要在夢里見著本宮,嗯?”

    說完,他徑自起身,看了眼秋葉白安靜的仿佛睡熟了的身影,足尖一點,飄出了窗外,飛揚華麗的黑色衣袍如黑色的羽翼掠過窗欞,悄無聲息地融進了最深沉的暗夜里。

    房間里徹底地安靜了下,而本該睡著的人影忽然睜開了眼眸,冰冷透徹如琉璃的目光,哪里有半分像是喝了迷心醉,連心智都迷糊的人?

    秋葉白掀開薄被子,坐了起來,她目光落在床邊百里初擱下的帕子,隨后取了過來,動作緩慢卻異常仔細地擦過自己被咬過的耳垂,隨后面無表情地把那那精致的絲帕子捏成一團扔進了床邊的小香爐里,帕子瞬間燃起一團火。

    她看著那團火,明眸里閃過譏誚掠過冰涼的火光。

    我是你的?

    不,我不是任何人的。

    我只屬于我自己。

    哪怕那麼不幸的一天,我終會屬于一個人,那也絕不會是你。

    因為,你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人,倒像是非人。

    至于做夢,夢見你?

    那一定是噩夢,初殿下!

    等著那團火徹底地消散了下去,帕子灰飛煙滅。秋葉白方才起身,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看見自己束發的玉簪,也不知百里初時隨手扔到哪里去了,或是被他帶走了。

    她看著銅鏡里自己散落發絲下,小臉白皙盈潤的模樣,不免輕嘆了一口氣,到地女子就是女子,便是舉手投足之間再像男儿,卻到底不是男儿身,若不是方才她機警只怕就會招來百里初的懷疑了,按著他那性子,只怕當場把她剝光了查驗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知道若是他發現自己騙了他,會是何等表情。

    她譏誚地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冷嗤一聲,隨后索性抽了那束床帳的絲帶將自己的一頭青絲隨意地在腦后束起,轉身去開門。

    門外果然站著禮嬤嬤,也不知道她在門口站了多久,只是她雙手安靜地交疊在身前,依舊是微笑的模樣,絲毫不見倦色和不耐,但秋葉白知道她至少站了足足兩個時辰。

    到底是宮里出來的教習大姑姑。

    “人已經走了,沒有折回頭,通知小七讓其他人不必再繼續圍著了,大伙都回去歇著罷。”秋葉白淡淡地道。

    禮嬤嬤看著秋葉白除了眉宇之間帶著疲憊倦色,倒也沒有受傷的樣子,便點點頭,轉身朝樓下比了個手勢。

    不一會,已是打烊,空無一人的樓道里瞬間奇跡似地從各個犄角陰影里鑽出來許多手持雙劍的端茶倒水的小廝、廚子大叔、掃茅廁的婆子、只是他們身上全褪去了平日在樓里打雜端盤子時候的那種油滑或者卑微模樣,臉上清一色的都是冰冷異常的殺氣,

    小七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來,面無表情地朝著他們擺擺手:“散了!”

    隨后又走到最近的窗外喊了一聲:“歇了!”

    他喊完之后,便懶懶地背著手搖搖頭嘟噥一聲:“嘖,作孽啊,風流成性的下場,姘頭都找上門來不是。”

    他老氣橫秋地說完,正准備轉身下樓睡大覺,卻不曉得哪里飛來一只酒杯,正落在他腳下,他一個不妨踩在那酒杯上,滾轱轆似地尖叫一聲——滾了下去。

    秋葉白拍了拍手,淡然地轉身把手里的酒杯全部都扔給身邊一個提劍的小廝:“以后不要讓本少爺再看見樓里有青花瓷杯。”

    說罷,轉身進了房。

    眾人:“……。”

    禮嬤嬤想了想,還是跟了進去,看著秋葉白坐在花桌邊,她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方才在四少房里的人可是那位宮里來的貴客?”

    秋葉白點點頭,面色並無異樣:“是。”

    禮嬤嬤顰眉,清秀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擔憂,沉聲道:“奴婢想起了一個人,只是那貴人素來極為講究和有些挑剔的怪癖,先前從來沒有想到過那位貴人可能會來咱們綠竹樓,若真是那個人,四少,咱們只怕是有麻煩了?”

    秋葉白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沒錯,阿禮也認出來了麼,方才來的正是咱們的攝國公主殿下。”

    禮嬤嬤臉色瞬間有些不好:“竟然真是攝國殿下麼,還是您……您認識那位殿下?”

    攝國殿下挑剔和怪癖,闔宮皆知,控鶴監鶴衛三千,那位殿下又有極大的潔癖,當街擄走俊美男子的事情雖然有,但總歸是殿下獨自一人享用,那位殿下怎麼會來綠竹樓這種人人皆可光顧之地?

    她在宮中多年,對于那位殿下的可怕,總還是多少知曉的,只怕會出現在綠竹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秋葉白自嘲道:“若是可以,本少爺倒是寧願此生從未認識過此人,”

    “那位攝國殿下很危險麼?”天書的聲音忽然在秋葉白和禮嬤嬤身后響起,他進門之時就聽見了秋葉白和禮嬤嬤的對話。

    她頓了頓,輕嘆了一聲:“沒錯,那位殿下生性多疑,今日我雖然勉强應付了過去,但是此事只怕多生變故,他很可能已經懷疑我和綠竹樓的關系,只是我雖急中生智,以退為進地暫時讓他消了些疑心,但只怕很快他就會著人來查。”

    今日,他既已經知道自己是來請天書幫忙探聽淮南劫案的消息,那麼必定能想到綠竹樓是一個極佳的消息來源地。

    按著他的性子必定會徹查綠竹樓的背景,以觀綠竹樓是否能為他所用,若是不能用,說不得他就會對綠竹樓出手。

    “若是那位殿下查知了我是這綠竹樓的樓主,只怕很快也能查到咱麼藏劍閣的背景。”秋葉白明眸閃過寒色,她若是在他面前几乎沒有了秘密。

    想都不用想,那變態或者把她和她所有的一切都據為己有,或者就會利用綠竹樓來脅制于她!

    雖然她是相信,廟堂雖高廣,但江湖更深遠,藏劍閣未必是百里初鞭長能及之處,但是她並不想將自己在京城經營多年的陣地拱手相讓,更不想被那廝脅迫。

    所以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不過也不必擔心,讓大家安心做事,只是從今日開始,提高戒備,對于來歷不明的陌生客人,要多加注意,不要露出任何破綻。”

    綠竹樓里,有一半看似平常的小廝和雜役其實全部都是藏劍閣焰字部的人,但他們每一個人進綠竹樓都看起和尋常應聘至綠竹樓里的普通佣人沒有區別,大部分藏劍閣之人甚至在地保那里還有保契,平日里不動聲色地穿行于樓中接待各處貴客,既能不動聲色地搜集情報,又能暗中保護藏劍閣的公子們。

    若有那客人試圖對不願意的公子們用强,他們便可上前規勸,趁機在客人酒水里悄悄動手腳,又或者直接在那些惡客身上悄悄下暗手,或讓對方昏一會,或者出點別的意外,避免讓公子們直接與客人起衝突。

    不但化解了了公子們的安危,順帶讓公子們几乎善解人意,從不掃客人興的好名聲越傳越開。

    反倒是綠竹樓的公子們真正知道秋葉白身份和綠竹樓背景的人少之又少。

    即使是琴棋書畫四大公子里,真正知道的不過是一個天書和天棋。

    天書是秋葉白有心讓他成為自己的心腹,而天棋……基本上算是她的一個意外,讓他知道了一些連天書也不知道的秘密。

    不過她自然有手段讓天棋閉上嘴,至于他是不是因此更憎惡她,她倒是絲毫不介意。

    她做事一向是只注重結局。

    秋葉白正在腦海里把綠竹樓容易漏破綻的細節之處細細地琢磨一遍,天書飛眉微挑,向來舒廣秀逸的眉目之間亦多了一絲凝滯:“可要我讓各院公子們也留心一下最近進出的客人,畢竟我們才是最直接與客人們接觸的。”

    秋葉白想了想,還是道:“可以讓他們留意行止可疑之人,但是不要直接說是留意有宮中特征之人,但是咱們藏劍閣的人卻可以說得詳細些。”

    天書微微一怔:“為何?”

    小廝們畢竟是小廝,哪里有各院子里直接和客人們接觸看得清楚明白。

    秋葉白指尖敲了敲桌面,莞爾一笑:“若你是探子,目光是首先鎖定在那些俊美多才的綠竹公子們身上,還是鎖定在廚房打醬油的紅白案小廝身上?”

    天書若有所思:“沒錯,我若是探子,必定會先從公子們身上著手。”

    亦正是因為誰都明白,各院的公子們最有可能從客人們口中探知各種情報,反儿會忽略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認為一邊進出伺候的小廝們是無足輕重之人,不曾想那些小廝們才是真正身懷絕佳無意的刺探客。

    “若要一個人不會因為撒謊而露出破綻,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讓那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處在謊言之中。”秋葉白淡淡地笑道。

    天書一愣,看著面前淡定地運籌帷幄,眉目秀逸從容的秋葉白,心中那些因為觸碰到她纖細肩頭而產生怪異的感覺略消散了一些。

    葉白,當是個姿容無雙,智計絕佳的少年郎。

    “不過,今日之事倒也未必都是壞事。”秋葉白不知想起了什麼,微笑道。

    “嗯?”天書有些訝異。

    她輕笑著點了點桌子,眼底閃過幽光:“淮南一案,咱們可以放手查,說不得能從中撈些大好處也未可知,今日這位殿下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她頓了頓,眯起眸子微笑:“此事正如我早前和寶寶所懷疑的,涉及到朝內斗爭,看樣子確實有人要找太后老佛爺的麻煩,咱們原本是夾在中間,日子艱難,但是很明顯攝國殿下如今既然願意站在咱們這邊,他就算不會直接出手,但咱們終歸日子會好過些。”

    天書看著秋葉白唇角的笑意,眼中閃過所有所思的神色,他雖然不知道那位攝國殿下和葉白在屋里這麼久做了什麼,但是葉白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他雖然似憎惡那位殿下,卻又似乎對那位殿下存在一種古怪的信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25 PM

第六十四章 梅家異事 上

    天書看了看一邊的禮嬤嬤,忽然道:“折騰了大半宿,我看四少也餓了,能否請嬤嬤去吩咐下面人做點夜宵送上來?”

    禮嬤嬤一看便知這是天書公子有事要與主子商議,便含笑道:“四少最喜的椰漿昨日廚房老陳剛制成,一會就制一道椰露圓子,天書公子喜咸,恰巧今日有一道脆漬薄魚羹,調得稀些,好消化又飽腹,可好? ”

    秋葉白笑著道:“阿禮最是体貼,就按你說的擺上來罷。”

    等著禮嬤嬤福了福退了出去,天書輕嘆:“不愧是宮里出來的人,真真當得起一個禮字。”

    進退得當,不驕不躁,手腕靈活,行事間妥帖恰當,既不自作聰明得讓主子忌憚,又体貼到主子需要的細微之處。

    秋葉白輕笑:“那是自然,沒有一點真本事,阿禮怎麼能讓其他几個嬤嬤服氣,那几位可都是同樣心思玲瓏的。”

    天書瞥了她一眼,搖頭嗤道:“也就是你才會更給青樓里的管事嬤嬤取什麼仁、義、禮、智、信的名儿。”

    “這不也是咱們綠竹樓的特色麼,咱們就是當了小倌照樣立牌坊,何況那些客人們不都極喜歡這調調?”她唇角勾起嘲弄的笑來。

    天書輕嘆,沒錯,來光顧的這些所謂權貴們,確實喜歡的就是他們這所謂的風雅高貴,殊不知這簡直就是明晃晃地打來光顧客人們的臉,光顧秦樓楚館還講究什麼聖人禮法?

    正所謂世人笑我多癲狂,我笑世人看不穿。

    她取了一只紫砂小杯為天書斟了杯水遞過去:“你打發了阿禮出,只怕不是為了和我說阿禮有多麼貼心罷?”

    天書接過紫砂小杯,看著她忽然道:“葉白,你認識那位攝國公主殿下是不是?”

    秋葉白一愣,隨后點點頭:“沒錯,我認識那位殿下。”

    她並沒有想過在這一點上瞞著天書。

    天書挑眉:“你和那位殿下很熟?”

    她沉吟了一會,方才有些無奈地輕嗤:“嗯,被迫很熟。”

    “被迫……那位公主殿下的名聲不好,難道你已經被她……。”天書索然有些悚然地微睜大了眸子。

    秋葉白:“你……想太多了,天書,我沒有。”

    看來百里初的壞的名聲果然已經深入人心了。

    天書聞言,有些懷疑地上上下下看了秋葉白好一會,在看著對方神色除了越來越無奈卻並沒有什麼異樣,方才松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擔心你會……。”

    他沒有說完擔心什麼,但是秋葉白心中卻明白他是擔心自己會和他一樣。

    分明金玉質,卻落泥沼中。

    不管天書看起來如何豁達和安然,但這一點永遠都是他心中永不可磨滅的痛。

    秋葉白沉吟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溫聲安撫道:“不必擔心,我會保護好自己。”

    天書看著遲疑了片刻:“那位殿下聽聞雖然心如蛇蠍,但是風華絕代,你不會是……喜歡上了她罷?”

    秋葉白聞言,失笑:“你在想什麼呢!”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關于初殿下,只是剛好我有他需要的東西,現在看來,我們也有需要他的東西罷了。”

    天書怔了怔:“你有攝國殿下需要的東西?”

    秋葉白輕彎起唇角,露出個涼薄的笑來:“這個世間最牢固的有時未必是什麼情分,而是價值和利益。”

    對于權力者而言,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當你有不可替代價值的時候,便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放棄。

    百里初身上的寒毒未除干淨,自有用到她的地方,至于他莫名其妙地試圖將她據為己有,她雖然不明所以,且只當他的占有欲作祟,而她自然會索取自己應當得到的報酬,總之他和她之間倒是可以暫時算是盟友。

    天書聞言,微微垂下的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價值和利益麼……。”

    那麼,他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對四少而言,還是有價值和利益的?

    他的目光無意掠過秋葉白的指尖,隨后神色一凝,拉起她的手翻了過來,只見她白皙的虎口上一點深紅的出血點異樣刺目,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出血點之外已經是一片淤青,可見這針口不淺,虎口之所以成為醫者常用喚醒昏迷之人落針之處,就是因為虎口扎針,雖無大礙,卻疼痛異常,刺痛感能將人從昏迷里生生喚醒。

    秋葉白沒有想到天書的動作那麼快,被他抓住手腕的時候想要掙開卻已經來不及,只好淡淡地道:“沒事,只是方才不小心扎到了一根針罷了。”

    其實那是方才百里初騙她喝下迷心之后,她為了抵抗自己身上的藥力,便悄悄地摸了一根防身用的銀針扎入虎口,以維持清醒,疼是有點疼,但是卻好地保持了清醒,當然,也是因為她喝下的迷心醉本就不多。

    但如若不是這般,她也並無信心能抗的住迷心醉,和百里初周旋豈是易事。

    天書見她不願意多說,淡淡地看了她片刻,隨后起身去藥櫃里取了傷藥過來替她仔細地上了藥:“以后小心點。”

    他看她不以為意的模樣,聲音有些淡冷:“佳人雖難得,只是皇族中人越是綺顏玉貌,越是危險,四少,你是聰明人。”

    秋葉白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對天書最后一句話還是贊同的,何況他終歸是為了他著想,便溫軟了聲音道:“是,我會謹慎的。”

    ——老子是莉儿呼喚顧念君CP再不把千歲爺錄音搞出來給人家,就上彙源腎寶和肥皂套餐的分界——

    天極帝國雖然民風開放,但是依舊等級森嚴,官宅自是不屑與商戶混居,上京玄武大街以東便是大多數京城富戶們的居處,雖然不若朱雀大街一帶的高門貴邸的朱門大戶,渾厚貴氣,但也是大院深宅,精致華麗。

    而比起朱雀大街附近秩序井然,玄武大街畢竟是各色人等混雜而居,不少人正是因為東面居住的富戶們財大氣粗,便在玄武大街西面附近做起了各色小買賣,乞儿們也因此地的富戶多有布施而時常盤桓。

    所以這一帶雖然極為熱鬧,但是也頗為混亂,每家富戶后門一早便有些乞儿等在門外,只等著里頭的恩主們把昨日的飯菜餿水抬出來,有時候爭搶地盤爭搶得厲害,還會打起來。

    巡街衙役和五成兵馬司的人睜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要惹事惹得太過,他們倒是樂于能多收點保護費之類的外快。

    但是唯有一家,只要有乞儿未經允許試圖靠近那家富戶的后門,定會有衙役過來賞上一頓鞭子,久而久之,那家富戶門口倒是清清淨淨,頗有些似朱雀大街的那些貴門官邸。

    但偶爾有初到此地,不懂‘行情’的乞丐會試圖靠近那看起來門楣華麗的后門。

    “滾,不長眼的東西,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少給本大爺惹麻煩,仔細你的皮!”黑衣衙役提著鞭子惡狠狠地抽在一個小乞丐身上。

    那小乞丐被劈頭蓋臉地抽了好几下,滿頭是血,趕緊抱住自己懷里的破碗連滾帶爬地往西面的集市里跑去。

    不遠處蹲在地上的其他乞丐們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指指點點,若不是那黑衣衙役還殺氣騰騰地站在那里,只怕他們還要上去踩那倒霉的小乞丐几腳。

    扭曲了心態的弱者,時常以欺凌比自己更悲慘的人為樂,在別人的悲慘里釋放自己的怨恨。

    瘦骨支伶的小乞丐咬著唇,抱著自己手里碎成了兩半的破碗坐在牆角,眼里都是淚。

    都說京城里能就算能乞討到粥飯,但今晚要拿什麼東西裝粥給病床上的妹妹呢?

    “噔。”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落在了小乞儿的面前,里面還有半個吃剩下的饅頭。

    這些東西在慣享用了富戶們餿水里大魚大肉的乞丐們而言,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將就者吃罷,若是下一次再這般莽撞,不是識時務,便要餓死街頭了。”有涼薄淡然的聲音在小乞儿頭上響起,他抬起頭,正正對上一張雋秀非常的面孔,那人清亮漂亮的眸子里沒有太多的表情,不見施舍者的高貴,更不見鄙夷。

    明媚的陽光落在他的面頰上,讓他的皮膚看起來有一種澄澈的透明。

    小乞丐看得呆滯,他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看的公子,一時間竟忘了道謝。

    那年輕的綠衣公子也不因他的失神而惱火,只是淡淡一笑,轉身向方才他被趕開的那家富戶的后門走去。

    小乞儿想喊住他,告訴他那里不能去,會被打,但是他看見了那年輕人身后不但有一個小廝,而且他身上的衣飾雖然簡單,衣料子卻在太陽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暈來,他便閉了嘴,只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年輕人的背影發呆。

    秋葉白自是不知身后有人盯著自己發呆,她剛走到了門口,那粗壯的黑衣衙役立刻走了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黑衣衙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拿不准她是個什麼來頭,還算客氣地道:“這位公子,你來此地可是有事?”

    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一笑:“是,我有事拜訪梅家大少爺。”

    沒錯,今儿是她領著小七直入黃龍,來會一會這天下第一皇商,只是他們到了前門,一說沒有公帖,亦無先遞拜帖,門房就看似客氣,但毫不猶豫地把他們往后門趕來了,只道是沒有拜帖需得到后門去另行安排。

    “可有名帖?”那黑衣衙役又問。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幽光,她搖搖頭:“不曾遞過拜帖,但確有要事。”

    那黑衣衙役神色頓時變得傲慢起來,大氣地一擺手:“來拜訪梅家的哪個沒有大事!”

    隨后,他從懷里掏出一疊紙簽,從里頭抽出一張遞給秋葉白:“喏,先按照規矩把這個填了,我替你送進去。”

    秋葉白看了小七一眼,小七扯扯嘴角上去接那紙簽,心中暗道這梅家比宰相家規矩還多。

    誰知小七還沒有碰到紙簽,那衙役又立刻往回一抽,傲慢地道:“怎麼那麼不懂事儿,這紙簽是你能隨便拿的麼。”

    說著他朝著秋葉白伸出三個手指搓了搓,比了個錢的姿勢。

    秋葉白差點氣笑了,譏誚地勾起唇角:“這京兆衙門什麼時候淪落到給商戶人家當收錢看門狗了?”

    虧這些人能想出這樣的斂財點子,梅家這皇商倒是當得牛氣哄哄。

    黑衣衙役聞言,頓時一怔,一時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因為梅家是第一皇商,平日里為了各種目的來拜訪梅家的人不知凡几,沒有名帖被趕到后門登記拜訪的都是些沒有什麼背景門路的,有些甚至是來打秋風的。

    黑衣衙役在這梅家看后門,自尋了一個肥差,專門收銀子登記來訪者,那些來訪的人為了能尋一個進門的機會都對這些黑衣衙役們頗為討好,就是些外地來的小官儿有時候都得上這里來孝敬他們才能尋門路進梅家的后門。

    他慣了收受好處和別人討好的樣子,已經許久沒有被人冷眼相待,更不要說出言譏諷。

    如今秋葉白雖然說的是事實,但這般不客氣地戳破臉皮,那黑衣衙役終于反應過來,頓時惡狠狠地瞪著秋葉白:“臭小子,你說什麼!”

    秋葉白挑眉看著他,溫然一笑:“我說京兆府衙的人成了看門狗,如果你要我說得再簡單點就是——你是條看門狗,可聽清楚了?”

    黑衣衙役勃然大怒,揮著鞭子就要朝秋葉白臉上抽取:“豈有此理,竟敢侮辱上官衙門,臭小子找死!”

    但是他鞭子剛剛揚起,小七就已經猛地跳起來兩個巴掌左右開弓刮了過去:“啪!”

    那黑衣衙役瞬間被小七打得踉蹌倒退,站不住跪在地上,一張嘴就吐出兩顆牙,暈頭轉向,他怎麼也沒有想明白眼前那又小又瘦,看似發育不良的小廝手上的力道怎麼會那麼大!

    周圍頓時一片靜默,西面集市里的人也全部都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梅家的后門。

    西市這一帶不是貴人們能來的地儿,這京兆衙門的黑衣衙役就是地頭蛇,居然……有人敢在這里打他們?

    而小七這一動手頓時如捅了馬蜂窩一般,片刻的安靜之后,忽然嘩啦一聲,不知道從集市哪里的旮旯里一下子涌出來七八個衙役,各自手持光明刀和繩子將秋葉白和小七團團圍住,又兩個人跑過去將那倒在地上的黑衣衙役扶了起來。

    “頭儿,你沒事儿吧?”

    原來那粗壯的黑衣衙正是個捕頭儿,他又是暈又是羞恥,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北打豁了牙嘴,他怎麼能忍受得了,頓時惡狠狠地嘶吼:“打……給我打……給老子往死里打! ”

    那些衙役們立刻應聲就要朝秋葉白衝上去,卻不想小七冷笑,猛地朝那些黑衣衙役們衝了過去,那些衙役們正要齊齊將小七拿下,卻不想他泥鰍似地滑溜一下子就從他們之間穿了過去,跳起來朝著那捕頭儿左右開弓:“啪啪啪啪——!”

    他又是一頓巴掌,直接把那捕頭儿給扇倒在地,嘴里又吐出七八顆牙來。

    衙役們目瞪口呆。

    小七輕蔑地朝著地上的那吐血加吐牙的捕頭吐了口口水:“啊呸,什麼狗仗人勢的玩意儿,也敢對我家大人出言不遜!”

    小七一聲‘大人’頓時讓原本打算衝上來的衙役們齊齊煞住了腳步。

    朝中無職,自不能稱大人。

    而敢在梅家門口這般囂張打人的,如果不是外地來的官員就是京城里有些品級的大人。

    其中一個長了副精乖臉的衙役遲疑地看著秋葉白問:“敢問這位……呃……大人是在何處高就?”

    秋葉白掏出了自己的腰牌在衙役們面前一亮,淡漠地道:“司禮監看風部四品千總,秋葉白。”

    那些衙役們頓時臉綠了綠,司禮監雖然沒有了早年的能耐,監察百官也是個虛名了,但是詔獄卻還掌控在那些番子們的手里,京兆府和五成兵馬司都要給上三分面子。

    官大一級壓死人,四品千總也比他們這些無品無級的不知道高了多少品級去。

    他們立刻面面相覷,雖然說梅家與許多當朝一品大員們都相交甚深,但誰人不知道這司禮監掌控在太后老佛爺手里?

    于是還是那精乖臉的衙役一邊使眼色讓同僚趕緊把那自己那傻坐在地上的上司先帶走,一邊上前恭敬地道:“不知是大人駕臨,屬下等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寬恕則個,小人這就立刻領大人去前門。”

    秋葉白倒也懶得為難他們,反正該教訓的她已經教訓了,便淡漠地道:“不必,本千座就從后門走,就當看個稀奇。”

    那精乖臉的衙役僵了僵,干笑:“是,大人稍候。”

    隨后,他立刻去敲梅家后門,那門房里出來個老嬤嬤,面無表情地聽著那衙役說完話,抬起老眼上下打量了秋葉白一回,點點頭:“稍候,老身去回稟管家。”

    說罷,又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那衙役差點被夾住鼻子,有點著惱,隨后轉過頭來朝秋葉白干笑几聲:“大人稍等,這梅家院子有些大。”

    秋葉白譏誚地看著他,並不說話。

    過了一刻鐘,卻也不見有人來開門,那衙役只覺得背后被秋葉白看得冷汗直冒,心中暗自叫苦,這千總大人看著年輕俊秀,怎的一雙眼睛跟刀子似地。

    不過他心中也生出猜疑來,這秋千總是否在朝里不得待見,否則梅家就算是第一皇商也不敢如此怠慢若此。

    秋葉白看了看日頭,忽然冷冷揚聲道:“看來這梅家的架子倒是挺大,本千座奉太后懿旨查案,梅家也敢拒之門外,抗旨不遵,罷了,咱們走。”

    說罷,她轉身就走,但下一刻,后門梭然打開,這一回出來的卻是一個中年二等管家模樣的人,他提高了聲音喊了一聲:“秋大人,且慢。”

    秋葉白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徑自領著小七一路向前走。

    那管家急了,立刻几步出來,降低了聲音,急急道:“秋大人,秋大人,方才那門房的老婆子年紀大了,走路和說話都有些糊涂,所以小人才耽擱了過來的時間,大少爺已經在恭候您的大駕,您且寬恕則個!”

    秋葉白方才停住了腳步,看著那管家:“本千座方才可是聽到梅大少爺不在府上,怎麼回得這般快?莫不是方才在欺騙本官?”

    那管家看著周圍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心知秋葉白在故意為難自己,報方才他們晾著她的難堪。

    他值得衝到面前的年輕人,陪笑:“大人,正是小人讓人去通知了大少爺有貴客到,所以方才大少爺已經趕了回來,如今正在等候貴客大駕呢。”

    秋葉白看著那管家,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襟,輕笑:“所以說,有些人就是賤骨頭,非得把臉拿給人踩。”

    說罷,她忽然一拂袖,轉身大搖大擺地款步進了秋府后門。

    秋葉白說話聲音不低,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頓時忍不住發出陣陣笑聲來。

    那二管家原還以為要勸秋葉白好一會,卻不想她忽然轉身說進門就進門,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一下子呆滯又尷尬地站在原地,臉色漲得通紅。

    他何曾這麼沒臉過?

    但是,大管家說了,不能讓這姓秋的在門口大庭廣眾之下這麼違抗太后懿旨的名聲套在頭上,否則,他豈會讓一個小小千總在這里任人侮辱?

    那些衙役們不知道,但是他們卻是知道的,這看風部是個什麼東西,這姓秋的也不過是空架子,銀樣蠟槍頭!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27 P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3-17 05:27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梅家異事 中

    二管家冷冷地看著秋葉白的背影,捏了捏拳頭,轉身立刻跟著她進了門。

    后門‘砰’一聲關上,門口的精乖衙役差點被砸到了鼻子,他嚇了一跳,惱怒又無奈地摸摸鼻子轉過身瞪著周圍圍觀的罵罵咧咧地道:“看什麼看,下流胚子們,貴人的熱鬧也是你們看的麼,滾,滾!”

    一干圍觀的民眾看著凶神惡煞的衙役們,頓時皆做了鳥獸散。

    惟那小乞丐抱著碗,手里拿著個饅頭,直勾勾地看著那黑漆銅獸歡大門不知在想什麼。

    “哼,一個當官的就給了個破饅頭,也值得你寶貝成這樣!”

    “外地來的蠢貨能有個饅頭吃也就不錯了!”

    “哈哈哈……。”

    乞丐們經過那小乞丐身邊時候都輕蔑地嘲笑起來,只是終歸忌憚著那給了小乞丐饅頭和粗瓷碗的是到底是個當官的,沒有敢上去踢翻小乞丐手里的碗和饅頭。

    小乞丐低著頭不說話,等著乞丐們全部都散開了,他才慢慢地松開那個拽在手里的粗面饅頭,饅頭的中間有一個洞,里面鑲嵌著一塊足足有三兩重的碎銀子,饅頭原來是倒扣在碗里的,若是不拿起饅頭,或者不注意掰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里面還有銀子。

    這銀子足夠他給妹妹抓上藥,還能吃上一個月咸菜白米粥了。

    小乞丐有些呆呆愣愣地看著對面那大門,想起走進去的那個年輕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安靜而淡然,仿佛他和他斗不過是沒有什麼區別的人。

    但是他知道他們是不一樣的,那個年輕人是個官儿,能讓梅府那樣的人家都要派人出門恭迎的大官!

    那些官老爺們難道不應該是遠遠地坐在轎子里,遙遠得就像廟堂里供奉的菩薩一樣嗎?

    菩薩是不會殺人的,但是他卻見過和自己一起乞討的阿牛為了給他和妹妹多討兩件冬天的棉衣,冒險去了朱雀大街的市集乞討,卻不小心撞了下大官的轎夫,然后就被朱雀大街巡街的衙役拖下去生生地打死了。

    阿牛才十二歲,和那大官儿轎子里一起坐著的官少爺差不多大,大官儿冷冷地看著阿牛被拖下去,就像看著一只螞蟻。

    可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官儿不但長得好看,施舍他銀兩的時候,甚至考慮到了免去其他乞丐搶走銀兩的方式。

    原來,官儿和官儿不一樣的麼?

    小乞丐低頭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卻發現自己眼角沒有想象中感動的眼淚。

    真是奇怪……

    他抱著饅頭開始慢慢地啃,眼珠子卻盯著梅家的那大門,一直發呆,腦子里都是那雙安靜而淡然的眼眸。

    ——老娘是翠花會街頭甩酸菜舞好掙錢養阿禮的分界線——

    “大人,這邊請。”二管家在前邊領路,恭謹含笑的模樣,仿佛方才他沒有將秋葉白晾在門外一刻鐘,秋葉白也沒有當眾給他難堪一般。

    秋葉白卻不那麼給他臉,只冷哼一聲,向前走去。

    這梅府外邊看著與其他富戶沒有太多區別,但一進府內,卻別有洞天,雖然建筑不若秋府紅牆碧瓦那般大氣灑脫,但別有一番江南風情。

    小橋流水,假山池塘,亭台樓閣,碧瓦飛檐,回廊幽復入花間,一條清澈的人工小渠從花間深處蜿蜒流出,水中青荇成行,水中有青尾小魚儿游曳嬉戲。

    有一只小小烏篷船停在了小渠邊。

    “大人,請上船。”

    若非秋葉白肯定自己在上京,看著這般景致,她几乎以為自己真的身處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的江南

    看著秋葉白怔然的神情,二管家心底輕蔑地冷哼一聲,北蠻子就是這樣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

    秋葉白、小七、二管家前后腳上了那烏篷小船,搖櫓的青衣婢女也是做了江南搖櫓漁家女的打扮,搖著小船順著蜿蜒小渠向前而去,一路上遍植了花樹,不時有落英紛紛而下,不遠處岸上一塊長著青苔的頑石上刻落英妙諦,筆鋒沉靜大氣,很有些古朴意境。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景致,心中輕嘆,不管這梅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只是這匠心獨具,真已是獨一份,江南水鄉,果然人杰地靈。

    二管家看著秋葉白臉上原本凌厲冷淡的神色也略緩和了下來,心中自是得意:“府中一切景致和房屋都是我家大少爺十六歲時親自督造的,陛下和太后老佛爺駕臨時,也很喜歡這落英妙諦,原本這‘諦’字是乃是大地,還是太后老佛爺奉口改做了真諦的諦,境界自是更上一層樓。”

    秋葉白聞言,心中輕嗤,看來這梅家倒是真得太后老佛爺的恩眷,讓這二管家時時刻刻都不忘提醒她,太后老佛爺必定會是站在他們梅家這邊,讓她識趣些。

    不過,她亦必須承認,如果這園子是梅家大公子親自設計督造,那這梅家大公子確實是難得的才華橫溢之人。

    “既然大公子是這般多才,本千座倒是有一點不解,大公子為何不參加科考入仕,便是入了工部,說不得以后也是個尚書之才。”秋葉白搖了搖手里的折扇,欣賞著小渠邊的風景。

    沒有當奴才的不喜歡自家主子被稱贊,二管家自傲而亦有些不無遺憾地道:“我家大公子需得擔當起家族重擔,身為長子不得不如此,但去年秋闈三公子已經中二甲進士,如今正等候分配官職。”

    秋葉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隨后微微地點頭:“嗯,貴府人杰地靈。”

    天極帝國雖然還是有些重農輕商,商戶更是比不得官家,但是商家子弟有才華者也已經能夠如士,只是嚴格規定他們入士之后,不得再經商,更不得在自家生意所在地任職,一旦發現以權謀私,輕則脫了烏紗帽,重則牽連家族流放三千里。

    即使如此嚴苛的條件,但仍舊有許多商家子弟參加科考,以求另前程。

    看這位大公子這些年將梅家產業擴大了數倍,想來也絕非池中之物,再加上自家庶出的三弟入了仕,雖說不能在京城,甚至不能在江南梅家發跡之地任職,但終歸還是壓了他一頭,他豈會甘心?

    如今梅家在他掌控這十二年中和杜家關系越來越緊密,想必就是他不甘心的結果。

    這位梅家大公子,除了才華橫溢之外,只怕也是野心勃勃。

    就是不知道他的野心是否只局限在商場之上,亦或是有更深的謀算了。

    秋葉白看著飄落的落英,眸里閃過一絲譏誚。

    那二管家見秋葉白神色淡淡,也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便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于是也不敢再多話。

    一時間便只能聽見船娘搖櫓的水聲,還有夏日風吹過,帶起樹枝搖曳的沙沙聲音,空氣里彌散濕潤水氣和泥土落花的芬芳。

    秋葉白負手而立,靜靜地欣賞著面前的江南水鄉美景,忽聽遠遠似有空靈縹緲的歌聲傳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

    那女子聲音輕輕渺渺,軟軟儂儂,帶著濃濃的蘇南味,讓秋葉白瞬間神思有些恍惚,仿似回到了曾經年少時代陪著師父在江南住的那一段日子。

    彼年,她不過十三的年紀,在那水鄉住著,她瞞著師傅換了寄住人家小女儿的衣衫,挽了雙髻混進那采菱角的少女們中間,坐了那小搖船一路搖進了那蓮花深處,一路和其他女孩子們邊采菱角和蓮花,邊嬉鬧,后几個小女孩子一起又偷喝了船家釀的蓮酒,只恨不能永遠醉在了這漫天的蓮花香氣之間。

    迷迷沉沉之間,耳邊縈繞的便是這江南女孩儿們用吳儂軟語清唱的采蓮曲。

    她正神思恍惚間,那歌聲卻仿佛近了:”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

    伴隨著的歌聲同來,竟還有當年一方柔軟的絲巾。

    那宛如輕霧一般的絲巾從前面一處精致的橫跨小渠的石橋上飄落下來,掠過了秋葉白的右側,飄飄蕩蕩地往水里落去。

    秋葉白下意識地伸出手中折扇輕巧地一勾,將那絲巾一下子勾入了自己手中。

    絲巾入手細膩柔滑,還帶著淡淡的馨香。

    ”喂!“忽然橋上傳來女子軟糯的聲音:”儂軹薩寧,儂勒做薩!“

    一口的軟農吳地語,軟糯卻又不失嬌俏,明明是不客氣的質問,卻讓人一聽便想到了江南三月春風吹過,杏花濃。

    若是上京人,自是聽不懂那江南當地的軟語,但秋葉白自是聽得明白的,她抬起頭看向那站在石橋上的少女,微微一笑:”我是客人,方才在做的事儿是幫姑娘拾了差點落水的絲帕。“

    這一看之下,她忍不住怔了怔。

    那橋上的少女手里提著花籃,斜斜靠著橋,忽然半傾了身子出來,一身藕粉色對襟褙子,一雙極大的秋水明眸含著微嗔,瓊鼻櫻唇,白皙細致的瓜子臉在滿樹桃粉的映照之下竟顯出一種帶著透明的粉嫩來。

    真真是眼儿媚,臉儿嬌,桃李灼灼,難奪其麗色濃稠,竟無一處不精致,仿佛是那滿樹芳花化作了人形一般。

    百里初已是殊顏在前,占盡了人間絕色,但秋葉白這樣看慣了了美人的,都不能不贊一聲這少女絕對堪稱一聲人間妙色。

    秋善寧在這少女面前都要自慚形穢。

    至于小七,早已經看呆了。

    ”看什麼,登徒子!“少女似不甚喜歡別人用贊賞的目光這麼看自己,冷冷地瞪了秋葉白和小七一眼,不再說那蘇地話。

    二管家臉色變了變:”大小姐,您不是……您不是去天一道觀上香去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明明昨日出門上香的大小姐,心中頓時有些叫苦。

    秋葉白聽著二管家這麼一叫,便明白了,原來這位就是梅家名揚京城的京城第一美人——梅大小姐,梅相子。

    聽說這位京城第一美人,詩書俱佳,雖然出身商戶女,卻足足壓了眾多京城貴門的閨秀們一頭,讓名門閨秀門心中很是不忿,但奈何梅相子實在太過美貌出挑,聲名遠揚。

    好在這梅相子並不是總待在京城,更多時候她呆在梅家在江南的本家大宅里,所以才沒有受到京城閨秀們的排擠。

    如今她倒是覺得,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在這梅家大小姐身上確實名不虛傳。

    便是罵人,聲音都軟糯嬌柔,卻沒有一絲造作之感。

    ”二管家,你還不把大小姐的絲帕從這個登徒子的手上拿回來,仔細大少爺打斷你的腿。“一個大丫頭忽然從那少女身后探出頭來,對著那二管家冷聲叱道。

    二管家一僵,想起自家大少爺對大小姐的疼愛,怎麼容許外男拿了大小姐的絲帕,他立刻轉身,正想向秋葉白討回那絲帕,卻不想秋葉白忽然袖子向一優雅對一拂,那輕紗便仿佛又乘了一片清風柔云一般,飄向了橋上。

    那大丫頭一愣,隨后立刻伸手去撈那絲帕,誰知道那絲帕卻仿佛有生命里一般,竟然蕩過了丫頭的手了,隨后竟正正地落在了梅相子的花籃里。

    這一手,立刻橋上的人皆是一愣。

    秋葉白看著她淡淡地一笑:”好風送香上青云,大小姐,拿好了,若是香引帕再被風吹走,便只能著人下水去撈了,蘇合香引染了水氣,制出的香便不純。“

    若是她沒有猜錯,這梅相子正在尋花瓣制蘇合香,蘇合香是需要絲帕子裹了香捻子熏了七天七夜,做香引帕,然后再用香引帕子包住花瓣封進翁里才能制成,方才那絲帕便是香引帕了。

    對于讓她想起年少美好時光的這個少女,她倒是願意溫聲以待的。

    只是秋葉白並不知道自己方才拂袖之際,無意揚起的勁風掠過低矮的樹梢,引得樹枝顫動,一陣捧花團便也隨之散落開來。

    橋上人的眼中,那年輕人眼中驚艷過后,絲毫不見那些慣見的貪婪和迷戀,頂多不過是一種淡淡的欣賞。

    他靜靜負手站在烏篷船上,碧衣翩然,長身玉立,宛若修竹,紛紛揚揚的花瓣在了那船上年輕人滿頭、滿肩,讓他雋秀無雙的清冷眉目間染了淡淡溫柔,恰如水墨畫中人。

    所謂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便也不過如此了。

    梅相子有些怔然。

    秋葉白並不曾注意到她的失態,只因為二管家已經急急忙忙地催促著那船娘開船,那副仿佛怕秋葉白勾引自家大小姐的防備模樣,看得秋葉白好笑。

    ”快點罷,不要讓大少爺久等了。“

    眼看著烏篷船過了橋下,向遠處緩緩開去,梅相子眼底閃過一絲冰涼森然之色。

    ”快點,快……。“二管家正在催促,忽然聽得”噗通“一聲巨響。

    橋上忽然傳來女子驚恐的尖叫:”不好了,大小姐落水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34 PM

第六十六章 梅家異事 下

    六月的渠水並不太冰涼,但是毫無准備的地入水,還是讓秋葉白在入水瞬間渾身打了個寒顫,她立刻强行催動了些丹田內力,看向水中尋找那一抹倩影。

    這渠水雖然清澈,但是卻因水底生了青苔水草,影響了視線,而且秋葉白在尋索的過程之中發現,這渠水竟然異樣的深,她竟看不清水底情形。

    但是好在梅相子入水時間短,她憋住一口氣,游了一會便已經隱約地看見了一抹藕粉色的倩影。

    秋葉白立刻游了過去,這才發現梅相子似已經昏了過去,水中細膩粉嫩的肌膚變得蒼白,手里卻還拽著花籃,花瓣從花籃中飄散出來,順著水的氣泡浮力上飄,將梅相子几乎包裹其間,少女的裙擺在水中飄飄蕩蕩,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仿若一朵盛開后散逸在水中的花,有一種冰冷靜謐之美,

    秋葉白一愣,立刻游過去伸手從后面繞過梅相子的脖子扣住她的胸口向上游去。

    “嘩啦”一聲水波分開,秋葉白一抹臉就發現水里已經多了好几個下來救人的船娘家丁,岸上也已經圍了不少家丁仆婢,一片喧嘩之聲。

    還是梅相子的大丫頭反應最快,一見那水波散開,冒出水面有一片衣袍藕粉色,她立刻驚喜地尖叫跳腳:“大小姐,大小姐在那里,快,快!”

    岸上水下頓時一片嘩然,不少人都紛紛跳進水里,二管家也跳進了水里向秋葉白和梅相子所在地游去,立刻大叫:“快,快把大小姐救上岸啊!”

    秋葉白見狀,不由微微顰眉,人多手雜,這梅相子一身衣裳都濕了,夏日里衣裳輕薄,必定是曲線畢露,怎麼好讓這麼多人看見。

    她也不理那些向她游過來的人,徑自攬住梅相子的向最近的烏篷船游去,那二管家一看秋葉白攬了人游離他們,頓時急了,大喊:“喂,你干什麼……。”

    那呢字到了嘴邊,他就給咽了回去,只因秋葉白這時候游到了烏篷船邊,她一手抓住船檐,姿態瀟灑如游龍出水一般,縱身一躍便抱著梅相子瞬間離水上船。

    秋葉白一上船,立刻半蹲著身子在一邊,扶起梅相子靠在自己腿上,指尖擱在梅相子的鼻尖下,見她呼吸斷斷續續,頗為微弱,微微顰眉,立刻手腕含力拍了她的背數下。

    梅相子背后受到撞擊,立時吐出几口水來:“咳咳咳……。”

    看著梅相子吐出水來,呼吸似乎也平順了不少,便看著一邊傻站著的船娘道:“去拿那蓑衣給你家小姐蓋上。”

    秋葉白將梅相子小心地擱在了船上,對著一邊的船娘從容吩咐。

    小船娘看著有人突然跳上傳來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此刻目光觸及秋葉白帶著水滴的雋秀容顏,又見面前年輕人朝著自己說話,頓時臉儿微紅,隨后目光落在那年輕人懷里,陡然見到自家大小姐窈窕身線畢露,她方才一驚,后知后覺地一邊胡亂點頭,一邊去取了蓑衣給梅相子蓋上。

    “多謝……謝公子!”

    說話間,二管家也已經一身濕身狼狽地爬了上來,看著躺在船邊蓋著蓑衣的自家大小姐動也不動,立刻著急地衝過去,指尖顫抖地朝梅相子鼻下一探,瞬間松了一口大氣,喃喃自語:“阿彌陀佛,還好大小姐沒事!”

    他這才想起一邊站著的秋葉白,方才轉頭過去看著一身同樣濕身卻不顯狼狽的秋葉白,眼神有些復雜晦暗,但隨后還是立刻堆起笑來,一副感激模樣:“多謝千總大人救了我家大小姐,小人必定回稟大少爺!”

    秋葉白一邊擰著自己濕透的衣擺,一邊不甚在意地淡淡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掛心。”

    那管家一邊指揮人趕緊讓船靠岸,一邊干笑:“大人真是菩薩心腸。”

    秋葉白輕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有做聲。

    她可沒指望因為自己救了梅相子,梅家這邊就能對她手下留情,何況她救梅相子,確實也是習慣性的憐香惜玉罷了,本就不存著任何目的。

    等到了岸邊,早早就有軟轎候著,只等著他們的船一靠邊,立刻有仆婦婢女們一擁而上將梅相子抬上了軟轎子一路匆匆離開。

    眾人都圍繞著梅相子,場面有些混亂,梅相子一走,眾人也頓時做鳥獸散,几乎沒人記得船上還有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救人者,只一個小廝匆匆上來,將一件長袍遞給對著秋葉,有些緊張又恭敬地道:“大人辛苦了,請跟小人來換一身衣裳,免得著涼。”

    秋葉白一看便知道是二管家遣人來的,雖然只是個小廝,但好歹有人還記得她救了梅相子,心中暗道這梅府的人到底還不算全無頭腦,便點點頭跟著他去了。

    那小廝領著她一路到了附近的一座小樓,有些忐忑地道:“這是大少爺的藏石閣,這里是最近方便大人更衣之處了,還請大人先將就一下。”

    秋葉白看著那小廝渾身不自在的膽怯模樣,就知道他是那種低等小廝,很少能見外客的,便文然一笑點點頭:“沒關系,你先去給我備些熱水和取套衣衫來罷。”

    那小廝見秋葉白態度絲毫不見倨傲,竟然還對自己露出笑容,先是一愣,隨后立刻靦腆地大力點頭:“是,小的這就去!”

    說罷他連禮都忘了行,就匆匆忙忙轉身就往外跑。

    秋葉白見那小廝跑了,完全忘了得先帶她進樓,有些好笑又無奈,她轉身看了看閣樓,伸手試著推了推大門,見大門倒是沒有鎖,便索性自己直接進了門。

    身上衣衫濕黏,雖然是六月,但風一吹,著實還是有些冷的。

    這小樓確實不大,進門就是一室一廳,花廳里四面牆都是寶玩架子,並著花廳的里擺著的四五條長條案上都擱滿了形形色色的石頭,有的精致,有的古朴,有尋常的青石,也有一看便是極為值錢的玉石原石。

    另外的房間里則索性滿地都是石頭,而案几上則都是鑿石的工具。

    秋葉白看著那些石頭上還有未雕完畢的石刻,心中便琢磨著,這大概是那梅家大少爺的石刻室了,看著內室除了那刻桌后的八仙椅外几乎就沒有個能落腳的地方,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那小廝剛才那副忐忑的樣子了。

    這地儿根本是個工坊,連個休息室都不是。

    小七跟著她后頭四處看看,也沒好氣地道:“真是的,怎麼找了這樣一個地方!”

    她只好上樓去,上了樓才發現樓上這也個藏石料子房,但好歹還有些地方沒有堆石頭,能讓人有個落腳的地儿。

    那小廝很快就回來了,還好他雖然有些沒有見過世面,但還不至于呆蠢,和另外一個小廝一人捧著一盆熱水,一人拿了一套衣衫。

    若是他真的抬了個沐浴水桶進來,這里連放的地儿都沒有。

    秋葉白讓他們把東西都拿到了樓上去,拒絕了他們的伺候,只打發小七帶著他們出去看著門,自己上了樓,看了看那衣衫,她不顰眉禁嘆了一聲,今儿真是太莽撞了,這身衣衫雖然料子極好,款式也大氣不失飄逸,但……這明顯大了她身形至少一號。

    一看這套衣衫就是那小廝不夠做事儿仍是不仔細,也不知道是他們府邸里哪位主子的,也不仔細查看合適否就給她弄來了,一會子穿上身鐵定看起來松松垮垮,形象猥瑣!

    待會她還要去見梅家大少爺,穿著這身衣服立刻聲勢就墮了一半,枉費她之前在梅家門口做出那副囂張的樣子,本是打算讓梅家人生出輕敵之心,卻不想這下子她做戲做過頭。

    囂張是能讓人輕敵,面上卻能彈壓得住人。

    但今這般狼狽的模樣,只會讓人輕敵又輕慢了。

    她臉上有些無奈地浮現出一絲苦笑來,這可真是自作自受,憐香惜玉也不看看地儿!

    但如今已然如此,她也無法,只好先就著熱水先處理一下自己這身狼藉。

    ——老子是老子是lolo要趴床下看公主小白上炕的分界線——

    梅府,天嬌閣

    這座遍植百花,充滿了江南韻味的精致閣樓里此刻失了平日里的安靜,不時地有仆婢端著熱水和湯藥進進出出。

    只因為天嬌閣的主子此刻落了水正躺在床上半昏迷著,誰人不知大小姐不但是云游了的老爺和夫人的獨生女儿,更是如今梅家當家梅大少爺最疼愛的妹妹,平日里一個指甲殼都舍不得彈,如今陡然落水,只怕她們這些丫頭仆婢都要擔當上護主不利的罪名。

    閨房門外的花園里,二管家一身濕的衣衫都沒來得及換,便躬著身子站在在一道修長的身影后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道:“……事情就是這樣,大少爺,奴才沒有半句虛言。”

    那道修長的身影靜靜地站著,一身雨過天青色暗錦云紋的袍子,腰上束著一抹白玉青金腰帶勾勒出他寬肩修腰,背影沉靜優雅,不如下人們所想,此刻看不出一絲一毫因為親妹落水而生出的焦灼之感,

    梅蘇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地問:“那秋大人的身手你可看清楚了?”

    二管家見自家主子竟然沒有問他小姐的事儿,反而一開口就是那秋千總,心中估摸自家主子是否懷疑大小姐落水和姓秋的有關,便想了想自己看到的情形,然后道:“奴才在水里還是看得清楚,那秋千總只一手按了船檐便單手抱著大小姐輕松地躍上了船,若是武藝尋常之人絕對做不到這般舉重若輕,可見他的武藝絕不差。”

    水中阻力大,再加上大小姐昏迷了,昏迷的人是極為沉重的,但是那秋葉白不但把大小姐抱上了船,而且姿態灑脫優雅,單憑借力氣,尋常人決計是做不到的。

    梅蘇沒有再問,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二管家看著自家大少爺背對著自己站著既不說話,也不動,自己也不敢動,就這麼站著,被冷風吹得有些打抖。

    就在他快忍不住想打噴嚏的時候,梅蘇忽然又開了口:“你之前說那位秋大人在門外表現囂張放肆?”

    二管家見自己少爺這麼問,不免心中古怪,平日大小姐有點儿什麼事儿,大少爺都噓寒問暖,怎麼地今儿老是圍繞這姓秋的問?

    但他還是再原原本本地把秋葉白在外頭的表現又說了一遍,末了又憤憤地道:“正如您所料,那姓秋的耐不住在外頭等,便奸滑地將太后老佛爺搬出來了,所以奴才立刻開門,可他態度囂張,言辭惡毒,全不曉得收斂,更不知咱們與宮里的關系,分明是個無腦囂張的貨色,不足為懼。”

    但這事儿涉及到大小姐,他還是沒這個膽子。

    背對著他的梅蘇聽他說完,摩挲著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片刻,輕笑:“此人倒是個矛盾的,如此不粗心囂然,卻還記得將相子給帶上船,並給相子蓋上蓑衣。”

    二管家有些不太明白自家主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便垂首站著,心中卻不以為然地暗自嘀咕,他倒是認為一點不矛盾,那秋葉白不但是個無腦的,還是個好色的,見了大小姐就移不動腳,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大小姐,衝動、好色、武藝高强,這種人最容易拿來當槍使。

    “此刻他在藏石閣麼?”梅蘇忽然問。

    二管家也不管主子背對著自己看不到,下意識地點點頭:“是,那附近也沒有別的合適換洗之地。”

    他想了想,有些忐忑地道:“奴才擅做主張,讓下面人拿了一套大少爺的舊衣給他送了過去……。”

    梅蘇淡淡地打斷他:“你做的沒有錯,秋葉白畢竟是朝廷命官,也確實是奉旨查案,若是讓他在這里救了人,卻傳出身染重疾的名聲查不了案子,只怕便是咱們梅家的不是了。”

    二管家原本也算梅蘇的心腹,瞬間恍然,立刻點頭道:“那奴才立刻再讓人煮了姜湯和請最好的大夫過藏石閣?”

    若是秋葉白不能查案,那麼到時候這個黑鍋誰來背?

    所以他們不能讓秋葉白在這里生病!

    梅蘇微微頷首:“嗯,看樣子大小姐並無什麼大礙,等她醒來還有一段時間,我先去會一會這位秋大人,當面謝過他救命之恩才是正理。”

    看著梅蘇款步而去的背影,二管家一呆,下意識地道:“但是……此刻他應該在沐浴更衣。”

    大少爺……居然會去看一個無關的路人甲,而不是如平日那一般守在大小姐身邊,這是天下紅雨了麼?!

    梅蘇腳步未停,只漫不經心地道:“秋大人是武人,想來不拘這些小節。”

    二管家看著自家主子飄然而去的背影,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把下巴收回來,他神色有些復雜是轉頭看了看那精致的天嬌閣樓。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大小姐的落水,讓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詭譎異樣的東西,也注意到了以前從來都沒有注意到的一些古怪的細節。

    大小姐……不,大少爺真的像是所有人以為的那樣那麼疼愛大小姐麼……

    大少爺的心思,從來都沒有人能猜測得准。

    而大小姐,又為什麼會自己跳進渠水里,還是當著一個第一次見到的外人的面?

    是的,他非常肯定大小姐,一定是自己跳進水里,絕對不是什麼意外。

    ……

    似乎,有什麼古怪的事情正准備發生呢。

    一陣涼風吹來,炎炎六月,二管家還是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哈秋!”

    ……

    且說這藏石閣里頭,秋葉白正麻溜地脫了衣裳,拿熱水擦拭完了自己身子,准備一會就換上這套不合身的衣衫,不著涼又能見人之后再讓人重新給她弄一套合身的衣衫來。

    只因為這套衣衫,她這麼往身上一套就大囧——怎麼看怎麼像偷穿大人衣衫的娃儿。

    女子就算和男子身高差不多,骨骼構造不同都會令男子的衣服必定要大上至少一號,何況這套衣服的主人明顯最少比自己高了一個頭!

    秋葉白滿頭黑線地看著自己剛穿起來的褲子,褲襠到了大腿中間,那褲腳足足挽了兩挽才能到勉强露出腳,衣衫更是松垮。

    還有那雙鞋……她瞟了一眼那雙鞋,就決定她還是穿自己的濕鞋,也不要穿一雙拖鞋出去讓人嘲笑!

    她正打算脫下那絲綢中衣,重新調整一下衣服再套起來,空氣里忽然響起一聲極為細微的哢噠之聲,她手上驀然一頓,立刻將衣衫往身上一套,頭也不回,手上一掃,一盆水便瞬間向她身后卷去。

    “哐當!”

    她身后立刻傳來一聲銅盆撞上牆壁的巨響。

    “四少!”樓下小七聽見響動,大驚,立刻就闖進來樓里,要往樓上衝。

    “小七,站住,我無事。”秋葉立刻冷聲呵止了小七,小七忽然想起自家主子還沒換完衣衫,便乖覺地站在了原地,只有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樓上。

    “非禮勿視,閣下不知道麼?”秋葉白也沒有轉身,只扯了外衫利落地套上,再取了腰帶隨意地在腰間打了個結,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方才轉過身去,明眸冰冷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的人。

    她身后的原本是多寶櫃的地方如今已經悄無聲息地移開一扇門,那黑洞洞的門前靜靜地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白膚青鬢,只可惜初看五官太過平淡,但只稍多看一樣,卻發現他的眉目不是平淡,而是清淡——這種清淡,卻是用頂尖的徽墨湖比輕勾慢染而出,就像名家筆下流芳長青的水墨畫卷,梢眼角清淡到了極致,卻恰到好處到了極致。

    他只站在那里,便讓人想起江南的煙雨天青之色,蔥蘢淡然,眉梢眼角,無處有顏色,卻無處不是景。

    一線墨色入水青,覆染万千紅塵盡。

    “梅大少爺。”秋葉白靜靜地打量著面前的水墨美人片刻,淡然卻肯定地開了口。

    是江南專出這等妙人,還是這梅家彙聚了江南的靈氣,這雙兄妹則是水鄉靈氣所蘊成,去過江南,所以她倒是覺得后面這種可能性比較大。

    “秋大人,果然眼色絕佳。”梅蘇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或者說,他更覺得面前的是一個少年郎,還是個未發育完全的雋美少年。

    當然,也許是因為對方身上穿著自己的衣衫太不合身的緣故,寬松耷拉,越發地顯得他身形單薄,嗯,還有方才他驚鴻一瞥見到這秋大人的半幅雪白的背影,他身体的線條似也過分優美柔滑了一點。

    當然,亦很賞心悅目,像一朵含苞未開的荷。

    秋葉白看著梅蘇那麼一笑,便仿佛那安靜的江南煙雨圖活了一般,那淡雅眉目之間的韻味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這是一個和百里初濃稠的絕代風華截然不同的男子。

    可惜,她除了想嘆氣之外,實在有點提不起精神欣賞水墨美人,因為對方越是出色,除了越是襯托得她此刻的狼狽之外,還是襯托出她狼狽到了極點!

    截然不同的氣場,讓她原本的打算跟對上演的對手戲完全發揮不出來,徹底落了下風!

    “梅大少爺,你不覺得你應該對本千座解釋一下你為何會突然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此地麼?”秋葉白輕呼了一口氣,還是穩住了自己的神色不見異樣,冷淡地質問。

    如果不是因為她打通了生死玄關,如今五感靈識全躍上了一個新的層面,只怕也聽不到那細不可聞的機關響聲,若是讓對方撞破了自己的真身,此刻怕免不得要來一場殺人滅口的戲份了。

    梅蘇敏銳地感覺到一絲空氣里凌厲的波動,他從商多年,對這種波動並不陌生,那是——殺意。

    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這位秋大人方才是真的動怒了?

    但,為什麼?

    因為他撞見他更衣,還是因為秋葉白厭惡他人輕易唐突的冒犯?

    梅蘇微微垂下睫羽,似歉意地道:“抱歉,在下只是想早一點親自來確認救了舍妹的大人您安然無恙,所以便抄了近道,卻不曾想打擾了大人。”

    秋葉白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地冷色:“哦,是麼,本千座還以為是梅大少爺要麼欠家教,要麼就是想看看我這來找麻煩的人狼狽倉皇之下是個什麼樣子,什麼秉性?”

    什麼抄了近道!

    這藏石閣是個什麼樣子,他身為主人會不知道麼,樓下沒有落腳的地方,要更衣只能上樓!

    梅蘇微微一怔,完全沒有想到這個長了一張清風明月一般面容的年輕千總,竟然這麼直接地把話說明白了,絲毫沒有顧忌,銳利如一把出鞘的劍,與平日里官宦場上的那些迂回曲折,暗藏殺機全然不同。

    即使面前這個人一身不合身的衣衫,看似狼狽,但那身氣勢卻絲毫不墮。

    只是,此人這麼做,似乎也太沉不住氣了一點。

    “大人怎麼說,就怎麼是,總歸是梅蘇考慮不周。”梅蘇不惱不怒,微微一笑,仿佛真是滿含了歉意地應道。

    只是他這般一應了,卻將秋葉白的質問輕巧地接落,讓人只覺得若是再不依不饒,仿佛便是無理取鬧一般。

    秋葉白頓了頓,眯起眼深深地看著這江南青天煙雨一般的男子,但對方似乎絲毫不為她近乎鋒利眸光所動,只仍舊淡淡然然的含笑模樣。

    她唇角緩緩地勾起一絲輕笑來,也沒有再執意追問,只道:“到底是梅大少爺,名不虛傳。”

    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她的攻勢,梅家大少爺果真如她意料中那般,除了姿容出眾之外,心智亦非是常人。

    “梅蘇不過尋常商人,不敢自稱有甚名氣。”梅蘇微微含笑,目光在秋葉白身上停了一停:“方才舍妹落水,梅蘇失了分寸,竟讓底下人誤拿了在下的舊衣給大人,還請大人恕罪,我這就讓人再去根據大人的身形取一套新衣過來。”

    秋葉白一愣,她倒是沒有想到這身衣衫竟然竟然是梅蘇的,這種貼身穿著陌生男人衣服的感覺……呃……真是有點古怪,她立刻從善如流地道:“無妨,本千座在此等候就是。”

    梅蘇的目光似在丈量她的身形一般,似不經意地道:“梅蘇看大人文質彬彬,北地人里很少見您這般修長身形。”

    秋葉白點點頭,也淡淡道:“梅大少爺好眼光,本千座母親祖上是南地人士,我早年也在蘇州住過一段時日,你們那吳儂軟語,倒也能聽得懂一些。”

    梅蘇含笑,眸光似籠了淡淡輕霧,讓人看不分明:“是麼,看來咱們果真是有緣,那在下就擅自做主讓底下人先去取一套新衣了,我那二弟與大人身形倒也相近。”

    他目光在她的喉嚨處停了停,隨后朝她點頭為禮,隨后徑自下了樓,仔細吩咐看門的下人去何處取衣衫。

    梅蘇一下樓,秋葉白就忍不住閉了閉眼,松了一口氣,低咒了一聲!

    今日她真是犯了蠢,多管閑事!

    還好她首先就是拆了滿頭濕發,簡單擦拭之后就綁了起來。

    還好她動作夠快,只讓梅蘇看見了半幅肩頭,沒有讓他看見自己背后綁著的束胸帶子。

    還好她方才應對還算得當,否則以梅蘇這般閱歷的人物,只怕已經認出她是女儿身了!

    想起方才和梅蘇看似平淡對話,但句句皆是暗藏機鋒,她眼底寒光微閃,這梅家果然是有趣得很。

    先有妹妹莫名跳水,后有愛妹如命的哥哥卻放下落水的妹妹,探查敵情。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37 PM

第六十七章 我要嫁給他

    梅蘇親自吩咐了下去,下面的人自然動作極快,未多時一整套干淨的衣衫就准備好了。

    淡藍繡飛鶴初鳴的絲外袍看起來款式精致而秀雅

    秋葉白試了試,發現竟然頗為貼合自己的身材,只是腰帶略長了些,可見是臨時取了新衣改的,這梅家的繡娘動作快而且訓練相當有素,不但沒有耽擱時間,而且修改的地方完全看不出痕跡,只更見精美。

    倒真不愧為第一皇商梅家的繡娘,確實有成為皇家織造的資格。

    秋葉白穿戴完畢之前,梅蘇倒是真沒有再上樓。

    等著她下樓的時候,正見著梅蘇站在那些原石之間細細地觀看,不時地伸手摩挲一下那些石頭的質地,手上還有一把刻刀,不時地在輕敲一下那些石頭,聽石音。

    秋葉白挑眉道:“梅大少爺的喜好倒是頗為古朴,竟好這些石刻。”

    梅蘇聽著她說話,並未回頭,依舊把玩著他的石頭,似自嘲地淡淡道:“梅蘇不過尋常商賈,自然比不得高門貴閥之中出來的貴人們風雅,雖然是些頑石,但梅蘇只覺得天生天養之物,自有其靈意。”

    秋葉白聞言,倒也明白,京城高門貴公子多喜些詩詞書畫,古玩鑒賞,要不也是些花鳥魚蟲的風雅之物,很少有人願意去琢磨這些石刻木雕,總歸是嫌這些東西都是匠氣太重,太過跌份儿。

    她款步走到了他身邊,看著他手里正捧著一塊鵝蛋大小坑坑窪窪的毛石頭,便似隨意地道:“其實喜歡石頭也沒有什麼不好,本千座倒是覺得書畫古玩總歸人手所制,真正沒有匠氣的反而是這些石頭,古朴木訥,不欺人,不瞞人,更無齷齪心思,是也不是?”

    梅蘇看了她一眼,薄櫻似的唇微微彎起一絲笑意:“不想大人還有這般領悟,果然是高人。”

    他語氣悠悠,明明是這樣毫無誠意略帶諷刺的誇獎,卻偏偏能讓人只覺如清風迎面,三月微雨一般的溫柔,倒仿佛他真的在誇獎你一般。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也摩挲了下自己手下的一塊形態別致的泰山石道:“高人不敢當,本千座還曾聽人說喜歡石頭的人,大約都是心思城府極深,為人謹慎,不易信任他人之人,正是因為頑石沉默,所以他們才可將自己一腔心思盡托了其間。”

    梅蘇手上一頓,看向秋葉白片刻,清淺眸光讓人想起西湖淡淡煙波:“秋大人,你一向說話都是這般爽利麼?”

    爽利到咄咄逼人。

    秋葉白挑眉:“哦,是麼,本千座一向為人溫和,竟會給梅大少爺你這般錯覺,那倒是奇了。”

    梅蘇凝視著她細白清冷的容顏,隨后似有些無奈地輕笑道:“大人說得也沒錯,正所謂商場如戰場,身為商賈,若是胸無城府又怎麼能在詭譎商場之上立足,至于信任……。”

    他淡淡地道:“梅蘇一向只對值得信任的人付出自己的信任,大人以為呢?”

    秋葉白笑了笑:“梅大公子也是個爽利人,說話也滴水不漏。”

    干脆承認,說話間卻讓人抓不到他的把柄,倒真不愧為第一皇商的掌門人。

    梅蘇仿佛也適應了秋葉白這般說話逼人的風格,眸光溫淡地道:“大人,這藏石閣並不是合適說話的地方,梅蘇已經在前院擺下小宴,不知可有榮幸邀請大人共飲?”

    秋葉白聞言,不可置否地點點頭,負手向外而去:“總歸不是鴻門宴,有何不可?”

    梅蘇一頓,細長的秋水眸看著秋葉白窈窕的背影時,掠過一絲讓人看不分明的光芒,這位秋大人倒也正不放過一刻刺人的機會呢。

    他忽然開口:“大人,梅蘇喜歡石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秋葉白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他,卻見他抬起手來,手上還是那塊鵝蛋大小的毛石頭。

    “大人有所不知,石頭亦是天地靈氣所聚,而梅蘇喜歡它們的這些靈氣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些看起來丑陋平凡的石頭,若是仔細剝開它的外皮,便能發現其實它的內里,乃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梅蘇用手上的刻刀在那石頭上輕輕敲了敲,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法,原本看起來粗糙堅硬的石頭竟然瞬間從中裂開,里面瞬間露出一汪碧綠來。

    那份瑩綠色仿佛石頭間涌出的碧綠深潭,靈動的綠意,讓秋葉白一怔,毛石頭竟是頂尖的老坑翡翠!

    這樣的水頭,只怕也只有宮里的几位正經主子才能用得起。

    “大人,梅蘇是商人,癖好就是這般粗俗,但卻善于尋玉觀寶。”他悠悠一笑,清淡的眸子卻靜靜地停在了秋葉白的身上。

    秋葉白一凜,眸光微涼地看著他。

    尋玉觀寶?

    這位梅家大少爺話里似有話呢。

    梅蘇唇角微揚,卻仿佛他不過隨口一言般:“大人,請。”

    秋葉白收回冰涼的眸光,淡淡地轉身繼續向門外而去。

    ——*——老子是公主你這麼變態你祖先知道嗎的羞澀分界線——*——

    梅蘇宴請她的地方也在一座精巧的琉璃碧瓦小亭里,小亭建在一片假山之上,正正將他們腳下那一片美麗的花樹林和清渠碧波盡收眼底。

    而除了能欣賞到美景之外,秋葉白也見識都了秋家除了外牆門戶看起來和尋常富戶一般都按了規制,但其內的奢華,占地之廣絲毫不下于任何高門貴閥,甚至因其風格几乎全部移植了江南風情,精巧之美甚至超過了尋常貴族的庭院。

    “梅大公子,真是心思精巧,才華過人。”秋葉白這一句話倒是真心贊美。

    梅蘇含笑:“不敢當,大人,請坐。”

    這一番折騰,也已經近了中午時分,秋葉白腹中倒是真有些飢餓了,她並不客氣地坐下了。

    周邊伺候的人不多,小七也已經被待下去用餐了,邊長也就是兩個紫衣小婢伺候著,但她們布菜動作極為優雅輕巧。

    秋葉白看著桌面上擺著的松鼠桂魚、腌篤鮮,八寶鴨,油爆蝦,扣三絲、蝦子大烏參、草頭圈子、一品豆腐,還有一碟子桂花糖藕,清一色的都是江南菜,而且全部清一色都用了荷葉鋪荷花瓣做底碟,看著雅致清新,又有荷花清香。

    她忽然想起年少和師傅在江南的時光,眼神不禁柔了一柔。

    梅蘇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想來大人是用過我們家鄉之菜肴的,不若試試可與大人記憶中相似?”

    說著他便夾了一筷子油爆蝦放進在秋葉白面前的小碟子里,邊取了小銀剪親自替她減掉蝦嘴和蝦尾,邊道:“6月份的渠里撈的蝦儿,養了一年,此時正是頭上有腦,肚里有子,最最鮮美的時分。”

    他動作自然而流暢,不殷勤、不諂媚,自然得仿佛不過是為尋常來訪的故友服務一般。

    秋葉白看著他動作,竟生不出拒絕的心思來,便也從善如流地夾了那油爆蝦試了試。

    入口外殼香脆,蝦肉豐腴,汁液香甜,讓她忍不住點頭贊道:“多年不曾吃到這正宗的江南菜,這大師傅的手藝果然極妙。”

    梅蘇因為方才幫她剝蝦,蔥白的指尖染了鮮紅蝦汁,有一種奇異的艷色,他似打算試試那蝦的味道,沒有用絲帕子擦手,而是將指尖送到唇里輕舔了舔,然后抬頭看著她,清眸含笑:“沒錯,這大師傅正是我們從江南請來的,六月吃蝦,若大人四月來,便可以吃上魚了,這清明前刀魚骨頭最是嫩,肉質亦入口即化,但一到清明魚骨就會變硬,味道便失了不少。”

    尋常人如他這般動作,看起來必有些不雅,但偏生梅蘇做出來,卻只見一份灑脫優雅的韻致。

    只是秋葉白看著他品嘗的指尖上蝦汁的動作,卻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仿佛在他分食同一份蝦一般的親密感,讓她擱下了筷子,淡然道:“蘇吳之地的人,最是會根據時令享用應時美食。”

    梅蘇看她不再動他剪好的蝦,清眸里閃過一絲幽幽漣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大人說的是。”

    兩人一路用餐,只偶爾言及江南風物,竟不約而同地全沒有提到查案,倒也算是賓主盡歡。

    秋葉白在用餐之間觀察梅蘇,見他行舉止之間毫無無世家公子的倨傲,談吐之間博聞雅致,讓人覺得極為舒服。

    一個人能悄無聲息地讓對他明顯那麼有敵意的人,都認可與他在一起時候是舒服的,這本就不是尋常人能輕易做到的。

    秋葉白看著面前那舉手投足之間仿佛都帶了淡淡江南煙水韻致的男子,她必須承認自己開始欣賞他了。

    秋葉白態度的緩和,自然是讓梅蘇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擱下筷子:“不知大人可用好了?”

    秋葉白用絲帕擦了擦唇角,擱下之后,含笑道:“多謝梅大少爺的招待,這頓飯就算是本千座救了令妹的謝禮罷。”

    梅蘇一怔,搖搖頭:“不過是頓飯,若是就如此打發了大人,才是我梅家大不妥了,梅蘇知道大人未必喜黃白之物,只是該有的謝禮,定是不能缺的。”

    秋葉白挑眉,懶懶地眯起眸子:“不知道是否本千座前面几位來查案,也得到了您這般款待,梅大少爺這般殷勤,倒是真讓本千座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心虛了。”

    這等誅心之言讓梅蘇縱然再好的修養,神色也冷了下去,目光淡涼地看著秋葉白:“秋大人,您未免多慮了,給您謝禮是因您救了舍妹,我梅家素來從不喜欠人情,也省得日后有人以此為要挾,你說是不是。”

    方才分明也算詳談甚歡,卻不想秋葉白說翻臉便翻臉了。

    秋葉白看著面前美人惱了,眉宇間似天色愈青,雨汽深重,竟別也有一番韻致,她欣賞完了美人,方才慢條斯理地輕笑:“梅大少爺何必著惱,我不過說個笑話博君一笑罷了,不曾想君竟怒了。”

    看著面前一臉無辜的秋葉白,梅蘇竟一時無語:“……。”

    只覺得此人臉皮還真是……厚實。

    正是相顧無言時,一個小廝匆匆忙忽然忙地跑了上來:“大少爺。”

    梅蘇一頓,轉過臉,看著那小廝:“本少爺沒有吩咐過人沒有要緊事,不得隨意上來打擾麼?”

    梅蘇臉上並無怒色,但小廝卻只覺得大少爺清淡的樣子更人心頭發冷,便立刻瑟縮著道:“大少爺,奴才知罪,但……實在是……有要事。”

    他擺了擺手手,有些歉意地看向秋葉白:“抱歉。”

    秋葉白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自己。

    梅蘇便示意那小廝上前,小廝上前后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几句,梅蘇一怔,垂下了睫羽,不知在想什麼:“果然如此?”

    那小廝立刻大力點頭,神色有些慌張地瞟了一眼秋葉白,那模樣正正被秋葉白看在眼底。

    “怎麼,可是發生了什麼與本千座有關的事麼?”秋葉白挑眉。

    梅蘇溫然地道:“不,與大人無關,只是舍妹病情有些變化,所以梅蘇想要先行告退一步去探視,請大人先行到客房歇息一會,稍遲一些時候,梅蘇再請大人過堂一敘可好?”

    秋葉白遲疑了片刻,還是點點頭:“梅大少爺自去就是。”

    梅蘇起身行禮之后便領著那小廝一路離去,而不一會便見著一名三等管家模樣的男子上來恭敬地請秋葉白去客房歇息。

    梅家的客房布置的也極為精巧雅致,小七一進門便看見桌上隔著一碟荔枝,頓時一喜,就扑了過去把荔枝抱在懷里開吃:“這梅家還真是有錢,今儿我跟著他們下人說話的時候,便聽說這宮里的荔枝可都是他們供上的。”

    正所謂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荔枝難以保存,向來都是宮里高品階的貴人們才有的資格品嘗的。

    “是啊,這梅家的富貴可真是媲美皇家了。”秋葉白捏著一顆荔枝,眸光里閃過沉思的光芒。

    富可敵國……呵,哪朝哪代的帝王會真的允許富可敵國的存在,這梅家倒是一點都不避忌。

    小七吐了一個果核:“對了,四少,您今日的怎麼說話那麼衝,我瞅著那梅家大少爺那臉上的清清淡淡煙雨天的都變天成了烏云密布,就差打雷。”

    秋葉白瞅著小七,輕笑:“你倒有點文采,只是梅家大少爺是個滴水不漏的,你家少爺只能不按牌理出牌了。”

    尤其是對待梅蘇這樣閱歷豐富的人,他絕對不會一見面不摸底細就出手,而是步步為營地先行摸出她的底細,判斷她的行事風格,再做謀算。

    他若是忌憚她,那麼很多事情她就很難從他甚至梅家身上得到蛛絲馬跡,所以她要的是對方猜而不忌,不按牌理出牌,就是要打亂對方陣腳,讓對方來猜測她,卻又猜不准,而不敢輕舉妄動,是人做過的事儿就必定會留下線索,時間越久,漏洞和線索便更容易被發現,那麼她就有機會找到這些漏洞。

    所謂上兵伐謀,攻心之策就是如此。

    小七聽得云里霧里的,只搖頭嘆氣地啃荔枝:“唉,你們整日里腦子都是這些的東西,小七實在不懂,不過小七懂的是今儿梅家大小姐出事儿只怕會牽扯上您哪,四少!”

    秋葉白挑眉:“什麼意思!”

    小七又吐出個荔枝核,搖搖頭:“我也是憑借內力偷聽到的,但是這府邸里的下人都是精乖精怪的,看到我走近一點便遠遠地躲開,只是大約聽了個大概。”

    秋葉白聞言,沉吟了起來。

    看來梅相子醒來之后,發生了些事情,只是不知到底與她又有什麼關聯,總不會是那大小姐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要嫁給她吧?

    她嘲謔地輕嗤了一聲,取了一顆荔枝剝了起來。

    ……

    “我要嫁給他!”

    少女軟糯的聲音里卻全是篤定。

    “相子,不要任性。”梅蘇坐在她的繡床邊,溫然地道。

    少女一頭烏發散落在床被之上,她懨懨地靠著柔軟的綢枕,瓜子臉上一片蒼白,卻面無表情:“我沒有任性,在看到他抬頭的那一刻,我就決定要嫁給他,何況他看了我的身子。”

    梅蘇清淡的眸子里閃過無奈:“相子,秋大人沒有看了你的身子,只是你衣衫濕了,后來他亦讓船娘給你蓋上了蓑衣。”

    梅相子垂下眸子,冷冷地道:“那他還是看了,而且,我對他一見鐘情。”

    “相子,你是女儿家,怎麼能這般說話,哪里像一個大家閨秀!”梅蘇神色也淡了下去,只是聲音依舊溫柔。

    梅相子忽然抬起眼看他,輕笑了起來:“大家閨秀,大家閨秀要做什麼,就是成為你手里聯姻的棋子,憑什麼,你疼愛了我那麼多年,就是為了讓我成為你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是不是!”

    她的笑容到了末了,帶了異樣的凄厲,聲音也瞬間變得尖利刺耳。

    梅蘇看著她的模樣,輕嘆了一口氣:“相子……。”

    梅相子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腰肢,抬起美麗逼人的面容,瞪大了眼儿,近乎哀求地看著他:“哥哥,叫我一聲小相儿,你以前都這麼喚我的,我真的不想進宮,你明知道我……。”

    梅蘇低頭看著抱住自己的少女,指尖溫柔地撫過她的臉龐,打斷了她的話:“小相儿。”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38 PM

第六十八章 鬼胎恨心

    “相子,聽話,哥哥怎麼會害你,成為皇子妃不好麼?”梅蘇一如梅相子所願一般,溫柔地環住梅相子,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但是梅相子卻只覺得這個環住自己的懷抱如此冰冷,再不復曾經的溫柔繾綣,她木然地道:“我是一介商賈之女,嫁入皇家只能是個妾,永遠成不了皇子妃,我只能是伺候皇子妃的奴才。”

    她從來都不是蠢笨之人,以為憑借自己的美貌就能跨越門第。

    梅蘇輕笑一聲,捧起她的臉,輕描淡寫地道:“傻丫頭,王侯將將寧有種乎,只要你有能耐讓頭上的那些主子都沒了,你自然就是主子。”

    他的語氣里的冰冷和森然,讓梅相子梭然地瞪大了眸子,看著他那張眉目淡美的面容,她目光漸漸凄涼,眼底帶了迷蒙柔軟的霧氣:“若是我沒有那本事呢?”

    “若是這樣……。”梅蘇輕嘆了一聲,聲音里似帶了無盡的憐惜柔情,但是說出來的話卻異常的刺耳:“那小相儿就只能一輩子當奴才了,不願意成為皇冠上的寶石,那再華麗的寶石又和路邊的墊腳石有什麼區別呢,生死都怨不得人,那就是你的命啊。”

    梅相子梭然睜大了杏眼,整個人輕輕地顫抖了起來,素白柔荑死死地抓住梅蘇的腰帶,仿佛被暴雨打過的花朵,堪堪攀附在樹上卻隨時會被狂風吹落在地碾成了泥。

    “別這樣對我,哥哥,別逼我恨你。”她終是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死死地咬著嬌嫩的嘴唇。

    梅蘇眸光淡淡:“嗯,那就恨吧,好好地恨。”

    梅相子聞言,原本抱住他修腰的手猛地將他狠狠地往外推:“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但是她的手腕一下子就被梅蘇捏在手里,他低頭看著她,柔聲道:“相子,不要讓我生氣,你承受不起的。”

    梅相子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別捏得几乎要,她倔强地不肯出聲,只是眼淚落得更凶。

    梅蘇仿若毫無所覺一般,只是溫然地道:“好好地養病。”

    隨后,他松了握住她手腕的手,起身離之前,吩咐一邊梅相子貼身伺候的奶娘和兩個大丫頭:“大小姐病了,那麼這些日子,就不要隨便出繡樓了。”

    眾人大氣不敢出,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齊齊道:“是。”

    等著梅蘇的身影遠去,奶娘趕緊看向自家大小姐,見她低著頭,几乎整個人都伏在了絲被上,單薄的身体微微地顫抖著,立刻心疼極了:“大小姐,大少爺他只是……。”

    “禁足,他以為禁了我的足,我就沒有法子了麼……哈哈……。”梅相子緩緩地抬起頭來,美麗嬌妍的面容上滿是凄然到凄厲的神色,合著她滿臉恣意橫流的淚水,近乎猙獰。

    “大小姐!”奶娘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大小姐。

    “從小到大,我要的就沒有得不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驀地盯著奶娘和她貼身的兩個大丫頭:“娘娘,湘語、湘言,我要你們幫我!”

    奶娘一呆,臉上浮現出惶恐的神色:“大小姐,您怎麼敢和大少爺對著干啊!”

    大少爺是什麼樣的人,她們在梅家呆了這麼多年,焉能不知,他是江南的蔥籠煙雨,潤雅無聲,是江南無處不在的迷蒙碧水,但是每年江南那些無處不在的水里溺斃的人不知凡几!

    大少爺商場上笑面修羅的名聲可是因為和他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梅相子閉了閉眼,抓住被子的纖細的手指骨節泛出白來,一邊流淚,一邊譏誚地冷笑:“我今儿就是要跟他對著干了,有能耐,就讓哥哥他真的淹死我!”

    她頓了頓,隨后直勾勾地看向還想勸誡她的奶娘和湘言、湘語:“你們若是不幫我,我死之前,你們都得先下地獄!”

    看著她滿是猩紅血絲的眼珠,奶娘和兩個大丫頭皆是瞬間渾身發冷。

    她們竟忘了,大小姐和大少爺是一脈同胞的兄妹!

    “那大小姐,您到底要……要咱們幫您做什麼?”奶娘忍著心寒,小心翼翼地問。

    梅相子沉默了片刻,唇角勾起一絲詭譎的弧度,一字一頓地道:“我要嫁給秋葉白!”

    ——*——老子是老子是罌粟要做公主的小丁丁的猥瑣分界線——*——

    日正當午,但臨水房里陰涼,又放了冰盆子,自然好眠。

    秋葉白仿佛全無身在他人地盤的自覺,徑自躺在黃花梨的拔步床上閉目養神,順帶運氣十二周天,只是外表看起來也是睡著了模樣。

    主子如此,屬下自然就是有樣學樣,他吃飽了荔枝,也跟著盤腿在凳子上睡大覺。

    站在隔壁房間隔著一面奇特鏡子看著里面情形的二管家搖搖頭,輕蔑地嗤了一聲,真是不知所謂。

    “大少爺,他們也睡了一個時辰了,您看……是不是叫醒他們。”

    梅蘇擱下手里的書,淡淡地看了鏡子里一眼,點點頭:“嗯,去吧。”

    隨后他亦起身從另外一個門口出去了,二管家目送自家主子離開后,立刻轉身出了門,他已經是等得一肚子怨氣了,這兩個魯直的家伙到底憑什麼讓大少爺這般另眼相看,竟然還讓大少爺等!

    “咚咚咚!”二管家毫不客氣地直接伸手砸門:“大人,大人,我家公子請您過書房一敘!”

    他口吻和口氣雖然都很是恭敬,但是聲音卻宛

    是恭敬,但是聲音卻宛如洪鐘,連樹上被曬得蔫蔫的鳥儿都拍著翅膀被嚇得飛了起來。

    隨后,他就聽見房里傳來一聲悶響,然后是小七罵罵咧咧的聲音,二管家雖然有些遺憾被嚇得掉下來的不是秋葉白,但是到底心頭舒了一口氣。

    哼!叫你睡!

    不一會,門吱呀一聲打開,秋葉白衣著整齊地出來開門,她休息了一個中午,神清氣爽的樣子看得二管家又心氣儿有點不順了,怏怏地道:“大人,請吧!”

    秋葉白點點頭,領著小七一起跟著二管家往書房去了。

    書房離客房並不遠,轉過兩三個回廊拐角也就到了。

    “秋大人,請坐。”梅蘇淡淡地一笑,親自來將秋葉白迎了進去。

    秋葉白打量了一下書房,發現布置得極為簡單,南北兩面是黃花梨的書架,西邊是博古架,牆壁上是一副江南煙雨圖,臨窗下是兩張太師椅和一張嵌玳瑁花條案,上面擱著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瓶,里面一叢深紫睡蓮開得正艷。

    書桌子更是簡單,也就是文房四寶。

    秋葉白看著這書房,唇角露出似笑非笑地神色來。

    梅蘇看著她唇角的那笑意,眸光微微一閃,亦露出清淺笑意來:“大人可是對我的書房有什麼看法?”

    秋葉白瞥了眼梅蘇,隨后搖搖頭:“我只怕我說了,又要惹得梅大少爺不快了。”

    說罷,她徑自越過他,坐到了臨窗邊的太師椅上。

    梅蘇有些無奈地輕嘆,這位分明是在借題發揮,譏諷他在午膳時候說的話了。

    他吩咐二管家去備茶,自己則走到了秋葉白身邊坐下:“大人性子耿直,梅蘇自然是明白的,又怎麼會無理取鬧?”

    秋葉白知道他在暗喻自己無理取鬧,卻笑道:“梅大公子自然是個好的。”

    梅蘇見她忽而挑刺,挑起對立的氣氛,卻又瞬間偃旗息鼓地示好,讓他竟一時間不知道要拿什麼態度去應付,便也只含笑不語,以不變應万變。

    不一會,二管家就送來了上好的明前龍井,再退了出去。

    “本千座前來的原因,想來梅大少爺也是明白的,畢竟我的几位同僚當是來詢問梅大少爺了,我也不繞圈子,還請梅家大少爺說一說船隊被劫持的之前到后來的情形罷了。”秋葉白品了一口茶,單刀直入地道。

    梅蘇已經對她的作風似有些了解了,也頷首道:“是。”

    然后便簡單地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梅家六月份奉命新供奉一批絲綢制品和其他的江南供物上京,一共也就是三艘船的貨物,並不算特別多,往年里也是這個時候順著運河入京,從來沒有出過事儿。

    這一次路上也很順利,但是船到了淮南的時候,因著淮南也有梅家的商號,所以船靠了岸邊,順帶捎帶上一些梅家商號的東西入京城。

    “往年里都是如此麼?”秋葉白忽然打斷他的敘述,有些疑惑地問:“我記得皇家貢品的船一向為了保險從來不捎帶別的物件。”

    梅蘇微微頷首,淡然道:“沒錯,但我們捎帶的是在淮南收的賬銀,正是因為護送皇家貢品的船只一向守衛要比別的船只嚴密,而且截殺護送貢品的船只必定會遭到朝廷通緝,各地官府也會大力搜捕,所以我們便歷年都是如此將半年的賬銀放在船上帶入京城。”

    他頓了頓:“這並不算得違背朝廷規制。”

    “賬銀?”秋葉白微微顰眉:“此事知道的人多麼?”

    梅蘇沉吟了一會,道:“不少,梅家在淮南的商號負責人都知道,十几年來都是如此。”

    秋葉白眸里閃過一絲深思:“滿船都是絲織品和供物,並不好脫手,也沒有哪家商戶敢隨便接手有皇家印記的東西,也就是說此事很有可能倒是衝著你們那些賬銀來的,而且知道你們會運送賬銀的人不少,牽扯到的范圍太廣,只怕不好查。”

    梅蘇輕嘆了一聲,清淺的面容上閃過無奈:“正是如此,看風部和聽風部的兩位千總,甚至五成兵馬司和刑部的人都曾遣人來問過了,但是梅家商號年年都是如此,十几年下來,除了一些商號管事之外,知道的外圍之人亦不少,如今想來都已經在接受調查。”

    秋葉白頓了頓,垂下眸子,指尖輕輕地在桌面上敲著,並沒有說話。

    梅蘇見她忽然沉默,便也不再多言沒,而是靜靜地品茶。

    但秋葉白這一沉默便是足足兩刻鐘,久得小七都懷疑自家主子是不是睡著了,忍不住斜眼偷窺,反倒是梅蘇倒施施然地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絲毫不見尷尬模樣。

    快一個時辰之后,秋葉白方才大夢初醒一般,猛然地抬起眼看向梅蘇:“梅家大少爺。”

    梅蘇看著她,清淺的一笑:“大人,可是想到什麼線索了,或者是有什麼想要問的?”

    秋葉白打了個哈欠:“抱歉,我什麼也沒有想,估計是方才沒有休息好,又被管家吼了一嗓子,剛才有點走神犯困,坐著睡著了。”

    坐著睡著了?!

    梅蘇舉著茶的手顫了顫:“……。”

    小七:“……。”

    “嗯,看梅大少爺這般神仙一樣的人物,想來是也不會因此怪罪管家大人,這不是他的錯,他這般粗曠想來也是因為生得實在對不起爹娘了一點,所以若是再無好嗓門這樣的優勢,如何能有臉苟活

    能有臉苟活于人世。”秋葉白喝了一口茶,溫聲勸解道。

    門外正准備進門添茶的二管家臉色瞬間扭曲出怪異的形態,下一刻他立刻悄悄地縮回了試圖推門的手,轉身溜走。

    梅蘇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只能沉默。

    同時心底默默地為這位秋大人的評價加上一筆——極為記仇和心胸狹窄。

    小七則差點扑上去跪舔自家主子靴子,表達他無上的崇拜。

    四少,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臉皮厚成這樣的,您老果然是人間真絕品!

    看著梅蘇不做聲,一向清淺的神色頗為復雜糾結。

    秋葉白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含笑道:“是了,梅大少爺,本千座看日頭也不早了,今日能問的,能了解的,也都差不多了,就不再打擾了。”

    梅蘇一頓,看著她片刻,方才淡淡一笑:“大人客氣了,不必如此……。”

    秋葉白一揮手,打斷了梅蘇的話,爽朗地一笑:“不,在下哪里是客氣之人,梅大少爺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們也算一見如故,若是日后我還有什麼不解之地,必定如大少爺所願,再來打擾的。”

    梅蘇:“……。”

    他確實是完全不了解他,怎麼能有人厚臉皮和自說自話到這樣的地步?哪怕在生意場上,也不曾見過這樣無賴的人物。

    這就是梅蘇不知道了,他雖然是所謂三流的商賈,但他已經是皇商,接觸的都是富商巨賈,官宦豪門,三教九流的人物雖然也不少,但是層次自然都不同,玩弄再歹毒的手段都披著光鮮的皮。

    但秋葉白就不一樣了,她游走民間江湖多年,什麼人不曾見過,不曾打過交道,所以她可以清風清風明月與人論道品茶,亦可潑皮無賴毫無心理負擔,照樣看起來人模狗樣。

    這存粹是層次不一樣。

    于是梅蘇只能起身送秋葉白,只是臉上的斜風細雨溫情淡雅便成了青天無云也無日——面無表情。

    “請,大人好走。”

    秋葉白倒是覺得面前美人就是美人,不管臉上是晴還是雨,眉宇間倒是真各自有各自的韻致。

    她一邊欣賞著美人容色冷淡,一邊含笑道:“梅大少爺不必客氣,讓個下人送本千座出去就是,大少爺陪了本千座一日,想來也頗為疲倦了,商場如戰場,想來也是瞬息万變,還需你這主帥去主持,不必再送本千座了。”

    今日確實有不少意料中和意料外的事情發生,梅蘇這時候也不太有什麼心情和她打機鋒,便沒有再繼續維持他溫情風度,微微地點頭:“多謝大人体恤。”

    隨后便著人去叫二管家領著秋葉白和小七出去,卻不想來的人是三管家,他恭恭敬敬地道:“二管家方才不小心扭了腳,所以暫叫小人代送貴客。”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只是腳扭了麼,本千座還擔心二管家一時間因為犯錯了想不開投渠自盡了。”

    此話噎得梅蘇和三管家齊齊地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又要開口:“本千座……。”

    梅蘇直接淡漠地打斷她的話,省得對方又說出什麼給人添堵的話來:“大人只是開玩笑罷了,梅蘇自然省得。”

    “大人請跟我來。”三管家終于有點明白為什麼二管家會寧願真的去扭了一把自己的腳,也不肯來送這位難纏的主了。

    隨后秋葉白便和小七一起在三管家的引領下告辭離開。

    梅蘇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原本清淺的眸子微微地眯起來,似乎隱約的風雨之色,明暗不定。

    這秋葉白,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敏銳與粗心、隱忍與魯直、刻薄與寬容這些自相矛盾到了極點的東西卻全部都在他身上出現了,卻仿佛一點都不矛盾。

    還是今日,對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場戲,若是如此,他又為何要在自己面前演一場這樣的戲?

    ——老子是狐玉顏牌腎寶流鼻血看小白攻掀翻公主受的猥瑣分界線——

    出去的路照舊是原先的水陸,船娘早早就在岸邊等候。

    這一回秋葉白尋了船頭坐下,一路慢慢地欣賞周圍的景致,那三管家原本就躲她都來不及,寧願遠遠地乖巧蹲在船尾裝自己是一只鸕鶿,一邊的母鸕鶿瞅了瞅旁邊這只大型公鸕鶿,想著雖然這只公的鸕鶿是有點丑,但好歹是只公的,還是然后親熱地對他撅起了屁股,擺出了求上的姿態。

    三管家:“……。”

    船娘:“……。”

    小七原本也在船尾打算逗鸕鶿,見狀默默地抱著凳子到了船頭陪著秋葉白坐下來,但他實在沒有什麼審美觀,也不覺得一條大溝和兩邊到處掉花和毛毛蟲的樹有什麼好看。

    他彈了几只掉下來的毛毛蟲去喂魚,然后實在嫌棄它們沒有他自己養的大青蟲有趣,干脆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問秋葉白:“四少,今日咱們來這里折騰了一趟,除了你英雄救美一趟以外,可還有什麼收獲?”

    秋葉白也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輕笑:“你覺得秋家大少爺為人如何?”

    小七想了想:“長得古古怪怪的,初看很普通,不過第二眼之后就覺得他越看越好看,讓人總想看他,說話嘛和四少一樣云里霧里的,讓人摸不清楚到底想說什麼,這種人要麼是個草包,要麼就跟四少一樣滿肚子的壞水隱而不發,小七說的對不對?”

    秋葉白看著

    秋葉白看著罵了她還一臉求誇獎的小七,忍不住伸出指尖彈了彈他圓鼓鼓的臉頰:“你這小子越來越放肆了,但你說得沒錯,像我們這種人……。”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確實一肚子壞水,你還記得他的這書房麼?他將梅家布置得奢華卻而雅致到了極點,但偏偏書房卻過分的簡潔,卻與這園子截然不同。”

    小七呲牙咧嘴地揉著自己臉:“那又如何?”

    秋葉白微微地勾勒下唇角:“不如何,書房和臥房是一個人最私密的處所,它們的布置通常反映了主子的真正性情,我們沒有看到臥房,但單從這書房來看,簡潔普通到了極點,毫無特色,便可以知道此人如果不是一個性情簡朴的人,便是……。”

    小七:“便是什麼?”

    秋葉白:“便是一個防備心極重的人,因為只有防備心和猜忌心極重的人才會連自己經常獨處的處所也不允許泄露出他的內心情緒與喜好,不管是這滿園精致與奢侈,還是那簡朴的書房都不過是他想讓外人看見的他,梅蘇惟一的破綻就是這精致奢侈與簡朴反差太大。”

    如此般的差異反而更讓她懷疑他的本性到底如何,謹慎到即便是自己獨處的地方也不允許泄露他的心情。

    許久之后,她方才明白這書房和這府邸院真的便是梅蘇的破綻,她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只是唯一的差別就是它們真正地反映了他那矛盾到了極處的心境。

    “只是我瞅著那梅大少爺似乎已經對四少有所猜測了。”小七聽完之后,忽然道。

    秋葉白看著船下碧波悠悠地道:“要的就是讓他猜罷,慢慢地猜,哪怕生出一些忌憚來也沒有什麼。”

    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會行事更謹慎,越是謹慎猶豫,動作自然就越慢,她便有更多的時間尋出他的破綻

    “四少,您實在因該去刑部或者五成兵馬司做個查案官儿才是,說不定很快就能得上百姓送的青天匾和万民傘了。”小七忍不住搖頭。

    她輕笑:“難不成你家主子現在不是查案官儿麼。”

    船尾的三管家一邊試圖把圍著自己撅屁股的母鸕鶿推下水,一邊注意著船頭兩人一會子搖頭,一會子笑,卻嘴都沒張,只覺得詭異無比,心中頗有些這兩人也許腦子真有點儿毛病。

    船行很快,很快就到了岸邊,上了岸再過一個抄手回廊就到了出府的地方,不過這一回,走的變成了正門。

    秋葉白和小七下了船,那三管家正也要跟上去,那船卻不知道怎麼忽然蕩漾了一下,三管家不小心一腳踏空,在船舷上搖搖擺擺試圖穩住身子,那母鸕鶿以為這只公鸕鶿終于被自己勾引成功,正對自己展翅跳求偶舞,便立刻興奮地撅著屁股扑了上去,三管家到底還是沒穩住,‘噗通’一聲掉水里了。

    小七看著那三管家被船娘拽上來的時候頭上還頂著一只母鸕鶿的狼狽樣子,實在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來。

    三管家又羞又惱,爬上來手足無措,一邊站著的接班船娘立刻低頭上來討好地道:“三管家,您且先回去罷了,奴來送這位貴人。”

    三管家看著大門就在前面不遠處,再看那船娘低著頭姿態極為謹慎,看著還算穩妥,他遲疑了一會,看向秋葉白尷尬地道:“小人失禮了,先行告退一布,這邊的丫頭送您出去可好。”

    秋葉白看著他的模樣,心情不錯,便也大度地擺擺手:“你去吧。”

    三管家立刻作揖之后,趕緊匆匆忙忙地退下去了。

    那船娘恭謹地上來對著秋葉白道:“大人,請。”

    秋葉白點點頭,跟著她向正門而去。

    走了一會,秋葉白忽然開口道:“你家主子到底想跟本千座說什麼,你若是再不說,本千座便要走了。”

    那船娘一僵,隨后有些怯怯地看了秋葉白一眼:“大人……您是怎麼……。”

    秋葉白淡淡地道:“方才那船本當穩穩靠岸,卻忽然晃動起來,觀梅府規矩森嚴不弱于門閥世家,若是真的這般不穩當的船娘只怕早就被打發了,想來是因為有人想要見我,才想著支開三管家罷。”

    那船娘頓了頓,咬著唇輕聲道:“大人果然厲害,奴婢是大小姐的丫頭湘言,今儿大人救了大小姐一命,大小姐為大人風姿所折,若是大人不嫌棄,便願為大人洗手做羹湯,共結連理。”

    秋葉白一愣,神色莫測地看著面前的船娘,忽然輕笑:“若是我說嫌棄呢?”

    那湘言一呆,不可思議地看向秋葉白,怎麼也沒有想到秋葉白會這麼回答她,自家小姐何等風姿,居然人會拒絕小姐?

    但是對方神態淡漠,讓湘言是在無法,尷尬地呆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麼,立刻從袖子里取出一份絲帕遞給秋葉白:“大人,這是大小姐說的,若是您有疑慮,便看看這個。”

    秋葉白挑眉,取了那絲帕過來,發現正是今日上午那梅相子用來做引香捻的帕子,但此刻上面已經寫了几行字。

    看著那几行字,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來,神色有些難以琢磨。

    那几行漂亮又文鄒鄒的簪花小楷的意思簡短地歸納起來就是一個意思——如果秋葉白肯娶她梅相子,那麼她可以毫無保留地幫助秋葉白將淮南一案給破了,必保秋葉白平安和富貴。

    也就是說,梅相子這是在出賣她親愛的大哥和梅

    的大哥和梅家,或者說還有杜家及太后老佛爺。

    湘言邊行邊看著秋葉白的神色,她雖然不知道大小姐到底寫了什麼,但想來也是極為要緊的話,自家大小姐也說了,秋葉白看了她的帕子,必定會同意的。

    但是沒有想到,轉過回廊大門就已在眼前,秋葉白忽然將那帕子一收入衣襟,但是卻也沒有立刻答應,只是含笑道:“這些事儿都是男人的事情,大小姐這般美人,還是在繡樓里好好地養身子才是。”

    說罷,秋葉白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領著小七向大門走去。

    湘言瞬間呆了,想要叫住她,卻見到大門邊有不少人,她最終還是只能惱惱地一跺腳,眼睜睜地看著秋葉白出了梅家大門,然后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老子是簪墨痕妞儿是嫵媚妖嬈小鸕鶿的報復性賤笑ing分界線——

    等著秋葉白出了梅家門,慢悠悠地走到朱雀大街附近的小巷子里時候已經是日落黃昏,飯菜的香氣也已經從各家各戶散飄逸了出來。

    小七抱著肚子直接眼巴巴地盯著不遠處的一面精致的招牌,就不肯走了。

    秋葉白一看,原來是京城里知名的一家知名的酒樓,全名就一個“壹”,這里的飯菜每日只提供四桌,也沒有任何菜牌子讓人點,可是京城名流們卻趨之若鶩。

    只因為里的不管任何菜全部都是精致異常,美味無比,而且天南地北,什麼菜系都有,還有不少吃遍珍饈的貴族們都叫不出名字的菜肴,所以哪怕一天只賣四桌酒菜,每一桌子酒菜都要一百兩銀子的離譜價格,一樣定到了半年之后。

    秋葉白以前來此地吃過,和這里的掌櫃的因為切磋一道菜,不打不相識,所以每次她來,偶爾高傲的掌櫃就會上一道菜款待,就算沒有飯菜,也有點心兩道,所以小七此刻只巴望自家主子上去討吃的。

    秋葉白想想,也有些時日沒有來了,便也順了小七的要求,向那酒樓而去。

    那壹酒樓的掌櫃此刻不知據說去接待貴客了,但是小二十認得秋葉白的,自然立刻笑嘻嘻地開門迎了她上來,又讓她去掌櫃的會客間等候著。

    秋葉白不著急,便含笑應了,往那掌櫃的會客間而去。

    這壹酒樓占地不大,卻也有中等人家的院子大小,最為特別的就是他們的后院里有一個清澈的池子,專門引了泉水來,池子里卻什麼都不種,而是倒了滿池子的清酒,唯獨池子邊種了一株極為特別的四季紅梅,一年四季都開花,落了滿酒池的花瓣,釀成奇特的梅花釀,供客人飲用。

    風雅之極。

    不過此刻,秋葉白一邊欣賞著月色蔥蘢,一邊看那滿池子的鏡花水月,然后瞬間就驚了。

    池子里一片艷紅,一道紅色的美人身影,竟然靜靜地沉在那滿池的鏡花水月的水底,水中蒼白艷絕的面孔、黑色散佚的發絲,黑與白,紅與黑,伴隨著滿池的落英交織成,美不勝收,卻也驚悚之極。

    “淹死人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7 05:43 PM

第六十九章 有緣千里共飲洗澡水

    “淹死人了!”

    小七的瞬間大叫起來,但是那大叫聲到了最后就變了調。

    只因為……他看見水底的那具‘屍体’動了!

    在水底的那具屍体居然瞬間睜開了精致的眼,完全沒有眼白的森然漆黑的眼瞳仿佛瞬間能將人吸入無盡的黑暗虛無之中。

    “啊啊啊啊啊……鬼啊!”

    小七頓時瞪大了眼,再次尖叫了起來,但是下一刻他眼前一黑,瞬間就軟倒在地。

    秋葉白一把扯住他的腰帶,將被她一指點暈的小七給小心擱在地上,隨后起身低頭看向那滿是紅梅的艷麗酒池間。

    長廊橋下,滿月幽,紅梅落,碧酒蕩,美人艷,如此美到妖異的情景,如夢似幻,仿佛暗夜伶仃,有誰不小心踏了不屬于人間之地,遇見不屬于人間蠱惑人心的神魔。

    秋葉白伏在橋邊欣賞了好一會這奇異的美景,隨后和酒池底下的妖神對視了片刻,那妖神懶洋洋地閉上眼,竟仿佛似全沒有看見她的樣子,秋葉白忍不住嘆了一聲:“您這是打算拿自己泡一壺艷酒,或者是因為想通了,所以自絕于天下蒼生。”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今儿運氣這麼‘好’,出來會歌故友,討一壺酒吃,一碟小菜嘗,也能見到食人妖神一枚。

    夜風吹過,滿池艷酒漸漸掀起漣漪,艷紅衣衫漸漸浮起,似血色蔓延在清澈的水底,生出一點子驚心動魄的艷色來,那艷色終破酒而出,似暗夜里一抹妖虹,水中妖神輕緲地落在了木橋的扶欄之上垂眸居高臨下地睨著面前的秋葉白。

    那詭美得驚悚的眼瞳,讓秋葉白忍不住別開眼,心中暗自嘀咕,原來真不是她看錯,這位的瞳孔果然是異于常人。

    妖神忽然低下頭,它似嫌發絲染了酒水擋著視線,伸出雪白的手隨意地將額頭前濕潤的黑發撥到腦后,身子半弓出優美的弧度,將自己的臉湊到她面前,聲音慵懶微啞地問:“想通了什麼?”

    “殿下……。”秋葉白剛打算說什麼,卻沒有想到他忽然這樣低頭下來,目光無意識地停在他的鼻尖之上,一滴剔透酒露順著他修挺的鼻尖慢慢滑到他精致的薄唇上,然后再滴在自己的唇上,瞬間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唇上一熱,似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般,下意識地往后縮。

    但是下一刻,卻被對方修長的指尖捏住了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他亦再壓低了面容兩分,嗓音愈似染了酒一般的醇幽,再次道。

    “想通了什麼,嗯?”

    酒露染了他精致艷絕的面孔,愈發顯得容色蒼白,菱唇嫣紅,此刻因著他撥開了濕潤的烏發,整張濕潤面容愈發顯得容色艷到逼人心魄,讓人窒息。

    夜風卷過落紅紛紛,風中滿是醉人的梅花酒香氣。

    他的長而濕潤睫羽几乎觸碰到自己臉頰呼吸冰冷,掠過秋葉白肌膚,似冰冷的指尖滑過最敏感的之處,讓她背脊生出莫名不可控制的戰栗酥麻來,那種壓迫感逼得她忍不住一邊伸手去推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以策安全,一邊咬牙道:“自然是殿下發現自己傾國傾城以至于禍國殃民,不如歸去造福蒼生。”

    這混蛋,又在勾人心神。

    偏生,他還不自覺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是在誘惑他人!

    秋葉白到底混跡江湖多年,旗下又掌著綠竹樓,便是紅顏知己都不少,這几次和百里初的短兵相接下來,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他每一次做出的行為和他的眼神所反映的情緒似截然不同的。

    他几乎是天生魅骨,但不管他到底做出什麼曖昧的動作來,他那雙眼睛時時都是冰冷無疇的,充滿了冷靜旁觀的審視,甚至說是研究,簡直讓人有一種造物上神在凝視著万物螻蟻的錯覺。

    或者說他不笑的時候,看什麼都是那種感覺,只是平日里根本沒有人敢隨便去看他的眼睛,哪怕是真的對上那雙詭美的眸子,要麼被里面的那種無邊無際的幽暗虛無嚇得不敢對視片刻,要麼直接被勾魂失魄。

    但百里初的那雙眼睛,某些時候甚至讓她想到了兩個字——神性。

    這兩個字出現在百里初這樣的人身上簡直是匪夷所思,因她見過他一笑之間,欲色天成,足以令人忘生念死,這是古怪而充滿了尖銳矛盾的感覺。

    但卻在集于他的身上,只能說這種妖神一樣的怪物根本就不會為了誰傾其心念。

    以至于她實在很疑惑他到底為什麼對自己這般執著,甚至步步逼迫,只能暫時把這種古怪的情緒歸納為精神紊亂症一級潔癖變態的占有欲!

    不過很明顯,她的抗拒讓面前的妖神殿下感覺很不悅,秋葉白甚至還沒使力,就被他一把勾住腰肢扣了過來,他挑眉,精致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小白,本宮有沒有告訴你不要拒絕我,嗯?”

    好,神性沒了,現在妖性出來了!

    他指上的力度几乎讓秋葉白以為他要把自己給硬生生低壓進他身体里,原本就束著束胸的胸部更是……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厥過去,忍不住咬牙暗怒,她的小腰上一定有了這個粗魯混蛋的五爪印!

    “沒有,只是殿下身上酒意太濃,我今儿還沒用晚膳,怕受不住著酒氣。”她不動聲色地收緊了腰肢,實在不喜歡和一個充滿壓迫感的男人這麼毫無空隙外帶濕漉漉地貼合在一起,順帶讓自己胸口能稍微舒服一點。

    懷里人儿明顯溫潤下來的聲線亦讓百里初心情略好了些,他低頭瞅著懷里的年輕人雋秀無雙的臉上確實有點菜色,便溫柔一笑,憐惜地松了些禁錮對方的力道:“既然如此,小白為何不早說,瞧你的臉色不太好,簡直像一只被人差點掐死的可憐鴨子,真是可憐。”

    說著,他伸手在她胸口上溫柔地撫拍,雖然力度不大但那種感覺實在是微妙!

    “……咳咳咳……。”秋葉白瞬間臉上菜色更重,趕緊抱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多謝殿下!”

    老子就是像被掐的鴨子,那也是被你掐的好麼!

    她已經不知道要做何反應了,看著百里初漂亮臉蛋上那種很明顯很真誠的溫柔憐惜,秋葉白心中百味雜陳。

    這會子秋葉白忽然記起今早梅蘇的表情,忽然能理解今早梅蘇看她說話時候的那種表情,充分表現了一個人很想當場跳起來活生生地掐死一個人卻又實在不能和不敢下手無比糾結的心情。

    這是她的報應麼?!

    “多謝殿下的關懷。”秋葉白蔫蔫地靠在他懷里,任由百里初抱寵物似地抱著自己,她也沒心思計較自己一身衣衫都被弄濕了,反正她再掙扎對方也不會放手,說不定還會干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儿來。

    她索性換了個話題:“不知道殿下怎麼會在壹這里?”

    “你想問本宮怎麼會泡在酒池里罷?”百里初懶洋洋地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

    秋葉白:“沒錯。”

    她發現了,這位殿下有時候誠實得讓人討厭,所以她也索性直來直去。

    “壹是本宮名下的產業。”百里初淡淡地道。

    秋葉白一愣:“殿下名下的產業?”

    這個答案略有些出乎她的意外,雖然她也懷疑過對待光顧所有的權貴們能這般矜傲,必定后台不小,但因為壹掌櫃的性子散漫不羈,她倒是真沒有和百里初聯系起來。

    百里初一只手扣著她的腰肢,一只手把玩她的發絲:“嗯,一白從帝國各處尋了些最拔尖的廚子為本宮研制菜譜,只是若他們都入宮,消息終歸沒有在民間時來的通暢。有新菜式也不曉得,所以便讓他們輪流在這里和明光殿中值守。”

    百里初並不避諱,但也沒有全部說明白,但是秋葉白亦聽懂了,壹除了為百里初研制新菜的功能之外,應當還有與綠竹樓這般搜集情報之功效。

    不過這位公主殿下,還真是能——吃!

    難怪這里的廚子們從不給固定菜牌,原來是時常要入宮伺候主子,同時也是以策應安全之故,控鶴監總要防著有人能從固定的菜牌上看出些什麼端倪來,或者是有心人利用這些廚子做文章。

    秋葉白想起這掌櫃和她交好,后來看她做菜,還流露過試圖招攬她的心思,不過后來卻還是歇了那心思,想來是一知道她出身非尋常人家,二是見她性子也是個散漫的,定是受不了被人日日監控的日子。

    “至于本宮浸在這酒池里,自然是因為這池子里本來就是本宮練功和驅毒之所。”百里初的下一句話瞬間讓秋葉白又不淡定了。

    她微微瞪大了眼,指著那美不勝收的梅花酒池:“殿下是說……你在這里頭練功驅毒?”

    “沒錯,這樣的酒池在明光殿也有,熾焰喜歡這種液体,亦能讓本宮身子暖舒,恰巧此地有一眼地泉,雖然水質不若秋山冷熱泉,但倒也省了本宮大動干戈地讓人修這泉道,便索性在這里修了碧酒池。”百里初輕描淡寫地道。

    熾焰正是百里初身体里那只異蠱。

    秋葉白臉色瞬間變得有些怪異,她臉色又開始發綠:“殿下……殿下泡在酒里驅毒……為何穿著衣服?”

    百里初挑眉看著她:“怎麼,本宮不應穿衣服麼?”

    秋葉白想起周圍的環境,這里雖然可以禁止別人往來,但是畢竟是酒樓,万一有哪個客人一不小心喝多了闖進來,而且周圍也是民居,確實不太合適什麼都不穿地浸泡在其間。

    “原來是小白想看本宮在這青天朗月下赤身泡酒,也不是不可以的,小白陪著本宮便是了。”百里初笑了笑,很是体貼地道。

    秋葉白一點都不領情,只咬牙切齒地微笑婉拒百里初:“不,老子……在下對殿下的裸體沒有興趣。”

    不,她一點都不想看一個變態泡澡。

    尤其是在她曾經很‘幸運’地品嘗過對方的洗澡酒!

    沒錯,她曾經以為在地道里,她第一次喝百里初的洗澡水,結果現在發現她至少喝了好几次,想到掌櫃的曾經欲言又止地試圖阻止過她喝碧梅酒好几次,她還以為人家小氣,錯把好心當狼心狗肺,喝一個變態的洗澡水喝得充滿了榮幸感,秋葉白就兩道清淚無語問蒼天,只恨自個貪生怕死,不能引刀自裁!

    秋葉白再次强忍著把抱著自己的百里初活活掐死的衝動,因為那會招致不可想的可怕后果,便捏著拳頭,咬牙道:“殿下,這池子里的酒是對外出售的,您難道沒有一點身為老板的自覺麼,怎麼可以拿這種東西給客人!”

    百里初輕笑,神色中滿是淡漠涼薄:“這可不是本宮要賣的,不過是有蠢貨聞到了這酒池的味道,非得逼著一僧賣,一僧不賣,還有人以權相逼,所以本宮便成全他們一片拳拳之心。”

    秋葉白:“……。”

    一僧正是這酒樓的掌櫃。

    她當初似乎好像,也是逼著一僧的那些人之中的一個。

    這是自作孽,不可活麼?

    百里初忽然斜著眸子,定定地看著秋葉白古怪的臉色,似笑非笑地道:“怎麼,小白也喝過本宮的碧梅酒?”

    秋葉白轉臉,做欣賞明月清酒狀,淡然飄逸地道:“殿下今日月色真好,不過在下無心賞月,實在是因為餓了,您既然是這里的老板,當不吝嗇請我用膳罷。”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眼里隱約的悲憤,溫情款款地撫摸著她的背后,把話題拉了回來:“小白,本宮原以為緣分二字不過是糊弄痴男怨女的,如今才明白,有緣千里你亦能喝到本宮的泡澡酒,亦算是千里共嬋娟,合該咱們此生共度,。”

    秋葉白低頭沉默,仿若羞澀,內心咆哮了千万次,馬勒戈壁,這是孽緣,必定是天打雷劈的孽緣!

    她上輩子是了什麼造孽,才會遇見這樣殺千刀的恐怖妖神級變態。

    百里初見著懷里人儿一低頭,便露出一只形狀優美的耳朵並著線條優美的雪白側下頜,忽覺得懷里柔軟身軀讓人意動,他眸子瞬間微微眯起,深沉下去,身上慢慢地散出靡靡香氣來,同時低頭薄唇壓在她的耳朵上,感覺懷里的人儿顫了一下,他的唇便慢慢地下滑:“小白,小白,這般花前月下,不若你我一起交……。”

    ‘配’字尚未出口,他忽然一僵,隨后忽然眼瞳瞬間微微豎起,閃過近乎獸一般的冰冷陰森光芒。

    秋葉白正覺得抱著自己的百里初身上那種靡靡香氣曖昧而怪異,心中警鐘大作,正打算想法子脫身,卻忽然覺得嬌嫩的耳垂上猛然一痛,似被野獸的犬齒叼住了耳朵。

    “你……做什麼”她惱火地下意識掙扎起來,卻聽見他那把惑人的聲音在自己耳邊低低柔柔,陰陰森森響起:“你懷里有怪的味道。”

    秋葉白簡直莫名其妙,惱道:“什麼怪味道值得你咬人……!”

    “女人的味道。”百里初冷冷地打斷了她,將她一把轉了過來,居高臨下陰冷地睨著她。

    “什麼女人……。”秋葉白一愣,隨后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心中一驚,暗思難不成他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她力持鎮定,面不改色地道。

    此時情形未明,她並不打算承認。

    百里初見她雖然臉色未曾改變,但是他素來敏銳,眸光瞥見了她眼底一閃而逝的心虛,他隨即冷笑起來,低頭凝視著秋葉白,放低了聲音:“哦,小白,你敢發誓你今日沒有抱過女人麼?”

    只是那把低柔喑啞的聲音,怎麼聽都讓人只覺得毛骨悚然。

    抱過女人?

    秋葉白一楞,心中瞬間松了一口氣,百里初說的並不是自己的身份,那麼到底是什麼?

    她忽然想起百里初那靈敏到可怕的鼻子,腦中靈光一閃,伸手往懷里一摸,隨后便摸出一塊絲帕來:“殿下說的味道,莫不是這個?”

    月下絲帕子閃著柔和的光芒,可見這帕子原就是價值不菲之物。

    看著秋葉白貼身摸出一方帕子,百里初眼底危險的光芒大盛,微笑道:“小白,你不覺得該跟本宮解釋一下麼,身為本宮的人,身上卻出現了其他女人的帕子,嗯?”

    秋葉白很想說,老子解釋個屁!

    但是,最終她說出口的卻是:“這是梅家大小姐的帕子,她今日無意落水,我今日去梅家剛好看見便救了人,這帕子不過是她給我的謝禮。”

    那帕子上寫的字跡是梅相子用了特殊的墨水寫的,寫上去后兩刻鐘之后字跡便會消失,她亦是出了府之后才發現的,彼時她還頗為佩服梅相子的謹慎,現在這份謹慎倒是還省了自己不少口舌。

    情況未明,她亦自有自己的打算,暫不想和百里初細說其間的糾纏,只隨意撿了最簡單又符合邏輯的湊成一段理由。

    百里初 神色莫測地凝視著她,卻沒有在秋葉白臉上找到一絲不對之色,他拿了帕子看了看,見上面一面光滑,倒是什麼都沒有,隨后便隨手一扔。

    “下次,不要讓本宮聞見小白身上有不該聞見的味道,本宮會非常難過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9:5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9 12:27 AM 編輯

第七十章 共枕眠

    “本宮一難過,便忍不住讓本宮的小心肝一同陪著難過,畢竟你我此生都是要同甘共苦的不是?”百里初將她抱回懷里,低頭親昵地將灩瀲的薄唇再次壓在她柔軟雪白的耳朵上輕喃低語。

    冰涼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耳上,帶來陰冷的戰栗與酥麻。

    小心肝?

    不,我永遠都不會成為你那副變態的心肝。

    秋葉白被迫靠在他潮濕冰涼的胸膛,身子顫了顫,唇角不屑地緊繃,沉默不語。

    百里初感受到懷里人儿看似柔順地依偎在懷里,但身体僵硬緊繃,背脊拱成防備的姿態,無聲地表達著她的倔强與不馴。

    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露出冰冷的笑意,指尖溫柔地撫過她單薄的背脊,漆黑的瞳子里沒有一絲溫情,卻滿是令人心驚的黑色火焰。

    沒關系,他一向對自己感興趣的一切,總是充滿了耐心的。

    總有這一日,你會收起所有的利爪,乖巧地任由本宮撫摸你柔軟華麗的皮毛,品嘗你甜美的血肉,我的小花豹。

    紅梅艷酒,兩人默默在月下仿若溫情依偎,空氣里彌漫開曖昧與陰冷交織而成的氣息。

    直到一道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主子?!”一僧錯愕地看著橋上相擁的一對璧人,瞬間停住了腳步,几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連他人碰過的東西都嫌髒的攝國殿下竟然會抱著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男人?!

    橋上心思各異的‘鴛侶’皆是身形一頓,秋葉白更是瞬間渾身僵硬,下意識地試圖掙脫出百里初的懷抱,她一點都不想讓還算是頗有交情的一僧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但是百里初原本溫柔撫摸她脊背的手略一用力再次將她硬生生地固定在自己懷里,隨后抬頭看向一僧,淡淡地道:“小白餓了,准備飯菜,就今日新制的菜單,酒……。”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滿池飛花碧酒,才道:“就不必了,小白大約不甚有胃口,就備些春梅凍去去暑氣就是。”

    “是。”一僧愣了愣,立刻恭敬地應了,隨后目光落在他懷里的藍衣年輕人身上,總覺得那年輕人漂亮白皙的側臉看起來有些眼熟,只是對方低著頭,讓他看得不甚清楚。

    一僧和一白都是跟著百里初多年的心腹,一主外,一主內。

    雖然自家殿下厭惡女子,但他和一白都以為這不過是殿下的心結,過些年就好了,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家殿下竟然會喜歡男孩子,畢竟控鶴監的傳言不過是殿下放出迷惑他人的障眼煙霧。

    一僧雖然看得出來自家殿下懷里的年輕人似也是個姿容不錯的美人,但是這種感覺著實很怪異。

    他離開之前,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百里初卻在此時似剛巧挑起那年輕人的下巴,在對方唇角上印了下一個繾綣吻。

    月光映照在那年輕人的面容上,正正讓一僧看了個清楚,他瞬間再次錯愕地瞪大了眼——居然是白少爺!

    那個偶爾踏月而來,與他共品美酒佳肴的忘年交;那個興起時便也不顧一身清風明月的風雅氣度,更不顧聖人君子庖廚的訓誡,卷起袖子便下了廚房,如風一般不羈灑脫的白少爺!

    那樣的人怎麼會和自家殿下糾纏在一起?

    一僧在看到秋葉白的面容之后,心情滿是驚疑和復雜,隨后卻忽然對上百里初一對冰涼漆黑的瞳仁,他一顫,立刻低下頭,恭敬地轉身離開。

    一僧的腳步聲消失之后,秋葉白捏住百里初的手腕,指尖一用力便將他的手毫不客氣地扯了下來,自己的下巴上也多了兩枚指印。

    “殿下,你別太過分。”她看著百里初,冷冷地道。

    百里初感覺到手腕傳來几乎被捏斷的痛感,透露出了懷里人儿几乎不能隱藏的怒氣。

    他卻仿若毫無所覺一般,似笑非笑地眯起眸子在她耳邊柔聲道:“小白,你為什麼生氣,你在明光殿里就答應成為本宮的人,如今卻擔心別人知道你我的關系麼?”

    秋葉白被他一噎,瞬間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她想說那是被脅迫的,但是卻說不出口,最終的結果,低頭屈服在百里初淫威下的到底是自己,是自己選擇了虛以委蛇。

    但是她終是忍不住心中的憋悶,譏誚地回道:“殿下想怎麼樣,想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禁臠,那徑自將我納入后宮就好了!”

    百里初挑眉,頷首:“嗯,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本宮喜好强納男寵的惡名天下人皆知,多納了一個秋家四少爺,司禮監的千總,想來也不是什麼很出奇的事情,是不是?”

    “你敢!”她滿目怒火地瞪著他,看著他那雙居高臨下毫無表情的眼,强忍著狠狠地一拳揍上那張美艷陰郁的面容的衝動。

    百里初指尖溫柔地掠過她緊繃的眼角,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怎麼,不裝溫順了,小白,你很生氣,是不是想和本宮再動手打一場,你便知道我敢還是不敢了。”

    秋葉白深呼吸一口氣,不再說話,只是別開臉,看向滿池的碧波,平復自己的呼吸。

    是的,堂堂攝國殿下有什麼不敢的?

    他太敢了!

    可是她不敢!

    她真想挖墳揍這混蛋的八倍儿祖宗!

    “既然小白不想打,放棄了,那麼本宮想咱們之間應該定個規矩了。”百里初把下巴擱在秋葉白頭頂,慢條斯理地道。

    秋葉白掙了一下,沒掙開,便沉默不言。

    百里初聲音低柔涼薄:“小白,本宮一向公平,對著自己心尖儿上的人也一向不喜用什麼計謀,你想離開本宮,很簡單,哪天你有能耐打贏本宮,甚至殺了本宮,你可以向本宮提出任何要求,自然包括離開,但若是輸了……。”

    殺了他?

    這可真是個普天同慶的好主意。

    秋葉白冷冷地道:“輸了又待如何?”

    百里初含笑,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音:“輸了,贏家自然也能向輸的人提任何要求,做任何事。”

    秋葉白瞬間啞然,腦海里瞬間出現無數旖旎的畫面,臉上莫名一紅,隨后沉默了許久。

    她已經習慣用腦子心機與人周旋,如今忽然這般直接地以暴力決定一件事情的走向,特別是還涉及到自己的,秋葉白實在是覺得有些怪異和不習慣。

    但是她思前想后,卻也沒有什麼別的資本能與百里初談判,最終她還是咬牙道:“好。”

    不管如何,只要她沒有把握的時候,不輕易動手,總不會讓對方輕易獲得對自己出手的機會。

    百里初神色莫測地看著她,隨后忽然一把將她抱起,側首在她耳邊毫不客氣地再次輕咬一口:“嗯,乖。”

    秋葉白一驚,隨后揪住他的衣襟,免得自己掉下去。

    百里初輕笑,柔聲在她耳邊道:“小白,你一身都濕了,要不要和本宮一起換一身衣裳,免得著涼?”

    秋葉白松開他的衣襟,有些惱火地翻了個白眼:“不必,我們還是各自分開換的好。”

    這混賬是現在才發現他把她給弄得一身狼狽麼,何況一起換衣裳?

    怎麼都感覺這廝不懷好意。

    百里初點點頭,倒也沒有再多說,只是將她抱進了附近的一處閣樓。

    一僧領著兩名鶴衛上前來給百里初行禮:“殿下,飯菜已經備下,衣服和熱水也都已經備好。”

    他看見百里初將秋葉白抱進來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復雜,而秋葉白面容亦一派平靜,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一般。

    這種情形下,認識倒是不如不認識。

    百里初點點頭:“你們先退下。”

    一僧點點頭,領著鶴衛們退到樓外。

    百里初指了指其中一個房間,一手拍怕她肩頭道:“這里面有几套本宮的衣衫,且先將就著,若是真沒有合適的一僧已經著人去外頭買一套和你身形差不多的來。”

    秋葉白點點頭,沒心情多話,正准備轉身進房,卻見百里初忽然手上一滑,落在她胸口,揉了揉,捏了捏,隨后在她胸膛上不客氣地拍了兩巴掌,挑眉道:“看著小白腰背骨骼都是纖細的,不想此處肌理頗為健碩,倒是比本宮還厚實些,難怪當初跟本宮動手時,氣力頗大。”

    常言膀闊腰細必有力,想來小白應當花了不少功夫鍛煉。

    “不過……下次記得把四肢也練得壯實些,方才能用力均勻。”

    百里初似笑非笑地貼在已經石化的秋葉白耳邊指點完,說完便揚長而去,轉身進了他的房間。

    “不必等本宮,若有衣衫合適的便換了,先用晚膳就是了。”

    秋葉白欲哭無淚地瞅了瞅自己‘厚實的胸肌’,隨后滿臉菜色地伸手揉了揉被他拍過的痛處,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進了房間。

    那麼沉重的拍擊下,不會把她的荷包蛋給拍出蛋黃來罷?

    她的胸部上輩子一定和百里初有仇!

    不,她全身上下都和那個大變態有仇才是!

    等著秋葉白換了一身短打,出來獨自第一次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壹樓的飯菜后,百里初方才沐浴完畢,渾身淡雅香氣地出現。

    一僧早已另外備下精致的餐飯,每樣的量都不大,但是菜式卻多達十几種。

    秋葉白嘆于這些菜式的精美之外,同時再次見識到了百里初簡直就是一只饕餮,用餐姿態極盡優雅和皇族風范,但是胃口卻如饕餮一般,讓人乍舌。

    晚飯之后,她原本是打算立刻告辭走人,遠離變態,以策安全。

    但是百里初長腿一攔,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夜黑風高,小白今日想來也頗為勞累,本宮怎麼也不放心小心肝儿走夜路。”

    那‘小心肝儿’和百里初那綠幽幽的眼神瞬間就讓秋葉白起了一身白毛汗。,只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發出了危險警告,她警惕地看著百里初,不動聲色地道:“殿下,在下時常走夜路。”

    百里初拍拍她的手背,仿佛在哄勸不聽話的孩子:“小白,不要任性,外頭很危險。”

    秋葉白深呼吸一口氣,跟你呆在一起才很危險!

    她微笑著另行提議:“殿下可以讓一白大人或者鶴衛任何一個人送在下回去。”

    百里初搖搖頭,輕嘆道:“本宮的鶴衛們今日偶感風寒,所以見不得風,自然沒法子送小白你回司禮監。”

    秋葉白挑眉一指門外站著的鶴衛:“殿下,你可以找個好點的借口麼,你看他們哪里像是感染了風寒?!”

    他找借口留下她,能不能稍微費一點心思的!

    但是秋葉白手指所到之處,立刻響起一片咳嗽聲並打噴嚏的聲音:“哈秋,咳咳咳咳咳……。”

    她看著瞬間虛弱下去的鶴衛們,手指一僵,沉默了下去,心中默默念一百遍——助紂為虐,天打雷劈,生的儿子沒小菊!

    百里初看著她,意味深長地道:“本宮可是很費心思了。”

    秋葉白抬眼看著他,忽然輕吸一口氣,麻溜地道:“那在下就接受殿下的好意,留在壹樓休息,殿下日理万機,這種選擇房間的小事,自然就不辛苦殿下了。”

    既然走不了,就先下手為强!

    說罷,她起身就往外走,但是沒走出五步就被人提住了衣領,身后的人仿佛蜘蛛拖拽獵物一般地將她慢條斯理地往回拽,同時道出令她今夜無眠的噩耗——

    “自然不必辛苦找房,你和本宮同床共枕就是了。”

    秋葉白瞬間瞪大了眼,但還是硬生生地將那句‘男女授受不親給咽了下去’,隨后立刻全無形象地張臂一下子抱住了身前最近的柱子。

    “小白,松手。”百里初發現自己拽不動人,才發現自己揪住的人儿干的事儿,頓時哭笑不得。

    他家小白果然是屬小豹儿的。

    “……。”秋葉白也沒有想到自己下意識能干出這種大失風度,會被人嘲笑一輩子的的蠢事儿來,便索性不說話,只是沉默著把柱子抱緊。

    “小白,放手。”身后百里初的聲音里多了一分不耐。

    秋葉白的回答就是連兩只腳都纏繞上柱子,反正已經蠢了,干脆就蠢到底,無賴到底,左右這會子也沒有自己身邊人看見。

    昔日有尾生為踐諾抱柱而亡,今日她亦決定承襲尾生君堅定的意志。

    百里初仿佛對她的可笑行為頗為無奈,輕嘆了一口氣。

    不一會,她就感覺后頸一松,似是對方放棄了,但她剛狐疑地打算往后看,便感覺腰肢上被人戳了兩下。

    然后——

    尾聲的下場是水淹死,她的下場是被點了穴,直接像塊烙餅一般被百里初溫柔地從柱子上扒拉下來,然后不那麼溫柔地直接夾著在腋下拖走。

    秋葉白被晃得眼花,望了望華麗精致的天花板,自暴自棄地想果然出蠢招是沒有好下場的。

    ……

    很快,她就被百里初抱到了精致黃花梨拔步床,‘公主殿下’瞅了瞅她腳上的靴子,甚至降尊紆貴地幫她把靴子給脫了,隨后是外衣。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渾身僵硬緊繃的樣子,詭美的眼底幽光流轉,似笑非笑地道:“小白不必害怕,本宮說了你不犯蠢,本宮還是有那麼些耐心等著你自動寬衣解帶的。”

    他伸手在她身上拍了兩下,秋葉白就覺得渾身一輕,但是她並沒有立刻跳起就跑,甚至都沒有縮到牆角,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早睡早起。”

    隨后,她翻了個身,面向牆壁。

    百里初倒是有點儿訝異于她的識趣,不過他並不在乎她打什麼算盤,便也除了外衣,踢了鞋子。吹了燈亦躺在了秋葉白身邊。

    百里初靜靜地躺著,側過臉目光落在身邊之人略顯僵硬的背影上,不必借助著窗外的光,他便可以將身邊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秋葉白穿著雪白中衣的身形在黑暗中,顯得愈發的纖細。

    夜色暗沉,白日的炎熱喧囂褪去,空氣里只剩下一片寧靜,于是靜靜地躺著的時候,他便能嗅聞到身邊人身上傳來淡淡暖香,那種從皮膚之中,血脈之內涌動蒸騰而出奇異氣息一點點地在靜謐的空氣里飄散開。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肺腑里仿佛漸漸地生出一絲暖意來,他滿意地彎起唇角,隨后不再客氣地轉身過去,將一邊背對著自己的人儿給攬入懷里,也不管秋葉白的身形因為他的動作顯得愈發地僵硬,他低頭在她身上嗅了嗅,隨后把臉埋進她的肩窩。

    嗯,那種溫暖的感覺果然一如想象中舒服而美妙。

    秋葉白被他一抱,忍不住一個激靈,渾身僵如木石,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像掉進雪窟窿似的,但是還好如今是炎夏,倒也算涼爽。

    她忍耐著那種想把身后之人踹下床的衝動,咬了咬牙,閉上眼,輕聲告誡自己。

    忍一忍,忍字心頭一把刀,日后總歸要找回場子就是!

    百里初只覺得渾身都舒服,暖暖柔柔的觸感漸漸地似比他想象中更舒服。

    這種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讓他舒泰之后,心情自然也跟著好了不少,他心情一好,便懶懶地開口指點起秋葉白來。

    “淮南劫案的劫匪目的並非梅家的賬銀。”

    她沒有想到百里初忽然會指點自己,先是一愣,隨后淡淡地道:“嗯,梅蘇說話之間透露出那些賬銀的存在不過是他為了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罷了。”

    想來之前不管是刑部,還是司禮監的人,多少都被他不動聲色地誤導了,將查案重點集中到了查找對賬銀有關的嫌疑人上去了。

    百里初微微一怔,隨后含笑道:“本宮的小白,果然是個聰明人。”

    秋葉白臉上浮現出淡淡地譏誚,自嘲道:“殿下真是抬舉我了。”

    她若是聰明人又怎麼會一步步地淪落到如今成為他人禁臠的地步。

    百里初唇角微勾,並不說話,只是將懷里人儿摟得更緊了些。

    兩人不再說話,夜色靜謐,似都安靜地相擁入眠,只是姿態似都有些僵木。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白牆上的光影疏離,心中輕嘆,什麼叫同床異夢,這就是了。

    ——老子是暮色一把摟住公主小蠻腰的分界線——

    “駕。”

    馬車鈴聲在清晨的大街上上響起。

    夏日大清早,街上倒是已經有不少小販在賣早點,但人還不算多,所以馬車走得也算順暢,未過多久就已經到了司禮監衙門的偏門口。

    守門的小太監看著那坐在車上的娃娃臉車夫遞來的腰牌,便立刻恭敬地拆了門檻讓車子進去。

    車子過去的時候,丟下來一塊碎銀,頓時樂得小太監見眉不見眼。

    雖然說看風部的人不受待見,但衙門里這樣的偏門足足有三個,平日里根本沒有什麼大人們出入,打賞極少,是個清水差事,倒是自打這位看風部的新千總來了,時常出入,倒是還有些打賞。

    他才不管這看風部有多不受待見,自把看風部的這几位爺供著,出入都給方便。

    不一會馬車就順著偏門一路到了看風部所在的偏僻院子,院子門口一個人沒有,大門緊閉,冷冷清清。

    秋葉白讓小七敲了敲門,不一會門開了個縫,露出個腦袋來,正是小顏子,小顏子一見秋葉白立刻一喜,開門將她和小七迎了進去,又打發了一個廠衛去將馬車停好。

    “大人,您一去就是一天一夜,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都擔心死了,還以為……大人平安就好。”小顏子看著秋葉白安然無恙松了一口氣。

    “我不過是昨日有些收獲,晚上一高興就和小七在酒坊里喝多了一點,睡在了酒坊,你們不會以為梅家對我動手了罷?”秋葉白輕描淡寫地道,隨著小顏子進了議事廳。

    小顏子撓撓頭:“呃,蔣大人是有些擔心。”

    “大人。”門外掀簾子進來的不光有易容成蔣飛舟模樣的寶寶,還有周宇,他們看著秋葉白安然無恙,亦都齊齊松了一口氣。

    秋葉白看著他們神色,略有不對,便挑眉道:“怎麼,我不在這一日,出了什麼事儿麼?”

    小顏子乖巧地給他們都倒上茶水。

    周宇和寶寶互看了一眼,分別在秋葉白下首坐下,周宇神色有些凝重:“昨日傍晚,屬下在家中邀請五城兵馬司任職的故友飲酒之時,聽到了一個消息,刑部派出查淮南一案的刑部員外郎彭强前日帶著此案資料歸京的時候,船只無意與客船相撞,彭强與刑部其他人都落水,如今已經撈出了屍首,所有的公文案卷不是被水衝走就是濕了水,皆看不得了。”

    秋葉白手上一頓,隨后挑眉道:“本千座若是沒有記錯那彭强在刑部素來以耿直和油鹽不進著稱罷?”

    真是巧,一個攜帶了大量案卷資料的素有古板清名的官員,在這個時候竟然落水身亡。

    周宇點點頭:“沒錯,而且這彭員外郎乘坐的是梅家的船。”

    這就是他和蔣飛舟在秋葉白去了梅家查案之后徹夜未歸生出擔心來的原因,雖然他們覺得梅家興許沒有這般放肆地敢在自己地盤上明目張膽地殺人滅口,但總歸還是有些憂心。

    周宇這几日用心地利用家族勢力了解之后才發現,梅家能屹立多年不倒,其勢力在朝在野盤根錯節到讓人心驚的地步。

    她看著自己面前白瓷杯子里冒出的渺渺青煙,陷入沉思中;“你們覺得是梅家動的手,本千座倒是覺得此事,梅家和杜家的敵人也很有動手的可能性。”

    寶寶眸子里閃過幽光:“大人是懷疑對方動手,是為了讓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梅家的貓膩之上?”

    秋葉白淡淡地道:“不是沒有可能,不過這一切都是猜測罷了,聽說捕風部的人和聽風部的人都已經去了淮南,咱們也要准備一下淮南之行了。”

    周宇想了想,遲疑道:“不知大人在梅家可有什麼收獲?”

    秋葉白指尖敲了敲桌面,輕嗤:“說有收獲也算有收獲,說沒有收獲,也算不得什麼大收獲,只是證實了梅家人和此事必定有極深的關聯,那船上也許除了運送貢品,賬銀,也許還運了別的東西。”

    她先前就懷疑如果那船上沒有別的東西,又怎麼會被梅家的敵人借此生事,在見到梅蘇之后,她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卻已經肯定這一點。

    梅蘇實在太過冷靜了,而且行事太過無破綻,供船出事,他作為皇商多少要承責,他卻並無絲毫慌亂,還主動拋出賬銀一事來,引導查案的方向。

    他們此刻一定也在暗中加派人手,將一切痕跡抹掉。

    “總之,梅家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秋葉白譏諷地勾起唇角。

    就是梅相子那樣看起來嬌弱的江南名門閨秀,心思都非尋常女儿家。

    如果說一切都是她的猜測,但梅蘇一定還不知道,他那好妹妹已經毫不客氣地出賣了他,證實了此案必定不只是貢品被劫那麼簡單。

    “大人准備什麼時候下淮南?”寶寶想了想問。

    她算了算時間,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老子是不要什麼猥瑣的玩意都往我身上掛,你們以為我沒有心嗎的悲催分界線——

    寶寶的動作極快,立刻先將綠竹樓那一頭的事情先安排妥當,他原本想著將周宇安排在京城傳遞消息,但是秋葉白考慮了片刻,這個時候,她和寶寶都不在,周宇到底是年輕,未必能護住看風部,何況周家在京城勢力雖然不小,但到底也牽絆得多,若是周宇行差踏錯,在這個時候只怕兩頭不討好。

    她總有一些預感,她這一走,一定會有人趁機在看風部的事情上做文章,原本這次的大禍就是她不在的時候,這些活寶惹出來的。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讓周宇和她一道走,而寶寶則先以查案的名義,將所有人帶走,然后半途換裝潛行,將看風部的人全部先藏匿起來,藏劍閣在江湖上到底還有些勢力,就將看風部的人全部都送進山里,看住他們。

    寶寶聽了這個消息,原本是激烈反對,秋葉白安撫他:“我原想著尋個合適時時機好好磨練他們,否則日后必定是禍根,你若是真為我著想,便先安置他們,等著到了淮南,你安置好了看風部這些紈绔之后,咱們再回合。”

    寶寶雖然不願意和秋葉白分開,卻也知道她說的確實有道理,也只能不甘不願地妥協,將一腔怒火都暗自發泄在看風部這些紈绔儿們的頭上,誰成想,最終卻倒是成就了一代名震天下的司禮監新番,那卻已是后話。

    只說這頭,秋葉白投入了忙碌的准備之中,畢竟此次出行,想來一路定是不易,前前后后要謀划和打點的細處都不少。

    等到她基本上都安排處理妥當之后,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后了,寶寶那一頭安排出行的日子也已經不過三兩日。

    秋葉白稍微空了下來,略覺得最近這些忙碌的時候,似乎忽略了什麼,她想了許久,這才想起,是了自從上次在壹樓一別之后,百里初仿佛便銷聲匿跡了一般,全然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往日里,她偶爾出衙門都能感覺得到控鶴監的影子跟著自己,那是百里初派來的人,但是最近她出入衙門多次,似乎都沒有感覺到被人監視。

    秋葉白心情有些微妙,卻又摸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代表了什麼。

    只是下意識地懷疑百里初這廝只怕又要折騰什麼麼蛾子了,但是既然人不在自己面前,她亦懶得在此事上面費心擔憂,有千年做賊的,哪里有千年防賊的。

    于是索性全身心地投入了最后出行的准備中。

    到了出行那日,她報備了督公鄭鈞,便領著周宇和几個看風部的廠衛一起輕裝簡從地上了船。

     鄭鈞看著她的模樣,似笑非笑地道了句:“一路順風。”

  他並未曾相送,同時也著各人自理衙門事,不必相送,倒也真中秋葉白下懷,她可懶得看其他人那些冷臉。

  寶寶一路目送她遠去,心情鬱鬱,但也不多想,轉身回府準備帶著底下這些紈絝們離開,紈絝們只覺得有地兒可玩樂,自然是高興之極,卻沒有注意到役長大人眼底的獰笑。

  且說這一頭船隻早已備好,督公鄭鈞倒也還算是給面子,他給聽風部和捕風部的人派了船隻,也給秋葉白派了船隻。

  只是,秋葉白並不知道,船上還有個‘大驚喜’在等著她。

  上了船,各人自各就各位地準備進了自己艙房安置東西,秋葉白自然不例外,只是她一進房門,看著坐在自己船上一身船娘裝扮的女子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妳,妳怎麼會在這裏!”

      “是我,不想大人還能記得小女,真是小女的榮幸。”少女起身福了福。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9 12:32 A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搜船

    “是我,不想大人還能記得小女,真是小女的榮幸。”少女起身,櫻唇含笑地福了福。

    處露紅妝燕歸來,少女容杏眼粉腮,容貌綺麗如灼灼三月之杏,麗色濃稠,便是一身靛藍染粗布衣衫都擋不住她身段窈窕,姿態裊娜如若弱柳扶風。

    她就這麼福著,並不起身。

    秋葉白看了她片刻,神色淡淡:“梅大小姐,這里實在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想來你是出來走錯了地方,一會本千座立刻著人將你護送回梅家。”

    這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的船艙房間的少女,居然是梅相子!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大小姐竟然會跑到這里來了,但是不管她到底是誤闖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出現在這里,都是一個大麻煩!

    梅相子沒有等到秋葉白前來相扶,卻見對方一開口就是趕人,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和微惱,但隨后又平靜下去,徑自起身,大膽地看向秋葉白道:“大人,您應該明白小女為何在這里。”

    秋葉白頓時好笑起來,挑眉道:“應該明白,本千座為何應該明白,又該明白什麼?”

    她若是沒有記錯,這位梅相子小姐和自己也才見過一面罷。

    梅相子咬了咬唇,直勾勾地盯著秋葉白:“大人,您是忘了半個月前離開梅家的時候,小女著人給你遞的那方帕子了麼?”

    秋葉白面無表情地看著梅相子,干脆地道:“不記得了。”

    梅相子想過秋葉白會猶豫或者會閃爍言辭,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不記得’她瞬間僵住。

    “大人……你。”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杏眸含淚看向秋葉白:“大人,你就那麼討厭相子麼?”

    女儿帶淚,楚楚可憐。

    何況這樣一個嬌弱輕軟如江南飛花的美麗少女。

    秋葉白原是個對女儿家的眼淚最心軟的,卻並不代表是個見色起意的,見梅相子這般模樣,便微微一笑:“相子小姐芳華絕代,我又怎麼會討厭你呢?”

    梅相子含淚的眼底閃過一絲近乎得意的光,羞澀地垂下頭,彎起唇角:“大人……。”

    哪里知道秋葉白下一句話立刻就讓她唇角那羞澀的笑容凍結。

    “下官只是自認與大小姐並無交情,不過是陌生人,又哪里說得上討厭或者喜歡?”秋葉白淡漠地道。

    梅相子瞬間僵住,眼底閃過羞惱,她抬起頭看著秋葉白,眼神冰冷而執拗,咬著唇道:“大人,定要相子拋卻女儿家的自尊跟你說得那麼明白的話,相子雖在江南長大,沒有北地女儿家的爽朗,但是有些話卻還是敢說的。”

    她頓了頓,看著秋葉白一字一頓地道:“大人,那日相子在橋上見花飛滿天,你在花中乘烏篷船而來抬頭的那一刻,便知道,相子遇見了可以托付終身之人,今日相子來尋大人,就是希望大人帶著相子走!”

    秋葉白聞言,瞬間只覺得天上劈了個響雷下來,不敢置信地微微睜大了眸子,瞪著梅相子,只懷疑是不是自己這几日勞累收拾行裝,結果生出幻聽來了。

    但是很明顯,面前少女那面臉的倔强和冰冷,證明她果然沒有聽錯——梅家大小姐梅相子表示對自己一見鐘情,前來投奔自己,打算齊齊私奔而去!

    秋葉白忍不住撫額,低低地笑了起來。

    梅相子終歸是大家閨秀,好容易才說完那些話,如今見秋葉白竟笑了起來,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她恨恨地一跺腳,冷聲惱道:“大人,你在笑什麼,可是看不上相子!”

    秋葉白笑夠了,看著她淡淡地道:“不,本千座當然不是看不上相子小姐,本千座只是在笑相子小姐的騙术似並不過關呢。”

    梅相子一愣:“什麼?”

    秋葉白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相子小姐,你若是想要騙人,最好先學會騙自己,下官雖然不才,但是恰好在風月一道上還算有些造詣,下官在相子小姐的杏眸之中可並沒有看到半點對下官的傾慕。”

    這小丫頭果真是被寵壞了,所以才當別他人都是傻子呢。

    梅相子沒有想到秋葉白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頓時粉嫩的俏臉上閃過一絲慌張,但很快她就鎮定了下來,冷了臉,聲音卻依舊嬌俏溫軟:“大人,有誰比相子更明白自己喜歡的誰,相子說了傾慕于你,便是傾慕于你。”

    秋葉白心中輕嗤,呵,這丫頭是打算軟的不成來硬的,硬是要將這個‘喜歡’套在她身上麼?

    這位梅大小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就是想要自己帶她走?

    不管梅相子打算利用自己做什麼,秋葉白都沒有興趣和這個代表著麻煩的大小姐糾纏下去。

    她看著梅相子冷淡地道:“好,就算梅大小姐傾慕本千座,本千座也知道了這件事,但是本千座卻對相子小姐一點興趣都沒有,所謂兩情相悅,本千座想以擁有身為京城第一美人的頭銜相子小姐總不至于淪落到强逼男子相好罷?”

    秋葉白亦算是風月老手,知道怎麼讓女孩子歡喜,自然也知道怎麼讓她們心碎,尤其是梅相子這樣自年幼起就憑借著自己的美貌無往不利的少女,她們太習慣了美貌帶來的好處,生而高傲。

    這般不客氣到近乎刻薄的話語,讓梅相子臉色瞬間煞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手微微顫抖地揪住自己的衣裙,只覺得自己的自尊几乎被對方再地上踏碎了,偏生卻還是自己親手捧到他的面前讓對方丟在地上踐踏。

    哪怕她確實只是想要利用他,但是從小到大,每一個看見她的美麗的人,就算不是都將她捧在手心,說話卻都是溫軟親和的。

    從來沒有一個男子對自己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冷漠到刻薄,哪怕是她的哥哥梅蘇……

    “秋葉白……你怎麼可以這樣過分……!”梅相子含淚的眼底閃過怨憤的恨意,上前几乎對著秋葉白高高地舉起了手,但是卻被對方一把捏住了手腕。

    秋葉白居高臨下眸光不耐而譏誚地看著她:“別用對付別人的那一套來對付本千座,本千座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人,從來就是這樣不客氣的,就是這麼過分。”

    梅相子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試圖掙扎,卻又掙扎不開,只能滿眼是淚地倔强地瞪著秋葉白,眼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轉,卻硬生生地不肯流下來,狼狽至極。

    那副模樣簡直就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的漂亮貓咪,極盡委屈,不得不說哪怕是女子,看著這樣美貌的小姑娘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都要心軟的。

    秋葉白心中暗嘆,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這副樣子讓她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不過說到底,這梅相子畢竟只是個剛剛十五歲的小姑娘。

    秋葉白剛想松手放開梅相子,再好言好語地勸她几句,送她離開,卻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干什麼,你們這些人干什麼?”

    “碼頭的船全部都停下來,我們要上船搜查!”

    “停下,你們可知這是哪里的船!”

    “不管是哪里的船,我們都要搜!”

    秋葉白顰眉,松開了梅相子,向艙門走去,略開一個門縫便看見了一批穿著清一色墨綠勁裝的男子們正視圖闖上船來,船上的護衛和周宇几個都已經上前攔住。

    周宇正一臉惱火地瞪著面前的綠衣人怒道:“放肆,這是司禮監衙門的船,你們一介平民怎麼干如此以下犯上。”

    原本以為報上名號,對方就會識趣離開,卻不想那為首的綠衣人冷笑了一聲,將手中金燦燦的鳳凰令牌在他面前一晃:“司禮監怎麼了,哼,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周宇一看面前那令牌,瞬間臉色一變,那是……

    “休得放肆。”一道溫潤的聲音忽然響起,周宇看令綠衣人們都立刻恭敬分開的一道銀灰色的優雅身影。

    他瞬間一怔,隨后神色有些復雜地道:“梅大少爺。”

    來人正是第一皇商梅家的家主梅蘇,對于此人的大名,他自然是聽聞過的,也曾在參加貴族子弟的聚會之時,遠遠地見過梅蘇。

    只是彼時,雖然眾貴族子弟們都對梅蘇客氣有加,但也不過是基于教養或者有求于財大勢大的梅家,但是心中多少還是不太看得上滿是銅臭的商人子弟,哪怕那人姿容讓人一見難忘,甚至將一干貴族子弟生生地比了下去。

    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梅蘇的手上居然會有鳳令!

    那是代表了太后老佛爺親信的令牌,見令牌如見太后。

    雖然不甘願對一個商人跪拜,但是至少不能讓人抓到把柄,現在的看風部已經經不起任何大風浪了。

    周宇遲疑了片刻,還是一掀袍子打算跪下去。

    卻不想他才跪了一半,就被梅蘇一把扶住了手臂,只聽得梅蘇溫雅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周兄不必多麗,梅蘇並非要拿鳳令壓人,實是有難為之事,不得不如此,還請周兄見諒,改日梅蘇必定備禮前往周府請罪。”

    這樣含著歉意,進退有禮的話語任誰聽了都沒法子再生氣,周宇自然也是如此,便也站了起來,客氣地道:“不知道梅兄到底遇到何事了,需要在下幫什麼忙?”

    梅蘇清清淺淺的目光慢慢地略過周宇身后的船上,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問:“周兄,這是要下淮南而去麼?”

    周宇一愣,他們要下淮南查案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事宜,但也沒有對外大肆宣揚,梅蘇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梅蘇看著他,淡淡一笑:“梅蘇與秋大人也算是有緣。”

    周宇聞言,一愣:“嗯,原來是是我家大人說的。”

    他確實是記得千總大人去過梅家,但是回來似乎也沒有聽說大人與梅家這位大少爺有什麼交情,但看梅蘇的模樣卻也不像在哄人,便也客氣地道:“梅兄是來踐行的麼,只是你不是還有為難之事麼?”

    梅蘇不回是,也不回答不是,只微笑:“不知大人可已經上船?我這里的事儿稍遲些再處理倒也無妨。”

    ……

    周宇和梅蘇的對話聲音不算太低,自然全被不遠處艙房里的秋葉白全部聽了去,她一看就知道這梅蘇是來找誰的。

    想必是發現了梅相子逃了,出來追拿自己的妹子,甚至以他的能耐已經懷疑梅相子就在自己船上都算不得奇怪的事。

    而周宇明顯不是老奸巨猾的大商賈的對手,不過兩三句話就被梅蘇指揮得團團轉,而梅蘇甚至沒有說一句假話,卻三言兩語引導著周宇做出了梅蘇想要的決定。

    看著周宇領著人向自己的艙房而來,秋葉白暗自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梅蘇果然是個厲害的。

    如果周宇說她尚且未曾上船或者用些別的借口和梅蘇周旋一會的話,她還能讓梅相子不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抓回去,畢竟一來在男子的廂房被發現到底會有梅相子的損名聲,二來,也可以避免有人借此事來對自己做文章,畢竟誘拐良家女子可不是一個輕罪。

    秋葉白正想著到底怎麼和梅蘇交涉此事,卻忽然被梅相子從背后扯住了衣袖,隨后她軟糯的聲音在自己身后響起:“大人,如果你讓我哥哥發現我在這里,還讓哥哥把我帶走,那麼我立刻就嚷出來是你將我挾持到這里,欲行不軌之事!”

    那滿是不客氣威脅的語意讓秋葉白身形一頓,眼底瞬間閃過冰冷的怒色。

    她眯起明眸,轉過臉睨著梅相子:“大小姐,你倒是個狠的。”

    居然連女儿家的名聲都不要了,也要威脅自己!

    梅相子看著秋葉白眼底寒色,身子微微抖了抖,隨后她露出個凄然而倔强的笑容:“是,若是不能與我想長相廝守的人在一起,要嫁入皇家那種地方,我倒是不如不要這個名聲,也絕對不會進了那見不得人地方去做一個妾,做一個別人手上的棋子!”

    秋葉白看著她滿臉都是淚,卻也掩不住眼底的絕望和心慌,微微顰眉,片刻之后,她冷冷地道:“好,我可以幫你一回,但是想要達成自己的願望,你就要付出該付出的代價。”

    梅相子聞言,杏眸立刻閃過一絲欣喜,忙不迭地點頭:“多謝大人!”

    ……

    周宇正打算敲艙門的時候,艙門便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秋葉白款步而出,先是淡淡地掃了眼周宇,然后微笑著看向梅蘇:“本千座當是誰,原來是梅大少爺。”

    梅蘇看著秋葉白,也露出清淺如斜風細雨的笑容:“秋大人,大半月不見,大人氣色風度依舊令人折服”

    周宇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家大人方才瞥過來那一眼,直看得他有些發毛,見兩人搭話,向來油滑的他這一回卻乖覺地閉嘴,退開到了一邊。

    “大少爺客氣了,您才是風華依舊。”秋葉白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目光落在船上那些綠衣人身上:“梅大少爺來給本千座送行,何勞這般大的陣仗,本千座記得從未曾向外人提起過今日要離京下江南。”

    周宇聞言,立刻就明白過來了,自家大人根本沒有向梅蘇說起過此事,自己卻蠢笨地引了梅蘇過來,看梅蘇這樣子就是來者不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大人有什麼衝突,說不定今儿就是來找茬的也不一定。

    畢竟梅蘇身上有鳳令,太后娘娘並不是那麼喜千總大人的隱秘傳聞,外頭人雖然不知道,但是他身為周家人,多少還是聽到了一些的。

    再加上這一次,督公也打算將他們看風部扔出去做個內情貓膩的擋箭牌,誰知道這背后有沒有太后老佛爺的意思。

    周宇懊惱自己蠢笨,卻也無法,只得一邊眼巴巴地看著秋葉白的后腦勺,一邊沒好氣地狠瞪著梅蘇。

    都怪這個奸商拿話誤他!

    梅蘇卻仿佛沒有發覺周宇的惱恨一般,只是微笑著看向秋葉白:“大人雖然沒有與在下說過,但在下卻能感覺到大人這几日要離開,想來這就是咱們心有靈犀罷?”

    秋葉白心中嗤笑,什麼心有靈犀,只怕是你梅蘇大少爺不是早早在司禮監有內線,就是身為某些權力集團的內部人士,自然早就知道她今日離京南下的行程。

    秋葉白不算太客氣地道:“梅大公子說的是,只是您今日來若只是為了送別本千座,本千座就多謝大少爺的拳拳之意,那麼如今你人也見到了,就請回罷,我們很快就要起航了。”

    梅蘇的目光仿佛無意地掃過她身后的艙房,見秋葉白似若有若無地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唇角便彎起一絲無奈的笑意:“梅蘇知道大人要離開,只是說實話,梅蘇今日若說是來送別大人,倒不如說是來尋人的,此事實為家丑,還請大人允梅蘇進艙房一敘。”

    梅蘇說話的時候,微微顰起兩道修長的墨眉,淡雅玉顏上的無奈和眉宇間如霧一般的輕愁讓人看著便覺得拒絕這樣的水墨美人,實在是一件不能再過分的事情。

    秋葉白算是服了這對兄妹,雖然一個驕縱任性天真,一個老辣而城府極深,但在善于利用自己優勢方面倒真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她似笑非笑地彎起唇角:“既然如此,那就請進罷。”

    ……

    梅蘇進了廂房,簡單地環視一般遍,看向秋葉白含笑道:“不想大人的居處竟然這般朴素。”

    秋葉白見他從容淡然的模樣,卻知道在他剛剛進屋,目光就不動聲色,卻極為迅速地將周圍能藏匿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此人正是不簡單。

    她笑了笑,隨意地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不過是暫時的居處,何況司禮監並沒有太多的閑銀,朴素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頓了頓,看著梅蘇似疑惑地問:“是了,梅大少爺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梅蘇嘆了一聲:“大人有所不知道,梅蘇家中只得一個妹妹,往日里多是慣著她,不想上一回落水被大人救了以后,她便魔怔了似的,也不知怎麼了,整日里胡言亂語,想來是落水昏迷之后被魘著了。”

    秋葉白點點頭,亦做出錯愕和略擔憂的樣子:“哦,那如今大小姐可好些了?”

    梅蘇搖搖頭,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今日看著她的丫頭一個不留心,便讓她跑了出來,沿路有人看見她往這里來了,很有可能在這一帶的船上,梅蘇實在擔心,舍妹為人單純,若是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他頓了頓,又要苦笑:“她一個女孩儿家,梅蘇又不能大肆宣揚在尋找舍妹,否則還會壞了名聲,只能出此下策。”

    秋葉白看著他,仿佛有些驚訝,隨后又很是理解的樣子點點頭:“本千座知道梅大少爺的意思了,想來你是懷疑她藏匿在本千座的船上了,那麼搜就是了,這點主本千座還是能做的。”

    梅蘇已經領教過秋葉白那張看似直接,卻總處處含著能讓人噎死陷阱的嘴上功夫了,但她說得這般直白,還是讓梅蘇略覺得不適,習慣性地琢磨起對方話里是否有深意。

    但是看著秋葉白那副坦坦蕩蕩的樣子,又看不出什麼問題來,便露出淺淡的笑容:“多謝大人体諒。”

    秋葉白挑眉,也含笑溫然地道:“不用謝,本千座也不是体諒你,而是想著若是本千座不答應,你祭出鳳令來,我還是要讓你搜船的,倒不若主動點,也省得你我臉上都難看,鬧到我想把你大卸八塊,你想把我踹進水里淹死,但臉上還笑嘻嘻地憋著的地步。”

    沒錯,理是這個理,其實很多聽起來客客氣氣的話語底下就是這麼直白刺耳,但是人和人之間愛總要說委婉了,也算是給彼此的面子,特別是讀過書的人,不到勢不兩立的時候,絕對不會說出這種粗魯又刺耳的撕破臉皮的話來。

    不要說梅蘇瞬間被她的挑釁似的‘直言相告’給噎得直想咳嗽,就是周宇都有些呆滯地看著秋葉白,

    自家大人說話這麼干脆粗魯是打算下一刻就操刀子砍人麼?

    但是秋葉白說話的表情是那麼的誠摯,那麼溫和,那麼坦蕩,讓梅蘇除了心中感覺復雜到了極點,愈發有些看不明白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了。

    粗魯,直率?

    狡詐,深沉?

    秋葉白才不理會他怎麼看自己,只是比了比船艙:“好了,梅大少爺就搜罷,為了避嫌,本千座和我們司禮監的人全部都先下船。”

    梅蘇正想客氣地說不用,但秋葉白已經毫不猶豫地向門外走去,周宇冷冷地看了看他,還是立刻一轉身立刻追秋葉白去了。

    梅蘇坐在她的艙房里,莫名奇妙地生出一分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緒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清淺柔和的眉宇間閃過異色,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之后方才起身淡淡地吩咐身邊的人:“好好地搜,那些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過,包括夾層。”

    “是!”那為首的綠衣人立刻恭敬地抱拳道。

    這一頭,秋葉白已經領著司禮監所有的人,包括船夫都下了船,站在船邊等候著。

    周宇神色有些不忿:“大人,您為何要縱著那梅蘇如此囂張,憑什麼想要搜船就搜船。”

    “本千座可沒有縱著他,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聽不明白的話,這一趟淮南你就不必跟我去了。”秋葉白淡漠地道。

    周宇聞言,立刻噤聲,他自然是明白秋葉白方才對梅蘇說的那些話雖然刻薄,尖銳,但確實是實情,梅家雖然是一介商賈,但是他們擁有鳳令,還真不是他們一個司禮監小小看風部能惹得起的。

    “大人,方才是屬下莽撞了,做事不仔細。”周宇想了想,慚愧地道。

    經過剛才一番事情,他也已經弄明白自己是被梅蘇三言兩語引導到了陷阱里。

    秋葉白點點頭,倒是也沒有多怪罪,只淡淡地到:“你終歸歷練得少,梅蘇混跡商海官場多年,不是你能應付的,只是以后每每與人說一句話,都要先在腦子里想一想。”

    周宇越發羞愧了,他總是自詡聰明油滑,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沒有遇到高手,或者別人看著他的身份讓著他罷了。

    “還好,人不在咱們船上,倒也不怕梅蘇他們搜。”

    秋葉白聞言,唇角勾起一絲幽幽地笑來:“誰說人不在我們的船上?”

    周宇瞬間震驚地盯著秋葉白,臉色一變:“大人,你……。”

    大人發現了梅家的大小姐在自己船上,卻又沒有告訴梅蘇,難道……

    秋葉白譏誚地勾起唇角:“若是讓人在咱們船上發現那位梅大小姐,你我只怕都沒難逃貶官的下場。”

    周宇心中驚疑不定,但是臉上到底不顯出來。

    不多時,梅蘇已經全部搜查完。

    “都搜索過了?”他坐在秋葉白的船艙里,淡淡地問。

    “是,大少爺,都搜過了,確實沒有大小姐的下落,大少爺恕罪。”那綠衣人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在他面前抱拳請罪。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之間是有好几個探子證實了大小姐確實就是悄悄裝扮成船娘的樣子,偷偷上了船。

    “嗯。”梅蘇沉吟了片刻,再看了看四周,臉上卻並沒有半分焦急之色,只道:“咱們下去請罪。”

    “是。”那侍衛立刻道。

    梅蘇領著人從舷梯上走下來,到了一半,便停住了腳步,伸手朝秋葉白比了個手勢,歉意地道:“大人,多有得罪。”

  秋葉白亦沒有多想,便也領著人踏著舷梯往上走。

  舷梯不算狹窄,但是上去經過梅蘇身邊的時候,她卻覺得腳下忽然一下子踏空,剛剛穩住身形,但是不知誰卻向自己擠來,她下意識地一偏身體,卻忽然被人圈住腰肢一帶,整個人就一下子撞進一個帶著淡淡水香的懷抱裏。

  “大人,小心。”梅蘇溫柔清淺的聲音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響起,但抱住秋葉白的手卻並不那麼溫柔。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09 PM 編輯

第七十二章 詭動

    秋葉白微微顰眉,動作極快地一手直接抵在他胸口,直接不客氣地把梅蘇往外推。

    卻沒成想,這一下竟然沒有推動,明顯感覺到了阻力,甚至被壓回了梅蘇的懷里,她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指尖一轉,直接向梅蘇腰間彈去。

    隨后,她便聽見了耳邊傳來梅蘇的一聲輕笑,一把折扇力道極大地敲在她的手腕上,兩人的間距本來就狹窄,短兵相接,交手之時用武器本也算不得好選擇,尤其還是体積不算小的折扇,短距離內要保證敲擊的力度對使用者的手腕力度技巧和內力都頗有要求。

    而手腕上感受到開金裂石的勁風讓秋葉白明白對方絕對是個近身格斗的好手。

    若是尋常武者為了不挨這一下,下意識必定是要松手撤回的,畢竟几乎是兩人貼著的距離,躲都沒處躲。

    但是秋葉白卻只是輕蔑地嗤了一聲:“不自量力。”

    隨后猛抬起手腕毫不猶豫地對著那折扇撞了上去。

    梅蘇倒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來個硬碰硬,他一愣,此舉他原就是一次試探,對方到底是四品朝廷命官,他並不打算真的敲斷對方的手腕,卻已經不及收手。

    但是這敲下去的感覺卻不像撞在人的手腕上,倒像是被什麼金屬武器狠狠地撞了一下,力道之大讓梅蘇驀然覺得虎口一疼,隨后只覺整個手腕被震得發麻,竟是全然握不住那折扇,折扇瞬間脫手飛出!

    “啪。”折扇甩飛落水,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眾人都愣了楞。

    秋葉白在梅蘇怔然的霎那,指尖運氣,直接在他腰間麻穴一戳,逼得他不得不立刻松開攬住她細腰的手臂。

    看著梅蘇有些狼狽地退開兩步才站穩身子,她倒也沒有再繼續動手,只是雙手環胸,譏誚地看著梅蘇:“抱歉,梅大公子,本千座並非故意碰到你,只是河上風大,你身子嬌弱,舷梯又狹窄,可不要扶好摔下河去了,那本千座罪過就大了。”

    她方才上船走舷梯的時候,輕敵了,不曾防備,竟然被梅蘇擺了一道,但他演這出戲到底想要干什麼?

    眾人聽著秋葉白這麼一說,臉上都忍不住露出好笑來,尤其是周宇和他領著那几個看風部的紈绔們,原本他們就身為貴族,卻被梅蘇比了下去,心中已經很是不爽。

    如今看著梅蘇這副下個船,只是被千總大人撞了一下,就差點摔下船的軟骨白斬雞的樣子,自然心中大愜,只道江南男儿多如柳,弱不禁風,于是不顧梅蘇身后的綠衣人們怒目相視,笑得特別大聲。

    梅蘇是第一次和秋葉白交手,雖然曾經聽過二管家說過她武藝卓絕,但這一次試探的結果還是叫他暗自吃了一驚。

    短短兩招之內就讓他明白,秋葉白手上的功夫絕對已經是一流之類,只怕司禮監中人都難有他的敵手,只是為何他一直韜光養晦,而身為秋家庶子,養在鄉下,又去哪里學來這一身修為?

    只是他雖然生出許多疑心來,但是臉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溫然模樣,仿佛沒有聽見秋葉白對他的諷刺一般,只是微微點頭:“是梅蘇自己走路不慎,與大人無關。”

    秋葉白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本千座就要出發了。”

    說罷她朝梅蘇拱了拱手,轉身毫不留戀地上了船,身后周宇等人立刻也跟了上去。

    梅蘇轉頭看著她一身青色司禮監常服勁裝,腰上橫著的黑色玉帶將她腰肢束得越發的纖細,背影亦顯得單薄柔潤,想起方才入手的纖軟和對方身上那種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微微眯起了眸子,眸光幽幽沉沉,唇角慢慢彎起一個有些莫測的笑容。

    這位風華出眾的千總大人,就算是男子,這般身段也只能用尤物來形容罷。

    ……

    梅蘇靜靜地負手而立,目送掌著司禮監大旗的船只漸漸遠去,消失在地平線上,方才轉身淡淡地道:“繼續搜。”

    一干綠衣人們齊齊恭敬地拱手道了聲:“是。”

    一名走在最后的勁裝綠衣人看了眼不遠處落在水面上的一只藍染花的帕子,鬼使神差地便上去看了看,也不曾多想,倒是他身后的同伴看著他還不過來,便上前催促,也看見了那帕子,不耐地取笑:“你這廝,一塊船娘的頭巾有什麼好看的,想小娘們了,晚上沒事儿了再去春香樓就是了!”

    這事儿在晚上回到梅家武師用餐的院子時,有人拿來做笑話提了,卻不想沒過多久,那名看見藍染花帕子的武師便被二管家召到了大少爺的書房。

    梅蘇靜靜地坐在桌子后聽著一臉緊張的武師將事情說了一遍之后,便將他打發離開了,隨后看向二管家吩咐:“立刻備船。”

    二管家一愣:“大少爺,您真的懷疑大小姐被姓秋的藏匿了,但是今天咱們不是已經搜過了?”

    在姓秋的船上什麼都沒有發現,而且秋葉白和那些人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破綻。

    梅蘇眸光閃過幽沉的光:“不是懷疑,相子一定在秋葉白的船上!”

    線報里說相子做了船娘的裝扮,往船塢而去,彼時他就懷疑相子是聽說了秋葉白離開的日子,所以才謀划了這一場,但是在船上卻沒有搜到人,他的疑心卻是沒有去,只是沒有什麼理由阻止秋葉白南下罷了。

    “相子是做什麼裝扮被人發現的,你不記得了?”

    二管家聞言,方才恍然大悟,是了,自家小姐可是被線人發現做了船娘裝扮躲進碼頭的!

    他原本就厭惡秋葉白,此刻更是怒道:“這秋葉白,看著道貌岸然的樣子,竟然敢拐帶大小姐,大少爺,你必定要讓那淫賊吃不了兜著走!”

    梅蘇卻淡淡地道:“只怕未必是他願意帶走相子。”

    “大少爺?”二管家愣了愣,他沒有想到自家少爺怎麼會向著外人說話。

    但梅蘇卻只擺了擺手,起身吩咐:“立刻吩咐下去准備去淮南,還有……。”

    他頓了頓,補充:“將我要去淮南的事情著人通報宮里一聲,只說我有事就是了。”

    二管家立刻點點頭:“是。”

    隨后,他就退了下去。

    梅蘇看著烏沉天邊掛著的那一輪明月,忽然想起今早那人的模樣,那人亦一身清風朗月的風華,卻偏嘴儿厲害得讓人招架不住。

    只是不知這一回,他們在淮南見面的時候,秋葉白又會是個什麼表情。

    他輕笑了起來:“呵……。”

    ——*——老子是人賤不拆,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是誰的挖鼻孔華麗分界線——*——

    且說秋葉白這一頭令船夫揚帆起航之后,站在船頭直到看不見碼頭之后,方才在身后周宇有些詭異的眼神里轉身向自己船艙走去。

    臨進艙門時,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周宇:“你如果想跟著,就跟進來罷。”

    周宇瞬間一僵,但還是立刻狗腿地跟在秋葉白身后:“多謝大人。”

    等著進了船艙,他便遵了秋葉白的指令去把船艙門關上,但是等著他一轉身就發現自家千總大人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大開的窗子呼呼地往里灌冷風。

    周韻嚇了一跳,臉色大變,立刻衝向窗口,只擔心自家大人万一掉進了運河里可怎麼好!

    誰知道他還沒有衝到窗邊,就看見一道青影一個鷂子翻身,利落地從窗外翻進來,懷里還夾著一個藍色的嬌小的尖叫著的人影。

    他立刻剎住了腳步,以免不小心一下子上去就撞到人。

    秋葉白一進船艙,就將懷里的梅相子給放下,隨后退開兩步,撣了下衣襟,淡淡地對著那還在尖叫的少女道:“好了,不要再叫了,若是讓你哥哥的人聽到了,就不要怪本千座把你從窗子里扔出去。”

    梅相子聞言,一個激靈,瞬間止住了尖叫,她方才被秋葉白給塞在船艙外壁掛著的救生小船里,腳下就是運河深水,她根本不敢動彈,渾身僵硬地死死扒著救生船上的麻繩才勉强支撐了那麼久,連頭上的頭巾都被風吹掉了,她自己更是被吹得几乎全身麻木,終于等到了秋葉白再次出現,但是對方卻一點都不憐香惜玉,一把將她拖出來夾在腋下就這麼几個縱越翻身回了船艙。

    梅相子几乎以為自己要掉進了滾滾河水之中,嚇得花容失色,如今卻又被秋葉白冷聲呵斥,几乎把前半生沒有受過的委屈都受了,頓時忍不住落下委屈至極的眼淚來。

    這個人怎麼能這麼狠心!

    周宇看著這麼個嬌滴滴的杏花美人,雖然一身狼狽,滿臉驚惶委屈,雙手揪住裙擺,不停地掉淚,卻又不敢哭出聲來,真真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頓時心底那種貴族們天生憐香惜玉之心就出來了。

    他不敢怪秋葉白,只是賠笑:“大小姐不要哭,咱們大人也是為了安全著想。”

    沒有想到他這般安慰,卻只讓梅相子眼淚落得更凶,他也無措地看向秋葉白,卻正對上秋葉白清泠泠的眸光,他瞬間就蔫了下去看,不敢多嘴了。

    是了,他差點忘了,正是這位美人,才陷得他們進了如今的被動之地!

    “梅大小姐,你若哭夠了,咱們便來商量一下接下來你的去留罷,若是沒哭夠的話,便好好地在這里哭夠了再來尋我罷。”秋葉白淡淡地道。

    梅相子一楞隨后不敢置信地看向秋葉白:“你……你要趕我走?!”

    周宇也有沒主意,但並不敢說話,只是偷偷瞥了一眼秋葉白,卻見她一掀衣擺坐下,悠然地道:“梅大小姐,你以為現在離開了港口,你還有什麼能威脅本千座的,若是我願意,便立刻著人堵了你的嘴將你送回去,私下送到梅蘇的手上,相信你的那位大哥一定喜聞樂見你這麼低調地被送回去,而不是嚷嚷得滿城皆知你和我有私情。”

    秋葉白頓了頓,看向梅相子,淡淡地道:“梅家既然能想著將你嫁入皇家,自然是不會看得上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員罷。”

    梅相子一呆,臉色越發地蒼白,她雖然嬌縱任性了些,但是生在商業世家,她並不是全然不知世事人情的少女,梅相子知道自己早前對秋葉白的威脅,明顯是激怒了秋葉白,所以此時對方才會說話這麼不客氣。

    她嘴唇蠕動了一下,艱澀地道:“相子說了,這個時候絕對不回梅家,大人需要相子做什麼,盡管吩咐就是了。”

    秋葉白看著她,似笑非笑:“看來相子小姐倒是比我想得要識時務,那麼咱們的交易就達成了,本千座保護你在淮南之時的平安,直到我們必須回京城,至于你要付出的代價,到時候本千座會告訴你的。”

    說罷,秋葉白徑自起身,吩咐周宇:“把我的行李拿出來,這里就讓給相子小姐。”

    周宇立刻點點頭,去把秋葉白的行李全部都了起來。

    秋葉白走出門外的時候,頓了頓,再次看向梅相子:“還有從今日開始,這里沒有梅家大小姐梅相子,只有本千座身邊伺候的丫鬟小相。”

    梅相子一楞,這是要讓她做丫鬟?

    她堂堂一個大小姐……

    秋葉白看著梅相子臉上都是掙扎,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應聲,便輕嗤了一聲:“當然,相子小姐也可以選擇繼續回梅家做個待嫁的大小姐,不需要降尊紆貴來做一個四品官員的丫頭。”

    說罷,她轉身離開,周宇趕緊跟了出去,順面將船艙的門關上,只留下梅相子一個人站在艙里發呆。

    跟著秋葉白出來以后,周宇遲疑了一會便低聲道:“大人,您看,要不要住到屬下的房間里去?”

    他的艙房比秋葉白還要稍微差一點,但也是這里除了秋葉白得艙房之外最好的艙房之一了。

    秋葉白倒也不客氣,徑自讓周宇提了東西進艙。

    周宇讓小顏子替她簡單地整理好東西以后,他則端了一壺清茶過來為她上了茶,隨后有些遲疑地道:“大人,梅家大小姐,屬下覺得帶著她終歸不是一個事,若是讓有心抓到把柄,只怕咱們都要惹出麻煩來,那梅蘇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秋葉白坐在船邊,一片品茶一邊悠然道:“你當我不知道麼,但是現在梅相子已經在我們的船上了,只怕再讓她下去就不容易了,何況你也知道梅蘇不是個好相與的,只怕不用過太久,最遲今晚,他就會知道梅相子還是在我們的船上。”

    當時,她不過是將梅相子冒險藏在了救生船的下方,那里當時算是一個死角,但是只要事后仔細想想,整艘船沒有搜查到的地方,還是能想到的,何況碼頭那里都是梅家的商號贊助的,不知道多少梅家的眼線,他只要細細查訪一遍就能猜測到梅相子八九不離十還是在她的船上。

    “既然他能猜測得到梅相子在我們的船上,他絕對會追來,若是我們將梅相子送走,梅相子那個性子也是個倔强的,万一路上再出了一些什麼事情,反倒是讓事情陷入僵局。”秋葉白自認她還是有點看人的眼光的,梅相子這次冒險跑了出來,若是讓她給送了回去,說不定那丫頭想不開來個投水自盡或者生出點別的麼蛾子來,事情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周宇恍然,眼底閃過精光:“所以您干脆留下她,說不定以后還能牽制梅蘇?”

    秋葉白斜瞥了他一眼,勾起唇角,踢了他小腿一腳:“你這廝還算是沒有笨死,只是咱們最好順水行船,讓船家快點到淮南,能避開梅蘇的追兵一日就是一日,沒有必要還是不要和他硬碰硬。”

    周宇干笑兩聲,撓撓頭,他是知道千總大人說的是他之前趕出來的蠢事。

    “對了,到了地方,你手底下那几個別讓他們惹出什麼大事來,就維持那種吊儿郎當的樣子也可以。”秋葉白忽然轉了個話題,吩咐。

    周宇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大人,您出門前不是才調教了他們几個像了點司禮監廠衛的樣子,怎麼又……。”

    秋葉白微微一笑,眸光流轉出莫測的光:“本千座自有道理。”

    ……

    船工們得了秋葉白的令,又得了周宇的賞賜,自然是相當努力,夜晚也不休息,安排了三班人,輪流搏命地划船,往淮南去的速度快了不少,也將梅蘇那夜就追來的船只給甩開了不少距離。

    而梅相子終于在房間里關了一天一夜之后,想明白了,第二天簡單梳洗,還是做船娘的打扮過來給秋葉白請安。

    秋葉白看著她低著頭安靜乖巧的樣子,倒也佩服她的能屈能伸,也沒有多為難,只是給了她一枚藥丸,讓她融在水里之后洗臉,讓她那粉嫩嬌容瞬間變得暗黃,讓她原本十分的美貌也變的只有五分了,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漂亮點的通房大丫頭。

    同時還吩咐小顏子教給她一個丫頭,哪怕是大丫頭,平日里都要伺候主子做什麼。

    梅相子雖然不太願意跟一個她相當看不起的小太監學,但是最后在秋葉白又要把她丟下船之后,她方才肯乖乖地聽小顏子的吩咐。

    ——老子是公主是個萌蠢陰森系大寵物大殺四方扑到小白的分界線——

    皇宮

    碧瓦琉璃,宮牆深深。

    夏日炎熱,太后老佛爺最近新遷居到清涼水榭避暑,原本略顯偏僻的水榭就熱鬧了不少。

    “太后老佛爺最近身子很好,再過些日子就要進入三伏天了,雖然如此,但也不可用太多冰碗,免得傷了身子的和氣,腸胃失調。”太醫院的醫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高鼻、方口、短髯,看起來頗為精神挺拔,他一邊收起脈枕,一邊恭敬地對著太后道。

    太后點點頭的,淡淡地問:“是了,最近皇帝那里,身子可好些了,哀家看著乾寧宮那里實在太過炎熱,不若讓皇帝陛下也遷居到陰涼些的地方去。”

    醫正聞言,很有些無奈的樣子,嘆了一聲:“太后老佛爺,陛下身子原本春日之后稍微好了些,但是因著宮里娘娘們伺候得好,所以夏日之后一些舊疾反而有些復發,如今移動反而不好,老臣還是要請老佛爺勸誡著陛下一些。”

    所謂伺候得好,不過就是說皇帝寵幸女人頻繁了些,導致舊疾復發了,但就算是如此,還是不見有什麼喜訊傳出來,就算有喜訊的,那些娘娘后來也都保不住。

    太后年過五十卻依舊保養得端麗如三十多歲的婦人的面容上瞬間閃過怒色,冷哼:“都是些狐媚子,皇后也真真是個沒用的,就知道吃齋念佛,連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杜家怎麼會出了這樣沒用的東西。”

    這話實在不是外臣該聽的,但是醫正原本就是杜家一手培養出來,此刻倒是施施然的樣子,不見慌張,反而起身站在太后身邊取了藥箱子里的一對精致包金暖玉錘慢慢地替太后錘肩,溫聲勸解:“太后老佛爺也不必惱,皇后娘娘養在家里的時候就是個溫婉的性子,有您在,倒也不必擔心什麼的。”

    “不擔心,哀家怎麼能不擔心,你是沒有看見皇帝那個寵信百里初的那個樣子,寵得那一個狐媚子生的小賤種無法無天,連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且不說把批紅大權給了那小賤種,宮里什麼好的不想著孝順自己的母后,倒是讓那個小賤種都占了去。”太后說完這話,忽覺得自己和一個小輩爭這些東西,是極失身份的,隨后氣悶地閉口不言。

    倒是那醫正一邊替太后揉著手臂,一邊溫聲道:“攝國殿下再受寵,不過也是要嫁人的,毫無根基不說,身子骨也不太好,每年都要進山修養數月,今年天氣驟熱,殿下受不得暑氣,不是又去了峨嵋山麼,老佛爺不必將那些過眼煙云放在心里?”

    太后冷笑:“狐媚子生的東西,也都不是好的,百里初那小賤種荒誕無恥,行事毫無皇家氣度,養下那麼多男寵,名聲壞成那個樣子,哀家看這輩子她只就想著在宮里住一輩子,也給哀家添堵一輩子,!”

    醫正並不說話,只是伸手替她揉揉一雙戴著寶石護甲的手。

    太后看著旁邊的醫正,心中稍微順了些氣,淡淡地道:“不過也好,今年百里初離開得早,又有些清靜日子了,只是……。”

    她遲疑了片刻,又道:“哀家昨日才接到了消息,梅蘇那孩子又去淮南了,此事哀家不是已經吩咐了讓他不必插手,哀家自有安排的麼?”

    醫正愣了愣,隨后笑笑:“那便是梅大公子的主意了,許是有什麼要事罷了。”

    太后沉吟了片刻:“嗯,昨日司禮監鄭鈞來報,那秋家四子已經去了淮南。”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00 AM

第七十三章 死局

    “想來鄭公公已經都吩咐好了,底下人也不會出什麼亂子才是。”醫正一邊替太后摘下護甲,一邊道。

    太后嘆了一聲,眼底都是冰冷的銳芒:“哼,說起來,全都是些廢物點心,竟讓別人得手了,將此事鬧大成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哀家和至于要做到這地步!”

    隨后,她又想起了什麼,惱火地一把拍落了桌上的白玉茶壺,眉梢眼尾描著孔雀綠和淡金色愈發顯得她神色凌厲:“罪該死的還是那些狗奴才,竟然敢在哀家的頭上動土,真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精致的玉壺落在地上,瞬間碎裂成無數塊。

    房里雖然那伺候的宮人們被打發出去了大半,但是太后老佛爺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自然是還有几個太后身邊的心腹宮女和嬤嬤站著此后,如今見鳳顏大怒,頓時都立刻跪了下來,動作干脆利落,甚至仿佛沒有看見地面上的那些碎片,竟然硬生生地跪在了上面,可見是跪慣了的。

    反倒是醫正卻沒有跪下,只是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放下了太后的柔荑,走到了她的身后,伸出手指擱在她的太陽穴上慢慢地揉按:“老佛爺,那些奴才自有他們后悔的時候,您也不必與那些螻蟻置氣,若是傷了神,倒是稱了那些小人們的心了。”

    醫正的手指修長而微涼,按在太陽穴上極為舒服,他手勢又好,倒是讓太后慢慢地靜下了心來,索性優雅地半靠在他的身上,聞著那淡淡的草藥氣息,聲音冰涼地道:“沒錯,那起子賊人竟敢算計到了哀家頭上來,只要杜家在的這一日,只要這皇位上坐的皇帝体內還流著我杜家的血脈,沒有杜家血脈的小野種都休想在哀家的有生之年染指皇位!”

    醫正含笑附和:“那是自然,如今陛下是老佛爺親子,百善孝為先,自然不會違逆老佛爺。”

    太后聞言,輕嘆了一口氣,神色里竟露出一些似茫然又似悲苦的容色來,許久方才幽幽地道:“是啊,他是不會違逆哀家的,都是當年那個狐狸精的錯,當年她害得皇帝身子衰敗不說,更是害的皇帝和哀家……。”

    母子離心。

    這四個字太后並沒有說出來,但是房內眾人皆知,都沉默了下去,大氣不敢出。

    太后手里揪著帕子,眼底都是陰冷的狠意:“那狐狸精死了還不安生,留下百里初那個小賤種,哀家真是恨當初心軟,竟然留了狐狸精血脈的一條命,讓那小賤種坐大,上一次北郡王在春日宴前的山路上派了那麼多高手竟都沒有能要了那小賤種的命,反而被小賤種發現了蛛絲馬跡,派去的人折了他半條命,屠了滿門,就北郡王這樣的蠢物,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竟還想讓哀家給他復仇,哼!”

    空氣里沉窒的氣息讓人愈發地不敢動彈,跪在地上的那些宮人們全都將頭低得不能再低。

    倒是過了一會,醫正看了看天色,出聲打破滿室的壓抑,對太后溫聲道:“臣看天色已是不早,老佛爺用了午膳也消食了半個時辰,這會子也該歇下了。”

    太后神色懨懨地擺了擺手:“嗯。”

    醫正看著那几個跪著的大嬤嬤和宮女,几乎可見地微微點頭。

    那几個嬤嬤和宮女立刻會意地起身,衣襟下擺處都有深淺不同的血漬。

    其中一個嬤嬤上來恭敬地道:“老佛爺,我們身上都沾了些髒污,先下去換一身衣衫,也免得污了太后老佛爺的眼,這里且先由醫正大人伺候著,可好?”

    醫官單獨留在后宮伺候主子,身邊沒有宮人,一向是不妥的,但是嬤嬤這麼問,卻極其自然,便是其他人臉上都沒有露出異樣神色,顯見是司空見慣的。

    太后看了一眼醫正,見他正溫然地看著自己,她便點點頭,慵懶地道:“你們都去罷。”

    几個嬤嬤和宮女們立刻再次伏下身子謝恩,隨后小心地退了出去。

    清涼水榭的內廳里一片安靜,廳外只有几個宮女們宛如木雕泥塑的人一般,面無表情地垂首站著,唯一的聲響則是樹上的知了不時的鳴叫聲。

    直到過了半個時辰,內廳的雕花大門方才‘吱呀’一聲打開,醫正提著藥箱走了出來,外頭伺候著的藥童立刻上去接過藥箱。

    一名大嬤嬤也同時迎了上去,恭敬地一笑:“老身送大人出宮。”

    醫正見那大嬤嬤已經換好了衣衫,便點點頭跟著她向門外走,快打宮門前,他從藥箱子里拿了一個藍花瓷小藥瓶遞給那嬤嬤,溫然道:“暑氣太重,太后這些日子難免心頭燥火大些,嬤嬤們伺候辛苦了,這是上好的外傷藥,一日三次用水兌化了涂在傷口之上,兩三日傷口就好了,也不會留下疤痕。”

    那嬤嬤趕緊接過那藥瓶,感激地一笑:“多謝醫正大人,太后心底的苦楚,奴婢們哪里有不知道的呢。”

    醫正臨出宮門前,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們也要多開解一些,攝國殿下如今也不在眼前,平日里少提殿下,太后娘娘心頭也會寬慰些。”

    那嬤嬤遲疑了一會,點點頭,又隨口道:“是了,您說既然攝國殿下今年提前先去峨眉山避暑,咱們不若將國師大人提前請回宮來,國師神通非凡,老奴看太后老佛爺這些時日身子多有不適,怕是有用得上國師的時候。”

    國師姿容絕代,通曉神通,身負天命,是上任欽天監監正和燃燈師太親自甄選出來的活佛,只是養在燃燈師太門下的,自小就與世隔絕地在虛無山上長大,有些不太通曉世事,當年入宮不久無意撞見了剛剛大病初愈的攝國殿下,攝國殿下驚為天人,竟將國師搶了回去,硬是要將國師納入后宮,后來還是太后娘娘親自出面,才將此事擋了下來。

    從此攝國殿下在宮里的時候,國師必定回虛無山清修,殿下不在宮里,國師才會回宮。

    醫正聞言,淡淡地道:“此事,還是要看太后娘娘和燃燈師太的決定,國師在虛無山清修,不是你我凡夫俗子能決定的。”

    那嬤嬤想了想,也對,燃燈師太和太后老佛爺之間關系非同尋常,這些事太后跟燃燈師太說上一說就好了,他們這些尋常人,根本就不必操這份心

    隨后,那大嬤嬤便將醫正客客氣氣地送出宮門自不提。

    ——%——老子是燕子拿著小鞭子逼著鬧鬧去綠竹樓壓倒小白的無恥分界線——%——

    七月炎炎,河上風大,運河兩岸雖不若三月時分景致絕佳,卻是最好順水行路的時節。

    秋葉白一船人緊行慢趕,大約行了七八日,終于到了淮南。

    所謂淮南其實是東岸、南陵、中郡三地的統稱,東岸和南陵為縣,而中郡則是一個郡,這三地都正處于水陸樞紐,自然繁忙和繁華都要盛于內陸不少。

    秋葉白他們先到了東岸,便看見東岸臨河處修建了許多碼頭,來往商船和客船都很多,正井然有序地等著入巷,那些客商之中竟然還有不少金發碧眼或是皮膚棕黃的西域客商,搬運著各色貨品。

    “看來,這淮南的繁華真是讓人眼紅,此地會寄生了水匪倒也不奇怪。”秋葉白看著岸上情形,挑眉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這里如此繁華,不過,水匪勢力大到敢劫持皇家商船,那就匪夷所思了。

    周宇也摸著下巴贊同:“聽說這三地每年納稅都只略次江南那一片。”

    這時候船主忽然上來,恭敬地道:“大人,咱們已經領了號牌子入港,先行收拾一番准備下船吧,小人已經看到岸上有咱們司禮監衙門的的人來接了。”

    秋葉白點點頭,正打算和周宇回艙房拿東西,就看見梅相子神色有些驚慌地蹲在船壁之下。

    “小相,怎麼了?”秋葉白挑眉看著梅相子,梅相子神色不安而緊張:“有家里的人在下面!”

    秋葉白一怔,轉臉看向陸地,果然看見那些碼頭附近都有不少人在四處張望,雖然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沒有統一著裝,但是還是能從他們眼神交錯和肢体語言之間看得出他們此次之間絕對有著聯系。

    “大人,咱們要不要易裝下船?”周宇也看見了,立刻低聲道。

    秋葉白眸光微閃,隨后淡淡地道:“只要梅蘇還不在這里,便沒有什麼可以擔心,就算你此時易裝下船,難不成以后都要一直躲著梅家人,何況梅蘇最晚也不過是晚一日便到了?”

    周宇遲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輕聲道:“大人,你的意思是梅蘇為了顧全梅大小姐的名聲,不會將此事張揚出去,即便是傳令到了梅家在這里的分號,要求他們協助查找,也不會說出實情?”

    秋葉白看了眼周宇,心中倒是再高看了他一眼,這倒真是個聰明人。

    她點了點頭,隨后伸手把梅相子拉了起來,淡漠地道:“相儿,如果你不能坦然地面對你家中自己的人,時時刻刻擔心會被人發現真實的身份,那麼你還是立刻等著你哥哥的船來接你罷,也省得到時候被發現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壞了名聲。”

    梅相子一楞,這些日子她挺安分的,所以秋葉白對她說話也溫和了不少,已經很少說這樣苛刻的話語了,她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把手抽了回來,冷冷地道:“相儿明白了,四少。”

    秋葉白看著她,吩咐道:“去收拾你的東西罷,記住,你現在只是相儿。”

    說罷,她轉身向艙房里而去,梅相子看著她的背影,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幽光。

    等到秋葉白他們下了船之后,果然看見碼頭上有三個廠衛模樣打扮的人在等候,一見秋葉從描繪著司禮監血蓮標志的大船下來,等人便立刻迎了上來,為首那人目光從秋葉白等人身上掠過一遍之后,恭恭敬敬地問:“敢問可是秋千總,秋大人?”

    秋葉白點點頭:“正是。”

    那人立刻堆起笑臉,拱手道:“在下莫嫌,正是這淮南司禮監行走衙門的司役長,前來迎接千總大人。”

    “莫嫌,莫要嫌棄麼,莫大人的名字頗有點意思。”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莫嫌一點也不以為意,只笑嘻嘻地道:“能博千總大人一笑,就是有意思了,大人請,衙門里已經收拾好了您和各位隨扈的居所。”

    隨后周宇和莫嫌也見了禮后,便准備出了碼頭乘轎前往司禮監行走衙門。

    出碼頭的路上,秋葉白目光仿佛無意般地掃過附近來往的商戶:“這里附近似乎似乎有不少皇商梅家的產業。”

    若是她沒看錯,不少碼頭附近都有梅家的家旗。

    莫嫌點點頭:“是的,這東岸的碼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梅家的產業,所以無論是論起裝卸貨量,還是別的營生往來,梅家都是此地的大戶。”

    秋葉白聞言,挑眉有些不解地問:“本千座記得朝廷很少開放碼頭給私人去建,怎麼這梅家竟然能夠私自建碼頭?”

    天極帝國從立國開始,為了防止奸商壟斷,造成銀根動搖,民商用碼頭的建設都是從地方府庫里頭撥銀建設,哪怕是一時間府庫不濟,也會先從富戶那里征集銀兩,來年再重新加以通利返還富戶,而絕對不會讓民間自行建設,違者當地州官都要丟官下獄。

    這是真武大帝年間定下的死律。

    “大人有所不知。”莫嫌伸手比了比周圍,笑道:“這碼頭確實是朝廷所建,但是梅家三代之前就像以每年相當高額的租金向朝廷租用下了碼頭,所以朝廷雖然擁有碼頭,但是這碼頭的使用還是歸屬了梅家,不過以前梅家也只是租賃了兩個碼頭而已,梅大少爺開始成為掌權者后,這里的碼頭就漸漸都歸到了梅家大少爺手里。”

    “三代?”秋葉白頓了頓,輕嗤了一聲:“這梅家果然是好能耐。”

    這般租賃,確實繞過了當年的死律,梅家不得不說確實很有些能耐,梅蘇更是人中龍鳳了,將梅家的地盤拓展了兩倍都不止,就算是上稅,依著梅家和杜家的關系,當地官府也絕對不敢對梅家獅子大開口收取租金。

    而梅家在這碼頭上每年賺到的各種銀錢只怕不知道是租金的十几倍!

    她看了看附近不遠處那大大的梅字旗下排了長長的等著領號牌的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跟著莫嫌一路出去,上轎之后直往司禮監行走衙門而去。

    梅相子則低著頭躲在周宇等人之間,她雖然答應了秋葉白不會為畏頭畏尾,但還是多少擔心的,恨不能縮進地縫里,所以還是靠秋葉比靠得頗近,偶然聽見秋葉白和莫嫌的談話,她神色有些復雜。

    這位秋大人,說那話怎麼聽也不像是在誇梅家的。

    而正如秋葉白所預料的,那些梅家的人雖然重點對司禮監的船只監察,但是到底身為民,哪里敢真的搜查官船,在找了些借口過來試探,雖然目光也在梅相子身上掠過,但是見她那副畏縮的模樣,和一臉的暗黃,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們順利地離開碼頭。

    ……

    秋葉白一行人等到了司禮監行走衙門的時候,正巧遇上里面出來一群人,門口有不少馬匹和行李,看著似是要離開的樣子。

    秋葉白看著那群人腰上的腰牌,就知道遇到了什麼人。

    莫嫌已經率先從轎子里鑽了出去,走到為首那人的馬匹前焦急又諂媚地笑道:“杜大人,您這些要走了麼,不是說下午的船麼?”

    他可是聽說了這位捕風部的千總定的是下午的船只,否則才不會為了去接一個無關輕重的秋葉白,讓這實權派的人物自己離開。

    “姐夫,你怎麼這就走了?”周宇看見熟人,自然是立刻也鑽出了轎子過去興奮地打招呼。

    捕風部的杜千總杜宇天娶了周宇的庶長姐,自然也算是周宇的姐夫,周宇進入看風部還是這位姐夫出了點力氣的,更不要說后來那些吃喝玩樂,許多都是杜宇天帶著周宇去的,兩人感情也算不錯。

    秋葉白見著他們都過去了,自己自然沒有避開的道理,便也下了轎子,向著那馬上的人打了聲招呼:“杜千總。”

    杜宇天長了一張容長臉,細長眼,唇上兩撇小胡子,身形頗為魁梧,看著倒算是五官齊整,甚至頗有些正氣的樣子,他見著秋葉白過來,細長眼里閃過一絲幽光,隨后拱手笑道:“秋千總。”

    “杜千總,這個時候離開,可是已經查完了案子帶著捕風部的弟兄們回京?”

    秋葉白一邊說,一邊掃了一眼臉上還有些興奮之色的周宇,秋葉白冰涼如雪的目光瞬間讓周宇一個激靈,立刻清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周圍捕風部的人看著他們充滿了輕蔑與敵意的眼神。

    自從和捕風部之間出了那檔子事情之后,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畢竟死了的那位秦役長確實是捕風部的人,而且還是他自己惹出來的事情,為了避嫌,杜宇天自從那次明說救不了司徒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周宇僵了僵之后,低下頭,在那些充滿了敵意的眼神里退了一步。

    杜宇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看向秋葉白倒也還算客氣地道:“是,我們能查到的線索都已經查遍了,剩下的就要靠秋千總了。”

    說罷,他也不等秋葉白回答,只是一揮馬鞭,下令:“我們走。”

    捕風部的人便立刻一扯韁繩跟著他一起齊齊離開,向碼頭而去,馬蹄掀起的煙塵頓時鋪面而來,嗆得人直咳嗽。

    莫嫌和周宇身邊的那些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誰讓捕風部勢大呢。

    秋葉白則是動作極快,對方一拉韁繩的時候,就已經站遠開來,順便掏出了帕子施施然地擋住了口鼻。

    一番折騰之后,秋葉白和周宇等人方才全部安置下來,捕風部一走,那些好點的廂房全部都讓了出來,秋葉白也換了原本杜宇天住的房間。

    簡單地安置了一番,秋葉白便將周宇和莫嫌都給召了過來,吩咐了一件事。

    周宇一愣:“什麼,大人今晚就要去查案?”

    這個時候都已經快到晚膳的時間了,這時候去那些富戶家中,看起來簡直就是上門逼著人家款待飯菜!

    倒是莫嫌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大人這是勤勉呢,小人佩服,這就立刻安排下去。”

    秋葉白點點頭:“嗯,且先說說這里除了梅家以外,還有哪几家是被劫過貨的,先揀一家最大戶的去罷。”

    莫嫌眼底閃過一絲異樣,但是臉上卻還是一派恭敬:“回大人,一共有十一戶人家被劫過,除了梅家最大之外,就是劉員外是這里最大戶的商家了,而且劉員外為人樂善好施,不若咱們今晚就先去劉員外家?”

    秋葉白笑了笑:“好,就劉員外家罷了。”

    隨后,她又吩咐周宇:“把咱們弟兄都帶上罷,這些日子都在船上,緊趕慢趕,船不靠岸,弟兄們除了吃魚還是吃魚,嘴里都淡出鳥儿來了,正好補補油水。”

    周宇雖然心中疑惑,但是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恭敬地一拱手:“是。”

    梅相子等著莫嫌和周宇都離開了以后,有些猶豫地道:“大人,那我……我要不要跟去,我早年跟著父親和哥哥都來過淮南,這劉員外算是我家好友,我擔心他們認出我來。”

    秋葉白看著她,指尖在她肩膀上撣了撣灰塵,慢條斯理地道:“你見過哪個主子出門,會將貼身大侍女留下的惹人懷疑的,何況,你還是我的通房丫頭,你跟著我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梅相子一楞,秋葉白忽然說話溫柔了許多,而且去了那端著架子的自稱,讓她有些不習慣,何況她是大家閨秀,很少和陌生男子這般相靠近,瞬間俏臉儿微紅,隨后低下頭,有些不自在地回道:“是。”

    秋葉白看著她的樣子,唇角勾起一絲莫測的笑容來。

    莫嫌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劉員外家雖然已經接待過了不少官員來訪,這回又是秋葉白突然殺到,但他們到底是東岸大戶,見多了世面,還是迅速地准備好了極為豐盛的酒宴。

    等到了劉員外家的酒席上,梅相子就明白了秋葉白為何叫她過來了。

    席開兩桌,而那筵席之上除了美酒佳肴,歌娘獻藝之外,還有一群花枝招展,艷麗風騷的花娘們。

    “來來的,趕緊去伺候各位京城來的大人們,伺候得大人高興,自有賞賜。”劉員外領著他的兩個儿子出來作陪,摸著胡子笑吟吟地吩咐。

    司禮監帶來的其他廠衛們自然不能坐主桌,單獨坐了一桌,本來男人們就好這一口野花香,何況京城出來的這几個原本都是紈绔里的紈绔,雖然被訓練得勉强還算有正形,但如今也在船上已經憋了一旬,如今自然是立刻眉開眼笑,毫不客氣地將那些花娘們一個個地摟了個滿懷。

    劉員外看著那邊立刻開始了調香弄玉,他眼底掠過一絲譏誚,隨后又看向這邊唯一沒有抱花娘的秋葉白,眸子里閃過精光,笑道:“大人可是覺得這個姑娘不合意,那老朽再給您安排最好的?”

    秋葉白只是淡漠地道:“一雙玉臂千人枕,本千座有些潔癖,自帶了可心的過來,不用要這些庸脂俗粉。”

    那花娘頓時覺得委屈,又惱火,她好歹也是這里的青樓花魁,上次也伺候過京城里來查案的,官儿比這個年輕人高的也不是沒有,卻不想這個千總竟然這般魯直無禮!

    但是在她看到秋葉白伸手拉過來的女子之后,她瞬間一愣,隨后便也乖巧地退開了。

    “大人果然好眼光,有了這樣美妙的大丫頭在身邊伺候著,果然其他一切都是庸脂俗粉了。”劉員外打量了一下被秋葉白拉著坐下來的少女,眼底也不由閃過贊嘆,諂媚地遞了一杯酒給秋葉白。

    這女子雖然留著劉海,又低著頭,一副小夾子氣的羞澀模樣,但是仍可見她五官之姣好,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

    秋葉白一笑,先接了劉員外遞來的一杯酒喝了,又自己倒了一杯酒遞給梅相子,在她耳邊曖昧地道:“是了,本千座的相儿自然是妙人,外人自不知道她的妙處,香得很,呵呵。”

    這等輕浮的話說出來,在座的都是男人,哪里有不知道什麼意思的,皆齊齊發出曖昧的笑聲來。

    梅相子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秋葉白噴在自己耳邊好聞的氣息,也已經足夠她羞窘的了,只狠狠地瞪了秋葉白一眼。

    秋葉白大笑起來來,又倒了一杯酒往梅相子嘴里灌去:“小辣椒,這是給四少我擺臉色麼?”

    梅相子面紅耳赤,卻又拒絕不得,只能被逼著連灌了好几口酒。

    原本他們還擔心秋葉白是個不好相與的,就像那個死掉的彭員外郎一樣,卻不想比前面來的司禮監里的那几個還要輕浮。

    劉員外和莫嫌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都齊齊地笑了起來,連連推杯換盞,秋葉白也都來者不拒,喝得痛快,氣氛一下子熱鬧輕松了起來。

    絲竹之聲、女子嬌笑之聲混在一起,靡靡不斷地飄出了房外。

    酒過三巡,席間的人都倒了大半,有兩個看風部的紈绔們都鑽到桌子底下起不來身。

    莫嫌譏誚地看了下剩下那些鑽在花娘懷里的人,又看看也已經伏在滿臉通紅的通房大丫頭肩膀上的秋葉白,起朝著劉員外使了眼色,笑道:“看樣子,今晚還要麻煩劉員外收拾出來几間客房安置我們大人還有几位同僚了。”

    劉員外自然含笑點頭:“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

    隨后莫嫌便招呼著自己帶來的人將秋葉白和她身邊看風部的人全部都安排進了劉家的客房。

    莫嫌看著自己都有些站不穩的梅相子,笑嘻嘻地道:“姑娘,就麻煩你好好照顧你家大人了。”說罷,招呼了下人們放下水盆和毛巾,也懶得再理會床上醉的不醒人事的秋葉白退了出去。

    梅相子自己被灌了不少,若不是她在江南的時候煉制梅子酒,時常品嘗一些酒液,只怕自己都站不住了,只是她雖然在船上跟著小顏子學了些伺候人的表面功夫,但秋葉白卻從來沒有要她伺候過。

    她看著躺在床上的秋葉白遲疑了許久,還是紅著臉,笨拙地取了水淋淋的帕子一搖三晃地靠了過去。

    燭光下床上閉目的年輕人五官看起愈發雋秀異常,宛如玉雕一般帶著淡淡透明的肌膚染了一點酒意的紅,真真是公子如玉。

    梅相子看得楞了楞,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目光,隨后伸手過去試圖給秋葉白擦臉,卻不想一只修臂忽然勾住她纖細的腰肢,按在她的背上向下一壓,梅相子整個人就瞬間被壓在秋葉白的懷里。

    “你干什麼,放開!”

    她霎時驚慌失措起來,心跳如鼓,梅相子試圖起來,但是鼻尖縈繞的酒香和秋葉白身上的香氣仿佛會醉人一般,讓她原本就有些迷糊的腦子里越來越迷糊,竟動彈不得,伏在秋葉白胸口慢慢地閉上了了眼。

    而與此同時,那原本早已醉的不醒人事的人,卻忽然睜開了眸子,一個利落地翻身坐起,將梅相子去了繡鞋安置在床上,同時將被褥給她全部拉好,然后吹熄了床邊的燈火。

    室內燈火一滅,室外的月光就瞬間將室外的物体形狀投射在了窗紙上。

    秋葉白看著那伏在自己窗口的人影慢慢起身,想來是見了秋葉白已經睡著,便立刻悄悄地離開。

    她唇角勾起一絲輕笑,隨后從袖子里取了一把粉末往自己身上一灑,瞬間消除了所有的酒味,然后便如一抹輕鴻一般悄無聲息地從窗口追了出去。

    秋葉白的輕功已臻化境,那人自然是沒有發現身后有人跟蹤著,只三竄兩拐,熟門熟路地轉到一處書房一樣的地方。

    她立刻躍上了屋頂,揭開一片瓦,看下去。

    里面正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莫嫌,一個是正是那劉員外。

    劉員外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輕蔑地道:“一個玩酷子弟,出門都不忘記帶通房丫頭的貨色,竟然還來查案,他能查出什麼來,都是來騙吃騙喝騙拿的!”

    還有這個秋千總帶來的那些個東西,全都是一路貨色。

    莫嫌搖搖頭,笑道:“算了,總歸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的,咱們只要不讓他們抓住什麼把柄也就是了。”

    劉員外點點頭:“這個我自然省得!”

    莫嫌想了想:“是了,最近梅家好像正在找一個女子,說是跟著秋葉白船上來的,你看會不會是那個香儿?”

    自從酒席上秋葉白說梅相子的妙處是香,他們自然也都以為相儿是此‘香’非彼‘相’。

    劉員外和梅家時世交,他一看那畫像和描述,便知道梅蘇正在找的是誰,此事內情如何,他並不知道,于是也不多說,只淡淡地道:“我看不像。”

    怎麼會像呢,一個是千金小姐,一個是通房丫頭,他還是見過梅相子的,比這個丫頭美貌多了。

    莫嫌見他不願意多說,便也點點頭起身告辭。

    秋葉白伏在書房頂上,看著劉員外送了莫嫌離開,看著暫時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探查,也沒有再停留,一個縱躍離開了。

    到了劉府外頭的一片小竹林里,她站定之后,輕咳了几聲,不一會就轉出了一個人影。

    “大人!”周宇朝著她一拱手。

    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道:“走吧。”

    周宇點點頭,隨后跟著秋葉白一路向城里而去。

    東岸縣因為是水陸樞紐,夜里也時常有船只靠岸,所以夜里靠近碼頭一帶是特許沒有宵禁的,不但沒有宵禁,而且還相當熱鬧,吃飯、打尖、青樓都在那附近臨河的一條長街上。

    秋葉白領著周宇到了江邊的一座尋常的客棧,揀了個臨江的窗邊坐下來,讓小二切了兩斤鹵牛肉、一只燒雞、一只燒鵝、韭菜炒河蝦、一碟拍黃瓜兩碗餛飩,一碟花生,再叫了一碗酒,便坐了下來。

    起初周宇以為秋葉白在等人,于是便不多問,陪著秋葉白坐著,看著她慢條斯理地磕花生,吃黃瓜,偶爾吃一點葷菜,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

    周宇有點忍不住了,遲疑著開口:“大人,咱們這是在這里做什麼,您可是在等人?”

    秋葉白卻一邊吃花生一邊懶懶地忽然道:“周宇,你來猜猜我為何今夜在劉員外那里演了一出戲,然后坐在這里?”

    周宇一愣,隨后道:“屬下以為,可能最遲明日那梅大公子的追兵就要到了,他若不在東岸,咱們手腳好施展,但是梅蘇非常人,若是他在東岸坐鎮,那咱們查案必定會有麻煩,所以最好能在今夜他沒有到的時候,先行布置些什麼,或者探查一些梅家還來不及抹去的痕跡,比如在這個時候約見一些證人。”

    而去劉員外家的一出戲,可以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都已經醉倒,又是在對方地盤,今夜對方必定大為放心。

    秋葉白看了周宇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沒錯,周宇,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不過有一點你也許不明白,你只猜測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沒有猜到。”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我今日坐在這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你的命!”

    周宇瞬間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一根抵在他的手腕脈門上的一根藍色的針,那針上的幽藍看著極為滲人,分明是一根染了劇毒的針。

    “這針上的毒叫牽機,雖然不是見血封喉的,但是它會在滲入血脈之后,瞬間麻痹你全身經脈,然后是五髒六腑,你會窒息而死,只是看起來倒像是酒喝多暴斃而亡。”秋葉白慢悠悠地道,

    周宇看著秋葉白,眼底都是一抹痛色和受傷:“大人……為什麼?”

    自從他出事之后,秋葉白一直在坐鎮看風部,替他和所有人收拾殘局,其間所展現出來的敏睿,讓他早已折服,不再如當初那般被逼迫效忠,而是默默地將秋葉白當成可以依靠的人,甚至能主心骨,對秋葉白心存感激,也在和她的合作之間,慢慢地發現了自己並不是真的是別人眼里的廢物。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秋葉白忽然說要殺他!

    秋葉白看著他,淡漠地道:“因為,你雖然很聰明,但是卻並不那麼清醒,時常會將敵做友,誤入他人陷阱連累他人,即使杜天宇明知道你跟著我也許會死,都不曾試圖提醒過你,但今日我看你和那杜天宇還是那般親近,我就知道你太過多情,優柔寡斷,就算不是杜天宇,也會有別人來利用你。”

    她頓了頓,繼續冷冷地道:“你原本那樣的性子,又還沒有什麼識人之明,日后必定還會釀成大禍,連累本千座和你身邊看風部的人,倒是不如提前了結了你,你不是說過為了看風部的兄弟們,為了替你頂禍的司徒,你可以做任何事情麼?”

    周宇被她說得面色愈發地蒼白,心中更是掀起驚濤駭浪,他想要要反駁,但是卻又無力反駁。

    是的,他優柔寡斷,沒有識人之明……

    “其實,我知道這件事,很可能是姐夫做的,我也知道,以前父親是對我寄予了厚望的,但他很少在家里,母親早逝,家中對我最好的就是長姐,我知道她並不喜歡我優秀得超越她的親弟弟,所以我放棄了繼續考學,而是按著姐夫的安排進了司禮監……。”周宇苦笑,眼底閃過茫然的淚光。

    “我以為我那個樣子就能讓長姐放心了,但是卻沒有想到后來會發生那些事情,牽連那麼多人……。”

    秋葉白看著他,譏誚地道:“愚蠢,好了,我也不與你多說,看在我們同僚一場的份上,這銀針我就交給你,你若是願意自裁,那自然最好,你若不願,我也不强求,你自管離開,只是以后再也不要回到司禮監看風部了,這一頓飯就算是餞別。”

    她將銀針擱在桌上,面無表情地拿起了酒

    周宇看著桌子上的銀針,再看了眼面前的酒菜,凄然苦笑,原來這些酒菜不過是給他送行的斷命酒。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02 AM

第七十四章 撿到一個和尚

    周宇拿起銅質酒壺為自己慢慢地倒上了一杯酒,看著酒杯里的清酒,他輕笑了一聲,目光猩紅地道:“大人,替我向司徒兄說一聲抱歉,牽累他若此,周宇也多些大人這段時間的照顧。”

    他低頭一口將酒杯里的酒一杯飲盡,隨后毫不猶豫地拿起銀針就往自己脈門處扎去。

    銀針入体的霎那,細微的痛瞬間沿著血脈一路蔓延几乎瞬間就席卷上了心脈之間,他閉上眼,一行清淚落下。

    秋葉白則仿佛什麼也沒有看見一般,繼續吃她的小菜,喝她的小酒。

    一刻鐘過去了,周宇神色悲戚地坐著,兩刻鐘過去了,他覺得自己坐得有點久,這牽機似乎有點發作得太慢,實在磨人,半個時辰過去了……

    秋葉白已經吃完一碟拍黃瓜,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磕她的第二碟花生。

    周宇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里除了兩個細細的紅點,倒是什麼發黑變青都不曾有,他看向秋葉白,鼓起勇氣問:“大人,您……您這個藥是不是發作得有點慢?”

    秋葉白看都沒看他,專心地跟花生殼做搏斗,只慢悠悠地道:“嗯,是慢了點。”

    “那個……大人,這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周宇忍不住問。

    秋葉白想了想,漫不經心地道:“恩,大概是因為壓在箱子底下太久,十年前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物過期了,拿出來的時候好象長蟲了。”

    周宇表情瞬間有點扭曲:“過……過期了……長蟲了?!”

    蟲子吃了沒事麼?這是表示他也沒事,還要再自裁一次!

    大人,你逼人去死也好歹認真點,拿個生蟲的毒藥,要不要那麼省錢啊,你以為人自殺一次和洗澡一次一樣簡單咩!

    秋葉白看了眼周宇那副古怪的表情,挑眉倒:“怎麼,你很想死?”

    她比了比旁邊的大運河,又比了比他的身上的配刀,淡淡地道:“本千座聽說你不會游泳,要是真那麼想死,你可以選擇跳河或者引刀就頸,都可以。”

    周宇看著那滾滾而去一片漆黑的大河,心中一悸,幼年時候溺水的記憶浮上心頭,他閉了閉眼,手擱在自己的刀柄之上,輕聲道:“沒有人想死,我也一樣,只是……。”

    他並不是什麼大俠,更不是什麼死士,方才那種心一橫,坦然赴死的衝動一過之后,再提刀,卻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種無畏,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他卻必須抗拒著心中的畏懼也要繼續到底。

    “不想死,那就不要死好了。”秋葉白卻忽然出聲打斷他。

    周宇一愣:“什麼?”

    秋葉白目光悠悠地看著他:“本千座說你不想死,那就不要死,且不說你曾依照她的心願放棄了曾經的大好前程,只說你方才的自裁如此果決,並無留戀,已經將你那庶姐自幼照顧你的情分全部還清與了斷,你已經不欠她什麼了,但是你臨死前的遺言是什麼,你可還記得?”

    周宇垂下眸子,沉默了半晌,輕聲道:“屬下當然記得,向司徒兄道歉,還有,對大人亦很抱歉。”

    秋葉白倒了一杯酒,擱在他的面前:“你知道你從現在開始真正欠了的人是誰了麼?”

    周宇看著那杯酒,苦笑一聲,抬手又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沉聲道:“下官明白。”

    秋葉白淡淡地一笑,再次給他倒了一杯酒,指尖一彈,一點子煙霧掠過那酒杯,酒杯里的酒液瞬間就變成了碧綠一片。

    她看向周宇,微微一笑:“這一次是真正的毒酒,里面的毒,每半年發作一次,解藥在我這里,我素來為人多疑,所以現在想知道是否可以將自己的背后和性命都托付給你?”

    周宇一愣,抬頭看向秋葉白,卻見她眸光清朗如夜空明月,坦坦蕩蕩,卻仿佛可以看到他心底最深之處,他莫名其地心中一悸,莫名其妙地心跳失速。

    他狼狽地別開眼,冷冷地道:“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威脅我麼,不覺得太卑劣了?”

    明明知道他是這樣的身份,他是這樣的性子,卻要把性命給他,這分明是在逼迫他不論如何都要將這條原本和自己無關的性命以及看風部那些和自己一樣的紈绔子弟們的生死放在心中,背在身上!

    這是何等無禮的要求!

    秋葉白一笑,干脆利落地道:“沒錯,我就是在威脅你,我的卑劣和杜天宇還有你那庶長姐其實並無不同,左右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但上一次你沒有選擇權,但這一次你可以不接受我這卑劣之人的威脅。”

    周宇冰冷陰沉的目光一寸寸地從她寒星一般的眸子、瓊鼻、嫣紅的嘴唇上慢慢地掠過,隨后停在自己的杯中酒里,他輕蔑地一笑,拿起酒,執杯的手腕微微一傾,里面碧瑩瑩的酒液就一點點地灑在了地面上,地面瞬間泛起了腐蝕性的氣泡。

    這是一杯不折不扣的毒酒。

    但就在這杯酒液倒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他忽然手腕一翻,抬手將里面的酒液一飲而盡,隨后‘砰’地一聲將手里的杯子硬生生地拍碎在了桌子上。

    他看著秋葉白,眼底都是譏誚:“你滿意了?”

    秋葉白神色極為復雜地看著他,沉默了許久,柔荑擱在他的手背上,嘆息了一聲:“你知道……。”

    周宇深深地看著她,只覺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白皙的手,莫名冰涼又熾熱,他垂下眸子,喑啞地問:“知道什麼?”

    秋葉白再次嘆息,溫聲道:“當然是知道打碎別人家的茶杯碗筷,都是要賠錢的,我俸祿不高,你讓我很為難。”

    周宇:“……。”

    他忽然充滿了把整個酒樓的杯子和茶杯全部都打碎,讓面前這個家伙賠得底褲都沒有的衝動!

    周宇正在努力地揉著額頭,好將自己額頭上爆出的青筋給安撫回去,免得嚇著路人,而秋葉白則在考慮怎麼打包這些雞鴨魚肉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傳來叫罵聲。

    “臭和尚,你這是活了不耐煩麼,敢上老子這里來吃霸王餐!”小二帶著本地口音的尖利怒罵聲迅速地吸引了這一層正在用宵夜的人們的目光。

    這酒樓雖然裝修很是尋常,酒菜味道也是尋常,但是價格還算是頗為公道,而且占地面積頗大,不少船夫和商戶夜里靠岸、或者裝卸貨的間隙,都喜歡上這里來用上一點飯菜。

    所以此刻這還有不少人都在這里吃飯,聽著那一頭吵鬧起來,立刻齊齊看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的角落,兩個小二和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整橫眉怒目地瞪著那個背對著眾人坐在角落的修長身影,那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僧袍,戴著兜帽,讓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只是秋葉白的目力極好,正正瞥見他的僧袍料子是極好的流云錦,但是下擺看起來似乎有些髒污和破舊。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和尚,又不是少林武僧,倒是個騙吃騙喝的大騙子!”小二憤怒地對著那和尚大罵。

    那和尚默默地坐著,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他身邊的掌櫃倒是還算客氣地冷哼:“大師,你上一回路過此地的時候,幫著小女算了一卦,我們雖然沒有給卦金,但是卻免了你們一行人用餐,這一回你在我這里已經吃喝了四五天,我也算夠意思了,你說你身上有東西可以抵扣,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騙我們,實在是過分了!”

    那和尚坐著一開始沒有動,一會從自己衣袖里摸出一塊雕刻得頗為精致的木牌子擱在桌子上,只說了兩個字:“給你。”

    那掌櫃臉色瞬間更冷了:“和尚,別以為我們對你客氣,就這般蹬鼻子上臉,你那是什麼破東西,騙了人一次,還要再當別人都是傻的麼!”

    那小二瞅了瞅那木牌子,一把將那木牌子摔地上,也跟著罵道:“今日早晨你來吃早點的時候,就拿這破東西出來忽悠人,老板拿去當鋪,當鋪的人說你這就是尋常的松木牌子,路邊兩文錢一個,中午你又來拿這牌子忽悠咱們,老板看在舊識一場的份上,還是讓你吃了,警告你再不拿飯前就不客氣,你忘了今晚來吃飯前怎麼答應老板的!”

    那和尚沒有說話,又從袖子里摸出一枚木頭牌子擱在桌子上,繼續道:“給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飯錢,貧僧的。”

    老板:“……。”

    小二:“……。”

    眾人:“……。”

    秋葉白忍不住挑眉,忍不住想,這個和尚是不是念經念呆掉了。

    不光她這麼想,在場的大部分人都這麼想,但是明顯小二和掌櫃不那麼想。

    小二臉色瞬間漲紅,大怒,粗魯地狠狠推了那和尚一把:“媽拉個巴子,你這蠢貨是當老子沒有脾氣麼!”

    這里的小二和掌櫃以前都是跑船的出身,三大五粗,力氣極大,這般動手起來,那和尚一下子就被推到了牆角。

    他一跌在牆角,頭上的兜帽就瞬間落了下來,露出了滿頭銀光來,瞬間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

    那和尚竟然是沒有剃度的,一頭柔軟的及腰銀發簡單地用黑色的絲繩束起,那銀色不是尋常老人看起來毫無生氣的銀光,而是如一汪柔軟的銀水,或者說似一匹銀色緞子,柔軟得讓人想要伸手摸一摸。

    而讓眾人全然移不開目光的卻還是他銀發下的那一張容顏,肌膚上那近乎透明的白讓人几乎覺得面前的人似天山雪頂之上的冰魄凝成,連最頂尖的羊脂白玉都比不得的。

    一點琉璃凝雪魂,半分膚光碎玉魄。

    雖然過長的劉海几乎遮蓋了他辦張臉,但是光是那鼻尖和嘴唇與下巴的線條優美得仿佛最好的玉匠凝聚了一生的心血雕琢而成。

    他慢慢地坐直了,靜靜地抬起頭來看了周圍的人一眼,露出一雙發色相似的水銀灰色的眼瞳,只是那淡然一眼讓所有的人瞬間仿佛都覺得心中沉靜了下去。

    如是我聞,色即是空,三千艷色皆妄語,

    如是我聞,万物無常,優曇花開破妄念。

    秋葉白這般見慣了美人的几乎都在瞬間痴怔,他只是坐在那里,一雙銀眸靜靜地望著眾人,卻讓每一個人都莫名地覺得他在溫然地看著自己,讓人在他空遠寧靜的銀色眸中,陡然看見紅塵大千万象;聽見梵音繚繞;聞見佛香渺渺。

    几乎讓人生出仿佛只要雙手合十皈依在他僧袍下,虔誠跪吻他的衣擺,便可渡滅此生愛憎離別苦的幻覺。

    這樣非凡的絕色,秋葉白只見過兩個,一個是百里初,一個是梅蘇,只是和他們都不同的是,這個白衣和尚,只讓她聯想起兩個詞——不食人間煙火和聖潔。

    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僧慈悲地看了眾人一眼,然后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來兩斤爆炒豬大腸。”

    爆炒豬大腸……爆炒豬大腸……爆炒豬大腸……

    那悅耳的佛音飄蕩在安靜的空氣里,仿佛還會不斷地生出回音來。

    眾信徒:“……。”

    瞬間,眾人眼底的那些痴迷、那些聖潔、那些佛光普照,就宛如氣泡一般‘biu’一聲破碎了。

    神聖幻覺破滅的滋味明顯不大好,眾人臉有菜色,心中齊齊罵了一聲——禿驢,這他娘的什麼酒肉和尚!

    這和尚,太有意思了!

    秋葉白瞬間伏倒在桌面,渾身顫抖,笑得眼淚直流,周宇自然也抱著肚子靠在欄杆邊直抽抽。

    “滾蛋,你吃屎去吧,把這個不知道所謂的家伙關起來,明日送官!”掌櫃的明顯被那銀發和尚給激怒了,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小二們正要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抓人,卻聽見一道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掌櫃的,這個小師傅到底欠了你多少酒菜錢,值得你不計當初他幫過你的情分,要抓他見官。”

    有人這麼忽然插嘴,那掌櫃的心中不耐煩,但是一看見那說話的人,瞬間臉色就好了很好,還算客氣地道:“原來是陳大官人,大官人不曉得,不是我姓朱的忘恩負義,小肚雞腸,而是這個和尚實在太過分,他去年和廟里的人經過我們這里,幫著我那小女算了一卦,免了小女一場病災,我們也是感激的,去年就免了他們的單。”

    “今年他一個人過來,好像和自己廟里的人走散了,我看他孤身一人,估計常年在山里,也有點不通人情世故,傻乎乎的,原本也想接濟他一些,哪里想到他的飯量實在讓人咂舌,而且我讓他幫別人算卦賺點卦金也好補貼,他卻又不肯,說什麼天機不可泄露,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說這不存心騙吃騙喝麼!”

    陳大官人留著虯須,一邊朝著掌櫃那里走去,一邊露出滿口大黃牙大笑:“我說老朱,你還是小氣了,一個小師傅,想來是在山上常年茹素,難得開一次葷,佛祖慈悲為懷也不會怪罪,這小師傅的賬我來付了!”

    朱掌櫃看著陳大官人,微微顰眉,在這里一代混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陳大官人,他是個粗莽漢子,哪怕一件還算華麗的緞褂子穿著,也要敞開了胸,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來。

    以前這陳大官人也是跑船的,后來見跑船太辛苦,便轉行做了撈屍的,既然東岸近水,也不是沒有風浪的,自然是常年會有人溺斃期間,但是撈屍畢竟是件晦氣事儿,據說干久了陰氣重,晦氣深,沒有什麼人願意干,于是這陳近些年靠撈屍營生賺了不少錢,如今便也在東岸置辦宅邸,廣納奴仆,自稱起了大官人。

    而跑船的人都知道這位陳大官人有個不太好的惡癖,就是好男風,本來好男風也算不得什麼太可惡的事,但可惡的是他磋磨起人來手段極為狠辣,附近的秦樓楚館里有些做男人營生小倌們都不願意接他的生意!

    雖然價高,但是接過營生的小倌回來沒有一個不是遍体鱗傷的,万一被磋磨死了,那可是得不償失。

    于是這廝便私下里勾結些人口販子從外地販買一些男童或者少年回來,說是買進府邸做書童和仆人,但是半夜時不時地送出府邸再丟進江里的屍体偶爾露出來那些可怕的傷痕還是會被打更的看見。

    于是跑船的這一代不少人都知道這陳大官人不是什麼好鳥,但由于他的營生多少會和此地官府、司禮監行走衙門,甚至梅家都有些關系,而且死的都是外地人,無人來尋,也就沒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告官。

    如今朱掌櫃一見他忽然說要給這個和尚付賬,再看他時不時瞟到那和尚臉蛋上的目光,心中立刻就咯噔一下,這廝不會是在打這個和尚的主意吧?

    他雖然很氣惱這個和尚吃霸王餐,說話行止間明明就是出身不凡,但也不知道他是在耍人,還是真的蠢笨,三句話之間能把人氣死,打算把他送到官府去,其實也有些打算讓官府那里看看能不能幫付了飯錢,再把這個和尚遣送回他出家的地方,老是在這里呆著等人來找終歸不是辦法。

    再惱火,他也還真沒有想過要這麼害這個和尚,畢竟對方也算是和自己有點緣分,而且陷害出家人,只怕以后要遭報應。

    尤其是這個和尚還是個姿容不凡,多少有點神通的。

    朱掌櫃不太客氣地推辭:“陳大官人,你也不必為這個和尚求情,老朱我看著他雖然蠢笨些,惹人惱火,但是終歸也是出家人,送到官府去,實在不能拿回飯錢就當做我們捐了供奉香油給佛祖,這個和尚能送回他出家的地方也算是我老朱功德一樁。”

    那陳大官人聞言,瞬間眯起兩個腫眼泡,看著朱掌櫃冷笑:“老朱,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了,你這是在拒絕老子的一番好意麼?”

    朱掌櫃顰眉,剛想要說什麼,又被那陳大官人忽然湊上來低聲打斷:“你也不必跟大官人我說那些不著四樓的,我只告訴你,就算人進了官府,老子也能有法子把人弄出來快活,無非是多費些銀子罷了,但是老朱,你這般不給我面子,咱們的梁子就結下了,如果你知趣一點,本大官人給你雙倍飯前又如何,左右這個和尚是個沒人看在眼里的,但是你我兩個在這西岸的碼頭抬頭不見低頭見,哼哼……。”

    陳大官人猙獰的笑意讓朱掌櫃忍不住打了個抖,他心中是明白這陳大官人確實是個有能耐的,要把人從那牢獄里頭弄回府邸也不是不可能的,為了這麼一個不知所謂,又舉目無親的和尚得罪了這個姓陳的,尤其是他背后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

    朱掌櫃猶豫了,陳大官人自然是看出來了,立刻比出四根手指:“四倍飯前怎麼樣?”

    朱掌櫃到底不過是凡人一個,倒也不是真的缺這點錢,而是忌憚對方的勢力,他遲疑了一會,看了看那仍舊面無表情地盯著別人桌上飯菜的銀發和尚,終于還是一咬牙:“好,但你別太過分了。”

    雖然這話說得異常虛弱,一點底氣和作用都沒有,但是那陳大官人看著即將到手的美人和尚,心底只顧念著還沒有好好滴嘗過這樣的頂尖貨色的味道,自然滿臉堆笑地應承。

    “那是自然!”

    仿佛在買賣豬狗一般買賣人的交易達成,可惜那個被四頓飯錢就賣掉的對象卻全然不知曉,只靜靜地看著別人桌上的飯菜。

    那陳大官人見買賣達成,今晚有美人享用,滿腦子都是齷齪的念頭,心情卻打好,便坐在了那和尚身邊,把手擱在那和尚的腰肢上,笑嘻嘻地道:“小師傅,你想要吃什麼,盡管點就是,大官人來請你可好?”

    那銀發和尚轉過臉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豬大腸兩斤。”

    陳大官人皺了下眉,這樣冰清玉潔的大美人怎麼會喜歡吃那東西。

    他想了想,還是笑嘻嘻地往那和尚身邊湊了湊:“那東西可不好吃,臭得很,免得髒了小師傅漂亮的小嘴,咱們來點燒鵝、燒雞怎麼樣?”

    那和尚看了看他,搖搖頭:“貧僧覺得施主比較臭。”

    陳大官人瞬間一呆,有點反應不過來:“本大官人哪里臭了!”

    他雖然有些狐臭,但是身上的衣服可是用了京城里來的頂尖熏香,昨天才洗澡了!

    銀發和尚看著他繼續面無表情地道:“施主身上都是屍臭,最好多行善事,布施救濟,否則若是來日墮入阿鼻地獄,便要受盡剝皮溺水的苦楚。”

    陳大官人瞬間臉色大變,他經營那些撈屍生意也是分淡季和旺季的,特備是冬日,行船的人少,水也沒有春夏湍急,所以事故少,淹死的人也少,他為了壟斷撈屍的營生,每個月賄賂打點各種關系的錢不少。

    所以,每到了淡季的時候,他有時候就會派出自己手下水性好的人去偷偷鑿穿那些客船,尤其是會選擇那些外地人多的船只,淹死的多是外地人,這樣既可以賺取那些來尋親人屍体的外地人的錢,又可以免得引起太多的懷疑和關注。

    也不是沒有官府的人留意到這些事故來的蹊蹺,但是因為一來都是本地人,鄉里鄉親的,二來陳大官人勢力也不小,別看他三大五粗的,但是為人卻還是相當狡猾的,打點的上上下下極為妥帖。

    所以這些年,這些喪了陰德的事情都被這麼掩蓋了過去。

    如今忽然被這個外地和尚言語之間似有隱意地戳了下見不得人之處,陳大官心中懷疑對方知道了自己干的事情,也只覺得仿佛周圍的人都在看著自己,不免又惱火又害怕,立刻陰狠地瞪著那和尚:“臭和尚,你他娘的胡說八道什麼!”

    銀發和尚垂下銀眸想了想,淡淡地道:“嗯,貧僧是打了誑語……。”

    陳大官人心中一松,正是想要笑著說他不介意,卻不想那和尚下一句話,差點噎死他。

    銀發和尚繼續一臉淡定地道:“貧僧方才漏看了施主印堂發黑,兩眼翻白,只怕不出十日就有血光之災,你就是想布施行善改過自新也來不及了,所以你若是不想死得太難看,貧僧勸你還是投河自盡罷了。”

    一邊眾人看那和尚神色淡然,並沒有半分在激怒別人的意思,不過是在陳述一件事罷了,心中不免都是一驚,想起那朱掌櫃說過這個和尚似乎是有點神通的,頓時目光皆驚疑地看向那陳大官人。

    一邊的朱掌櫃瞥見陳大官人臉綠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變得一片慘白,忍不住撫額,看吧,他就知道這個和尚說話會三句話氣死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只希望他這回算到了別人的命,不要漏算了自己會不會因為嘴賤而跟著丟命。

    果然陳大官人瞬間臉色大變之后,怒拍桌而起,一拳頭就狠狠地揍向那和尚。

    “媽了個巴子的,死禿驢,你不若來算算老子會不會先把你給揍暈了,再把你操死了丟進江里喂魚!”

    陳大官人蒲扇大的拳頭眼看著就要揍上那張聖潔的面容,卻不想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忽然擱在了他的手腕上。

    陳大官人卻發現那看起來精致漂亮的手這麼一擱,他竟然動彈不得,不光是拳頭沒法子動,他全身都動彈不得。

    他一驚,明白這是遇上練家子了,便立刻回頭對對方怒目而視:“哪個該死的東西敢擋著大官人我……。”

    但是下一刻,他的話卻陡然噎在了喉嚨里,只因為正對著自己溫然微笑的那張面容實在太讓人驚艷。

    漂亮,很漂亮!

    陳大官人沒有讀過什麼書,對著那張清風明月一般的面容,腦海里只能掠過這個詞。

    他還沒回過神來,耳邊就響起了那個和尚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阿彌陀佛,貧僧算到貧僧不會被施主揍暈了,再操死了丟進江里喂魚。”

    明明是說這樣粗俗的話語,但是偏生一股子平和聖潔之氣,仿佛不過是在講經一般。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差點被揍成豬頭,卻一派從容的美貌和尚:“大師倒是真有先見之明。”

    她確實輕易不管閑事,不過是因為似乎看到了一些眼熟的東西,便出手了。

    美貌和尚只淡漠地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你是誰,想干什麼!”陳大官人瞬間臉色不好地怒道,但是因為抓住自己的是美男子,口氣還是溫和了許多。

    秋葉白含笑,溫文爾雅地回答:“不干什麼,揍你而已。”

    “……嗤!”正等著看英雄救美的戲份的眾人齊齊把嘴里酒菜全部都噴了出來,用詭異而崇敬的目光看著秋葉白,這位壯士口味真重!

    簡直像縣官大人從西域商人那里買的嬌貴的波斯貓表示它要騎山后大野豬。

    周宇不動聲色地止住了原本打算靠近秋葉白的腳步,當做不認識對方地別開臉。

    陳大官人瞬間呆了呆,臉色一下子漲紅,又變青,他是喜好男風,但是這麼多年還沒有過一個男儿表示對他感興趣。

    突然來了個這麼年輕俊美,姿容非凡的愛慕者這般直白大膽的告白,實在是讓他堅强的小心髒有些承受不住。

    “你……你……。”

    “你不願意?”秋葉白看著他,仿佛有些失望地樣子。

    陳大官人瞬間搖搖頭,但是想了想又點點頭,他想表達他不是不願意,但是又想矜持一點的意願。

    秋葉白見狀,含笑地道:“那就好!”

    說罷,她忽然一抬手,抓住那陳大官人的手臂矯捷而利落地瞬間將他甩出了十米之外的欄杆之外。

    江里瞬間傳來一聲慘叫並著巨大的重物落水聲“噗通!”

    “好了,干完了。”秋葉白拍拍手,淡淡地道。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波斯貓把大野豬甩飛的震撼一幕,果然,真的‘干’完了。

    也許,他們都看錯了,這根本不是什麼漂亮的波斯貓,根本就是一只會咬斷野豬喉嚨的豹子!

    秋葉白也沒有去理會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一邊的面色震驚的朱老板,拿著手里的一塊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梅家從京城來的查賬的大總管,陳大官人敢坑在我們梅家的人,他如果還活著,明日自行去梅家商號那里向梅家大少爺請罪。”

    說罷,她施施然地看向了一邊的和尚,正打算說什麼,卻發現和尚……不見了。

    她一呆,這和尚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才救了他,他就溜走了?

    但是下一刻,周宇的古怪的聲音瞬間響了起來:“四少!”

    秋葉白順勢看了過去,頓時又是一怔,那個她以為溜到的和尚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她的那一桌上,她走過去一看,就發現那銀發和尚正動作優雅地往他嘴里倒菜。

    沒錯,確實是——‘倒’

    他吃的速度,只能讓她想到這個詞。

    看著他講那一盤燒鴨直接撥了一半進碗里,然后溫文爾雅地端起了碗往他嘴里送去,連骨頭帶肉吞進去,不過片刻,吐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堆精致骨頭!

    為什麼說精致?

    因為那些骨頭簡直像是用最精細的工具挑過一般,上面一絲肉絲都不剩。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張精致的連一點油水都沒沾到嘴,開始吞噬另外一半的燒鴨,實在很懷疑那是什麼樣的構造,竟然能夠那麼……那麼神奇!

    秋葉白和周宇兩個呆呆地看著那和尚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把他們一個時辰都沒有吃到五分之一的飯菜全部吃完了,才反應過來,這個和尚是不是在吃他們的霸王餐?

    秋葉白看著那和尚將碗底的最后一粒米優雅地撥進了唇中,她挑了挑眉:“大師,你不覺得你也太自覺了麼?”

    她好像沒有請這個和尚過來吃飯罷?

    美人和尚抬起眼看著秋葉白,雙手合十,淡淡地道:“阿彌陀佛,貧僧算到了施主的這頓飯是會讓貧僧化緣化去了的,所以為了節省施主的時間,便過來先行享用了。”

    秋葉白:“大師,你還能再厚臉皮一點麼”。

    和尚抬起清澈的銀眸看向秋葉白:“那就請這位施主,再切兩斤豬大腸來罷了。”

    秋葉白:“……。”

    周宇:“……。”

    秋葉白心情很是微妙,譏誚:“大師,還有什麼要求?。”

    他想了想:“要爆炒,不要清炒。”

    她問:“為何?”

    美人和尚:“清炒豬屎味甚重,貧僧不太喜歡。”

    秋葉白:“……。”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對著那銀發和尚露出個溫和的笑容道:“大師,你看咱們來打個商量如何?”

    和尚抬起漂亮干淨的眼眸看了她一眼:“什麼商量?”

    秋葉白輕笑:“跟著我有肉吃。”

    和尚看了看她,點點頭:“好。”

    對于銀發和尚的干脆,秋葉白有些好奇:“你沒有聞見我身上也有屍味麼?”

    她雖然不知道那陳大官人到底為什麼身上有屍体的味道,但是看對方那種心虛的樣子,就知道姓陳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怕身上的人命官司不少。

    但是她秋葉白手上也有人命,也不是什麼善人,為何這個和尚卻那麼干脆呢?

    銀發和尚看著她,精致的唇角彎起了一絲淺淺笑容:“施主身上就算有屍味,亦是曼珠沙華之味,夜叉亦是佛前天龍八部之一,手染鮮血無數。”

    曼珠沙華,是佛界奇花之一,奇就奇在它生于冥河彼岸,乃是生死渡橋之花,紅色為惡,白色為善,雙生之花。

    秋葉白看著他那唇角干淨如琉璃一般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心中一悸,隨后垂下眸子,指尖略過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大師好一張巧嘴,佛爺也會這般說甜言蜜語麼?”

    銀發的和尚雙手合十,淡淡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周宇看著秋葉白擱在那和尚嘴角的手指,心底莫名地不太舒服,譏誚地冷哼一聲:“荒唐。”

    最后,秋葉白還是滿足了銀發和尚這個小小的心願,同時還讓朱掌櫃再重新切了十斤牛肉和十只燒雞和十只燒鵝打包。

    結賬的時候,她將手里的梅家令牌放在了桌面上,淡淡地道:“明日去梅家結賬。”

    那朱掌櫃是見過梅家令牌的,梅家令牌按照顏色分等級不同,赤橙紅綠青藍紫,其中赤色為最高級別。

    正是如今秋葉白手上的這枚,足以證實秋葉白的身份不凡,他哪里敢收下這梅家的令牌,這東岸碼頭的產業大半都是梅家的,這就意味著他們要靠梅家吃飯。

    他立刻滿臉堆笑地道:“大管家,小人怎麼敢拿這麼貴重的東西,您……您……您好走,這就當是小人孝敬您的。”

    秋葉白點點頭,一點都不客氣:“恩,那就多謝了。”

    說罷就讓周宇扛著那些東西揚長而去,沒有讓那銀發的和尚抗的原因就是她比較擔心走到一半,他就會把這些東西全部吃光了。

    一會,她可是還有大用處的。

    周宇顰眉:“大人,你拿著這些東西,想來是待會還有大用處,還有別的行動,只是為何要帶著這個和尚做累贅?”

    秋葉白看了看默不作聲地跟在他們身后的銀發和尚,嘆了一聲:“你當我願意麼,剛才惹了那一出事情來,我怎麼敢把這個和尚丟在哪個旮旯角里頭,只怕等著我們辦完事回來,這個和尚就被逮走了。”

    當然,也有可能他自己餓了,出去找吃的,然后被人吃了。

    周宇更不解:“您撿回來這個和尚到底要做什麼,難不成他對我們查案有用?”

    秋葉白搖搖,目光略過銀發和尚的袖子,幽幽地道:“難說,不過就算他對我們查的案子沒有直接關系,也許以后還有些別的大用處。”

    這也算是意外了,她看見了他掏出來那種木牌子,那木牌子上面的圖騰一般人未必知道是什麼,但是她卻是知道的。

    周宇知道秋葉白是那種無利不早起的人,但是這個時候想來她也沒有心思細說,便點點頭:“大人一會到底要做什麼,屬下是擔心此人會壞了咱們的事情。”

    秋葉白站在江邊,看著那一葉飄蕩過來的黝黑扁舟,微微眯起眸子:“這倒是暫時不必擔憂,咱們該上船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9 12:35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度黃泉

    夜色深沉,周宇扛著秋葉白點燃了一盞不知從哪里來的紙糊燈籠,那燈籠仿佛靈堂前掛著的那種,上面一個慘白的‘渡’字,異常的簡陋,提在她手里,晃晃蕩蕩地,看起來仿佛隨時會被風吹破了一般。

    但是秋葉白恍悟所覺地提著燈靜靜地站著,那一點子昏黃的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顯出一種幽詭來。

    周宇發現自己所站的這一處並不是平日里慣常有人上船的地方,附近沒有燈火,此刻只有遠處有點點漁火飄蕩著,黑暗的河面顯得愈發寬闊,仿佛和遙遠陰暗的天邊連接在一起,冰涼潮濕的風吹過,讓人几乎生出莫名的錯覺來,正站在靡靡陰幽冥河河畔,那些漁火正是飄蕩在冥河面上找不到歸處的陰靈鬼火。

    他看著那樣的一葉扁舟漂流而下,分明那樣單薄的船体,就像一片落葉一般,卻異樣穩當地穿越飄渺霧氣而來,只覺得那船似引靈的擺渡船。

    尤其是在那船終于慢悠悠地靠著大河岸邊不遠處停了下來之后,他看清楚了船上的搖櫓人戴著深深的斗笠,只能看見他下半張枯瘦的臉孔,皮包骨,宛如骷髏上包了一層皮,看起來莫名地滲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但秋葉白卻仿佛一點都不曾感覺這一人一船的陰幽詭異一般,提著燈籠晃了晃,那船上的人動都沒有動,就這麼靜靜地矗立著。

    但是秋葉白隨后卻徑直足尖一點,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正閉著眼念經的和尚上飛身上了船。

    周宇看著自己背著的那一大麻袋葷食,遲疑了片刻,還是嘆了一口氣,足尖一點,飛身上了船。

    落下的時候,他原本很小心,只擔心自己會不小心把這個紙片似的小船給踩塌了掉水里去,卻不想到,他一落下之后,方才發現這船竟然如此地穩當,不但沒有一點船只該有的晃蕩,司禮監的大船還能感受到波濤的晃蕩,但是在這艘紙片船上,竟讓他有如履平地之感!

    周宇心中大愕,不免詫異地看向秋葉白和那撐船的人,卻見秋葉白正將那紙燈籠掛在了那船上豎著的一根木樁之上,隨后含笑看向那擺渡的骷髏人似的人:“陰川公,數年不見,您控船的的技术還是一如既往的出色。”

    陰川公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發出一陣桀桀的尖利小聲,點頭的動作僵硬古怪得讓周宇几乎以為陰川公會在下一刻不小心把他的頭顱咕咚一聲點著點著點掉下了地。

    看到秋葉白和那個怪人竟然是認識的,他心中卻沒有多放心。

    周宇愈是看那陰川公便發地覺得有些悚然,越看越覺得他像那些志怪小說里頭那些披著人皮的骷髏鬼怪,而四周又是漆黑一片,水聲潺潺,船板單薄得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總覺得仿佛會有什麼未知的東西從船邊冒出來一般,于是索性把目光凝聚在秋葉白的身上。

    秋葉白倒是繼續一無所覺似地看向黑暗水面的前方。

    幽幽的黃色燈光根本連水面一米之處都照亮不了,微弱不比螢火强多少,只是此刻那幽光將她的容籠罩在其間,令她的膚色愈發看起來散發著暖玉一般的色澤,秀美的容顏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沉靜和神秘的秀美,卻讓他有些浮躁和不安的心情都慢慢地沉靜了下去。

    他目光凝在秋葉白的面容,竟漸漸地移不開了,眸光慢慢地有些痴怔了。

    大人,生得真是……好看。

    濃稠的黑暗之中,那人負手立于船頭,仿佛黑暗之中一輪散發著柔和光澤的神秘安靜的小小月亮。

    就是以前那些和他廝混的小倌們即使姿容也有美艷的,但是大人那種舉手投足之間的風華,不,就是大人這麼靜靜站著,那些庸脂俗粉都比不得大人分毫。

    秋葉白專注地看著面前水路的情形,若是她沒有記錯,再往前面會有一處暗流,陰川公操船的技巧雖好,但是他為人古怪得很,她可沒有忘記陰川公的‘小小癖好’。

    她正沉思之間,自然沒有注意到周宇投注在自己面容之上的目光。

    一尾魚忽然躍出水面,飛濺起的水滴恰好甩了周宇滿面,他痴怔間陡然被潑了滿臉的冷水,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了,他狼狽地抹了把臉,卻忽然間發現原來這船上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痴怔于秋葉白的容色,還有一個人也正用銀色眸子淡然而安靜地看著船頭那一抹負手而立的修纖身影。

    正是那坐在船邊空長了一張臉的蠢呆和尚,他安靜地坐在船邊,雙手分開,指尖結著蘭花印擱在膝頭上,姿態閑散,滿頭的銀發仿佛在黑暗中也散發著瑩瑩的柔和光芒,或者說是他一身都散發著那種奇異的靜謐光芒,那是不屬于人間的氣息。

    只是——

    一雙招子賊亮賊亮的,看著就不舒服!

    你看什麼看,酒肉和尚!

    我家大人也是你可以隨便覬覦的麼!

    周宇毫不客氣地偷偷踢了那和尚一腳,冷冷地瞪著他。

    那銀發和尚轉過頭來,清淡地看了他一眼,周宇瞬間感覺背后莫名其妙地發毛,剛剛仿佛看見了什麼極為危險的東西……

    但是下一刻,那和尚一臉莫名其妙地搖搖頭,隨后閉上眼,開始念經。

    周宇瞬間覺得,那一定是自己又省出幻覺來了,隨后沒好氣又警惕瞪了眼那個和尚,哼,一個和尚長得這麼……這麼的妖里妖氣,吃肉生猛,必定是妖僧一個。

    雖然不知道大人為何要留著這個妖僧,但是若這妖僧敢動歪心思,打大人的主意,他周宇必定不會放過他!

    秋葉白哪里知道自己身后兩人的眼皮子官司,只專注地看著前方那些越來越黏稠的詭異黑霧和側耳傾聽那水流的聲音。

    恩,就快到了!

    一聲不大不小的‘咕嘟’聲在水面下響起,就像那種魚儿在里擺尾的聲音,秋葉白銳眸子瞬間一眯,負在身后的雙手猛然展開,一手抓住周宇的衣領,一手抓住那和尚的衣襟,足尖狠狠地一踢那船舷,霎那之間如一道青虹直竄上天際。

    她几乎是在一瞬間就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拔地而起,几乎一躍之間就穿過了越來越濃稠的黑霧。

    周宇只覺得自己眼前原本是一片漆黑,然后瞬間就被人一把抓著直接飛越了靡靡的黑霧,騰云駕霧一般掠入空中,眼前陡然一亮,竟是見一片銀色的月光滿撒了周身,還有那腳下水面遼闊的大運河。

    他甚至能看見了朗月星明,平靜而廣闊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之外,還有許多亮著柔和漁火的漁船慢慢地隨著水波飄蕩著,美不勝收。

    但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瞬間就臉色白了白,略慌亂了起來,他全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腳下一片空虛,毫無著力點,而全部的著力點就在拎著自己的人的手上!

    這也忒不安全了罷!

    “大……大人?!”周宇知發現自己居然在騰云駕霧,下意識地就要和帶著自己騰云駕霧的那人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秋葉白沒有回答他,只是抿著嘴唇,冷冷地注視下腳下的那一團黑霧,還有里面瞬間響起的悶悶水響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團黑霧之間咆哮著!

    終于,半刻鐘后,那一葉扁舟卻忽然從那一團詭異的黑霧之中行駛了出來。

    秋葉白終于松了一口氣,立刻一扯自己左右手上挑著的兩個人就向那扁舟跳去,但那扁舟卻仿佛知道她會落下來一般,竟然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瞬間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划出了秋葉白落下的范圍。

    眼看著秋葉白三人就要一下子踏空給摔進那洶涌的水里,但是下一刻,秋葉白腰肢一折,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彎出一個優美的曲線,然后借助著半空中毫無著力點的一折,整個人如彈簧一般猛然向那扁舟彈去,竟然匪夷所思地提著兩個人,還有一大袋子雞鴨魚肉穩穩地落在了那扁舟之上。

    那搖櫓的陰川公看著她落下來,毫發無損,頓時一僵,但是卻沒有再做出別的事情來。

    “你這個骷髏鬼到底想要做什麼,你剛才是故意的是不是!”周宇並不是蠢人,他一落在舟上,狼狽地站穩后,瞬間就厲聲質問那陰川公。

    剛才大人忽然出手,一定是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陡然對他們出手發難。

    秋葉白卻一抬手,攔住了殺氣騰騰地擄袖子的周宇,看著陰川公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譏誚地笑道:“陰川公的這個壞嗜好還是沒有改呢。”

    陰川公頭都沒有抬,只用仿佛石磨一般喑啞怪異的聲音桀桀大笑了起來,那種骷髏大笑的模樣,笑得周宇心底發毛,只警惕地盯著陰川公。

    陰川公看了不看他,只把臉的方向對准了秋葉白:“這些年不見,四少的功夫真是精進得讓人咂舌,居然已經達到駕風臨水的境地了,真實讓陰川佩服!”

    “陰川公過獎了,葉白不過是記得陰川公的一些老規矩和惡癖好罷了。”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陰川公,渡黃河,行陰川,欲乘引魂舟,必留買路錢,只是陰川公的買路錢,有時候只不過是一個銅板,有時候是一朵花,或者一個人手指,一顆人的心髒,甚至滿船人的性命……皆看陰川公的心情而定。

    陰川公搖搖頭,冷哼一聲:“四少既然知道老夫的規矩,為何還要出手救了這兩個人,老夫要的渡資,今儿就是他們的性命!”

    他聲音陰冷,聽起來異常的可怖。

    秋葉白看著陰川公淡淡地道:“因為我是帶他們來的人,而陰川公你已經出過一次手,按照這渡河的規矩,便不能再出手一次。”

    陰川公瞬間一僵,隨后又桀桀地怪笑了起來:“四少,老夫佩服!”

    隨后,他低著頭把一張骷髏似的臉轉向周宇,輕蔑地道:“小崽子,你能撿到一條命,沒有和底下的那些去作伴,已經是你們家四少的能耐救了你一命了,老夫今日也不和你計較了!”

    陰川公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子鬼氣森森的煞氣,讓周宇忍不住微微顫了顫。

    他頓時覺得自己窩囊,待還要再開罵,卻被秋葉白再次按住了肩膀,她伸手指了指那濃稠的黑霧之間:“你看看。”

    周宇怔然看過去,瞬間才發現方才自己以為很濃稠面積非常高廣的霧氣,原來不過是短短的那麼方圓之間,而那黑霧之下隱約還可見翻騰的黑水,竟是一個個翻滾的漩渦,漩渦之間還有深深的白色不時間露出來——那是死人的肢体!

     周宇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方才大人沒有提著他們飛身而起,只怕這個時候,他也已經淪落成為那些水裏的屍體中的一具了。

  他剛想說什麼,卻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一邊那銀髮和尚閉著眼睛,身子搖搖晃晃地向一邊的水裡傾倒而去。

  周宇大驚,也沒有來得及問,伸手就要去拉那銀髮和尚,卻不想已經來不及。

  “噗通!”一聲水響,那和尚就這麼四腳朝天直接給掉水裡去了!

  秋葉白轉頭的瞬間正好看見這一幕,立刻一抽腰帶彈入水裏,堪堪捲住那人的腳踝,硬生生跟拖魚似的,將那和尚倒拖在船邊,腳在水面上,和尚的大部分身體卻還在水裡!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0 PM 編輯

第七十六章 大師和水鬼

    “起!”秋葉白微微一眯眸子,猛地一抖手上的繩子,瞬間將大頭朝下的和尚一把濕淋淋地給拖了上來!

    “咚!”一身濕淋淋的和尚躺倒在小船上。

    周宇雖然討厭這個家伙,但是既然是自家主子留著這個和尚還有用處,一雙桃花眼頓時怒氣衝衝地瞪向另外一頭的陰川公。

    陰川雖然戴著那遮蓋了半張臉的斗笠,卻敏銳地察覺了喑啞著難聽的嗓子冷笑起來:“臭小子,你看什麼看,這一次可不是老夫干的!”

    周宇桃花眼里都是譏誚:“不是你……。”

    “周宇,此事確實與陰川公無關,銀川公一向是最守自己定下的規矩的,絕對不會對逃出升天的人再次動手!”秋葉白冷冷地打斷了周宇的質問,在船邊坐了下來。

    她是人,不是神,方才提著兩個大男人一大袋葷食這麼憑著內力在半空中維持那麼長的時間已經極為耗損內力的事情,如今這個和尚不知道怎麼了又摔下水,又得花力氣硬生生將他拽上來,著實有些累。

    周宇看著秋葉白的樣子,雖然沒有任何外露的疲色,但是眼底的一絲倦怠,他還是能看出來的,便有些遲疑地道:“大人,其實方才您為何不跟屬下說一聲,屬下雖然不才,但也能幫您一些。”

    “桀桀……桀桀……。”陰川公忽然大笑起來,難聽笑聲里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就憑你那三流的身手也想從老夫的冥河里脫身,倒是那個……。”

    陰川公的目光落在那濕淋淋地倒在船上的和尚,陰森森的目光停了停,隨后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要說的話。

    一個會掉進水里的蠢和尚,怎麼可能是什麼高手?

    被這麼赤裸裸地蔑視,周宇怎麼能忍,但是他正狠狠地瞪著陰川公想譏諷回去的時候,看著秋葉白眼底的疲憊,便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心中莫名地一澀。

    是的,其實他自己知道的,像大人一樣能在半空中如飛鳥一般停留一刻鐘一般的高手根本做不到,大人的修為非同尋常,而自己會的不過是些三腳貓功夫,怎麼敢說自己能幫上大人?

    “去看看這家伙又怎麼了,為什麼會掉下水!”秋葉白靠在船邊,一只手懶洋洋地擱在曲著的長腿上,吩咐道。

    這個和尚有點奇怪,掉下水時間不長,應該不至于被嗆暈,怎麼會昏迷那麼久,別不是原來就身患絕症,命不久矣罷!

    周宇點點頭,立刻過去查看,但是他摸了摸那和尚的胸口,又探查了一下對方的瞳孔,推了推那和尚兩把,隨后有些奇怪又不安地回過頭輕聲道:“大人,此人呼吸雖然很慢,但倒也還算平穩,可是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原因昏迷不醒!”

    秋葉白聞言,微微挑眉:“莫不是真的有什麼病,或者中了什麼毒罷?”

    陰川公搖搖頭,干巴巴又輕蔑地道:“沒用的東西,老夫來看!”

    說罷,他足尖一點就向周宇那邊躍去,周宇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已經被一只枯爪一推,便被輕飄飄地推開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沒好氣地狠瞪那陰川公僵硬的背影。

    陰川公探查了一會,搖搖頭。

    秋葉白看著陰川公的表情:“陰川公,看您表情古怪,這和尚不會真有什麼……。”

    她話音沒落,陰川公聲音聽著愈發奇怪道:“不,看著不像是中毒,脈象雖然有些古怪的沉滑,但是不像是昏迷的原因,倒像是……。”

    周宇和秋葉白下意識異口同聲地問“倒像是什麼?”

    陰川公嘆了一聲:“倒像是睡著了。”

    周宇:“什麼……睡,睡著了?”

    陰川公點點頭,神色很微妙:“嗯,剛才掉下水是因為睡著了。”

    周宇:“……。”

    秋葉白:“……。”

    小船上出現一股奇怪的靜默氣氛。

    大家都不知道對這樣一朵在如此驚險的情形下還能睡著,睡著了也就罷了,還掉下水的奇葩要作何評價。

    半晌,秋葉白瞥著那躺在地上人:“那就是說他現在還在睡覺麼?”

    陰川公本來想說話,但是下一刻,那躺在地上的人忽然翻了一個身,伸出手四處抓摸了一會,然后在眾人詭譎的目光下,摸到了一只周宇的腳,然后……

    他自然而然,優雅地把頭枕在了周宇的小腿上,順帶伸手拍了拍周宇的大腿,試圖把自己身下的枕頭拍平,但是見效果不太好,于是他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很勉强地湊合著——繼續睡。

    全程動作,毫無睜眼,分明是睡迷糊的模樣。

    陰川公:“……你們自己看吧。”

    秋葉白:“……。”

    周宇:“大人,屬下可以把這個蠢貨丟進河里麼?”

    秋葉白:“不可以。”

    周宇:“那屬下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秋葉白沉吟,決定安撫一下自己新表了忠心的屬下:“你可以把他揍一頓。”

    ——老子是桃子虎摸baby的大米米,抱著春……擦,這麼長,老子身上怎麼掛的下的分界線——

    周宇暫時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揍這個吃他豆腐占他便宜的和尚,索性直接一巴掌把和尚從自己腿上給抖了下去。

    和尚掉下地滾了兩圈,漂亮的額頭撞上了船舷,但是他這一回倒是乖覺,竟絲毫不覺得疼一般,然翻手就抱住了船舷,把頭擱在船舷上,尋了個舒服的姿態……繼續入定深眠。

    這等不管世間万物生死明滅,本佛自巍然不動地境界,讓陰川公也忍不住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宇桃花眼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才忍耐住自己衝過去將那個不知所謂的家伙踹下船的衝動,隨后看向一邊的秋葉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秋葉白微微一笑,單手支著下巴,看著前方一片泛著細碎銀光的黑暗河面:“自然是需要去會一會這片運河上的閻王水鬼,才會需要陰川公來擺渡。”

    不渡幽冥河,怎麼見水閻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一片廣闊的水域除了水里的魚王之外,還有統治他們的水鬼閻王,簡單來說就是三十六路水脈,每一脈都有瓢把子掌管著著水路上大小賊頭!

    “今儿可是三十六路總瓢把子——水閻王的四十大壽,淮南一代的瓢把子大水鬼也設下七天大宴,慶祝總瓢把子的大壽,咱們今儿自然是去賀壽吃酒了。”秋葉白輕笑。

    周宇聽得一怔一怔的,有點明白了秋葉白為什麼要讓他帶著那一袋子雞鴨鵝肉了,不過……

    “大人您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周宇有些懷疑地看著秋葉白,大人明明就和他一樣是京城世家子弟,知道的,也就是些走雞斗狗的事情,哪怕是在鄉下養大,也不該能知道這些事情!

    秋葉白微微斜了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說呢?”

    那清冷的目光里幽幽沉沉,卻沒有一點子笑意,看得周宇心中一個激靈。

    他定定地看著秋葉白沒有說話,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回想起對方那一身奇高的武藝修為,想起對方那殺伐果決的手段,想起自己喝下的那杯毒酒……一點點,一片片的浮光掠影凝聚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結論。

    “你……。”

    陰川公‘桀桀’地一邊搖櫓一邊又怪笑起來,嘲笑著周宇的蠢笨:“看來自己跟了什麼樣的人物都不知道,夜四少怎麼會收了你這樣蠢的狗腿子!”

    周宇怔然地看著秋葉白,到底還是沉默了下去,什麼也沒有再繼續問,因為不必問就知道秋葉白必定在江湖中頗有身份地位。

    自己那杯毒酒,只怕就是效忠酒了。

    周宇心底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原本就覺得對方才智見識眼界都在自己之上,如今看著仿佛更有差距。

    走馬橫刀鋒破月,醉笑青萍的灑脫也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果決也好。

    那是他們這些紈绔們曾經無數在聽話本和說書人的說書里見識過的江湖,少年心中的熱血之地,是官府也不會輕易去觸碰的地代。

    只覺得那些江湖俠客們或者江洋大盜們都該是粗莽凌厲的漢子,或是仙氣翩翩,胡須一把的道長或者佛爺。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自己身邊就有這樣的江湖客,而且白衣翩躚,朗月清風一樣的貴公子姿容。

    他心底感覺很復雜,跟著江湖客,以后便是腥風血雨,自不會少。

    正如陰川公所說的,自己的武藝很是一般,大人能讓武藝那麼差的自己跟在身邊,有意讓他看穿他的身份,無非也是看上他的家世罷?

    江湖客就算能縱馬江湖,收割人命如割草,但是卻絕對插手不了朝政之事。

    周宇莫名地有一種被秋葉白算計了的感覺。

    但是自己難道又真的甘願一輩子做那平庸的貴族子弟麼?

    自己不向往這些說書人口里的江湖麼?

    秋葉白看著周宇沉默了下去,心中自然是明白他必有掙扎,她也並不開口,只繼續懶懶地坐著,笑嘻嘻地看向陰川公:“陰川公,前路漫長,晚輩心中煩憂,不若有一壺好酒以解憂才是!”

    她可是記得陰川公的彼岸酒味道極為清冽,幽香馥郁,最合適女子飲用了,哪怕是酒量不佳的她,也能喝上一壇子。

    陰川公一邊慢悠悠地搖櫓,一邊冷哼:“你小子酒量不好,又貪杯,這是惦記上老夫的彼岸酒了罷,上回乘船時候說給老夫帶的酒種也不曾見你拿出來!”

    秋葉白繼續笑眯眯地道:“陰川公好記性,這樣罷,今次我用一只燒鵝換一壺子酒可好?

    陰川公一頓,沒有說話,周宇看著陰川公的樣子,暫時拋開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只暗自思咐,那燒鵝不過味道尋常,到處都可以買得到,這怪老頭的酒想必是什麼罕見的好貨,大人就算拿出十只燒鵝來,陰川公大概也未必會同意。

    哪里想到,陰川公卻忽然干笑了几聲,忽然很是干脆地道:”好,成交!“

    周宇呆愣住了,這怪老頭怎麼看就算不是說書人書里那種世外高人,也是那種掌握了很多武功秘籍的怪人,怎麼……怎麼那麼輕易地拜倒到一只普通燒鵝下!

    秋葉白立刻看向周宇,吩咐:”去拿一只燒鵝出來!“

    周宇一邊心中琢磨著方才那個疑問一邊去取燒鵝,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在秋葉白的一個指令下一個動作。

    陰川公見了那只逃出來的燒鵝,立刻干巴巴難聽地大笑兩聲,一伸手,就將周宇手里的燒鵝拿了過來,一邊用枯瘦如骷髏一般的爪子抓著燒鵝放在鼻子底下陶醉地聞著,一邊笑罵:”夜四少,你這小子還是那麼奸猾,居然還能記得老夫的這個……弱點!“

    秋葉白才不理會他譏諷自己,只過耳不聞地伸手:”酒,一手交鵝,一手交酒。“

    陰川公也不啰嗦,抬起櫓往船邊一挑,一個小酒罐子立刻從水里冒了出來,不偏不倚地落在秋葉白的手里。

    秋葉白也不計較酒壇子濕淋淋的弄濕了袖子,伸手一拍那酒壇封口,將小酒壇子拍開,低頭嗅聞了一下滿意地就著壇子就是一口,清冽的香氣瞬間蔓延肺腑,她極為滿意地眯起了眸子:”嗯,陰川公手藝還是這麼好呢!“

    開壇子的瞬間,那種香氣,讓周宇一下子也聞到了。

    他正郁悶自己怎麼又聽了那個算計自己的人的話,此刻忽然聞見那股子香氣,頓時忍不住就看了過去。

    卻見秋葉白不但正在那品嘗美酒,順帶還在看著陰川公表演——狠撕鵝肉,吐滿地的詭異表演!

    陰川公一手搖櫓,一手抓著那鵝肉,骷髏似的臉孔上滿是陶醉又痛苦的神色,張著大嘴不停惡狠狠地撕咬著他手里的鵝肉,簡直像在撕咬仇人的骨肉一般,但是他咬了下來,卻吐了滿地都是,若不是他和秋葉白坐的遠些,只怕就要吐到了他們身上臉上來。

    不過有一頭豬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渾身濕漉漉還能睡得跟頭豬一樣的蠢和尚,滿頭滿身都是陰川公吐出來的碎肉片。

    但是看著那和尚的表情,周宇和秋葉白瞬間覺得心情很微妙,那如優曇一般絕美面容上面浮現出一種非常享受的表情,然后他張開嘴舔了舔唇角,呢喃了一句。

    ”阿彌陀佛……。“

    陰川公繼續痛苦而享受地撕咬他口里的鵝肉,再噴得他腳下的和尚滿身滿頭碎肉,而他腳下沐浴著鵝肉口水雨同時一臉享受的和尚這種畫面充滿詭異而銷魂的和諧感,瞬間讓秋葉白想起了壁畫里羅漢從口中噴出甘霖救助即將干渴而亡的信眾的天降甘霖佛光普照圖。

    秋葉白感嘆:”世界真奇妙,一肉一世界,我佛誠不欺我。“

    周宇忍不住低嚎:”佛祖說過這種話麼!“

    ……

    不管如何,這段讓周宇覺得驚心動魄,不斷地毀滅自己前半段人生的各種信條的旅途終于到了終點。

    周宇看著遠遠那一處水中小舟上蔓延的燈火琉璃,還能看見不少帶刀和飛爪的人影駕著那些岸邊附近小船來去巡邏,再遠點的依著洲心矮山上的那些建筑上還有人在飛檐走壁地心中忍不住又是驚嘆又是興奮又是彷徨。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來到江湖人的地盤!

    秋葉白則是笑看著那一艘速度奇快遞向自己靠近的箭頭哨船。

    那哨船還沒有走近,上面一人已經足尖一點飛身而起直接落在了秋葉白的船上,然后沒好氣地抱怨道:”四少,你也來的太慢了!“

    周宇定睛一看,那一身利落短打的英氣少年,竟然——小七?

    那個矮小又賊眉鼠眼,唯唯諾諾的小七?

    秋葉白笑著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一彈:”說話還是這般沒大沒有小的!“

    小七捂住額頭看了眼周宇,挑眉:”四少,你真的收了他暖床麼?“

    秋葉白沒好氣地再次啪一巴掌甩在他腦門上,笑罵:”滾蛋,小七,你皮子癢癢了,老子收你暖床可好!“

    周宇聽到暖床這個字眼,竟然心中咯噔一下,有些耳熱,但是秋葉白下一句話又讓他覺得有些憋氣。

    小七趕緊退開,才要和自家主子斗嘴,目光卻在那躺在船上的和尚濕漉漉身体停了停,瞬間不可置信地道:”四少,你要送給林瓢把子一具屍体做的壽禮,林瓢把子是水鬼頭,不代表人家喜歡一具濕漉漉的屍体啊,你好歹也選一具吊死的吧?!“

    秋葉白看著小七劈里啪啦說了一通,讓正在接駁船只,剛好站在那一具‘屍体’邊那些水鬼們臉色瞬間變得非常微妙。

    早就聽聞藏劍閣的少主是個奇人,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奇——葩。

    她笑了笑,正准備好好地收拾某個蠢侍從,但是眾目睽睽之下,那句濕漉漉的‘屍体’忽然翻了個身,正巧抱住他身邊的一個水鬼的腿,然后在上面蹭了蹭,把滿身的肉末口水在對方腿上蹭了一部分,然后靠著……睡著了。

    如果不是這些水鬼們平日里都訓練有素,這會子只怕瞬間都要嚇得跳船,但是還是被嚇得不輕。

    那個被抱住的倒霉鬼抖了抖腿,沒有抖開,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扭曲。

    ”夜四少……這是……。“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那個快嚇尿了的水鬼含笑介紹道:”如閣下所想,抱著你的那是個人,是大虛無山虛無派主持——夢遺大師,來給瓢把子賀壽。“

    虛無山?虛無派?夢遺大師?

    眾水鬼們面面相覷,水鬼也都算是消息靈通之輩,但是還真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神秘的門派啊!

    但是這個世間,是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愚蠢與無知。

    所以那些水鬼們都非常有默契地齊齊感嘆:”原來是夢遺大師,真是失敬失敬。“

    除了那個被大師抱住腿的水鬼,雖然看著表情略微緩和了些,但還是很復雜,畢竟正常男子忽然被另外一個男子,即使那個人是個濕淋淋的和尚以話本里秦香蓮抱住陳世美大腿的姿態抱住自己大腿磨蹭,心情都是非常復雜的。

    他看向秋葉白,虛心地問:”那個,四少,大師為何要抱住在下的大腿?“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那是大師在給你祈福。“

    她頓了頓,復又道:”抱大腿是虛無派的特殊祈福儀式。“

    那水鬼呆了呆,有點不知道作何反應。

    眾水鬼:”大師,真是心善。“

    周宇看著秋葉白一臉清風明月面不改色的胡說八道,心中也非常復雜,難道……難道他堂堂世家嫡子從此真的要‘委身’將前途托付給這樣的一個無恥之輩麼?

    孽緣!真是孽緣!

    但他反觀一邊的小七,正見著小七瞅著他,一臉少見多怪的表情,于是心情更復雜了。

    ”那個……大師什麼時候能祈福完呢?“水鬼實在不習慣這種祈福的方式。

    秋葉白笑了笑,走過去拍拍他肩膀:”放心,馬上就好了。“

    隨后,她抬起腳丫子,一腳輕巧地踹在‘大師’的胸口上,毫不客氣再次讓‘大師’四腳朝天地,大頭朝下地”噗通“一聲落水。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2 P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貧僧不打誑語

    “四少?!”

    “大人!”

    “……。”

    一群人都瞬間因為秋葉白的動作呆住,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慢悠悠地沉下了水里,竟仿佛動都沒有動。

    周宇忍不住低聲在秋葉白耳邊低聲道:“大人,您怎麼突然出手要殺了這個和尚?”

    一路把這個累贅帶到了這里,難道就是為了在這里殺了他?!

    “他渾身髒成那個樣子,不洗洗,怎麼見人,何況他若是再不醒,你打算背他?”秋葉白淡淡地道,手上一抖,原先擱在地上那條潮濕的腰帶瞬間再次破水而入,一下子裹住了那越沉越深的白影的腰肢,往回一扯,再一次將那‘夢遺大師’個拖出了水面。

    周宇聞言,立刻微笑點頭:“大人請繼續!”

    想起那蠢和尚剛才躺在地上那種猥瑣惡心的樣子,他就想吐,才不想觸碰到那個家伙一根汗毛!

    秋葉白看著摔在地上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大師’,心中也不知道該是佩服還是無語,但是很明顯他這奇葩的反應已經引起了其他人的懷疑。

    水鬼們面面相覷地看著那個躺在地上頭發凌亂的‘大師’,這一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有些不太對勁。

    秋葉白目光無意掠過自己擱在一邊的葷食袋子,她想了想,便朝周宇和小七使了個眼色。

    小七和她主仆多年,自然是心有靈犀,而周宇這是天性聰敏,也很快領悟了她的意思,雖然不太明白她想做什麼,但是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一個去和水鬼們打哈哈,一個這是假裝前去攙扶和尚,用身体擋住了水果們視線,嘴里還道:“大師,您修行沐浴歸修行沐浴,但總要顧及著場合……。”

    秋葉白則是若無其事地一把提起裝滿葷食的袋子,但是仿佛因為不小心,袋子瞬間滑落出了一只燒雞,那燒雞不偏不倚地恰好地砸在了‘夢遺大師’的臉上!

    秋葉白卻仿佛沒有看見一般,提著袋子跨過大師的遺体,不,身軀向船下而去。

    但是不過片刻,正在躬身查看躺在地上的和尚反應的周宇忽然覺得眼前一陣陰風來襲,他下意識地就一閃,卻不想竟然沒有躲開。

    “咚!”地一聲,一個硬梆梆地腦瓜子瞬間撞上了周宇正額,周宇就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覺得頭昏眼花,腦髓都要被撞出來了,捧著腦袋惡狠狠滴飆出一句髒話:“老子操你大爺!”

    秋葉白回過頭的時候,正巧見著一只雞頭人身的東西直著上半身坐著,甕聲甕氣地道:“施主,你的燒雞掉了!”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很欣慰地喃喃自語:“果然,有效。”

    一干水鬼:“……。”

    雞頭人身的東西繼續甕聲甕氣地道:“施主,貧僧能否超度這只雞?”

    秋葉白看著那個雞頭人腦的‘東西’,有些無語:“大師,你說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叼著雞?”

    這樣看起來很驚悚好麼?

    完全看不見臉,只能看見一具人的身子上面長了個燒雞的頭!

    和尚還是很從善如流的,不再叼著那只差點把他漂亮的鼻子砸扁的燒雞,而是嘴儿一張,將燒雞捧在了手中,用悅耳慈和的聲音再次重復:“施主,貧僧能否超度這只雞呢?”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可以,不過您得先下船。”

    和尚點點頭,隨后直接起了身,轉身對著身后的陰川公單手行了佛禮:“阿彌陀佛,貧僧多謝這位施主引舟渡人。”

    陰川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是點點頭,卻懶得說話。

    和尚也不以為意,只是轉身一手捧著燒雞,一手提著他的佛珠,跟著秋葉白和小七向接駁船走去,周宇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們身后,眼前仍舊是一片眼花繚亂,換船的時候更是差點一頭栽進了水里。

    “小心。”秋葉白伸手扶了他一把,周宇才勉强站住,桃花眼迷迷糊糊地看過去,見面前之人手里還是一盞柔黃色的紙燈,容色溫潤,心中莫名一窒,仿佛又更頭暈了些。

    水鬼們則恭敬地別了陰川公后,將船向岸邊划去。

    不時地有人偷眼打量著新來的賀客,這位夜四少看起來倒是正常,小七不用說,早就提前來的這兩天和他們都混熟了,而歪在船角那個姓周的小白臉此刻也許是因為被撞了頭,看起來還是蔫儿吧唧的,倒是看不出什麼不對來。

    不過方才他被那撞的一下,他們這些旁觀者聽見聲音都覺得疼,何況是當事者。

    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另外一個撞人的家伙,不,大師,看起來很詭異了。

    非但一點儿事都沒有,而且居然還有心情為一只雞超度念經!

    水鬼們原本就是屬于綠林好漢,黑道中人,從來就覺得正道里頭那些大俠和尚道士們全都是道貌岸然,否定人性的虛偽貨色。

    自然更是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去為一只雞超度。

    但是,如果真的是白道里的人,又怎麼會親自來參加慶祝總瓢把子的壽宴?

    一干水鬼們覺得這位夢遺大師看起來行為詭譎了些,法號也有……奇葩。

    可他們轉念一想,江湖奇人異士多,高人自然有高人的風骨和行事的怪癖,就如同陰川公一般,若是被他們這些小卒子看穿了,那還叫高人嗎!

    不過很快,他們就看見高人念經完畢,忽然優雅利落地將那只雞拆解成數塊,然后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再次上演了一回人肉剝骨機的戲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只大雞塊放進自己嘴里,然后下一刻抽出來的就是完整得不帶一丁點油星的骨頭!

    短短不到半刻鐘,那只雞就已經徹底地變成了一具完整無比的骨架——仿佛它從來就沒有長過肉,或者已經整只被埋進土里,死了許久,皮肉都徹底消融了一般。

    水鬼們呆愣了許久。

    這位大師,真的是大師麼?或者他其實是江湖賣藝的,裝扮成和尚來表演絕技作為賀壽的罷!

    因為和尚,難道不是應該吃素的麼!

    秋葉白倒是早已見識過和尚吃肉的本事,自然面前沒有一點錯愕。

    小七忍不住了,伸出一根手指戳戳秋葉白:“四少,這個……這個和尚,怎麼吃葷?”

    秋葉白少見多怪地瞥了他一眼,調侃道:“不是酒肉和尚,本少能將真的正道佛門中人帶來這里賀壽麼?”

    但是很明顯,這位‘夢遺大師’不太認同她的話,姿態優雅,速度恐怖地吃完這只燒雞之后,他唱了一聲佛號,慈悲地道:“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可惜不太具有說服力,眾人直接無視了他佛光普照的虔誠模樣,齊齊暗道了聲:“呸!”

    不一會,船只就靠了岸。

    秋葉白一下船,就看見一個青灰色緞衣打扮,留著短髯,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操著爽朗的笑聲朝她走了過來:“夜四少,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他聲如洪鐘,讓人聽得心肝都是一顫。

    秋葉白卻面不改色地含笑著握著折扇朝他一拱手:“林瓢把子,當年晚輩跟著師傅來做客的時候,您英姿勃發教人難忘,經年別日,您是一點都沒有變,想來還是那個浪里蛟龍!”

    原來,來迎接秋葉白的正是這淮南一代水路的瓢把子——林衝浪。

    沒有人不愛聽好話,江湖人士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衰老帶來的武修衰敗,何況說這恭維話語的人容色俊美,一臉真摯,沒有半分諂媚的模樣,仿佛不過是在說一個事實。

    林衝浪心中大悅,大笑著一拍她肩頭:“當年見到四少的時候,四少還是天機老仙身邊一個小小少年,老仙雖去,但當年的少年如今已是這般翩翩佳公子了,想必老仙定是很欣慰的。”

    聽到故人提起曾經的舊事,秋葉白眼底微微一黯,她淡淡笑了笑:“是啊,時光如梭,物是人非,只是今日夜白只能自己來向您討一杯慕容總瓢把子的壽酒了。”

    林衝浪到底是多年的老江湖,自是看出了秋葉白眼底的黯色,心中對于前輩故人的逝去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也有心開解她,便故意岔開話題“夜四少要吃酒,我這里的酒雖然比不得那陰川公的,但也是慕容大哥親自命人從紹興送來的上好花雕,還有從大秦過來的葡萄好酒,任君品嘗。”

    說罷,他又上下打量了一回秋葉白笑道:“四少倒不愧是天機老仙的關門弟子,如今長成這一表人才,氣度非凡的俊哥儿,也不知迷倒多少江湖女儿,想來那些關于你的那些風流傳聞大抵都是真的了。”

    見林衝浪這般說話,秋葉白自然也是知道他有心開解自己,便也笑了:“慚愧,慚愧,不過是年少輕狂,林瓢把子就不要再笑晚輩了。”

    聽到關于秋葉白‘很風流’這個話題,跟在秋葉白身邊的几個人表現皆不同,周宇扶著腦瓜子莫名其妙地覺得剛好了點的頭又暈乎乎的了,小七很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至于‘夢遺大師’則是頓了頓,精致的唇角微微繃,似嘆似笑一般地彎了彎。

    “好了,好了,不必如此客氣,我比你虛長了些歲數,你就叫我一聲世叔罷。”林衝浪笑著道。

    秋葉白也秉承了她師傅在交游廣闊這方面的天賦,對于林衝浪這樣示好倒是並不拒絕,只是微微一笑:“世叔!”

    藏劍閣地位非凡,天機老仙雖然脾氣古怪,但是性情異常豪爽,修為已如地仙境界,所以才得了老仙的稱號,他友人更是遍布黑白兩道。

    但是正如藏劍閣從來就超然于正邪兩道之間一般,他從來不插手兩道之事,卻算是水火不容的兩道共同尊敬的一位奇人。

    所以,林衝浪讓天機老仙唯一的關門弟子秋葉白叫一聲世叔已經算是占了便宜。

    林衝浪越發地高興,只覺得自己倍有面子,豪爽地大笑,但還是按照江湖上對秋葉白的稱呼道:“四少,這邊請,昨日宴會就已經開始了,你讓人提前來通報,世叔原以為你昨日就會到了,卻是沒有想到你來遲了些,所以江湖上大部分的朋友都已經吃了第二日的筵席了,不過世叔給你留了好宴呢,四少可以和……。”

    他的目光掠過秋葉白身邊的小七、周宇,最后停在了渾身濕漉漉和尚的身上,一愣:“這位是四少的人罷,這是落水了麼?”

    周圍一直沉默著的水鬼們聽著自家瓢把子這發問,神色有些怪異,卻不敢逾越搭話。

    秋葉白笑了笑,只輕描淡寫地道:“這位是虛無山虛無派掌門人——夢遺大師。”

    林衝浪聞言先是一愣,在聽見那個法號之后,臉色瞬間也變得怪異:“夢……遺大師?”

    他混跡江湖那麼久怎麼沒有聽過這個門幫,尤其是這個……這個法號……真是充滿了奧義啊!

    和尚面對林衝浪的問話毫無反應,只垂著眸子。

    這是一種頗為無禮的表現,水鬼們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憤憤起來。

    秋葉白含笑著把手擱在他的手臂上,不動聲色地揪住他的細皮嫩肉一扭:“夢遺大師,林瓢把子在和你說話呢,先別念經了,您都快念魔怔了。”

    和尚被捏痛,終于抬起眼看向林衝浪,他抬起臉的那一刻,讓林衝浪愣了楞,雖然對方頭發濕漉漉地亂糟糟地貼在臉上,但是那一雙從凌亂劉海下露出的淡淡銀灰色眸子和那張線條精致得過分的臉孔卻是擋不住的。

    而對方淡然一眼,便讓林衝浪心中莫名一頓,竟生出一種天地俱籟,只余那一抹銀影獨立紅塵万丈之間,梵香繚繞,万物滌蕩,佛陀于蓮華之上俯瞰眾生之感。

    令人全然忽略他的一身狼狽,只想雙手合十,道一聲世尊我佛。

    這一回林衝浪竟真心實意地雙手合十地喚了一聲,口氣溫和地道:“多謝佛爺前來向我結拜大哥賀壽,只是您著一身濕涼,可是要先沐浴更衣一番,也免得著涼。”

    漂泊江湖多年,他自有識人慧眼,面前這位和尚雖然看起來年輕,但是能夠有這般讓人一眼便似看見大千紅塵,禪機如許的境界,絕非尋常僧道。

    江湖上也不是沒有功及化境便會容顏返老還童的傳說,百年前的仙魔童姥據說就是如此,說不定眼前這位其實是已臻化境的修佛高人。

    所以夢遺這個法號……應該是有著深厚禪機的奧義才是,而不是他想的那種夢遺。

    如果秋葉白和周宇,不,哪怕是周圍的水鬼們知道了不過是被那和尚定定看了一眼,林衝浪這個老江湖將這個和尚的情形推算成這樣,大概都要齊齊厥倒。

    不過此刻眾人只是覺得林衝浪對這個‘大師’突如其來的尊敬有些些奇怪。

    夢遺大師看著自己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信徒’,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不過他佛號唱完之后,又補充了一句:“施主,貧僧法號並非夢遺。”

    這也是他為什麼對別人喚他‘夢遺大師’沒有反應的緣故,這又不是喚他是不是?

    秋葉白眼底閃過陰森森的光芒,擱在他手臂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收緊,在眾人有些迷惑的眼神中,繼續面不改色地道:“大師,您念經念痴了麼?”

    和尚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太明白為什麼她非要自己撒謊,他神色一正,淡淡地道:“出家人絕不打誑語。”

    話音剛落,秋葉白唇角微微勾,用了傳音入密的在他耳邊送了几句只有他能聽見的話。

    和尚只忽然聽秋葉白的聲音仿佛在耳邊滿是威脅意味地道:“大師,如果你不叫夢遺的話,接下來在這里的几天就一天只能吃一頓哦!”

    于是前一刻才說不打誑語的和尚,立刻迅速溫和地補充了一句:“所以貧僧法號就是夢遺。”

    眾人:“……。”

    夢遺大師,你好像剛才才說你的法號不叫夢遺罷?

    這是才剛打了誑語罷了!

    秋葉白眼底閃過滿意的光芒,她就喜歡這種弱點明確又好掌控的人呢。

    就是討厭像百里初那種明明就有男扮女裝這樣一個大把柄,卻讓她經常充滿了無力和不可捉摸感的恐怖大變態。

    林衝浪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就將大師的這種行為歸納為高僧在打禪機,既然是禪機,自不是他們這種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林衝浪立刻安排了人讓秋葉白和夢遺大師等人一起先去最好的客房住下,洗漱一番,再到前廳去。

    去廂房的路上,周宇略微恢復了一些精神,看著秋葉白走在自己前面,和尚則走在她旁邊亦步亦趨,頓時火上心頭,眯起桃花眼冷哼一聲,几步上前,肩膀毫不客氣地狠狠一撞將那個蠢和尚給擠開。

    “大人,那個陰川公是什麼身份,一個渡船的,怎麼看起來倒是讓那麼些水鬼們恭恭敬敬的?”他隨口尋了個話題,順便惡狠狠地瞪了眼差點跌倒的和尚。

    秋葉白對他這樣欺負人的小伎倆倒是沒有阻止,誰讓那和尚確實差點把周宇撞出了腦震蕩,自己一點儿事都沒有。

    她只緩緩地道:“陰川公身份極為特殊,自幼拜入少林門下,后來為了謀求武學境,做了些不容于師門之事,被趕出了師門,從此他便憤而轉投黑道之中,成為江湖上的一流黑道高手,也曾經做下不少大案,名震黑白兩道,但因果到頭終有報,他一次為財滅人滿門的時候,卻無意間接害死了自己的一雙儿女和老母,他深愛的妻子也瘋了,在祭祀孩子的酒里下了劇毒,結果他活了下來,他妻子則中毒而死。”

    “他身体受創,心灰意冷,又仇家眾多,被追殺得狼狽不堪,三十六水路的綠林漢子們曾經受過他一次大恩,于是當時的總瓢把子將他納入了門下,可他不願意再為任何人效力,只是做了個尋常的撐船公,偶爾會為水上三十六路的門寨里的人渡一些人,大部分是求他辦事的人,因為經過他渡船的人就不必通過層層關卡即可見到三十六路水上黑道任何一位瓢把子,當然,乘他的船必要付出‘渡資’的。”

    周宇顰眉,有些不解:“但你是林瓢把子請來的客人,他那時候也對咱們出手了。”

    秋葉白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那是他的小愛好,但是如果不坐他的船,只怕咱們不一定能在這兩天就能進到水澤寨來。”

    水澤寨也許不是淮南最大的寨子,但是因為林瓢把子和三十六水路的慕容總瓢把子是結拜兄弟,這林瓢把子的水澤寨子就是這里的霸主,自然不能讓尋常人輕易過了那七繞八拐的各種暗流險灘和一些特殊的設置而尋到這里,否則不說給官家剿滅,就是仇家也會尋仇,所以唯獨只有陰川公的船才能帶人渡過那些水下的死亡陷阱。

    當然,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死亡陷阱。

    周宇心中沒好氣地暗自嘀咕。

    秋葉白的下一句話卻讓他一震之后,生出一些莫名的感慨來。

    “但陰川公苦練撐船功,卻不是為了苟且偷生,正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他盼望著死后能為閻王效力,做個渡船人,好在冥河中能再渡母親、愛妻和幼子投胎一次,了此生之遺恨。”

    周宇聽得心中唏噓不已,神色有些復雜,他倒是沒有想到那骷髏似的老頭一生竟然傳奇若此,深情若此,也凄慘若此,倒真是……讓人感嘆。

    “希望到時候他的妻母和孩子肯再乘他的船。”

    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的和尚忽然冒出來一句話:“万相皆虛妄,因果皆有報,罪業太深者,非入地獄輪受磋磨消磨業障,無福報于身者,不得為陰差,所以陰川公大約是沒有機會再見到他的家人了。”

    周宇咬牙切齒:“夢遺,你他娘的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這個蠢僧一定要這樣不給人的美好念想留任何余地麼!

    和尚認真地搖搖頭:“貧僧的娘早已西去多年,如今自然是說不得話的了,阿彌陀佛。”

    周宇氣的七竅生煙:“禿驢,不跟老子抬杠,你會死麼!”

    和尚不解地看了周宇一眼:“貧僧帶發修行,施主稱呼貧僧禿驢不合適,也當為發驢。”

    周宇覺得頭又開始一漲一漲的了,血往上頭上涌,怎麼辦,他真的……很想很想揍這頭蠢驢!

    秋葉白忍不住噗嗤一聲低笑了起來,安撫性地拍拍周宇的手,岔開話題:“陰川公從在少林時就釀得一手好酒,千金難求,你可知道得那陰川公為何願意拿一壇子酒跟我換一只燒鵝?”

    周宇只感覺她微涼而柔軟的手落在自己手背上之后,那一點子涼意便一點點地浸潤進了自己身体,原本的火氣仿佛瞬間就消融了不少。

    “為什麼?”周宇暫時轉移了注意力,這本來也是他在船上好奇的地方。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因為那毒藥不但毀滅了他的大部分修為,最重要的是他胃已經徹底被毒藥給毀了,從此他永遠只能靠著吃藥維生,永遠不能再食五谷雜糧、雞鴨魚肉,否則必定痛得生不如死。”

    但人終歸是人,人生大事也無非是吃穿住行罷了,所以陰川公對食物充滿了渴望,卻只能過過嘴癮,而且他又不能讓誰都知道他這個弱點,因為他仇家太多,三十六路的人不可能每時每刻如保護皇帝一般保護他,但秋葉白的師父——天機老仙正是他少數信任的人之一,所以秋葉白也知道了他的這個弱點。

    周宇點點頭,忽然壓低了聲音,輕聲問:“大人,您在江湖中到底是什麼門派的?”

    秋葉白還沒有回話,小七倒是譏誚地擠兌了他:“我家大人統領藏劍閣,你既然跟了大人,也算我們藏劍閣的人了,別整日里花天酒地敗壞我們的名聲。”

    周宇倒是不惱,只顧著思索藏劍閣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但他們很快就已經走到了客人居住院落,秋葉白看著前面那帶路的兩個水鬼走來,便不再多言。

    兩個水鬼過來對著秋葉白恭敬地一拱手:“夜四少,各位的廂房就在這個院子里,各位可以自己分選自己的廂房,過一會會有人送來熱水和干淨的衣袍,請各位沐浴更衣,半個時辰之后,我們再過來請各位去前廳。”

    秋葉白點點頭,表示她沒有意見。

    隨后几人就進了院子里,院子里燈火通明,秋葉白見這院子里布置得頗為雅致,倒是頗為滿意,小七是早就有了房間了,剩下的三人都隨便選了一間廂房。

    看著那和尚進了房間,秋葉白站在自己房門前喚住了周宇,周宇立刻走了過來。

    “好些了麼,若是還有頭暈你就在這里歇著。”秋葉白領著周宇進了自己房間,倒了杯茶給周宇,溫聲問道。

    她看著周宇的反應,有些擔心他被撞得頭重了會出問題,比如腦震蕩什麼的,那后遺症可大可小,如今這個時代根本很難救治。

    周宇聞言,心情好了不少,桃花眼里閃過笑意:“無事,只是屬下日后定要多勤練武藝才不會連一個蠢和尚的攻擊都躲不過。”

    只是此時,他和秋葉白都並不知道如果蠢和尚真的要攻擊他,這輩子不管他怎麼練習,十個他都躲不開。

    秋葉白笑了笑,隨后神色淡淡地道:“有些事情,我想你需要早點知道才有個准備。”

    周宇一愣,隨后放下了茶杯,正色看著她:“大人請說。”

    秋葉白點點頭,緩緩地道:“我幼年在鄉下時候,偶遇了師傅天機老仙,于是成了藏劍閣的少主……。”

    天機老仙原本在武林之中地位超然,藏劍閣樓的地位亦非正非邪,原是收藏了許多江湖傳奇人物的神兵之地,但卻不是什麼人的兵器都收的。

    后來江湖中人物都以能在退隱或者臨終前,將自己的兵器歸入藏劍閣地宮里供奉視為必生之志,因為那代表了他們此生成就不管是善惡都曾名動江湖,亦算是身后之名永留之處。

    所以江湖上有“一入藏劍,再無江湖”的說法,表明了藏劍閣超然于黑白正邪兩道之上的地位。

    誰若是輕易動了藏劍閣,便是冒犯了藏劍閣里的白道英靈或者黑道煞魂,即與全江湖的人作對,所以雖然有些宵小也覬覦藏劍閣樓里無數傳奇兵器,但是總歸不敢大舉侵犯掠奪。

    何況藏劍閣里機關無數,閣樓里的眾人武藝也都相當高强。

    “只是我拜入師傅門下太晚,武藝修為總歸沒有得了師傅真傳。”秋葉白輕描淡寫地說完了。

    其實她真的算不上什麼學武的好料子,跟百里初那種天才差遠了,師傅也沒有想過她能在武藝上有多深遠的造詣,也只是讓她的武藝能和尋常江湖一流高手差不多即可。

    天機老仙更相信有智者,力破千軍。

    若不是她后來遇到了百里初,也不會有那一番直接越過了任督二脈,破入生死玄關的境遇。

    不過這一點她沒有打算說,因為那更是她被那個變態的掠食性動物盯上的倒霉開端。

    但是周宇只覺得她是自謙。

    秋葉白看著他,微笑:“我既然帶你來這里,你可知道是個什麼目的了麼?”

    周宇沉吟了片刻,桃花眼里閃過幽光:“想必這位林瓢把子就是這一代的水鬼頭子了,手底下大概是統管淮南和這附近大部分依存運河而生的黑幫水匪,也就是說那一批劫持了梅家船只的水匪也許會在這些賀客里,然否?”“

    秋葉白點點頭,悠悠地道:”不是可能,而是他們一定在。“

    盜亦有道,沒有人能夠違背規則,武林黑道之中也有他們的規矩,帝國境內的水路黑道統治者就是總瓢把子,總瓢把子就相當于水路黑道的帝王,統帥各地水匪與各地官府分庭抗禮,若是有些零散河流之地的小水匪,也許瓢把子們不會理會,但是淮南這里,是除了海運之外,是內陸水運中最肥沃之地,所以慕容總瓢把子才會派自己結拜弟兄林瓢把子來坐鎮。

    那些水匪如果敢隨意得罪林瓢把子,不服管轄和納貢,那麼不必官府出面,他們就會被淮南其余水匪清理門戶掉。

    周宇聞言,心中不由佩服起秋葉白來了,這就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計,讓東岸官府的人以為他們會當面查案,卻料不到他們會直接從黑道入手,從刑部來查案的各路官員根本接觸不到另一方主要參與者這里尋找突破之地。”好了,你既然明白,稍微晚點到前面的時候,就暫時不要再叫我大人了,免得引起有些有心人的注意,打草驚蛇。“秋葉白交代道。

    周宇是個聰明人,而且為人雖然看著浪蕩不羈,但其實心中最重情感,假以時日,去了那優柔寡斷的毛病,必定會成大器,他的身份也等于讓她終于得到一條暗線,伸入了她原本眼盲耳聾的朝堂之中。

    周宇點點頭,隨后告辭回自己房間去休整一番。

    秋葉白也在送走他之后,自行沐浴更衣,順便檢查自己身上的那些偽裝有沒有破綻,七月天戴著那些東西可並不那麼舒服,她還是很樂意去沐浴更衣讓自己身上爽愜一些的。

    秋葉白自己折騰完出來,周宇、小七都已經重新收拾妥當了,他們才發現有一個人還沒出來。

    秋葉白挑眉,有些無奈地等了又等,直到月影西斜,她看了看漏刻,發現半個時辰快要到了,估摸水鬼們就要過來引路了,雖然這種流水席都是整日整夜地擺著的,以表示福壽綿延不絕,但此刻只怕也已經是三更了,大部分人總要歇息的。

    她索性起身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別不是又坐在浴桶里睡著了罷。“

    周宇想說他去,但是卻被小七不耐煩地按住:”哪里那麼多廢話,小爺來問你可知道咱們藏劍閣是做什麼了,別一會子穿幫了。“

    說話間,秋葉白已經推門進了‘夢遺大師’的房間,周宇只得無奈放棄了原來的念頭,應付起小七來。

    秋葉白一進門,就見水汽繚繞,花屏風后面一只大浴桶,卻能隱約地看見木桶邊沒有人影。

    她立刻四下尋索起來,但是此處的房間雖然還算雅致,但其實還是比不得京城和真正的大戶人家,布置很簡單,連個隔斷花廳和睡房的屏風都沒有,所以只需要你一眼過去都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唯一算是擋住視線的就是那個屏風了,

    她微微顰眉,一個箭步就先繞過了屏風,然后就看見浴桶里……

    一道人影半蜷在熱水桶里,熱氣蒸騰,他那一頭銀色的長發漂浮在水面上,泛著柔和的銀光,水上有些水鬼們附庸風雅弄來的一些干巴巴的花瓣,偶爾可見銀發碎花浮動其間里露出的點點膚光如玉。

    秋葉白莫名其妙地就覺得這畫面異常的香艷,讓她有點鼻熱。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3 P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色戒

    她有點愣愣地看了半晌,欣賞夠了這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面之后,忽然慢條斯理地開始挽起衣袖,然后把手探下浴桶,觸上那一把柔軟的銀絲。

    雖然她原本就覺得那麼漂亮的銀色發絲一定摸起來手感很好,但是觸碰到的那一刻,她還是瞬間因為那樣超乎尋常如蠶絲一般的柔軟觸感而怔了怔。

    但下一刻——她毫不猶豫地一把狠狠拽起那把銀色的柔絲,把靠著水桶睡得天昏地暗的夢遺大師給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秋葉白的動作堪稱粗暴,頭發牽扯頭皮,導致頭皮几乎承受半個身体的重量所帶來的痛楚讓即使是‘夢遺大師’也沒有法子繼續沉睡,忍不住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唔!”

    秋葉白立刻眼明身快地迅速閃避開來那一片水花。

    秋葉白可不想再耗費時間去換一身衣裳,她索性指尖運氣在和尚肩頭一戳,直接點了他的穴道,讓他不能再掙扎。

    “哪位施主在貧僧的屋子里?”和尚終于清醒了過來,透過亂糟糟的頭發縫隙看見了似乎有人拽住了自己的頭發,迷迷糊糊地呢喃。

    秋葉白揪住他的頭發,譏誚地道:“大師,你除了吃就是睡,豬都沒有你這麼能吃能睡,你可還有時間修行!”

    “修行不在時長,在乎于心。”和尚聽到了這等話語,立刻正色道。

    秋葉白看著他對著另外一個空無一人的方向空一本正經地的念叨,額頭青筋爆了一根出來,隨后轉到他面前,伸手一把將他額頭前的頭發給一把撥到腦后去。

    “那一套神叨叨的玩意別拿來對付我,你最好……。”

    她剩下的半句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怔怔然地看著面前的這張面容。

    看著他飽滿光潔的額頭,看著他精致迤邐如工筆名家勾勒的眼眸線條,看著他纖長如蝶翅的黑色長睫羽、高而精致的懸膽鼻,最后目光落在他精致灩漣的薄唇上。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前,他總是滿頭凌亂,劉海遮了大半臉孔,根本看不清楚什麼模樣,再加上這個和尚全身上下沒有半根毫毛能和百里初扯得上關系的,所以她全沒有想到會在撥開他的頭發后,看見了這樣一張臉。

    而如今陡然看清楚這張面孔所帶來的那種詭異的熟悉感讓她的心猛地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這張臉……這張臉的線條……分明如此熟悉卻又那麼的陌生。

    和尚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輕聲喚:“施主?施主!”

    秋葉白直勾勾地盯著他,只覺得自己的嗓音有點啞:“初殿下?”

    和尚顰眉,這個人總是喜歡給他隨便安法號麼,他很認真地道:“澤,貧僧法號乃元澤,元始天尊的元,澤被天下的澤,師傅們多喚我阿澤。”

    他容顏的線條雖然同樣精致異常,但是卻和百里初不同,他的容顏沒有絲毫匠氣,還有那輕柔明朗的聲線及一頭銀發也都是是真的。

    尤其是那一雙銀眸,更不可能作假!

    銀眸無垢,溫潤坦蕩,清澈如天下間最干淨的水澤,蕩淨大千世界,万丈紅塵。

    秋葉白閉了閉眼,松了握住他銀發的手,略微顫抖地握住了拳頭。

    所以,應該不是的,這兩個人天差地別,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夢遺大師或者說和尚元澤看著面前的人,略微疑惑地道:“施主?”

    下一刻,他卻忽然被秋葉白一把按在桶邊,一手捏住他的面容,額頭几乎抵在他的額頭上,鼻尖對鼻尖,眸光銳利陰冷地看著他漂亮透澈的銀灰色眼瞳,几乎像是要看進他的心底,吐氣如蘭:“阿澤,你有沒有哥哥或者弟弟呢?”

    元澤明顯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對方豐潤柔軟的嘴唇几乎貼在他的薄唇之上,如蘭的氣息暖暖地掃過他的嘴唇和鼻尖,讓他的臉頰忍不住漫開一股子熱氣,結結巴巴地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色即是空……。”

    秋葉白微微挑眉,又逼近他一點,這一回她的嘴唇索性直接貼在他的鼻尖上,垂著銳利的眸子凝視著他顫如蝶羽的睫毛,輕聲道:“阿澤,你要是不實話告訴我你還有沒有親生哥哥或者弟弟,我就親你的嘴儿了,你破了葷戒,再要破色戒,只怕佛祖也不會原諒你罷。”

    元澤本來就被點了穴,動都沒法子動,這會子只能更是欲哭無淚地顫聲道:“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打誑語,貧僧絕無親生兄弟。”

    秋葉白眼底閃過沉吟的疑色,那就是他們兩個長得相似說不過是個巧合?

    她忽然咬住他的鼻尖,譏誚地笑了一下:“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已經打過很多次了,阿澤。”

    鼻尖上柔軟而微痛的觸感,讓元澤打了個寒顫,立刻顫聲道:“貧僧以我佛名義起誓!”

    秋葉白看著自己身前顫抖如某種驚恐小動物的美人和尚,微微眯起眸子,卻沒有說話,片刻之后還是抬起了身子,沒有再逼迫面前因為她的輕薄快暈厥過去的夢遺大師,只是居高臨下地雙手抱著胸將他臉上所有的細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她看著明顯松了一口氣的元澤,眼底有些復雜,是的,如果是百里初,不要說她用如此拙劣輕薄的方式去脅迫對方,就是她什麼都不做,此刻處于被動地位的也是她自己了,那個人一定很樂意將她拖下水,來一場鴛鴦浴。

    元澤見近在眼前的威脅沒有了,心中方才略松了一口氣,抬眼看向秋葉白,搖搖頭:“阿彌陀佛,施主這般威脅貧僧,實是不妥,冒犯佛家……。”

    他的說教還沒有完畢,就被秋葉白不耐煩地打斷,她淡淡地道:“你要是再廢話,不快出來擦干頭發,穿衣服,就不要怪我讓你這個佛家弟子就地還俗,讓你体驗一下人間極樂的滋味!”

    元澤一驚,卻沒有動,如玉的面容上滿是掙扎。

    “嗯?”秋葉白挑眉看著這個膽敢忤逆自己的和尚,膽儿肥了麼?

    卻見元澤紅了臉低頭小聲道:“施主,貧僧動彈不得。”

    秋葉白這才想起自己點了他的穴道,便伸手在他肩頭又拍了下。

    元澤立刻“唰拉”一聲站了起來……

    這回輪到秋葉白瞬間一僵,只覺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目光所及都是水光從玉一般肌膚上滑過的亮亮光澤。

    等到她回過神來,桶里面已經沒了人影,她下意識地往床邊看過去,只看見一副寬闊優美的脊背和修窄的腰肢,還有……

    她立刻轉過頭,盯著木桶,桶里只剩下一片蕩漾的水波和花瓣,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

    “好了,施主,貧僧已經穿戴妥當,久等了。”不一會,清朗的聲音在她的身后響起。

    秋葉白回頭瞪他,忍不住冷冷道:“你剛才為什麼就這麼出來了,不知羞恥!”

    元澤一愣,雙手合十,正色道:“施主,貧僧分明是遵照你的吩咐好快些收拾自己,如何是不知羞恥呢?”

    秋葉白:“……。”

    是了,她糊涂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羞惱,隨后轉身過負手向門外走去。

    元澤愣了愣,搖搖頭,默默地跟了上去、

    沒有再對上他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秋葉白看著窗外已經西斜的月色,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百里初和他身邊的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但是在這里卻遇上和他容貌相似的人,她的心情莫名地非常微妙。

    這一頭她剛走出院子,原先領路過來的兩個水鬼正好剛剛過來,見了她過來作了個揖,隨后道:“不知各位貴客可是准備好了?”

    他們的目光落在秋葉白身后之人的身上時,臉上瞬間閃過驚艷之色。

    秋葉白見兩個水鬼有些痴痴呆呆,直勾勾地盯著元澤,眼底閃過一絲黯光,隨后索性直接走到元澤面前。

    元澤雖然才被她威脅過,但明顯要麼是個不長記性的家伙,要麼就是個痴呆過頭的家伙,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秋葉白看著元澤一頭潮濕的銀發簡單地梳掛在腦后,還有些濕淋淋地披在肩頭滴水,但是梳整齊服帖在腦后劉海也掩蓋不住他令人見之驚艷面孔,她挑了挑眉,忽然一伸手在元澤的頭上一頓亂撥弄,硬生生地將他的劉海全部都撥了下來,擋住了他的那雙陰灰色的眸子。

    “施主?”元澤有些不太理解秋葉白的動作,但還是沒有反抗,乖巧地任由秋葉白在自己頭上撥弄。

    看著他眼前的頭發又是一片凌亂地蓋了一半的臉,秋葉白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走罷,一會跟在我后面,別亂走!”

    這個呆蠢的東西,她還用得著,不說万一讓別的什麼人拐走了,就說他這張臉就夠能惹麻煩了。

    美麗卻又毫無自保能力的東西總是活不長的。

    兩個水鬼也是機靈的,一看這位夜四少的樣子,便立刻低頭下去,不再敢多看,但是眼角余光偷偷瞥見那兩道站的極近的修長人影,只是心中卻想岔了,那兩位莫非是……一對儿?

    嘖,真是花和尚!

    元澤哪里知道自己腦門上除了‘酒肉和尚’之外,還多了頂‘花和尚’的帽子,只安靜地跟在秋葉白背后向外走。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記得秋葉白說過的話——跟著我,有肉吃。

    在水鬼的帶領下,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前廳,一張碩大的金字牌匾上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聚義堂。

    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頭傳來一陣陣推杯換盞的談笑聲,男女聲皆有。

    秋葉白看了看那已經泛出魚肚白的天空,倒是頗為佩服這些人,竟能玩了個通宵。

    那水鬼趕緊進去唱喏通傳了一聲:“藏劍閣夜四少到!”

    原本懶洋洋地歪在正中虎皮大椅上的林衝浪一聽到秋葉白到了,精神一震,立刻起身領著身邊的親信迎了出去。

    不少坐在聚義堂里的江湖客們全部都齊齊地望了過來。

    畢竟藏劍閣的地位在江湖上非同凡響,自打前些年天機老仙駕鶴西去之后,便由他唯一的關門弟子給接掌了,人稱夜四少,據說武藝不弱,但是平日里並沒有什麼人和那位夜四少真正交過手。

    于是便有些人蠢蠢欲動,試圖趁機奪取藏劍閣的神兵利器。

    但是最后的下場都是進入藏劍閣之后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后屍骨卻在千里之外被發現。

    以至于原本想藉此機會進犯藏劍閣的人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隨著進入藏劍閣的人失蹤越來越多,而夜四少卻每每出現在人前都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副‘也許下一個失蹤者就是你’的笑容,直笑得那些不安分的人心里發毛,竟也都歇了心思。

    只覺得這夜四少實在是個手段詭譎狠辣的。

    但是,亦覺得這夜四少實在是個低調的,輕易不露面,這兩年更是愈發神秘了,几乎在江湖上都沒了消息,此時卻陡然來吃黑道三十六路總瓢把子的壽酒,實在讓在這里的人對她愈發的好奇。

    而林衝浪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心中的得意,對秋葉白的笑容愈發的親切。

    “四少終于來了,快進!”

    秋葉白含笑一拱手:“多謝世叔,因著晚輩來得太匆忙,所以沒有帶什麼禮物,亦是臨時備下了些葷素菜肴給慕容總瓢子和世叔添上兩道菜,還望世叔不嫌棄。”

    一邊的周宇扛著那麻袋的雞鴨魚肉有些窘迫不安。

    心中直嘀咕這樣合適麼?

    不會很丟臉麼?

    又不是窮苦人家,他還沒有見過給有地位的人送賀禮,送雞鴨魚肉的!

    但是沒有想到林衝浪卻眼前一亮,大笑道:“四少有心了,竟還備了禮,快快去接下!”

    他身邊一名二當家模樣的人立刻親自上前從周宇手里客客氣氣地接下來那袋子雞鴨魚肉,再交給底下人去切出來給在場的人添菜。

    周宇看得百思不得其解,暗自道,難不成這個林瓢把子的也有些和陰川公一樣的怪癖。

    一邊的小七見他那副疑惑模樣,便不耐煩地低聲道:“收起你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樣子,咱們藏劍閣在江湖上地位超群,從來不拉幫結派,討好任何人,太師尊几乎從來沒有送過禮,能得咱們少主的一份禮,已經是給了對方莫大的面子了。”

    送吃的,雖然不是什麼好禮,但是卻最合適,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貴重物品,再加上秋葉白的那番話,其實是向所有江湖人表明了藏劍閣依舊是遵循老規矩,並不會和任何幫派結盟,這次來只是出于來拜訪師尊故舊,又碰上主人大壽,所以才備下的小小心意。

    只是這份心意已經是很給主人家面子了。

    周宇一邊跟著秋葉白走進聚義堂,一邊看著那些江湖人對林衝浪投去羨慕的目光,才第一次直觀地体會到了藏劍閣在江湖中非同尋常的地位。

    再看那些黑道人物,想來是為了參加壽宴,雖然穿得也都光鮮亮麗,但是卻難掩一身的煞氣,還有一些江湖女儿裝扮的女子也是穿紅戴綠,穿得頗為時興,和尋常大戶人家的主母或者小姐差不離,只是眉宇之間卻都是隱隱的戾氣或帶著些輕浮,坐在男人中間,也坦坦然然。

    形形色色的人物讓周宇眼界大開。

    而秋葉白初進了堂內,便看見了那麼几張有些面熟的面孔,都是淮南及以北的各路黑道各路前來吃壽酒的有頭臉的人物,她年少時跟在師傅身邊都是見過的,算是前輩,她見對方主動起身招呼,自都是客客氣氣地含笑抱拳招呼還禮。

    林衝浪安排她在自己旁邊的一桌上坐下,親自作陪,還讓身邊的親信趕緊再將在灶上熱好的酒菜端了過來。

    秋葉白看著桌面上那些酒菜,倒是相當的豐富,南北各地的菜色皆有,其中一道油煎九肚魚、一道活灼海蝦最是罕見。

    見秋葉白的目光在那海蝦和九肚魚上停住,林衝浪神色里難掩得意之色道:“世叔知道四少隨著老仙行便大江南北,自然知道這九肚魚最嫩,海蝦最鮮,兩道菜在沿海或許不難見,但是海魚和海蝦出水即死,尤其是這九肚魚是閩南和大粵一代的特產,也不知道費了我大哥多少功夫才讓人用鮮冰鎮著才在這七月天里運送到這內陸來,四少不妨試試,可與你曾經吃到的味道有差別?”

    秋葉白自然不會駁他的這個面子,含笑應了,何況這兩道菜確實在內陸很罕見。

    她提了筷子試了試,隨后真心實意地贊道:“味道甚佳,鮮味保存得似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慕容總瓢把子不愧是水路黑道的領頭人物,確實能耐!”

    這種沒甚技巧卻很實在的誇贊卻讓林衝浪心情更舒暢,立刻伸手將那兩碟菜給端到了她的面前:“既然四少喜歡,就多吃一點。”

    秋葉白點頭笑應了,她折騰了一個晚上,確實也餓了,自一邊用餐一邊與桌上的各位黑道大佬們談笑風生。

    黑道的大佬們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暗自在心中評判著這個藏劍閣的少主。

    天機老仙雖然弟子並不算少,但是關門弟子只得秋葉白一個,蓋因他脾氣古怪,一干弟子們都實在伺候不來,寧願只做個藏劍閣內尋常弟子,所以到了晚年,也才遇上秋葉白,真正收了一個關門弟子,但是沒几年卻又西去了。

    自然是讓原本打算金盆洗手之后或者臨終前將自己手里的兵器托給藏劍閣的大佬們心中多少有些遲疑。

    但秋葉白早年隨著天機老仙走南闖北,什麼江湖人物沒有見過,世面見多了,自是見識廣博,加上她極會說話,又不讓人覺得輕浮,很快就讓桌上暗自觀察這位藏劍閣少主的大佬們心中都很是贊許。

    暗道天機老仙確實有眼光。

    而其他各桌上的那些分量不夠的人雖然很想過來敬酒,但是卻須得自斟酌身份,都礙著規矩在那里也不敢放肆,其中那些女子雖然沒敢過來敬酒,但是卻不時地拋過來几個媚眼。

    江湖儿女原本就是沒有那麼多規矩可講,何況還是混跡黑道中的女子,更是放縱。

    見到秋葉白和周宇這樣的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自然是不遺余力地散發自己的魅力,哪怕就是春宵一度也是好的。

    便是周宇這樣的風流子弟看著那些女子刻意對著他們這邊擺出的媚態,還有人甚至故意拉低衣領露出酥胸一片,都不免咂舌。

    秋葉白卻只含笑並不回應,只與周圍的大佬們推杯換盞。

    酒過三巡,便有些自恃還是有點儿地位的人仗著點酒意就端著酒就過來了,試圖敬酒。

    秋葉白倒也不拒絕,含笑舉起酒杯沾了沾嘴唇,但是對方卻已經是受寵若驚,于是更多的人蠢蠢欲動。

    她打發了兩三個過來敬酒的人之后,仿佛不經意地對著林衝浪道:“是了,世叔,聽說咱們淮南最近有黑道水路上的兄弟干出了捅破天儿的大事,很有些英雄豪氣,不知道那些弟兄今日可在這里?”

    其實因為今日秋葉白會到,所以林衝浪早早知會了几個同席而坐的大佬們,雖然沒有刻意通知其他人,但是大寨子的大佬們沒有走,底下那些稱不上號的小寨子的人哪里就敢走了,就算喝得五迷三道的,也得在這里奉陪。

    所以秋葉白來的時候,這聚義堂里的席上還是滿的,她這麼一問,席間的大佬們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林衝浪的臉色也是一僵,沒有立刻答話。

    秋葉白挑了挑眉:“怎麼,世叔他們不在麼?”

    這倒是奇了。

    林衝浪臉上的肌肉微微一顫,隨后看向她,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不過是家丑,哪里是什麼英雄事跡。”

    “哦?”秋葉白看著林衝浪,便做出有些驚訝的樣子,繼續問:“怎麼說?”

    林衝浪心中早已經很是惱恨那群人,而且這事儿在他們之間也算不什麼很機密的事情,很多寨子或多或少都聽聞了此事。

    他嘆了一聲,又灌了一杯酒,苦笑了一下,慢慢道來。

    “捅破天,這回真是捅破天!”

    窮奇寨的一群小嘍啰,原本不過是些修河堤的河工,受不了官府的盤剝,索性殺了督工的頭儿。躲進了一片水澤里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原本又是些手上沒有真功夫的,只能是打劫些小商船,平日里也上交不了几個錢。

    他自然沒有放在眼里,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窮奇寨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從一個二三十個人的小小寨子竟然發展成了一百來人的大寨子,雖然地位仍舊低下,但是前些日子他才剛注意上窮奇寨的不對勁,還沒有來得及派人去查看,就聽說過他們竟然劫了皇商的船,劫走了貢品,釀成一樁大案!

    當時就驚得他有些慌了神,哪怕是劫了尋常官船都還好說,但是劫持了皇家的貢品就絕非小事,只怕朝廷會來派重兵圍剿所有運河上的寨子。

    何況梅家每年給他們淮南水路這些寨子也給了不少‘保護銀’,如今竟然讓他們家的船在這里出了事,豈非背信棄義!

    林衝浪說完之后忍不住又再次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說來,也是世叔我太大意了些,才致使出了這等大事,險些招來大禍。”

    綠林黑道,說是和朝廷分庭抗禮,但是如今雖然不是開國三代的盛世景象,也勉勉强强還算太平,他們實際上又哪里真的能真和朝廷頑抗,說白了他們不過是江洋大盜,而不是真正的起義軍。

    所以他們是和各地官府州衙對抗,追緝他們的多還是些衙役和州縣里的游擊將軍手下兵丁,並不是真正的朝廷正規軍隊,若遇上真正的正規軍,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又具備攻城拔寨的經驗,只怕他們也只有寨毀人亡,依靠著一身武藝趕緊逃命的份了。

    秋葉白安慰地道:“這事與世叔並無太多關系,不過是小人作祟,只是……。”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出了這樁大事,按理說朝廷會興兵圍剿,只是為何如今看著毫無消息,聽說前些日子來查案的那個刑部員外郎也淹死在了水里呢,莫不是世叔……。”

    “當然不是!”林衝浪顰眉,臉色陰霾:“世叔我雖然魯莽,卻還是知道不能如此行事,說起來此事也很是蹊蹺,那窮奇寨的人在干出那一樁事情之后,他們大當家立刻到我這里來哭訴,說是他們是聽說有一戶商家打算運送賬銀北山買貨,卻不知道怎麼會劫中了梅家貢船。”

    “哦,這麼巧?”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隨后又似好奇地問:“那麼他們原本打算劫的是誰家的銀子?”

    林衝浪想了想道:“似是東岸的李家。”

    她聞言,漫不經心地道:“李家,可是也做布匹生意的那家?”

    那可真是巧合啊,今夜,不,昨夜她投宿的可不正是李家麼。

    林衝浪點點頭:“正是。”

    秋葉白提起酒壺又給林衝浪倒了杯酒,輕嘆了一聲:“世叔,既然窮奇寨做下此等牽連大伙的大案子,若是按照道上的規矩,怕是留不得了。”

    林衝浪還沒有說話,一邊正在喝酒的水崗寨的大當家,人稱老曾的粗壯大漢就冷笑一聲:“格老子的,照著老子的意思,咱們自清理門戶,算是給官府一個交代也就罷了,哪里知道那窮奇寨的二當家卻很有些能耐,竟然敢打下包票說官府絕對不會派人圍剿咱們,但是我們若是自己人動了手,那才是招致大禍的時候。”

    “哦,這般厲害麼,紅口白牙就敢打這包票,難不成他和官府還有些什麼了不得的關系?”秋葉白挑眉,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地道。

    原本這事說深了,都是內部之事,也不該為外人所道,但是一來今日在座的都喝了不少,二來此事在他們心中也憋悶了許久,再加上秋葉白的身份特殊,藏劍閣地位超脫于江湖之外,信守中立,不會也沒有必要做出危害他們的事情。

    所以林衝浪接過老曾的話,顰眉道:“只說是那窮奇寨的老二曾經救過防軍的哪位大將一命,求了那大將想法子保住他們一命他們把東西都退給官府,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世叔,總不會他們說什麼,你們就信了什麼罷?”秋葉白輕嗤了一聲,腦海里卻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邊防軍?

    看來林衝浪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是哪位大將軍,內陸小小匪事居然牽扯到邊防軍,邊軍大將不得與朝廷內官有私,若是扯上邊軍那意味著什麼?

    並不想要真的偵破此案的太后、梅家、李家、還有當地官府和司禮監行走衙門的態度如此奇怪,突然又扯上邊防軍……一切似乎慢慢地在秋葉白腦子里連成了一跳線,似乎有什麼東西朦朦朧朧地呼之欲出,但是又抓不到首尾。

    而此時林衝浪繼續道:“當然不是,只是窮奇寨的二當家以全寨之財和性命,讓咱們等上一等,按著常理,皇家商船被劫,朝廷必定震怒,最少就會在三天之內發下海捕公文或追剿檄文,然后調兵遣將分頭搜捕,他們賭的是這官府三天之內不會有此一舉。”

    秋葉白一愣,這窮奇寨倒是敢孤擲一注!

    但是隨后她又心中暗嗤,也是了,若是此事他們胸有成竹,這一賭倒是可以賭的!

    “想來他們是賭中了罷,這窮奇寨的二當家倒是個膽大又厲害的人物!”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若是此番賭對了,那麼后來他們保證朝廷不會有大軍逼絞,自然是可以慢慢證明的,從此保住了寨子。

    林衝浪微微顰眉,明顯似並不太喜歡此人,老曾也冷哼道:“媽拉個巴子,那個姓舒的就不是個好東西,看著陰嗖嗖的!”

    秋葉白想了想,似乎江湖上沒有這麼一號人物,便道:“諸位世叔既這麼說,卻也怨不得夜白心中有些好奇了,此人可在此處?”

    林衝浪見秋葉白問起,便也只得點點頭:“在的。”

    隨后,他比了比最靠角落的那一桌。

    秋葉白便望了過去,不曾想,她望過去的那一刻,正巧對上一只銳利陰鶩的眸子。

    冰冷,陰沉。

    那是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男子,並不如她印象中三大五粗的水匪,或者陰狠的江湖人,那人看起來甚至有一點子書卷氣,若不是他一只眼睛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看起來倒是像那些落魄的秀才。

    難怪林衝浪他們不喜歡,這樣的氣息,看起來就像陰險小人,和他們這些江湖人全然不同。

    秋葉白瞬間眯起了眸子,對著那人緩緩地勾了下唇角。

    那個獨眼男子只是點點頭,又別開了臉,他所在的那一桌也並不熱鬧,在那獨眼龍轉回頭之后,他旁邊一個矮矮胖胖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卻似察覺了什麼,竟然也轉過頭來朝著秋葉白露出個近乎諂媚的笑顏。

    “哼!”老曾沒好氣瞪了回去,那小胡子立刻不敢再看。

    秋葉白笑道:“那小胡子可是窮奇寨的大當家?”

    林衝浪點點頭,口氣帶著輕蔑:“正是。”

    秋葉白正琢磨著一會子要用什麼法子讓那小胡子過來敬酒,好搭上線,探查一下對方的底細,卻不想此時一個水鬼忽然匆匆忙忙地進來,在林衝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秋葉白看著他臉色瞬間變了變,便把注意力調了回來,笑道:“世叔,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官府的人忽然反悔了,要大軍壓境?”

    林衝浪搖搖頭,神色有些復雜地道:“雖然不是,但也差不多,梅家大少爺南下淮南巡視。”

    秋葉白拿酒杯的手一頓:“哦,然后呢?”

    林衝浪苦笑:“他讓人遞了拜帖,說是備下了大哥的壽禮,此時正等候我的答復,想來此刻陰川公已經出去接他了。”

    她垂下睫羽,擋住眼底的幽冷。

    梅蘇,果然是梅蘇,竟然比我想的要反應得快的多呢。

    居然會想到要到林瓢把子這里來,是巧合,還是單純真如他說的那樣是為了拜壽?

    一會子,只怕她還得避開他!

    那姓舒的獨眼龍忽然站了起來,朝秋葉白這一桌走了過來。

    “林瓢把子。”他朝著林瓢把子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我家大哥方才覺得身子有些不適,想要早些回房歇息一下,所以讓在下特來向您和諸位請罪。”

    林衝浪本就不想看見他們,他們留坐在此,也是為了秋葉白的駕臨,既然主賓已經到了,自然沒有什麼不允這些礙眼的家伙們離開。

    他便摸了摸短髯,面無表情地道:“既然朱家的不舒服,舒瑾,你自罰三杯也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比了比一邊的秋葉白:“這是本瓢把子的貴客,你也須得自罰三杯。”

    這就是有意為難了,秋葉白沒有在這個舒瑾身上聞見一絲酒氣,想來對方要麼不會喝酒,要麼就是酒量太好,但是林衝浪不喜這窮奇寨的人,自然不會真的那麼好心。

    她看著面前的舒瑾,淡淡地一笑:“可是真巧,一會還有貴客要來,舒二當家的就要走,莫不是知道來的正是你的冤家,怕麻煩躲起來?”

    至少表面上看梅家東西可是被窮奇寨的人劫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4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 上

    她看著面前的舒瑾,淡淡地一笑:“可是真巧,一會還有貴客要來,舒二當家的就要走,莫不是知道來的正是你的冤家,怕麻煩躲起來?”

    至少表面上看梅家東西可是被窮奇寨的人劫的。

    舒瑾看著秋葉白神色閃過一絲陰沉:“四少是什麼意思?”

    秋葉白挑眉:“你說我是什麼意思,自然是這字面上的意思。”

    林衝浪人看著秋葉白這般直白地譏諷舒瑾,自以為她是看不慣窮奇寨壞了江湖規矩的行事,老曾直接也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怎麼,怕是被四少說中心思了罷,如今既然知道要夾著尾巴躲,當初做那些蠢事的時候就不知道長腦子,淨留下爛攤子讓人幫收拾!”

    林衝浪和老曾等人最看不慣的倒還不是窮奇寨的大當家老鷓鴣,反而是舒瑾,老鷓鴣是個窮苦出身,性格粗莽,就他那腦瓜子干不出那些陰險的事情來,倒是這個舒瑾自從當上窮奇寨的二當家之后窮奇寨就變成為了擴充勢力,手段不用其極!

    但是卻又不得不忌憚著舒瑾那個‘救命恩人’,再加上舒瑾當時和他們的賭局,他是勝了的,要領袖江湖黑道最是講的就是‘義氣’二字,所以他們雖然覺得這是個肉中刺,卻不能對他動手。

    舒瑾見是老曾說話,周圍的黑道大佬們雖然不說話,但是看著他的樣子也都滿是輕蔑和冰冷,心中雖然憤怒,但卻還是低下了頭,剩下的那只眼里閃過陰狠的暴戾。

    他謙卑地放低了聲音,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樣:“都是小人不夠謹慎的錯,但正如夜四少所言,梅家大少爺來此不知所為何事,但是若是看到我們這些得罪了他的人在這里,只怕心中也會不愉。所以小人才和大哥打算讓我們寨子的人先避避風頭。”

    林衝浪聽他這麼一說,轉念一想,仿佛也是對的,便擺擺手:“那你且去罷,只是須得為方才的無禮向四少賠罪!”

    無禮?

    明明就是這個人挑釁在先,卻要他賠罪。

    舒瑾看著秋葉白那副淡漠的模樣,眼底寒光一閃,這就是上位者的能耐,即使是在江湖和民間,高高在上的人就是能將他們這些螻蟻一樣的人踐踏在腳下!

    他正想向秋葉白敬酒賠罪好早點離開,卻忽然聽見旁邊一聲脆響,聲音頗大,他便下意識地偏頭看去,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看了過去。

    只是這一看,他就發現除了隔壁桌的地上碎了一個盤子,隔壁的那桌上的人都有些奇怪,竟全部一副目瞪口呆地模樣看著桌子。

    連林衝浪等人都發現了隔壁那桌的人有些不對勁。

    林衝浪有些奇怪,難不成是吃食出了什麼問題?

    他便站了起來,這一站了起來,頓時就看出問題來了——以為這酒宴是從早遲到晚的,所以大伙早就吃飽了,只是壽宴流水席的規矩是堂上無殘筵,隨意這會子隔壁桌上原本是和他們這里一樣堆滿了雞鴨魚肉,各色菜肴美酒。

    但是此刻,隔壁桌上卻已經是——碗碟空空!

    或者說碗碟在一邊都已經堆疊了起來,其中一個掉在地上碎了的,正是一個中等的寨子的女寨主顧三娘不小心碰掉地了的。

    林衝浪發現眾人都在看著一個修長的背影,那滿頭標志性的銀發立刻讓他記起來了。

    這——不是跟著秋葉白過來賀壽的虛無山、虛無派的夢遺大師麼!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秋葉白,卻見秋葉白表情看起來有點怪異,或者說——郁悶。

    秋葉白何等敏銳的人,自然是發現了林衝浪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看著他,有些無奈地一笑:“夢遺大師所練神功內耗巨大,所以吃東西多了點。”

    林衝浪聞言,立刻多看了眼,果然發現那一桌人滿臉神奇地看著夢遺大師,確實是觀看他吃東西!

    “呵呵,大師好胃口……。”林衝浪不以為意地一笑,正要說什麼,卻因為他說話時候略站偏了几步一扭頭正巧將元澤的吃東西的樣子全部納入了眼底,瞬間長大了嘴。

    那……那是什麼?

    吃……吃妖?!

    他几乎沒有看見對方到底是怎麼動作的,整盤子食物消失的時間不過是片刻之間!

    秋葉白不用看就知道某個呆蠢和尚吃東西的時候,又跟餓死鬼投胎似的恨不得將正個盤子都給吞了,跟人形絞食磨一般!

    她揉了揉眉心,站了起來走到元澤旁邊,正見他消滅完畢一只雞,將嘴里的一根雞骨頭給仔細溫柔地擺在了光潔溜溜的盤子上。

    那盤子上是一副完整的雞骨架,隔壁盤子上是一副魚骨架,再旁邊是鵝骨架、鴨骨架,都精致得……仿佛上菜的時候,端上來的就是這麼些骨架。

    秋葉白再次說不出話來:“……。”

    這是和尚?或者說,他是人麼?

    她其實真的是吃撿了個吃妖回來罷!

    旁邊的一個瘦子看得嘆為觀止,竟忘乎所以地一拍大腿贊了一聲:“好!”

    這等奇特的表演,簡直是聞所未聞。

    滿桌子人都跟剛看完街頭耍胸口碎大石的賣藝一般,齊齊地鼓起掌來!

    夢遺大師頂著他長過眼的劉海雙手合十,對著鼓掌的各位黑道人士從從容容地道了聲:“阿彌陀佛!”

    然后他又微笑著問眾人:“貧僧還可以不以再化一份爆炒豬大腸?”

    秋葉白到底看不下去了,把手擱在他肩頭,低聲道:“你且適可而止一點,從我看見你就一路吃到現在,你吃了多少頓了,撐不死你麼!”

    她只是忘了多交代一句,他別干些扎眼的蠢事,也是想著他其實一晚上至少吃了三頓了,再大的食量也差不多飽了罷,卻沒有想到這廝簡直就是個吃魔,否則怎麼還有這般異于常人的食量和胃容量!

    元澤抬起頭,銀眸透過劉海看著她,有些不解地問:“阿彌陀佛,施主不是告訴了貧僧跟著你,便有肉吃麼?”

    秋葉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咬牙低聲在他耳邊輕笑:“阿澤,你要是再這麼不知節制,本少就讓你今日三頓都只能喝水,清理腸胃,可好?”

    元澤猶豫地看了眼隔壁桌那些滿滿的吃食,隨后還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阿彌陀佛,那就晚點超度它們罷。”

    秋葉白看著他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乖巧地應了,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桌。

    附近一桌上的人雖然很想再繼續看夢遺大師表演吃的雜耍,但是又多少畏于秋葉白的身份,這夢遺大師似乎看起來是她底下的人,所以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沒有再送桌上的吃食過去給夢遺大師,明目張膽地挑釁秋葉白。

    但是顧三娘原本就是個愛勾三搭四,見了漂亮哥儿都要撩撥一番,甚至搶回寨子里淫樂的,方才元澤低頭只顧著用膳,看不清楚臉,如今看見元澤抬頭露出的半張臉精致非凡的面容上似帶著憂郁的神色,心頭就是軟了,也開始活絡起來。

    她先是笑盈盈地朝著元澤那里挨了挨,將自己碩大的酥胸往他面前一兜,狐媚地一笑:“大師,你真的是出家人麼?”

    同桌的人看見顧三娘的模樣,頓時都心中有數了,皆露出看好戲的表情來。

    元澤吃肉,自然被他們划入了酒肉和尚的行列,就不知道是否還是個花和尚?

    元澤仿佛全沒有看見那一片誘人的雪白一般,雙手合十對著顧三娘道:“阿彌托福,貧僧法號夢遺。”

    他既然答應了那個施主先用著這個法號,便也不打誑語。

    后來秋葉白才發現除了‘吃’這個問題外,元澤確實在別的事情上從不打誑語,是個難得的實誠和尚,當然很多年以后才發現,他雖然不打誑語,但是說話並不說完。

    秋葉白很惱火,但是元澤卻認為他是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好和尚!

    “嗤!”不光是顧三娘,其他同桌之人聽到元澤說出這個稱號瞬間忍不住失笑了起來。

    顧三娘神色很復雜、很詭異地看了眼元澤修長的大腿間某處,試探地道:“大師,你夢遺?”

    元澤想了想,這是在問他法號罷?

    于是他點了點頭,溫聲道:“是,貧僧夢遺。”

    席間又響起一片竊笑聲。

    顧三娘瞬間僵住,暗想這美貌小和尚還真是……還真是直爽。

    難不成這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師傅才給他取了這樣具有深意的法號?

    江湖儿女不拘小節,何況顧三娘有心勾引這俊美的小和尚,便遲疑了片刻,把手擱在他腿上,嬌笑:“那是病,得治,大師,你要不要幫三娘我幫你治一治。”

    元澤看了眼她擱在自己腿上的手,原本平靜無波,晶瑩透澈的銀灰色瞳孔忽然微微縮了縮,一點詭異的黑色仿佛墨滴一般在他瞳孔深處慢慢地泛了出來。

    顧三娘雖此時湊得近了,似乎覺得他眸光有點不對勁,正想細看,卻見他瞬間渾身僵硬,隨后他忽然閉了閉眼,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打開她的手。

    顧三娘沒有想到這小和尚竟這般不識好歹,還如此不憐香惜玉,頓時也傻了傻。

    旁邊即有人忍不住說起了風涼話:“顧三娘,人家大師可看不上你這庸脂俗粉呢,嘻嘻。”

    “三娘,夢遺大師身上有毛病,還不懂風情,可滿足不了你,不若讓本幫主來疼你,哈!”

    顧三年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媚眼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席上的其他人,隨后又陰狠地盯著元澤:“你——!”

    元澤此時已經睜開了眸子,眸子里還是一片迷人的銀灰,瞳孔也是正常的一點子黑點,只是眸光有些迷蒙,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話:“女施主,貧僧可以化你面前的那只乳鴿麼?”

    顧三娘一愣,這才發現自己面前的盤子上有一只早前烤好的乳鴿,但是她並不喜歡,所以一直放著沒有動。

    元澤揉了揉眼睛,仿佛有些不太舒服,然后再次看向她,雙手合十,正色溫聲道:“女施主?”

    顧三娘看著他的模樣,忽然一笑,姿態妖嬈地撫摸著自己被拍紅的手背,道:“好呀,大師,不過三娘有個條件呢。”

    ……

    此時若秋葉白注意看,就會發現這畫面異常熟悉,那被自己撿到的小和尚正乖乖地坐在那里,而邊上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蜘蛛精,正色色眯眯地盯著自己面前的‘唐僧肉’。

    而她此刻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和林衝浪等人隨口編一些夢遺大師之所以這般能吃的原因。

    林衝浪雖然不知道練習什麼功需要這般非同尋常的吃法,但是元澤的古怪表現卻正好和他腦海里關于高人都有怪癖的想象吻合,自然不再深究,只大笑道:“四少,不必擔憂,我們寨子里還是能

    供得起大師的胃口的!”

    一干大佬們也紛紛以夢遺大師為奇,便都笑了打趣起來。

    而舒瑾被大佬們涼在了一邊,露出的完好眼珠里閃過几絲掙扎,最后還是硬著頭皮朝著秋葉白走了几步,溫順地低下了頭,向秋葉白恭恭敬敬地抱拳道:“四少,是小人方才失禮了,您是宰相肚子能撐船,饒了在下這一回罷,在下以酒為禮,自罰三杯向您賠罪了!”

    說罷,他也不等秋葉白回應,就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連飲了三杯,將杯底亮了出來。

    一干大佬們正說著話,冷不丁被人不懂規矩地打斷,便都露出不愉的神色來冷睨著舒瑾。

    秋葉白方才將他眼底那些陰狠與憤怒都收入了眼底,微微眯起眸子看著他罰酒也並沒有出聲阻止。

    在他喝完第三杯之后,她看著他酡紅的面容,挑了下眉,竟是個真不勝酒力的。

    她似笑非笑地道:“舒二當家,我不過是尋常客人,倒是你是不是該敬一下在座的諸位,特別是林瓢把子,畢竟一會子來替你應付的可是他們。”

    舒瑾一愣,冷冷地看著秋葉白:“四少,小人不勝酒力……。”

    “是不勝酒力,或者是利用完了人,便要拍拍屁股躲了起來,林瓢把子他們為你做些擦屁股的事儿可不是理所當然的!”秋葉白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淡淡地看著他。

    感覺到了周圍大佬們那種原本輕蔑冷淡的目光里出現了猜忌暴戾之色,他心中咯噔一下,他一直覺得這些江洋大盜,頭腦簡單,其實抓住他們一些形式規則,便可以善加利用。

    秋葉白的話其實是沒有錯,他不過是利用這些蠢物罷了,但是這和這個秋葉白有什麼關系!

    舒瑾一臉惱色地看著秋葉白,仿佛忍無可忍一般地咬牙道:“夜四少,你休要欺人太甚了,我窮奇寨能苟存到今日,都是靠的林瓢把子講道義,還有各位寨主們鼎力相助,畜生都知恩圖報,我們又豈能忘記林瓢把子和各位弟兄們的再造之恩!”

    林衝浪顰起兩道劍眉,有些不解地看著秋葉白和舒瑾,藏劍閣從來不會輕易地站在任何人一邊,也不會輕易地刁難任何人,雖然舒瑾不是什麼好貨色,但是今儿四少這是怎麼了?

    但是他自然不會去幫著舒瑾的,只抱著胸做壁上觀。

    秋葉白看著林衝浪,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麼就請舒二當家的給各位大當家和林瓢把子都各自都敬上三杯酒罷。”

    舒瑾一僵,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試圖向林衝浪求情,干笑道:“林瓢把子和各位大當家的我,在下實在不勝酒力,若是喝醉了,定要當場出丑,万一砸了這壽宴,豈非罪過。”

    老曾就看不得舒瑾那副說話拐彎,眼含算計的樣子,若是舒瑾敢豪氣地把酒杯拍桌子上,也許他倒還佩服舒瑾的膽量,如今他卻只想讓他好看,便一拍桌子,瞪著銅鈴大眼對著舒瑾罵:“格老子的,老子就是看不得你那磨磨唧唧的娘們儿樣,你看不起咱們這些沒讀過書的罷,叫你喝一杯酒,跟弄死你老娘似的,你就說喝是不喝!”

    其他的大寨主們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不陰不陽地激起舒瑾來。

    他們全都是江湖,自然看出來如舒瑾這樣不懂得規矩,只想著擴展地盤的野心家,實在不是他們三十六水路的福氣!

    這里的動靜一大,自然吸引了場內其他人的目光,皆齊齊投過來看熱鬧。

    那一頭老鷓鴣自然也看見了這邊的情形,窮奇寨的那一桌子人就想要過來,老鷓鴣看了眼這邊的情況,立刻伸手攔住他們,自己則打算端著酒杯過來。

    但他還沒有走兩步,那一頭立刻有人砸了一個杯子過去,那杯子瞬間裂在老鷓鴣腳下,聚義堂內鴉雀無聲,氣氛緊張起來。

    舒瑾愈發的僵硬,手里拿著的酒杯几乎硬生生地被他捏碎,他狠狠地瞪了眼秋葉白,隨后最后對著冷眼旁觀的林衝浪低聲道:“林瓢把子……。”

    “怎麼,讓你陪著咱們這些人喝一杯酒很難麼,還是你覺得咱們這些人都沒有資格讓你陪著喝這杯酒,嗯?”林衝浪冷冰冰地道。

    舒瑾還有窮奇寨的人越來越讓他心頭不悅了。

    聽見這話已經是無可回旋的余地,舒瑾只得干笑,心一橫,一手拿起酒壺,一手拿酒杯,開始挨個地跟著酒桌上的寨主們敬酒。

    因著他早前那磨磨唧唧的樣子,讓原本就對他有隙的大佬們都不肯輕易放過,自是各個拿了狠話去逼他喝。

    秋葉白只冷眼看著,等到舒瑾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時候,腳下已經完全是腳跟打腳跟,面紅如血,神志不清的樣子了。

    她原本覺得應該向老鷓鴣下首,因為自聽了這個舒瑾那頗為牽强的加入窮奇寨的經歷,她就覺得他很可能才是窮奇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並不是個好對付的。

    但是她才知道梅蘇要來,就見他要告辭,這般太過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和梅蘇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結。

    既然發現了舒瑾也許不勝酒力,所以才使了計策去灌舒瑾喝酒,果然見他推三阻四。

    這是擔心喝多,不好跟老鷓鴣梅蘇那里的人接頭交代麼?

    秋葉白冷眼看著面前的舒瑾越來越站不穩,她指尖微微一彈,悄悄將一顆花生米直接彈在他的膝蓋上。

    舒瑾只覺得膝頭一疼,瞬間站不住了一頭朝地上栽倒,各寨主們都不是什麼善心人,此刻也沒有人打算去扶他一把,就看著舒瑾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一頭窮奇寨的人皆不顧老鷓鴣的阻攔衝了過來扶住舒瑾。

    兩個高壯的漢子立刻將舒瑾從地上扶了起來,焦灼地低聲喚:“二當家的,二當家的,你怎麼樣了!”

    窮奇寨的其他人雖然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看著舒瑾被灌酒之后摔在了地上,也沒有一個人來扶,皆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這里坐著的都是淮南水路黑道的大佬,誰敢隨便給他們擺臉色,原本就不待見窮奇寨的那一伙人,此刻見那些小嘍啰們也敢對著自己擺臉色,頓時也沉下了臉。

    舒瑾這個時候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在,只昏昏沉沉地,滿臉發紅地扯住其中一個人的手臂“嘔”地一聲吐了出來。

    老鷓鴣早前攔不住自己寨子的人,就立刻跟了上來,如今見氣氛不對,立刻擠了上來,用肥胖的身軀擋在眾人面前,對著秋葉白一桌的大佬們賠笑:“我看老二不舒服,就不留在這里給各位大當家的們丟人現眼了,這就帶他下去先清醒清醒。”

    林衝浪原本也只是想給舒瑾一個教訓而已,見老鷓鴣渾濁眼里都是哀求便准備打發他們下去。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就被秋葉白給打斷了,她淡淡地道:“舒瑾和老鷓鴣都不能走,他們走的話,你們就得留下來等著梅家大少爺的到來。”

    這一次不光是窮奇寨的人,就是林衝浪等人都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秋葉白。

    窮奇寨中那一個扶住舒瑾的人也忍不住朝她怒道:“為什麼!”

    秋葉白繼續道:“不為什麼,梅蘇大少爺在這里,如果當初對他們船只動手的人一個不在這里,沒有人當面向他賠罪的話,只怕會被梅大少爺認為咱們淮南水路這是護短護過了頭罷!”

    這話雖然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

    “方才既然夜四少和我們都答應了讓那舒瑾他們回去,那就讓他們回去罷,梅大少爺那邊世叔還能應付得來。”林衝浪遲疑了片刻還是沉聲道。

    秋葉白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多少是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便悠悠道:“林瓢把子,晚輩方才之所以那樣和舒二當家的說,不過是因他氣傲,太把你們的寬容和對兄弟們的義氣當做理所當然了,才有意教訓他,讓他明白就算是黑道也是有規矩的,但是咱們既然答應了舒二當家,自然也不能違諾,舒瑾二當家和大當家自然可以回去。”

    她頓了頓,繼續道:“只是這些窮奇寨的弟兄們就留下來,代替老鷓鴣大當家和舒二當家的給梅公子賠罪,收了人家銀子,還劫人的船只,是咱們背信在先,讓窮奇寨的人給梅大公子磕頭賠罪,滾一趟釘板,既可以堵了梅家那頭的嘴,省的說咱們的人勾結官軍,以權壓人,也算是全了淮南水道的名聲,否則以后誰敢和淮南水道的人打交道。”

    說完,她目光緩緩地在林衝浪和周圍的黑道大佬們臉上掃過:“不知道各位以為如何,晚輩也是在為淮南水道著想,最終決定的當然還是在林瓢把子的手上。”

    秋葉白的一番話,句句在理,但是林衝浪還是沉默著,他總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又說不上是什麼不對勁。

    但是老曾已經忍不住了,蒲扇大掌又是一拍桌子道:“就是這個理,老子想著總覺得窮奇寨干出這檔子事,惹下大禍卻屁事都沒有,以后那些小兔崽子,還不得有樣學樣,就得讓他們滾釘板!”

    滾釘板是一種殘酷刑罰,讓人從插滿了五寸尖釘的釘板上滾過去,雖然釘子不會要人的命,但是卻很是叫人吃罪,渾身劇痛而且滾完了之后,渾身可以用千瘡百來形容。

    原本此等刑罰是在平民狀告身份高于官員的時候,必須行的刑,以此明志,天極帝國開國大之后,真武大帝聽元宸皇后的建議取消了此項刑罰,以廣開言路。

    后來滾頂板在江湖上就有負荊請罪的意義了。

    老曾這麼一說,眾大佬們也都覺得有理,亦七嘴八舌地贊同,雖然期間多少都有些不想讓窮奇寨坐大的私心,但林衝浪亦還是動搖了,正要點頭:“沒錯……。”

    誰知話音剛落,那扶住舒瑾的高個子壯漢便大吼一聲:“滾你娘的,這群賊子就是變著法子在整咱們,滾什麼釘板,老子先把你這個小賊給在釘板上插個透心涼!”

    說著他松開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舒瑾,一把操起面前的酒壺惡狠狠地朝秋葉白的頭上砸去。

    秋葉白早有准備,身形敏捷一閃,站在林衝浪的身后,冷冰冰地看著他們:“窮奇寨,你們這是要造反麼?”

    “你這個挑撥離間的小白臉,去死吧!”那高個子壯漢一擊不中,立刻足尖一點,抽出腰上軟劍朝著秋葉白劈砍而去,卻還是她閃開了。

    秋葉白眼底幽光一閃,只挑釁似地看著他,卻並不回手,她要的就是窮奇寨的人動手!

    林衝浪也差點被那酒瓶擊中,只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竟然有人敢在壽宴上給他鬧事,此刻眼前銀光一閃,采伐見對方竟然拿出了劍,頓時大怒,他們這聚義堂的壽宴,為了防止有人鬧事尋仇,都是命人專門檢查,不允許賓客帶武器。

    這個混賬,既然私帶了兵器,不但是沒有把他的命令當一回事,簡直就是心懷不軌!

    林衝浪拍案而起,怒道:“給本瓢把子拿下這些混賬玩意儿!”

    這一回,堂上大部分人都動了起來,總瓢把子的號令,誰敢不從,他們雖然沒有武器,但不少人武藝不低!

    老鷓鴣驚慌失措,想要說什麼,卻看見窮奇寨的人發現自己被包圍,所有人大驚失色,立刻全部都從腰間抽出了隱藏的軟劍。

    這下子可把林衝浪給氣得臉都綠了。

    “這一個個……都是要翻了天了,拿下,拿下!”

    隨著他再次下令,場面上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打斗中,桌椅全翻,碗碟四飛!

    面對著那高個子壯漢的攻擊,秋葉白只避不擊,只暗中觀察對方的武功路數,以判定對方到底是什麼門派的人,她在第一次看見這兩個衝過來扶舒瑾的水匪時就發現,雖然他們戴著帽子,卻還是能看得見他們太陽穴高高鼓起!

    這不是尋常的水匪,而是內家高手!

    秋葉白在這一頭周旋,周宇和小七都護在她身邊不遠處。

    而唯獨有一個人卻還是獨自在一片混亂間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一只烤乳鴿。

    他完全沒有發現身邊已經變成了一片戰場,只是一邊撥動著手里的念珠,一邊專注無比地考慮一個問題——吃掉這只乳鴿呢?

    還是不吃呢?

    他答應過那個施主今夜不能再吃了。

    但是,他是花了大代才讓那位女施主讓出了乳鴿的,而且月亮已經落下,朝陽即將升起,這是新的一天,是白日,那麼……他就算吃掉這只乳鴿,也算不得打誑語罷?

    何況這只乳鴿遲早也是要被人食用的,他來食用,亦是在用腸肚在超度這只乳鴿,一會在念一篇地藏經讓它們早日脫離畜生道,進入人道罷。

    元澤滿意地自我安慰,便小心地將念珠在手腕上套好,准備下筷子。

    按照他的速度,超度這只乳鴿應當是眨眼之間的,那麼那位施主應當是不會知道他又超度了一只乳鴿。

    但,也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或者也許是佛祖亦再不能忍自己座下弟子這般貪食。

    在元澤的筷子剛剛觸碰上那只乳鴿的時候,忽然一道人影猛然飛了過來‘咚’地一聲撞倒了整張桌子。

    元澤的筷子僵在半空,他看著那只無辜的乳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掉落在塵埃里,那一瞬家,他几乎能看見揚起的塵埃包裹住了那只乳鴿。

    他下意識地就俯下身子去,打算拯救它,但是……

    “唰!”一只大腳忽然毫不客氣地踩在了他修長的手上,順便也將那只乳鴿踩在了腳下。

    元澤臉上血色盡失,但還是很平靜地抬起眼看向自己上方的高大男人:“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

    那人正是追砍秋葉白的那漢子,但是此刻他被秋葉白逗弄得氣喘吁吁,心中滿是邪火,此刻居高臨下看著元澤,發現他竟然是跟著秋葉白來的和尚,眼底滿是猙獰地笑道:“老子不但踩到了你的食物,還踩了你這臭和尚的手,怎麼樣!”

    說罷,殘忍地直接在腳上用力狠狠地踩踏元澤的手,元澤的手指=瞬間發出骨頭被擠壓的可怕聲音。

    他竟打算直接踩斷元澤的手指。

    反正這個和尚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武藝的樣子!

    十指連心,但是元澤卻仿佛沒有感覺到自己手指即將被踩斷的痛楚一般,臉上仍舊是一片平靜和慈悲,再次重復:“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這樣不妥。”

    那人看著元澤竟然仿佛還打算和他說教一般,再看他仿佛全無痛楚的表情,頓時心中邪火大盛,抬起手上的軟劍向元澤當頭砍去。

    “去和你的食物一起死吧!”

    秋葉白方才發現了元澤那里的險情,心中一驚,正打算拿了身邊的酒壇子飛砸上那人的腦袋,但是下一刻突然上演的那一幕讓秋葉白瞬間……呆如木雞。

    元澤忽然一抬手,竟空手捏住了劈砍下來的軟劍,一手拿著烤乳鴿站了起來,淡淡地看向那人,嘆息了一聲:“施主,你踩到了貧僧的食物了!”

    下一刻,他手上的劍就碎成了無數片!

    而那人目瞪口呆的時候,元澤忽然一把輕柔撫上他的手腕,輕飄飄地一抬……

  一大群正在交手的人便看見,看起來修挑而弱不禁風的小和尚站在原地,一手拿著一隻灰撲撲的乳鴿,一手提著比他壯碩兩倍熊一樣的大漢在空中掄出了一道近乎優雅的弧線,然後輕輕巧巧地把他往遠處一拋。

  伴隨著一聲慘叫,和“砰!”的一聲巨響,那人瞬間嵌入了聚義堂門外的影壁裏!

  而影壁除了顫抖著掉落了一些灰塵之外,竟然沒有裂開,也沒有倒塌,彷彿它天生就雕有一個那樣的坑安嵌著那個人。

  契合無比。

  ……

  全場瞬間寂靜了下去,停止了打鬥。

  把人砸出去,有足夠的力度就夠,要把石頭砸碎了,有內力可以辦到。

  但是這樣……

  不偏不倚的,近乎天衣無縫的把一個人塞進牆壁裏面。

  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到恐怖。

  而元澤似並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還是捧著乳鴿,抬起慈悲的眼地掃過在場的眾人:“諸位施主,也在踐踏著食物呢,真是罪過。”

  分明是如此慈悲溫和的眸光,但所有人被他這麼一看,只覺的莫名地一陣森冷寒風當堂吹過。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4 PM 編輯

第八十章 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 下

    “混蛋,你這個酒肉和尚,竟然敢殺了我大哥……!”一道憤怒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之中響起,與此同時銳利的劍鋒破空之音亦從身后襲向元澤。

    襲擊者動作極快,又在極近的距離間陡然發起攻擊,讓人几乎是猝不及防,事情發生得太快,眾人甚至都來不及動作,只覺得眼前一片銀光,而那小和尚頭都來不及回,眼看就要血濺三尺,命喪當場。

    小七身形一動,就要出手,卻被秋葉白指尖一按,將他生生按住。

    小七不明所以,看向秋葉白,卻見她搖搖頭道:“看。”

    小七一楞,忽聽到身邊傳來一陣抽氣聲,他立刻轉回頭正正見著那一頭,銳利的劍鋒即將劈到元澤頸項時,卻陡然止住。

    只因元澤微微一偏頭,那滿含殺氣的劍尖瞬間落空,險險擦過他耳邊,他漸漸一抬手,輕巧地將那劍尖夾在指間,仿佛不過是夾住擦過一片落葉一般。

    他轉過臉,看著那人淡淡地一笑,溫然道:“施主,万物皆靈,化作食為人果腹,豈可隨意糟踐,罪過。”

    他說話時,正好有一陣晨風吹來,將他柔軟的劉海微微吹開,露出了大半張臉,柔和的銀灰色眸子,純淨無染,安靜悠遠如廣闊接天之海,仿佛能讓人看見大片大片的云起云落間,有佛陀拈花而笑,似隱無盡法門,觀之心寧幽和。

    但是,世人皆凡夫,眼中有怒恨之人此刻只覺得他的純淨安詳的笑容似火上澆油。

    那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元澤一抬手就接住了他的劍,隨后又朝著他露出近乎嘲弄的笑顏,說著嘲謔的話語,眼底凶光畢露,一邊掙扎,一邊惡狠狠地一拳揍向元澤:“滾你娘的蛋,你這個妖僧,老子不光要踩你的食物,還要剁了你喂狗!”

    說話間,他甚至不忘記一腳踩踏在一只掉落在地的鹽水漬鴨上,狠狠地踩,只恨腳下的東西不是元澤的頭顱。

    很明顯,他的不珍惜食物,惹怒了夢遺大師。

    元澤銀灰的瞳子瞬間一眯,指尖輕捏,“砰!”一聲利響,那劍再次破碎成了無數片。

    在那人錯愕的眼神中,右手一把輕易地接住了他的拳頭,在上面一撫,隨后那人就瞬間不受控制地整個人側身從元澤身邊滑了過去,他尚且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見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一把捧住了他的臉,然后……

    元澤直接把他的臉用一種極為優美的姿態直接按進了自己身邊粗大紅柱里。

    與此,同時他另外一只手指尖在胸前直接結了個蓮花佛手印,垂下修長眼睫,溫然地輕念:“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清淨三業,破四罪,來生勿入畜生道……。”

    他聲音溫潤如水,仿佛天邊佛陀梵音,消盡一切罪業。

    眾人就這麼悚然地看著那渾身散發著純淨慈悲氣息的銀發佛陀,一邊念往生咒,一邊一臉慈悲地,將那人的頭一寸一寸地按進了那柱子里。

    那人甚至沒有絲毫反抗的機會,直到他的頭沒入了紅色的柱体之后,身体仍舊在抽搐,仿佛他天生就是長在這柱子里一般,嵌入的地方,柱子甚至沒有多一絲裂痕。

    最美麗的佛演繹了最恐怖的超度儀式。

    秋葉白顰眉,神色莫測地打量著元澤修挑的背影。

    而人有時候就是不那麼接受教訓一種東西,又或者只是一種熱血上頭的激動,就不顧一切去挑釁全然高于自己的存在,又或者以為雙拳難敵四手,只要人多,就占了大便宜,窮奇寨的人明顯就是這一類的人。

    他們憤怒地吼叫著,抽劍就朝元澤衝了上去,只恨不得就將那人剁成肉泥。

    元澤只是平靜地看著自己面前漫天凌厲的劍影當頭籠罩而下,然后眾人再看著那銀色的身影飄逸如韋陀渡江,卻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那些刀光劍影之間穿行,片葉不沾身,空手碎白刃,動作優雅地輕輕將那些人一個個地拍進了牆壁或者柱子里,甚至地面。

    凄厲的慘叫聲或者憤怒的嘶吼都被佛陀溫柔的梵音掩蓋,往生咒與地藏經飄蕩在大堂之中,聲音如此虔誠,如此慈悲,如此流暢,讓人只覺得靈魂都被滌蕩干淨,几乎讓人以為這是得道高僧的傳法大會,或是祈福法會。

    可是眼前情景的太過詭怖,讓人只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撕裂開來。

    所有人一生都忘不了這最殘酷的超度儀式。

    最后的一句慈悲梵音消失的時候,場上已經是一片死一般寂靜,落針有聲。

    肢体的地獄與極樂佛境竟然詭譎地糅合在了一起,仿佛一場恐怖的祭祀典儀,宛如煉獄,但是比起眼前恐怖震撼的畫面更可怕的是,那美麗慈悲的銀發殺生佛在完美地完成了他的儀式之后,轉過了銀灰色的眸子看向在場的其他人。

    他的眼神依舊是那樣平淡而慈悲而憐憫,仿佛佛陀在看著自己座下的眾生,雙手握住佛珠,雙手慢慢睇在胸前合十,垂下眸子淡淡道:“眾生無常,皆陷于魔色魔相,踐踏天賜之物,乃是淪入畜生道的大罪,就讓貧僧來為你們超度罷。”

    在場上的所有人在渾身一僵之后,皆做了同一個動作——低頭看自己腳下可有不小心踩踏到什麼雞鴨魚肉烤乳豬沒有!

    有人臉色難看,有人臉色卻立刻松了一口氣。

    但是林衝浪及那一台的淮南黑道大佬們臉色卻依舊是蒼白或者鐵青,難看到了極點,能成為稱霸一方的黑道霸主,他們對于洞悉危險都有更為豐富的經驗。

    上演完了那樣一場恐怖的祭祀,他的眉宇間和身上甚至見不到一絲猙獰的殺氣,依舊周身圍繞著純淨柔和令人見之寧和的氣息。

    面前的人,明顯已經被激發進入了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絕頂高手,在入魔的時候,對所有的目標都是無差別擊殺!

    也就是他很可能會用同一種方式去‘超度’在場的所有人!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場壽筵會變成如今的修羅場!

    他們戰還是不戰,若是不戰,只怕剛表露出逃跑的意思,下一刻就會成為鑲嵌在牆壁或者地面的人体裝飾品!

    但是若戰,他們再不自量力,也在看完剛才那一場恐怖的祭儀之后,怎麼可能以為自己能勝過面前的佛,不,魔,或者說——魔佛!

    就在這樣內心的掙扎之間,那可怕的身影已經邁著步子緩緩地向人多的地方慢慢走去。

    人都有閃避危險的天性,看著元澤雙手合十一步步向自己走了過來,即使他的神色依舊是那麼溫和,銀眸依舊如此美麗,但是所有人都忍不住恐懼地下意識退了一步。

    空氣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壓抑,每個人都在慢慢地退后,每個人都在后悔參加這一次的壽筵,還解下了他們的兵器放在了自己的房間。

    聚義堂早已經成了修羅場,而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超度’的會不會是自己!

    所有人的神經都隨著他的腳步靠近越來越緊繃,仿佛一根被拉伸到了極點的細細琴弦,隨時會‘錚’地一聲瞬間破碎。

    而這‘錚’的一聲果然響了起來,細微的破空聲讓所有人恐懼到了極點。

    但是……

    一道涼薄的聲音同時響起:“看,烤雞腿!”

    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划破空氣寧靜的東西,不是暗器,不是刀劍,而是——一只雞腿被高高地拋起。

    然后所有人就看見那强大恐怖的銀發魔佛瞬間身形一僵,瞬間身形移形變位,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然后一口將雞腿——叼住!

    但是,很快就有無數食物瞬間冒了出來!

    “看,烤鴨!”

    “看,紅燒豬蹄!”

    “看,深井燒鵝!”

    “看,油炸銀魚!”

    “看,鹵牛肉!”

    “……。”

    無數食物組成了密集的殺陣,將那銀色的身影籠罩在了其間,眾人只看見一道銀色的影子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那些豬蹄燒鵝牛肉組成的殺陣之間不斷地穿梭,幻化成了一條銀線,並且最終——完美再次獲勝!

    銀影站定之后,眾人面前出現了一株‘食物樹’,美貌優雅慈悲又恐怖的銀發魔佛以一種奇妙的金雞獨立之姿站在場地的中央。

    他左手平開伸直,手里提著一只烤雞,從手臂到左肩上一溜擺放著一碟鹵牛肉、一碟銀魚、一只疊片烤鴨,右邊腋下夾著一大瓦罐佛跳牆,肩膀上擱著一只深井燒鵝,左腿曲起,從膝到腿上擱著一大碗紅燒豬蹄和一碟鹵肉。

    頭上頂著一只大青花瓷盤,里面一只被擺成了站立姿態的金黃焦香的烤乳豬正威風凜凜地站在魔佛的頭頂,俯視底下渺小卑賤的眾生。眾生:“……。”

    這是什麼?

    佛光普照十八式?

    一道青色的修挑人影慢條斯理地走了過去,林衝浪瞬間認出了是誰,他想出聲示警,卻又畏懼打破了脆弱的一時安寧,引來更大的殺戮。

    但是那人卻仿佛全然不害怕一般,只是款步走到了元澤身邊,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阿澤,你做完了法事,超度了那麼多的人和牲畜,想來也困了罷,吃完去睡罷!”

    秋葉白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元澤的表情,他也在靜靜地看著她,雖然姿勢詭異,但是卻並不妨礙他觀察面前的人。

    這個人,竟然不害怕麼?

    秋葉白看著他銀灰色的眸子里閃過迷惑的光芒,隨后,她心中似隱約地感覺到了什麼,慢條斯理地伸手在他肩膀上的那碟鹵牛肉里取了一片鹵牛肉含進嘴里,看著他輕佻地一笑:“阿澤,還不吃的話,那我就把它們吃掉了哦!”

    一邊的周宇和小七都緊張地抱住了自己懷里的食物,警惕地看著場內元澤的反應,他們身邊已經堆滿了方才秋葉白讓他們去收集來的沒有在打斗中被糟踐的干淨食物。

    只等著那和尚一旦又魔怔了,便將這些東西全部丟出去‘擊殺’對方!

    元澤看了她片刻,才點點頭:“阿彌陀佛,施主想要吃,便吃罷,貧僧確實有點困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請給貧僧多留几份就好了。”

    沒有人提起的時候,他並不覺得,如今有人一提,他方才想起,是了,今天几乎是一夜未睡,真是罪過罪過!

    但是他忘記了自己頭上還頂著一只碩大的烤乳豬,這麼一點頭,那只巨大的乳豬瞬間以一種泰山壓頂之態砸向了秋葉白!

    她立刻眼明手快地一伸手就把那只‘憤怒’的乳豬給頂住了,隨后推回元澤的頭上,但是元澤比她高了一個頭,她這一動作,便需要踮起腳來,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態靠進了

    姿態靠進了元澤的懷里,順帶將白嫩的脖子暴露在了元澤的鼻下,甚至輕輕地擦過了他的鼻尖。

    元澤看著面前一片雪白粉嫩,鼻息間縈繞著秋葉白皮膚上傳來的淡淡溫涼香氣,異常的好聞,不斷地鼓動著的血脈之間散發出來的迷人氣息,讓他眼神忽然有些迷蒙起來,只覺鼻息間繚繞的都是一片迷人的甜美的味道,引誘得他忍不住微微咬住了嘴唇。

    阿彌陀佛……好香,好香。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不過是片刻之間,他已經忍不住低頭在她脖子上舔了一下。

    秋葉白瞬間僵住:“……阿澤。”

    他在做什麼!

    元澤忍不住又舔了一下,阿彌陀佛……實在是很香。

    秋葉白終于忍無可忍地捂住脖子一下子退開,冷冷地看著他:“阿澤,你該去睡覺了!”

    元澤抬起頭來,有些迷惑地看著她,銀灰色的眸子里閃過異常迷茫的光澤,但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隨后靜靜地看著秋葉白:“施主,你可以陪貧僧睡覺麼?”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好可以讓周圍的人聽得明明白白,所有人的表情瞬間都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龜裂感。

    誰見過一個和尚吃肉、殺人、要求有人陪睡覺——還是一個男人?!

    秋葉白面無表情地看著元澤,他安安靜靜地的模樣,漂亮得像一幅大家畫卷里遺世獨立的出世佛陀,純淨無垢。

    但是她卻是第一次發現自己並不很明白這個和尚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世間最矛盾,最尖銳而不可統一的特質都在他身上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看著他漂亮純淨的銀灰色眼眸,並沒有一絲一毫今日在沐浴時候看到的羞怯,更不要說情慾。

    她眸光微閃,隨后施施然地點了點頭:“好。”

    隨后元澤便微笑了起來,恰好一絲陽光穿過門外照了進來,清晨的淺金色陽光落在他的面容上,讓人几乎分辨不出來,那散發出耀眼美麗光芒的是那明亮的陽光,還是他唇角上那朵明淨剔透如水晶蓮華的笑容,

    秋葉白在那一瞬間為那美麗而迷惑。

    “阿彌陀佛,施主稍等。”

    似乎恢復了正常的夢遺大師忽然非常有禮貌地說了一句,隨后動作優雅輕巧地將身上所有的食物仔細地放在一張還剩下三個腳,勉强沒有倒的桌子上。

    眾人瞪著眼,見他手腳利落地用桌布將那一大堆吃食打包,然后左右看看,目光就停在了周宇和小七那里,然后走了過去,在小七和周宇警惕又略恐懼的眼神中,他溫溫柔柔、客客氣氣地道:“阿彌陀佛,貧僧想向二位化個緣,不知道二位可願意與我佛結個善緣?”

    在看到他方才弄的那個詭譎猙獰的‘超度儀式’之后,周宇和小七能說什麼,再加上秋葉白也朝他們點點頭,就立刻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師,請便!”

    只要他不突發奇想超度他們就好!

    不過自家四少真是太有能耐了。

    所有的人都在試圖證明自己沒有踐踏食物,但是卻並沒有想到既然關鍵點是食物,那麼能夠制止魔佛發作的自然也只有食物,所以他們反其道而行!

    一切都如四少所料的,輕而易舉地就消彌了一場即將發生的慘劇!

    周宇和小七都相信秋葉白絕對不是那種擁有犧牲自己,成全大我情操的高尚人士,四少既然敢答應和這個和尚去睡覺,那一定是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謀算在里面。

    所以他們也只是將自己手里的食物全部都交給了元澤,沒有試圖阻止他。

    元澤見自己收獲頗豐,心情也很愉悅,便朝著他們兩個各自唱一聲佛號之后,將周宇和小七身邊所有的食物全部也打包進了那包袱里,將巨大的包袱都往肩膀上一抗,另外一只手繼續提著那一大罐佛跳牆,隨后朝著秋葉白點點頭,微笑:“好了,施主久等,我們一起去睡覺罷。”

    秋葉白就算是個臉皮很厚的,也不太經受得起這樣連續地‘表白’,再一看他那個足足有他身高一半高,寬卻是他兩倍的巨大包裹,簡直就像一只蝸牛扛了一只巨大的殼,她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你確定你扛得動麼?”

    蝸牛和尚愉快地點點頭:“自然!”

    秋葉白只好無奈地點點頭:“好,那走罷。”

    她領著元澤出門前,轉過頭看了眼林衝浪和一干表情還呈現龜裂狀態的眾人,露出個無奈的笑,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朝著腦袋比了比,嘆了一口氣,轉身跟著元澤往門外而去。

    而林衝浪等人卻露出了仿佛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的表情——夢遺大師腦子有問題,剛才是犯病了。

    至少所有人都更願意接受這樣的一個解釋。

    沒有人願意承認,那麼多凶狠黑道領軍人物竟然會害怕一個人,以至于沒有人敢逃離和還手,淮南黑道以后都不用再在道上混了。

    他們只是不願意和一個病人計較罷了。

    同時,他們不還手也是給藏劍閣主人一個面子,畢竟能被夜四少帶在身邊的絕非尋常人物,至于窮奇寨的人——反正留著也是個禍害,最終動手消滅他們的並不是三十六水路黑道的人,自然也不是他們不講道義。

    林衝浪看了眼那些被完美鑲嵌地面、牆壁和柱子上還在抽搐的人形,眼底閃過一絲冰冷黯芒。

    秋葉白和元澤剛剛走出院子,就見前面走過來的几道人影,為首那一道穿著淡藍色寬袖衣的修長人影如此眼熟,讓她想不認得,都很難。

    梅蘇!

    竟然就這麼當面撞上了麼?

    秋葉白一轉頭,立刻移形換位,轉到了元澤身邊的另外一側包袱旁邊,巨大的包袱剛好擋住了她的身形。

    太陽的方向在自己身后,朝陽初升正刺眼,梅蘇的視線必定會受限制!應該不會那麼快看見自己才是!

    但是如此明顯的巨大的目標自然也吸引了梅蘇的目光,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淡淡地開口道:“兩位小師傅,請留步。”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5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一起安眠吧

    “兩位師傅,請留步。”梅蘇忽然出聲,停在了兩人身邊,轉過臉來看向他們。

    雖然他已經看見了那巨大的包袱,但是如今轉過臉來直接對上,還是覺得非常的……非常的震撼!

    梅蘇神色有些奇異地看著那個比自己都要高壯的巨大包袱,只覺得比起那個碩大的包袱來,那背著它的小和尚顯得特別沒有存在感,而且如果他沒有聞錯,那包袱里飄來的是……食物的味道?

    元澤見有人喚住了自己,便轉過頭來看向對方,見是一個年輕的公子,便將佛跳牆的罐子擱在腳邊,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施主喚住貧僧有何事?”

    梅蘇方才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小和尚,他和所有的出家人一樣,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呈現出出家人特有的謙遜姿態,只是因為額前的銀發太長,半遮了他的臉,但即使如此,卻依舊擋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純淨寧和的氣息。

    若不是因為面前之人看起來極為年輕,梅蘇會以為這是個修煉了多年的得道高僧。

    他心中不免暗暗稱奇,這三十六水路江洋大盜的地盤上竟然會出現這樣頗有修為的佛家弟子!

    梅蘇瞥了眼被巨大包袱擋住的另一個身影,只能看見對方的下半身。

    他客客氣氣地問:“大師,在下見您從聚義堂出來,所以想問問方才是出了什麼事,門外竟無一人守著?”

    秋葉白站在包袱的另一頭,心中默默地道,當然沒有人守著了,外頭守著的人聽見異動自然都下意識地衝進了聚義堂,試圖保護自家主子,只是方才情景那般可怖,他們根本不敢隨意妄動,更不要說逃出來了。

    但是她也頗為好奇‘從不打誑語’的元澤到底打算怎麼解釋里面的情形。

    元澤聞言,便溫聲道:“罪過,罪過,施主若是里面那些施主的朋友,可要多勸誡他們一番,不可隨意糟踐生靈食物,要多做水陸道場,超度法事才是。”

    梅蘇修長清淡的美眸里閃過一絲疑色,他完全沒有聽明白這個糟踐生靈食物和水陸道場有甚關系,難不成里面的人請這個和尚來就是為了做法事?

    這壽辰筵席做法事慶賀,莫非是黑道上的獨特規矩?

    梅蘇朝著元澤點點頭,溫聲道:“多謝大師指點。”

    秋葉白站在大包袱后面,直想發笑,這兩個人居然這樣也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還真是有意思。

    隨后,他又看了眼自己身邊跟著的二管家,二管家立刻心領神會地從自己腰間掏出兩個精致的吉祥紋錦袋遞給自家主子。

    梅蘇將小錦袋遞給元澤,微笑:“這是在下向菩薩捐的一點結香油錢,還望大師笑納。”

    元澤看了眼那小錦袋,倒是一點不客氣地收了下來:“阿彌陀佛,菩薩一定會保佑善心的施主。”

    梅蘇原本想等著那包袱后面站著的人出來接錦袋,看看到底是什麼模樣,卻不想對方居然直接從包袱下面伸出手來接錦袋,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在大包袱后響起:“多謝施主。”

    梅蘇看了眼那一雙手,竟比尋常男子的手都要顯得纖細修長,白皙細膩。

    但是對方接過錦袋后,立刻又收了回去,繼續甕聲甕氣地道:“阿澤,咱們回去罷,天色不早了。”

    元澤立刻抬頭看了看天,嘆了一聲:“是啊,這麼晚了,咱們走罷。”

    梅蘇和二管家還有其他的跟班都下意識地看了眼那東升的旭日,這到底哪里晚了?

    佛門中人對日夜的定義和尋常人不一樣麼?

    元澤又嘆了一口氣:“再不回去,就沒法子一起睡覺了。”

    梅家眾人瞬間以一種極為奇異的目光看著元澤和他那被包袱后面的‘和尚’。

    這話不論怎麼聽,都有些曖昧,這兩個佛門中人還真是‘奇特’。

    秋葉白在包袱后面也能想象梅家人聽到這話后的表情,她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索性從包袱下牽住了元澤的衣袖,直接拉著他往外走。

    梅蘇看著元澤提起了他的佛跳牆,乖乖地跟著那個一直沒有露面的‘和尚’一起離開。

    金色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一高一矮的兩人雖然隔著點距離,但是莫名地讓人覺得有一種奇妙的和諧感。

    梅蘇微微眯起眸子,目光停留在那個較矮的‘和尚’的背影上,總覺那窈窕纖細的背影有一種古怪的熟悉感。

    他具備了所有最優秀的商人應當具備的特質,其中一項就是識人。

    只是那人,像誰呢……

    二管家看著自家主子瞅著那兩個出家人出神,便上去輕聲道:“要不要屬下找人跟著,看看是什麼人?”

    梅蘇沉吟了片刻,還是搖搖頭道:“不必了,這里到底是林衝浪的地盤,若是讓人生出誤會來就不好了。”

    二管家有些輕蔑地道:“就憑這些江湖人,若是大少爺願意……。”

    梅蘇一抬手,淡淡地打斷他:“夠了。”

    二管家自知不妥,便立刻低頭,恭敬地道:“是。”

    不管何時大少爺做事從來都是最謹慎的。

    梅蘇點點頭,微微彎起唇角:“咱們進去罷。”

    說罷,再看了眼那已經漸漸消失在遠處的人影,隨后轉身領著人往聚義堂而去。

    他們繞過影壁,看見了聚義堂里情景的那一霎,梅蘇的腳步瞬間一頓,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從人間走到了煉獄。

    他身后的梅家眾人更是臉色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聚義堂里的情形。

    林衝浪看著忽然駕臨的一干人等,倒也沒有太多的驚訝,一邊吩咐著底下的人去將鑲嵌在牆壁、柱子和地面上那些死人弄出來,一邊看著梅蘇,陰鶩而自嘲地一笑:“梅家大少爺,歡迎來到人間煉獄。”

    ——老子是但凡出現男二貓貓都偷偷弄死讓阿倔白等去哭的凶殘分界線——

    秋葉白領著元澤剛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指了指他的房間,道:“阿澤,你先進去睡吧。”

    但是身后卻沒有人應她,秋葉白轉過頭,瞬間無言。

    夢遺大師閉著眼睛靜靜地站著,仿佛正在院子中央沉思著天地人生的奧義。

    雖然他背上背著巨大的包袱,手里還抱著一大罐佛跳牆,都沒有影響他姿態高潔。

    但是對方那勻稱的呼吸聲卻讓秋葉白明白——這廝又睡著了!

    她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人走路都能睡著!

    而且睡著也就罷了,手里的佛跳牆和背上的吃食竟然還穩穩妥妥地。

    秋葉白無奈,想了想,拉住他的衣袖往前扯了扯,發現他竟然跟著往前走了一步,她唇角微彎,于是便繼續拉著他的衣袖往房內走。

    睡著的和尚乖乖地跟著。

    進了房后,秋葉白想要伸手去搬開他懷里的佛跳牆,但是她搬了几次,卻發現她沒法子把一個罐子從一個站著睡著的和尚懷里拽出來。

    秋葉白忍不住再次扶額,睡著了還記得護食,這廝對食物到底是何等的執念!

    秋葉白試了几次,都不成功之后,只得放低了聲音試著勸道:“阿澤,到房間了,你可以睡覺了,我幫你把東西都收好,你起來再吃好麼?”

    按理說,她該點了他的睡穴之后,直接把這個家伙給扔上床。

    但是,元澤做的那一場‘超度法事’實在太震撼人心,即使如她這般大膽的都還是生出了些忌憚來,這個家伙万一又因為食物發作起來,這里可是只有她一個人!

    要是實在不行,她就讓這廝直接背著個大包和抱著一罐子佛跳牆站著睡著算了。

    但是她不抱什麼希望說完之后,伸手去拿那罐子,卻發現自己可以拿下來了!

    秋葉白愣了愣,還是立刻把手里的罐子擱好,再去把他身上的食物包袱給解下來,把那一大包食物也安置好。

    隨后她將睡得昏天黑地的夢遺大師給牽到了床邊,正想動手把他弄上床,不想夢遺大師仿佛有知覺一般,一碰到了床,立刻毫不猶豫地大頭朝下,直接往床上一倒,然后——繼續睡!

    秋葉白看著他那樣子,搖搖頭,打算離開,卻不想才剛邁腿,就被人伸手一拉,她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拉倒在了床上。

    然后,旁邊的人立刻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毫不客氣地一把抱住懷里的人儿。

    秋葉白瞬間僵住,只感覺身邊的那人用下巴在自己額頭上蹭了蹭,然后用唇在她額頭上觸了觸,像在尋找食物的幼獸一般,左蹭蹭右蹭蹭,直磨蹭得秋葉白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直到他磨蹭到她的頸項,停了停,仿佛終于尋覓到極為舒服又好吃的東西,立刻毫不猶豫地把整張臉埋進她頸窩里。

    秋葉白忽然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陣柔軟濕膩的觸感,就仿佛某種動物在親昵地舔弄她的皮膚,那種身体最致命的地方被人用尖牙咬住的感覺,瞬間讓她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就想掙扎,只怕他一個迷糊,一口咬斷她脖子!

    但是,片刻之后,她卻只感覺元澤舔咬夠了她的脖子之后,就滿足地蹭了蹭,抱住她腰肢的手又收緊了一下,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然后把臉埋在她的脖子里——睡著了!

    完全實現了他要和秋葉白睡覺的願景。

    夢遺大師果然沒有打誑語,仿佛一只覓食完畢的大松鼠滿足地抱著自己的寶貝大松果進入了冬眠狀態。

    ‘大松果’只能無語問蒼天:“……。”

    秋葉白松了一口氣,默然地望著蚊帳頂,感覺身邊的人呼吸聲越來越平穩,越來越柔和,她眼神卻閃過一絲迷蒙,元澤這樣擁抱著她睡得心滿意足的姿態,讓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也曾經有一個人這麼擁抱著她睡去。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她有一種古怪的錯覺,仿佛那個擁抱著她睡去的人不是元澤,而是百里初。

    可是……

    分明全然不同的懷抱,為何,她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百里初的身体那麼的冰冷,就像千年的寒潭,而元澤的体溫雖然也略涼,但和正常人卻相差無几。

    何況,彼時百里初强硬的擁抱,讓她心中全是抗拒,可是阿澤……她莫名其妙地並不討厭,他柔軟的銀發半覆蓋在他和她之間,纏繞在彼此的手腕之上,讓她恍惚之間生出一種怪異的親昵感來。

    她側過臉,看著身邊睡得沉沉的人,全無防備的美麗臉龐,透徹純淨得宛如水晶,很難想象黎明時分,在聚義堂制造了那樣恐怖修羅地獄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干淨剔透的人儿。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想要慢慢地推開他,但是環住自己腰肢的手臂簡直就像最堅硬的千年寒鐵所鑄成,讓她完全沒辦法動彈。

    她一咬牙,再試……

    直到她几乎用盡了所有比較溫和的方法,都沒有法子把身上的人弄下來,自己倒是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這大吃貨一定把她當成了某一種味道極好的罕見食物,所以才會在今早要和她一起睡,而且‘護食’護得這麼厲害!

    而元澤今日早上表現出來的那種近乎魔化的樣子,又讓她不得不忌憚若是用了太過激烈的方法,万一再次激惹出他的魔性來,她是不是直接會被他超度進了他的肚子?

    人若是有了忌憚,做事自然變得畏首畏尾。

    她真是懷念昨夜把這個家伙踹下船的爽快啊!

    秋葉白掙扎了半天,終于放棄了,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做她的‘大松果’。

    但身邊的那只松鼠和尚並不那麼安分,睡著睡著,就要閉著眼伸出舌頭來舔舔她,確定懷里的‘大松果’還安全地呆著,沒有被人奪走,而且很香很甜,方才露出個令人驚艷的笑容,滿足地繼續睡。

    秋葉白被舔了一脖子加半臉的口水,綠著臉第一万次肯定抱著自己的蠢貨絕對不是百里初那個患了潔癖症末期的大變態后,終于撐不住也睡著了。

    等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頭西斜。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窗邊,片刻之后,她一個激靈,才徹底清醒過來,迅速地感覺到自己腰肢上已經沒有了那種帶著壓迫感的束縛,但是……

    她有些艱難地轉過頭,正正對上一雙純淨的銀眸,那雙漂亮沉靜的眸子離自己不到一寸,她几乎能看清楚他每一根卷翹的睫毛!

    他安靜地看著自己,目光看起來專注而溫存。

    “你……。”秋葉白想說點什麼。

    “施主。”元澤卻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溫溫和和地道:“你睡覺流了一身的口水呢,可是夢到什麼好吃的麼,不如說出來與貧僧分享一番。”

    秋葉白看著他那誠懇的模樣,終于忍無可忍地一拳頭揍上他的頭:“老子夢到吃了你!”

    混蛋,舔完了,不認賬麼!

    你才流口水,你全家都用口水洗澡!

    元澤抱住腦門,銀眸茫然地看著那道從床上跳起來,憤怒地奪門而出的身影。

    他完全不能理解秋葉白的憤怒。

    ——老子是是小白扑倒妖孽公主,eager579臉紅偷瞄的分界線——

    秋葉白一行人離開寨子的時候,倒是比她進來的時候要簡單得多。

    她只悄悄去和林衝浪單獨道了聲別,林衝浪也沒有多挽留,寨子里剛剛經歷了一場近乎浩劫一般的災難,他需忙著安撫眾人,又要封鎖消息。

    畢竟這種一人之力几乎滅了淮南以北的黑道首領們之事,絕對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好消息。

    何況秋葉白能帶走那個夢遺大師是最好的,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又看見誰不小心吃飯掉了一粒米,又發作起來,要超度所有人!

    依舊是陰川公送行,但是這一次,並沒有那麼多曲折,陰川公很快地將他們送回了東岸。

    唯一略驚險的小插曲,大概就是秋葉白准備離開小洲的時候,竟然發現梅蘇遣了二管家來請他們去赴宴,而且人已經堵在了門口,她不得已,只好從背后把二管家給敲暈了。

    到了東岸,天色早已經又到了傍晚時分。

    秋葉白站在岸邊看看天色,微微顰起了眉。

    周宇上前,低聲道:“大人可是在擔憂李家那邊?”

    她點點頭:“這一次我們已經比計划之中回到東岸的時間遲了不少,只怕李家那邊已經發現咱們人不見了,不知道梅相子那邊又是個什麼境況。”

    周宇和小七聞言,都面面相覷,是的,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現在人前,只怕李家那邊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

    也許是元澤呆蠢木訥的第一印象在周宇的腦海里太深刻,以至于他看見了元澤那一場可怕的超度儀式,卻還是沒有什麼害怕的情緒。

    他用桃花眼殺氣騰騰地瞪了眼一邊背著碩大包袱的元澤:“都怪你這個破和尚,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若不是那家伙將大人攔在房間里,他們早就依照計划回到東岸了!

    居然還抱著大人睡了一整天,簡直是無恥!

    元澤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一副全不了解他到底在說什麼的樣子,周宇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只得無奈地轉回頭,對著秋葉白道:“咱們還是先回去罷,總是要在這里查案的,不能真的把梅相子丟在那里罷?”

    查案?

    秋葉白腦海里靈光一閃,隨后眯起眼睛,招手讓小七過來,然后吩咐道:“是了,你這就拿著我的腰牌去一趟李家,告訴他們,有人一早給我們傳了密告條子,所以我們去尋查案線索去了,晚上飯點的時候就回來。”

    小七接過她遞來的司禮監千總腰牌,有些不明所以地道:“但是四少,你不是說你們這一趟出來,絕對不能讓李家知道麼?”

    她淡淡地一笑:“你以為現在他們就不知道咱們出去有貓膩麼,在這件事情上講究的就是一個先機,天時地利人和之中,既然咱們有了好時機,剩下的就是看咱們在那攤子渾水里面撈得快,還是別人掩蓋得快了。”

    梅蘇既然到了東岸沒有停留而是直接去了

    是直接去了水寨,也沒追上她的步伐,那麼現在就是搶一個快字!

    她的目光落在元澤背上的碩大‘食物包’上,眸光幽涼。

    小七立刻點點頭,轉身就往李府去了。

    “走,找一個合適讓人說話的地方。”

    說罷,她轉過了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周宇和元澤都立刻跟了上去。

    她尋了一家相當破舊而偏僻的客棧,便讓小二給開了房間,領著三人進了房間。

    周宇關上門后,並沒動彈,而是站在了門邊,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看看有沒有竊聽者,這讓秋葉白頗為欣慰,有點司禮監廠衛的模樣了。

    她走到了元澤身邊,元澤已經把身上的包袱給取了下來,將包袱朝地上一抖,里面頓時就地滾出了一大坨肥白碩大的肉球!

    或者說——一個肥白如球的人。

    那人渾身都是些血痕,狼狽不堪,但是實際上細細看那些傷口都並不算太深,但是他一倒地就做出一動不動仿佛暈厥過去的模樣。

    秋葉白看著地上的人影,似笑非笑地道:“窮奇寨的大當家竟然是這麼掩耳盜鈴的人麼,或者說窮奇寨的人全部都是武藝了得的高手,老鷓鴣,你根本不是窮奇寨的人,嗯?”

    她讓阿澤帶回來的根本不是什麼食物,而是一個人,窮奇債的大當家——老鷓鴣,

    那肥碩的人影一頓,隨后轉過頭來,面色慘白地看著秋葉白,眼底都是乞求:“四少,饒命。”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6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真相

    秋葉白拉開凳子,翹著二郎腿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的老鷓鴣道:“不必害怕,老鷓鴣,我既然能把你從林瓢把子那里弄出來,自然也就沒有打算要你的命。”

    那一場混戰之中,舒瑾中了劍,早已奄奄一息,帶出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索性就讓周宇他們把一開戰就躲進了一邊櫃子里的老鷓鴣給敲暈了弄出來。

    林瓢把子那頭正忙得昏天黑,估計也只以為老鷓鴣躲了起來,沒有想到她會讓元澤把老鷓鴣光明正大地給扛了出來,大部分人看見了元澤背著的那大包袱也只以為是他包著的食物。

    這時候,誰敢阻止‘夢遺大師’扛著他化緣化來的食物離開?

    老鷓鴣偷眼看了下秋葉白,低聲賠笑:“四少,您……您抓我來做什麼,在下……在下似乎並沒有得罪您啊,都是那舒瑾得罪您的!”

    秋葉白擺擺手,打斷他的話:“我問你,舒瑾到底是誰的人,一個小小的寨子,如何會有這麼多一流的內家高手,你們窮奇寨是他來了以后,才突然迅猛擴展的罷?”

    她這般單刀直入,讓老鷓鴣呆了呆,隨后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道:“舒瑾是在下一次出去接貨的時候撿到的,他重傷在身,一家老小都被貪官所殺……。”

    “所以你救了他以后,他知恩圖報,助你擴展勢力地盤麼?”秋葉白再次打斷他的話,看著他冷笑:“老鷓鴣,我要是想聽你這些廢話,就不會把你弄出來了。”

    她低下頭,湊到他面前,微微眯起眸子:“我原本雖然沒有打算要你的命,但是如果我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那就只好把你送回去給林瓢把子了,想必你們窮奇寨搞出了那樣一檔子事儿,林瓢把子一定很需要人祭黑旗,讓其他人看看,膽敢悖逆瓢把子的人是個什麼下場吧?”

    ‘祭黑旗’,三個字一出來,就立刻讓老鷓鴣臉色大變,汗如雨下。

    所謂的祭黑旗就是一旦道上出現背叛瓢把子的叛徒,叛徒若是能將瓢把子拉下馬也就罷了,若是不能,叛徒的一家老小連同他自己被抓獲之后,就會全部送上專門的水祭壇,挖心剖肝喂魚,以警群鬼。

    老鷓鴣以前做船工的時候,雖然太窮沒有人肯嫁給他,但是后來成了水鬼的一員,還當上了自己這一群的水鬼頭目后就娶了兩房妻妾,還生下了一雙儿女。

    他聽著秋葉白這麼一說,只一思量,立刻肝膽俱裂,是的,昨夜之事,形同悖逆瓢把子,等到林衝浪騰出手來一定不會放過他。

    看著老鷓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秋葉白淡淡地道:“若是你說了實話,我尚且可以勸林瓢把子留你一家老小性命。”

    秋葉白的話讓老鷓鴣心中瞬間燃起了一絲希望,他遲疑了許久,秋葉白看著他滿臉掙扎的樣子,也不著急,只施施然地靠回了椅背上。

    “老鷓鴣,你只有一刻鐘的時間考慮,我耐心不多。”

    老鷓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看向秋葉白道:“夜四少,我要說的事情牽連甚廣,若是……你真的能救我一家老小麼!”

    秋葉白輕笑:“你可以不相信我,無妨。”

    說罷,她起身就走,同時吩咐周宇:“周宇,去讓人通知林瓢把子。”

    周宇點點頭:“是!”

    老鷓鴣大驚失色,立刻扑了上去,抱住秋葉白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四少,四少,別,我說,我說!”

    秋葉白低頭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聲音冰冷:“放開!”

    老鷓鴣立刻收了手,伏在了秋葉白腳下磕了几個響頭,顫聲道:“四少您只管問,老鷓鴣必定言無不盡!”

    秋葉白看著自己的手段有了效,和周宇互換了一個眼神,隨后周宇上前一把將老鷓鴣給提到了椅子上。

    秋葉白也坐回了椅子上,淡淡道:“說罷,舒瑾是什麼人,淮南一案到底是不是你們做的,劫船到底是個什麼緣故,真是為了銀子麼?”

    老鷓鴣原本還想慢慢再磨一磨,但是一聽對方每一個問題都正正到了點子上,就明白秋葉白一定是有備而來,他心中苦笑,忽然想放棄所有負隅頑抗的心思。

    他抬起眼直勾勾地盯著秋葉白:“夜四少,你到底是誰的人,林瓢把子,不,林瓢把子如果早就知道這事儿的內幕,必定不會容我們多活一刻罷?”

    秋葉白看著他那肥碩的臉,還有一雙忽然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微微勾了下唇角:“我原本想著你是個懦弱無能的,不想倒是看走了眼。”

    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說的沒錯,我此番審問你,不是以江湖人的身份,而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坐在這里,本千座乃朝廷司禮監看風部正四品千總!”

    老鷓鴣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林瓢把子的座上賓竟然是朝廷的人!

    勾結朝廷鷹犬,乃是武林大忌!

    但是……

    他卻忽然低頭用一雙胖手抱住自己的頭,渾身顫抖地低喃:“我就知道,就知道這一天終會來的……呵呵,舒瑾……舒瑾就是個禍害啊!”

    隨后,他抹了把臉,頹然而緩慢地道:“草民見過大人,既然大人已經知道了舒瑾不簡單,那麼草民就從他說起了,舒瑾確實不是我撿到的,而是他尋上的我們,那日我們去接貨——也就是你們官府說的劫船,剛剛動手,就被他帶著人給包圍了,我們一開始以為是官府的人,嚇得腿都軟了,后來才知道,舒瑾只是要利用我們而已。”

    “既然那如此,你們為何不稟報林瓢把子?”秋葉白挑眉問。

    他頓了頓,嘆了一聲:“我們一開始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但是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身邊的全都是高手,殺了我的二當家狗蛋,又許諾了我們金錢財帛,我們這一輩子就沒有見過那麼多金銀,所以就妥協了。”

    但是舒瑾進入窮奇寨之后並沒有馬上就要求老鷓鴣去做什麼事情,而是忙著拓展地盤,招兵買馬,甚至幫著老鷓鴣干了几樁漂亮事儿,‘接’了不少‘好貨’。

    所以老鷓鴣慢慢地就被眼前水寨的一片繁榮迷了眼,享用了美人佳肴和金銀財帛之后甚至因為舒瑾的能耐,而和他稱兄道弟起來。

    “你真的從來不懷疑他的目的麼,我看未必吧?”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老鷓鴣干笑,揉了揉自己的臉:“不,我不是沒有懷疑的,這個世上就沒有掉餡餅的事儿,但是我擋不住弟兄們對他的信任,大家窮怕了啊,你們這些從來不為吃食操心的人,永遠他娘的不明白的,不明白那種為了一碗飯殺人的事……。”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控制的怨恨和譏誚來來,只是一觸碰到秋葉白森冷如刀光的目光,他瞬間就又蔫了下去。

    “后來,那日舒瑾說他看上一擔子大生意,李家會有一撥子賬銀運到上京,咱們可以干一票大的!”

    老鷓鴣嘆息了一聲:“大人說得沒有錯,我其實早就懷疑他打算利用寨子的名義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所以就一直都在注意他要下手的每一個目標,如果早知道他的目標是梅家的貢船,我根本就不會讓他行動。”

    “哦,就憑你?”秋葉白譏誚地勾起唇角。

    老鷓鴣‘嘿嘿’地笑了几聲,卻很有點驕傲的模樣:“雖然寨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聽舒瑾的,但是老的那一批人中,很多都受過我的恩惠,哪怕是衝著人情上,他們也會聽我的,何況咱們淮南水路的人都知道梅家的船只,動不得,當初慕容總瓢把子親自交代過的,誰敢違逆總瓢把子的密令?”

    說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頓時又泄了氣:“我防著舒瑾,舒瑾也防著我,防著咱們寨子里的人,所以他說是李家的船,而且我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探聽到的確實也是李家的船,就是不知道怎麼會忽然變成了梅家的船,這是我們直接殺了船上的人,打劫了船只回來之后才發現的,后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那日梅家的船只也還要北上運送賬銀!”

    秋葉白聞言,挑眉問:“哦,這麼巧?”

    老鷓鴣搖搖頭,苦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巧,但是我們把船拖回去之后,才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一個可以惹來殺身之禍的大秘密,所以我也懷疑這一次劫案真的不是巧合。”

    秋葉白知道此事的關鍵之處來了,她立刻問:“哦,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麼?”

    老鷓鴣遲疑了許久,又看向秋葉白,這一次,他努力地直起了肥胖的身子,給秋葉白磕了三個標准的頭:“還請大人在知道以后,真的能保住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至于我這條賤命,大人若是想讓我去作證,或者去死,都可以!”

    秋葉白看著他眼底的凄涼,這麼個膽小懦弱又狡猾的人到了這一刻,最終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儿,倒是讓她略動容,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沉聲道:“好,我應承你。”

    老鷓鴣頓時破涕為笑,立刻道:“多謝大人,草民在那梅家的船只里,看見了鹽——!”

    鹽!

    秋葉白聞言,瞬間瞪大了眼,心中也咯噔一下!

    她想過也許會看見什麼金銀財寶,甚至兵器,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看見——鹽?!

    梁代名醫陶弘景曾言——“五味之本,為此不可缺。”

    說的就是食鹽,從古至今,鹽和鐵都是朝廷抓在手心的東西,‘鹽’不分貴賤,是人就必須食用,而‘鐵’則意味著‘兵’,鑄造兵器少不得鐵!

    這二者從來都屬于官賣之物,一旦涉及私販,輕則發配千里,重則斬首凌遲,甚至誅滅九族,總之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一旦和鹽、鐵這二者扯上關系,若無大批人命官司就想平息,絕無可能。

    秋葉白盯著他,冷冷地道:“老鷓鴣,你可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

    私鹽利潤雖高,但梅家原本就是皇商,他們每年從皇家獲利不知凡几,怎麼敢隨意就冒誅滅九族的風險去賺這個錢?

    老鷓鴣咬牙,又是狠狠地一個響頭叩在地上,再抬起頭來,額頭上已經是一個血印子!

    “若有半句虛言,老鷓鴣我斷子絕孫,天打雷劈!”

    秋葉白看了他半晌,見他神色決絕,便點點頭,慢慢道:“我信你,那些鹽可多?”

    老鷓鴣神色也凝重起來:“不少,足足三船,而且還有賬簿,我翻了翻,發現梅家做這件事絕非第一次了!”

    她閉了閉眼,只覺得頭有點疼,隨后又繼續問:“那些東西呢,現在都在哪里,朝廷接到的報告里,並沒有說收到任何贓物,那麼應該還在你們那里罷。”

    老鷓鴣細眯眼里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光芒:“呵,其實這些贓物原本都在舒瑾手里,他劫持到以后,讓弟兄們把銀子帶走了,然后他說按規矩——賊不在走空,不管是不是劫了梅家的船,既然都動手了,咱們就得拿貨,但船沒有用了,那些鹽更是沾染不得的,還是要沉進河里,不留痕跡,他讓弟兄們先搬銀子,他去沉船,我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所以就偷偷跟著他。”

    “我看著他把船扔在了很明顯的地方,那副表情很奇怪,像是很得意的樣子,又像是很憤怒的樣子說什麼定要梅家血債血償的,我就知道有問題了,所以等他走了以后,我就用了些手段,偷偷地把船和賬簿都弄了回來,藏在一處人跡罕至的水澗里頭!”

    秋葉白點點頭,難得又贊了他一句:“難得你還真有點腦子,倒也不枉當個大當家的名頭了。”

    老鷓鴣臉上的肥肉也得意地笑得一顫一顫地:“多謝大人。”

    她想了想:“你現在可能尋得到東西?”

    老鷓鴣立刻點頭:“當然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秋葉白危險地眯起眼:“你要跟我談條件?”

    老鷓鴣看著她眼底那些冰冷的煞氣,打了個寒顫,還是硬著頭皮道:“若是不能先救出我老婆孩子,我是不會帶著大人去找那些東西的!”

    ——老子是小主万花叢中過,渾身沾滿花的分界線——

    月華初上,晚風帶來大運河上濕潤的水汽,暑氣消散了不少。

    秋葉白在庭院里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一輪明月,聽著身后腳步聲響起,她淡淡地開口:“可安置好了?”

    周宇走到她身邊恭敬地道:“已經把元澤安置好了,老鷓鴣那邊也已經准備好,馬上就可以出發。”

    秋葉白點點頭,忽然道:“告訴小七那里一聲,將老鷓鴣的妻儿安置好了,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周宇點點頭,立刻道:“大人放心。”

    他隨后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大人,梅家似乎沒有理由走私私鹽,會不會是他人陷害?。”

    她輕嗤了一聲:“梅家是沒有什麼理由走私私鹽,但是如果不是太后、杜家在為他們撐腰,你以為一介商賈,哪里來那麼大的膽子,再加上司禮監的所有表現都印證了此事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在看案卷的時候,就認為船上運的一定不止貢品。”

    她淡淡地道:“你不過是覺得梅家和太后都不缺銀錢,所以覺得他們不會做這些事情罷了。”

    周宇立刻點了點頭:“是,這些事情如果爆出來,就是太后娘娘只怕也沒法子向滿朝文武交代。”

    秋葉白,微微眯起冰冷的眸子:“正所謂‘天下之賦,鹽利居半’,自春秋管仲而起,到如今,鹽之所以與鐵一般專賣,無不過是因為鹽來的容易,煉制不難,卻又無人可缺,鹽礦若為商賈私人壟斷,便富可敵國,沒有哪個朝廷會允許出現這樣的可以抗衡自己的巨富。”

    她頓了頓,繼續道:“而且全盤管控之下,鹽價隨時可以提高以征稅,維持朝廷開支,養兵打仗,但就是這樣,才會有更為低廉價格的私鹽出來,即使知道販賣私鹽會是死罪,但是屢禁不絕,就是因為利潤太高,梅家看起來仿佛沒有什麼理由攙和此事,但是若太后需要這些錢或者杜家需要錢呢?”

    周宇聞言,心中細細一想,不免瞬間大驚失色:“您是說謀……。”

    “未必是你想的那種,畢竟皇帝陛下身体里頭有杜家的血,但是不代表別的皇室血脈就會甘心因為不是從杜家的女儿肚皮里出來的,所以失去了大位的繼承權,而太后和杜家為了維持他們在朝廷的地位,只怕小金庫里耗損頗大。”秋葉白打斷了周宇的話。

    周宇腦海里靈光一閃,忽然驚道:“難不成那舒瑾不是梅家的人?”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他輕嘆了一聲:“你是個聰明人,舒瑾確實不是梅家的人,一開始的時候我被梅蘇引誘而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他之所以躲開梅蘇,不是為了要和梅蘇私下聯絡,而是要避開梅蘇,因為梅蘇很可能認識他,他應該和那位邊軍的某位大將軍一樣,是太后和杜家的敵人,窮奇寨的存在和那一次劫船,就是為了將此事揭露于人前,目的就是對付杜家和太后。”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她還是被梅蘇引岔了思路,因為他表現出對淮南水路黑道的熟悉,讓她自覺的就認為窮奇寨和他必定有什麼關系,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出手逼迫舒瑾。

    梅蘇,估計已經料到了她會從窮奇寨下手,甚至可能在窮奇寨都有他安排的眼線,或者說整個東岸都有他的眼線,她前腳上了陰川公的船,梅蘇一到東岸說不定就立刻接到了消息,所以才會后腳趕來,他的目的不光是為梅相子,更是為了給她造成窮奇寨和他有所勾結的假象!

    “他知道我一定會避開他,但是在此前必定不會甘心一無所獲,所以一定會對窮奇寨的人動手,窮奇寨的人則非常擔心他的到來,一定會急著也避開,所以這場衝突避免不了,他不過是借著我的手將窮奇寨這個威脅除掉罷了。”秋葉白淡淡地道。

    周宇已經滿心的不可思議了:“那梅蘇,真有這樣算無遺策的能耐,這……這也太……。”

    “太匪夷所思是麼?”秋葉白笑笑,神色里有些無奈:“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但以梅大少爺的能耐,能算計到這個地步並不為奇。””

    也許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

    即使不願意承認,她確實中了梅蘇的計,竟替梅蘇出手除掉了證人。

    “但是梅蘇就不想想若是元澤沒有出現,窮奇寨的人未必會全軍覆滅,一樣會留下他販賣私鹽的證人!”周宇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難不成梅蘇連元澤的出現都算到,除非元澤是奸細!

    秋葉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笑了笑:“你大約是忘了,他能算計我的心思,自然也能算計窮奇寨的人的心思,淮南是梅家經營多年的地盤,你覺得他會對這里的黑道勢力和人物全無了解麼,他才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那一方,窮奇寨的人,包括舒瑾的性子都在他算計之內了,他們都不是很能忍耐的人,而且他們昨日心中必定焦急,只想避開梅蘇,人一急,就會怒,就算元澤不出現,他們也一樣會被在場的其他人拿下。”

    “他到了以后,就一定會有合適的理由讓林瓢把子把窮奇寨的人交給他。”周宇補充完,此刻他的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但是心中卻並不平靜。

    進可攻,退可守,竟然有人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一切全部都算計得妥妥當當,梅蘇,確實讓他他們這些所謂的貴族子弟望塵莫及。

    秋葉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柔和誠摯地看著他:“不必羨慕,你的心思敏銳並不他差多少,只是你以前荒廢了自己,只為了討好不值得的人,而他自小就在爾虞我詐之間成長,眼界更廣。但是相信我,周宇,你只需做回你自己,假以時日,你定有能與他一較高下之日!”

    周宇望著面前之人秀美的面容,心潮一片澎湃,卻又不知自己想要說什麼,又能說什麼,這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肯定他優秀的人!

    他忽然有些明白,什麼就叫——士為知己者死。

    半晌,周宇平復心中的激涌,慢慢地拱起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略嘶啞地道:“大人待我如國士,我必定待大人如知己。”

    秋葉白扶起他,淡淡道:“好了,這個世上也不會有什麼人真的算無遺策,咱們可以后發制人,梅蘇大概沒有想到咱們把老鷓鴣弄了出來,而且還以最快的速度去將他的妻儿孩子都接了出來,現在只要我們能拿到賬簿,再加上老鷓鴣這個證人,咱們就有了籌碼,不為他人刀下魚肉!”

    她唇角彎起譏誚的弧度,明眸里一片涼薄:“既然太后、杜家、司禮監都想推咱們出來做替死鬼,咱們就讓他們知道,魚肉不是隨便就能吃的,一不小心就會讓咱們這樣的魚骨頭扎了喉嚨,讓他們吞不得,吐不得的難受!”

    “是!”周宇立刻應了!

    ……

    不多時,小船就已經准備好了,老鷓鴣親自掌船,只因為那個地方只有他才知道在哪里。

    不過船上還是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秋葉白看著那坐在船尾的人,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阿澤,你不是睡著了麼,怎麼會在這里!”

    元澤看了看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小白施主說了,元澤跟著你有肉吃。”

    秋葉白聽著他喚自己‘小白’,瞬間眼前就掠過一張美艷妖異的面容,對方那漆黑陰冷如掠食性動物的無機質瞳孔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立刻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唔,怎麼會想起那個變態!

    她顰眉,耐著性子勸道:“阿澤,你還是先回去睡著罷,我這是要出去辦事,不是赴宴,不但沒有肉吃,而且很危險,你跟著我們万一又睡著了掉進水里,我可沒時間救你!”

    這家伙大概是見了昨日跟著她,得大吃一頓,所以今日才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元澤聽說沒有肉吃,清澈純淨白皙面孔上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繼續搖搖頭:“元澤答應了施主,要跟著施主,便不會打誑語!”

    秋葉白看著面前這個固執的蠢和尚,只覺得腦仁疼,老兄,你為了‘吃’已經不止一次打誑語了,再打一次也無妨,好麼!

    周宇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提醒:“大人,若是咱們再不快點,万一梅蘇那里生出什麼變故來就不妙了。”

    老鷓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林瓢把子的水寨沒有陰川公的引路,進出都不容易,所以很容易就能猜測到了秋葉白他們把人帶走了!

    秋葉白無奈,只能狠狠地瞪了眼元澤,毫不客氣地威脅:“你要是睡著了,耽誤我的事儿,我就把你扔水里去,讓你直接升天。”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元澤這個家伙跟著她的原因是因為他怕自己的‘大松果’給丟了,所以跟護食的松鼠一樣得時時刻刻地盯著。

    元澤點點頭,看著秋葉白溫柔地道:“阿彌陀佛,小白施主不必替貧僧操心,施主說的升天于我佛家而言是坐化,而于道家是屍解,所以若是貧僧落水了,還不能醒來,不是坐化,應該是淹死,也就是枉死,貧僧若是做了枉死鬼的話,按著做枉死鬼的規矩,必定是要跟著施主七七四十九日的。”

    周宇:“……。”

    老鷓鴣:“……。”

    秋葉白:“這不是我要强調的重點好麼!”

    她看著一臉茫然的元澤,只覺得太陽穴更疼了,她忽然理解了那客棧老板為什麼會恩將仇報把幫過自己的元澤送去見官了,如果是她,大概會在自己氣死前先掐死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蠢和尚!

    但現在時間不能再拖延了。

    “走吧!”秋葉白下令,老鷓鴣點點頭,立刻大力地搖動起雙櫓來,向黑暗的大運河中心划去。

    ——*——老子是baby臥倒也S的分界線——*——

    河中小洲之上燈火通明。

    月色迷離,映照出漆黑河面上點點細碎的銀光。

    一道飄逸淡雅的人影靜靜地站在河邊,河風掀起了他黑銀線交織的衣擺,籠在淡淡水霧中的人,有一種迷離而冰涼的風華,與波瀾一色,仿佛水中的神祗幻化做了人形。

    一道黑影忽然迅速地靠了過去,恭恭敬敬地低頭行了個禮。

    “大少爺,我們已經搜遍了,窮奇寨今日來的人死三十六人,重傷三人,失蹤一人——失蹤者正是老鷓鴣!”

    梅蘇聞言,微微側過臉,唇角彎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但是笑意卻沒有到那雙清淺的眸底:“果然如此,看來我們的秋千總大人的敏銳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啊,居然把老鷓鴣給抓走了。”

    “出入的人,我們都查過了,從早到晚,只傍晚有一撥人離開,就是藏劍閣的少主一行人,其中咱們今早見到的那兩個人就是藏劍閣少主和他身邊的夢遺大師。”二管家說到‘夢遺大師’這個法號時,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看樣子,咱們這位秋大人,也許身份還真不簡單呢,藏劍閣少主……呵呵。”梅蘇眯起修長的眸子,他眼底閃爍著迷離細碎而冰涼的光芒,讓人看的心驚。

    昨日一到東岸,他原本是打算去李家的,但是很快就接到了消息,說看到秋葉白模樣的年輕外鄉人上出現在了東岸邊上,先是在老朱的酒樓里和人打了一架,便帶著一個和尚消失了,有人在他們消失不遠處看到了陰川公的渡船。

    他略微一沉思,想起了最近關于三十六水路總瓢把子大壽的消息,便直接調轉馬頭,讓人立刻通過特殊渠道向林衝浪遞了信,要求上門拜壽。

    到了以后,他就打聽到那夜上島只有那几個藏劍閣的人,但今日離島的也只有藏劍閣那一撥人,而且就在他向對方下帖之后,二管家莫名其妙地昏迷了,等到他醒來的時候,藏劍閣的人人去樓空。

    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他几乎可以斷言,秋葉白就是那個名動江湖的藏劍閣夜四少!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小小的秋家庶出四子居然有這樣的能耐,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秋葉白會擁有那一身絕世武藝。

    二管家笑了笑:“大少爺,一切都沒有逃脫您的謀划,那姓秋的小子確實几乎讓人滅了窮奇寨,老鷓鴣雖然被那姓秋的小子帶走了,但那舒瑾和他身邊的人都說老鷓鴣是個不中用的,您不用擔心……。”

    梅蘇忽然打斷他:“舒瑾有沒有說出那些船和賬簿的下落?”

    二管家一愣,隨后立刻恭敬地道:“屬下這就去問,但是舒瑾和他身邊的人都已經是重傷,咱們已經是用了大手段才讓他們開口的,万一要是再……只怕他們會熬不過。”

    梅蘇轉過身神色淡漠地看著那一片冰涼漆黑的河水:“不惜一切代價,我只要聽答案,並不想要聽過程。”

    二管家聞言,心中微微一抖,隨后咬牙道:“是,屬下一定會在舒瑾他們死前,讓他們吐出實情!”

    說罷,他立刻匆匆忙忙地又退了下去。

    梅蘇微微抬起臉,看向天空那一輪明月,似笑非笑地輕聲道:“秋四少,沒有想到咱們今早竟是擦肩而過,梅蘇許久沒有遇到如你這般有趣的對手了,你可千万別死得太早了,梅蘇會很失望的。”

    那個年輕人居然還有如此有力的身份,真是讓他驚訝,能破了自己局的人,並不多,而且還是那樣的一個容貌和能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

    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上除了藏劍閣少主這個秘密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秘密……真是讓他充滿了挖掘的欲望。

    人一旦有了秘密,就是有了弱點。

    而有了弱點,就會有被人操縱和控制的可能。

    他期待著完全掌控那人的秘密,看著秋葉白臣服在自己膝下,面露恐懼和無可奈何的模樣的那一天。

    征服和自己一樣的强者,總是很能讓人覺得熱血澎湃呢。

    他相信自己的自覺,秋葉白一定還有更大的秘密。

    呵……

    過了沒多久,二管家再次匆匆忙忙地趕來,他臉色發白,身上濺到的血漬甚至沒有來得及清理,就噗通一聲跪在了梅蘇腳下:“大少爺,屬下……知錯,舒瑾雖然不肯招供,但是他身邊的人卻說了,那些船舒瑾在劫完之后就放在最顯眼的河道,但是后來卻不知道為何神秘消失了,舒瑾曾經派人查過,但是沒有結果。”

    梅蘇垂下眸子,微微勾起唇角:“能做到這樣事情的人,大概除了二當家,自然也就只有窮奇寨的大當家了。”

    二管家咬著牙道:“大少爺,只怕姓秋的已經查出了什麼,万一賬冊落到他的手里……。”

    梅蘇轉過身,拉了拉衣襟,慢條斯理地道:“帶我去見舒瑾。”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7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吃還是不吃

    燈火幽幽,將一道道人影在地面上拖曳成鬼魅躍動的模樣。

    銀黑交織的精致衣袍緩緩掠過,帶起淺淺飛揚的塵埃,氣流的涌動似乎驚動了那昏迷在地上的人,他忽然動了動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一襲銀黑色的衣袍停在了他面前之時,地面上蓬頭垢面,渾身血污的男人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他想要支起身子,但是殘破又受了重傷的身軀只能微微顫了顫,卻沒有法子支撐起來。

    他喑啞而艱難地低聲道:“梅蘇,是……咳咳……是你吧!”

    梅蘇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在自己腳下的人,溫然地道:“舒瑾,或者說我該叫你梅瑾?”

    俯臥在他腳底下的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甚至不顧唇角流淌下的血,譏誚而滿是厭惡地道:“咳咳 ……我……我才不姓……梅……這個讓人惡心的姓,尤其……是還和你一個姓!”

    梅蘇看著他斷斷續續而艱難地說完,才輕嘆了一聲:“小弟,你總是這麼倔强,所以才不招人喜歡,倔强這種東西一向是弱者的催命符。”

    舒瑾或者說梅瑾伏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呸……你……你這個無恥之徒……害我瞎了一只眼不夠,還讓梅天一休了母親……驅逐我……不就是為了梅家的……家財!”

    梅天一正是梅家家主的姓名。

    梅蘇緩緩地伏下身体,看著躺在面前的梅瑾仿佛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一切決定都是父親做的,小弟為何怨我,若是你心中沒有貪念,又如何會淪落道今日的地步?”

    聞言,梅瑾氣得渾身發抖,聲嘶力竭地恨聲道:“梅蘇,所有人都被你那江南煙雨似的溫潤面皮給騙了,其實你不過是個十六歲就會勾引二娘,陷害親弟的惡徒而已,你害的我娘投水自盡,我不恨你恨誰,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這個惡徒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和梅天一都不會還有好下場的!”

    也許是梅瑾心中的積怨太深,憤恨太過,受了那樣重的傷,又被用了酷刑,激憤之下一番話竟沒有間斷地罵了出來。

    只是動作牽動了傷口,讓他唇角又涌出了鮮血,不斷地咳嗽:“咳咳咳……。”

    梅蘇輕輕地笑了起來,清淺的美眸里全是冰涼:“二娘會死,不也是拜你所賜麼,仗著父親的寵愛,又有了你,生出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野心和能力不匹配的人,會死不也是理所當然的麼,小弟如此思念二娘,大哥自然成全你們一番母子之情,也斷了父親尋你的心思。”

    他的聲音依舊溫淡如斯,並沒有任何得意,甚至譏誚,仿佛不過是在陳述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這樣沒有一絲感情的平靜聲音,卻更讓人毛骨悚然,連一邊的二管家都忍不住心發一寒。

    梅瑾渾身一顫,狠狠地瞪著他。

    梅蘇溫然地繼續道:“不過在你和二娘團聚之前,大哥還需要你做一件事,你在窮奇寨里混了那麼久,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總比老鷓鴣那幫賤民好些,想必多少也該知道這片水域之中,哪里是老鷓鴣最常去的或者最有可能隱藏東西的地方,是不是?”

    梅瑾抬起那只沒有瞎的眼,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梅蘇:“咳……你認為……我會告訴你?”

    他加入杜家的敵對陣營,就是為了有一天扳倒梅蘇,或者說梅家,怎麼可能會幫他!

    梅蘇看著他,神色淡淡,眉目依舊如籠著淺淡江南的煙霧,氤氳溫柔:“不,你一定會告訴我,因為你一定希望相子幸福,是不是?”

    “姐姐……!”梅瑾瞬間瞪大了眼,目眥盡裂地嘶吼:“你把姐姐怎麼樣了……她就算和你非一母所出,但到底是你唯一的妹妹……咳咳咳……。”

    梅蘇低頭看著他,溫然一笑:“是啊,她是梅家唯一的女儿,又生得那樣美麗,理所當然應當過上最好的日子,被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寶。”

    他頓了頓,復又道:“不過她最終走的是二姨娘的路還是如珠如寶,這一切都要看你了,梅瑾。”

    梅瑾絕望地看著他,几乎恨不能衝上去掐死他,但是最終卻還是絕望地發現自己掙扎了許久,卻只能在對方面前如小丑一般的扭動手腳,癱軟于地。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盞燭火晃了晃,陡然被風吹熄,空氣里血腥的味道漸漸濃郁。

    ——老子是小白和公主一起夢周公,如果在旁邊拿著黃瓜助威的猥瑣分界線——

    夜晚的河流,看似安靜,實際上比白日里更湍急。

    老鷓鴣畢竟不是陰川公,手上的功夫還是欠缺了些,撐著小船一路前行,被水流顛簸得厲害,讓人必須能抓住船舷才能勉力坐穩。

    周宇到底沒怎麼坐過船,臉色白里透出綠來,一路死死抱著船舷,早將自己肚子里的東西往河里吐了個干干淨淨。

    他只慶幸如今是夜里,沒讓大人看見自己這般狼狽模樣。

    周宇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的穢物,一抬頭,忽然看見另外那一頭的情景,臉色更綠了!

    “好了,好了,我不會掉下船的!”秋葉白伸出手抵著元澤的肩頭,不讓他靠來,口氣已經滿是不耐煩,她和所有的武者一樣並不喜歡別人和自己靠得太近,他人身上的氣息總會讓她身体下意識地緊繃,進入警惕狀態。

    元澤一只手拽著她的衣角,挨著她坐著,很有些不安地道:“施主,千万要小心。”

    她看了眼元澤,借著月光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擔憂毫無作偽,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這樣透徹如琉璃的美人儿面容上為自己出現這樣擔憂,還是很讓人覺得很受用的。

    “你這樣子,倒是真像個慈悲的‘大師’了。”秋葉白輕笑,倒也沒有那麼抗拒他靠著自己了。

    周宇心中冷嗤了一聲,怎麼不見這個蠢和尚替他擔憂,分明是不壞好意,不過大人如此聰敏,一定會發現真相!

    只是周宇並沒有想到這個真相來的這麼——快。

    元澤看了看他們坐著的小船,簡直就像在顛簸風浪里漂浮著的一片浮萍,憂心忡忡地嘆了道:“施主若是掉下去……就沒那麼香了。”

    秋葉白聽著這話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對,狐疑地看著他:“什麼叫就沒那麼香了?”

    元澤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二位何曾見過鹵豬肘子在水里涮了以后還能保持原本的香氣的,任何已經制成的美味食物,在白水涮了以后,都會失了原來的味道,不好吃!”

    他在傳授自己的美食經驗之時,尚且不忘拉住了秋葉白衣擺往自己方向拽了拽,以確保自己的‘鹵豬肘子’不會掉進水里。

    周宇聞言,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秋葉白,但瞄見自家大人的臉后,瞬間打了個寒顫,只覺得秋葉白臉上那個微笑怎麼看怎麼猙獰,實在有些嚇人。

    秋葉白微笑著看向他,拍了拍他的手:“阿澤,你的善心真是讓我非常欣慰,所以我決定從今日起我們所有人都要酬謝佛恩,明日開始齋戒修行三日,每日早中晚都只能用清粥咸菜!”

    元澤聞言,呆了呆,在確定了要齋戒的‘噩耗’之后,面上瞬間一變,回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和同伴走失以后,在未遇到朱老板之前足足餓了兩三日的凄慘光景。

    他臉色竟比周宇的模樣還要青白,結結巴巴地道:“阿彌……陀佛,對佛祖的敬意在心,不在……口……。”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秋葉白斬釘截鐵地打斷:“好了,阿澤不必多說,就這麼定了!”

    元澤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看著秋葉白那副鐵打心腸絕不動搖的模樣,蠕動了下唇角,最后慢慢地咬住了嫣紅的薄唇,慢慢地低下頭去,泛紅的精致眼角里流露出一絲淺淺的悲戚來。

    美人含愁,一向都是最惹人憐惜的,何況是元澤這般剔透純淨的大美人,憂愁起來的樣子看得一向討厭他的周宇都一愣一愣地,心中竟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不忍來。

    秋葉白自然也是看見了,片刻之后,她嘆了一聲:“阿澤若是很想吃肉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元澤聞言,瞬間眼前一亮,漂亮的銀灰色眸子圓睜,面容上喜色盡顯,昏黃月光下,襯著他羊脂玉一般的肌膚,竟似一朵幽曇在月下綻開一般,美不勝收。

    秋葉白閱遍人間美色,卻還是被驚艷到了。

    但是她在欣賞夠了對方那種小狗儿似的濕漉漉的眼神后,笑著伸手拍拍他的臉,施施然地道:“回去以后,你自管去東岸尋那朱老板,說不定人家還會惦記著你舊日幫過他女儿的情分,再次救濟你,總比跟在我這窮人身邊沒有肉吃的好!”

    ‘曇花’瞬間蔫了下去,幽怨地看了她半晌,掙扎了許久,還是小小聲地道:“阿彌陀佛,貧僧豈是那種隨意打誑語之人,既應承了要跟在施主身邊,自然要踐諾的,何況朱老板和貧僧的善緣已盡了。”

    秋葉白看著他那委屈惆悵的小模樣,心中只覺大出了一口惡氣,懶洋洋地把玩他的銀發:“是麼?”

    這家伙倒是沒蠢到全不知世事,知道自己的胃口和為人處世都是人憎鬼惡厭的,也知道緊緊地巴著不會主動丟掉他的金主。

    下一刻,元澤忽然很認真地看著她,雙手合十來了句:“施主,苟富貴,勿相忘,施主吃肉,切勿要忘了貧僧,與佛結一段善緣,貧僧定會為施主祈福,阿彌陀佛。”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慈悲模樣,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佛祖這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收了你這個無恥的弟子,為了吃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

    周宇也忍不住大笑:“你這酒肉和尚,難不成哪日里餓極了,你連人肉也吃不成?”

    元澤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有何不可?”

    周宇一愣,几乎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秋葉白也止住了笑意,看向他,想看看他是否在說笑,卻見元澤在月下的銀灰眸子淡漠透徹如琉璃,里面一片令人心驚的平靜,他淡淡地道:“世間万物,生生相息,天道循環,人或獸或百草魚蟲,亦不過是天地間之物,人心之貪,可食盡天下一切,便是惡獸猛禽也一樣成為人的果腹之物,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人為食,按著天道循環之理,剩下的自然也就是人食人了,有何奇怪。”

    那樣平靜而慈和地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卻讓人聽著莫名地信服,仿佛理該如此。

    但是……

    周宇顰眉,冷冷道:“人是万物之靈,不當如畜生一般,人食人,是畜生都不如。”

    “前生不修德,做盡惡事,來生便會墮入畜生道,甚至淪為蠅蚊蛆蟲,不也是被食用和踐踏麼?”元澤慢慢地轉動著自己手里的佛珠,似笑非笑地道。

    周宇瞬間噎住了,這……這若是按照輪回報應而言……似乎確實也如此。

    但是,他仍舊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卻不知道要怎麼反駁元澤,只能勉强道了聲:“不,這是不對的。”

    一邊原本一直沉默搖櫓的老鷓鴣忽然插了一句話:“我聽說以前赫赫人就是吃人的,把咱們中原人當成兩腳羊,前朝的時候常過來我中原邊境擄掠,就是那嫁過去和親的貴女,有時候也免不了被吃掉,直到真武大帝滅前朝創我天極帝國之后,設下律方都護府,那白起大元帥鎮守邊關,才讓那些赫赫人不敢放肆,慢慢的地改了吃人的惡習。”

    聽到了自家先祖的名字,秋葉白微微挑眉,心中略覺有趣,她對自家的這些事情倒是不如民間的人知道得多呢。

    周宇聞言,也低聲嘟噥:“那是蠻夷。”

    元澤沒有看他,只靜靜地看著面前滾滾水波,唱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錯了,蠻夷亦是人,人與人的區別,不過是心中惡念多少罷了,畜生何曾屠戮同類千万,但人惡念起時,屠戮同類千万,更甚于畜生,人食于人如何算得大惡,不過天性罷了。”

    元澤此刻,周身都籠在淡淡的月華之間,靜謐之中更有一番不同氣度,仿佛坐在蓮華寶座上宣佛法,論佛道的得道高僧,他的神態、語言、音調都慈悲溫然到太具有蠱惑性,讓周宇已經全不知要該如何應答,只沉默下去。

    他不想再說和再聽,只怕自己也會迷惑到認為食人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而老鷓鴣則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搖櫓都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秋葉白一直看著元澤,眸光幽暗不明,她愈發的不明白眼前的人了,善惡于他而言的定義,與尋常世俗之理大不相同。

    說他惡,他為人處世更多是懵懂無知,卻似對世間万物,甚至路邊一草一木都溫情慈和,她甚至見過他和草木蟲鳥說話的樣子,几乎讓她以為草木真有靈,其容態之美與純,讓人看了便只覺得心中塵世之灰皆滌蕩干淨。

    說他善,且不要說他早已破了殺生之戒,吃遍一切葷食。只他那單手將活人拍入木石之間,締造出人間煉獄一般的情景還在眼前。

    元澤眉宇之間看破紅塵万物的慈悲純淨,周身籠著的讓人直想跪伏在他腳下的高華之氣,讓她心中忽然再次生出疑惑來。

    元澤,似乎真的不像尋常不懂世事的小和尚,他雖然平日里懵懵懂懂的,可一旦涉及到佛法,他就全然似變了一個人。

    而且那些食人的理論雖然聽著荒謬,但是卻算不得全無道理,顯教畢竟自天竺傳入以后,早已經過無數人出于各種目的改良再詮釋,方才變成了如今這種模樣。

    而元澤口中的那些佛理,讓她想起了佛教發源地的某些原教旨,具備更深奧和特定的宗教內涵。

    比如——密宗甚至更早的天竺婆羅門。

    但是……

    她想了想,忽然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那麼你呢,你可曾經食過人?”

    元澤聞言,看著她莫測一笑,平日純淨的聖潔銀灰色眸子此刻有一種詭譎奇異的光澤,仿佛一片美麗卻神秘的月光之海:“小白施主覺得貧僧有沒有呢?”

    秋葉白靜靜地和他對視了片刻,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直透肺腑的寒意來。

    空氣里籠罩著一層安靜詭譎的氣息,直到元澤忽然轉過臉,垂下眸子,捏著手里的念珠,微笑道:“小白施主不必憂心,你是那麼珍貴的食材,貧僧當然不會隨便吃掉你啊。”

    秋葉白看著他,半晌,微微眯起眸子,伸手擱在他的下巴邊上,慢條斯理地用略帶著薄繭的指腹掠過他的唇角,淡淡道:“若是你哪日能吃了我,不必客氣。”

    若是沒有用到成為別人盤中餐的地步,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元澤略微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微涼,卻很是認真:“真的麼?”

    她單手支著臉頰,唇角挑起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人生得意須盡歡,仗劍掠酒破敵虜,歸來醉臥美人膝,皆吾所愛也,如果是被元澤這樣對食物充滿敬意的大美人吃掉也是不錯的死法啊。”

    她從跟著師傅踏入江湖的那一日起,就對怎麼個死法沒有太多計較,成為美人盤中餐這樣香艷又殘酷的死法,也很不錯。

    元澤看著半靠在船邊,姿態閑逸懶散的年輕人,冰涼的河風吹拂起對方滿頭烏絲,有些散落的發絲略顯凌亂地掠過那張秀逸無雙的臉,卻愈發地顯出對方眉宇之間那種清風流云一般的放縱恣意來。

    他看得略微有些著迷,銀色的眸子里浮動著奇異的神色,竟然難得沒有避開秋葉白輕薄自己的手,輕輕頷首:“貧僧記得了。”

    只是彼時,秋葉白並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是真的——牡丹花下死,‘葬身’元澤口中,但卻是另外一種風流‘死’法。

    而元澤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真的會‘吃’了秋葉白,但卻是另外一種新奇的‘吃’法,滋味妙不可言。

    而此刻,兩人想的‘吃’法,倒是最正常和最驚悚的那種。

    總之,佛嘆曰,皆緣也——孽緣也。

    此乃后話。

    只說此刻,周宇看著那兩個人,愣了好半晌,才別開臉,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那些驚悚而殘酷的對話,讓他覺得匪夷所思,更讓他再次見識了另一面秋葉白,帶著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豪氣和恣意灑脫,有一種刀鋒一般的凜冽,快意恩仇。

    而他甚至不知道大人和元澤到底在說什麼,在打什麼機鋒。

    他曾經說過要引大人為知己,而那一刻,他覺得月光下那兩個人之間,似籠罩著一種詭譎的氣霧一般,將他們與旁人隔絕開來,讓人無力也無從插足。

    接下來的旅途倒是一路順利,也沒有人再多話。

    過了几個漩渦,避開了多少礁石,轉入了几個洞,一邊搖櫓的老鷓鴣忽然打破了安靜,有些激動地道:“到了,就是這里!”

    秋葉白立刻支起身子,便看見老鷓鴣將船駛入了一個山洞,然后將錨繩拋到了一處石柱子上,從船上一躍而下,站在山洞里的一處石筍上,朝著他們招手。

    秋葉白立刻足尖一點,飛身而起,站在了一處最高的石筍之上,點燃了一根火折子,借著火光打量起了這山洞的環境。

    這是一處極深的山洞,不知道是哪座大山中間的山腹裂開了一處口子,有大運河的水往內流入,直往山洞深處而去。

    周宇也躍上了岸,看了看四周,又伸手摸了摸牆壁,低聲道:“這山洞應該是以前開鑿大運河的時候,被炸出來的裂縫,此后日久天長,縫隙被水衝刷得愈大,延伸至了更深的山体之中,因非自然形成,所以很不穩定,隨時會有碎石落下,所以我們如果要往里面去,一定要小心,快進快出。”

    那老鷓鴣聞言,“嘿嘿”一笑,也點燃了一根火折子,看著周宇道:“沒有想到你小子還有那麼些見識的嘛。”

    周宇見秋葉白也在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最喜歡邀了人去各處游玩,我們玩的東西多,其中有一樣把戲就叫斗洞,若是斗對了,某些礦洞就會屬于贏家,里頭的礦也是贏家的,所以我倒是很認真地鑽研過一陣子各種洞穴。”

    秋葉白笑著打趣他:“看來走雞斗狗也未必全無長處,你們賭的手筆夠大。”

    真不愧是受寵的世家嫡子!

    周宇越發地不好意思,立刻催促秋葉白:“大人,咱們走罷!”

    秋葉白點點頭,讓老鷓鴣在前面帶路,但是剛走了兩步,就總覺得有些奇怪,仿佛少了什麼似的。

    她一轉頭,頓時有些無言……

    元澤正一身狼狽地抱著一根石柱子往上爬,腳下和衣擺都濕了。

    周宇也看見了,很不耐煩地道:“你裝什麼沒武功的大尾巴狼呢,動作快點,別耽擱了,要不回去連稀飯都不給你喝!”

    元澤搖搖頭,如果不是他手里還抱著石柱,大概又要雙掌合十,來一句“阿彌陀佛了”。

    此刻他只搖頭道:“我佛門中弟子,不得隨意使用武藝偷懶壞了修行,須得用尋常人的方式……。”

    他話音還沒有落,就感覺眼前青影一掠,忽覺自己被人提了起來,然后下一刻就被‘咚’地一聲扔在了地上。

    秋葉白松了手之后,對著老鷓鴣道:“咱們走罷。”

    老鷓鴣看著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的和尚,再想想方才船上他說教傳法的那種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有點想笑,但還是畏懼他超度人時候的可怕手段,所以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拿著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周宇走過元澤旁邊,譏誚地搖搖頭:“嘖嘖,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小七經常說的這句口頭禪,他以前覺得古怪又粗俗,此刻是覺得再有道理沒有的了。

    元澤有些不明所以,又有點委屈,但看著大伙都走了,還是趕緊爬起來,乖乖地跟了上去。

    老鷓鴣並沒有把那三艘船扔得太深,一來這個山洞確實不穩定,動靜大了些,就時不時地掉下些碎石,一不小心就會被砸到,輕的頭破血流,重的殞命當場也不是不可能的。

    二來這個洞越往里越狹窄,所以秋葉白他們沒有走多久,就看見了三艘船壁上描著‘梅’字的頗為精致的大船正安靜地停在了岩洞里。

    秋葉白眼底閃過喜色,立刻加快了步伐,老鷓鴣則是先她一步跳到了那船上,去打開船上機關。

    隨著老鷓鴣扭動一個擱在角落里的銅茶壺,那船下的隱蔽艙門‘砰’地一聲打開來,老鷓鴣立刻得意地道:“大人,你看,我所言不虛罷!”

    秋葉白一看那滿船艙底的白花花的結晶粉末狀物,她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冷光,隨后伸手試了試那里面東西的味道,唇里純正無苦澀的咸味明白地告訴了她——這是鹽,而且是上好的足以媲美官鹽的好鹽。

    接下來其他兩艘船全部都印證了老鷓鴣的話,確實是足足三大船私鹽,足以供應一縣之人!

    周宇的臉色已經變了,這已經印證,他們確實卷入了一樁涉牽連無數人性命的凶險驚天大案里。

    秋葉白看向老鷓鴣,又問:“賬簿呢?”

    老鷓鴣點點頭,突然一個猛子鑽進了水里,搗鼓了半天,渾身濕漉漉地鑽出水,掏了一本藍色的賬簿遞給秋葉白。

    秋葉白接過來,略略一翻,頓時唇角勾起一絲冰涼的笑意:“沒錯,就是這個東西!”  周宇眼里一亮:“這真的是梅家販賣私鹽的賬簿?”

    秋葉白還沒有回答,一道音調溫和悅耳讓人想起江南溫柔朦朧煙雨的聲音響起:“是的,還真是要多謝千總大人幫在下尋到我家的這賬目和東西呢。”

    秋葉白眯起眼,看向洞外,不知何時,洞口已經全部被全副武裝的官兵全部封住了去路,梅蘇長身玉立,正乘坐一艘小船緩緩而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4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7 P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梅蘇的告白

    秋葉白看著那一道乘著小舟緩緩而來的修挑身影,眼底寒光微閃:“我道是誰,原來是梅蘇,梅大公子,不知本官查案的時候,梅大公子來做什麼?”

    她頓了頓,點點頭繼續道:“不過本官一看,你就像是來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

    老鷓鴣站在一邊瞪大了眼,忍不住朝周宇嘀咕:“哎,你家這位大人說話一直都那麼直白?”

    周宇也沒有見識過她的這般模樣,只搖搖頭。

    梅蘇抬頭看著站在岸邊的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大人,和您說話就是痛快,沒錯,我就是來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

    梅蘇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認,氣氛瞬間緊張起來,讓周宇立刻把手按在了腰間的長刀之上,老鷓鴣縮了縮身子,偷眼看著場上,只想見勢不妙,就尋個機會趕緊溜。

    梅蘇看著岸上的人,卻又繼續溫溫和和地道:“當然,梅蘇也不是什麼江洋大盜,一定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只要秋大人把你手上不屬于你的東西交還給我,我自然會安安全全地請各位離開。”

    老鷓鴣看著梅蘇容色溫然,不像商人,倒像是斯斯文文的貴公子,而且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心里忍不住活動開來,小聲嚅囁道:“大人,小人已經把東西給你了,但是他們人那麼多,你看梅大公子也不像會……。”

    “閉嘴!”周宇越聽越來氣,立刻惡狠狠地斜了他一眼。

    “……。”老鷓鴣被周宇桃花眼里的輕蔑和殺氣嚇了一跳,他立刻閉嘴,不敢多言。

    秋葉白看著梅蘇,譏誚地道:“梅大公子看來是終于裝累了,只是你既不願意裝了,那何不更開誠布公一些,你明目張膽地帶著這些當地官府的人來圍住我們,只怕就算我們願意交出手上的東西,要平安離開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容易罷?”

    梅蘇都已經在那些官兵面前毫不掩飾地叫了她的名號,就算他真的放過他們,但是那些官兵們會讓堵截威脅朝廷上級官員的事情流傳出去?

    梅蘇輕笑了起來,仿佛全不知情一般:“啊,是這樣麼?”

    漫不經心的語氣,一點誠意都沒有,或者說,他絲毫不介意他們看穿這一點。

    老鷓鴣終于明白自己差點被忽悠了,恨恨地瞪著梅蘇‘呸’了一聲,也拔出了刀來。

    秋葉白看著他,也笑了笑:“梅大少爺,你覺得憑著洞門口那些草包能攔住我麼?”

    梅蘇忽然道:“大人,可以叫我梅蘇。”

    他莫名其妙地來上這麼一句,讓眾人都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秋葉白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倒也不介意再重復一遍她方才的話:“梅蘇,你覺得憑借門口的那些草包能攔住我麼?”

    梅蘇微微一笑,道:“葉白,我想過你叫我的名字時候是什麼感覺,今日得償所願,果然甚妙。”

    秋葉白挑眉,看著梅蘇那張清淺溫潤如水墨畫一般的迷人面容,心中狐疑,這個男人的話,怎麼聽都很有點調情的意味。

    秋葉白譏誚地道:“梅蘇,若是我不知道你身邊美妾不少,聽了這話,還以為你有斷袖之癖。”

    梅蘇卻也贊同道:“是,梅蘇也覺得很奇怪,素來並不好男風,只覺得男子再風華出眾,也不過是泥塑的凡胎,女儿家才是水做的魂魄,是以不知為何一見葉白,便覺得你風姿神采與眾不同,讓梅蘇傾慕不已,惦念到如今,所以也很是不解呢,不知大人可否為我解惑?”

    明明是這般諂媚討好的話語,又是對一個男子說出來的告白,但是從梅蘇口中說出來,卻帶著一種輕輕柔柔的氣息,似微風妙雨,讓人聽著只覺得心中溫軟,不忍拒絕那樣的男子。

    周宇和老鷓鴣忍不住嘴角齊齊抽搐,這梅家大少爺跳躍性是不是太大了點,才劍拔弩張,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下一刻就對著人深情款款,溫言軟玉,但偏生他們看著還一點都不覺得違和!

    而邊上一直仿佛石雕菩薩一般沒有作聲的元澤,忽然抬起頭看了眼梅蘇,然后又慢悠悠地垂下了長長的眼睫,緊張的對峙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他銀灰色的眸子里那黑色的瞳仁似乎大了一點。

    秋葉白聽著梅蘇一副誠懇溫柔的模樣,心中卻一片寒涼。

    無事不登三寶殿,梅蘇這番話任由誰聽起來都不過是一場痴心男子的告白,更似與他上一句‘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沒有任何關系,但是只有她知道,那是威脅——不折不扣的威脅!

    梅蘇不是百里初,不解人事,在他面前,她若是一直維持著男子的模樣,也許並不一定會被他發現什麼破綻,但是棋差一招,讓他見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梅蘇歷經千帆,只怕那時候在他心中的懷疑,就沒有散去過。

    但是,真可惜——

    她從來不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犯愁,更何況梅蘇也不過是猜測,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是女儿身!

    秋葉白搖搖頭,嘆了一聲:“是麼,但是真可惜,正如你說的那樣,女儿家是水做的魂魄,所以不說千座不喜男子,就算本千座哪日里昏了頭,有了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就憑梅蘇你的姿色也入不得本千座的法眼,就算要找,也是……。”

    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左右看看,伸手一把抓過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呆和尚,把他的脖子一把夾在胳肢窩底下,一伸手就把和尚的長劉海捋了起來,强迫他露出臉來。

    元澤原本只露出半張臉,容貌就夠引人矚目的了,此刻把劉海撥開之后,瞬間暴露在火光下的那種近乎刺目的美艷精致,几乎讓人屏息。

    即使是梅蘇都楞住了,更不要說其他人,早已移不開目光。

    元澤額頭一涼,發現自己沒了劉海,又被人用這種奇怪的姿勢夾在腋下,强迫露出整張臉孔,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驚艷目光,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種自己被扒光了拿出來展覽的窘迫來,下意識地就要掙扎。

    秋葉白怎麼可能容許他躲閃,手腕立刻不耐煩地用了三分內勁固定住他。

    她看著梅蘇臉上那難得一見的驚愕,便只覺得心中很是出了一口氣,頗為傲慢地道:“本千座若是真的要找臣服身下之人,自然也是要如阿澤這般的美貌乖巧又溫柔,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蛇蠍心腸的,你說是不是!”

    周宇和老鷓鴣皆默默地嘀咕,這和尚……美貌是真的,但除非把大活人一個個拍進木石之間是溫柔的話;除了吃就是睡,張嘴就氣死人不償命也算乖巧的話,那麼元澤確實夠‘乖巧’和‘溫柔’。

    元澤被秋葉白這麼一夾,只覺得鼻息之間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嘴里就莫名其妙地開始分泌唾液,心中只得不斷地念叨,阿彌陀佛!

    只是他掙扎的動作卻越來越微弱,到了末了,眼神都迷迷蒙蒙的,眼瞳里的黑色瞳仁有越來大的趨勢。

    梅蘇目光落在元澤身上,清淺如水的美目里閃過一絲疑色,隨后修眉一挑:“這位小師傅,看著真是面熟。”

    周宇忍無可忍地反唇相譏:“梅蘇,你如今見著模樣好點的男子都認得和面熟是不是,原來梅家大公子臉皮子還能厚到這般地步,真是讓人開了眼界了?”

    梅蘇目光幽幽地掃過他一眼,微微一笑:“是麼,梅蘇以為見著模樣好點的就想招惹的人,難道不是京城周家的小公子才是麼?”

    周宇瞬間一噎,挺白皙的面皮漲得通紅,桃花眼里都是凶光,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只因梅蘇說的這話沒有錯,京城世家子的圈子里誰人不知道他那風流浪蕩,男女通殺,興致起來,也是不吝雌伏男子身下的癖好。

    秋葉白本來就是個護短的,她自己的人,只能她自己欺負,看著周宇吃癟,她終于放開了快癱軟成一灘水的元澤,只冷眼看著梅蘇:“梅蘇,廢話少說,你要是再不讓開道,就休要怪本千座手下不留情!”

    如果梅蘇夠聰明,他就不應該進來爭這個口舌痛快,她若是梅蘇就會站在官兵之后,命人用箭封鎖了洞口,而不是現在這樣進了洞,后面的官兵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用箭,以免誤傷主子,只能用人力進來做短兵相接,試圖擒拿他們!

    以她如今的武藝修為,帶著周宇他們衝殺出這個山洞雖然吃力些,但也未必不可以。

    “梅蘇知道葉白你武藝非同尋常,即使是一流江湖高手,你也未必看在眼里。”梅蘇微笑著點點頭,又繼續道:“所以專門為你安排了一些很有趣的小把戲。”

    說罷,他拍拍手,不一會,他身邊跟著的一個高大粗莽的光頭男子,忽然低頭彎腰,一把扛起一只碩大的籮筐,然后二管家揭開了上面的一層油布,露出了里面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黑色圓球狀,又拖著一根細小繩的物体,然后他拿起一個,就著手里的火折子點燃飛快地朝秋葉白腳下扔去

    她眼底寒光一閃,在看到那東西的瞬間立刻提著周宇和元澤的后衣領迅速地后躍。

    “轟!”一聲低低悶響,水里忽然爆開一小蓬水花,還有不少細碎的石頭。

    “天雷彈!”周宇站定,等塵埃與水花都落定之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向那一籮筐的東西。

    居然是火藥彈!

    秋葉白自然是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梅蘇點點頭,笑道:“沒錯,周小公子真是聰明,門外的每條船上都有這麼一籮筐的東西,官兵們每人人手一袋子,若是看到出來的人不是我,那麼他們就會直接把他們船上的東西全部都點燃拋進這洞里。”

    他翹起微笑的唇,弧度優美,唇上顏色也是淺淺淡淡的,但那一點子唇中的櫻粉色若落英一般美麗,但是那笑容卻沒有任何溫度,冷得人心發寒。

    “我梅家的東西,只能是我梅家的,除非我給,否則沒有人可以拿走。”

    山洞里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了一般,讓人不能喘息。

    周宇盯著那天雷彈,臉色難看,而老鷓鴣甚至忍不住打起抖來。

    天雷彈的威力,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當年邊關那些凶狠蠻橫的赫赫人,都敗在它的殺傷力之下。

    秋葉白冷眼看著他,看來,她還真是低估了這位梅大公子的能耐和心機。

    這是一個驕傲的男人,擁有每一個站在自己領域頂端的王者都擁有的心機、手段與傲氣。

    她當然知道這樣的男人想要什麼,他想讓他們束手就擒,若是不可以,他一點都不在乎毀了這個洞,順帶埋葬了他們。

    但是……

    她微微眯起寒光四射的星眸,看著梅蘇,漫不經心地輕嗤了一聲:“梅蘇,你很厲害,我承認,不過……。”

    “不過什麼?”梅蘇看著那站在高處的年輕人,火折子的光芒將對方的身影在石壁上映照得愈發窈窕,也在秋葉白的秀美無雙的面容上籠了一層玉一樣柔滑的光澤,那種光澤讓他眼底掠過一絲幽幽的光。

    “不過,擒賊先擒王!”

    話音剛落,秋葉白身形猛然拔地而起,腰間軟劍化作虹光瞬間直取梅蘇的胸前。

    她動作太快,也太過突然,連周宇等人都沒有想到她會驟然暴起發難,只一晃眼之間,就只見一道青色流光瞬間飛擊向梅蘇。

    二管家瞪大了眼,卻只能看著一道白芒已經飛襲近了自家主子的胸口,眼看就要穿胸而過。

    梅蘇只來得及狼狽地向后一仰,卻避不開那殺氣凌厲的白芒,只感覺那劍氣都已經划破他胸前的黑銀交織的錦袍。

    但是就在那白芒要穿透他胸口的時候,卻只聽‘叮’的一聲,卻止住了去勢!

    秋葉白一愣,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難不成梅蘇竟然是個外家功夫的高手?

    但就算是練了金鐘罩和鐵布衫的外家功夫,也難很擋住她這近乎七層功力的一擊!

    她還沒有打算直接殺了梅蘇,而是只想重創于他,好挾持在手,逼迫官兵放他們離開。

    不過很快,她就看見了答案。

    她劍上凌厲的劍氣瞬間撕碎了梅蘇胸口的衣衫,露出里面的金銀暗光的內衫來。

    “金蠶衣!”

    秋葉白在看見那東西的時候,瞬間明白了,原來梅蘇身上竟然穿著非神兵利器不能破,水火不壞万金難求的金蠶衣!

    難怪他能擋住了自己的這一劍!

    梅蘇狼狽地倒退了几步,被他身后高出他兩個頭的光頭壯漢給一把扶住,但他還是忍不住胸口的氣血翻騰,竟然瞬間吐出一口血來。

    “唔!”

    秋葉白畢竟在江湖上都算是絕頂高手,她的劍氣根本不是尋常武者能夠承受得住的,即使穿了金蠶衣,梅蘇卻依舊還是被劍氣所震傷!

    “大少爺,大少爺,你怎麼樣!”二管家慌忙衝了過去扶住梅蘇。

    梅蘇一擺手,不讓二管家靠過來,直起了身子,伸手慢慢地擦掉了嘴角的血,美目淡淡地看著秋葉白:“葉白,你下手倒是挺狠的。”

    若是他沒有穿金蠶衣,只怕此刻就已經血濺三尺了!

    秋葉白彈了下自己的劍,慢條斯理地道:“嘖,早知如此,也許本千座該先取你人頭,是不是?”

    梅蘇眼底仿佛籠上了一層陰郁的霧氣,所有的柔風細雨都散去,仿佛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奏,他微微地勾了下自己的唇角,輕聲道:“沒有人可以讓我流血,卻不付出代價,葉白,說說看,你打算付出些什麼呢?”

    有些人愈是怒火熾烈,聲音容貌卻愈發溫柔,很明顯,梅蘇就是這樣的人,他眉梢眼角都是溫柔清淺的笑意,但是那樣的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秋葉白輕蔑地嗤了一聲:“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話音剛落,她忽然抬手又是一招平沙落雁,軟劍直取梅蘇雙膝,明明地告訴他,她一點都不介意再讓他流血。

    梅蘇眼底寒光一閃:“胭奴!”

    那個高大的壯漢瞬間一弓身,把梅蘇一把提上了自己的肩膀,他一手扶住梅蘇,手上變戲法一般地變出了一把巨大的長刀來,以千鈞之力對著秋葉白當頭就往下一劈!

    力道之大,竟然轟一聲將船給生生地劈開了來!

    ……

    主子們動起了手,這一頭,底下人自然也都紛紛交起了手。

    周宇和老鷓鴣各自為戰,和那些衝殺進來的官兵戰在了一起!

    而元澤卻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被几個當兵的逼到了牆角,卻沒有動彈。

    那几個官兵方才是看見了他露出來的容貌,真真實實地被那樣的美麗驚艷過的,此刻見他沒有反抗的樣子,不由都露出了詭譎的目光,互看了一眼,有人伸手就去摸他的臉。

    入手那細膩的觸感,瞬間讓那個當兵的莽漢露出驚愕的神色來:“娘希匹的,長得比女人好看,皮膚也比女人還滑嫩!”,

    其他人眼底瞬間露出了淫邪的目光,竟然紛紛七手八腳地去拉扯元澤。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看見元澤身体在微微地發抖,低著頭,長發擋住了的銀灰色眼瞳里出現了詭譎的變化。

    那原本在眼中就已經越來越大的黑瞳,正扭動著,如有生命力的蔓藤一般地緩緩在他銀灰色的眼瞳里蔓延!

    “不……。”

    他咬牙低聲嘶吼,仿佛在抗拒什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19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化身

    “走開……!”元澤半跪在地上,身体蜷縮成一種痛苦的姿態,咬著唇角低吼。

    不可以……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發作!

    剛才他在看到梅蘇和小白施主說話的時候,就感覺到身体里的不對,只是按理不該在這個時候發作,時辰不對……地點不對……。

    他渾身緊繃,指尖地死死扣住了牆壁,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些在自己臉上、身上亂摸和撕扯的手,只顧著對抗自己身体的……魔。

    不能,不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出來,否則按他的性子,一定會血流成河!

    可惜邊上的那些官兵們哪里知道他的這番心思,眼底都是獸性,只能看見元澤被扯破的衣袍間隙露出來白皙更勝羊脂玉的肌膚。

    元澤的不反抗,在他們的眼底就是懦弱,有時候面對弱者,人性中的惡便會發散得淋漓盡致。

    “今儿第一次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比女人摸起來還銷魂!”

    “嘿嘿,你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

    “就是,說不定是個小娘子,扒光了褲子就知道是男是女了!”

    他們惡毒地笑著,七手八腳地去撕扯元澤的衣褲。

    周宇和老鷓鴣離得近,自然是看見這樣的情景,但是周宇正和其他官兵纏斗在了一起,根本脫不開身,只能暗自著急上火,老鷓鴣更原本就沒打算去救人的,只想著邊打邊溜。

    而另外一邊,秋葉白這里也已陷入了麻煩之中,沒有分神注意到元澤那邊發生的事情。

    梅蘇武藝修為不如秋葉白,那身形碩大如山一般的胭奴就更不是秋葉白的對手。

    但是,他們與秋葉白纏斗時候,方法極為古怪。

    梅蘇坐在胭奴的肩頭,胭奴單肩扛著梅蘇,雙手還握著兩把大刀,舞動起來,動作大開大合,雖然都不算得非常高明的招式,但他的力氣大得驚人,一刀下去,開金裂石,地面上都硬生生地被他劈砍出一條縫隙來,那種天生神力和碩大的身軀帶來的逼迫感,讓秋葉白都要避其鋒芒。

    武學之道,雖然講究擊技,但是一力破十會,如胭奴這樣恐怖的氣力,就算是秋葉白這樣的高手舉劍硬拼,都會震得虎口發痛。

    就算是她能扛得住胭奴的氣力,手里的軟劍原本就不是為了硬碰硬而煉鑄,更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几下就出現了裂痕。

    而胭奴手里的大刀卻是極為稀罕的千年寒鐵所制,一把大刀至少重達百斤,胭奴卻跟提著兩根柴火棍似的,揮動起來虎虎生風!

    若是只胭奴的話,雖然有點麻煩,但是秋葉白要解決掉一個力大無腦的家伙,倒也不見得是太困難的事情。

    可麻煩就麻煩在胭奴的肩膀上還坐著個梅蘇!

    他坐在胭奴的肩頭,宛如胭奴多了一個靈光的腦袋,眼觀八方,耳聽六路,與胭奴配合之默契簡直讓秋葉白心驚,這種默契絕非一兩日可成,梅蘇是將胭奴當成而來自己另外一具的身体長年訓練才會有這樣的成果。

    而梅蘇指揮者胭奴與秋葉白見招拆招,竟然硬是和秋葉白這樣打通了生死玄關,又極富格斗經驗的頂尖高手也戰成了平局!

    秋葉白也不是沒有想過先擊落梅蘇,但是梅蘇遠有胭奴保護,近處他自己手上也是一雙短劍,劍鋒銳利,削鐵如泥更是不必說,最要緊的是那劍劍鋒一層奇異的金光,秋葉白初時並不知道那短劍的厲害,直接用了手上的軟劍對撞上去的結果,就是——軟劍瞬間碎裂成了無數片。

    “可惡!”秋葉白看著碎裂的軟劍,終于忍不住惡狠狠地低咒一聲,頭一偏,避開胭奴狠狠壓下來的那把長刀!

    以胭奴修為自然不如她一般能夠吐出劍氣刀芒傷人,但是千年寒鐵攜帶千鈞之力劈砍下來的破空之氣還是刮得她臉頰生疼!

    秋葉白撫了下自己臉頰上一道細細的血痕,眼底暗了暗。

    胭奴身上也穿著金蠶甲,他擋不住她的時候,就索性拿身体去擋她的劍,梅蘇身子是尋常人的身子,自然受不住她的劍氣,但是這個大狗熊一樣卻取了娘們名字的胭奴,實打實的几百斤肉在那里,就算受了她的劍氣,他也能硬扛下來。

    她從未曾見過這般奇怪的格斗方式,所以才會暫時和梅蘇他們打了個平手!

    但自己的修為和格斗經驗勝于梅蘇他們不少,若是過上几百招,她有信心能擊敗梅蘇和胭奴的,但梅蘇不可能沒有看出來他們自己的弱點,所以要麼他在消磨她的精力,要麼就是還有別的后招!

    看著秋葉白的動作,梅蘇彎起唇角,笑道:“葉白,你何苦這般固執,我說了,我並不是江湖人,也不會非得守著什麼江湖規矩,但還是會憐香惜玉的。”

    梅蘇說話的時候,眉目間溫潤淺淡,若非他語氣輕佻,仿佛真是在為她擔憂一般。

    只有秋葉白明白他在說什麼,雖然她知道梅蘇一定會察覺她在江湖上的身份,但是她最恨別人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脅她了

    秋葉白眯起的眸子里,閃過一叢火氣:“鹿死誰手,尚且未知,說不定需要憐惜的是梅蘇你呢,弱質纖纖,還要坐在別人肩頭才能與人交手!”

    秋夜白冷嗤一聲,隨后就地一個蜻蜓點水飛身掠開,直接一記無影腳踹飛了一名官兵,劈手奪過他們手上的刀。

    梅蘇看著秋葉白拿著那把刀,似永遠籠著一層柔煙薄的眸子里閃過譏誚,這是病急亂投醫了麼。

    官兵們的刀劍全部都是朝廷定制,原本品質都比不過尋常江湖人自己手上的刀劍,這一次他帶來的這些人不過是地方上五品虎威游擊將軍的兵馬,手中刀劍更連邊軍都不如,不要說和胭奴手里的千年寒鐵長刀相抗衡。

    而且他正考慮著怎麼脫離和對方的貼身纏斗,不想對方卻這麼快地把機會送了過來了過來。

    他忽然一揮手,胭奴便扛著他一躍,直接跳出了和秋葉白的貼身格斗圈,那些官兵立刻抓住機會將秋葉白團團圍住。

    梅蘇細長的眸子略略地眯了一下,看著秋葉白奪過刀劍之后,矯健窈窕的身姿在人群中翻飛,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手起刀落,衣袍翻飛之間就橫掃一片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官兵。

    但梅蘇原本就沒指望這些草包能控制住秋葉白,他也知道自己和胭奴不過是占了兵器和身法上的優勢,這些都是死的,秋葉白性子敏睿狡詐,武藝修為高深,又混跡江湖多年,這些才是最具有決定性的東西!

    所以他在耗著,等著用這些蠢物耗盡他或者她的內力,不,甚至不必需要耗盡,只要秋葉白手上略微松懈,那麼他就有能耐捕獲這只高傲美麗的白色海東青。

    是的,海東青,他在梅家和秋葉白第一次交鋒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如今看著他或她展現出那種傲然凜冽的風姿,更讓他深覺如此——金鱗豈是池中物!

    海東青這一種美麗的猛禽是成長在蔥蘢柔美江南煙雨中的他從未曾見過的生物,直到某年隨著商隊第一次冬日里到了上京,他在皇家的鷹場見到了極北肅慎一族的族長供奉上來的古老的神賜之鳥。

    真武大帝曾云,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海東青就是万鷹之王。

    它是如此凶猛,此桀驁不馴,但羽翼和姿容卻又如此美麗。

    他第一眼就迷上那万鷹之王,即使它甚至不允許他靠近。

    向來寵愛他的太后,還是一點儿都不吝嗇地將名貴的海東青賜給他。

    為了馴服那只海東青,他甚至不惜被它抓傷。

    可惜,后來……呵。

    梅蘇輕笑,沒有再繼續回憶,只神色淡淡地看著秋葉白在圍攻的官兵里利落穿行的身影。

    上一次沒有能成功馴服那只海東青,那麼這一次,他一定會讓這一只海東青溫順地為自己所用,乖巧地依偎在自己身邊!

    不過首先,他得抓住這只桀驁不馴的鳥儿!

    這個時候的梅蘇並不知道,在對秋葉白的認知上,他和某個人竟然有竟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梅蘇雖然是商界霸主,但是因著某些原因,骨子里反而非常堅持某種貴族一般的驕傲。

    而某人雖然身為貴族,但是卻絲毫沒有這種認知,不但動手比他早,而且手段比他狠辣無恥多了。

    不過,很明顯,被人當成豹子也好,或者當成海東青也好,秋葉白一點都不覺得被當成畜生是一種贊美,她更喜歡做個元澤口里禽獸不如的人!

    此乃后話。

    且說眼前,秋葉白手上的動作似漸漸地遲緩了下去,原本她一招即可以掃下十數人,如今卻變成了五六人,雖然動作依舊果決狠辣,但卻擋住她出手漸漸遲緩。

    一邊冷眼旁觀的二管家臉上浮現出快意得逞的神色來,湊在梅蘇身邊低聲道:“大少爺,咱們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梅蘇坐在胭奴的肩頭,淡漠地道:“再等等,讓他們都不要停,誰能取了秋葉白的項上人頭,我不但送上黃金万兩,還讓他官升三級。”

    在淮南這一代,看似當地的官府為尊,實際上沒有人知道真正能操縱生殺大權,在官場上翻云覆雨的人,卻是遠在京城的梅家現任家主——梅蘇!

    這也是他為何能夠那麼輕易地調動淮南當地官兵,還能得到天雷彈的緣故。

    二管家聞言,一愣:“大少爺,您不是說要拿活的麼,現在就動手,那剛才為何……。”

    為何不直接用那天雷彈直接炸塌了這里呢?

    梅蘇坐在胭奴的肩頭,微微調整了下姿勢,漫不經心地道:“那群草包,死不足惜,原本手上功夫就不堪一擊,如今不過是見著我坐在這里才做出那種賣力的樣子,但是心中早已經被秋葉白那身頂尖的武藝修為嚇住了,若是等他們這般磨蹭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抓到人,就是秋葉白大約很快也會發現不對,那便不妙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不過是需要那些蠢物保持這種一往無前殺氣騰騰的勁頭,更好地消磨那只‘海東青’的体力罷了。

    “是!”二管家一向佩服自家少爺,立刻轉身就朝那躲在遠處名為指揮坐鎮,其實不過是避風頭的游擊將軍走了過去。

    梅蘇遠遠地看著那游擊將軍對著自己點頭哈腰的模樣,然后馬上去下了命令。

    那虎威游擊將軍甚至自己都拔出了刀,興奮地指著秋葉白,對著自己手底下的人嚎叫。

    “將士們聽令,誰能拿下那賊匪,賞金万兩,官升三級!”

    此言一出,原本被秋葉白凌厲手段打怕了的士兵們瞬間都是一震,隨后‘嗷’地一聲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朝著秋葉白瘋了似地衝殺過去。

    秋葉白手上明顯更吃力起來,她立刻朝著梅蘇這邊投來凌厲森然的目光,讓梅蘇唇角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用唇語輕道。

    希望四少喜歡梅蘇這個專門為你炮制的小把戲。

    秋葉白眸光一寒,忽然一刀斬開了襲向自己的官兵的脖子,順帶劈手奪了他手上那把大刀,直接手腕一轉,大刀脫手旋轉著朝梅蘇飛來。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這般沉重的刀子卻如同尋常輕薄暗器一般,轉眼就到了梅蘇眼前,朝著他胸口狠狠撞了過去。

    梅蘇一偏身子,同時手上一抓胭奴的肩頭,胭奴那麼大的個子,竟然就這麼滴溜溜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然后把梅蘇給放在了另外一邊肩頭,但是他自己卻閃避不得,被刀子狠狠地砸在臉上,直接打出了鼻血!

    而秋葉白則是立刻被為了賞賜和金銀瘋狂起來的官兵們給再一次團團圍住。

    那些原本圍捕著周宇和老鷓鴣的官兵在聽到那樣的號令之后,不少人索性放棄眼前容易得手的目標前去圍攻秋葉白。

    這一頭周宇雖然手上壓力小了些,但看著秋葉白那頭情形不妙,心中卻著急得不行,卻又無可奈何,原本他見秋葉白和梅蘇及扛著梅蘇的大個子纏斗在一起,脫身不得,所以就沒打算再拿元澤的事情煩擾她。

    硬是拼著身上被划了几刀,他擠到了元澤身邊,勉强算是趕開了那些對這個呆蠢和尚打歪主意的家伙,但是他一個人實在是沒法子再往前面去幫著自家大人了!

    周宇一邊和那些虎視眈眈地圍著自己官兵對峙,一邊忍不住惡狠狠地用腳踢蜷縮在角落發抖的元澤,怒罵:“蠢和尚,快點起來,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大人那里有危險,你快點把這些犯上作亂的混蛋給一個個拍進石頭里去啊!”

    但是元澤不知到底出在做什麼,竟還是毫無動靜,只顧蜷縮在牆角發抖。

    周宇氣得腦門直冒青筋,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和那些衝過來的官兵纏斗。

    ……

    且說那一頭秋葉白面對著那些蝗蟲一樣圍上來,打也打不怕,殺也殺不完的官兵,臉上閃過惱意,手上的動作更是不留情,但是她的動作卻越來越緩慢了些。

    人海戰术和車輪戰术對秋葉白這種頂尖江湖高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人多,刀劍亂飛之時,她原本護身真氣一弱,竟沒有擋住飛來的刀劍,背上立刻就挨了一刀!

    她立刻身子一橫,雖然免去了那刀子傷到筋骨,但還是被划了一下,背上的青衣瞬間染上了鮮紅。

    秋葉白一個踉蹌之后,卻仿佛全無感覺一般,手上一橫,在那划傷自己的刀子刀背上狠狠地一拍,把那刀子瞬間送進了那襲擊自己的人的肚子里,再反手一劍把試圖偷襲自己的家伙給了結了!

    梅蘇自然將那一幕收入眼底,看著秋葉白背上的一抹鮮紅,雖然不深,但他還是略略顰眉,他並不在乎自己要抓的人或物受傷,但他大費周章,可不是為了讓那些蠢物一不小心就把他名貴的‘海東青’弄殘廢了,那還不如直接在一開始就殺了秋葉白,!

    他略一沉思,低聲對著二管家說了什麼。

    二管家立刻點點頭,然后迅速地跑上了一只小船,對著上面一個校尉模樣的人說了什麼,隨后兩人一起匆忙出了洞口。

    ……

    半刻鐘之后,秋葉白一腳將那到處叫囂著打殺自己的虎威游擊將軍給踢進水里,正打算平息一下疲憊的呼吸,轉身再戰,卻忽然聽見二管家那把粗嘎的嗓音響起:“秋葉白,你聽著,再不投降,我們就把你手下的人全部射成了刺蝟!”

    秋葉白一僵,轉頭看過去,就發現周宇、老鷓鴣都受了傷,還有那蹲在牆角不知怎麼了的元澤已經被拿著箭的官兵們團團圍在了一處!

    “梅蘇!”她咬牙切齒,一腳直接狠狠踢在那剛從水里冒出頭來的虎威將軍腦門上,仿佛極為憤怒。

    那虎威將軍瞬間白眼一翻,吐出一口血里,再也叫囂不出,直接沉進了水里,嚇得一邊那些士兵們都齊齊退開了一圈。

    梅蘇好整以暇地坐在胭奴的肩頭,溫潤一笑:“葉白,你在江湖中也是一方霸主,卻不知兵不厭詐的道理麼?”

    秋葉白陰沉著臉,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周宇捂住自己肩頭,固執地沒有放下劍,只朝著秋葉白大聲道:“大人,不要管我們!”

    老鷓鴣卻慌了,丟下劍:“不,不要殺我……你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周宇大怒,一腳踹在老鷓鴣的腰眼上,手里的劍也架上他脖子,怒吼:“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牆頭草!”

    但他話音未落,一只利箭瞬間脫弓而出,直直穿透了周宇的手臂,他悶叫了一聲,蒼白著臉捂住自己的手臂,手中長劍不受控制地脫手落地。

    “夠了!”秋葉白看著梅蘇怒道。

    梅蘇擺了擺手,讓身邊那彎弓搭箭的弓箭手退開,薄唇依舊噬著淺淺笑意:“怎麼,想好了麼?”

    秋葉白閉了閉眼,隨后手一松,手上的刀劍瞬間落地,原本圍住她的官兵們則也齊齊松了一口氣,慢慢朝她靠了過去。

    梅蘇唇角的笑意漸漸擴大,朝著秋葉白伸出手:“四少,請過來……。”

    但他話音未落,卻見秋葉白忽然轉身就去奪站在她身邊官兵的刀劍,那些官兵們原本就對秋葉白這一身武藝很是忌憚。

    此刻見她驟然發難,他們頓時大驚失色,手上刀劍想也不想齊齊朝秋葉白刺了過去。

    秋葉白仿佛已經是力竭,又仿佛是因為這般短暫距離,她躲不開,于是身形一僵,一手握住那些刀劍,一手捂住自己的腹部,身子晃了晃,‘噗通’一聲,竟然是被官兵們給硬生生地刺進了水里。

    梅蘇瞬間僵住,他怎麼也沒有想過竟然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他就要收網抓住的名貴‘海東青’竟然被那些蠢貨給用刀劍捅進了水里!

    梅蘇心中瞬間一寒,勃然大怒:“全都是廢物,要是他廢了,你們全部都等死!”

    他一向溫然從容的聲音都變了調,刺耳而充滿了陰冷的殺氣,讓二管家都忍不住抖了抖。

    一干官兵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能把那殺神給捅進了水里,而主子竟然會這麼憤怒,方才明明就是他下令要殺了這個秋千總的,怎麼這會卻又變卦了?

    但是梅蘇此刻沒有心情去處理那些搞砸了他計划的蠢物,只厲聲命令:“下水去救人!”

    一群官兵們呆愣了片刻,但在瞄見梅蘇可怕的臉色之后,立刻一個個地往水里跳!

    梅蘇一拍胭奴的肩頭,示意他立刻帶著自己靠近水邊。

    胭奴便沉默地扛著自家主子走到了水邊。

    梅蘇看向那水面,原本就是夜里的行動,又在山洞之中,雖然靠著火把照亮了整個洞穴,但是水中還是一片漆黑,只能看見流淌的水波。

    梅蘇一向只有溫潤笑意的面容上閃過三分惋惜和懊惱、不安交錯的復雜情緒。

    明明差一點就到手了!

    自他十六歲開始接手梅家以后,手上經的事儿,几乎很少出紕漏,何況是這樣大的紕漏。

    他實在按捺不住,拍了拍胭奴的肩膀,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他好低頭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胭奴剛剛彎腰打算將他放下來,梅蘇腦海卻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不對,似乎有什麼不對!

    他腦海里瞬間將方才一切場景全部串聯起來,過了一遍。

    方才秋葉白落水以后,似乎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個小兵捂住肩膀血淋淋傷口呲牙咧嘴蹲在旁邊,腦海里靈光一閃。

    血!

    少了血!

    那些官兵的武器之上,根本一點血色都沒有!

    以秋葉白的武藝,居然會被人那麼容易逼下水?

    當然不可能!

    那麼對方為什麼要落水?!

    若是他沒有記錯,秋葉白的水性很好。

    梅蘇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面前這一潭滾動的水波之上,那一瞬間,鋪面而來的幽涼水氣讓他陡然感覺到了危險而詭譎的氣息!

    是了,為什麼要落水——就是為了此刻,為了他會讓胭奴放他下來,然后站在這里低頭看向水波的這一刻!

    “胭奴,起來!”梅蘇厲聲大叫,但是——已經來不及。

    胭奴低頭正維持著一個放梅蘇落地的姿態,眼看著主子的腳尖就要著地,卻忽然聽到主子又喚他起來,胭奴原本身形就龐大,動作不那麼利落,于是一頓,再打算將主子扛回肩頭。

    但就是這麼一頓,已經晚了。

    高手過招,爭的不過就是這一分片刻,瞬息之間!

    “蓬!”一聲,水花四濺,一道青影如劍光一般從水中激射而出,手中一雙短劍狠狠向著胭奴的腳下一劈!

    “啊啊啊啊啊——!”胭奴慘叫一聲,雙腳腳踝上瞬間暴開一束血花,龐大的身形再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轟地一聲栽入水里。

    他雖然穿著刀槍不入的金蠶衣和金蠶褲,但是終歸卻穿著一雙尋常的靴子。

    秋葉白在與胭奴過招之時就已經證實了這一點,隱而不發,就是為了這一刻!

    梅蘇雖然身形輕巧過胭奴許多,但是此刻卻被胭奴帶著整個人也向水里栽去。

    他倒進水里前,正巧對上水中秋葉白抬起來的臉,他銳利的眸子冷冷地看著秋葉白。

    你方才受傷和体力不支,都是為了卑鄙地設計這一刻,是不是!

    秋葉白眼角挑起譏誚的弧度,毫不畏懼地迎視于他。

    彼此彼此,兵不厭詐!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各自交換了惡狠狠的眼神之后,不約而同地將自己手里的武器刺向對方。

    “噗通!”

    梅蘇落進了水里,他在江南長大,水性自然是比秋葉白要好不少,水雖然阻擋了秋葉白的正常發揮,但她的修為畢竟比梅蘇要高不少,所以梅蘇避開她的攻擊也不容易。

    兩人在水下瞬間纏斗在了一起,只是你來我往之間,卻沒有人注意到腳下的水流正越來越湍急,一處巨大的黑暗的漩渦就在離兩人不遠處旋轉著,將兩人慢慢地吸納了過去。

    ……

    而岸上所有人都因這個巨大的變故驚呆了。

    誰也沒有想到目標和主子全部都掉進了水里,而且沒有浮出水面,現在不知下面的情形如何。

    二管家呆愣之后,臉色大變,聲嘶力竭地怒吼:“下去,救主子,所有人都下去找,若是主子出事了,你們一個都活不了,宮里的人不會放過你們!”

    官兵們呆

    官兵們呆了呆,面面相覷。

    就是周宇和老鷓鴣都臉色發白,但是周宇還是自我輕聲安慰:“還好,還好,一切都是大人的謀划,一會就能抓到梅蘇那混蛋了!”

    但老鷓鴣的臉色卻異常地蒼白:“不……一點都不好,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把船再往里面開,這地下有一個地穴涵洞,水流都往那里去,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拖進更深的水域!”

    “什麼?!”周宇瞬間不敢置信地看向老鷓鴣,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你再說一次!”

    “我說這底下有地穴涵洞形成的漩渦暗流,會吞人!”老鷓鴣蔫蔫地道。

    這下可好,兩個主儿都下去了,他到底要投靠哪邊?

    “地穴涵洞……這一片的地洞都是當年開鑿大運河時候開出來的,你說的地穴涵洞可是當年開山之時河工門為了疏通水路開鑿的?”一道幽涼低柔的聲音忽然響起。

    老鷓鴣點點頭:“沒錯,就是河工門當年開鑿的,這一片不少山脈都有這樣的地穴涵洞,后來開了上游大閘泄洪之后,這里的涵洞都被淹沒了。”

    那人沉吟了片刻,隨后又問:“若本宮沒有記錯,那涵洞是通向山外的,不通之地,自無活水,也就是說,這個涵洞的水流很有可能流向外面的大運河,是麼?”

    老鷓鴣一愣,遲疑道:“嗯,沒錯,這水流確實……那也就是說……。”

    他忽然停住話語,呆呆愣愣地看向站在周宇身后的人,依舊是銀發,依舊是美艷的容貌,但是眼睛……

    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就忽然覺得一道勁風襲來,瞬間將他卷進了水里。

    只聽見那人輕笑,聲音微沙,冰涼無情:“那就是說,你該下去尋小白,若是小白沒了,你也跟著死罷。”

    老鷓鴣瞬間尖叫起來,四肢划動:“啊——!”

    隨后‘噗通’一聲也掉進了水里,他一入水,就打了個激靈,黑暗的水底下隱約只感覺一股子巨大的吸引力瞬間將他吸了過去。

    而周宇呆楞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看向身后,卻也正對上一雙銀黑色的眸子——元澤漆黑的瞳孔古怪地擴散到了几乎整個眼瞳,只留下了邊上一圈銀色,美麗到了極點,也詭譎到了極點。

    看起來像某種恐怖人型生物的無機質眼瞳,冰涼,沒有一絲感情,那種幽深的黑色,仿佛一片空虛無際的黑暗。

    偏生對方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周宇心底莫名其妙地生出恐懼來,那種瞳孔擴散成這種無神的樣子,他只在一種情況下見過——死人。

    只有死人的眼睛才會這麼空洞而黑暗,

    “你……你是誰!”

    明明就是元澤的模樣,也是一模一樣的裝束,但是周宇就是覺得這絕對不是元澤,絕對不可能是那個蠢呆的小和尚!

    ‘元澤’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小白的人,都看起來蠢死了,就跟他一樣,活該被人弄到這般狼狽的地步呢。”

    這般惡毒的話語從他嘴里說出來,尾音悠長,莫名卻帶了一種奇異的勾人感。

    尤其是他那麼一笑,眉梢眼角微微上挑成一個近乎嫵媚的弧度,原本只是淡粉色澤的唇瓣一下子變得嫣紅艷麗,讓原本元澤那種聖潔純淨的瞬間變成了顛倒眾生的魅色。

    連那純白的銀發都生出華麗妖異的感覺來。

    只不過一個笑容,便成就這樣巨大的反差,讓周宇全然回不過神來,不由自主著迷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原是覺得露出整張臉的元澤就扎眼的了,但是和面前的這個人或者說魔,簡直全不能比。

    ‘元澤’看著他忽然慢條斯理地道:“想不想確定你主子的安危?”

    周宇下意識地點點頭,但是他才點頭,就見元澤滿意地點點頭,然后被人瞬間一腳直接踹下水里。

    耳邊也多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叮囑:“那就去吧,找不到,就死吧。”

    周宇大驚失色,想要尖叫:“等一下,我不會水……。”

    但是他哪里有反抗的余地,也和老鷓鴣一樣瞬間掉進了水里!

    ‘元澤’這般出手,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眾人齊齊看了過來,就看見了一個絕代美人正一臉無奈地自言自語。

    “嘖,真是的,若不是小白太倔了,本宮才不會把你這又髒又蠢又迂腐的家伙放在小白身邊,不想小白竟然真願意吃你這一套,但你太蠢了罷,本宮若是無事,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元澤’嘆了一聲,掃了眼周圍傻愣愣的官兵,又繼續滿臉譏誚地自言自語:“本宮睡著了都知道那姓梅的不懷好意,只怕和本宮打的是一個主意,你這蠢貨除了惦記吃,偏生也沒見你真吃了該吃的,整日做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剛才還非得和本宮扛著,不讓人摸你的吃食,卻不嫌那些畜生摸著身子髒麼,還把局勢弄到如今的地步!”

    一干官兵們並著二管家看著那‘元澤’在那里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但他們都能看得懂‘元澤’臉上的表情里滿是輕蔑——不是那種浮于面前的輕蔑,而是一種完全當他們是空氣,視而不見的輕蔑。

    更讓人惱火。

    “喂,你……!”二管家身邊的校尉對著‘元澤’怒目而視,就要讓人上去拿下他。

    二管家卻阻止了他,不耐煩地看了眼‘元澤’道:“你沒看見他剛才把他們那邊的人都踢進了水里嗎,連自己人都下手,只怕是已經嚇得失心瘋了,一個蠢瘋的和尚,不必理會他,先把主子給救出來!”

    那校尉雖然也很想升官發財,但是如今上司虎威游擊將軍已經死了,他也不敢做這個主,最主要的是,方才也已經有手下士兵回報了,那邊都是暗流。

    只怕主子和那些人全部都被卷走了,這種暗流最是可怕,被卷走了多數都是屍骨無存,他可不想有錢沒命花,便支支吾吾地推諉了起來。

    二管家大怒,正要說什麼,卻聽見那站在不遠處的‘瘋和尚’嘆了一聲:“一個個都是不讓人省心的,睡著了,還得出來處理這些蠢物,小白你若是無事,本宮定要在你身上睡一睡,好好地討回些好處才是。”

    那校尉大怒:“你這個瘋子,說誰是蠢物!”

    被梅大少爺罵了也就算了,他算是背后的大金主,主子!

    但是這個臭和尚算怎麼一回事!

    說罷,他一揚手領著人就要衝上去拿下‘元澤’。

    他估摸著出了那麼大事儿,總得抓個人做交代,這個和尚最合適不過了!

    ‘元澤’此刻的眼瞳已經是一片漆黑,半點銀光都沒有了,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提著刀朝自己走來的人,有些人眼里還有淫邪的光芒。

    他們都還記得‘元澤’原來那種任人蹂躪,卻毫不反抗的模樣,自然是不怕他的。

    只是此時,元澤忽然微微抬了下手,他掌心瞬間凝出一團紅色霧氣一樣的東西,然后動作優雅地一揚,瞬間,那些東西就迅速地消散開如柳絮一般向那些官兵籠罩了過去。

    “嗤!”一聲輕微的響聲過來,那些圍住元澤的官兵們腳步落下的瞬間,僵在可當場。

    那是他們人生之中最后的一步。

    二管家稍微離得近些,只覺得奇怪,忍不住上前一步,瞬間錯愕又驚恐地瞪大了眼。

    那根本不是什麼霧氣,而是一片紅色的極為軟細的蛛絲狀線,那些軟而細的絲絨一般的線團悄無聲息地穿過了所有圍住‘元澤’的官兵的頭與肢体,將他們‘織’成了一片人牆。

    無一活口,死而不倒。

    二管家瞬間不寒而栗,掌心一片冷汗,這種殺人方式,簡直……匪夷所思到恐怖,非人所能為,難不成是鬼麼。

    但是下一刻,他忽然感覺到眼前一涼,竟發現‘元澤’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了他身邊,那一身幽涼詭譎的氣息嚇得他瞬間倒退三步。

    但是‘元澤’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一般,或者說根本沒有將他看在眼底,徑自越過他向前走去。

    后面那些官兵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上司和弟兄們忽然都不動了,但是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地拿著刀卻不斷后退。

    不知道為什麼,面前這個看起來顛倒眾生的大美人,只這麼看著卻比梅蘇或者秋葉白都讓人恐懼。

    ‘元澤’走到管家身后,低頭看著地面上的籮筐,忽然笑了笑:“原來是這個東西,這也好,倒是省了本宮許多事儿呢,一會也好快點去找那掉下水的笨蛋。”

    說罷,他忽然轉頭看向二管家:“有火折子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1: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0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暴露 上

    那二管家見‘元澤’忽然低頭問他一愣,他到底不是蠢人,立刻道:“沒有!”

    但人越在意什麼,身体就會下意識地有所反應,所以他的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元澤’看著他的動作,美艷的面容上略過譏誚,看著他道:“拿來。”

    二管家原是要一口拒絕,但是忽然對上‘元澤’的眼睛,那一對幽深的瞳仁比尋常人都要大上不少,幽暗漆黑,一點光澤都沒有。

    二管家只覺得自己靈魂神智忽然輕飄飄就升騰了起來,飄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虛無之間。

    站在離二管家和元澤不遠處的警惕官兵們看著二管家忽然乖巧地把自己荷包里用油紙包著的火折子掏了出來,甚至還体貼地把油紙包給打開。

    ‘元澤’卻沒有接過哪些東西,而是低頭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這些東西點著了送出去,把這些蠢東西都處理干淨了,嗯?”

    那二管家點點頭,一臉嚴肅地道:“是!”

    官兵們愈發地莫名其妙,只看著‘元澤’轉身向那洞穴深處走去,而那附近的水面正是方才秋葉白和梅蘇等人落水之處。

    他們哪里敢擋著‘元澤’的去路,方才那校尉領著他們同僚衝過去試圖拿下你和尚,結果如今背對著眾人維持著一種古怪的姿勢僵在那里,也不知怎麼了,但是光看剛才二管家那一臉驚恐的模樣,想必絕對發生了很可怕的事。

    如今二管家也變成了那副匪夷所思的樣子,更是讓他們投鼠忌器。

    但是‘元澤’過去之后,他們之中有人忽然發現那些原本僵硬地背對著他們站著的同僚似乎動了。

    于是有人大著膽子,偷偷摸摸地靠近了那些還‘僵立’著的同僚,一看之下,瞬間也嚇得面露驚恐,渾身發抖地倒退了好几步。

    只是此時,他看到的卻和二管家看到的不太一樣,他所看見的場景卻是那些人,或者說‘屍体’的眉心、面孔、脖子、手腕上粘著的那些細細的紅色蜘蛛絲一樣纖細的東西仿佛有生命一般,正慢慢地通過那些細微的傷口從屍体里面往外蠕動。

    隨著那些東西慢慢鑽進屍体里,屍体的肌肉便開始震顫,肢体扭動,看起來仿佛是人在移動一般。

    那種肢体曲折成詭異角度,仿佛群屍在跳著扭曲舞蹈一般的場面看起來恐怖而震撼。

    讓人完全忽略了那蹲在裝滿了天雷彈籮筐旁邊搗鼓著什麼,露出古怪而興奮表情的二管家。

    忽然,一陣細細的悉悉索索聲音響起,仿佛有什麼東西抽離開,所有的屍体都在一瞬間全部倒下,掀起一陣灰塵。

    隨后那些屍体之上漂浮起一層薄薄的詭異紅霧,而若是足夠細心的人,便會發現那些紅霧看起來像是一層毛茸茸的細短柳絮,然后仿佛有生命一般悄無聲息地朝洞穴深處飄蕩而去。

    紅霧飄蕩過處,官兵們下意識地避開。

    最終,那一層毛茸茸讓人不寒而栗的紅霧終于籠上了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水邊的‘元澤’,他仿佛腦后長了眼睛一般,只一抬手結了個手印,然后……那層詭譎陰森的紅霧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然后……

    他轉過臉看了眼遠處的二管家,有點子不耐煩地道:“還在等什麼?”

    眾官兵的目光方才集中到了二管家身上,頓時驚恐地瞪大了眼。

    二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撐著那小船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是移動到了洞口處,表情看起來猙獰又茫然,手上捧著一個已經點燃了正吱吱冒著火花的天雷彈,他腳下也是滿滿一籮筐全部捋好了引線的天雷彈。

    “你要干什麼!”

    “快,快抓住他!”

    所有官兵心頭冒出了不祥感,立刻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還有人四處奔逃,哪里還有方才圍剿秋葉白,誓要取她項上人頭好升官發財的狠辣勁。

    洞內一片嘈雜之中二管家卻只聽見了‘元澤’的指令,他立刻獰笑一聲,將手上的天雷彈朝著岸上投擲而去。

    “轟隆!”一聲巨響,立刻有躲避不及的官兵們被炸了個正著,一片凄惶的慘叫聲很驚恐的尖叫聲瞬間響徹了洞內。

    那些聲音仿佛刺激了二管家的神智,他立刻又興奮地拿起好几個天雷彈點燃,再次朝那些奔逃的士兵里扔了過去。

    “轟隆,轟隆!”接二連三的響起的爆炸聲瞬間將那偌大的洞穴里變成了一片火海。

    二管家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好,好!”

    洞口外守著的士兵們也發現了這里面的不對勁,在門外一名校尉的率領下立刻搖著船向洞里靠過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儿。

    校尉一看洞里的情形,瞬間大驚失色:“二管家,這是……!”

    二管家聽到了身后的動靜,他一扭頭,滿臉詭異笑容不由分說一把將手里所有的天雷彈朝著那校尉的船上扔了過去,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自己也會被天雷彈的威力波及到,屍骨無存。

    那校尉和那一船的士兵們尚且沒有看清楚對方拋擲了什麼東西過來,就瞬間被炸成支離破碎的屍体,而他及他們身上都帶著梅蘇發給他們的天雷彈,天雷彈里的火藥最是敏感,遇火即爆,這一炸,立刻成了連鎖反應。

    “轟隆隆……。”

    “轟——砰!”

    “轟——砰!”

    洞內、洞外響成了一片,水火之上,皆人間煉獄!

    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岩洞原本就是人工開鑿,正如周宇說估計的那樣,稍微大點的動靜都有可能引起碎石掉落,何況是現在這般情形?

    岩洞片刻之后,劇烈地晃動起來,無數碎裂的大小石塊紛紛落下,又砸倒了一批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的士兵們。

    不需要再有誰投擲天雷彈,這黑暗洞穴也會憤怒地吞噬掉所有驚擾了它安眠之人的性命。

    而一片混亂驚恐的氣氛之中,唯獨一人卻仿佛一點都不擔心地站在水邊。

    石塊掉落下地,早已經將那些火把給砸滅,如今洞內只有隱約的微光,但‘元澤’的視線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他一邊抬手,輕輕避開那些砸落下來的石頭,一邊專注地看著著黑暗的水面,仿佛能看到里面那個巨大的吞噬了秋葉白的漩渦。

    似乎在確定了漩渦所在地之后,他一邊聽著那山体發出可怕的扭曲爆裂聲,一邊側臉看了眼洞內的情形,艷麗的唇角浮起輕慢的笑容:“嘖,看來本宮和阿澤你永遠沒有共識,你不喜歡人,卻非碰了你食物的人不傷,本宮卻很喜歡人,喜歡看著他們奔逃哭泣,你爭我奪,丑態畢露,多像台上的折子戲,沒有了人的丑惡,都跟你一般愚蠢無味,讓本宮如何打發這漫漫時日。”

    說罷,他很有些惋惜地看眼那慘烈的人間地獄,輕嘆:“罷了,還是先去抓小白才是,要是他僥幸不死,倒是讓不長眼的討厭東西抓走了,可不妙。”

    話音剛落,他便一轉身優雅地直接往水里躺了下去。

    水聲響起的那一刻,山洞里爆出一陣可怕的吱嘎作響,瞬間徹底——坍塌,將所有的慘叫悲泣貪婪慾望全部都徹底的埋葬。

    ——老子是桃子……摟著舞舞和風風滿足地去睡覺,小禮在邊上猥瑣流口水拍照的分界線——

    岸上一切火與血的屠戮都與水下那陰暗幽深的世界無關。

    在那火光未盛大的時候,水下的爭斗早已進入了白熱化。

    秋葉白終于控制住了梅蘇,一手折了他的手臂扭在身后,一手用一種很巧妙的角度捏住了他的脖子。

    黑暗之中梅蘇看不到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卻也可以想見她那冰冷的面容上定是愜意的模樣。

    他被鉗制在秋葉白的懷里,有些無奈,卻掙脫不開,那種無力感,很像多年前他在自己在鷹房馴海東青,卻被它几乎尖爪巨翅膀扑壓在角落,被抓了一身傷的時候。

    不想今日,還是如此。

    秋葉白才不管梅蘇心情有多復雜,捏住了梅蘇的咽喉,她便打算抓著他浮出水面,但是……

    她發現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不管她怎麼游,都離開那泛著光芒的水面越來越遠!

    而方才一番博斗,她肺里的空氣已經不多了。

    而被鉗制在她懷里的梅蘇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不對勁,他比秋葉白更快地發現了那巨大的漩渦。

    秋葉白只覺得懷里的家伙忽然不安分地掙扎起來,她正奮力向上游,沒有想太多,只不耐煩地再次收緊了勒住他脖子的手臂。

    但是懷里的人,掙扎得愈發大力了,而且有一種歇斯底里的味道。

    秋葉白終于發覺了不對勁,驀然地回頭看向那水流的深處。

    此時,水中忽然掉落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落石,正好擦著秋葉白的臉,打了個漩,瞬間就消失在了一片漆黑的水流深處。

    秋葉白臉色瞬間也變了!

    ——暗流!?

    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剛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她就瞬間感覺到了一股子巨大的吸力猛然纏了上來,直直將她和梅蘇兩人往最深的黑暗里拖曳而去!

    她心中猛然一沉,糟了,方才只顧著擒拿梅蘇,沒有注意到水流的不對勁,如今留意到了,卻似已經晚了,他們都已經被漩渦吸附到了中心吸附力最强之處!

    武藝再强,修為再悍,斗不過這天和地。

    無處可逃!

    即使一切都是徒勞,但是習慣了再任何情形之下都首先冷靜地尋求解決方法的思維方式,讓秋葉白的腦子里還是迅速地轉動起來,索性放開了對梅蘇的鉗制,一邊不斷地運氣擊向身下的水面,試圖利用反向壓力控制被吸附的速度,一邊試圖尋找到能逃出絕境的方法!

    可忽然之間,一雙手臂纏上她纖細的腰肢,陌生的懷抱讓秋葉白瞬間渾身一僵,想也不想地抬手就朝梅蘇推去。

    但是手上的力道一松,秋葉白就知道……完蛋了!

    果然,失去了最后一點抗衡之力,秋葉白瞬間就和梅蘇一同被拽進了那黑暗的漩渦之中。

    胸部里的空氣几乎已經干涸,四面八方的巨大壓力,肺部像要爆炸一般的痛感讓秋葉白再也撐不住,身体下意識地掙扎起來想把拽著自己的梅蘇給踹開,但是偏生梅蘇似抱著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抱住她不放。

    兩人掙扎拉扯之間,秋葉白忽然感覺感覺到對方的手臂正正地穿過了她的腿間,正正抱住她敏感的大腿根部。

    秋葉白又是一個激靈,渾身一僵,就算是意識漸漸模糊,她也能感覺到梅蘇也是身形一僵,然后……

    他忽然伸手在她腿間一點不客氣地摸了几把,然后扯著她褲子就往里摸。

    秋葉白瞬間大怒,瞬間用盡了全身力氣惡狠狠地一腳踹在了梅蘇的肩膀上,梅蘇正專心地扯她的褲腰帶,一個不妨,猛地就被踹開了,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被踹進了漩渦深處。

    秋葉白掙扎了几下,卻最終還是抵擋不過那巨大的水流,還是不甘心地被吸附進了黑暗的漩渦中。

    缺氧的痛楚與巨大的水壓讓她腦海里瞬間出現了無數光離怪路幻覺……

    她似乎看見了元澤站在水邊,但是細細看去,卻又驚駭地發現,水上倒映的是百里初那美艷陰森的眼瞳。

    她一驚,隨后徹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

    黑暗的水流,潺潺地淌過誰的耳鬢邊。細碎的銀光閃耀在幽暗的水面上,似誰眼底的悠遠的星光。

    岸邊躺著的白色身影在河岸水波的拍打之下,慢慢地動了動,隨后他慢慢地支撐起自己的身体,緩緩坐了起來。

    ‘元澤’微微眯起眸子,月光並不算太明亮,但是在他眼中已經如白晝一般,所以他只四周一巡視,便知道自己大約不知道被衝到了東岸的哪個有些荒僻的河岸邊了。

    附近並沒有看到大型的貨船或准備客船,更不要說看見碼頭,只是能看見一些零星的小船栓在了附近的船樁子上。

    空氣里彌漫著草木香氣在夜里似格外的明顯,而另外一種幽幽的水之暗香,也一點點地彌散在空氣之中。

    ‘元澤’魅眸一眯,隨后立刻起身,檢視了一下自己身上,除了原本就破爛的衣服被水流扯得有些破碎以外,並沒有任何大的傷痕。

    他看著自己一身破爛滴水的衣裳,微微一顰眉,臉上閃過忍耐的神色,隨后便立刻循著那淡淡的暗香前行。

    那香氣並不是太明顯,時有時無,但是對于他而言,卻已經足夠。

    果然,只修正了兩次方向,他就已經看見了一截有些刺目大的雪白在一片暗綠色的水草之間異常的明顯。

    ‘元澤’唇角一繃,立刻大步地走了過去,手上一揮,那些雜草立刻全部都被他拍散開,露出里面窈窕的人影來。

    不是秋葉白,又是誰!

    只是那人影安靜卻沒有一絲生氣地躺在草叢里,瞬間讓‘元澤’眼底閃過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驚惶,立刻躬身將那躺在草叢里的人一把抱了出來放在一邊。

    他左右看看,正見著不遠處的那一艘有些破舊的小漁船,便足尖一點抱著懷里的人儿一個縱躍落在了小船上,他扯過蓑衣,將懷中之人小心地放在船上。

    懷里人儿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異樣的孱弱,讓‘元澤’心中一沉,伸手在她鼻下一探,竟是几乎全感覺不到呼吸,他立刻單手握拳,一手擱在她胸口上,拳頭一擊自己擱在她胸口的那只手掌。

    如此連擊了三次,原本一點動靜都沒有的人,忽然全身顫抖起來,然后痙攣著吐出了好几口水,歇斯底里地咳了起來。

    ‘元澤’唇角微揚,立刻把秋葉白扶了起來,讓她胸腹都靠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又是連著在她背上拍好几下,看著她又吐出了不少水,只是渾身顫得厲害,他便直接順著扶在她后心上的手輸入一股內力。

    果然懷里的人儿很快就沒有再痙攣了,只是呼吸卻依舊很微弱,時斷時續。

    ‘元澤’想起曾聽起身邊的人跟他說過的某種對落水之人應急的救護,他立刻直接對著懷里人儿的嘴唇覆了上去。

    一邊將口中新鮮的空氣渡給秋葉白,覆在她后心的手掌一邊源源不絕地給她輸入內力。

    如此往復數次,他終于感覺到懷里的人儿氣息漸漸地平順了下去,身体也開始回暖了,他甚至能看見秋葉白蒼白的臉色漸漸地恢復了一些血色。

    到底是習武之人,身体底子比尋常人要好了不少,所以恢復起來也快些。

    既已經脫離了溺斃窒息的危險,想來應該沒有大礙了。

    ‘元澤’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看著懷里仍舊還沒有醒來的人輕笑:“若是你真的這麼死了,那就不要怪我讓阿澤真的吃了你,你可是答應了他的,呵。”

    他低頭看了眼懷里的人,目光停在她柔軟的嘴唇上,夜晚幽寐不明的月光一點不影響他清楚地看見她的嘴唇因為他方才的渡氣而顯得水光灩漣,原本的蒼白被嫣紅替代,襯著她散落潮濕的青絲,蒼白的臉色,更顯出一種異樣的豐潤柔媚。

    ‘元澤’有些危險地眯起眸子,輕笑:“本宮從不輕易救人,這便先取點儿利息罷。”

    元澤是除了對吃食擁有執念,對其他一切都清心寡欲的和尚,但是他從來都不會去壓抑自己的欲念。

    他一低頭,毫不客氣地吻上那張柔潤的嘴唇,絲毫沒有因為懷里的人儿剛剛大難不死而有些所憐惜,只一路攻城略地,將那些惦念許久的柔軟溫暖全部采擷。

    這般唇齒相依,他几乎都能聽到自己血脈里加速流動的血液的聲音,溫暖的氣息她口中渡來,簡直是甜美得讓他想要將對方拆吃入腹,永遠沉溺在那種溫暖柔軟里一醉不起不起。

    直到懷里的人儿在昏迷中都忍耐不了他的掠奪與粗暴,發出細碎近乎哭泣的低吟,抗拒地扭動掙扎了起來。

    ‘元澤’方才猛然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强行平復自己身体里的騷動。

    赤焰蠱是雌雄同体,此刻只怕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所以才會反應這麼激烈。

    不過那種溫暖的氣息,確實讓心都是冰的他覺得實在令人難以自持。

    他低頭看著秋葉白被他這麼一折騰,氣息又微弱了些,臉色蒼白,只得放棄再次采擷懷里人儿柔軟芳唇。

    但是……

    ‘元澤’目光停在她的雪白頸項上,若是他沒有記錯,已經有些日子,他沒有得到應有的解藥了,接下來大概暫時也不太方便出來。

    那麼,就只好現在罷。

    他想了想,指尖輕輕地在她耳垂邊下,微微一划,一抹鮮紅的血色瞬間涌了出來。

    血液的芬芳,在空氣里涌動出誘人的濃香,鼻息間的味道,几乎刺激得他那雙原本就大的黑色眼瞳,瞬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大,直到他的眼中一點子眼白都看不見,仿佛一滴墨色染滿了精致迤邐的雙瞳一般,朦朧月光下,有一種美艷到恐怖。

    他享受地嗅了嗅空氣里的血腥味,隨后便低頭深深吮上秋葉白的頸項。

    依舊是記憶里的甜美與腥濃。

    雖然不是不可以和上次在宮里那樣在手腕的靜脈采血,但是始終沒有這里混合著小白身体馨香來的味道美味香甜。

    因為方才不小心弄得懷里人儿不舒服,所以這一次‘元澤’還是非常節制的,很快便結束了‘采藥’。

    他幫秋葉白止了血,又仔細地舔了舔精致的唇角,確定沒有一丁點儿浪費,方才打算扶著秋葉白躺好。

    但是秋葉白卻忽然扭動起了身子,看著似有點痙攣的模樣,雙手不知道為何在自己胸口一陣抓撓。

    ‘元澤’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又從船上翻下去,便試圖按住她的腿,但是這麼一按,他才覺察出不對來。

    方才他只著急救人,並沒有注意秋葉白腿上竟是沒有褲子的!

    他方才在草叢里看見的那一抹雪白,便是秋葉白露出來的白花花的長腿,如今她在這麼一扭動,那白色露出來更多,更刺激人的眼神。

    ‘元澤’勉强把自己的目光從那修長雪白上移開,便發現她在抓撓自己胸口,仿佛那里有什麼東西讓她呼吸不順暢,難以忍受一般。

    若是秋葉白在這個時候是清醒的,哪怕是真的呼吸不過來,她也絕對不會干這種自掘墳墓的事儿!

    她和做好准備才入水的‘元澤’不同,她在水下和人打了一架,又陡然被暗流漩渦卷走的,最終氣息支撐不住,被嗆暈了,肺里和肚子里都進了不少水,‘元澤’救了她的方法是正確的。

    但是‘元澤’並不知道她胸口還纏繞著一層密密實實的束胸,所以那種狠狠捶擊胸口,拍打背部的法子雖然確實逼迫出了她肺部和肚子里的水,讓她恢復了自主呼吸,但是某處慘遭‘重擊’,昏迷之中又被‘元澤’那般堵住嘴儿强行輕薄了一回,此刻,昏迷中的秋葉白只覺得胸口早已是如火燒一般,堵了一塊大石頭,難受得直想拿把刀子把自己胸口給剖開拉倒!

    ‘元澤’看著自己的小白如此難過,自然是以為又生出什麼變故來,立刻先是幫她撫胸順氣,卻見秋葉白更難受得模樣,那模樣,仿佛又要窒息了一般。

    他有些不解,隨后見她昏迷里還是不住地抓撓自己的胸口,便索性直接取了她的腰帶,然后雙手一扒拉,直接幫秋葉白‘透氣’!

    但是這麼一扒拉,他就發現有些不對了。

    小白的胸口整整齊齊地包裹著一層不知什麼材質的布料,看起來不像衣服,倒是有些像繃帶。

    ‘元澤’詭譎的眼底瞬間涌起陰冷的黑霧,哪個混賬竟然敢傷了他的人!

    但是,他怎麼不記得小白受過這樣重的傷?

    阿澤那蠢貨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但是記憶里絲毫沒有這樣的印象,難不成是在來東岸的路上?

    那是他或者阿澤唯一沒有陪在小白身邊的時候,但是司禮監船上有好几個都是控鶴監的人,也不曾有人透露過他們在來的路上遭受襲擊。

    ‘元澤’一時間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便索性先暫時將問題拋到了腦后,先解決眼前的事情要緊。

    他沉吟了一下,只懷疑是小白受了傷,此刻泡了水發作起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在那里摸到一個熟悉的臂環,便立刻用特殊手法一撫上面的紋路,那臂環瞬間滑落下來。

    他把臂環拿出來擱在一邊,指尖從臂環里面特定的位置夾出一小包藥粉來,擱在一邊備用,隨后把臂環再次扣了回去。

    ‘元澤’小心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秋葉白的身子,終于在她側身腋下,發現了‘繃帶’的暗扣,他伸出手,在那暗扣那里摸了摸,發現那些暗扣都非常特殊,並不好解開。

    他有些奇怪,到底是什麼傷,需要這樣牢牢地束縛著傷口。

    但是這解暗扣對于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只嘗試了一兩個之后,接下來的暗扣,他還是能夠非常迅速地解開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04 PM

第八十七章 暴露 下

    ‘元澤’在嘗試摸索著解開了一兩個之后,接下來的暗扣,他利落地全部都解開了。

    他一邊解,一邊就去准備藥物,只等著解開以后,好為秋葉白處理傷口上藥。

    但是秋葉白胸口‘繃帶’上那些扣子一個個地解開以后,百里初原本幽沉的眼底開始閃過狐疑,然后隨著最后一顆扣子解開以后,他的眼底全是錯愕和震驚。

    這是……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情景,幽暗的月光于他而言根本無法構成視覺障礙,所以此刻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懷中之人那絕對不屬于男子身体應當有的構造的一部分。

    ‘元澤’閉了閉眼,指尖遲疑了片刻,緩緩地伸了出去,仿佛試探著是否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但是懸在半空中的手許久都沒有落下去。

    而昏迷中的秋葉白,卻只覺得胸口的巨大石頭似乎被搬走了,只覺得一下子呼吸就順暢了許多,那些長久意外的憋悶感和痛楚都一下子消散開來。

    ‘元澤’看著靠在自己腿上歇息的人儿,他閉上眼,仿佛在忍耐著什麼一般,猛然一把將秋葉白推開,他梭然起身,轉身足尖一點就掠出了船外,直接站在了河岸邊。

    他站在河岸邊,轉了個身,背對著那一艘小船,靜靜地看著河面上流淌過的水波。

    万籟俱靜的時刻,空氣里都是草木靜謐的清香,還有流水潺潺的悅耳聲音,一切都如此安詳寧和。

    但‘元澤’此刻的心情卻說不上的復雜,震驚之后是被欺騙之后憤怒,是無所可解的茫然,還是……

    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全部都一涌而上。

    難怪小白從來不讓任何人伺候,難怪他,不,她在他面前從來如此警惕,如此抗拒和他肢体接觸。

    ……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小白這只凶悍詭詐的小豹子竟然會是……一頭雌的!

    是她的演技太好,還是自己太愚蠢?

    ‘元澤’看著水流的詭眸微微閃了閃。

    不,她的演技就算再精湛,易容术再高超,但是作為時常能與她貼身相處者,他其實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發現她的秘密,她並不是沒有露出過破綻的。

    如今細細想起來,她想必早就知道他厭惡女子,在他和她每一次交鋒時,那些蛛絲馬跡,那些言不由衷,那些虛以委蛇之間,串聯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她原本的驕傲性情之外,還有更多的是忌憚。

    而不願意去正視那些破綻,不過是他自欺欺人地不願意去想她可能是女儿身的可能性罷了。

    ‘元澤’眼底寒光閃動,臉上浮現出譏誚的笑容來。

    想不到他竟然也會有自欺欺人的一日,就為了一個小白。

    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居然會為了他最厭惡的那種東西……真是該死!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原本就詭譎的瞳子此刻顯出三分猙獰來。

    ‘元澤’正陷入一種古怪的自我厭棄的情緒之間,忽然聽到那一頭小船上傳來的些響動。

    他一驚,忽然想起那小船並不是很穩當,已經很破舊了,若是一個平衡不好,便會整個人摔進水里。

    如果是平日里的秋葉白,他根本不需要擔憂,但是此刻的秋葉白……

    他足尖一點,再次如鴻雁一般掠上那小船。

    他方才被他推開的人儿,此刻果然半歪在船邊,秀逸無雙的嬌顏上因為溺水未醒而顯出蒼白與虛弱來,但就是這樣的蒼白與虛弱讓她眉宇里平日里的英氣與疏離淡弱了許多,反而多出一種嬌不勝衣的柔弱風情來。

    脖頸纖細,柔荑素白,身軀窈窕纖細,只有瞎子和蠢物才會看不出這樣的風情只能為女子所有。

    ‘元澤’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船上的人儿。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怎麼會擔心她掉進水里,想也不想地就過來了,這個世上所有敢欺騙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更多的是生不如死!

    何況是小白,竟然敢騙了他那麼久,死了也就死了,他沒親手弄死她,就已經是格外的恩賜了。

    一陣涼風忽然吹來,原本是身上就套著濕衣衫,而且那濕衣衫還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秋葉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子微微發起抖來。

    看著昏迷中的人儿瑟縮起來,他詭譎的黑瞳閃了閃,單膝蹲了下來,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手擱在她的額頭上。

    入手微微溫燙的感覺,明白地告訴他,經歷了那樣的一場大折騰,然后又被人衣不蔽体地丟在船上了吹了不知多久涼風的倒霉蛋,開始發低燒了。

    ‘元澤’感受著她額頭上的溫度,暖暖的,他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臉蛋,感受著那暖意混合著她身子獨特的馨香如蔓藤一般一點點地爬上他的皮膚,再順著每一個毛孔侵入血脈。

    他忍不住閉上眼,試圖抽離那種誘惑。

    但是秋葉白身子里的融了的赤焰蠱的血,原本讓他就無法抗拒,何況秋葉白身上足以誘惑他的夠還不止這一點,這一閉上眼,原本就比任何人都敏銳的嗅覺更為靈敏,融合赤焰蠱血和她身上獨特味道的氣息,熟悉,甜美的芳香扑面而來。

    凜冽而凶猛。

    讓他瞬間回憶起和秋葉白的初遇,和她的每一次交手,生死相搏,她的機敏、她的狠毒、她的無奈、她的窘迫、她那一點都不掩飾的厭惡和虛以委蛇的笑容……

    第一次打算抓住這只小豹子時候,那種激烈交手,冰冷刀鋒在皮膚上掠過帶來的快意,那種血液和殺氣交織成的恣意與狂放,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血液還能在身体流如此奔流的愜意。

    獨特的危險的甜蜜,讓人戰栗。

    實在忍耐不住那種氣息的繚繞帶來的幻覺的甜美,‘元澤’梭然睜開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昏迷中的秋葉白片刻,指尖慢慢地下滑到她的咽喉,感受著那血脈微弱地跳動著。

    他眼底黯了黯,詭譎的眼睛慢慢地浮出一層陰郁猙獰的黑霧,手指一點點地收緊。

    留著這種能影響自己意志到這種地步的人存在,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實在太過危險。

    女人本來就是充滿了野心而殘忍的東西,就像那些在他生命里出現過的那些女人,無一不是披著柔弱的外皮,卻行著最讓人作嘔的勾當!

    就像若不是讓阿澤跟著她,他甚至還不知道她在江湖上還有那樣崇高的地位。

    她一直以來都在欺騙他!

    她從來都沒與真的想要留在他的身邊過!

    他很想問她——若是本宮不知道你的另外一重身份,你是不是有一天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回到本宮所觸及不到的你的江湖之中?

    他該殺了她!

    但是……

    看著手下的人儿難受地顰起眉,他忽然似聽到心底有誰忽然輕輕地慈悲地嘆息了一聲……阿初,不要。

    他瞬間松回了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成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差點被自己掐死卻一無所覺的人儿,忽然伸手一把將她抱進了懷里,力道大得几乎恨不能將她硬生生地捏碎在自己懷中,又或者將她都捏進自己骨血之中。

    ‘元澤’眼底浮現出一點子跳躍著的黑色火焰,許久,他忽然輕笑了起來。

    是的,不要……

    他怎麼能那麼輕易就弄死他好不容易才抓到手,卻還沒有馴服的漂亮凶猛的小豹子。

    為了抓住她,那一次,他可是付出了血的代價。

    小白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區別?

    小白就是小白,就是那只被他抓住的漂亮的小豹子,總是無時不刻地想要逃跑,智計百出,手段狠辣的家伙。

    他一點儿也不曾覺得這樣的家伙像個女人。

    所以,即使他討厭女人討厭得要死,但是小白應該是不一樣的。

    他的小白是他抓到的小白,僅此而已。

    如今,他已經知道了她的退路在哪里,他便有足夠的耐心與手段布下天羅地網,讓小白逃離不了他手里蜘蛛網。

    ‘元澤’糾結了大半夜,忽然覺得云開雨散,一切仿佛都有了最明確的答案,心中立刻舒服了。

    但是他舒服了,卻發現懷中之人已經差點被他悶死在他懷里,更不要說醒來,此刻許是昏迷之中都不得安寧,竟然揪住他的衣襟嚅囁著哽咽起來。

    細細微微的聲音仿佛低吟委屈的貓儿,讓他下意識地趕緊松開了一些圈住她的力度,雖然他很喜歡她身上那種發燒升的高溫度帶來的暖意,但是卻也知道不能讓病情繼續發展下去。

    ‘元澤’看了眼河水,嫌棄地顰了下眉,隨后還是在船邊的水草中扯了几片大葉子,采集了些上面的露水,又低頭摸索了著把那包金創藥倒了一小半在露水里,慢慢地將藥水哺入秋葉白的口中。

    他指尖在她喉嚨間輕點,令她把藥吞了下去之后,他又仔細地擦去她唇角的藥粉。

    他身上所帶的金創藥皆是療傷聖藥,除了能治療外傷,修復身体的內損也是極有好處的,喂完了藥,他索性再運功將她和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蒸干。

    果然,半個時辰不到,秋葉白出了一身汗以后,体溫便降了下來,她体質原本就極好,所以呼吸很快也平穩了下來,再加上衣服也被‘元澤’用內力蒸干了,所以已經轉入了半昏迷半睡眠的狀態。

    ‘元澤’探了探她的脈搏,確定她無事之后,便懶洋洋地把下巴擱在她頭頂,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她的柔荑,目光無意地觸及一抹雪白,他才發現自己方才沒有把她的腰帶束好。

    他不禁一僵,顰起眉,厭惡地別開眼。

    對女子厭惡了那麼多年,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消彌的,所以連帶著不喜歡看見小白身上有女子的特征。

    但是既然他想要的人是小白,那麼不管小白的身体是什麼樣子,哪怕再難看,他都應該勉為其難地接受才是,否則以后如何能夠同床共枕?總不能讓她去掉女子當有的部分罷?她必定是不願意的。

    ‘元澤’考慮了一會,隨后陰沉沉地眯起眸子,心中非常的復雜和煩悶!

    秋葉白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被某個變態嫌棄成那種樣子,有人還打算給她來個手术,必定忍不吐血三升!

    只是此刻她仍舊在她恨不得挖坑深埋的變態懷里睡得香甜,在經歷了高强度和長時間的博斗對抗之后,身体機能下意識地讓她陷入深眠,以修復受到的損害。

    ‘元澤’遲疑了一會,認為就算再惡心,他還是得接納,那麼自然要從最討厭的地方試試自己能夠容忍的程度。

    往日里敢隨意觸碰他的女子,輕則斷手,重則喪命,如今要做的卻實在是一件讓他相當無法忍受的事情。

    他遲疑片刻,指尖挑開了懷中之人的衣襟。

    許久之后,他神色復雜地抽回了手,目光又掠過她衣袍的下擺,遲疑了許久,決定將自己的探索試驗進行到底。

    然后他面色淡定地再次伸手探進了她衣衫下擺,但是這個試驗進行下去之后,讓他的臉色便再維持不住了平靜,不一會就從震驚到古怪,然后是復雜,青白交錯,然后目光虛浮縹緲,神游太虛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覺懷里的人動了動,他方才從一直維持的一個僵硬的驚醒過來,才發現懷里的人儿似乎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他立刻抽回了在她衣衫里探索的手。

    秋月白似乎覺得舒服了一點,又自顧自地尋了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里繼續沉眠。

    他立刻沉默了一會,抬起手來,看了看指尖上沾染的一點點瑩亮水光,半晌之后,把指尖靠近自己精致的鼻尖聞了聞,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香氣。

    ‘元澤’臉色愈發地古怪起來,隨后他似乎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不可以理解的猥瑣的事情,瞬間臉色大變,差點把懷里的秋葉白給扔出去。

    秋葉白已經睡了足夠的時辰,精力漸漸恢復了屬于武者的敏銳,某人不知輕重的動作自然是擾得她不得安眠。

    懷里的人儿抗拒掙扎動作大了起來,漸漸有清醒的跡象,他動作微微一頓,神色復雜地捏緊了沾染了她最私密香氣的指尖。

    看著秋葉白顫動的睫羽,他詭瞳里蔓開妖異的黑霧,輕笑一聲,沙啞低柔地低語:“罷了,還不是見面的時候,若是讓你知道自己的秘密泄露了,只怕你會有多遠躲多遠,本宮暫時也需要時間去適應你的‘秘密’,且先讓阿澤那個笨蛋陪著你罷,反正……。”

    他頓了頓,將一本用牛皮紙包著的賬冊從袖子里抽出放在秋葉白手邊,隨后精致的唇角勾起一絲陰詭譏誚的笑容:“反正,你也比較能接受他。”

    說罷,他低頭在她唇上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閉上了眼,他閉上的眼的那一刻,近乎全黑的眼瞳里緩緩地回縮,那些黑色越縮越小,漸漸地凝陳了一點墨點,然后便只剩下一片銀灰色的空洞水瞳。

    風儿緩緩掠過,船上的兩人安靜地依偎著,沉眠。

    ……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有溫柔的風儿輕輕地略過臉上,她躺在水邊柔軟的吊床上,晃悠悠地雙手枕著頭,聽著一邊寧紫抱著她的揚琴彈奏著小調,軟軟的女儿家聲音如此悅耳,讓她只覺得愜意。

    寧夏恢復了她自己原本的模樣,抱著一只可愛的小狗儿興衝衝地跑過來:“四少,你看,這小狗儿多有意思!”

    她很少看見沉穩的寧夏這副模樣,便笑著伸手抱過那只雪白可愛的小狗儿,放在胸前逗弄,見它嘟著小黑鼻子四處嗅聞,一點都不怕生地往她身上拱,她忍不住輕笑道:“你們去哪里弄來的這小東西,當真是可愛得緊。”

    寧夏笑而不語,秋葉白便又隨口打趣了她几句,只是不知為何她覺得那小狗似乎越來越不老實,越來越不安分,仿佛是餓了的模樣。

    小狗不但在她懷里拱來拱去,而且趁著她不注意,竟然一口朝著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秋葉白痛得一個激靈,瞬間醒了過來,她看著昏暗的天色,揉了揉眼,有些迷迷糊糊地方才明白自己似乎是在做夢,夢到被狗咬了……

    “包子……包子……。”

    但是從胸口傳來的呢喃聲,和某種鈍痛瞬間讓秋葉白清醒了過來!

    有東西真的在咬她!

    秋葉白低頭看清楚咬自己的東西的瞬間,就感覺自己頭頂上瞬間響了一個炸雷,或者說用五雷轟頂也不為過!

    秋夜白臉色綠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青,終于忍無可忍地一拳頭惡狠狠地砸在了元澤的頭上:“滾開!”

    她力氣之大,瞬間讓元澤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秋葉白又窘又惱,恨不能立刻她當包子啃的大蠢貨給掐死了解恨。

    她霍地起身,走到被砸暈了的元澤身邊,粗魯地把他的外套給拽了下來,然后拿著那外套沾了河水把自己渾身上下的黏膩給擦洗了一遍。

    胸前傷口一觸水就傳來的刺痛,讓她臉色愈發地難看,該死的,她背上的傷還沒有被那個蠢貨咬的傷重!

    秋葉白憋著氣處理完了之后,起身把衣衫穿好,隨后才發現自己的褲子沒了,頓時臉色又是一陣青白交錯。

    如果她沒有記錯,在水下的時候,梅蘇那個混蛋為了確定她的身份,竟然在那種危急的情形之下,還要動手剝她褲子,導致了雖然她最后把他給一腳踹開了,但是沒了腰帶的褲子在巨大的漩渦水流拉扯之中,徹底地被卷走,連褻褲都沒有給她留下!

    秋葉白咬牙切齒地把梅蘇祖宗十八代都詛咒了一遍之后,目光落在了一邊被她揍暈的元澤身上,她微微眯起眼,冷笑一聲,便朝他走了過去。

    既然他為了吃的,睡著了都能扒開她的衣裳,那就別怪她也要從他身上收點什麼東西才是!

    片刻之后,秋葉白把自己腿上最后一只褲腳挽起扎好,隨后滿意地看著自己腿上的褲子,雖然有些太過寬大,但是因為元澤腿上的還是棉布的僧袍,不若在梅家時候穿的是滑溜的絲綢,所以還是很好扎起來的。

    隨后她瞥了眼被她揍暈了的元澤,越看越覺得心頭火大,眼底浮現是出一絲惡劣的笑意,隨后便走到他身邊,抬起腳毫不客氣地狠狠踹在他的肩頭,一腳把元澤給踹進了水來。

    元澤昏昏沉沉的,忽然而夢見自己化緣化了兩只大包子,他餓極,正抱著雪白的包子吃著,包子又軟又滑又香,但是才啃了几口,就有一個惡霸衝了過來一拳惡狠狠地揍上他的臉,又將他的包子給搶走了,他一著急,正想搶回來,卻被對方凶惡地一腳給踹進了水中。

    冰涼的水瞬間灌進來鼻子,瞬間一下子就將他給嗆醒了!

    “咳咳咳……咳咳咳……。”元澤迷迷糊糊地扶著船舷坐了起來,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朧大的,他忍不住揉了好一會眼睛,方才發現自己坐在了一艘小船之上。

    “怎麼,醒了,我還以為你掉水里十次也不會醒來,不想三次就醒了,倒是我小看你了。”秋葉白目光從手里的賬冊移開,隨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拴在他腰上的濕腰帶往他頭上一扔:“既然起來了,就走吧。”

    她方才用老法子把他踹下去提上來三次,這家伙才醒,那麼之前他扒拉開她的束胸,想必應該只是他暈迷糊了才干出來的事儿,也就是說他眼睛里最終只有——包子。

    被當成包子啃的這種事實,讓她實在有些內傷,但總好過自己的秘密又被多一個人發現,尤其是這個蠢和尚,嘴上就不像有個把門的,太容易說漏嘴。

    秋葉白何曾知道她已經被某人上上下地被探索了個遍,什麼秘密都沒有了。

    此刻她只琢磨著雖然這件事已經被最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不再成為秘密,若是梅蘇被淹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有……秋家四女的這個秘密一定會成為梅蘇手里威脅她的利器。

    秋葉白眼底閃過銳利的煞氣,慢慢地握緊了手里的賬冊。

    不過,如今有了這個東西,她和梅蘇到底誰能占了上風也未可知。

    和梅蘇動手之前,她就已經讓周宇將賬冊用油紙包裹好了,讓她收在了身上。

    她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什麼,立刻低頭看向元澤:“蠢和尚,你是被人踹下潭水的麼,你落水之前,周宇和老鷓鴣他們怎麼樣了?”

    元澤一臉茫然地想了想,仿佛在努力回憶什麼,隨后道:“好像他們也是被人踢下水了。”

    秋葉白微微顰眉:“他們也落水了麼,那就是是說他們也很有可能也被那漩渦給卷出來了?”

    但是她心中知道,能如她這般被水流捐出來也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死里逃生在那種情形下並不容易。

    但不管如果,她都得先在這附近察訪尋找一番,若是他們被人救了,或者自救了是最好,若是實在找不到,她還是要再想法子探查到周宇他們的下落才成!

    她正陷入自己紛亂的思緒之中,卻忽然感覺有人拉了拉她的衣擺,她低頭看去,卻見元澤正一臉猶豫地看著她:“小白施主,你穿錯了貧僧的褲子。”

    秋葉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獰笑:“現在這條褲子是老子的了?”

    元澤看著她表情猙獰,忽然就想起夢里搶走了他包子的那惡霸,他雙手合十,遲疑道:“阿彌陀佛,施主穿了貧僧的褲子,貧僧便沒法子走路了。”

    秋葉白眼珠子一轉,忽然放低了聲音,笑嘻嘻地道:“你走不了路,那就去摘几片大葉子掛在腰間好了,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再去尋一條褲子就是了,你是佛家子弟,自然不必計較如此多的世俗規矩!”

    元澤一愣,猶猶豫豫地看著她:“可是……。”

    秋葉白擺擺手:“沒什麼可是的,時辰不早了,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可自己走了。”

    她還得去尋人,也沒有功夫和他磨嘰。

    元澤看她說完話,轉身足尖一點就向岸上飛身而去,呆愣了片刻,只得咬著唇,左右看看,只得伸手去拉那些大片的水蒲葉子。

    秋葉白從船上落地的時候,忽然腿間有點發軟,她一個踉蹌,好容易站穩了,隨后臉色有些古怪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心中暗自疑惑,不知為何總覺得身上某些難以啟齒的地方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難不成是月事要來了?

    她算了下日子,也覺得時候還沒有到,但想著如今也沒有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便將這個疑問拋到了腦后,只看了看附近地勢和水流去向。

    她觀察地勢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她是怎麼到了那一艘小船上去的。

    按照水流的去勢,她應該是躺在水邊才對,難不成……是那個蠢和尚抱著她上去的?

    那麼……他到底是發現了她的女儿身了沒有!

    秋葉白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元澤,卻在看見他已經爬下了船,但是那……模樣讓她瞬間一呆,隨后別開臉,忍不住肩頭顫抖起來,强行壓抑自己欲笑的衝動。

    元澤原本就覺得在濕漉漉地長衫下面,用腰帶拴著几片大葉子有些奇怪,還是覺得腿間光溜溜的,很但是褲子被人搶了,他又不好意思搶回來,也沒有別的辦法。

    此刻,他看見秋葉白表情古怪,便很有些擔憂:“怎麼了,可是貧僧如此不妥?”

    秋葉白立刻搖搖頭,淡淡地道:“不,看起來頗有些出家人不為世俗羈絆的感覺,甚妙。”

    說完這話,她立刻轉回頭:“走罷,先去找找其他人。”

    不管如何,現在先找到其他人是要緊事,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她有時間了再慢慢盤問也不遲。

    元澤覺得小白施主沒有必要欺騙他,所以便不疑有他,乖巧地跟了上去。

    只是走路的時候,他總覺得那几片大葉子一晃一晃的,敲打在光溜溜的大腿讓他很不自在,便要時不時地拿著手去按那葉子。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周圍慢慢地有了些早起出來捕魚的漁民,瞅著元澤那模樣,皆是目瞪口呆,秋葉白看著那些漁民的表情,再看看元澤那愈發不自在的樣子,心中有些報復得逞的愜意。

    直到有几個老頭直接操著船槳氣勢洶洶將元澤給團團圍住,一副要就地扑殺妖怪的樣子,元澤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樣竟不知道要躲那打下來的船槳,挨了好几下,只顧念叨阿彌陀佛,絮絮叨叨地解釋他不是妖怪。

    但是他念佛的那架勢,漁民們哪里能聽得進去,只以為妖怪在念咒語,照打不誤。

    秋葉白方才上前解釋了一番,那几個老頭將信將疑地打量了元澤半天,沒好氣地擱下手里的船槳,嘟噥:“誰見過這樣子的和尚,光著屁股,栓著几片大葉子,渾身濕漉漉的,咱還以為是水里頭跑出來的白毛魚妖!”

    元澤又是茫然又是委屈地念了一堆阿彌陀佛,老漁民看著方才誤揍了他一頓的份上,施舍條破褲子給他,他方才終于不用繼續穿大葉子了。

    他想了想,還是運功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給弄干了。

    秋葉白幸災樂禍地說風涼話:“怎麼,不繼續做你的苦行僧了麼?”

    元澤嘆了一聲,有些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貧僧乃佛門弟子,不想再被人當成魚妖!”

    秋葉白輕笑了起來,挑釁地看著他:“怎麼,阿澤對我有意見?”

    元澤看了眼她手里的錢袋子,又摸了摸自己獨自,乖巧地搖搖頭:“貧僧如果對小白施主沒有意見,小白施主能請貧僧能吃包子麼?”

    包子……

    秋葉白一僵,大怒:“滾!”

    元澤看著秋葉白憤怒的背影,有些茫然地摸摸手腕上的念珠,不知道小白施主為什麼對包子有如此大的怨念。

    遠處的河流上吹來冰涼的風,他看了眼那奔涌的河流,清澈透明的銀灰眼瞳里閃過一絲陰郁,不知道,阿初這一次又收取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知道誦上一千遍往生咒夠不夠。

    他看著秋葉白的背影,輕嘆了一聲,阿初很在乎小白施主。

    他垂下眸子,默默地跟上了秋葉白。

    ……

    秋葉白運氣也還算是不錯,沒有費太多的力氣在一個時辰之內找到了周宇。

    而正如秋葉白之前預料的一樣,周宇確實也被衝到了這一帶,他雖然並沒有在水下受什麼太重的傷。

    但是因為他原本在洞穴岸上和圍剿官兵們交手之中,受了些傷,被水這麼一發泡,特別是手臂上被箭射穿的傷口似乎感染了,又有些失血過多,若不是被一家好心的漁人救了,只怕此刻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但是秋葉白看著他蒼白的臉孔,和燒得起皮的嘴唇,心中微微一沉。

    看樣子,周宇沒有法子馬上就下床跟著她一起離開,但是她還沒有找到老鷓鴣,老鷓鴣是關鍵證人之一,而若是梅蘇和她一樣大難不死,那麼很快這一代就會被列入梅家的封鎖范圍。

    梅蘇一定會發動地毯式搜索來抓人和尋找賬冊!

    周宇一向是個聰明人,如今看著秋葉白的模樣,心中便明白七八分,便苦笑道:“大人,你先帶著阿澤離開罷,我若是跟著你們也只是拖累,一來我也不知道大人的去處,二來我到底還是周家的人,若是梅家的人真的抓到了我,也不會拿我怎麼樣的。”

    秋葉白看著他,搖搖頭道:“我若是梅蘇,就算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定會抓到你以后,在第一時間封鎖整個東岸出城的道理,然后利用你的性命要挾我交出賬冊。”

    周宇一愣:“但周家……。”

    秋葉白譏誚地勾了下唇角,看向窗外一輪慢慢升起的紅日:“梅蘇那樣的男人,若是真想要達到他的目的,根本不會在乎你是周家或者秋家的人,要一個尋常世家的子弟感染惡疾‘暴斃’而亡,對于在淮南只手遮天的他而言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周宇顰眉,他雖然還是不太相信梅蘇區區一介商賈能只手遮天到這樣的程度,但是洞穴里頭遇到的那些事情,卻清楚明白地告訴他——沒錯,即使是一介商賈,他還是能做到几乎將他們這些朝廷命官絕殺在山洞之中。

    兩人都齊齊地沉默了下去。

    危機四伏,隱而不發的時刻不會太久,允許他們思考對策的時間也不會太多。

    周宇忍不住輕咳嗽了几聲,平靜地看著她:“大人現在打算怎麼辦,我的身子已經注定會拖累大人,勉强跟著大人離開也只會陷大人于險境之間,也許你我都逃不出去,若是只有大人一人勝算終歸大些。”

    秋葉白一挑眉,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被周宇的輕咳聲再次打斷:“咳咳……大人,您聽我說,我知道您在江湖上的身份非同尋常,寶寶他們應當另有了安排罷,若是您能通知到他們來接應,咱們都能離開是最好,若是不可以的話。”

    秋葉白既打算將周宇招至旗下,自然將一些可以說的事情說與他知道,比如蔣飛舟就是寶寶和寶寶另有安排才未曾一起出行的事,周宇都是已經知道了

    周宇桃花眼平靜地看著他:“您也不要顧忌我,自行帶著賬冊離開就是了,淮南有我周家名下的商號,我可以去那里,不管如何我終歸是周家嫡出的小少爺,他們一定會拼力護我,就算不能擋住梅蘇的人,他們也一定會想法子把我的情形透露給家中人知道,父親不會不管我的,但是他未必願意為了外人對上杜家和太后娘娘。”

    事情的演變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經不是他們原本預想的模樣,如今他們掌握了賬冊的秘密,一定會被太后和杜家盯上,他實在不認為太后老佛爺會放過破壞她計划的看風部。

    秋葉白看著周宇,片刻之后,她淡淡地笑了:“周宇,我說過你很聰明,我知道你希望能替我拖住梅蘇的腳步,帶出這一卷賬冊,救出司徒,也救出看風部的人,但是所謂士者,除了有勇,更要有謀。更希望你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多想想怎麼保全自己。”

    周宇一愣,神色有些復雜……

    她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便交給我來操心罷,我到底也算是你的頂頭上司。”

    ——老子是阿澤要吃小白包子的清純分界線——

    “稟報家主,屬下已經請了河工測師將這附近一帶的水域圖拿了出來,已經派人前往可疑地帶進行搜索!”一名身穿墨綠衣裳的勁裝大漢單膝跪在一處精致的四匹馬馬車前恭敬地道。

    片刻之后,馬車的簾子被旁邊的一名美婢挑了起來,陽光落在坐在馬車中的年輕男子身上,將他有些蒼白的臉色映得稍微多了兩分暖色。

    梅蘇正閉目養神,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封鎖所有東岸出城的水路和陸路,許進不許出,若是我沒有估算錯誤,他們應該還沒有能力出城。”

    那勁裝的漢子立刻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司禮監衙門和縣衙傳達您的命令。”

    梅蘇點點頭,隨后又繼續吩咐:“派人去徹查洞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若是那邊還有幸存的士兵,立刻讓他們也參加搜索秋葉白一行人的差事。”

    那勁裝漢子一愣:“那些士兵已經折騰了一宿,只怕精力不足。”

    梅蘇卻忽然打斷了他,聲音溫和卻冰涼:“正是因為精力不足,所以那些士兵們會在搜尋江洋大盜之時,英勇犧牲。”

    那勁裝漢子忽然那一個激靈,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那些幸存的士兵們知道得太多,已經不合適再存在這個世上了。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個,一向是家主的行事風格。

    那勁裝漢子立刻一拱手:“是!”

    梅蘇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又吩咐:“一會我會親自前往搜尋‘江洋大盜’。”

    那大漢一愣,看著梅蘇那包扎著傷布的左臂,遲疑道:“家主,您受傷不輕,還是在府邸里養傷,大小姐也已經找到了……。”

    梅蘇忽然睜開眸子,原本清淺的眸子里此刻閃過陰郁而詭譎的光芒,輕笑道:“不要緊,小傷罷了,只是我若是不出現,你們未必能抓得到那只海東青。”

    秋家——四女,呵呵。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0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1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逃離

    秋家四女……

    梅蘇原本溫潤清淺的眸子里閃過興味的光芒,抬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天邊掠過的一抹飛鴻青影。

    他可是記得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傳說,或者說惡毒詛咒。

    那是一個天生屬于所有皇族男子的女子,或者說神妓。

    真是難想象秋家人的膽子竟那麼大,隱瞞了這個足以抄家滅族的秘密那麼久,不過更難讓他想象的是那個清風明月,秀逸無雙的男子……嗯,應該說女子,變成那種卑賤的神妓的樣子。

    梅蘇隨后輕蔑地嗤了一聲,撫了下自己手上的大扳指,那樣漂亮的海東青,怎麼可能什麼男人都可以沾染。

    不過……

    他唇角浮起溫柔又涼薄的笑意,這樣的秘密,足以成為一副很好的腳鐐,或者籠子,關住那只漂

    亮又凶猛的鳥儿了。

    “家主,大夫已經上了轎子!”綠衣大漢湊上前低聲道。

    梅蘇聞言,淡淡地道:“正陽,出發罷,就先帶我到被衝上岸的地方。”

    方才吩咐了人去喚大夫,便是預防著万一那只鳥儿如他這般受了傷,救治不及時,就廢了。

    “是!”正陽恭敬地一拱手,隨后轉身一揮手,下令:“出發!”

    早已經集結于此地的官兵們立刻策馬領命而去,在他們之前帶頭的皆是梅家護院們。

    只是梅家的護院們各個英氣非凡,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內家高手,而他們身后的官兵們怎看都像是他們的跟班。、

    一時間馬蹄掀起路邊漫天塵煙,兩邊看熱鬧的百姓們都暗自心驚。

    今儿一早就聽說所有的碼頭都被封鎖了,如今看著官府和梅家這般大的陣仗,只怕有大事發生了。

    ——老子是小主万花叢中過,渾身沾滿花的分界線——

    日頭漸漸地升了起來,空氣里都是植物芬芳凜冽的氣息,夏日清晨的陽光為万物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卻並不熾烈,遠處的大運河上也開始熱鬧了起來。

    有漁民們拉著漁網開始一天的勞作,有悠長的號子聲在山谷間飄蕩。

    秋葉白一邊慢慢地吃著碗里的稀粥,一邊看著窗外遠處的風景,眼神有些悠遠。

    這是個運河邊上的小漁村,村民們世代以捕魚為生,生活並不算得寬裕,但是卻自給自足,日子平凡儉朴卻也安寧。

    這樣的氣氛讓她想起許多年前跟著師傅也生活在同樣的漁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她卻明白,這里的平靜也許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藍底白花窄袖上襦做尋常漁家婦人裝扮的婦人進來,看見秋葉白看過來,黑黃的面容上露出一點子不常見外人的窘迫和羞澀:“小哥,你讓我拿當家的幫忙打聽的事儿,他已經打聽到了。”

    秋葉白放下手里的碗筷,看著她溫和地笑了笑:“劉家嫂嫂快請大哥進來罷。”

    那劉大嫂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朝著自己一笑,很是親切溫和的模樣,便也放開了些,點頭道:“哎!”轉頭便去招呼自家男人進來。

    “劉大,快進來!”

    不一會一個矮個頭,但頗為結實的黑壯漢子便走了進來,正是劉家大嫂的男人劉大,他一進房間,便在秋葉白對桌子的凳子一坐,一邊擦汗一邊咋咋呼呼地道:“白小哥,你可不知道,今儿老李我才剛剛走到了三里地外的村子,就見到了老多官兵呢,也不知道在做甚,把附近的河道都封鎖了,不讓人隨意出入,我可好不容易尋了個他們不常常走的小道才繞過而來封鎖線,打探到了你那朋友的下落!”

    官兵封鎖?

    莫非她的猜測成真了?

    秋葉白聞言,心中瞬間一動,隨后不動聲色地問:“哦,還有這等事儿,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儿,竟將附近河道都封鎖了。”

    那劉家大嫂一邊給自己當家的遞毛巾擦汗,一邊插嘴:“小哥,你是不知道,不光這樣,我和隔壁家的王大姐方才去收漁網的時候,還見了一艘客船停在附近,船老大過來討水喝,還罵罵咧咧地說如今封城,只許進不許出,好多客船都只好繞道南岸那頭去了,耽誤少了不少生意!”

    居然連城也封了,看來這麼大的手筆,也只有梅蘇才有這樣的能耐了。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冷色,再抬頭的時候卻還是一片驚訝的模樣:“想必是城里出了什麼事儿吧?”

    劉家大嫂搖搖頭:“你嫂子我是沒聽說,就是那船老大都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隨后她又看向自家男人:“當家的,你知道不?”

    劉大遲疑著道:“我去的時候,倒是聽好像是城里進了賊,大概是偷了了不得的東西罷。”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好像和梅家有關系。”

    秋葉白心中此時已經篤定了——梅蘇沒有死,而且精神還不錯,否則也不會這麼有精神來布下天羅地網!

    她看向劉大笑道:“多謝大哥幫我探尋我家叔父的消息,如今不知道他老人家怎麼樣了。”

    劉大看著秋葉白,遲疑了片刻,嘆道:“小白哥儿,大哥這里有個不太好的消息,你家老叔落水確實也被衝上了岸邊,但是受傷比你那堂弟還要重點,如今還半昏半醒的。”

    秋葉白聞言,心中微微一沉,但是倒也沒有太意外,只點頭道:“多謝大哥費心了。”

    她請劉大去探尋老鷓鴣的消息,雖然如今消息是回來了,但是看著劉大沒有帶回人來,想必

    老鷓鴣情形並不樂觀。

    隨后,她從口袋里取了一點碎銀子遞給劉大:“一點點小意思,多謝劉大哥和劉大嫂救命之恩。”

    秋葉白手上的銀子雖然很少,但庄戶人家更少看見銀子,多用的都是銅錢,如今見了銀子,都是一驚,劉大就直接推拒道:“咱是河邊討生活的人家,救人就是個積德的事儿,我們一年到頭總會救上來些人,也算對得起良心,龍王爺看著咱們善心也會多給庇佑,你讓我去抓藥,已經給咱藥錢了,其他錢可不能收你的!”

    劉家大嫂雖然看著那些碎碎的角銀子,眼底有些發光,但總歸是個庄戶人家實誠婦人,見自家男人都這麼說了,她自然也大力地點頭:“沒誠,白小哥儿,你們行腳做生意,也不容易。”

    秋葉白看著他們路出個溫然的笑來:“二位就收下這些錢罷,后面還要去大夫那里給我那堂弟抓上些藥,總還要給再勞煩你們,就當是藥錢罷了,都不容易。”

    劉大和劉家大嫂見她堅持,想想若是要抓藥,確實也還是需要銀子的,便有些猶豫地收下了。

    看著劉大收了錢后,還是有些不安地趕緊招呼劉大嬸去煎藥,她心中為這些庄戶人家的淳朴感嘆。

    只但願接下來,不要牽連他們才是。

    她起身向內屋走了進去,周宇見她進來,一頭烏發半散落在肩頭,便轉頭看著她笑了笑,蒼白細致的臉上是發燒燒出的紅暈,讓他看起來多了些面若桃李的味道。

    “大人。”

    秋葉白看著他點點頭道:“嗯,不愧是艷名滿京城的周公子,平日里倒也不覺得,今日才發現原來卻是名不虛傳。”

    周宇先是一窘,臉上燒得更紅,隨后苦笑道:“大人就不要取笑我了,以前那些荒唐事儿……。”

    他頓了頓,又道:“我精神還好,大人不必擔心我心情不佳,方才也聽見劉大說的了,一時半會沒法子順利地把老鷓鴣帶回來,大人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就是了。”

    秋葉白確實也是看著他精神狀況不好,方才說些打趣的話,見他識破,便輕嘆了一聲:“沒錯,老鷓鴣那邊,我們必須從長計議,但是現下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梅蘇在淮南一代確實勢力可以只手遮天,但是這里卻也是水路樞紐,四通八達,不是說攔截了,就能把所有的消息攔截住的,她已經用藏劍閣特殊的通訊方式給寶寶他們留了訊。

    周宇遲疑了一會,道:“您是和寶寶他們聯系上了麼,但是我若沒有記錯,寶寶他們腳程比我們要慢,此刻應該在南岸,距離東岸還有些距離,而且說實話,寶寶若是帶著您在藏劍閣的人倒還好些,若是帶看風部的人只怕非但接應不了咱們,說不定還是大人的拖累。”

    看風部的那些痞子是個什麼樣子,他自己心中還是明白的,梅蘇在淮南這里操控了所有的官府和官軍,對付他在看風部的那些草包弟兄,綽綽有余。

    秋葉白坐了下來,卻搖頭道:“藏劍閣的人不能直接和官軍對上,這是江湖規矩,我也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這一次咱們就是得靠寶寶他們。”

    周宇聞言,心中一沉,他自然多少也明白藏劍閣的在江湖中地位如同聖地,若是直接卷入和官府的對抗中,一定會在江湖中掀起軒然大波。

    秋葉白看向他,目光淡淡:“周宇,你相信我麼?”

    周宇看著她,一點都沒有猶豫,微微揚起唇角:“我信的,大人有何計划,只管交代便是。”

    秋葉白看著他膩白的臉,忽然伸手有些輕佻地在他唇角上一彈:“我需要一個娘子,不知周家公子可願嫁我?”

    周宇一愣,忽然低頭,再抬眼的時候,眼角一挑,眉梢之間陡然浮現出從前那種風流妖嬈的勁儿:“奴家自然願意。”

    ……

    秋葉白掀了簾子,去后院拿藥的時候,正巧見著元澤正坐在門檻上打盹,她看著元澤,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她想起了周宇醒來之后,跟她說的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周宇說他和老鷓鴣落水是一個長得和元澤非常相似樣,但又不是元澤的人干的,但是他們在洞穴里的時候,但是她在洞穴里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這麼一個神秘人,這事儿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而另外一件讓她很有些困擾的事情就是元澤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的秘密,她一醒來的時候就是和元澤昏在船上,難不成是那個推周宇和老鷓鴣落水的‘神秘人’將他們放在了船上?

    再加上他手里的那些小木牌,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尋一個機會好好地查探一番。

    這些全無線索,也不符合邏輯判斷的事儿,讓她很有些頭疼,這個和尚于她而言已經變成一個必須拴在身邊的看著的‘東西’了,連逃亡也得帶著個大累贅。

    而安然地靠在牆角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和尚,卻似一日里只等著有人喂食、然后念經、打坐、睡覺,便人生圓滿。

    仿佛他也和普通和尚一般,謹念慎戒,從來不曾手染血腥,身上更從來就不曾有什麼秘密。

    秋葉白有些心煩地越過他,正打算去找劉大嫂取藥,卻忽然聽見一陣談話聲。

    “劉家大妹子,你們救下的那是什麼人,會不會是城里官府要抓的淫賊?”一道略顯蒼老尖利的聲音響起。

    秋葉白腳步一頓,隨后轉身就站在了牆角,靜靜看向后院門上的兩個婦人。

    劉家大嫂蹲在地上拿著小扇子一邊扇著火,一邊不以為然地道:“朱家大嬸,您說什麼呢,那白家兄弟是讀過點書的人,只是沒有到趕考的時候,才跟著家里人出來行腳做點小生意,哪里知道初次跟著他們叔父出門做買賣就倒霉落水了。”

    那靠在籬笆上的老嫗精瘦,倒三角的臉上一雙綠豆眼,卻似帶著狡光,一看便是那種尖酸又愛占便宜的市井老婦,此刻她聽著劉家大嫂那麼說,便眼珠子一轉:“那可不一定,老婆子我早前在前門看了那白家小哥儿一眼,見他生的雖然好,但一看就是花頭子,那些城里頭的小姑娘最容易被這種人騙了。”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那外頭都貼了告示,讓大家伙把昨日遇到的外鄉人都交到地保那里去,若是舉報成了,可是又一百兩銀子呢!”

    劉家大嫂顰眉看向她:“朱家大嬸,你是要做什麼,那小哥儿兩個已經夠可憐了,弟弟還躺在床上燒著下不得床,怎麼能把人送出去,這是缺德事儿,龍王爺看著呢!”

    那朱大嬸看著劉家大嫂橫眉豎眼地瞪著自己,便干笑了兩聲:“別別……我只是說一說而已,你這大妹子做甚為了兩個外人和咱們這些鄉里鄉親地鬧呢!”

    說罷,她看了眼劉家的后院,立刻一轉身,灰溜溜地走了。

    秋葉白看到這里,微微眯起眸子里閃過一絲冷色,沒有再去端藥,轉身進了隔壁的房間。

    等到她回到房間的時候劉家大嫂已經端著空藥碗從房內出來。

    “白小哥。”劉家大嫂看見她,便熱情地招呼:“你家堂弟已經吃了藥,一會子發一身汗也就好了。”

    秋葉白點點頭,微笑:“多謝大嫂子,但是稍晚點,我們就告辭去尋我們叔叔了。”

    劉家大嫂一愣:“什麼?”

    ——老子是是baby臥倒也S的騷包分界線——

    小馬車在鄉間小道上噠噠地前行,一點是大運河潺潺流水,駕車的年輕人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前面村口漸漸多起來的人,他轉身挑起車簾子低聲問:“媳婦儿,你還好麼?”

    車簾子里頭傳來壓低的咳嗽聲:“咳咳咳……還好。”

    駕車的年輕人點點頭,便一甩鞭子向前面村口而去。

    他們還沒有靠近就已經看了不少全副武裝的官軍正在到處張貼告示,同時封住了出村口的路,不少村民們挑著擔子,駕著運魚的車子等候檢查通過。

    官軍們似乎是一個小隊,由村里的地保陪同著,一個個動作粗魯地查翻著漁民們的東西,順便時不時搜刮一些好東西。

    漁民們看著,敢怒不敢言。

    等到了年輕人的這一車,一個士兵大搖大擺地拿著手上的長槍一攔:“喂,你,下來!”

    年輕人立刻跳下車來,恭敬地道了聲:“官爺。”

    “車里是什麼人?”那個士兵警惕地瞥了他那灰黃的面容一眼:“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這里的村落很少來外地人,那那士兵一說,連著那小隊長也看了過來。

    年輕人畢恭畢敬地道:“回官爺,小民確實不是本地人,是從外地來收干咸貨的,這不,房里的婆娘水土不服土病了,正打算進城里尋個好大夫。”

    那士兵挑眉,細密眼懷疑地落在馬車上:“收干貨的?”

    那馬車背后是馱著兩個頗大的麻袋,那麻袋頗大,一個足足可以裝下一個人。

    他突然伸出手里的長矛朝那麻袋猛地刺了過去,隨后猛地一挑。

    “嗤!”地一聲,麻袋瞬間被他給全部挑破來,里面各色的干魚一下子滾了滿地。

    那士兵挑壞了一個麻袋,沒有發現什麼,又一長矛去挑開了另外一個麻袋,里面蝦干魚干又滾了一地,沾滿了灰塵。

    “官爺,您這是作甚?”那年輕人瞬間一愣,有些驚惶地看著自己的貨,一副想上前阻擋,又不敢的窩囊模樣。

    士兵冷笑一聲,傲慢地道:“不干什麼嗎,縣令大人和游擊將軍有令,這几日有江洋大盜潛入我東岸,據說他們昨晚上,曾經在這一帶出現過,所以必須查驗才能讓人出村口,查驗不過關的,全部都不准走!”

    那年輕人瞬間慌了神,趕緊上前,從腰里掏出一串錢塞進那士兵手里,低聲賠笑道:“官爺,行行好,咱們這不是聽說城里還是可進不可出,所以才想帶著媳婦儿去城里看病麼,您看著咱們都是老實本分拖家帶口的,哪里就像江洋大盜了。”

    那士兵接過一串錢,還算滿意地揣進了腰間,隨后看向那馬車,口氣倒是緩和了點:“哼哼,也不是咱想為難你,去把車簾打開,讓爺們搜一搜,若是沒有問題,就讓你們走。”

    那士兵覺得自己已經很是開明了,但是面前面色灰黃的年輕人卻猶豫了起來,見士兵瞪自己,他方才無奈相求:“爺,說實話,我家里婆娘的病不是第一次犯了,以前老家大夫說了她犯病不可以見風,要不小民幫您掀開簾子,讓您瞅瞅。”

    那士兵不耐煩地道:“得得,少廢話,背后那麼多人等著呢。”

    年輕人立刻賠笑著點頭,趕緊繞到馬車邊掀起了簾子,露出里面的情形來。

    馬車里倒是真的除了靠坐著一個粗布衣裳的女子外,沒有什麼東西,更沒有什麼人。

    但是那士兵的目光停在那女子身上之后,忽然頓住了,直勾勾地盯著里面那的女子。

    年輕人一見那士兵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幽色,隨后立刻打算放下車簾子:“官爺,您看也看過了,咱們可以走了麼……。”

    “等一下,叫你家娘子下來!”那士兵忽然道:“這查車可不能這麼馬馬虎虎,車上車下,人都得查,誰知道你車上的是不是真的你家娘子,帶了什麼江洋大盜的線索沒有,可得好好搜身!”

    那士兵帶著點話一出口,年輕人臉上瞬間閃過怒色,就是他身后的村民們也似乎都騷動了起來。

    這語氣誰都能聽出來他是有意輕薄調戲那車上的小娘子。

    年輕人剛想說什麼,卻忽然瞥見那一隊的小隊長似乎注意到這里的騷動,正往這里來。

    “怎麼了?”那領隊的小隊長在地保的陪同下走了過來,站定在車前看著几人,不耐煩地問。

    那當兵的見了頂頭上司,先是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來,他只是一時間慾望熏心了,所以才干出這樣的事儿來,心中也明白這種大天氣,來干這種沒油水的活儿,自家小隊長最煩底下人再給他找事儿。

    于是他立刻上前指著那車子里的女子干笑道:“沒啥,就是叫那小娘子下來搜查一番。”

    隨后,他又惡狠狠地瞪了眼那年輕人:“這小子抗令不遵。”

    那小隊長一聽就知道怎麼會事儿了,他不耐煩地抬腳就對著那士兵踢了過去:“別他媽的沒事儿給老子……。”

    ‘找事儿’四個字還沒有說出來,他的目光無意觸到了車里的就呆愣住了。

    馬車里靠著車子的小娘子一臉細白嬌弱,眉目秀美,粉頰上帶著一種病態的紅,但是卻顯得她艷如桃李,此刻因為不住地咳嗽,虛弱的看了出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似都含滿了水似的,讓人看得好不心動。

    那年輕人看了一眼那小隊長的表情,隨后又看向自家媳婦,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唇角。

    車里的人儿立刻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那模樣几乎像是隨時都會把自己的肺給咳出來,一副即將暈迷的模樣。

    卻不想,那小隊長見那小媳婦咳得厲害,忽然問了一句:“你媳婦儿是什麼病?”

    那年輕人做痛心憂郁狀,吐出兩個字:“癆症。”

    此言一出,那小隊長瞬間一個激靈,臉色有點變了:“肺癆?”

    那年輕人傷心地點頭道:“正是,我那小媳婦過門不過兩年,就得了這病,越來越嚴重,大夫就說了,讓我多陪陪她,也沒几天好日子了,所以小民才帶著她出門看看世面。”

    說罷他拿袖子遮了臉,竟仿佛抽泣起來。

    他說得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老實的村民們無比唏噓感慨。

    那小隊長聞言,立刻趕蒼蠅似地一擺手:“走走走!”

    一邊的士兵正得意,想來一會說自家小隊長吃上一口那小媳婦的嫩肉,他多少能沾上那小媳婦的湯邊,反正外地人,就是死在這里,也沒有人能查到什麼。

    結果他卻忽然聽見隊長居然放人,頓時錯愕地看著自家小隊長:“隊長……不行……。”

    小隊長瞬間惱火地一腳踢在他腿上,將他惡狠狠踹倒在地:“蠢貨,你不知道癆病會傳染的麼!”

    說罷,仿佛避瘟疫似地趕緊轉身領著地保離開。

    那年輕人譏誚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狼狽的士兵,正准備簡單地收拾一下地上的魚干,卻忽然聽見村外又傳來了一陣馬蹄噠噠之聲。

    那聲音一聽,便是來了不少人,眾村民有些不安地看向村外,果然看見一陣煙塵飛揚,不多久,就見著大隊人馬進而來村子,官軍和一群綠衣勁裝護衛之間拱衛著一輛精致的馬車。

    那小隊長一楞,立刻認出了車子的主人是誰,馬上帶著人充滿地迎了上去,對著那為首的綠衣護衛恭敬地道:“正陽大護衛,大少爺怎麼來了?”

    正陽剛毅的臉上毫無表情:“巡視,搜人。”

    那護衛立刻賠笑道:“是,是,您看咱們這正查著呢,絕對不會放跑了一個可疑的。”

    正陽掃了一眼村口的不少正准備運貨出村的村民,點點頭,隨后策馬走到馬邊,對著里面的人道:“家主,這里是距離您被找到的下游的第四個村子了,已經派人封住了村口,單個查驗。”

    梅蘇在車里閉門養身神,一名美婢女正用柔軟的身子做肉墊子讓他靠著自己,免得自家主子受傷的左肩和左臂又在顛簸的車廂里再次撞著。

    聽著正陽的稟報,他懶懶地睜開眼,示意婢女撩起精致的碧紗,隨后他看了眼外面的情形:“不必耽擱鄉親的營生,只管查就是了,讓小隊長和地保過來回話。”

    這已經是他親自來堵篩的第四個村子,若是按照之前測繪水師給出的流域范圍,若是再出了這個村子,再往前就沒有村子了,沒有人煙,更難以搜尋線索。

    那小隊長聽見了梅蘇溫淡的聲音,立刻屁顛屁顛地領著地保過去了。

    而誰也沒有注意到,與此同時,那原本撿魚干的年輕人換了一個方向,背對著眾人,繼續慢慢地收拾著,仿佛一點都對突如其來的大隊人馬而感到好奇。

    “查得怎麼樣了?”梅蘇淡漠地看著那不太敢靠過來,遠遠地站著小隊長和地保。

    那小隊長點頭哈腰地道:“回大少爺,咱們一大早接到命令趕來封村的時候,村里好多人連早飯都沒吃,又問了地保,也沒有几個人出了村子,剩下的人也都是在運河上打漁,運河上也已經分段封鎖了,也絕逃不出去。

    那地保何曾見過這真正的大人物,立刻也上前諂媚地補充道:”按照您說的,尤其注意了外鄉人,這不,方才還細細地查了那邊的外鄉人夫妻呢。“

    梅蘇聞言,順著地保的手指看了過去,果然見著一個男子蹲在一大堆魚干間努力的把地面上散落的魚裝進袋子里,而另外的馬車上坐著個看起來病懨懨的農家女。”這是怎麼了?“他幽涼的目光從那馬車上滑到了那在收拾魚的男子身上,看見他捋起袖子露出一大片黃黑的皮膚。

    嗯,頭發枯黃,腰肢粗大,駝背,蹲下的時候撅著臀部,看起來便是沒有什麼受過什麼教養的尋常人家男子。”沒什麼,查驗貨物的時候,那人不小心打翻了干咸貨。“那小隊長立刻諂媚地道。

    那地保也想搭話,便沒話找話地道:”那女子倒也是個難得一見的漂亮小娘子。“

    梅蘇的目光落在那馬車上的女子身上,心中忽然一動,忽然淡淡地道:”把那個馬車上的女子帶過來。“

    他當初發出布告的時候,說的是搜捕鄉男子,葉白這般狡黠詭詐,未必就一定會做男裝打扮,若是劍走偏鋒,做女儿家打扮,也未必不可能。

    那小隊長一愣,心中直嘀咕,這梅家大少爺竟然也是個眼皮子淺的麼,隨后,他還是道:”大少爺,那女子可是患了肺癆,命不長久,如今正要往城內去尋大夫。“

    梅蘇聞言,挑眉:”哦,命不久矣?“

    一邊的正陽也正好聽到了那不遠處的馬車上,掩住唇的女子不斷傳來的低低咳嗽聲,便低聲對著梅蘇道:”大少爺,屬下聽著那女子咳嗽之聲確實不似作偽,為了您的身子,還是不要靠得太近的好。“

    梅蘇看了眼那女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忽然出現在鄉野的美貌小商家女子有些不對勁,但是也說不上哪里不對勁,便道:”讓她拿下那遮臉的東西,露出臉即可。“

    那小隊長立刻點點頭,然后一點也不客氣地又踢了身邊那倒霉的士兵一腳:”去,大少爺的話沒有聽見麼?“

    那士兵心中雖然懼怕肺癆會傳染,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傳令。

    不一會,梅蘇便看見那女子遲疑了片刻,仿佛很有些猶豫的樣子,一邊蹲在地上的年輕人便過去仿佛懇求了她些什麼,于是那女子便半側臉,羞澀又窘迫地拿下了手里的帕子。

    梅蘇雖然隔得不算太近,對方也只是露出了半個側臉,他眼底卻立刻閃過一絲失望,不是秋葉白!

    他瞬間便失去了興致,擺擺手,對著一邊伺候著的小隊長道:”行了,讓人繼續查罷,你和地保領著我進村里去看看。“

    那小隊長立刻點點頭,就親自來牽馬韁繩,領著梅蘇一行人一路往村里走去。

    與那馬車擦身而過的時候,梅蘇淡淡地掃了一眼那一對外地行腳商小夫妻,眼底閃過一絲疑色,但沒有太多遲疑,還是進了村子。

    那年輕人見梅蘇那邊的大隊人馬進了村子,隨后也不再撿魚干,只將那些魚干袋子隨便地一收,擱在馬車上,轉頭對著周圍的几個漁民道:”几位老鄉,我家婆娘病重,如今我得快些帶著她去城里治病,實在沒有心思收拾這些魚干了,就給你們罷。“

    那些漁民們一愣,但見他神色焦灼,也都點點頭,魚干也值不了几個錢,家里人命重要些。

    那年輕人看了眼旁邊的士兵們,其中一個人不耐煩地擺擺手:”走,走,晦氣!“

    那年輕人立刻賠笑點頭,隨后爬山馬車,一扯韁繩,便駕著馬車一路迅速地小跑離開。

    那些士兵被灰塵嗆了一下,看著離開村子后越跑越快的馬車,便顰眉罵道:”呸,真是敢去投胎呢!“

    ……

    梅蘇進了村子里,正聽著那地保和小隊長給他回稟著從昨夜到今日發生的事情,忽然聽到說有人家撿到了一起個落水的男子,他忽然一頓,看向那地保:”人能?“

    那地保見梅家大少爺忽然這麼問,神色雖然溫和,但是眼底的光芒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立刻道:”應該還在劉家,那來回稟我的老婆子說是病得下不了床。“

    他倒是想要來看看,但是想到既然病得下不了床,那想來也跑不到哪里去,便先封住了村口、

    梅蘇眼底銳色更甚,立刻道:”帶我去。“

    在地保的帶領下,大隊人馬立刻朝著劉大家走去,但是剛到了門口,卻忽然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狼狽的老太婆滿臉是血地捂住腦門站在門口,對著劉家里頭破口大罵:”你說你們家救了的是什麼混賬玩意儿,老婆子我不過是想看看他們是不是江洋大盜的做派,竟將我踹下河堤,劉大,我告訴你,你們房里的那對兄弟一定就是江洋大盜,不是好東西,老婆子已經告訴地保了,你們等著瞧好!“

    劉家大嫂站在門口,也指著她怒斥:”你個老虔婆,胡說八道什麼,就是你在那瞎扯,才害得人不得安寧,病著也要走!“

    病著……

    梅蘇一聽到這句話,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村口的那一對夫妻。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覺得那馬車上的女子眼熟了。

    立刻厲聲道:”馬上出村,你們先立刻調轉馬頭,將剛才那對夫妻攔截下來,稍晚點,我再跟上去!“

    小隊長等人一臉茫然,但是正陽已經立刻一抱拳,轉身策馬領著人就往外追!”是!“

    ……

    梅蘇看著遠遠的村口處,清淺的眼底閃過幽幽的涼光。

    真的是他太小看她了。

    竟然敢讓如此擦肩而過……

    身形可以改變,動作習慣可以刻意更改,膚色可以偽造,這些都只是最基本的易容术而已。

    因為發布出去的消息,是通緝男子,所以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單身或者結伴而行的男子身上,聽到夫妻搭檔便會下意識地將懷疑放低到最少

    而他只是推測秋葉白那樣狡詐的人,說不定改換女裝,所以只看了那個女子,但是卻沒有看男子,這未曾不是她在反過來推測他會這麼想,當時她背對著他,卻故意露出雙臂黃黑的肌膚,無非是讓他先入為主地下了推斷,所以甚至都沒有去看她的臉。反而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白皙美麗的‘女子’身上。

    她逆向思維地照舊穿著男裝,亦是利用了他的思維盲點。

    狡詐的家伙!

    他低聲輕嗤,卻並沒有立刻著急跟著去追,而是看向那劉家的院落,淡淡地吩咐那小隊長:”走,去劉家。“

    ——老子是老子是樓樓摸著翠花笑看娜娜抓baby事業線的分界線——

    馬車一路在路上飛奔,駕車的年輕人一邊駕車,一邊回頭掀起了車簾子看向車里的人:”怎麼樣,可還撐得住?“

    那馬車里的‘女子’雖然臉色不太好,但還是朝著他笑了笑:”一切都好。“

    年輕人的目光落在車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的一個白發和尚身上,顰眉道:”照顧好周宇!“

    雖然她很懷疑這個家伙到底會不會照顧人,但是馬車跑起來顛簸不已,周宇還在發高燒,必須有人照看他。

    元澤看向她,似乎一點也不曾察覺她口氣不好,只一邊拍了拍自己從車底爬出來的時候染了輪子灰的衣衫,一邊溫和地點點:”你放心。“

    但是隨后,他目光忽然觸到她的衣衫下擺點點紅痕,他梭然一愣,有些疑惑地道:”小白施主,你受傷了?“

    秋葉白一愣,低頭一看,自己袍子下擺上星星點點,紅痕斑斑。

  她下意識地一摸身後,並無任何傷處,難不成是小日子提前了?!

  秋葉白一摸小腹,臉色瞬間白了又紅。

  元澤頗為有點擔憂:“小白施主,咱們還是停一停,貧僧幫妳把傷口包紮一番罷,您下面的傷口似乎不輕,一直在流血。”

  連有氣無力的周宇都一臉擔憂地看過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20 12:22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破局

    秋葉白表情很微妙,眼角一繃,輕描淡寫地道:“不要緊,不是什麼要緊的傷,一些擦傷而已。

    說罷,她一扯韁繩,繼續駕著馬車往前狂奔。

    元澤和周宇都有些狐疑地看著那擺上的血點子,似乎有點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多的趨勢。

    擦傷?會出這麼多血?

    鄉間的路石子儿多,馬車也不是什麼好車,周宇被顛簸得一邊咳嗽,一邊道:“大人,您……您要不要包扎一番……咳咳?”

    秋葉白背對他們,搖搖頭:“我們瞞不住梅蘇太久,必須在追兵到來之前,趕到杏花村把老鷓鴣帶走,不能讓他落到梅蘇的手上,老鷓鴣是重要的證人,梅蘇不會讓他活著。”

    周宇沒有再多說,他也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是停下來的好時機。

    秋葉白一邊扯著韁繩,一邊感受著小腹漸漸傳來的不適,心中第一千零一次地詛咒老天爺,為什麼對女儿家如此不公平!

    搭在了三個人的馬車,始終沒有單騎追兵來得快。

    何況秋葉白套的馬車還是村子里最尋常的拉貨馬車!

    雖然她已經盡力快馬加鞭,但還是在經過第二個村子外,身為頂尖武者的敏銳五感就讓她已經能聽見身后的馬蹄聲了。

    她面色一凜,轉頭對著馬車里的周宇和元澤道:“等會你們先下車,三個人目標太大,分開走,我駕車往前面走,在杏花村外的船塢會和!”

    她雖然不知杏花村的船塢在何處,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東岸一代的村子都必定一個船塢,以方便修葺船只。

    周宇神色變了變,他知道若只是秋葉白一人,全可以橫刀殺敵策馬破陣去,那些追兵根本攔不住才能夠藏劍閣的少主。

    若不是考慮到他身子不適,元澤又是個懵懂的,秋葉白根本不必冒險只身引開敵人,他眼底忽然一黯,心中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用來。

    他看著她一副準備隨時停車的樣子,立刻伸手拉住她的衣襟道:“大人,等等,不必如此冒險!”

    秋葉白一愣,看向周宇,她這樣的計划已經是現下能做出來最好的打算了,難不成他還有什麼好法子?

    周宇神色蒼白,但是目光卻頗為鎮定地看著秋葉白一笑:“不過還要勞煩大人抱一抱我這‘娘子’了。”

    秋葉白見他竟還有心情打趣,頓了頓,也一笑:“好。”

    ……

    “正陽大護衛,前面有馬車的車轍,看這痕跡,車上至少有三個人!”

    正在策馬飛馳的馬隊忽然在為首一人的率領下齊齊停住,一名護衛側身跳下馬,隨后在地面上抓了一把土一捏一聞,立刻抬頭子對著馬上頭儿大聲稟報。

    正陽面色一冷:“果然不出家主所料,那車上就是咱們要找的人,方才必定就已有三個人,聽說其中一名是個白發妖僧,想必剛才就伏在車廂下,騙過了盤查官兵的眼!”

    “按照他們的車速來看,此刻只怕離咱們不到一里地”方才那名護衛又立刻道。

    “不能讓他們逃出東岸,家主已經已經飛鴿傳,令人設卡堵截,咱們只要逼他們進入包圍圈,便讓他們插翅難逃!”正陽眼底閃過厲色,一扯韁繩,揚鞭抽上身下駿馬,寒聲道:“攔住人后,只留下那秋千總的性命,其他人——格殺勿論!”

    “是!”一眾護衛和官兵們齊聲厲應,同時殺氣騰騰地策馬揚鞭繼續向前方追去,卷起黑云。

    果不其然,在他們再追了不到一刻鐘,就隱約地能看見前面的小路上正在飛馳的一輛馬車。

    “前面的人聽著,立刻停下,否則休怪我等手下無情!”正陽高聲喝道。

    但是對方仿佛全然沒有聽見一般,全速地向前奔逃,狂奔之中的馬車几乎顛簸得散架。

    正陽眼底閃過怒色,眼看著距那馬車漸漸接近,他朝著旁邊一伸手:“箭來!”

    一邊跟著的護衛立刻拋出一把褐色的强弓,正陽當頭接過,隨后雙腿夾住駿馬,松開韁繩一抬手,瞬間搭上一只黑色的長硬箭,弓拉滿月,他微微眯起眸子,額頭上爆出青筋,隨后陡然一松手,長箭激射而出!

    那箭不知是什麼做的,破空而去之時,竟隱約還有金戈之聲。

    “轟!”一聲巨響,那箭竟然直接穿透了整個車廂,讓那原本就要散架的馬車瞬間散架開來。

    而另外數名護衛手上則同時飛出了流星索,流星索齊齊撞向那馬車的車輪,猛然將車輪纏繞住,那馬車去勢立刻一緩,而與此同時,套馬索也趁勢套上了那矮馬的的腿。

    矮馬不防,瞬間尖利地使慘鳴一聲,整個儿拖著馬車滾了出去。

    馬車轟然崩分離析。

    第二批的護衛們手上都已經備好了短弩,就等著馬車上的人飛身而逃的時候,將逃離的人射成刺蝟。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看得跟在他們身后的官兵們嘆為觀止,驚愕之后,不免羞窘于他們身為官府之人,竟不如這些護衛們訓練有素,殺伐果決。

    但是……

    所有的厲害和能耐都是對比出來的,若是正陽他們遇到的是尋常高手,此刻只怕早已經將對方踏在腳下,帶回去給主子領賞了,但他們遇到的是秋葉白。

    在江湖里摸爬滾打了多年,當年她武藝修為不如現在,還及不上藏劍閣里一流高手,卻跟著老仙走遍江湖時,學了一身使詐的手段。

    所以馬車瞬間爆裂開來的時候,飛出來的不是人,而是滿車的咸魚。

    那咸魚干本來曬干了就沒多重,此刻陡然飛起來,也不知道怎麼地竟然著了火,著火的咸魚干鋪天蓋地這麼飛出來,嚇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干梅家護衛和官兵們一大跳,還以為是什麼暗器,紛紛立刻拉住韁繩躲避。

    卻不想他們座下的坐騎何曾見過這樣漫天飛火咸魚干的場面,畜生本就怕火,頓時驚跳了起來,再加上那一股子焦咸臭味瞬間熏得梅家護衛隊和一干官兵們暈頭轉腦,駿馬們驚嚇過后又被著火的魚干一熏一燙,頓時歇斯底里地四處亂蹦跶,狠狠將背上的主人甩下地,就四處衝撞亂逃。

    這下子整個追捕的隊伍全部都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不少人被甩下馬來,再給自己坐騎給踐踏得不成人形,哀嚎不止。

    這事還沒完,馬車一裂開,飛出來的著火的魚干之外,還滾了滿地的石頭,不少亂奔逃跑的馬一踩上去就摔斷了脊骨,形成了天然的路障,讓原本混亂的場面更混亂!

    “大護衛,那魚干上淋了油!”一名護衛一邊狼狽地試圖安撫甩下自己的坐騎,一邊對著身邊同樣手忙腳亂,再無原本英姿颯爽的頭領道。

    “該死的!”正陽也被咸魚火球燙得滿頭包,他投靠梅蘇之前原本也是邊軍的副將,操練得一手好兵,看著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人馬變成這副狼狽凄慘的模樣,卻不過是因為滿框子咸魚干,又被一座唱了空城計的馬車忽悠了,他滿心的火氣,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惡狠狠地瞪著前方怒吼:“姓秋的,你這個混蛋,有能耐那就永遠別落到老子手里!”

    ——老子是其葉菁菁要把雙白大人搶了當壓寨夫君一百年的分界線——

    “不知道梅蘇吃到大人的烤咸魚餐沒有……咳咳……咳咳。”周宇靠在樹下,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秋葉白一邊給他遞上一只水袋,一邊淡淡地道:“勞心者治人,他不會親自追來,一定會在某處指揮大局,布下天羅地網。”

    她看著周宇喝了几口,又被嗆到,便伸手去幫他順氣:“你的控馬术竟精湛到這樣的地步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周宇竟有一手極好的控馬术,能讓馬儿即使沒有人駕馭,也仿佛有人操控一般,穩妥地前行,同時又考慮得頗為仔細地將讓他們將附近的大石頭搬上馬車,以迷惑追兵的視線,讓他們以為車里還有三個人。

    是以這一次的‘空城計’才能唱的那麼順暢。

    周宇氣息略順了一點之后,方才微微扯了下唇角,自嘲地一笑:“昔有孟嘗君三千食客,雞鳴狗盜之輩亦有可取之處罷,今日有我這好賭馬之徒,因喜與人賭馬,賽馬學了一手控馬术救燃眉之急,倒也不枉費我當初請那西域馬師說費千金。”

    秋葉白拍拍他肩頭,爽朗一笑道:“子非,不必如此自輕自賤,你控馬之术還是雞鳴狗盜之流,我在咸魚干里潑油燒人的手段,豈不是更下三濫?”

    子非是周宇的字,周宇一愣,聽著秋葉白忽然叫自己的小字,不知為何心中又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看著秋葉白那盡在咫尺的無雙秀顏,莫名其妙地便只覺得不自在地別開臉,含糊地點點頭。

    秋葉白見他一身女儿家裝束,頗為秀美,原本就因為發燒而有些微紅的臉頰,如今莫名地似染了一層胭脂一般,一雙霧氣朦朧的桃花眼里也有些閃爍不定的樣子,竟似在害羞,便打趣笑道:“怎麼,娘子這是不舒服麼,可是走不動了,還要為夫抱一抱?”

    周宇過去最荒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做女儿家打扮和那些戲子伶人廝混行那風流之事,還得過個‘花旦公子’的諢號,但如今既已經幡然醒悟,自是不願意去提曾經的荒淫之行,立誓要做個大丈夫。

    如今她這般打趣自己,又想起自己方才因為身体虛弱,實在沒法子獨自一人完成控馬的事情,需要秋葉白抱著自己才能完成,自己像個女人一樣坐在對方腿上的樣子,頓時窘迫到臉要燒起來!

    心中卻莫名冒出個念頭,雖然荒唐,但若是夫君是像大人這樣的出類拔萃的少年郎,勿要說是女儿家心動,便是男子大概也願意嫁的罷。

    那一頭的元澤正端著一荷葉的水過來,忽看見秋葉白和周宇挨在一起說笑,氣氛親昵融洽,遠遠看過去,竟仿佛真是一對‘夫妻’,他銀灰色的美麗眼瞳里閃過一絲異色,輕嘆了一聲。

    算了,他便幫阿初這一回,不管阿初到底是出于什麼目的想要得到小白施主,但小白施主到底是第一個能讓阿初那麼上心的一個人。

    片刻之后,他捧著荷葉走了過去,仿佛沒有看見兩人正在說話一般,將荷葉往兩個人中間一擱:“水袋子里的水快沒有了,這是貧僧打來的,先喝這個罷,貧僧方才發現了一眼泉水,一會子去將水袋灌滿。”

    秋葉白倒也不疑有它,便接過來試了試,泉水甘甜,味道很好,她心中動了動:“你先照顧子非,我先去處理一下我身上的這些……污漬。”

    方才她匆匆忙扯了一件舊衣裳就簡單地先處理了尷尬,但是這總不是個事儿。

    說罷,她便匆匆忙忙地轉身離開。

    一邊的元澤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溫然地對周宇道:“小白施主的痔瘡破了,可不是小事情,貧僧還是去幫他處理一下。”

    剛才在馬車里,周宇想了半天想里得出了一個的結論,十男九痔,他見秋葉白坐立不安,卻又不像受了什麼大傷的樣子,就就想起了一種病也是會讓人坐立不安,流血不少,卻又不要命,還讓人很難受,那就是——痔瘡破了不好啟齒。

    元澤不明所以,見周宇分析得有道理,便也認同了他的說法。

    周宇在一點也一邊咳嗽一邊擔憂地道:“恩,去罷,痔瘡的傷口最好能縫合起來,只可惜我們這里沒有魚腸線或者羊腸線和止血藥。”

    羊腸線和止血藥?

    元澤想了想,點點頭道:“阿彌陀佛,貧僧有。”

    周宇一愣,沒有想到有人還會隨身帶羊腸線這玩意儿,但還是點點頭,催促他:“得,你快去罷,我這里沒大事儿,大人的痔瘡若是處理不好,只怕行動不便。”

    于是元澤點點頭,轉身朝秋葉白消失的地方而去,帶著他的止血藥和羊腸線準備去幫秋葉白縫合‘傷口’去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28 PM

第九十章 蠢到死

    秋葉白很快就尋到了小溪所在地,看著滿溪的清澈流水,她心中松了一口氣,左右看看這一帶並無他人,便立刻摘了些草木葉子,蹲下身子,將手里的小包袱打開,扯出几件舊衣裳,折疊了起來,快速地做了些應急用的東西。

    這個時代,她雖然自己弄過些棉絮軟綢做過月事帶子,但奈何現在都不在身邊,好在早年在鄉下時候,見過村婦們做這些東西,雖然不甚干淨,卻也只能拿來將就做個應急了。

    折騰完‘手工活’,她摸了摸清澈的溪泉,指尖傳來的涼意讓她微微顰眉,女儿家在這種小日子里最沾不得誰,但如今情形卻也無可奈何,她只好解開褲子,將那些從李大家弄來的舊衣裳做布巾清理身子。

    冰涼的布巾沾上腿上的肌膚的感覺,瞬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覺得小腹有點隱隱作痛,好在日頭大,她索性一咬牙,擦洗起來,打算速戰速決。

    好容易處理完了,秋葉白終于松了一口氣,正打算抽好褲子,卻忽然聽見一只鳥儿掠過頭頂,驚叫著扑棱扑棱地飛走。

    她原是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是一種異樣的感覺掠過心底,她身形一僵,鳥儿不會無緣無故地被驚飛。

    她慢慢地轉過頭看向身后,梭然對上不遠處一張呆怔的美麗面孔,一片深深淺淺的墨綠之中,陽光落在那白影之上,卻讓他看起來有一種異樣聖潔空靈的美,仿佛落入凡塵的神祗。

    不過秋葉白此刻一點也沒有興趣去欣賞把這種美,她此刻一手擱在刀上,一手擱在月事帶子上,心情非常的復雜,。

    她是應該第一時間趁著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弒神’呢,還是應該先抽好褲子,畢竟光著血糊糊的下半身這麼扑過去殺人,對她而言也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儿。

    真是命運多舛!

    不過看著對方那副呆滯茫然的模樣,秋葉白暗自嘆了一聲,還是決定背過身先把自己給收拾好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秘密’已經被最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后,她心里多少都已經做了‘秘密’不再是‘秘密’的准備,所以如今心中竟沒有太多的慌張,何況她早前就懷疑那個家伙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

    等到她快速地拾掇完了自己,便一步步地走到元澤面前,看著他,淡淡地問:“阿澤,你為什麼在這里?”

    元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看見的情景震驚太過,如今還是一副神游太虛的模樣。

    “說話!”秋葉白不耐煩地拿著手上的劍鞘抽了他腿上一下,元澤才反應過來,但仍舊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周施主讓貧僧來給小白施主你治傷。”

    秋葉白挑眉:“治傷?”

    元澤還是一臉茫茫然地樣子,點點頭舉起手上的東西給她看:“是,周施主懷疑小白施主的痔瘡破了,所以才會流那麼多血,貧僧有針線可以幫小白施主把流血的地方縫起來,這藥也有即刻去腐生肌,見血即凝之神效。”

    縫起來——

    秋葉白看著他手上不知道哪里來的羊腸線和止血藥,唇角一抽,隨后閉了閉眼,告訴自己,子非和面前這個蠢和尚皆是出于好心,如此方才能忍耐下想狠狠抽打這兩個‘多管閑事’家伙的暴戾之心。

    她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底已經是一片冷光,忽然站近了一步,逼視著元澤,勾了下唇角:“那麼現在呢,你剛才看到了什麼,還想幫我縫合傷口麼?”

    元澤看著眼前忽然放大的秀美面容,咄咄逼人的冰冷眸光,他下意識地就想要避開,卻被秋葉白一把揪住了衣襟,扯到了自己面前:“你躲什麼?”

    元澤差點撞上她的臉,感受著她鼻息之間呼出幽涼溫暖的香氣,純澈的銀灰色眸子因為這樣近的距離,染了一絲慌張之色,近乎透明白皙的美麗面容也染上了一層紅暈:“貧僧……貧僧……貧僧沒有……貧僧只是覺得施主很可憐……。”

    “可憐?”秋葉白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元澤,卻發現他漂亮透澈的眼睛里確實滿滿地都是同情。

    同情她?

    她哪里可憐了?

    是同情她身為女子,還是因為他也知道——秋家四女的詛咒!

    秋葉白危險地眯起眼瞳,手按在了腰間的軟劍上,似笑非笑地道:“阿澤,你是不是聽說過一些什麼呢?”

    如果他但凡敢露出一絲一毫打算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的樣子,她一定會用盡方法取他項上人頭,比修為,她雖然不一定能比得他,但是殺人有千百種法子,不一定要硬拼,就元澤這種單蠢的東西,她要取他性命,自然有千万種方法。

    元澤看著面前的人,雖然有些遲疑,但看著秋葉白臉上那越來越不耐煩的樣子,最終還是紅著臉一臉理解地道:“小白施主,你不要著急,雖然那處傷得如此嚴重,但是咱們離開這里之后,外面定有妙手回春的神醫,你一定還能娶妻生子的。”

    秋葉白手上揪住他衣領的動作一頓,腦子有瞬間轉不過彎來:“娶妻生子?”

    元澤看著秋葉白的模樣,以為對方不信自己,便立刻把手里金瘡藥放在她的手上,一臉認真而慈悲地道:“阿彌陀佛,小白施主,你是個善心人,這些藥你先拿著用,這是貧僧師尊的秘藥,能去腐生肌,雖不知能不能讓你那處恢復如常,但且先試試,待到貧僧遇見師尊了,再向師尊問問可還有別的妙手回春的可能。”

    秋葉白看著手上的東西,她忽然間有點明白了,瞬間一僵,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居然會得出這個結論!

    這個蠢和尚居然以為她的‘男性象征’受了重創,所以躲起來處理傷口?!

    這個世間還有純潔到這般地步的人?

    不如讓她相信母豬會上樹!

    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眼底閃過冷意,一抬手就將手里的長劍壓在他的脖子上,譏誚地道:“元澤,你是覺得我很蠢呢,還是認為你自己很聰明,好歹咱們也算同甘共苦過,你何必編那些東西來唬我,讓我來猜猜昨日一早把我抱上船的人是誰,難不成是鬼麼?”

    元澤眼底一片茫然,他不知道秋葉白為什麼說他在唬他?

    “昨天不是施主把貧僧弄上船的麼?”

    他一醒來就是在船上,為何小白施來問他這個問題?

    秋葉白雖然覺得元澤不過是在裝傻充愣,世上哪里有到了看見了女子身子卻還不分男女之人,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看著他那一副茫然無知的模樣,她心中不免也有些怔然。

    秋葉白到底是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的人,看人還是有一些准頭的,要騙她並不是太容易的事情,面前之人若不是天生的戲子,就是他真的不知情。

    但是她盯著元澤那雙透澈茫然的眼神,還有所有的細微表情,她心中的懷疑漸漸動搖了,每一個人的微表情是自己難以控制的,說謊之人再高明,也沒有法子能全然地控制住自己所有的微表情。

    元澤……難道就是那最匪夷所思,不解世事到極點的奇葩?

    秋葉白直勾勾地盯著元澤許久,看得元澤還是那副茫然又有點無助的模樣,方才有些無奈地揉揉自己的眉心:“你的師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到底在什麼樣子的地方長大?”

    什麼地方竟然能養出這樣一朵罕見的集天下人最矛盾的特質于一体的奇葩?

    仿若對人事情理一無所知,但是談佛論道起來,又仿佛已經活了几十上百年的老人,天下間紅塵万事都看破,談吐之間皆是一副冷心冷面以天下人為芻狗的模樣,言行之間卻偏又慈悲地會憐憫人與万物生靈?

    她記得他在小洲上出手就將几十個窮奇寨之人全部硬生生拍進木石之間的那一幕,卻也記得他在石洞里,蜷縮在角落里,不肯和人動手的樣子。

    佛性與殺性都不以常理能斷之地在他身上出現。

    如此矛盾,如此不合常理,哪里是像在一個正常環境里成長的人?

    秋葉白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手里的那些小小的精致卻‘不值錢’的木牌。

    那木牌上的圖案——她微微眯起眸子,心中一動,再次逼近他的面前,眯起眸子:“你和蓮戒山真言宮有什麼關系?”

    蓮戒山真言宮,不在武林之中,尋常武林人了解不多,但是其在佛教中,甚至可以說在各國貴族之間地位非同凡響,素有南少林,北真言之稱。

    南少林在中原為大乘顯教之尊,真言宮則是中原密宗至尊,原本密宗和顯教都自天竺傳來,密教講求漸晤,只可上師相傳,不喜留下書筆,但顯教教義更符合中原民風需求,並且可以書筆傳教,一直以來都在中原占據上風,各地皆是顯教佛陀寺廟。

    即使是天極帝國立國之后,雖然真武大帝和元宸皇后並沒有立國教,但是一年一度參拜祈福的也是前往顯教佛寺,密宗只是偶爾有些信徒,勢力卻極小。

    也許是風水輪流轉,百多年之后,密宗的一位上師救了當時得了絕症的中宗昭誠皇后,中宗皇帝便開始信奉密宗即密教,為那位上師選擇了一處風水寶地建廟立寺,即蓮戒山,真言宮。

    從那時候開始,神秘的密宗便開始在貴族之間傳揚,漸漸取代了顯教的地位,而且真言宮的密宗也並不全如在天竺時候一般模樣,為了能在中原更好地傳揚,與顯教抗衡,也吸納了許多顯教的做派模式,甚至教義。

    從此在北方信眾無數,每一任國師都由真言宮選出真佛轉世的靈童擔任,大主持親自撫養,靈童即現世活佛,行坐床典禮,正式繼承前世的法統。

    歷任國師皆是天生修為高深的高僧,精通佛理,上可祈福驅邪,預測卜算,推典國運,下可主持泰山封禪,代授天命教化普羅大眾。

    可見真言宮的地位之高,又因為密宗的傳教方式高深,所以真言宮更是神秘莫測,被許多貴族和普羅信眾視為聖地,尋常人不得進入,常年有羽林衛駐扎,就算不是羽林衛,宮內的高手也是無數,能在蓮戒山下膜拜一番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

    秋葉白若非出身世家大族,藏劍閣地位江湖地位非同尋常,老仙也曾和真言宮有過一點往來,她也不會在第一眼那就認出了元澤那日給出的小木牌上面的火魔蓮花標志就屬于蓮戒山真言宮!

    元澤看著她,有些猶豫,被揪住衣領,還是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師尊交代過,不可以隨意對外人提及,出家人不可打誑語!”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心中已經有些了然,看元澤的態度和他那詭異的思維模式,還有那一身詭異的武功,十有八九就是從蓮戒山真言宮里出來的。

    密宗多詭秘,手段做法與大乘顯教多有不同,他們的教義之中甚至有以殺止殺的的教義,有些手段做派更為血腥詭異,她雖然了解不深,卻也有所耳聞。

    她看著元澤,心中很些復雜。

    如果她不是秋家四女,也許也會和尋常貴族子弟一般認為那不過是一種神秘奇特的宗教,但是在她心中,蓮戒山真言宮即使真的非常有能耐,都並不是真的純粹只是為了普度世人,他們的做派甚至讓她覺得與邪教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因為——

    秋家第四女,必為妲己妖星轉世投身,要奉做皇族神妓的‘箴言’,就是當年第一任蓮戒山真言宮的宮主傳下來的!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從來不認為一個孩子生出來就會帶著什麼原罪和詛咒,那麼必定是出于某種目的,才會有人傳下那樣惡毒的詛咒,利用皇權牢牢地鉗制住一個無辜女孩的性命和一生的命運,讓她注定在悲慘的命運中死去。

    能做出這樣惡毒事情的宗教,絕非善教!

    而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面前會出現真言宮的人,而這個真言宮的人還有可能得知自己的秘密。

    即使元澤看起來還是那麼的單純,不通人情世故,她也很想相信他,但是不管如何,‘真言宮之人或許知道自己秘密’這件事像一根針一般扎在自己的心里。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凜冽的殺意,手里的劍緊了緊。

    元澤看著她,忽然輕聲道:“小白施主,你很想殺了貧僧麼?”

    秋葉白看著他,不免一愣,她沒有想到元澤會這麼直白地跟她說這一句話,她看了他半晌。

    元澤不閃不避,剔透的銀灰色眸子里沒有任何不安與畏懼,也靜靜地看著她,問:“為何小白施主想要殺了貧僧?”

    他平靜的神色,讓她覺得仿佛若她立刻動手,他也不會有任何的抗拒和閃避,就仿佛佛陀在看著要吃自己的孔雀王,以身侍獸,度化惡獸一般。

    秋葉白垂下眼眸,許久,譏誚地輕嗤:“很簡單,因為你太蠢了,蠢的要死。”

    說罷,她忽然松了手,撿起包袱向來時路走去。

    他的眼神,讓她心中有了決斷,暫時選擇留下他,也許是因為被他真言宮人的身份,也許是因為她想知道他否真的有如此不通世事的單純,又或者一個真言宮人出現在她這個秋家四女身邊不過是個陰謀,而她想知道這個陰謀最終的謎底。

    不管如何,前有堵截,這個后有追兵時候,都不是什麼很好起內訌的時機。

    元澤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有些茫然——太蠢了?

    他真的蠢得讓人想殺他了,但是宮里所有的人都說他是佛陀轉世的智者,難道宮里的人都在打誑語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3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2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挾持

    周宇靠在樹下小憩,忽聽見身邊有聲響,他一抬頭正見秋葉白提著包袱從林子里鑽出來,忽然莫名地覺得有些心虛,。

    秋葉白卻看起來神色沒有太多的變化,只彎腰伸手去攙扶他:“走罷,杏花村離開這里還有些距離,梅蘇的人此刻應該已經發現了咱們不在馬車上,想必很快就會在這附近展開搜捕行動了。”

    周宇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應了聲:“是。”

    秋葉白剛扶著他站起來,元澤也出現了,還是那副茫茫然不知所以然的呆樣。

    秋葉白冷冷地瞪著他:“還站著做什麼,作死麼?”

    元澤見秋葉白瞪自己,點點頭趕緊過來,也扶住了周宇。

    周宇看著兩人的眼神官司,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儿,只是覺得氣氛很有些詭異僵硬,秋葉白身上傳來的冷意讓他有點儿后悔,也許方才他真的不該多管閑事。

    三人之中秋葉白和元澤武藝修為都不弱,就是攙扶著周宇,他們行進的速度也不慢,並沒有用太多時間,三人就已經暫時遠遠地離開了最初的躲藏地點,讓梅家護衛和東岸官兵都扑了一個空。

    半個時辰之后,一名梅家護衛提著一件東西從樹叢里鑽了出來,恭敬地對著正令人搜索樹叢的正陽道:“回稟大護衛,屬下在溪水邊發現了一件血衣。”

    正陽看著他手上的東西,挑起兩道濃眉,眸子里閃過銳色:“血衣?”

    這里出現血衣必定是那三人留下的,也就是說那三人之中必定有人受傷了,而且看著衣裳上的血跡,傷還不輕。

    正陽眯起眼眸冷冷地道:“繼續跟著他們離開的痕跡搜捕,派人把東西帶回去,同時將這里的情形告知家主,請家主定奪。”

    “是!”護衛們齊聲應道,方才那一場咸魚飛火彈簡直讓他們在那些地方二流官兵面前丟盡了臉,這一回他們皆暗自發誓,定要將那讓他們丟臉的混賬千總抓到手!

    ——老子是弦望可攻可受永遠壓寶寶的分界線——

    日升月落,暮色四合,一轉眼,就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分。

    雖然杏花村外都全部都是全副武裝的官兵,警惕地盤查著往來的人,讓人心惶惶,但民以食為天,小村子里還是已經燃起了炊煙。

    有三三兩兩的村民從附近挑了柴火和打好的魚儿回村。

    村里一處還算干淨寬敞的瓦房里,飄蕩著不屬于房間主人能用的昂貴熏香。嬌柔美麗的婢女正小心仔細地往擱在窗台邊的香爐里面添加香料。

    一邊站著的中年男子則弓著腰,恭敬地捧著一只托盤,上面堆滿了飯菜,他有些不安地看著不遠處的人,不知道今日光臨的大人物會不會滿意他准備的飯菜,若是對方不滿意,自己會不會受到懲罰。

    那美婢添完了熏香,方才轉過身來,看向男子手里的飯菜,她一眼下去發現全部都是油膩膩的大魚大肉,不免顰眉道:“陳村長,我家大少爺如今受了傷,怎麼能用這些油膩的東西!”

    “啊……這樣啊,是小人粗心大意了,這就去讓我那老婆子再重新做,還請青蓮姑娘替小人向梅大少爺請個罪。”陳村長討好地看著面前的美婢,有些結結巴巴地道。

    他早年讀過點書,是杏花村里難得識字的人,還曾經中過秀才,但是在漁村里呆久了,。如今說起那些文縐縐的客套話,也已經不利落了。

    青蓮美目一瞪,正要說什麼,忽然聽見內屋里傳來男子溫淡的聲音:“青蓮,不得無禮,我們占了陳村長的屋子,已經是給人添麻煩了。”

    青蓮聽著自家主子的聲音,便立刻神色一整,對著陳村長說話的語氣緩和了許多:“那就請村長將東西放在這里罷。”

    “不敢,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陳村長受寵若驚,立刻小心擱下飯菜之后,對著房內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后退了出去。

    青蓮看著那陳村長離開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主子,你看那村夫的樣子,還文縐縐地道什麼固所願也,呵呵。”

    “青蓮。”梅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但是那看似溫柔的目光卻讓青蓮一個激靈,乖巧地閉嘴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行事之間滴水不漏,最是不喜那得勢便猖狂的。

    一名跟在梅蘇身后的年輕謀士模樣之人,看看青蓮那小意的樣子,便對著梅蘇笑道:“家主,青蓮不過是見不得您受傷了,還這般奔波,打個趣讓您開懷一些罷了。”

    梅蘇立在窗邊,看著那天邊漸漸黯淡下去的光芒,微微眯起清淺柔和的眸子:“停云,你知道我素來做事有始有終,等著獵物落了網,我自然會開懷。”

    被喚作停云的年輕人,五官不過是尋常模樣,只一雙眼睛里總閃爍著精明的光芒,此刻,他挑眉也看向窗外:“家主,您在杏花村這般布下張揚的羅網,只怕再眼盲的鳥儿也不會這般自投羅網罷!”

    村外全都是官兵大張旗鼓地盤查行人,豈非告訴目標此處戒備森嚴,早有防備,來便是送死。

    梅蘇看著天邊飛過的輕鴻,彎起薄唇:“如今所有的村落都有官兵盤查,若是只有杏花村防備松懈,你覺得鳥儿會看不出來這里才是最危險之處,正有人張開羅網等她來麼?”

    停云一頓,隨后點點頭:“家主說的不錯,是停云欠考量了。”

    “這里。”

    “這里還有對鳥儿而言,最有誘惑力的誘餌,‘海東青’藝高人膽大,一定會來嘗試帶走屬于她的‘食物’。”梅蘇拿過桌上的輕弩,指尖撫摸過弩上的利箭,淡淡地道。

    老鷓鴣還在杏花村,雖然有了賬冊這個最有力的物證,但秋葉白如果想要一舉在此案上扳倒他和梅家,為求穩妥,自然最好是人證物證俱在。

    她武藝卓絕,他身邊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敵得她,更不要說那些草包似的官兵。

    所以她絕不會未曾一試就放棄,一定會試著來帶走老鷓鴣。

    “家主,既然您知道目標必定會出現,也知道咱們這里無人能與她抗衡,又怎麼能確定一定能抓住她呢?”

    梅蘇並沒有馬上答話,而是抬起手中的輕弩對准了天空中不時飛過的鴻雁,仿佛打算試弩。

    停云和青蓮看著自家主子姿態優雅地慢慢地移動著手中的輕弩,也沒有再插嘴。

    梅蘇忽然松了扳機,“諍!”一聲銳響划破了半空的安寧。

    與此同時,天空響起一聲凄厲的鳥儿哀鳴,一道灰影瞬間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大少爺好准頭!”青蓮立刻拍手笑了起來,崇敬地看著自己的主子道:“青蓮去替主子把獵物撿回來可好?”

    梅蘇收回輕弩,朝著青蓮點點頭,含笑道:“去吧。”

    “是!”青蓮足尖一點,敏捷地躍了出去,看似嬌柔的女儿家,身上武藝竟一點都不弱。

    梅蘇再次在輕弩上搭了箭,溫然地道:“鳥儿雖然長了利爪長翼,但若是受傷了,便自然飛不高,何況還有無數羅網等著她。”

    停云忽然想起今日正陽令人送來的那件血衣,有些疑惑:“您怎麼知道一定是那只‘鳥儿’受傷了呢?”

    他可是聽說目標有三人,當然,自家主子真正只打算留下活口的只有那一個正主儿。

    梅蘇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來:“若我說,那是直覺呢?”

    雖然在李家查到的消息是周宇受傷,但是他的傷口在手臂之上,想來就是自己在洞穴里命人放箭所穿之傷,而那血衣的血跡遍布下擺,倒似下半身受傷,血衣大小只有女子纖柔的身形才能穿得下,不是那只鳥儿受了傷,又能是誰?

    停云一怔,隨后笑了起來:“家主的直覺一向是極准的。”

    ……

    擔著柴火和打了魚儿歸家的村民們一隊隊地在村口排著隊,一名身材略顯修長的少年模樣的漁夫戴著斗笠,挑著擔子夾在其間。

    他身邊的老頭儿見他身形緊繃,一副很有些緊張的模樣,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擺,壓低了聲音警告他:“瓜娃子,你放松一點,這副模樣,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這儿有問題麼!”

    那少年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見老頭儿這麼說,便努力地放松了自己的身形。

    很快,就輪到了他們檢查,一名士兵走了過來,冷冷地打量可他們几眼,一邊拿著手上的長槍挑起他們的擔子里的東西,一邊道:“你們是什麼關系?”

    那老頭陪著笑道:“老漢……老漢是這小子的老娘舅。”

    說罷,他上前悄悄地塞了一吊錢給那士兵,賠笑道:“官爺,我那妹子如今躺在床上正病得要緊,咱們剛弄了些草藥回來,您就行行好,讓咱們早些過去罷,老漢怕耽誤了煎藥的時辰,。”

    搜查的時候,有些士兵為了尋些油水,確實有那故意磨蹭拖拉不讓人走的,如今那士兵見了手里的錢不少,心中高興,又翻了翻他們的東西,不過兩擔子魚干,並沒有發現什麼東西有問題,一擺手就要讓他們通過:“去罷。”

    一邊早早就等著檢查卻還沒有過去的一個村民看著比自己后來的人都過了,頓時不滿地嚷嚷起來:“老潘子,你那寡婦老妹不就一個嫁出去的女儿麼,哪里來的侄儿,我們怎麼沒有聽過。”

    一邊一直嚼著檳榔冷眼看著查驗隊伍的小隊長聞言,忽然想起今早聽到的那賊子易容衝關的事儿,頓時警惕地走了過來,冷眼看了看那老頭,最后目光停在那少年的身上,見他總是低著頭,便問:“你是那這老頭的侄儿,那我問你,這老頭儿叫什麼?”

    少年渾身僵硬,還是低著頭,卻不說話。

    那小隊長眯起眼,愈發狐疑,把手按在了腰上的劍上:“怎麼,你連自己的老娘舅都不知道叫什麼?”

    那喚作老潘子的老頭頓時也有些慌張,但還是賠笑著道:“官爺,老頭子的這侄儿生來就燒壞了腦袋,原是被我老妹送出去給人養大,后來他聽說我那老妹快不行了,便從隔壁村回來看看,他不怎麼會說話。”

    說罷,他忍不住惡狠狠地踢了一腳那低著頭的少年:“蠢物,還不和官爺問個好。”

    但是這樣的解釋,明顯不能讓那小隊長滿意,反而讓他越發地警惕,使了個眼色,示意周圍的下屬們圍上來,同時他也抽出了手里的劍,指著那少年:“把你的帽子摘下來,立刻!”

    那少年瞬間發起抖來,忽然一言不發,猛地把肩膀上挑著的東西一股腦儿地朝著那小隊長砸了出去。

    那小隊長沒有料到對方說發難就發難,頓時大驚失色,手上的劍立刻毫不留情地狠狠劈砍向那些擔子,那擔子被這麼一扔,又被人一挑一砍,里面的東西立刻天女散花一眼全部散開來。

    散開來。

    擔子里的魚干四處飛散,忽然瞬間燃著了,火一燒起來,魚干的味道頓時臭不可聞。

    這里的士兵並沒有經歷過之前追擊秋葉白時候中的那個陷阱,哪里想到魚干也會是暗器,只下意識地被瞬間燃起的魚干嚇得一下子散開來。

    那少年立刻趁此機會沒命地就往外逃。

    老潘子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變故,早已經嚇得一屁跌坐在地。

    那小隊長緩過神來,立刻尖叫:“是那賊人,抓住他,抓住他!”

    說罷,立刻操著手里的劍領著一群聚集過來的士兵蜂擁而出,朝著那少年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干村民們都被眼前的變故嚇呆了,只覺得眼前一片混亂,刀劍齊揮,他們都是尋常老實村民,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都嚇得立刻挑著自己的東西紛紛朝著村里涌去,做了鳥獸散。

    剩下的士兵們早就沒了心思再一個個盤查,不一會,原本熱鬧的村口便一個村民都沒了。

    ——老子是燕子的壓寨夫人伙同旺旺果果打劫金幣的無恥分界線——

    “稟報家主,目標已經出現,正在圍捕當中!”青蓮提著一只大雁,忽然從門外匆匆而入,興奮地對著梅蘇道。

    “恭喜家主,神機妙算。”停云聞言,含笑拱手對著梅蘇道。

    梅蘇先是一怔,隨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容顏上也掠過一絲暢快笑意:“倒是沒有想到這只海東青竟然這般沉不住氣,倒是有些不像她了,且細說來。”

    青蓮方才去撿梅蘇射下的大雁,剛好將方才發生的事情都看在眼底,便得意地笑道:“原本青蓮也想去幫忙,但是看著正陰大護衛也已經領人追了出去,所以奴婢便趕回來向家主稟報此事。”

    隨后,她便將方才看見的事情細細地說給梅蘇聽。

    只是不知道為何,梅蘇在聽她陳述的過程中,臉色從一開始的愉悅,漸漸地變成疑惑,然后便是一片陰沉,最終又變成了一種有些無奈卻又頗為愉悅的復雜神情。

    “家主,難不成您擔心那人會跑了?”青蓮不以為然地勸慰道:“您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算那人真的武藝高强,卻也絕對逃不出去的。”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以為然地補充了一句:“何況,那人武藝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

    倒是停云看著梅蘇的表情,心中仿有所悟,便搖搖頭道:“青蓮,你別說了,此事只怕不是那麼簡單,咱們中計了。”

    “中計了?”青蓮一愣,不明所以,他們中了什麼計,明明正陰大護衛就要抓住那人了。

    “那個逃跑的人,也許根本就不是咱們要抓的人。”停云搖搖頭,他目光注意著梅蘇的神色,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但是……但是那人用燃燒的魚干砸的人的手法和原先設計正陽大護衛他們的方法是一模一樣的啊!”青蓮有些不服氣,嘟起艷麗的嘴道。

    梅蘇終于說話了,他微微勾了唇角,看向窗外:“就是因為用了那樣的手法,所以一定不是她,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一招用老,便是技拙,只怕這不過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

    青蓮不服氣地道:“我才不信那人真的有主子說的如此聰明!”

    停云冷冷地看了青蓮一眼:“怎麼和主子說話的!”

    青云也知道自己方才語氣是恃寵而驕了,雖然惱怒又委屈,但立刻不敢再多言,神色吶吶,心中卻莫名地開始憎惡上那個害自己在主子面前失態的人了。

    梅蘇沉吟了片刻,忽然看著青云問:“青蓮,你方才回來的時候,那些村民們可還在原地等候查驗?”

    青云想了想,搖搖頭:“那些刁民都散了。”

    梅蘇有些無奈地輕嗤了一聲:“果然。”

    停云神色一凜:“家主,屬下立刻帶人挨家挨戶地搜查,再立刻加派人手看護老鷓鴣所在地。”

    梅蘇點點頭:“你去罷。”

    他的海東青必定是趁著混亂,混在那些村民里面進了村,此刻只怕要麼潛伏下來,要麼就已經摸到了關押老鷓鴣所在地的附近。

    村里並沒有什麼地牢,所以要知道一個人關押在何處,只要看哪里守衛的人最多就好。

    但梅蘇的神色上並無太多的擔憂。

    停云領命而去之后沒有多久,正陰大護衛就已經著人押著那逮住的少年和那老潘子到了梅蘇的院子里。

    梅蘇不必走近,只遠遠一看,就知道那少年不是秋葉白,而是和秋月白身形有些相似的少年。

    再著人一問之下,那少年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他倒真是老潘子的侄儿,只是不傻,和老潘子兩個人不過是為了錢財才答應冒險做這個事儿。

    那個將魚干交給他們的年輕人沒有說是要這個少年冒充他,而是只說這些魚干里有些要緊的東西,需要他們運進村子里,那年輕人甚至告訴他們若是遇到有人盤查,實在害怕,就把東西砸出去,先行逃跑也是可以的。

    老潘子的侄儿哪里見過官兵盤查的陣仗,自然嚇得話都說不利索,遇到人便把東西砸了出去,引得官兵前去抓他。

    青蓮聽完,方才羞愧地低頭,她果然是太小看人了,羞怒之下,她便又把這筆賬算在秋葉白的頭上。

    梅蘇聽完了老潘子的交代,輕笑了一聲,看向窗外的漫天繁星。

    葉白,你果然不是尋常人物,狡詐非常,這般布局謹慎,讓你做個司禮監的小小千總還是屈才了。

    不一會,停云也匆匆地趕了回來,稟報道:“家主,您放心,咱們的人都已經到位,就算秋葉白知道老鷓鴣在哪里,只要他敢踏進關押老鷓鴣的院子,武藝再高强之人也逃不出您布下的天羅地網!”

    梅蘇微微眯起眸子,點點頭,他對自己的‘捕鳥’手段自然有信心。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心中總有一絲不安,卻又說不上到底是什麼不安,或者說不上來到底什麼不對。

    他再細細地回想了他在老鷓鴣的房間里面和附近的布置,他對自己布置的機關非常有信心。

    人人都知道梅家家主,梅大少爺是商場之王,卻並沒有几個人知道他習得一手頂尖的機關和奇門遁甲之术,可困殺千軍于無形之中。

    若不是因為怕顯露出痕跡,他原本的計划是在村子里布下機關,讓他的海東青一進村子就直接落網。

    “天羅地網……入網即收……。”他忽然腦海里閃過一絲靈光,瞬間明白了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了。

    天羅地網的觸發,必定是人要入陣救人,但若是對方不入陣內,能不能將老鷓鴣弄出來了呢?

    停云聽著梅蘇的話,不免不以為意地一笑:“家主,這怎麼可能,不入陣內就能如何能將人弄出來?”

    梅蘇剛想說話,卻聽見一道似笑非笑的涼薄聲音在門外響起:“為何不可,請君入甕,不若挾天子以令諸侯,請君出甕,梅大少爺,您說對否?”

    停云瞬間大驚失色,那一把悅耳聲音如此陌生,絕對不是他們熟悉之人的聲音,什麼人能避開那麼多一流護衛闖進來。

    梅蘇唇角勾起一絲無奈卻又會有些快意的笑來:“果然來了。”

    他話音剛落,大門就被人‘砰’地一聲踹開來,門外一道修長灑脫的青影立在門口,手中一把軟劍染滿了血色,他身上卻沒有一個血點子,但門外已經躺了一片橫七豎八的屍体。

    停云不敢置信地看著門口的俊美青年,不過短短時間,那人竟然能悄無聲息地斬殺了那麼護衛,這人的修為是他平生所見之高。

    秋葉白環視了一下四周,隨后含笑看向梅蘇:“梅蘇,我們又見面了。”

    梅蘇負手而立,看著她片刻,清淺的目光里閃過熾熱與冰冷交織的復雜情緒,最終他還是平靜地微笑:“是的,我們又見面了,葉白,看見你沒事,我很高興。”

    秋葉白挑眉:“我以為你看見我留下的那血衣會更高興。”

    梅蘇看著她,片刻后道:“你很聰明,葉白。”

    在看見她全無事情,動作利落又悄無聲息地將他的人在短時間內處理掉,他就明白自己中的是計中計。

    從正陽拿到那件血衣開始,秋葉白就在謀划整個陷阱。

    她算到了他必定會拿到血衣,隨后推定血衣歸她所有,判定她受了不輕的傷,同時也算計到他肯定會趕在她到達杏花村之前布下捕捉她陷阱。

    “彼此,彼此,梅大少爺這般能耐,既然能在今早認出那化裝潛逃的人是我,又怎麼可能搜不出老鷓鴣,你不也算計到即使杏花村里布下天羅地網,我也一定會冒險走這一趟麼,我只不過是提前給了你一點小小的錯誤暗示而已。”秋葉白輕笑,順手扯了一邊的門簾子,慢條斯理地把手上的利劍上的血擦干淨。

    梅蘇眼底幽光沉浮,是的,他接到的錯誤暗示就是——那件血衣。

    如果不是斷定她受了傷,那麼他也不會只在關押老鷓鴣之地布下天羅地網,而是一定會將布局的每個關鍵點都算計得更為精細,更有前招。

    “葉白,你很善于后發制人,呵。”梅蘇輕笑了起來,這是他的失誤,他承認。

    請君入甕,但是這個‘君’根本就不入甕,而是直接來抓燒火制甕的人。

    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抓他,利用了他們思維的盲角。

    能算計到他的算計之上的人不用多,但越是這樣手提染血長劍,敏睿狡詐的秋葉白,不管她是男還是女,都讓人越發著迷。

    “好了,咱們來說正事儿罷。”秋葉白微笑,態度很好地道:“梅蘇,你是打算自己過來,做一個乖巧安分的人質,讓你手下幫我帶出老鷓鴣呢,還是打算讓我過去狠狠揍你一頓,再把你跟拖死狗一樣拖出來,讓你在屬下面前丟盡臉面呢?”

    “放肆,哪里來的混賬東西,竟然這麼和主子說話,受死罷!”青蓮大怒,抬手就抽出袖底刀朝著秋葉白扑了過去。

    梅蘇在她心中是宛如神祗一樣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侮辱,而且她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人敢這麼和自己的主子說話。

    停云看著青蓮扑了過去,瞬間一驚,試圖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秋葉白看著青蓮拿著刀來勢洶洶地就往自己胸腹刺來,她微微顰眉:“嘖,美人如月,奈何向溝渠,可憐見的。”

    她雖然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憐惜的話語,但是卻一抬腳,毫不客氣地一腳直接踹在了青蓮的小腹之上。

    秋葉白的動作直接了當,甚至沒有任何招式,但是青蓮明明看著對方一腳就要踹在自己小腹之上,卻不知道為何竟一點都躲不開,就這麼一腳被狠狠地踹中。

    青蓮只覺得腹部一陣劇痛,她不受控制地一下子飛了起來,狠狠地撞上牆壁,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滾落在地暈死了過去。

    停云和梅蘇則是再一次見識了實力對比懸殊的結局就是——一力破十會。

    那一腳就是看著都覺得痛,停云臉上不自覺地白了白,而梅蘇則是沉下臉,青蓮到底是他貼身侍婢,他看著秋葉白的清淺妙目里閃過陰冷的銳色。

    秋葉白恍若未覺,連看都沒有看被她踹暈了的青蓮,只是看著梅蘇勾了勾唇角:“梅蘇,別考驗我的耐心,你應該明白鑒于你我在洞穴里的‘舊怨’,我會更樂意讓你從此再也說不出話,或者你想讓我現在就殺光你身邊的可能知道這個‘舊怨’的人?”

    停云雖然不知道這個俊美的年輕人和在自己的主子到底在說什麼,但是門外的屍体和躺在牆角生死不明的青蓮都讓他明白這個人絕對不只是嘴上在威脅。

    他臉色越發地蒼白了,卻並沒有說話。

    梅蘇看著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殺意,他眸光閃了閃,忽然道:“好,我過去。”

    停云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就拉住了梅蘇:“家主,不可!”

    他話音剛落,一道冷光瞬間就抽上了他的手,一股子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停云捂住自己劇痛的手臂,又驚又怒地瞪著秋葉白:“你……。”

    “閉嘴。”秋葉白冷冷地看著他,眼底的光芒是屬于江湖客快意殺戮,不將法理放在眼底的血腥與暴戾。

    表面上再斯文秀逸,她到底還是在冷硬恣意江湖之中長大的江湖人,而不是真正生長在軟玉溫香,紙醉金迷里的世家子、貴家女,江湖人的血性和暴戾,她不表露,不代表她沒有。

    停云嚇住了,不再說話,別開臉。

    梅蘇看著秋葉白,慢慢地朝著她走了過去,眼底卻閃過一絲著迷,是的,就是這樣,海東青就該有天生王者的殘暴之氣。

    看著梅蘇站在了自己面前,雖然對方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但是秋葉白一點儿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一抬手,硬生生把他扯彎了身子,翻轉過來背對自己扣在自己手臂里,手上的劍毫不客氣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走!”

    她一點都不喜歡梅蘇看著自己的那種目光,那種目光讓她莫名其妙地想起百里初。

    真是非常討厭!

    如果是百里初的話,此刻只怕根本就不會被她手里的劍威脅,就算他武藝修為不如她,說不得那變態就不管不顧地,冒著被她砍死的危險也要扑上來抓住她。

    她忘不了那個夜晚,手里云紋刀穿過百里初肩頭的時候,他臉上那種嗜血的興奮,眼底的光芒讓人毛骨悚然。

    她治不了百里初那個超級大變態,還不制不住一個正常點儿的梅蘇,她就白活了!

    此刻的秋葉白並沒有發覺,不管百里初用的什麼手段,不管是厭惡還是歡喜,他在她生命里烙下的印記卻已經讓消磨不去。

    秋葉白夾著梅蘇就硬生生地往外拖,自然驚動了其他梅家的護衛和官兵,畢竟在梅蘇院子里守的人不算太多,大部分人手都調到了老鷓鴣那里。

    也如秋葉白的預估一般,她手里有了梅蘇這個人質,其他梅家的護衛和官兵根本沒有辦法,只能在僵持了一會之后,被動地聽從她的指揮,將老鷓鴣給帶了出來。

    老鷓鴣的情形不太好,但是已經清醒過來了,梅蘇為了保存這個誘餌,不但沒有殺他,還給他治療了一番,所以如今他雖然腳步有些虛浮,但還是可以站立的。

    在帶出老鷓鴣的過程里,自然也不是沒有人試圖暗中放箭或者做一點別的什麼手腳,但是秋葉白早有准備,怎麼會讓他們得逞,順帶不管梅蘇的臉色之難看,抄了件爛衣服把梅蘇的嘴給堵住,省得他又要折騰什麼麼蛾子。

    挾持人質,目的得逞之后,無非還是要逃離的工具,秋葉白自然也不例外,停云和正陰在她動手在梅蘇的傷處狠狠地撞擊了兩下,疼得梅蘇臉色蒼白的情形下,不得不妥協帶出了所有的馬匹讓秋葉白隨機挑選,在她挑選完了以后,她又拿了袋早就准備好的巴豆命令他們喂給了其他所有的馬匹。

    停云和正陰兩人又恨又惱,卻無可奈何。

    等到第一批馬匹開始拉稀之后,秋葉白才把梅蘇和老鷓鴣丟上了馬匹的背上,大搖大擺地也騎上馱著梅蘇的那匹馬領著老鷓鴣一路疾馳而去。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停云眼底閃過陰霾之色,看向正陰:“追,一定不能讓家主有事!”

    正陰立刻點點頭,一擺手,一批駿馬立刻被帶了出來,護衛們紛紛上馬,向著秋葉白離去的方向策馬追去。

    停云看著遠去的人馬掀起的煙塵,眼底閃過冷色,他早就防著秋葉白這一手,所以並沒有帶出全部的馬匹,他就不信了,那個人能什麼都算計得到。

    只是以他的修為並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那一片高高的樹林之間,有一片鬼影重重,一片片飄蕩的白色衣擺在黑暗中似地獄招魂的靈幡,在他派出了正陰追擊秋葉白之后,那一片鬼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樹梢之上。

    ——分界線——

    馬蹄聲‘噠噠’地在敲響在夜間的小路上,有一種驚心的節奏。

    秋葉白一邊扯著自己的韁繩,一邊看著旁邊的老鷓鴣:“你怎麼樣?”?”

    老鷓鴣肺部被水嗆傷,此刻喘氣都有吃力,臉色不大好,但還是勉强地點點頭:“還好,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多謝大人相救。”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若是能支持的住,咱們必須快點。”

    她將周宇和元澤安置在一處廢棄的船塢附近,讓元澤照顧周宇,等她脫身之后,就和他們會合。

    此時被她按在馬背上的梅蘇嘴里的髒衣服已經被顛簸掉了,他强忍著胸腹之間的不適,淡淡地開口:“你覺得你們能逃出去?”

    秋葉白輕笑,又朝著馬儿抽了一鞭子:“我也沒真的認為你們的人不會追來。”

    說罷,她也懶得再理會他,徑直策馬向前飛奔。

    梅蘇一愣,秋葉白的胸有成竹讓他心中生出不妙的預感,他沉默下去,腦海里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黑暗中奔流的河水發出的聲音,讓他忽然那想起杏花村不遠處就是一個渡口,那個渡口人一向不多,若不是他曾經在那里乘過船,也不會記得,而那個渡口是通向南岸最近的渡口!

    南岸雖然也是他的勢力地盤,但是他並沒有在那邊發布通緝令!

    是了,她早已經謀划好了退路,沒有看見的周宇和那個和尚只怕是准備船只去了。

    如今,他們要拼的就是——到底是他手下的追兵先到,還是她能先到那個渡口!

    但是梅蘇尚且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神,就忽然身子一輕,整個人從馬上被人扔了出去。

    他錯愕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卻只能在‘砰’地一聲響后,直接被撞暈了過去。

    秋葉白努力地扯著馬韁一路飛馳,她死死地拽著馬韁繩,壓抑著自己身体的顫抖。

    她知道自己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鎮定,小腹不斷傳來尖銳的痛感,讓她臉色蒼白如雪,她再强悍也是女儿身。

    這也是她最痛恨自己的一點——有些生理上的缺陷,是再高强的武藝和修為都沒有辦法對抗的。

    連續的顛簸和高强度的体力損耗,長時間浸泡在河水之中,又接觸了冰涼的溪水,所有小日子的大忌諱她都犯了,不但如今讓她腹痛如絞,眼前更是一陣陣地發黑。

    這也是她為何將梅蘇面朝下地按在自己身前的馬背之上的原因,黑夜可以掩飾她的臉色,其他人看不出她其實已經是强弩之末,但是一定掩不住梅蘇的眼。

    她原本是打算挾持梅蘇到他們安全離開,但是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若是讓梅蘇看出來她的虛弱,元澤和周宇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只能冒險把他扔掉。

    終于,她看見那站在漆黑河流邊的一抹雪白的人影,仿佛一點子黑夜中的光芒,讓她全身都瞬間放松,這一放松,她忽眼前一黑,一頭朝馬下栽倒了下去。

    但是預期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一個冰涼暗香浮動的懷抱接住了她。

    秋葉白昏過去之前,只覺得元澤懷抱,怎麼會那麼冰涼陌生,卻又那麼熟悉。

    ……

    “快,快!”正陰領著大批人馬策馬飛馳,但是前面出現的情景卻讓他忽然猛地一拉韁繩,其他人都不自覺猛地和正陰一起拉住了韁繩,只因為前方的情景實在太過詭異陰森滲人。

    數十條白色影子,靜靜地立在他們要通過的路中央,那些影子慘白異常,安安靜靜地站著,冰涼的夜風吹拂起他們一腳,清一色俊美卻慘白如紙的面容,似來自地獄的白無常,安靜地等候著勾走人的魂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47 PM

第九十二章 溫香軟玉 上

    “你們是何人,還不速速讓開!”正陰厲聲呵斥,他警惕地看著那些白影。

    但是那些白影卻置若罔聞一般,只安靜地站著。

    梅家護衛們亦都相繼厲聲呵斥:“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我等不客氣!”

    那些白影,仿佛是毫無生命之物一般,寬大的輕薄的白袍子在夜風里舞動出鬼魅之舞,讓人几乎恍眼之間覺得他們的身形不曾著地,而是虛浮于空中。

    月光被整片烏云遮擋,荒無人煙的鄉間小路上突然出現這樣沒有人氣的白影,不能不說實在看著瘆人。

    正陰看著那些人毫無表情的蒼白面孔,几乎疑心自己看見的不過是荒野上游蕩的幽魂,陰森可怖。

    身邊的一名護衛也神色古怪地低聲道:“大護衛,您看,這些……會不會……那種東西,若是如此,咱們最好換一條路走。”

    正陰略一遲疑,但是一聲輕輕的清脆‘叮鐺’聲瞬間讓他臉色一變,目光如炬地投向那些白影的袖口下。

    一點點若隱若現的光芒,讓他心頭一緊,霍地抬起手:“架弩!”

    他身邊的護衛們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訓練有素地瞬間舉起了手中的短弩。

    “正陰大護衛……?”那名護衛有些奇怪地靠了過來。

    正陰冷聲道:“注意他們袖子,他們不是鬼,是人,而且……。”

    他頓了頓,抽出手中的長刀指著那一片白衣魅影,厲聲道:“是敵人!”

    雖然他不知道怎麼會忽然在淮南的地盤上會出現這樣一批形容詭異的人,但是,對方必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冰冷的河風吹過,天空中的陰云忽然被吹開,冰冷的月光落下來,梅家眾人個跟隨在他們身后的官兵們這才看見那些魅影寬大的袖子下都有一把造型奇詭拼節彎刀,只因為刀身是黑色的,所以在黑暗中若是不集中注意力,根本很難以留意到!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與梅家作對!”正陰厲聲道,他非常疑惑這里怎麼會出現這樣一批行事詭譎的人馬。

    一道白色的人影動了動,慢悠悠地往前站了几步,微微抬起頭來,白色的兜帽下是一張細眉修目,陰柔俊美的面孔,只是上面籠著一股瘆人的冷氣,他微勾唇角道:“控鶴監。”

    控鶴監?

    正陰一愣,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下一刻,身邊的護衛倒抽一口氣:“控鶴監,那不是……。”

    正陰瞬間臉色大變,隨后神色變幻莫測地道:“若你們是控鶴監的人,我們還是司禮監之人,何況控鶴監乃攝國殿下親衛,豈能隨意參與地方事務,就不怕此事傳出去,惹來彈劾!”

    他雖然說著不相信的話語,但是心中卻已經是信了八九分。

    白衣陰柔美男看著他,輕笑出聲:“不會傳出去。”

    他說話言簡意賅,但是正陰卻忍不住心中一顫,他眼底厲色一閃,手中的弩箭毫不猶豫地對著那為首的白衣人激射而去,但是對方忽然抬手一抽,那只短箭立刻被一道蛇形鞭子給絞碎。

    而與此同時所有的白衣人忽然一抬手,忽然將手中的黑色骨節狀彎刀拋祭向空中,正陰等人只看見那些彎刀在空中瞬間撞在了一起,隨后聽空氣里瞬間響起無數尖利的嗡鳴破空之聲。

    宛如死神的蜂鳴之聲,攜著陰沉暴烈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下,向著舉著火把的人群蔓卷而來。

    死人——

    是永遠不會被泄露秘密的。

    ——老子是密語捉蟲子愛悠然的嫵媚分界線——

    空氣里飄蕩開沉魅的香氣,讓她似覺得仿佛躺在一片馥郁的花海之中,卻又似浸潤在溫暖的泉水里,那靡麗的香氣似有奇異的功效,讓她原本僵冷的四肢百骸漸漸地溫暖了起來。

    小腹處似有一團柔暖的小火苗儿,寒冷的凝痛淤塞仿佛全部都慢慢地消散開去。

    秋葉白舒服地忍不住眯起眼來,輕輕地低吟了一聲,下意識地團起了身子,想抱住那團溫暖。

    “嗯……。”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一下子依偎進一個處冰涼之地,原本七月流火的天氣,這樣的涼氣應該帶來舒爽的感覺,但是對于此刻的秋葉白而言,卻只能讓她瞬間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地就要避開那樣的冰涼,卻被人一把按住了。

    秋葉白一個激靈,意識瞬間從昏沉中抽離了出來,她睫羽顫了顫,緩緩地睜開。

    納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片黑色的絲緞,柔軟的緞子,泛著華麗的幽光,似一汪暗夜間的流泉,隨后便是上面盛開的大片猩紅彼岸花,精致的繡線織成妖嬈的花瓣,艷麗詭美。

    恰似——

    它的主人。

    秋葉白緩緩地抬起眸子,正正撞上一雙宛如子夜一般漆黑的精致眼眸,長如黑雀翎的睫羽下,漆黑碩大的瞳仁沒有一點子光澤,仿若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無幽空,沒有一絲屬于人的情緒,但眼角下那一點淚痣,腥紅精致,似一點小小的妖嬈火焰,映亮他蒼白絕麗的面容。

    他正幽幽地看著她,見她睜開眸子,微微一笑:“醒了?”

    有美人兮,活色生香,攝人心魂。

    秋葉白呼吸微窒,她怔怔然地看了他半晌,方才輕聲地,似試探地道:“百里……初,初殿下?”

    百里初手臂彎曲,懶洋洋地擱在床頭,手腕懶洋洋地支著臉頰,似笑非笑地看著身邊似還有些懵懂的人儿:“小白,很久不見,本宮是否可以將你的表情理解,你見到本宮,喜不自勝,只疑身在美夢中?”

    秋葉白看了他半晌,確定了不是自己在做夢,輕嘆了一口氣:“是啊,疑身在噩夢中。”

    奈何噩夢不能醒!

    百里初唇角的笑容淡薄了一點:“果然如本宮所想,小白的嘴儿還是那麼賤呢。”

    秋葉白看著他,皮笑肉不笑:“既然相看兩相厭,殿下又何必自找不自在呢?”

    百里初略俯下頭,居高臨下地睨著身下的人儿,見她斜眼瞥過來,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一種媚嗔之態。

    他微微眯起眸子,聲音愈發地低柔魅惑:“小白,這些時日不見,你這是在埋怨本宮冷落了你,讓你春閨寂寞,空虛黯然麼?”

    秋葉白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方才說出來的話,怎麼聽著似都有一股子古怪的歧義,似在埋怨長久不見的情人,她瞬間一僵,卻發現自己不但身子綿軟無力,連腦子都因為方才醒來都遲鈍昏沉,哪里能和對面的變態玩儿心眼。

    她索性閉目養神,轉過身子去不再理會他。

    百里初瞅著秋葉白那副模樣,一點不似平日里伶牙俐齒的模樣,便略有些疑惑地挑眉道:“怎麼,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身子不舒服麼,本宮已經命人去熬了四物湯,你一會用了再睡。”

    秋葉白聞言,心底陡然一顫。

    失血過多?

    是了,她是帶著老鷓鴣騎馬到了碼頭,忍耐不住身体的不適,才從馬上栽倒下去,接住自己的明明是元澤,怎麼會到了他的手上!

    她竟然遲鈍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這些事儿,意識到自己在這里絕對意味著沒有發生什麼好事儿,最有可能的就是她的秘密已經曝光,而她方才還有心思和他針鋒相對地扯嘴皮子官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秋葉白忍不住伸出指尖揉揉自己的眉心,告訴自己,定是百里初給她的心理陰影太深,所以才會一見到他,便失去了平日里的敏銳,只顧拿全身心的功夫去應付他了。

    而他的話,更是讓她徹底地明白,秘密被第二個人知道,便不再是秘密。

    但也許是因為她的‘秘密’早已經失去秘密的定義,所以即使在身為百里皇族的成員百里初知道了這個‘秘密’時刻,她心中卻沒有再如曾經想象中的驚惶,反而在無數的猜疑與防備都卸下之后,只余下一種疲憊的平靜。

    秋葉白想了片刻,轉過來,躺平了身子,看著身邊的人,語氣淡漠地道:“殿下,已經知道了罷?”

    百里初看著她種淡漠而無謂的神色,勾了下唇角:“本宮知道了什麼?”

    秋葉白冷冷地看著他,譏誚地道:“原以為殿下嘴上素來是個利落的,不想竟還有這愛打啞謎的時候。”

    他連女儿家暖宮行氣補血的‘四物湯’都提到了,她怎麼可能騙自己說他什麼也不知道?

    百里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點點頭:“嗯,是麼?”

    秋葉白看著他那目標,心中瞬間一冷,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目的,但是他分明是想要逼她自己親口說出來!

    她側翻過身,不想再和他扯嘴皮子官司,只背對著他冷淡地道:“殿下,真的不知道在下是女儿身麼,那麼現在您知道了。”

    說罷,她試圖支撐著疲軟的身子坐起來,但是卻被人一把狠狠地向后一按,她一下子就被按回了那個冰冷寬闊的懷抱里。

    秋葉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后驀然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雪白的衣服下,貼著她柔軟小腹細膩肌膚之上的是一只溫熱修長的手掌,而不是她以為的自己的內息的運行所產生的溫熱。

    “現在,本宮知道了。”百里初的聲音低柔喑啞地在他耳邊輕輕地響起。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2: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3 P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溫香軟玉 中

    小腹上傳來的溫熱熾烈的暖意,源源不絕,和抵在她背部的那個涼薄的懷抱形容如此鮮明的對,冰火兩重天。

    小腹,缺乏骨骼的保護,一向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更是和咽喉一同都屬于武者的致命命門。

    他的手因為常年戴著特殊的手套,指尖柔軟而細膩,而與那一份柔軟和細膩不同的是,他手上近乎粗暴的力度貼著她的肌膚扣在如此敏感的地方,散發著危險的熱氣,讓她忍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秋葉白下意識地伸手隔著衣衫抓住那只擱在她小腹上的手,試圖扯開他的手,但是很明顯她的力氣倒仿佛是貓儿在抓撓。

    那種感覺異常的微妙,自己的手觸碰不到自己的身軀,甚至只能無助地隔著衣衫才能抓住那只霸道而危險的手,這種怪異的親密感,讓秋葉白心底生出茫然無力來。

    她忍不住咬著唇道:“你……放開。”

    帶著點顫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隱忍而無助的味道。

    看著强悍的生物脆弱的那一刻,讓人心底憐惜之中更生出異樣的暴戾來,想要看她更脆弱與無助的模樣。

    百里初的眸色暗了暗,咬著她柔軟的耳垂輕聲低語,聲音有一種古怪猙獰的溫柔:“小白,小白,別用這種聲音跟本宮說話,這聲音真讓人想……吃了你。”

    秋葉白僵住,不敢再動,她閉了閉眼,片刻之后,恢復了冷靜,但是手依舊扣在他的手背上,淡淡道。

    “殿下,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要殺要刮,總得給她一句話。

    但是她身后許久都沒有聲音,身后的人仿佛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一般,只懶洋洋地垂下另外一只手在她白嫩的側臉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

    似乎在考量著什麼要緊事。

    秋葉白也不作聲,任由他將她扣在他懷里,雖然這種局面全然被他人掌控,不得不放低姿態感覺非常的不好,尤其是還有一只魔爪威脅性地按在她敏感之處,但是若她慌張强硬起來,卻只會陷入更被動的局面。

    只是,這樣的感覺實在難熬

    雖然懷里的人儿乖巧安靜地棲在臂彎里的,仿佛馴服了的小貓儿,任人撫弄,但是百里初卻依舊能感覺到那具軀体由內到外散發出的冰冷氣息。

    他卻偏喜歡看她這般不自在的難受樣子,故意又壓低了身子貼著她的背脊更緊密,似情人在她耳邊甜蜜的絮語:“乖小白,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成為皇族的神妓順帶滿門抄斬呢?”

    秋葉白眼底閃過凌厲的寒光,半晌才面無表情地道:“在下都不想。”

    百里初目光停在她看似乖柔的背影上,眸光莫測。

    他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卻也知道她眼里都是外露殺氣。

    “嗯,那便有些難辦了。”百里初輕笑了起來,仿佛頗為有些頭疼和無奈的模樣。

    秋葉白眸光閃了閃,心中冷嗤,殺了你就不難辦了,你可願意死一死,公主殿下?

    她並不蠢,心里明鏡儿似地知道抱著自己的變態美人慣以磋磨她為樂,但是形勢比人强,所以就算知道,此刻也只能暫時憋著,以圖后報。

    “殿下覺得怎麼好辦?”她看似柔順,實則譏誚地道,

    看著懷里的人儿隱忍的側臉線條,他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在她耳邊柔聲道:“本宮也不想,但小白乖乖地呆在本宮身邊一日,秋家自然只有四少,沒有秋家四女。”

    秋葉白一愣,隨側過臉,看了他片刻,狐疑地眯起眼:“殿下,你不討厭女人了麼?”

    明明討厭女人討厭到只能接受男子,明明知道她是他最討厭的女人,此刻也想要將她鎖在身邊?

    百里初想了想,淡淡地道:“討厭。”

    秋葉白眼底愈發疑惑,剛想說什麼,卻聽見他繼續微笑道:“你覺得你全身上下哪里像女人了?”

    秋葉白瞬間沉下臉,雖然沒法否認她確實沒有一點儿像女人,但是被人這麼嫌棄直白地說出來,卻還是讓她想揍人。

    百里初那種譏誚的眼神,讓她覺得呆在他懷里簡直是一件忍無可忍的事,索性不管不顧地伸手就去推他的胸膛,順帶反唇相譏:“我哪里不像個女人了,即便我不像個女人,可也還有人一點都不像個男人,半斤八兩,卻也好意思去嘲笑別人麼?”

    百里初見懷里的小豹子被惹炸毛了,在他懷里蹭來蹭去地想跑,唇角彎起笑意更甚:“小白,可是惱了?”

    秋葉白懶得去理會他,只索性手臂一撐床邊就要坐起來。

    百里初怎麼會讓她就這麼跑了,兩人一掙一按,秋葉白起身之時用力過猛,百里初的扣在她小腹的手臂被這麼一帶,向下一滑,她梭然僵住。

    百里初感覺懷里掙扎不休的人儿渾身僵如木石,手上的觸感讓他魅眸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隨后懶洋洋地道:“嗯,這會子,本宮確實覺得小白有地方像女人了。”

    秋葉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百里初看著她,含笑建議:“小白剛剛醒來,女儿家的小日子,到底還須躺著好好地歇著養好精氣神。”

    秋葉白感覺中衣里頭的魔爪動了動,隨后她忍耐著躺了回去。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約就是如此了。

    百里初很滿意秋葉白的乖巧,另外一只手的指尖溫柔地從她的烏發間穿過:“且放心,本宮既應承了你的事儿,定會做到。”

    耳邊的聲音聲音低柔喑啞,讓她莫名的覺得有一種奇異的安心感。

    百里初雖然行事詭譎,性子陰鶩,但如他這樣的人,要麼不承諾,承諾了便不會輕易毀約,那是屬于權者的驕傲。

    何況,依著他的潔癖,她在對他還有用的時候,確實不需要擔心他會出賣她。

    只是相信一個自己曾經如此防備與厭惡的百里皇族之人,讓秋葉白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滋味。

    她看著窗外的流云自天空而過,忽然淡淡地問:“元澤和周宇呢,他們怎麼樣了?”

    百里初手上的動作一頓,低柔涼薄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你很擔心他們?”

    秋葉白輕嘆了一口氣:“他們是受我牽連,方至于此,我如何不能擔心。”

    雖然秋葉白未曾注意到她自己用了近乎解釋的口吻,但是百里初卻注意到了,心中一悅,便也沒有多為難她,只道:“不必憂心,他們自有休養之處,你只管這几日養好身子也就是了。”

    秋葉白聞言,雖然略有擔憂,但還是沒有再多問,百里初沒有騙她的必要。

    她點點頭,隨后又沉默了下去,好一會才低聲道:“我好多了,殿下可以把不必如此辛苦了。”

    百里初体溫低,但是捂著她小腹的手卻很溫暖,明顯是他在運功于掌心,為她暖腹溫宮,雖然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抱著什麼目的和念頭去做這種事情,只是既然她醒了,這般狎昵地的姿態實在讓她渾身不自在。

    百里初倒是頗有興趣地挑眉問:“大夫曾言女子宮寒血瘀,須得熱源相偎,去寒暖宮,小白平日里喜用何物?”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還是勉强答道:“實在需要,平日里素來都是用暖湯婆子。”

    百里初沉吟了片刻:“宮寒發作,可是皆會失血過多而致暈迷?”

    秋葉白忍耐著言簡意賅地道:“不是。”

    百里初想了想,似還要再細問,秋葉白終是忍不住地咬牙低道:“殿下,我餓了!”

    她為什麼要在這里和一個假女人探討這種該死的問題!

    百里初看著懷里人儿漲紅的耳朵,隨后輕笑一聲,慢慢地從她懷里把手抽了出來。

    不可逼迫太過,總歸要讓她慢慢接納他的存在才是,正如他也需要一些時間,也好——接受這種情形

    他看著自己指尖上的那一點紅,腥紅的顏色在雪白的指尖上看起來異常的耀眼,一如他從她皓腕、雪頸上采集的‘解藥’一般,但是……

    秋葉白原本因為他從自己懷里抽出手來那種似刻意撩撥的惡劣動作,臉色已經滿是緋紅,看著他瞅著指尖上那點紅,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原本緋紅的臉儿這回瞬間有點儿發青,這廝不會……不會連這個都打算拿來做‘解藥’不浪費罷。

    但見百里初卻忽然閉了閉眼,低柔的聲音梭然尖利起來:“雙白!”

    門外立刻傳來男子清朗的聲音:“殿下,您的沐浴香花和泉水都已經備好。”

    百里初梭然起身,優雅利落地落地,隨后只輕飄飄地扔下一句:“歇著罷。”便頭也不回地飄出門外去。

    來去似一陣風,秋葉白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廝實在嫌棄手上被弄髒了,要去沐浴,頓時臉色綠如夏日里的小蔥,惡狠狠地朝著地上‘呸’了一聲。

    老子還沒嫌你手髒呢!

    但凡能把你弄死,本少會願意讓你這般輕薄麼!

    ——

    日升月落,又是兩日過去。

    秋葉白將手里用完的藥擱在桌上,推開竹窗,靜靜地看著窗外一片熱鬧繁華,街道上人來人往。

    煙火人間,繁華靜好。

    這里是南岸,不若東岸主要做的是貨運生意,而是客運生意,所以建筑景致更為精巧些。

    百里初並沒有告訴她,他到底是怎麼帶著她來到南岸的,只是讓她略覺得奇怪的事就是梅蘇已經知道她必定會逃往南岸,但是這几日過去,她並不曾看見南岸如東岸一般劍拔弩張,戒備森嚴。

    難不成梅蘇那一摔被她摔死了?

    但若是如此‘普天同慶’的消息,想必南岸這里更該風聲鶴唳,官兵到處搜捕才對。

    大約是梅蘇那一摔不輕,尚且沒有精力來顧著搜人。

    她輕嘆了一聲,不知她還能渡過這樣的平靜的日子几日。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秋葉白沒有回頭,只道:“請進。”

    竹門‘吱呀’一聲打開,雙白捧著點心進來,看著秋葉白微笑道:“秋大人,殿下讓人准備了些制梅子和玫瑰紅棗甜湯,最是暖胃補血,且用一些罷。”

    秋葉白身形僵了僵。

    雖然百里初告訴雙白他們,她是受了傷,但每每聽到別人口里的‘補血’二字,她就不自在。

    她坐回了桌邊,看了看擱在精致雞翅木雕花小台上的湯碗,紅豆棗湯上漂浮著几片新鮮的玫瑰花瓣,看著便引人食欲,邊上是一份晶瑩剔透的薄荷梅子。

    薄荷梅子爽口,紅豆、大棗、玫瑰都是補血之物,對女儿家而言皆是妙物。

    她挽起袖子,靜靜地把里面的東西慢慢地吃完。

    這兩天,百里初都會讓雙白給她送這些東西。

    看著秋葉白沒有拒絕地將東西用完,雙白妙目含笑:“大人可覺得這兩日子好些了?”

    秋葉白看著雙白,擦了擦唇角,點點頭:“多勞你費心。”

    這兩天也是雙白在處理她衣食住行並煎藥事宜,若一白是百里初身邊的第一殺神,那麼雙白便是体貼的‘管家娘子’,他修眉妙目看起來比看著陰柔狠辣的一白更爽利,總是時時含笑,行止之間体貼入微。

    但是,她相信必要的時候,雙白的手段只會比一白狠。

    若是她沒有記錯,雙白還掌著控鶴監的刑堂,能對自己同袍動手施加酷刑之人心性絕非尋常。

    雙白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輕描淡寫如敘家常般地道:“秋大人若是早日大好,也不枉殿下這般仔細照拂的一番心意。”

    秋葉白聞言,沉默了一會,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是的,百里初這兩日雖然依舊沒事儿便言語動作肆無忌憚地撩得她心頭火起,恨不能將他撕了扔洞里埋起來,再貼上黃符——永不超生!

    但是……

    他不經意之間的那些体貼入微的細處,比如雖然她不願意,卻非要擱在她腹的惡劣的手,一夜到天明卻都是暖意溫融,比暖湯婆子都要舒服,讓她不自覺地沉眠,比如涼爽的玉席之間她那一處必定是墊著薄毯的,比如膳食之間的絕無腥涼之物,她桌上的茶水更永遠都是溫熱恰可入口而非滾燙的。

    秋葉白不是個受人恩惠而不自知,相反她總是異常敏感的,所以她困惑,並且有些不明所以。

    何至于呢?

    這般情人似地和風細雨,潤物無聲,哪里就似他的作風,而他和她的關系,就算不是襟臠與掠奪者的關系,勉强算來也不過是合作者罷。

    他需要她的血,她需要他為自己遮掩‘秋家四女’的秘密。

    雙白看著秋葉白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莞爾一笑:“大人不必耿耿于懷,万事順其自然,在下素來都只見有人愁他人對自己不好的,還未曾見過有人煩憂他人對自己太好的。”

    秋葉白一怔,抬眼看了雙白一眼,心中暗自嘆息,那是你不知這‘好’受得讓人實在有些心驚膽戰。

    但雙白說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既然她和他都有要守住的秘密,如今的狀況也算不錯,至少那廝很明顯的——‘女子厭惡症’尚未痊愈。

    今晨她起的早些,不過是尋思著前兩日他譏諷她不像個女子,一時不服氣,便再鏡子前試試挽了女子發髻,又用他的胭脂點了下自己的唇,也不再刻意壓低發聲。

    百里初起身見她坐在鏡前,便過來又動手動腳,誰知她一回頭,他便一臉蔥綠似看見了什麼可怕怪物似的倒退數步,隨后竟然無法忍耐地直接奪門而出。

    直把她氣得恨不能提刀去將他大卸八塊。

    秋葉白雖然自尊心很是受損,但是她估摸著近期內倒是不必擔憂她的貞潔問題了,方才略釋懷。

    但她並不知道某人早已經將她里外探索了個遍,這會子也在努力適應自家看上的小豹子是個雌儿的事實,只是暫時不能接受她女裝模樣罷了。

    “多謝,我心中自是明白的。”秋葉白嘆了一口氣,她自從回了上京之后,竟招惹奇葩變態,這都是什麼破事儿!

    雙白妙目里閃過精光,見她神態之間不若方才郁結,便依舊是笑意溫然的模樣:“既然大人想明白了,雙白也就不打擾大人靜養了。”

    說罷,他便端著收拾好的東西退出了門外。

    雖然他不知道秋大人到底負了什麼傷,那日主子抱著大人和他們會合的時候,只見大人褲腿上血跡斑斑,似傷得不輕,這几日雖似乎痊愈極快,但主子還是吩咐了他們無事不得打擾。

    雙白才退出門外,便見著院子里站著一道艷麗的紅影,一雙幽深涼薄的魅眸正靜靜地看過來。

    雙白一愣,隨后便立刻走了過去,恭敬地喚了聲:“殿下。”

    百里初點點頭:“她用了?”

    雙白微笑:“是,大人都用了,想來也是知道殿下的心意呢。”

    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看向小樓,片刻之后,譏誚地輕嗤了一聲,神色愈發地莫測起來。

    雙白看著自家主子,他一向算是主子身邊最貼身伺候的,多少能猜測到自家主子的心思,但這一回他實在猜不透,除了知道自家主子是對這位秋大人上了心,只是這份心思又有多少。

    是否真能做一葉扁舟,渡得過主子心中那些黑暗深淵。

    “殿下,您原不該此時醒來,那國師大人他……。”雙白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問問怎麼殿下會忽然醒來召喚他們,莫不是計划有變?

    百里初神色一冷,輕蔑地道:“若不是那蠢物太過沒用,你認為本宮會冒險醒來麼,本宮原是就知道小白的身手絕非尋常貴族子弟所有,想著阿澤呆蠢木訥些,但小白多少更能接納,卻不想他竟無用到這樣的地步,一個人都看護不住。”

    雖然因為阿澤,多少還是探出了小白的真實身份,但是最后若非他察覺情形不對,冒險醒來,還不知如今小白和他們會是個什麼處境。

    當然,若小白真的是一名男子,那個夜晚她設計帶走老鷓鴣的計划,大膽到極點又縝密到了極點,不可謂不精妙,只可惜她步步算計都算准了,卻偏生沒有算到她會痛暈過去。

    女子果然是這世間最麻煩和最討厭之物。

    雙白顯然已經習慣自家主子這麼說國師大人的語氣,也不曾多見驚訝,而是沉吟道:“那殿下接下來有何打算,真言宮之人已經在四處尋找國師了。”

    早前,殿下提前沉眠,令他們分出一部分人暗中跟隨在秋大人身邊,但是不接到殿下的指令,他們絕對不會露面,所以他們才會在接到殿下召令后那麼快地出現,並絞殺追緝大人的梅家人馬。

    與此同時,殿下還安排了國師從蓮戒山的坤元洞‘提前出關’,真言宮人不疑有他,按著老例護送國師回宮,半途上,他們使些了手段,讓國師大人和真言宮人走散,並把國師弄到了東岸。

    果然一切都如殿下所料,秋大人一眼就認出了真言宮的標志,並將國師大人給撿了回去,一路相處‘融洽’。

    只是真言宮這一次護送國師回宮的人,一定已經慌了神,秘而不宣地四下尋找國師,如今只怕是快尋到了淮南。

    雙白微微顰眉,補充道:“若是讓真言宮之人發現國師和秋大人在一起,只怕國師的身份瞞不住,而秋大人也會陷入麻煩。”

    百里初指尖掠過身邊漫漫的花叢,漫不經心捏碎一朵艷麗的薔薇:“也是是時候讓小白回京了,賬冊她已經拿到了不是麼,她比本宮想象中更能耐。”

    雙白默然,何止能耐,連他后來知道了秋葉白的身份,都忍不住一驚,他早年所拜師門祖師爺便是從藏劍閣出來的,算起來他也算是半個藏劍閣弟子。

    藏劍閣在江湖人心中地位之超然,他自然明了,竟未曾想過藏劍閣主就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是那樣一個不起眼的身份。

    只是若細細回想,自己亦不得不佩服秋葉白,大隱隱于市,他一介庶出子弟身份,能周旋于朝野危流之間,搖搖欲墜,但几次三番的危機,都不曾困住他,如今他初入朝廷時日尚淺,都已經看出絕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他遇上了自家主子,也不知日后是否從此龍困淺灘,連尋常娶妻生子都不能夠了。

    雙白是知道藏劍閣之人最是不喜被束縛,超脫于江湖之外,更何況藏劍閣主,只怕絕對不會甘心束手就擒,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來。

    想到此處,雙白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和憂慮。

    一個也算是師門淵源,一個是自己發誓以命效忠的主子,竟這般牽扯在一起。

    “雙白,本宮記得你跟著本宮之前,所拜的師門與藏劍閣也多少有些淵源罷?”百里初看著自己手上細碎腥紅的花瓣,忽然道。

    雙白心中一凜,果然什麼都瞞不住殿下,他隨即恭敬地道:“是,屬下的師門出自藏劍閣,不過也已經無往來多年,但凡從藏劍閣出去的門人另立門派,便視為已入江湖,不再是藏劍門人。”

    百里初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道:“把你對藏劍閣的所知先撿些要緊的說一說。”

    知己知彼方才百戰百戰,小豹子出身不凡,他不得不多考慮些,是不是得先摘了豹子窩。

    雙白沉聲道:“是。”

    隨后,他便選了些關于藏劍閣要緊的部分細細地跟百里初說了,百里初面無表情地聽著。

    “……這就是屬下所知道的關于藏劍閣之事,屬下師門終歸已經脫離了藏劍閣多年,其余細處和秘聞,便不是屬下所能知道的了。”雙白說完,看向百里初的神色有些遲疑。

    百里初仿佛腦門后長了眼睛似的,只一邊把玩著手里的血薔薇,一邊散漫地道:“想要說什麼便說。”

    “回殿下,藏劍閣之人素來行事不羈如風,更不要說藏劍閣主,武林黑白兩道之間都要給藏劍閣主面子,閣主地位超凡,所以屬下不明白秋大人為何會放棄江湖逍遙,卻要回到這禁錮他羽翼的朝廷江湖之中。”雙白遲疑了一會,還是繼續道出了心中的猜忌。

    “屬下懷疑秋大人的目的不純。”

    若是秋葉白目的不純,那麼當初在地道里與殿下的一段巧遇說不得就是他有心設計,若是如此,這一任的藏劍閣主也許並不再如歷任閣主一般閑云野鶴,只怕另藏野心。

    百里初聞言,手上動作一頓,

    動機不純……

    他微微眯起眼,隨后輕笑出聲:“這天下間沒有比她更不想與著朝堂、與我百里皇族沾染上一絲關系的人了。”

    雖然他並不知道秋葉白為什麼會在逍遙江湖十多年后卻又忽然回到秋家,秋葉白為人雖然灑脫不羈,狡黠明睿,行事亦正亦邪,但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卻也能看出她行事之間有著江湖儿女的不羈與重義的風范。

    能讓她放棄十几年的縱馬江湖,醉臥蓮台日子,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回到這殺機重重的黃金牢籠之間的人,想必對她而言應該是相當重要的。

    百里初眼底眸光幽涼,吩咐下去:“去查查她和秋府誰走的最近。”

    藏劍閣他一時間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但是秋府,一定有小豹子的弱點。

    雙百見百里初這麼說,雖然心中仍舊不能釋疑,但是自家殿下若不是胸有成竹,不會信口開河。

    但是聽著自家主子的意思,似是想將秋閣主控制在他手中,這讓雙百的妙目里閃過一絲憂色:“殿下,藏劍閣主一向在江湖中地位超脫尊崇,有過人之處者,必自有其傲氣,您若是……。”

    ……。”

    日光之下,紅衣美人低頭嗅薔薇,薔薇嬌美,人更艷。

    “無妨。”百里初挑眉,順手摘了一朵半開的薔薇放在鼻尖輕嗅:“她的弱點,若是被別人掌握去了,也是麻煩,本宮不過是替小白著想罷了。”

    雙百看著自家主子的模樣,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實您不過是要將對方的弱點掌握在自己手里,好讓秋閣主任您搓圓搓扁罷了。

    他不由對秋葉白升起了一絲同情。

    但是自家主子二十多年心如止水,難得對人起了這樣的心思,看上的人也人中龍鳳,不管如何,他們做下屬的總要讓殿下一償夙願。

    雙白恭敬地退下之后,百里初看著手里的薔薇,想著那閣樓的人儿一臉乖巧又不甘心伏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的模樣,原本因為接下來不得不再沉睡而不悅的心情頓時舒爽了起來。

    他心情一好,院子里的薔薇便都遭了殃,被他一番蹂躪之后,便只剩下殘花一片。

    百里初卻覺得這般落紅凌亂凄涼的景致極好,就仿佛某人被蹂躪之后,大約也是這模樣,精致瀲灩的唇角便彎起一個詭譎陰森的笑來,哼著南曲小調,慢條斯理地將那些花瓣放進自己的衣袖。

    “慘聽著哀號莽,慘睹著俘囚壯,裙釵何罪遭一網,連抄十族新刑創。縱然是天災降,消不得誅屠恁廣,唉,恨少個裸衣撾鼓罵漁陽……。”

    一闋凄厲的唱詞,硬是被他唱的柔情婉轉凄艷非常,讓人毛骨悚然。

    而閣樓里,秋葉白正打坐調息運氣,哪知忽覺背脊一涼,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差點讓她運功走火入魔。

    她揉了揉自己肩頭,見心緒不寧,便索性起了身,正打算去取一杯茶來暖暖心頭寒意,卻忽然聽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陰風灌了進來。

    秋葉白頭都不用回,也知道必定是百里初,也只有那人高高在上慣了,才不會記得出入他人房間要敲門的事儿。

    她亦曾提過,但是百里初輕飄飄一句,此處難不成不是本宮的房間麼,她便瞬間詞窮。

    是了,某人也睡在這房間里!

    “殿下怎麼回來了?”她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頭也不回地譏諷道。

    她可是還記得今儿早晨,這廝見鬼似地從房間里飄出去以后,中午都不曾回來用午膳。

    百里初站在門口,上下打量了秋葉白一番,見她一身利落的青衣直綴,長發束起,俊美非常,眉目冷淡,不帶一點子女氣,眼底閃過滿意的光芒,也不去計較她帶刺的話,徑直走了進來:“小白還是這副模樣,最是迷人,沒事何苦作踐自己成那副不男不女的樣子。”

    不男不女……

    秋葉白手背上爆出青筋一根,隨后睨著百里初一身紅袍,冷笑:“自然是因為殿下這般不男不女的樣子,在下才想著跟您學一學。”

    我是不男不女,難道你這個變態就不是不男不女麼?

    百里初心情難得好,便沒有打算和她多在這上頭打嘴皮子官司,只含笑道:“小白今儿火氣頗大,可要本宮讓你查驗看看本宮是男儿身還是女儿身?”

    秋葉白瞬間面無表情:“不必。”

    她唯恐這變態突發奇想,非要她來驗證一番,索性直接換了個話題:“殿下,你可是早已經知道淮南劫難內幕並不單純?”

    看著百里初的動作微微一頓,她眼底閃過冷色,她在這里看見百里初的時候,就已經生出了這樣的懷疑。

    這世間大部分巧合不過都是有心為之,如果百里初對此案全不知情,他絕對不可能這麼‘巧合’地出現在這里。

    百里初沒有立刻答話,而是走到她對面的凳子上優雅地坐下,亦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微笑道:“沒錯,本宮早就知道此案必定不單純,也知道此案牽扯到太后和梅家,也許還牽扯得更廣。”

    也許?

    秋葉白眼底閃過幽幽銳色,不,看百里初的神色便知道他絕對不是也許知道,而是必然知道淮南一案的內幕。

    她握杯子的手緊了緊,冷聲道:“既然殿下知道,為何不告訴在下?”

    百里初剪了兩塊冰盆里的冰塊扔進杯子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本宮為何要告訴小白呢?”

    秋葉白看著他那笑容,硬生生地忍耐下一拳揍上他的臉的衝動,這個混蛋,分明是以戲耍他人為樂,說不得他消失這一段時日就是在冷眼旁觀她和梅蘇斗得死去活來!

    她心中原本因為雙白的話對百里初略微改觀的印象,瞬間更加惡劣。

    “本宮若是告訴小白,此事的內幕,小白你就不打算查案到底了,還是說你打算投靠太后那一頭?”百里初仿佛一點都沒有因為秋葉白眼底的厭惡目光而不悅,只捧著茶慢條斯理地品起來。

    她垂下眸子,暗自調息,將心中的煩悶壓了下去,只淡漠地道:“殿下說的是,就算殿下告訴在下了此案的內幕,在下也沒有任何退路,此案,還是要一查到底,所以現在,請殿下將您拿走的賬冊還給在下罷。”

    不管他是出于何種目的,賬冊是她弄回來的。

    “怎麼,惱了?”百里初捧著茶,心情很好地看向秋葉白,挑眉輕佻地微笑,白皙的手背映襯著青瓷鯉魚小杯,有一種透徹的白。

    他姿容本就妍麗無雙,這般優雅地跪坐著品茶,楞似一幅華美的工筆美人圖。

    當然,秋葉白此刻想把這美人圖給撕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4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溫香軟玉 下

    百里初見秋葉白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仿佛也覺得無趣一般,轉回頭懶懶地道:“賬冊自然會給你,何必這般急赤白臉的。”

    秋葉白看著他,忽然道:“殿下既然知道內情,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推斷殿下並不方便出面,所以亦有意讓我參與此事,目的也是梅家的賬冊?”

    她並不相信百里初只是為了救她才會出現在這里。

    百里初慢條斯理地道:“沒錯。”

    秋葉白見他答得干脆,眼底不由閃過狐疑之色。

    即使百里初否手握批紅大權,他始終只是個‘公主’,這個皇位與他全無干系,那麼他到底是站在哪里一派里?

    秋葉白挑眉道:“殿下實在不像與太后老佛爺祖孫情深,那麼讓在下來猜猜,您幫的是隱身在幕后的那一位皇子?”

    攝國公主一方獨攬朝政大權,太后和杜家行事處處掣肘,他們之間早已經勢同水火,當時在春日宴上,她就見識過百里初的囂張,沒有哪個長輩會願意讓一個小輩騎在自己頭上。

    常言天家無父子,何況子孫乎。

    如今皇帝病弱,十日里倒是有七日在病榻上纏綿,若是有杜家血統的皇子登基為帝王,太后老佛爺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百里初。

    所以百里初會襄助另外一位皇子並不出奇。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忽然輕輕彎起唇角:“小白為何會覺得本宮會襄助他人,說不得本宮只是看個熱鬧罷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杜家骨血的皇子登基為帝已經有四五代,這種狀況,必不是所有人都會歡喜的,只怕底下早已經暗流洶涌。但凡是帝王,便不會容許有望族尾大不掉,即使是自己的母家,陛下是否真的和杜家一條心,且看如今誰掌握批紅大權便知。”

    皇帝讓百里初掌握大權,未嘗沒有牽制杜家和太后老佛爺的心思。

    百里初不方便出面直接插手皇位之爭,所以並不阻止她參與此事,利用她得到賬冊,借淮南一案曝光打擊太后和杜家,亦扶持另外一位幕后皇子,是很好的計策。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眸光幽深,隨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能憑借這些零散的線索推斷到這個地步,小白真是讓本宮驚喜,不過,你方才那些言論隨便一條便是斬首之罪,不怕麼?”

    區區一個處境尷尬,身負致命秘密的‘世家子’竟然這般大膽。

    秋葉白面色淡漠:“殿下會斬下我的頭顱麼?”

    百里初看著她那淡然冷靜的模樣,心底癢癢的,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嗤道:“你是仗著本宮寵著你,便這般肆無忌憚。”

    秋葉白手掌一抬,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看向他,忽然露出一個難得的溫潤笑容:“殿下,在下也算冒著性命危險幫了你的大忙,您是不是應當給在下一點子報酬呢?”

    秋葉白素來很少主動親近他,如今這般模樣,明擺著便是有所求。

    百里初看了眼她握住自己的手腕,挑眉道:“哦,你想要什麼?”

    秋葉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問:“接下來,殿下打算繼續插手此事麼?”

    百里初搖搖頭,干脆地道:“不打算。”

    秋葉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這廝又要折騰什麼麼蛾子?

    此事他不打算插手也插手了,如今要中途停手?

    百里初看著她,漆黑的瞳子里一片淡漠涼薄:“本宮說過了,本宮只是個觀戲之人,若是有人演戲演得好,本宮自有打賞,本宮何曾誆過小白?”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忽然心中一涼,想起早前還在上京的那日,她去定王府查案之時撞見他和定王相處之時的情景——

    彼時,定王質問百里初的便是鹽運之事。

    她還記得定王問他的那種語氣里帶著被背棄的傷痛,質問他為何會站在五皇子那邊,背棄當初的承諾。

    百里初是怎麼回答的?

    她更記得他近乎溫柔地替定王拍了拍衣襟,甚至仔細地替他拉平了衣衫上的奏折,那動作自然溫存,溫存到生生地讓偷窺的她都感覺毛骨悚然。

    “本宮能答應助你登上皇位,自然也可以捧著別人上位,天極帝國的嫡皇子可有三位,生你的女人不過是父皇繼后而已,本宮平生素來無什麼癖好,唯喜歡看著狗咬狗,所以皇弟定要在所有的狗里撕咬出一條路,咬出一場血腥而精彩的賽事來。”

    那場景,如今她想起來都記憶猶新

    她忽然明白了,他說的話都是真的,發自肺腑的。

    因為……

    這個男人根本就以玩弄他人,他喜將別人擺在台上,看他人在命運中沉浮,痛苦狂喜,廝殺博斗至鮮血淋漓為樂。

    他插手奪嫡,不過是為了圖個樂子,他今日可以幫著這個,明日可以幫著那個,不過是在火上澆油罷了。

    “操控別人的命運很有趣麼?”秋葉白看著他,不自覺緊他的手腕,眸光冰涼。

    百里初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道:“你看那一個個光鮮亮麗的木偶在台上一幕幕地演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當真是極有趣的。”

    “這是皇族之人的嗜好?”秋葉白忍不住顰眉,百里初這種惡癖簡直令人發指。

    他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有趣的事儿:“沒錯,這就是皇族之人的癖好,本宮不過是讓那些戲更精彩罷了,既然生為皇族,不互相殘殺,骨肉相殘,多浪費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身份?”

    百里初聲音低頭喑啞,極為悅耳,但是一字一句卻帶著截然相反的殘酷血腥。

    聽著面前之人用這種溫柔而理所當然的神態說出這樣扭曲的話語,偏生還讓人乍一聽,覺得很是有道理,充滿了蠱惑性,簡直讓秋葉白無言以對。

    “怎麼,小白很害怕麼?”百里初看著秋葉白的神情里雖然只是一閃而逝的震驚,含笑問。

    秋葉白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您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

    雖然說,理是這個理,但是將這種事情看成取樂子,還真是……聞所未聞。

    總而言之,越美麗的植物,越有毒,面前的這棵毒草已經‘時常’讓她大開眼界,見識惡毒和變態的更高層次,這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境界。

    百里初魅眸微微彎,不但沒有因為她的表情而表現出任何惱火或者不悅,反似極為愉悅一般,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精致嫣紅的薄唇印上她細膩的手背:“很高興小白能對本宮又有了更多的認知,可見離你我心心相印之日已是不遠矣。”

    秋葉白感受著手背上傳來濡濕冰涼又柔軟的觸感,垂下眸子,暗自扯了下唇角。

    瘋子,才會和變態心心相印。

    她一點都不想成為瘋子。

    “當然,若是小白你來求本宮,本宮倒是不介意插手此事,總歸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淡漠的秀逸面容,又繼續眉目溫存地俯身過來,對著她道。

    舉手之勞……秋葉白看著他那輕描淡寫仿佛不過是再多在棋盤山擺弄几顆棋子的模樣,輕嘆了一聲:“習慣玩弄命運之人,總有一日會被命運反噬,殿下還是繼續在邊上看你的戲罷。”

    百里初把玩著手里的柔荑,漫不經心地輕嗤:“死得其所,固所願也,有何不可。”

    秋葉白一愣,百里初那淡薄得沒有一絲人情緒的目光,卻讓她忽然感到了有些莫名地心悸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她怔然地看著咫尺之間那張絕艷的容顏,忽然有些不知要說什麼。

    百里初似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儿,忽然頗有興致地道:“小白,你是在擔憂本宮麼?”

    秋葉白默默地搖搖頭:“不,我是在擔心殿下你只會把水越攪越渾。”

    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再加上他方才的那些剖白話語,讓她直覺地認為他還是呆在邊上看著拉倒。

    “小白,你真是太了解本宮了,當真讓本宮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呢。”百里初一臉溫柔地靠近她,單手撐在她的耳邊,另外一只手依舊握住她的柔荑,笑盈盈地將她逼得不得不整個人貼靠在椅背。,

    秋葉白瞬間心中戒備起來,垂下眼避開他那雙懾人的眼瞳,淡漠地道:“不,殿下誤會了。”

    老子一點都不想了解你好麼!

    百里初低下頭,薄唇壓在她額頭上,她身子一僵,他卻眯起眸子,享受著她光潔肌膚上傳來的暖意,聞言軟語。

    “謙遜是一種美德,如你我這般親密的情人,再如此見外,便是矯情了。”

    秋葉白忍耐著一把推開他的衝動,心中忍不住咆哮,誰答應做你的情人了,鬼才和你是情人,太不見外如殿下你,那是不要臉,好麼!

    但奈何百里初身上的靡麗香味漸漸有轉濃的趨勢,那香氣直讓秋葉白覺得腦海里開始有點迷糊,血脈似乎也漸漸開始有些騷動,甚至覺得對方撫上她纖細腰肢的手很舒服。

    感覺壓著自己那只妖怪似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發情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一腳踹出去后逃之夭夭,又或者直接再和他打一架。

    但貌似這兩種選擇除了讓她逞一時之快,都不會帶來什麼太好的結果。

    但她實在不能忍受這種詭譎的情形,直接用另外一只沒有被他拽住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有些狼狽地勉强別開臉:“殿下,你就沒有想過自己坐上那個位置麼?”

    其實,她還曾經預想過一種可能,便是這個男人之所以如此興致盎然地看著他的手足長輩自相殘殺,不過是為了終歸有一日,他能正名自己皇子的身份,做那鶴蚌相爭之后,唯一得利的漁翁。

    只是這話,實在有些太過直白,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被說破心思,尤其是這些皇族中人,說不得會激怒他,她和他畢竟沒有到翻臉的時候。

    百里初的動作果然停住了。

    秋葉白面朝著他的懷里,暗自松了一口氣,但是感受著他身上那種近乎實質性的涼意,心中卻略有些不安。

    半晌,百里初一句話沒有說,卻不可置否地輕笑起來,聲音低柔喑啞。

    秋葉白有些困惑地看著他仿佛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笑聲漸漸大了起來,竟似忍耐不住一般伏在她肩頭,笑得渾身顫抖,花枝亂顫。

    她心中越發地莫名其妙,但卻只覺得他的笑聲里除了放肆不羈之外,滿是譏諷、冰冷、還有許多說不上來的微妙情緒,也許是她聽錯了,她似乎聽到了里面甚至還有一點子難以言喻的……悲涼。

    她愣了半晌,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地擱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卻也沒有說什麼。

    百里初笑夠了,忽然抬起眼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片刻,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臉,溫柔而耐心地微笑:“小白,你真是本宮見到最有趣的玩意儿了。”

    秋葉白挑眉:“玩意儿……殿下,在下實在覺得這算不得誇獎。”

    沒有誰願意被人當成一個玩意儿。

    百里初眯起眸子,低頭不容拒絕地含住她豐潤柔軟如花的唇瓣,漫不經心含地道:“嗯,但是我喜歡。”

    這一回,他沒有用‘本宮’的自稱,而是用了‘我’。

    ……

    ——*——*——

    冰涼的夜風從窗外灌了進來,秋葉白一捋被風吹亂的臉頰邊的碎發,低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名冊,將名冊塞進了自己的包袱里。

    昨日下午一番勾心斗角地折騰,外帶付出被輕薄的代價,她換來了拿回自己的名冊,同時百里初同意她不必那麼快回京城,先去與寶寶一行人會和,他會替她善后的承諾。

    將養了好几日,明日她就要去和寶寶會和了,寶寶他們那麼久沒有她的消息,只怕正發動了所有人脈正焦急地尋她。

    秋葉白看向窗外的一輪明月,遠遠地忽見樓下那一道同在望月紅影,神色有些復雜。

    昨日下午那一刻的百里初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卻讓她忽然似不小心地窺視了一些她不該窺見的內心一隅。

    她忽然明白,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述的沉重,

    只是……

    她並不想去觸碰那些他不願意展露,她也不應該窺見的情緒,那實在太過親密,那些情緒會同時影響到她的情緒和判斷。

    而百里初,並不是一個需要任何人同情的人。

    窗外夜色深沉,秋葉白看著窗下院子里紅衣美人似興致極好地在與一白和雙白對月而飲,並沒有回來安歇的意思,她默默地擱好包袱之后,索性直接吹燈,上床安眠。

    卻不知道為何,腦海里似總有那人近乎凄艷麗的笑聲在耳邊繚繞。

    ……

    ……

    早晨落雨,第一聲輕雷響起耳朵時候,秋葉白就醒了。

    她微微一動,便感覺身后有人在沉眠。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百里初在自己的身后,這位殿下昨夜不知道什麼回來,她竟全然不知。

    再一次證實武藝修為實力的差距,讓秋葉白心情很有些微妙。

    她嘆了一口氣,慢慢坐起身來,看著身邊躺著的紅衣美人。

    百里初睡著的時候,眉宇之間的那種隱約的詭譎莫測之氣便散去了許多,安靜美麗似仿佛月下安靜半開的優曇。

    就算明知道這優曇有劇毒,秋葉白依舊不得不承認,姿容美麗之人,便是惡毒起來,也是賞心悅目的。

    她看著百里初睡顏發了一會儿呆,慢慢起身,扯了衣衫披在肩頭,下了床朝窗邊走去。

    夏日清晨,天邊烏云繚繞,几聲低低悶悶的雷聲之后,已經開始簌簌地下起了雨來。

    一滴滴的密密雨滴串成了水做的簾子,將万物都隔離開,窗外涼風陣陣,消了所有的暑氣,自有一股子清新的水霧之氣飄散進了竹窗之內。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一片靜謐,只遠處的江上還有隱約的船儿影子,遠處山影子綽約,隔開密密的雨簾看了,讓人似覺得在看仿佛一幅極為寫意的水墨畫。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想起在藏劍閣江邊小樓的日子,不免有些恍惚。

    直到身后忽然想起一道慵懶的聲音:“在看什麼?”

    那聲音里還帶著初醒的沙啞,卷著尾音,有一種勾人的味道。

    秋葉白眼神清亮起來,才發現窗外的雨水已經漸漸少了,不過只剩下一層薄得几乎看不見雨霧,天空不知道何時已經是一片天青色,窗外的景致也漸漸清晰起來,她淡淡地一笑:“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頭的傳來小女孩子脆脆的聲音:“杏花,杏花,賣杏花勒……。”

    那聲音繚繞在一片安靜的小樓之間,愈發顯得悅耳而甜脆。

    秋葉白一愣:“這個時節怎麼會還有杏花?”

    杏花是春日才有的,這都已經是苦夏,竟然還有杏花在賣?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照舊是雙白一大早就送來了早點。

    百里初一邊讓他進來,一邊道:“南岸地形特殊,城外有一座極高的山,山勢朝著北的高處偏冷,更有不知何處而來的寒泉,三月山上樹枝仍舊掛霜雪,便是七八月的苦夏,那里仍舊是一片涼爽。”

    她在桌邊坐下,挑眉奇道:“那倒是個避暑的好去處,那就是說這些杏花並不是花娘雨后采摘的,而是日日采摘來賣的?”

    百里初點點頭:“正是。”

    兩人分別洗漱之后,坐下分頭准備用早點。

    食不言,秋葉白很快便用完了早點擱下碗筷,看向百里初,淡淡地道:“一會子我想在城里走一走。”

    她在小樓‘養傷’三兩日都不曾出門,無法聯系寶寶,所以她必須先到城里去尋聯絡的信號。

    百里初點點頭,神色也並無異樣:“也好,本宮也許久沒有散散心了。”

    秋葉白一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哪里是去散心,不過是要跟著她罷了。

    秋葉白手上動作頓了頓,並沒有拒絕地點點頭:“嗯。”

    就算他跟著她,也不會知道她到底是用什麼法子聯系上寶寶他們的,藏劍閣的聯系方式自有其特殊之處。

    只是……百里初這張臉,他要怎麼遮掩?

    等著秋葉白換好了尋常的細棉布衣裳出來的時候,百里初也已經換好了一身尋常綢黑色袍子,頭上戴了斗笠,黑色的輕紗從斗笠四周垂下來遮了大半身子。

    秋葉白看了看他的打扮,即使已經這副簡單打扮,但不能說不扎眼,她暗自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這位殿下氣質太過出眾,越是刻意遮掩,反而越是扎眼,實在也是無法。

    兩人出門的時候,雙白恭敬地站在門邊含笑恭送:“雨后路滑,主子們小心。”

    秋葉白沒有看見一白,便知道他指不定又隱藏了形跡跟在他們身后。

    她心中輕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只和雙白點點頭道別之后,提著包袱與百里初一同向外走去。

    南岸這里的地下排水系統頗為發達,雨后的街道上積水卻不算多,所以很快街道的兩邊便開始擺上了不少小攤,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看著熱鬧的路兩邊,秋葉白仿佛來了興致,一路走一路逛,不時地看看那些捏糖人的攤子,或者去瞅瞅那些賣各色小物件的攤子。

    百里初靜靜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興致勃勃地在兩邊熱鬧的小攤里轉來轉去,時不時興致起來,仿佛受不住小販的誘惑,還要掏錢買點儿小玩意。

    但是他亦注意到,她買東西和看東西似都很隨機,並沒有特別固定的,一個扇墜子、一小瓶子劣質的茉莉頭油,或者一把小小精巧的鎖頭,甚至咸魚干串,或者淮南頗為有特色的一些燒琉璃小物件。

    不知道是否其間別有深意。

    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他跟著她來,就是想看看她是怎麼和她的人聯系上的。

    “喏。”秋葉白忽然遞給他一串東西。

    百里初一愣,低頭看著那玩意儿——一顆顆的果串子,上面澆了一層亮晶晶的糖漿,看起來似極為好吃的模樣。

    但是……

    他搖搖頭:“髒!”

    秋葉白看著他那高傲的姿態,不用撩開面紗都知道他此刻必定一臉嫌棄。

    她忽然想起若是元澤,大概這個時候已經毫不客氣直接把整串糖葫蘆都給吞下去,然后繼續把她的銀袋子全部吃癟。

    她輕笑了一聲,倒也不以為意,只收回手里的糖葫蘆串子,自咬了一個果子去,輕喃:“不吃最好,酸酸脆脆小果子,裹了一層膩糖漿子,酸酸甜甜最是爽口。”

    百里初看著她那模樣,輕嗤了一聲,自己從袖子里摸了個精致的袋子里出來,從里面摸了一塊精致的玫瑰糕送進嘴里。

    雙白大人是合格的‘管家娘子’,每次出來必定給自家主子准備好最精致可口的點心。

    秋葉白看著他那樣子,竟有點儿小女儿賭氣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起來。

    而很明顯,也有人和她有同樣的感覺。

    一道脆脆甜甜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位大哥哥,你家娘子看起來好漂亮呢,給你家娘子買一只杏花罷,今早落雨之前才摘的,還帶著露呢,可美了,一定最襯你家娘子。”

    秋葉白一愣,轉過臉去,正正對上一雙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娃娃臉儿,面上都是細細碎碎的雀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挎在胳膊上的花籃里躺著一叢叢帶著露珠的粉色杏花。

    秋葉白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百里初,好笑地對著那小姑娘溫然道:“小妹妹,你方才說什麼?”

    小丫頭笑得甜甜的,肉肉的小臉上有兩個酒窩:“我說大哥哥,你給你家娘子買一支杏花罷,可新鮮了,必定很襯你家娘子的美貌呢。”

    秋葉白看著沉默著的百里初,見他提著袋子的白皙手背上青筋畢露,心中頓時覺得極爽,强自忍耐下下心中大笑慾望,立刻道:“你怎麼知道大哥哥的娘子很美呢,他可戴著斗笠面紗呢。”

    此話一出,原本還想張口道出真相的百里初硬生生地把話噎了回去。

    小姑娘沒有想到這個俊美的大哥哥會這麼問,平日里估摸著也是賣花的嘴甜托詞,這會子有些詞窮起來,便結結巴巴地道:“因為……因為……你的娘子看起來就很美啊,她走路的時候裙擺都沒有動呢,我家隔壁的秀才說美人就是這樣的,無一處不美。”

    雖然沒有露出臉,但是身段行止,那種漂亮優雅的步伐不是誰都能走出來的,還有那雙手雖然看起來比面前的哥哥的手還要大,但是修長美麗,指甲像江頭小鋪子里賣的那些打磨過的貝殼儿一樣亮白。

    小姑娘說完,旁邊的小販都忍不住點頭贊同,這南岸小城里雖然來往的客人極多,但是如這位俊哥儿身邊的女子一樣氣質出眾的大美人卻很少見呢,看著她身邊的俊哥儿雖然穿著尋常衣衫,氣度卻是不凡,想來是外地大戶人家的小夫妻乘船經過南岸,一起攜手出游。

    “大哥哥,買一支罷,給你家美人娘子戴上,也就三文錢一支。”小姑娘說完,討好地看著秋葉白。

    秋葉白繼續强忍著笑意,掏出了十几個銅板扔進她的籃筐里:“給我選一支。”

    小賣花女瞬間驚了一下:“要不了這麼多。”

    她拽過百里初,同時含笑從小姑娘的花籃里選擇了一支將開未開的杏花:“這是我家娘子看你嘴甜有眼光,讓我給你的,拿著就是了,你說是不是,娘子?”

    小姑娘似有些不安,但見秋葉白那篤定的模樣,便喜形于色地連連道謝:“多謝大哥哥,您和您家娘子是善心人,定會百年好合,多福多子。”

    秋葉白感覺自己拽著的人愈發地僵硬,心中愈發地爽快,便擺擺手:“托你的吉言,說不得這會子已經有一個了。”

    說著她就一臉感慨伸手在百里初的小腹上撫摸,當然,她瞬間感覺到兩道陰森森如刀子一樣的目光直接穿透了那面紗扎在她的臉上。

    那種几近實質的刀子一樣的眼神讓她微微瑟縮了下,但奈何秋葉白什麼不厚,臉皮還是很厚的,這會子大庭廣眾之下,百里初絕對是不肯掀了斗笠的,他戴著那斗笠本來就是為了隔絕‘肮髒’的人群,何況這會子眾目睽睽。

    所以,她照舊一臉溫柔地撫摸著百里初堅硬平坦的小腹,唏噓感慨地道:“但願這回穩穩當當的,別再流了,讓娘子你遭那大罪。”

    秋葉白越說越感覺百里初身上那股子冷黑之氣漸漸盛,紗簾子里響起了壓低了的咬牙切齒的聲音:“秋葉白,你別太過分了。”

    她微笑,一邊繼續溫情脈脈地撫摸他的小腹,一邊陰笑:“阿初,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周圍的人聽著秋葉白這麼一說,皆對百里初投去了憐憫的目光,果然是紅顏薄命,竟然總是小產麼?

    “小伙子,你可要多憐惜你家娘子一點。”一邊賣脂粉的老大娘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秋葉白立刻一臉受教的樣子:“那是自然的,我家娘子最是賢淑溫柔了。”

    說著,她目光在那老大娘的攤子一掃,便硬拉著百里初走了几步過去,然后一轉頭溫柔地對著百里初道:“娘子,為夫總在外頭奔波生意,難得這會子陪你回娘家省親,你看看這里的脂粉,釵環可有中意的,選些去罷。”

    那老大娘聞言,知道有生意,眼睛一亮,隨后含笑對著百里初道:“姑娘,難得遇上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也是福氣呢,可要好好孝敬公婆,伺候夫君。”

    隨后,她見秋葉白在揀選胭脂水粉,便大概是想伸手過來拉百里初想說什麼,但是見百里初那一身冷煞,頓時不敢伸手,暗自嘀咕,這小娘子真是個傲氣的。

    她便湊近百里初,壓低了聲音道:“小娘子,老婆子看你也算是有福氣的,衣食無憂,只是身段子太硬了,不像個好生養的,古話里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家郎君看著是個好的,指不定多少野狐狸惦記,可要早點為你家郎君生個大胖小子才是正經,別學有些小姑娘要看著窈窕好看,不吃飯,那胎更坐不住了,平白便宜了外頭的野狐狸!”

    那老大娘自以為和百里初說悄悄話,旁人聽不見,但她慣賣了東西,吆喝的嗓子哪里能壓住聲音。

    秋葉白早已經拽著個胭脂盒子笑得肩頭一抖一抖。

    許是說得興起,那老大娘終似忍不住,竟伸手捏了把百里初的后腰,隨后直搖頭嘟噥:“不得,不得,這樣硬的腰板子,生娃的時候,怕是要難產。”

    秋葉白已經支撐不住,似弓著身子在看脂粉,實際上是抱住肚子半蹲馬步在那無聲地笑得臉都變了形。

    斗笠下百里初全無了動靜,跟只木頭似地矗在那里,周身一股子陰冷殺氣,但是奈何周圍都是小老百姓,不曾有几個是見過世面的,這會子雖然覺得那美貌娘子身上一股子看起來極為駭人的氣息,卻也沒有多大要散開的自覺。

    隱沒在人群里控鶴監的鶴衛們默默地,默默地,慢慢地遠離。

    不,他們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到。

    ……

    百里初忽然伸手一把拽著秋葉白就往外拖,氣力大的秋葉白都感覺手腕被扯得生疼。

    她看著百里初快要忍不住變化出妖魔形態了,便隨手丟了一串錢,胡亂抓了一把胭脂水粉塞進袖子里,對著那老大娘擺手:“多謝。”

    那老大娘看著秋葉白被這麼拖走,頓時急得跳腳,對著百里初背影直嚷嚷:“那個小娘子,真是個瓜女子,咋個不聽勸啊,懷了頭三個月不能用大力哎喲喂!”

    百里初聞言,腳下生風似的,硬生生地拽著秋葉白一路急匆匆地前行。

    秋葉白也不著急,讓他就這麼拽著走。

    百里初直接拽著秋葉白走出大老遠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巷子,方才放開了手。

    他才剛要開口,就看見秋葉白瞬間趴牆壁上去抖了,他頓時聊起面紗,陰冷地瞪著扶著牆壁的人:“你笑夠了沒有!”

    秋葉白聽著他愈發冷柔的聲音,也知道身后之人真的火了,便勉强止住笑,轉過身來道:“阿初,你有什麼好惱火的,女裝穿久了,難不成這種誇獎你的話,還聽得少?”

    秋葉白的一聲‘阿初’雖然不過是因為出行在外,不便暴露百里初的身份,她隨意一喚,卻瞬間讓百里初眼底黑色的陰毒火焰閃了閃,在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竟淡了許多。

    “你那是誇獎,而不是報復,嗯?”百里初看著她笑的有些含淚的眸子,危險地眯起魅瞳。

    什麼叫坐胎坐不住,懷了三個月!

    居然還有人敢摸他!

    百里初想到這里,眼底的凶光就忍不住露了出來,一把扯出一張帕子,使勁地擦方才被那老大娘摸到之處。

    這里再偏僻也是大街上,秋葉白哪里會擔憂他會做什麼,看著他那接近抓狂的模樣,笑盈盈地奚落:“你我不是情人麼,別人誤認為夫妻不出奇。”

    百里初冷哼一聲,一邊擦,一邊還是忍不住郁恨難消:“那些混賬蠢物,都是什麼眼神,本宮明明就是穿的是男裝!”

    他分明比秋葉白要高上足足一個頭,便是要被誤認,也該是她是娘子,他才是夫君!

    只是越是想到這一點,他心中就越是憤懣,但說出來只怕還要被眼前之人嘲笑。

    百里初這會子其實忽略了一點,他身姿行止優雅,皆是貴族做派,這等風姿在上京貴族子弟之中最是尋常。而且他的衣衫款式皆是寬袍子大袖,因為平日里必須裝扮做女子,他不喜女子裝束,更多是男女皆適宜的裝束,即便是一身黑,也自有一股精致華美的氣度,又戴著斗笠面紗,和秋葉白站在一起,自然容易讓人誤認為女子。

    北方有些女子比南方的男子更高,所以嫁給比自己矮的夫君也算不得出奇。

    但是秋葉白卻是在民間呆了許多年,又出了上京,這般短打行頭走路的時候,做派自然更貼近民間,比起百里初在他人眼底更有男儿之氣。

    秋葉白心知肚明,卻並不揭破,畢竟她難得看百里初吃癟吃得如此的痛快。

    看著百里初將手里的帕子擰做一團,隨后厭惡地扔在了一邊,她含笑著遞過去一只杏花:“戴著罷,你在人群里穿梭來去,想必那些味道並不好。”

    她很早就發現百里初的鼻子極為敏感,便猜測,或許是因為素來嬌生慣養,所以養成那樣敏銳的嗅覺,南岸之中有不少挑夫,炎熱夏日身上味道並不好聞,那些汗味,她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百里初大約是會覺得極為不舒服的。

    百里初一怔,卻沒有拒絕,只是接了過來,低頭優雅地嗅了嗅,隨后便納入了衣袖里。

    秋葉白一笑:“我以為你會拒絕。”

    經過方才的事儿,他竟不覺得簪花是一種侮辱麼?

    百里初淡淡地道:“汗味雖然不好聞,但是你若是習慣了唇齒之間都是屍体腐爛的味道之后,便會覺得這世間,沒有什麼不好聞的味道了。”

    秋葉白一愣,不以為然地道:“嘖,說的你似吃過屍体似的。”

    這嬌生慣養的‘公主’殿下,便是一點子別人的觸碰過都難以忍受,皇家之人就算聞過屍臭,估摸著是那些死在他們手里的人身上的,但就算是被處置了的人,還沒有腐壞就會被清理掉。

    雖然知道這位爺鼻尖是個屬狗的,敏銳得很,卻也未免矯情了些。

    百里初神色淡淡:“人,餓極了的時候,和畜生沒有兩樣,同類的屍体又如何,也不過是果腹之物,也只有新鮮的,或者不新鮮的區別而已。”

    秋葉白只覺得他說得越來越離譜,這位就算真如某些史書里喪心病狂的貴族吃膩了山珍海味,要吃人肉,也是養菜人,哪里會去吃什麼腐壞的屍体。

    她挑眉,譏誚奚落:“哦,那何為不新鮮,何為新鮮,還分三六九等不成?”

    百里初看了她一眼,忽然彎起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如小白這般被放干了血,初死,還未曾出現屍斑的頭一兩個時辰之內,死而未僵者為上品,若是已經僵硬出現屍斑,則是次等……。”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3:06 PM

第九十五章 英雄救美

    百里初看了她一眼,忽然彎起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如小白這般被放干了血,初死,還未曾出現屍斑的頭一兩個時辰之內,死而未僵者為上品,若是已經僵硬出現屍斑,則是次等……。”

    他頓了頓,似在回憶什麼一般:“再次等便是已經腐壞了几日左右的,尚且可以食用,但內髒絕不可食,最次等便是腐壞多日的,食之會中毒,若是按照肉質來分,自然是稚子肉質最佳,偏咸些,童男女次之,成年女子皆較男子更細嫩……。”

    “夠了!”秋葉白面有菜色地朝著他擺手道:“可以了,你報復成功,待會午膳我是不想吃了。”

    不但不想吃,她想把今早的飯菜吐出來。

    百里初看著她的那樣子,搖搖頭:“原當你在江湖中歷練頗多,竟連這尋常几句話都受不住?”

    秋葉白挑眉,拔高了聲音:“哪家師門歷練是讓自己弟子吃人啊?”

    況且這種話哪里尋常了,惡心人倒是很尋常。

    百里初聞言,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不是所有師門都是如此的麼。”

    秋葉白看著他片刻,忽然想起他那一身古怪的武藝,試探地問:“難不成你的師門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師門,如此邪惡?

    百里初看了她片刻,碩大幽黑的瞳孔里看不出一點子情緒,卻看得她有些不安,他卻忽然笑了笑:“小白,你知道你這副上當的表情看起來蠢得極有趣麼?”

    秋葉白看著他那似促狹的笑容,瞬間無言以對:“……。”

    耍她很好玩麼?

    不過明顯對于這個家伙而言是確實如此。

    “對,我最蠢了。”秋葉白沒好氣地嘟噥,惡狠狠地啃下一顆糖葫蘆。

    百里初看著她的動作,盯著她手上東西,若有所思地道:“能共忽然發現,小白吃的這玩意儿,猩紅鮮艷,又掛著一層黏糊糊的東西,倒是頗有點像生出粘液的人頭,很美味的模樣。”

    如此有畫面感的描述,瞬間讓秋葉白感覺自己手里的糖葫蘆變成了一個個串成了串的血糊糊人頭,她立刻臉色綠綠,瞬間沒有了胃口,索性直接扔掉了手里的糖葫蘆,沒好氣地道:“你就繼續誆我和惡心我罷。”

    百里初抬眼看了她片刻,忽然意味深長地一笑:“本宮從來不會誆小白,還記得麼?”

    秋葉白一愣,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莫名其妙的道:“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百里初從自己手里精致的小袋子里摸了一顆玫瑰搞,慢條斯理地含進嘴里:“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你很蠢的意思。”

    說罷,他放下自己的面紗,轉身向巷子外走去。

    秋葉白看著他的背影,心情卻莫名其地有些沉,總覺得他方才的笑意有種說不來的古怪和陰沉,方才的那種不安沒有因為他那些似捉弄人的模棱兩可的話語消除,反而莫名地繚繞在心頭,難以消散。

    “你不是說要去逛逛,還不走麼?”百里初轉過身,淡淡地道。

    秋葉白一頓,立刻露出個笑臉:“好,這就來!”

    說罷,她便几步立刻跟了上去。

    兩人便又是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

    大雨停了之后,一艘艘原本不好靠岸的客船只都靠了岸邊,小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小販們也越來越多,熱鬧非凡,

    秋葉白頗為愉快,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閑適地逛過大街了,何況南岸因為身處水陸樞紐,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今日竟然正巧是個趕集的集會日,她便于發地來吧性質。

    她看到感興趣的東西時便會停下來和小販打趣聊天,不時地買上一點小東西。

    控鶴監的鶴衛隱沒在人群里看著她這里摸摸,那里聊聊,雖然很是懷疑她是不是在趁機接頭,但是對方的閑聊晃蕩的對象目標實在是太廣,讓他們全無法判斷到底是哪一個人才是真正的目標。

    而跟在秋葉白身后的百里初卻明顯沒有她那麼閑適了,就算他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就算他是頂尖的高手,但是奈何人擠人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法子將人隔絕開來,他又不允許鶴衛們前來為他開道,于是一干鶴衛們只能這麼看著自家主子僵硬地在那里被人流擠得跌跌撞撞。

    他們看得心驚膽戰的,只因為雖然他們看不到自家主子的臉,但那一身氣息明顯是已經進入了即將狂暴化的狀態。

    ……

    空氣里那些濃郁的各種人氣、汗味、脂粉味道混雜出的氣息,仿佛一個巨大的牢籠將人束縛在期間,讓百里初几乎無法呼吸。

    若只是氣息,他尚且可以忍受,但是周圍往來的人,不斷地磨蹭、擦碰到他的肩膀或者手肘,甚至他已經刻意地避開了,還有些人不知道為何竟總是刻意地過來撞蹭。

    簡直讓人不能忍受!

    他眼底的黑霧漸漸濃郁。

    百里初並不知道正是因為僵硬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像是第一次出門的大家閨秀,雖然戴著斗笠和面紗看不見面孔,但是氣質是無法掩蓋的,身邊卻又沒有一個侍女,自然會讓一些宵小分子起了不軌之心,便試圖過來在他身上挨挨蹭蹭。

    甚至,還有人見他沒有什麼反應一般,竟一臉若無其事地伸手往他的手摸去。

    百里初腦子里的那根弦瞬間斷了,漆黑的眼底閃過腥紅,指尖一凝氣,正准備大開殺戒卻忽然間面前冷風一閃。

    隨后耳邊瞬間響起一聲慘叫聲,而與此同時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無意之中阻止了他動手。

    而周圍的人群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驚叫著散開了一個小圈子。

    “你做什麼傷我兄弟,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不想活了!”几個痞子看著自己人吃豆腐不成,卻忽然被人一把扔了出去,立刻叫囂著圍了過來。

    秋葉白抓住百里初修長的手,看著那几個圍過來的痞子,冷笑:“敢輕薄我家娘子,不若來試試看你我誰不想活了?”

    周圍的人瞬間就明白了,這些小痞子是這里附近的地頭蛇,平日里也都是調戲小媳婦小姑娘,欺行霸市的貨色,這會子見著這對夫妻是外地人,便想去占人家娘子的便宜,頓時都對那兩人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百里初只感覺那握住自己的手,指尖和虎口還有因為時常握劍而產生的老繭,柔軟而溫暖,那種暖意慢慢地浸潤進了皮膚與血脈,然后順著血脈慢慢地流淌進入心間。

    讓那種冰冷暴戾的黑暗之氣,漸漸地消彌于無形。

    他透過面紗看向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窈窕的背影,一向幽沉得讓人看不出情緒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

    她,在保護他麼?

    居然會有人擋在他的面前,用一種保護的姿態。

    那種認知,像是一種……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繚繞在心底。

    秋葉白並沒有知道身后百里初那復雜的心緒,而是專心地收拾面前几個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小混混。

    “啊!”又是一聲慘叫,一個掏出匕首試圖偷襲的小混混被秋葉白單手捏住了手腕向后硬生生地一折,讓他瞬間慘叫著不由自主地跪下之后,秋葉白一點不客氣地一腳踏在他的背上,順帶將匕首釘入他的手心。

    “匕首這種大禮,我可不敢收,還是還給你罷!”

    秋葉白輕描淡寫地道,隨后抬起眼看向周圍一臉震驚的小混混,似笑非笑地道:“你們還有誰要再送禮物來的麼?”

    雖然對于秋葉白而言,不過是略施薄懲,但是她的手段利落和狠辣卻還是讓周圍圍觀的人瞬間震了震,又退開了些距離。

    而那几個痞子看著她腳下的自己同伴鼻涕眼淚一起流痛的渾身發抖的情形,瞬間心頭直打鼓,面面相覷。

    他們不是蠢物在,看著這樣的情形,便知道秋葉白不但身手在他們之上,心性也是個厲害的,看他們這對夫婦雖然身高有些詭異,而且打扮算不得出挑,但一身氣息卻掩蓋不住的出眾,想來也不是尋常人物,沒有帶侍從大概也是小夫妻兩的情趣。

    這會儿他們大約是踢到鐵板了。

    秋葉白忽然朝著他們走了一步,那几個小痞子瞬間嚇得連連后退,隨后見著秋葉白看著他們危險地眯起了眼,眼底都是殺氣。

    她忽然那一抬手,那群小痞子們頓時嚇得尖叫一聲,直接轉身就跑。

    秋葉白挑眉,嗤了一聲:“廢物。”

    隨后,她一腳踢在身下那個方才試圖偷襲她的小痞子身上,將他一腳踹出老遠,冷冷地道:“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

    那痞子顧不得自己滿臉狼狽的鼻涕眼淚,立刻捧住自己穿了個窟窿的手,屁滾尿流地趕緊一溜煙逃了。

    圍觀的人群看完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大大地滿足,頓時歡呼起來,期間不少小販更是高興,想來也受過這些地痞的不少氣。

    秋葉白轉頭看向被自己抓著手腕的百里初,略有些擔心地道:“你沒事吧。”

    百里初這種安靜的反應,實在讓她有些擔心,這個潔癖末期重症患者絕不是一個任由人輕薄的人,這會子一點反應沒有,不會下一刻,忽然大開殺戒,把這條街上的人都宰了罷。

    這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百里初看著她,淡淡地道:“沒事。”

    她將信將疑地道:“沒事就好。”

    這時候,她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撩開他斗笠下的面紗去看他的表情,只好點點頭:“無事就好。”

    秋葉白只感覺他的手似乎稍微沒有方才那麼冷了,剛才握住的一瞬間,她几乎以為抓住了一塊冰,或者說屍体的手。

    她想了想,還是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娘子,還是牽著我罷,這里人多,仔細走散了。”

    說罷,她也沒等他同意,便這麼牽著百里初往前走。

    百里初一楞,隨后也沒有反抗,便這麼讓秋葉白牽著他的手往前走。

    周圍隱藏的控鶴監鶴衛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堪稱詭異的一幕。

    自家主子竟然真的跟小媳婦似地被秋大人牽著走了?

    一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著秋葉白子在前面似有意無意地為百里初擋開人流,忽然莫名其妙有一種眼睛一酸的感覺。

    自家主子,和秋大人看起來真真儿像一對小夫妻。

    一白默默地感嘆,秋葉大人其實也是個極為体貼的男子。

    當然……好吧,也許殿下才是夫君,秋大人是‘妻子’,雖然現在這情形看著有點顛倒。

    ……

    擁擠的人流之間,混雜的氣味依舊如此難聞,所有的氣息只尋常人看來不過是普通,但是在他的鼻間便會放大了多倍,而牽著自己款步而行人,在前方,似一抹清風,帶來淡淡的清新之氣,即使在那些混雜的味道之間,也如此的清晰。

    仿佛一下子便將那些混雜的難聞的人氣全部都隔離開。

    千万人之間,俱往矣,仿佛都只能看見那一道青影牽著他款步而行,不論走到哪里,永不會迷失方向。

    百里初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仿佛就此走下去,便可以一路行至老天荒的荒謬感來。

    秋葉白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他一笑:“好了,這里應該會讓阿初舒服些了罷?”

    百里初回過神來,默默地看向四周,才發現原來秋葉白帶著他走到了一處上風的碼頭之上,這離滿是小販的街道並不遠,但是人流卻沒有那麼多。

    清涼的河風從水面上吹來,將那些令人煩躁而難以忍受的人氣全部吹散開來,鼻息之間都是清涼微腥的水汽,他的心境也因為這涼爽的風瞬間平靜了許多。

    不得不說,他是真的在這一刻才舒了一口氣。

    涼風吹起了他的面紗,秋葉白一伸手接住了,為他撩開來掛在帽檐之上,同時又遞給了他一只杏花。

    “方才那賣花的小丫頭多給了一只。”

    杏花上還帶有露珠,粉潤嬌融,讓人看著便覺得心情極好,他眸光幽幽沉沉地看了她許久,秋葉白卻沒有把手拿開,只微笑地看向他,他微微低頭輕輕地就著她的手嗅聞了一下。

    “很香。”

    秋葉白一笑,眉眼之間的似爽朗的流風掠過蒼翠的竹林,讓百里初看得一怔。

    她忽然一抬手,將那只杏花插進了他的發鬢邊上,百里初原本是可以避得開的,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僵了僵,竟沒有避開。

    秋葉白插好之后,含笑端詳著他:“美人簪花,花艷人醉,殿下,真絕色。”

    鴉鬢映青顏,人美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超越了性別的界限,不管男子還是女子的裝扮,都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百里初沉默地看著她的笑顏,似翩翩佳公子在欣賞自己看中的美人,他眸底似有什麼在波動,但是那仿佛常年繚繞在眸子里的黑霧讓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秋葉白放下了他的面紗,溫然地道:“如果實在不喜歡人群,就不要勉强自己,一會子跟著一白他們回去罷。”

    百里初微微挑眉:“你要去哪里?”

    秋葉白懶懶地一撥自己被風吹散落下來的發絲,輕描淡寫地微笑道:“我不是告訴過殿下了麼,我有我的去處,有人在等我。”

    她笑容,在那一刻清淺閑適,光風霽月,帶著一種浩渺之氣,忽然大起來的風吹拂起她的衣裳和烏發,讓他覺得如此的不可捉摸。

    他忽然一抬手,就向她的手腕抓去,但是她退了一步。

    然后……忽然一陣刺耳的銅搖鈴聲響了起來。

    “快點,船閘開了!”

    “再不上船,就晚了!”

    “快!快!”

    也不知道哪里忽然來了一大群人,攜老扶幼,提著包袱行李呼啦啦地就蟲上了碼頭,如洪流一般瞬間朝著兩人涌來。

    百里初一愣,下意識地就想避開那無數擦著自己過去的人,等到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再一抬頭,才發現兩人之間竟然隔開了一大段的距離。

    人潮洶涌,他几乎完全不能動彈,只能被動地看著秋葉白的距離和自己被人越衝越寬。

    他的斗笠和面紗差點都被人蹭掉,那種被人靠近的厭惡感讓他只能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斗笠,神色復雜地看向那已經不可能再牽住的人。

    秋葉白朝他笑了笑,擺擺手,動了動唇。

    百里初眼底沉了沉,而這個時候,一白擔心自家主子,已經勉强從人群里擠到了百里初身邊,正巧看見秋葉白不知說了什麼之后,瀟灑地一揮手,轉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再無蹤跡。

    “他說什麼?”一白有些狼狽地站穩了身子,這秋葉白實在是太狡猾了。

    這里一處登客的碼頭,今早下了大雨,很多原本定了時辰出發的旅客都沒法子按計划離開,如今雨停了,第一艘要出發的客船正是這個點要出發,所以大批的旅人都擠在外頭等著開閘。秋葉白卻偏偏帶著自家主子繞過了閘門以這樣的姿態站在這麼個登船口,不被人流衝散才怪。

    而且他們完全沒有法子追出去,人實在太多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

    百里初淡淡地道:“她說她走了,不過還會回來的。”

    但是……

    小白,你可知道,你的離開,忽然讓本宮再一次清晰地發現……你的能力有時候實在讓人非常的憎惡。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感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3:0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5 PM 編輯

第九十六章 你喜歡他?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感覺。

    “如果不是有人接應,秋大人不可能這麼順利離開。”一白一邊示意其他的控鶴監鶴衛靠攏過來,將百里初圍攏在中間,隔離人流。

    百里初看著滾滾人流,譏誚地彎起唇角:“是的,小白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能量比我們想的要大不少。”

    原本以為不過是獵到了一只狡猾有趣的小花豹,卻發現原來竟然是一只叢林里的豹王。

    不過——

    他微微眯起眸子,順手撫過自己發鬢上的花枝,輕笑:“若不是這樣的小白,本宮又怎麼會看在眼里呢。”

    叢林的王者……

    他可以為她打造出最華麗的牢籠。

    ……

    秋葉白隱沒在人群之間,施施然地順著人群向前方走去,道路兩邊還是滿滿地賣著小東西的小販,她慢悠悠地漫無目的似地晃蕩著。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她腳步一頓,一道清脆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大哥哥,你要買杏花麼,這是今早大雨之前在山上采摘的,還帶著露水呢。”

    秋葉白低頭看向拉住自己手的小丫頭,對上她那雙圓亮的眸子,不是早上賣花給她的小姑娘,又是誰。

    秋葉白看了她片刻,輕笑:“好啊。”

    小姑娘似看見她應承了,便露出個狡黠的笑容:“大哥哥,我這里花儿還不多,你跟著我去店里吧,我家的店里會有很多漂亮得花儿呢。”

    秋葉白意味深長地道:“那就帶路罷吧。”

    小姑娘點點頭,似很開心地伸手去牽住她的手一路向前走。

    她似乎對這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如一尾小魚一般牽著秋葉白穿街走巷,鑽了几鑽,便扯著秋葉白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里。

    她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此處屋子不少,但是都頗為破舊,四處都亂搭蓋的棚子和衣裳,看樣子是南岸的貧民聚集之地。

    小姑娘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笑眯眯地對著秋葉白道:“到了。”

    秋葉白挑眉:“到了,我可沒有看見你說的店子在哪里呢。”

    小姑娘輕哼了一聲:“誰說沒有。”

    說罷,她轉身朝著牆壁推了一下,那‘牆壁’竟然‘吱呀’一聲打開來。

    秋葉白一愣,方才發現原來這里竟然是一處看起來像牆壁,實質上卻是一處刷了極為相似的偽裝漆的大門。

    大門推開后,里面似乎一片陰暗,仿佛一個人都沒有,透露著一股子陰沉沉的氣息。

    “怎麼,大哥哥,不敢進去嗎?”小姑娘看著秋葉白笑道,毫不掩飾自己笑容里的挑釁和輕蔑。

    秋葉白一挑眉,隨后單手一甩衣擺,就往那房間里而去。

    小姑娘看著她往門內進去之后,眼底閃過一絲狡猾的光芒,忽然伸手就是一拍門邊的牆壁。

    等到秋葉白發現不對勁,一轉頭便發現那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了,以她的身手,原本是可以在那一瞬間就闖出去的。

    但是……

    她卻沒有動,只是看著那門關上,隨后轉過臉來看向身后那陰森森的屋子。

    那屋子從外頭看似破舊,實際上內里看起來倒是頗為干淨,而且不止一進,竟然一所三進的老房子。

    午后的陽光落下來,能看見里面飛舞的金色塵埃,仿佛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詭譎的幽靜。

    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聽見腳下‘哢噠’一聲几乎聽不見的輕微響聲,她立刻停住了腳步,想也不想地就向半空躍去,避開腳下的陷阱。

    但是……

    腳下的地板卻沒有一如她想象中瞬間裂開,反而是半空中似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垂落下來,整個朝著她罩了下去。

    秋葉白一驚,隨后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折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一個千斤墜,立刻向地面加速落去,避開上方來的偷襲。

    她這一折腰瞬間就看清楚了半空中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一張極大的羅網,那羅網也不知道用什麼織就,細若蛛絲,若是不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整個羅網罩在其間,如落網之魚。

    “雕蟲小技,也敢來獻丑麼。”她輕笑一聲,在背部即將著地的時候,半空中一個優雅鯉魚打挺,身子翻出一個漂亮的圈,足尖落地。

    秋葉白這個動作做出來的時候,她几乎立刻就聽見了不知道哪里傳來的抽氣聲。

    但是隨后對方似乎對她的放話很是不悅,立刻冷笑了几聲,伴隨著那冷笑聲響起,秋葉白忽然心中有一種古怪的不妙之感。

    足尖下似有什麼冰涼的氣流掠過,她瞬間明白了不對勁在何處,她一低頭,不免倒抽一口氣,果然看見了原本堅硬的地面竟然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就在她足尖之下。

    而她的足尖已經落下,而空中提氣憑空轉身本就不是容易之事,所以她這一次卻是再來不及提氣了,徑直就朝著那黑漆漆的大洞里落了下去。

    機關之中暗再含機關,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秋葉白有些無奈地彎了下唇角,她似乎有些太輕敵了呢。

    秋葉白掉進地洞的一瞬間,半空里瞬間響起了一陣哈哈大笑聲。

    “哈哈,抓到了!”

    原本看似空無一人的房間,竟然不知道從哪里的角落之中瞬間涌出來一大群蓬頭垢面的灰衣人,為首一人形容精瘦,一雙三角眼里都是得意的光芒,乍一看,竟似一只活了的大耗子。

    他驕傲地抬起頭對著樓上窗口道:“役長大人,我就說我大鼠的陷阱沒有人可以躲開的罷,就算是武功蓋世的千總大人也能抓著,您可別忘了您說的要請我吃一頓好。”

    一群跟在他身后的灰衣人都齊齊興奮地此起彼伏大喊:“對,大人您可別忘了!”

    樓上飄蕩出一個小女孩子清脆的聲音:“是麼,你們可確定?”

    “那當然!”那精瘦的小個子立刻道,但是他話音未落,就聽見前面的地洞里傳來一道涼薄譏誚的聲音:“陷阱算精妙,行事卻不穩,尚未確定敵人著道沒有,便先行邀功,敗筆!”

    一干灰衣人嚇了一跳,瞬間齊齊散開,就見那原本黑漆漆的陷阱里忽然掠出一道青影。

    他們眼前一花,尚且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那青影便攜著銳風朝著他們扑了過來。

    那自稱‘大鼠’的灰衣人反應最快,立刻尖叫一聲:“不好,獵物逃了,上水泡子!”

    他話音未落,就被秋葉白直接一腳踢在了臉上,那‘大鼠’一下子就被她踢飛開來。

    與此同時,站在他身邊的人也被秋葉白一腳一個踹在胸膛上,一記秋雁展翅掃飛花,瞬間全部都被齊齊踹飛到了牆壁上。

    “啊!”

    “痛死了!”

    “大人饒命!”

    哀嚎聲和求饒聲此起彼伏地響做了一片。

    其他站在后面些的灰衣人見狀,頓時做了鳥獸散,但是他們並不是逃了就不回來,竟不知道一個個跑去哪里手里拽著個球狀物就朝著秋葉白砸去。

    秋葉白自然不會讓他們砸到,眼里寒光一閃,足尖踢起,打算將那東西踢回去,卻不想那東西竟然那麼脆,一碰到就瞬間‘嘩啦’地碎了,里面一下子散落出水一樣的東西就沾在秋葉白腿上、鞋上。

    她一愣,原本還有些心驚,但是卻發現並不是什麼毒物,而那些東西還在不斷地被砸過來,她只得先行避開,任由那些東西砸了滿地。

    而那些灰衣人似乎也不在乎准頭,對于几乎一個都沒有砸中秋葉白一點都沒所謂的樣子,只使勁地往她那地儿砸。

    秋葉白看著腿上黏糊糊地,有些惱,正打算飛身過去收拾那些家伙,誰知道才走了一步,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那些水一樣的東西落在地上后竟然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極為黏稠,令她几乎一落腳,就黏住了鞋底,抬腳起來便扯出一片黏糊糊的拉絲狀物,讓她完全沒有法子動作輕巧地從上面過去。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東西竟然拿越來越黏稠,她原本動作還算敏捷,但是不過才動了几步,她就發現自己動作遲緩而笨拙。

    灰衣人們自然發現了這一點,一個灰衣的胖子立刻大叫了起來:“套馬,套馬索,上!”

    他們抓住了這機會,也不知道去哪里就摸出來一個個的套索,朝著秋葉白拋去,看樣子要跟街頭擺地攤玩儿套圈似地要將秋葉白給套在里面。

    秋葉白雖然腳上動作笨拙些,卻不代表她上半身動作也是笨拙的,立刻身形一扭,靈敏地在空中做出各種角度的閃避動作,再配合手上的動作呢,將那些套馬索一個個地全部都拍在了地面上。

    那些灰衣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秋月白那些姿態詭異,角度刁鑽的閃避動作,再瞅瞅自己不斷地被拍在了對面上的繩索,頓時都有些惱火了。

    那胖子一邊指揮人把那被踢暈了的同伴‘大鼠’背起來,一邊繼續讓人朝著秋葉白扔套索,同時毫不客氣地威脅:“大人再不投降,我們就要動弓弩了!”

    秋葉白輕笑:“好啊,你們動啊!”

    她的目光掠過被粘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套索,眼底閃過一絲黠光,手上動作忽然遲緩了一點,一個套索就這麼准確地套在了她的身上。

    那個大個子灰衣人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那麼好,立刻呆住了,但是下一刻立刻興奮地大叫起來:“抓住了,我抓住了,烤豬蹄子和紅燒肉是我的了!”

    其他一干灰衣人瞬間都怔住了,同時臉上露出痛楚不堪的神色。

    “大陳,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運氣,明明就是咱們大伙一起做的!”那胖子不服氣地大喊。

    那套住秋葉白的大個子正要抗議,卻忽然感覺自己手上的繩子一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忽然發現自己整個人飛了起來。

    他定睛一看,便見秋葉白正對著在自己露出一個清風明月的笑容,但是那笑容在大陳眼里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陰森森。

    “啊!”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撞上秋葉白,大陳瞬間閉著眼尖叫了起來,准備承受接下來撞擊的痛楚,卻不想忽然感覺綁著自己的繩子一抖,他瞬間整個人就‘砰’地一聲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啊呀!”他被摔了個狗吃屎,立刻痛得大叫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秋葉白又一把拽住一個灰衣人的繩子,如法炮制,又將對方給扯了過來,也是‘砰’地一聲甩在了自己身邊的地面上。

    她發現成果不錯,隨后滿意地點點頭,抬眼看向周圍的灰衣人,露出一個近乎邪肆的笑容來。

    那群灰衣人看著面前之人露出的那種不懷好意笑容,瞬間嚇得一個激靈,但是心中正忐忑,還判斷出對方要做什麼,就見她忽然彎腰一把橫抓起那些落在地面上,但沒有沾太多那凝膠狀物的繩子,運氣猛然一扯。

    那些繩子全部都連在灰衣人們的手上,他們一個不防備,立刻就被扯飛過去,翻摔在了地面上。

    頓時“砰咚、砰咚”地摔成了一團,痛叫聲此起彼伏。

    摔在地面上灰衣人們試圖掙扎起來,卻發現他們和秋葉白一樣——被黏住了!

    而且,他們根本就是被人非常巧妙地在地面上直接粘出了一座橋,橋的這頭連著的就是秋葉白的腳下,他們即時傻了眼。

    而秋葉白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了,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使了最大的氣力,抬腳就踏在自己腳下的‘人橋’之上,將腳下的家伙們踩得‘吱哇’亂叫。

    “大人,饒命!”

    “輕點,輕點!”

    “我們再也不敢了!”

    雖然剛開始因為腳上粘了不少黏稠之物,她腳下雖然還有不穩當,但是在‘人橋’上走了兩步,立刻就穩當了許多,她一路走一路將粘稠物体全擦在了‘人橋’之上。

    那灰衣的胖子在見她忽然拉著人往地上粘橋的時候,就立刻一個激靈,轉身就想溜走了。

    但是奈何秋葉白動作太快,不過是瞬息之間就已經完成了‘人橋’的架設,立刻脫困,見著那‘指揮大局’的胖子要溜。

    她輕笑一聲,直接從一邊嚇傻了的灰衣人手上拽過一根麻繩子向前一拋,准確地如套豬一般套住了試圖逃跑的胖子,輕巧地一拉,就將他給一把扯了過來。

    “哎喲!”那胖子直接被摔在秋葉白腳下,痛得低低叫喚了一聲。

    秋葉白一點也不客氣,直接瀟灑地一腳踩在他的肚皮上,半躬下身子,手肘靠在膝蓋上,手腕支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地面上的胖子道:“行啊,你們這班紈绔猴崽子,這一段時日不見,這會子長本事,長能耐了,會折騰你們家大人了,這是要造反麼,嗯?”

    那被踩在她腳下的胖子只覺得肚子上緊壓感難受得很,趕緊抱著她的靴子賠笑道:“大人明鑒,可不是咱們要偷襲大人的,都是蔣大人吩咐的啊。”

    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大鼠’也灰溜溜地靠了過來,捧著自己被踢腫的臉,委屈地道:“大人,咱們兄弟們都好久沒有吃一頓飽飯了,只是想換口飯吃,蔣大人說了,今日大人回來,若是咱們能抓住大人,今晚就讓咱們吃頓好的。”

    秋葉白聞言,掃了一眼周圍的灰衣人,他們正是看風部的那一批紈绔們,她一回來就發現了,不過這回她方才發現他們每個人几乎都可以說面有菜色,身上還有點子怪味,仿佛從哪個災區逃出來的難民似的。

    但是她可是記得最近風調雨順,可不見哪里有什麼大災害。

    她頓時有些好笑,這寶寶在搞什麼鬼。

    “蔣役長說的?”

    眾人齊齊點頭,各個都一臉委屈地看著她,那模樣都快哭了。

    秋葉白點點頭,把腳從那胖子肚子上拿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松了一口氣的慫樣子,再次環視了一圈四周:“行了,你們輸了,自己把這里收拾干淨罷。”

    一干看風部的灰衣人們瞬間淚流滿面。

    啥,這是表示今晚他們又要餓肚子了麼?

    大人就不能裝著他中招了麼?!

    秋葉白沒有搭理他們那種餓綠了眼的哀怨模樣,徑直足尖一點,飛身上了二樓。

    她剛剛靠近窗邊,就看見方才那個賣花的小姑娘笑吟吟地看著她:“四少,你來了?”

    秋葉白落進窗內,挑眉看著那小姑娘:“寶寶,你下頭折騰的這是哪一出呢?”

    那‘小姑娘’聞言,懶洋洋地抖了抖肩頭,又活動了一下手腳,隨著‘她’的動作,一陣喀拉喀拉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的身形瞬間暴漲,一下子便拔高了不少,最后竟然超過了秋葉白半個頭,方才停了下來。

    站在房內的根本不是什麼小姑娘,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四肢修長的少年,只是臉卻還是那種十二三歲帶著嬰儿肥的小女孩的臉蛋,再襯著他一身因為身体伸展而撐破的女孩子衣裳,看起來格外地詭異。

    “還不是為了四少麼,難不成四少真的打算一直帶著那群束手束腳的窩囊廢?”寶寶輕哼了一聲,聲音已經恢復到了他平日的少年模樣。

    但是秋葉白知道這也不是他本來的聲音,寶寶雖然喜歡這種少年模樣,但是他練習過的縮骨和展骨功能讓他在一定范圍內變化成任何性別、任何年齡段的身形。

    高超的易容术更是能讓他隨意地改變容貌,若不是她實在太過熟悉寶寶一些特點,她也未必能認出寶寶來。

    秋葉白見他衣不蔽体,隨手在一邊的衣架子上取了一件衣裳扔給寶寶,笑道:“所以,這是你在展示我不在的時日里,你訓練他們的成果麼,只是他們怎麼都餓成那副樣子。”

    那種提到食物眼睛發綠的模樣,讓她想起了元澤。

    寶寶接過衣服,朝她斜了一眼:“不餓著那群紈绔,他們哪里來的動力訓練,反正他們從來並沒有嘗試過飢寒交迫的滋味,我不過是讓他們体驗人生罷了。”

    秋葉白看著寶寶頂著小姑娘的臉給自己拋眉眼的模樣,忍不住有點惡寒:“是,是,你先去把臉上的易容卸下來罷。”

    寶寶看了她一眼,轉身就坐在了一邊的梳妝台上,那台子上原本就擺著不少東西,他也不避諱秋葉白在場,隨意地在自己臉上涂抹拆卸了起來。

    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等著他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張清秀美麗的少年面容。

    秋葉白正打算去給寶寶拿條褲子,卻不想一抬頭,卻發現面前的那張精致非凡面容,看起來頗有些熟悉。

      秋葉白看著他的那張臉,愣了好一會,微微顰眉:“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寶寶起身一邊朝著她走了過去,一邊含笑道:“怎麼,四少不喜歡這張臉嗎,雖然時間太倉促,沒有完全能將那張臉做出來,但是也該有六七分相似才對。”

  秋葉白看著他走到了自己面前,直到兩個人之間都快貼上了,寶寶才站住,而如此近距離,那綺麗美豔的眉眼,精緻的瓊鼻,嫣紅的薄唇,看起來都帶著一種極為熟悉的味道。

  連著那帶著一點子沙啞幽涼的悅耳聲音,都和那個她才別過的人如此相似。

  攝國殿下百里初。

  秋葉白挑眉:“寶寶,你想說什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8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2 11:25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宿命 上

    “四少,你喜歡他是不是?”寶寶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秋葉白,仿佛要看進她的靈魂

    里去。

    秋葉白並沒有避開他的眼睛,而是任由他這麼看著自己,只淡淡地道:“寶寶,別胡說。”

    那一瞬間,她几乎以為面前站的真是百里初,但是下一刻,她便知道,這絕對不是他,尤其是眼睛,人的眼睛是心之窗。

    而百里初的眼睛太過特殊,最是偽裝不了。

    寶寶看著她,忽然那輕嗤道:“我看見你牽他的手了,而且我也看見你為他簪花了。”

    秋葉白眸光流轉,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沒錯,我是為他簪花了,寶寶,你在吃醋?”

    她一見寶寶拿花儿來賣的時候,就知道寶寶他們一定已經在那附近布置好了,隨時可以帶她離開,但是她並不想讓寶寶和百里初他們起衝突,也示意他們不要跟著,自己選用了最簡單的方式離開百里初的身邊,不想寶寶竟還是一路跟著。

    寶寶盯著她半晌,冷聲道:“那個攝國公主,他是男的,他不是女孩子,你知道這個天下間沒有人能在我面前隱藏他的性別!”

    身為一個易容高手,他對男女老少的身形、骨骼都必須有著最徹底的了解,所以在第一眼看見百里初的時候,他就知道那位‘攝國公主’是個男子!

    秋葉白點點頭,漫不經心地道:“我知道,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

    寶寶一怔,眼底瞬間閃過不可置信:“你知道,你明知道他是男儿身,你還說你不中意他!”

    秋葉白挑眉,伸手不以為意地揉揉他的后腦:“然后呢,我也知道天書、天畫他們都是男儿身,你不記得了,難不成我都中意他們,你我也同榻而眠,不記得了麼?”

    寶寶一把扯下她手:“你明知道那不一樣的,天書他們是你手里的人,而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是不一樣的,所以才可以那麼親密,你明知道我是……我是……!”

    他有些氣急,最終還是沒有能將剩下的那半句話說出來,只能咬著牙道:“你敢發誓你不中意他,你敢發誓你永遠不會和他在一起麼!”

    秋葉白看著面前莫名有些氣急敗壞的少年,目光涼薄,直看得他心中發虛似地退開一步,她方才淡淡地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發誓我中意誰,或者不中意誰,就算我中意公主殿下,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說罷,她轉身,向門外走去。

    但是沒走兩步,她就忽然感覺被人從背后抱住了。

    寶寶焦灼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不要走,四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你質問你什麼,只是……只是那個男人太危險了,他是皇家之人,你怎麼能和他在一起,明不明白,我是在擔心你!”

    秋葉白微微顰眉,沒有說話,只伸手去掰開他圈住自己腰肢的手。

    寶寶看著自己抱住的人,竟不如平日里見不得他難受,會來溫柔哄勸,頓時慌了神,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不肯放手,軟了聲音:“白……你不要生氣。”

    秋葉白冷淡地道:“說實話。”

    寶寶咬著唇,遲疑了片刻,見她又要伸手去掰自己手,方才驀然地一把臉埋在她的肩頭,悶聲道:“白姐姐,我只是怕……我是怕有一天你會有了自己中意的人以后,便也不要我了,像我這樣的怪物,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還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半晌,秋葉白感覺自己的肩頭染上了潮意,她輕嘆了一聲,轉過身,伸手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肩頭,放溫了語氣:“寶寶,從我將你從街頭帶回師門的那一天,讓師傅認了你在藏劍閣門下,我就從來都沒有想過會不要你的一天,你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小弟弟,不是怪物,從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

    寶寶擁著懷里的人,啟唇下意識地道:“我從來就不想……。”

    但是最后半句‘做你的小弟弟’卻硬生生地卡在喉嚨里。

    他憑什麼說這樣的話呢,他憑什麼?

    像他這樣的怪物……連臉孔都沒有的怪物,永遠地生活在別人臉孔里,永遠都沒有自己,更不要說成為一個男人,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他憑什麼說出那樣的話語?

    不管……是她的弟弟也好,是她最心愛的寵物也好,他不是早就認命了麼了,只要能守護在她身邊一生一世,看她一世安好。

    從小到大,從在街邊垃圾叢中快死去,卻被她帶回藏劍閣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有些東西永遠只能是一種想望。

    有些人,是他永遠抵達不了的彼岸。

    那些不能言說的所有情緒,最后全部都彙聚成了那一根扎在喉嚨里的刺,疼痛沿著他的喉嚨一路蔓延到心底。

    “我懂的。”秋葉白輕聲截斷他說不出來的那些話,靜靜地擁抱著懷里的少年,指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背,撫慰著他說不出口的絕望與心酸。

    她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但是有些東西她給不了,他也要不起。

    少年輕輕地伸手環住她的腰肢,蜷縮起腰肢,痛苦地把臉埋進她的胸口,潮濕的淚水浸潤了她胸口的衣裳:“白姐姐,你不知道,我好恨……我好恨賜給我這樣的身軀的那個人,還是我造下的殺孽,所以要拿一生來還。”

    秋葉白撫摸著他的發絲,眼底閃過一絲悲涼的無奈。

    要成為最頂尖的易容高手,擁有千變万化的臉,最好就的基礎就是沒有臉,沒有鼻子、沒有嘴唇,最平坦的畫布,才可隨意地在上面繪出最美麗的畫卷。

    而寶寶就是這樣的——無臉高手。

    不是在進入藏劍閣之前,而是在十年前,她撿回這個渾身纏繞著繃帶的孩子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臉,還有很多他不該失去的東西,

    但是他失去的這些,並非天生而成,而是被人硬生生地以刀刃割離。

    師傅救治寶寶的時候斷言,寶寶原本就身懷武藝,而且小小年紀武藝不弱,想來一定是出自某些江湖門派,而且分明是精細的手术刀法之下才能制造出這樣剝離皮肉卻不傷血脈的傷。

    必定是某些門派為了培養易容高手,而硬生生地將門下弟子制成那副模樣。

    寶寶是冒死逃出來的。

    要多殘忍的師門,才能做出這樣損毀弟子身体的事情!

    師傅盡力的救治之下,寶寶終于醒來,只醒來之后,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曾經所在師門的記憶,但是身体的本能和武藝卻還在,在初次看見自己面孔的絕望與痛苦之后,他消沉了許久,就在她都以為他永遠都只能成為一個藏劍里默默無聞的一員之時,他卻告訴她,他決定要成為最頂尖的易容高手,他不會做一個廢人。

    她原本並不知曉為何,直到有一天,她在某日和紅顏知己們彈琴取樂轉身一霎,看見他眼底戀慕與膽怯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了,那個孩子的心情。

    那一瞬間,她自己的心情是復雜的,寶寶是她帶回來的,也是她親手照顧長大的少年,他在她心中自有一份不同的地位。

    比起秋善寧,寶寶和她更親近。

    而不但他的心意,她無法回應,他亦明白,他們之間有些東西永遠都不可能。

    “這不是你的錯。”秋葉白抱著懷里蜷縮著無聲哭泣的少年,神色溫柔。

    寶寶素來隱忍,心思總掩在跳脫活潑的面具之下,便是有那份心思也一向隱匿得極好,在他十四歲以后都很少喚她白姐姐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態若此,讓秋葉白又心憐,又有些惆悵和無奈。

    她是這沒有想到不過是和百里初行了一趟街,竟能刺激得寶寶這般失態,往日里她和綠竹樓天書他們相處時,也不見寶寶這般反應。

    兩人安靜地相擁了片刻,寶寶忽然悶悶地道:“你要小心攝國‘公主’,他一介皇子,竟然冒用女子身份,意味著他放棄了皇位繼承權,卻又權傾朝野,隱忍若此,心性非凡,絕對不是好相與的。”

    秋葉白點點頭,溫聲道:“我心里有數,你且放心就是,只是我與他周旋,自然有我不得已的理由。”

    她早就領教了百里初的‘心性非凡’和‘不好相與’。

    “不得已的理由,難道……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寶寶瞬間從秋葉白懷里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

    若是如此,四少豈非危險了?

    秋葉白看著懷里哭紅了眼的少年,心中一邊感嘆寶寶手藝之精良,連這般假皮子也能做出這種似哭紅了眼儿的效果,一邊有些自嘲又無奈地嗤道:“是的,他知道了。”

    還是用那種讓人窘迫的方式知道的。

    寶寶眼底瞬間閃過濃郁的殺意:“皇家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不咱們下擊殺令……。”

    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出一個猙獰而殺氣重重的手勢。

    秋葉白搖搖頭,淡淡地道:“你當我沒有想過麼,但是一來百里初武藝修為高深莫測又怪異,身邊控鶴監鶴衛也皆是一流高手,下手不易;二來,我們也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雖然我藏劍閣在江湖中勢力不小,但是朝堂之中卻無根基;三來,既然我們能想到殺人滅口,難不成他不知這個道理麼,他必定做了另一手的准備,以防万一。”

    “難不成四少你就這麼受制于他,連著整個藏劍閣都受制于朝廷?”寶寶緊繃了臉,眼底殺意不減。

    不管是出于為四少考量,還是出于身為江湖人對官府的天然厭惡,他都越來越覺得越來越憎惡百里初,厭惡整個百里皇族和朝廷。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那和張百里初頗有六七分神似的臉,說著這種要除掉‘自己’的話,感覺頗有點微妙。

    秋葉白微微一笑,安撫寶寶:“雖然相處之中,亦能感覺此人難以捉摸,但一來,虛凰假鳳之事並非我一人獨有,他也有同樣的秘密在我們的手中,這已經是一種牽制,二來,若是論合作一事,他確實也算是一個比較合格和守信的伙伴。”

    “伙伴?”

    寶寶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四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竟然將那樣危險的男人當成‘伙伴’?

    “如若不然呢,這已經是目前我所能控制的局勢范疇,難不成寶寶你還有更好的法子?”秋葉白看著寶寶一臉抵觸的模樣,便挑眉道。

    見秋葉白將球踢給自己,寶寶有瞬間啞口無言,是的,他也無法反駁秋葉白的話,他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

    要和那個男人周旋不容易,一個男人能用那種身份獲得朝政大權,挾制住了杜家,震懾百官,絕對不會讓人隨意能在他身上得手,而寶寶也知道秋葉白曾經在和百里初第一次交手的時候就差點死在百里初的手上。

    若是敏睿如四少在他手下都只能勉强如此,他們這些人又能如何?

    寶寶忽然間又開始有些痛恨自己的無力。

    看著寶寶陰郁的面色,秋葉白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這些事儿我心中都有數,咱們和攝國殿下如今算是合作了,那麼我的真實身份暫時不會有暴露的危險,但若是想要讓此事的危險性降到最低,我便必須在朝廷之中站到一個更高的位置。”

    即使是再有人拿捏住她這個把柄,當權者也必須考量更多,掂量清楚是不是要因為這件事而舍棄她。

    寶寶一愣,從秋葉白懷里退了出去,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麼,四少,您是什麼意思?”

    一向最不喜朝堂之人,一向最厭惡皇家之人,原本進入司禮監也是不得已之舉,如今竟然要更進一步介入朝堂之中?

    秋葉白點點頭,松開了寶寶之后,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窗外:“寶寶,你可知道,前朝有一位九千歲?”

    寶寶顰眉,他並不像四少那樣博覽群書,所以想了一會儿,才想起來:“是,前朝是有此人,史書記載他容貌丑陋,欺男霸女,權位齊天,橫行朝野,屠戮異己無算,聽說前朝皇帝正是因為寵幸這一等一的奸佞方導致民不聊生,民憤極大,當時的仍是西狄王的真武大帝興兵征伐之下,前朝國內烽煙遍地,群豪起義紛紛響應真武大帝,但是西狄大軍攻入上京之前,那九千歲卻已經病死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史書上的記載,真武大帝立國之后,據說因為憎惡此等奸佞,銷毀一切關于那位九千歲的史料,只在史書上留下了那等罵名,但是歷史不過是勝利者書寫的,我曾經因為對此人頗感興趣,查過不少邊角殘存的史料,此人絕非尋常人物,若是九千歲真是禍國而亡之人,那麼前朝當時的民生情形根本不可能維持那種水平。”

    她頓了頓,繼續道:“至于所謂的鏟除異己,就算是真的,也不過是帝王心术,且對九千歲其人不予置評,就只說如九千歲不過是一個太監,也已經令朝野上下都如此忌憚,只怕就算他被人發現不是真太監,有人敢揭破這個秘密麼,只怕不必他出手,需要仰仗他的人都會先行把知道這些秘密的人除掉,或者讓這個秘密成為‘荒謬流言’。”

    寶寶忽然有點明白秋葉白想要做什麼了,他微微瞪大了眼:“難不成……四少你想要……。”

    “沒錯,就算我不能成為下一個九千歲,我也要讓那些試圖用我的弱點挾制我的人,在做任何事情和決定前——細細思量。”秋葉白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眸光沉冷而銳利。

    回到秋家這一年多,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尤其是在遇上百里初和梅蘇之后,她都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無力之處,對于百里初而言,就算他的真實身份揭破了,不要說皇帝不會放棄他這個儿子,就是他自己手上的勢力也絕對讓人不敢輕易妄動;而梅蘇,背后是杜家,是太后,他可以在整個淮南三地只手遮天,將她逼得差點陷入絕境。

    她甚至不知道梅蘇在別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同的勢力。

    所謂民不與官斗。

    她和這兩個人想比,若是她只在野,憑借著藏劍閣在江湖中的地位和能量,並不用畏懼什麼。

    但是如今,她的秘密陰差陽錯都已經被這兩個人知曉,秋家她不在乎,但是唯一關愛自己,為了自己活下來冒了那麼大風險的母親……她不能不在乎。

    偏生母親卻又深愛著她那不負責任的父親,還有一個不知所謂的妹妹!

    若是父親因為她的身份泄露,而被牽連抄斬,只怕母親一生都會生活在痛苦淚水和自責之中。

    所以,既然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她也只能一搏!

    “四少……。”寶寶神情很是復雜,他忽然問:“四少是不是已經有了決斷了,您打算怎麼做?”

    “既然我已經決定繼續下去,那麼首先我需要一個絕對效忠我的地方,及效忠我的下屬。”秋葉白眯起眸子,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裊裊的熱氣蒸騰起來,讓她的容顏看起來你有一種奇異的虛無感。

    “您是說……看風部?”寶寶也在她對面的八仙椅上坐了下去。

    秋葉白輕笑,眸光銳利:“不,司禮監,我要整個司禮監,也就是說我要成為司禮監的下一任督公!”

    當年前朝九千歲掌控朝政,正式邁上權力朝野的第一步,就是與朝中大臣分庭抗禮的第一步,就是成為被司禮監的督公!

    “即使在真武大帝年間,司禮監依舊沒有被取消,只是被削了權,將大部分的權力回收帝王手中,但是這麼多年司禮監能保留下來,歷任十數代百里帝王又到了杜家手里,都沒有消亡,就是因為它有不可替代之處。”

    司禮監雖然存在陰暗之中,監查、刺探、秘密審訊這些職能,似代表著朝廷最黑暗而不可見光的一面,但不管是在過去或者未來,這樣機構的存在確實鞏固了朝廷的統治,並且得到了當權者的信任。

    所以,她非常理解一個掌控了特務機構,又能得到掌權者信任的太監,何以最后能騎到了自己主子的頭上。

    她沒有九千歲那樣的野心,卻也可以參照他的路子得到她想要的結果。

    秋葉白森然凌厲的神色,讓寶寶看得心中微微發寒,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朝廷麼……這是他最憎惡的存在之一,但……

    “既然是四少想要做的事情,寶寶必定會永遠地跟在四少身邊,直到四少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一切。”他輕聲道,握住了秋葉白的手。

    秋葉白看著寶寶,原本凌厲的神色緩和了下來,也反手握住了寶寶的手:“此路艱險,風險極大,我不能對不住師尊,所以藏劍閣必須暫時更隱入暗處,我會再培養挑選合適的繼承人,寶寶你一向做事膽大卻細心,亦算有謀……。”

    “四少。”寶寶忽然打斷她,冷聲道:“我在藏劍閣醒來那一日,就說過,此生只會效忠一人,從來都是你,而不是藏劍閣。”

    秋葉白一愣,隨后輕嘆了一聲:“既然如此,寶寶,你從此以后還是叫我白姐姐罷。”

    寶寶看著她,唇角忽然露出個清淺嫵媚的弧度來:“四少就是四少,寶寶只有四少,已經沒有什麼白姐姐了。”

    秋葉白看著他似又藏進了他的面具之中,心中有些惆悵,卻也沒有再勉强,只點點頭:“也好,睡你罷了。”

    寶寶看著她,忽然那露齒一笑:“那等會子,我們一起下去,你不在的時候,看風部的那幫猴儿崽子可是被我調教得乖巧不少。”

    秋葉白點點頭,也頗有些興致:“好,我看著他們倒是很有些不同。”

    寶寶調教人的手段非同凡響,她是見識過的。

    隨后,她看著他的臉,有些遲疑:“你的臉。”

    寶寶摸摸自己的臉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是啊,我的臉,既然四少不喜歡,那麼寶寶就去換掉好了,省得四少看著想起來便戳心窩子!”

    說著他便起身一搖三擺地朝著鏡子前而去,秋葉白有些無奈輕笑,這小子……

      ……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早賣杏花……。”

  小竹樓上,百里初負手看著擱在窗臺上的杏花,唇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白,妳會一步步地走到屬於妳的宿命裡。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s03.p01.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